《美人肩》 第1章 你就装吧 万里无云,阳光满城,好个大晴天。 可是在这北方小城的冬天,就算是响晴白日一天,傍晚也不见得多暖和。蔡小纹正深刻反省自己为何在这小城穿衣吃饭过日子十几年了,还不能准确把握昼夜温差。裹在身上的棉袄有点小,把自己包得圆鼓隆冬的。深绿色的小棉袄,上面几朵大红花,很是喜庆。要不是蔡小纹脸上冻得咬牙切齿的表情,活脱脱像乡里喜回娘家的小媳妇。可惜连这小一号的花棉袄都不是她的,是她抢了小丫鬟汤圆的……今天清晨蔡小纹在院子里蹲马步时,阳光照得屁股很暖和,一时得瑟又进房换了件薄衣。她就没想到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不到黄昏回不得家。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又起了风,可是冷的够呛。蔡小纹本想咬着牙强作镇定。可是她把牙都咬痛了,还是不由得强扒了汤圆的棉袄,催她跑回家拿衣服。自己裹着这小花棉袄在寒风里跺脚,圆润脸颊上冻得红扑扑的,像两朵腮红,还是两朵急着出门没抹匀的腮红…… 蔡小纹借着抬手捂脸,从指缝里偷看对面不远的苏釉。人家正坐在藤椅里悠哉地喝茶。蔡小纹见她白色厚袍,长衣宽袖,领口还围了一圈厚实的白兔毛,不禁觉得更冷了,真想扑到那毛绒绒的领子上,好好蹭蹭自己冰凉的脸蛋…… 苏釉放下茶杯,听见肚子里咕噜一声轻响,赶紧四处张望,转移视线。她抬起头,又一次看到台上高悬的匾额:玉峰陶鉴。玉峰是城名。小城虽叫玉峰,可是不出产一块玉,也没有一座名峰。倒是有一样东西最好:陶器。玉峰是制陶名城,城里制陶私家名窑众多,这在全国都是独一无二的。陶器上只要打上玉峰的印记,就是品质的保障。而在高手云集的玉峰城里,又有两家的陶器更为优良。一是城北苏家,二是蔡家……也是城北。这两家就隔了两条街,压根就是街坊。巧的是两家既住得近,当家蔡小纹的父亲蔡师傅与苏釉的母亲苏夫人又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弟,却偏偏极少来往,让人不禁想象两家竞争之激烈。 苏釉摸了摸放在身旁桌案上的包袱,听见台下师兄孟子印正在跟人寒暄。 “孟少爷你在这呢!看见好几个品你都胜出了,恭喜啊。” “哪呢。哪次陶鉴我不是凑热闹啊?关键还是要看我两个师妹的!”陶鉴是玉峰城一年一度的陶器大比,在城里土地庙前搭高台设赛场。不仅城里的陶师参加,就是外地的制陶师傅,都有很多百里千里地赶来,一争高下。比试按陶器的档次价格分为九品。由三位德高望重的陶鉴大师来评定每品中最为精美实用的陶器,来作为这一年玉峰向官商提供的荐陶。这对于陶师来说,能在陶鉴中胜出,不仅是荣誉,还意味着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而输者,必须当场打碎自己参鉴的陶器,以示甘拜下风。苏家蔡家两家的名气不是喊出来的,而是在这些年的陶鉴中血雨腥风比出来的。近年蔡师傅苏夫人年事渐高,两位少当家便要操持家业,出来打擂了。 苏釉看着满地的碎陶片,赞同孟子印的话:今年珍品不多,最后还是要看我和她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蔡小纹,见她裹着花棉袄正在转圈跳,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赶紧抬手掩口,放下手时抹掉满脸笑意,恢复平静如水的表情。 终于到了最后一品的比试。有能力参赛这一品的人并不多。当前四个陶师拿出陶器后。蔡小纹哆哆嗦嗦地打开包袱,向三位大师介绍:“双彩……啊切!双彩小猪壶!”憨态可掬的小猪壶身,猪耳朵做壶嘴拉盖,有趣的是倾壶倒水时,水是从猪鼻子两个鼻孔流出…… “嗯……色泽醇厚,陶质非常非常细腻,滑而光泽!虽说这造型……过于新颖。但不失为一件良品,是目前以来最好的。” 那四个陶师听完,摇摇头,拿起自己的陶器就砸下高台。台上只剩下蔡小纹的小猪壶。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家少当家苏釉身上。 苏釉从藤椅上站起,拿过那个一直没打开的包袱。正好起风了,苏釉的长发被风吹起,随着袖摆衣带一齐飘舞。台下有人看得痴了,若她手上拿的不是包袱而是玉箫长笛什么的,倒颇有仙风。她今年不参加前八品的比试,只带一件陶器,专为第九品而来。她把包袱放在大师们面前,打开结扣,一件黑漆漆的陶器便展现出来。“仿古黑陶高足杯!” 大师们眼睛一亮,都弯腰细细鉴赏,边看边赞:“镂孔精致,单足而立,足底中空,杯身虽高仍四平八稳。几乎重现黑陶高足杯……又比古杯要黑亮。”他们伸手细摸陶杯,突然皱眉,颇为惋惜道:“只是这陶质,还是略有粗感,不如小纹的小猪壶细腻。” 听大师们这么说,本冻得迷迷糊糊的蔡小纹精神随之一震,都觉得没那么冷了。她拍着发木的脸颊,兴奋的心情像陶器的螺纹,一环一环地叠了起来:从没赢过她,难道说……难道说……哎呀,简直忍不住想笑啊……忍住,一定要忍住! 正当蔡小纹双手捂嘴,强行忍住将要获胜的喜悦时。苏釉不慌不忙地从腰带里摸出一把细巧的小铜锤。她俯身用铜锤,轻轻敲击陶杯的外层。黑色陶纹竟然裂开,成了十几片碎壳。 “呃?!”蔡小纹这回没忍住,直接喊出声来。 苏釉剥掉薄薄的碎陶壳,像剥壳取仁那样,又重新呈现出一个新的黑陶杯。色泽比前次更为黑亮!“刚刚的是保护陶杯的外壳,这才是仿古黑陶高足杯的正品。请大师再摸。” 大师们啧啧赞叹,又一次细摸,果断道:“细腻!细腻又醇厚!竟能烧出双层,以加重内层的光滑……精品!珍品!没说的,今年九品优胜是,苏釉的仿古黑陶高足杯!” 在人群的惊叹声中,苏釉向大师们鞠躬而谢,又转向已经沮丧到忘记跺脚转圈的蔡小纹,拱手微笑道:“小纹师妹,承让了。” 蔡小纹抿了抿嘴,拿起自己的小猪壶,最后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咬牙摔在脚边。“哎!我怎么又承让了!我都承让三年了!” 大师们看出蔡小纹的失望,有心想鼓励她几句:“小纹的小猪壶质地已经相当不错了。就是造型方面可以更斟酌一些。来年再比,可有信心?”他们本想着蔡小纹能握拳大喊一句“有!”,便能在皆大欢喜中结束这陶鉴大赛,去望湖楼赴那桌乡绅相请的大餐。谁知蔡小纹满眼忧伤地指着地上的碎陶片,小声道:“我对不起那小猪……” “噗……”苏釉赶紧转身,转笑为咳:“咳咳,咳咳咳……” 历时四个时辰的陶鉴终于结束,太阳也挣扎着抛出最后的金线。夕阳照在苏釉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最恰到好处的金釉。她捧着黑釉杯飘然而过,惹来无数少年侧目。她带着温柔的微笑,拐进岔道的小巷。当被风吹起的长发最后一丝发梢也消失在众人视线后,她立马抓住黑釉杯的高足,用力一转,用手肘夹好,提起长袍衣摆就一溜小跑。迎面而来一个姑娘,怀里抱着个东西,越跑越近,越跑越近…… “风铃!风铃!你怎么才回来……快饿趴我了!” 那位叫风铃的姑娘,双尾长发,面容清秀乖巧,跑到苏釉跟前,扶着巷墙不住地喘气:“我……我……跑好远才……买到。大伙都……都来看陶鉴,根本没……没人出摊!”她把怀里的油纸包塞给苏釉:“给……包……包……” “包子!”苏釉把黑釉杯塞到风铃怀里。扯开纸包,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圆包子转眼就没影了。苏釉拿起第二个包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了,长呼道:“呼……总算活过来了……我都快饿得想说我不比了!肚子一直在叫,真怕别人听见……”她拿起第三个包子。 风铃已经喘匀气了,笑道:“人家听见了也不会怀疑是你。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苏小姐其实是个吃家子……喂……小姐你慢点,别噎着!怎样?第一?” “嗯!”苏釉继续狼吞虎咽,还要匀出时间说话,含含糊糊地笑道:“第一不第一没什么好说的。可乐的是蔡小纹……我跟你说啊,蔡小纹穿的小花棉袄……哎呀,想起来就想笑……她今天……” “师姐。”苏釉身后突然传来硬邦邦的一声。她一个激灵,把手里的包子丢进油纸里,揉成一团塞回风铃怀中。然后转身,对蔡小纹微笑。可是……嘴里的那半拉包子就这样硬生生地咽下,真的……噎住了! 蔡小纹身边跟着穿回自己小花棉袄的小丫鬟汤圆。蔡小纹也换上了自己的冬袍。人靠衣装,穿上合身的黄纹长袍,蔡小纹也是亭亭玉立。她见苏釉站在那光是笑,并不回自己一句,就是那笑容,都显得有几分诡异,便不禁多想了些:我又输了,她就瞧不起我吗……连话都不屑于和我说吗……连声师妹都不想叫了吗……看到我就想笑吗……是什么笑?鄙视的笑还是嘲讽的笑?还是鄙视加嘲讽的笑…… 苏釉何其无辜。在蔡小纹胡思乱想的这段漫长时间里,她只是在拼命咽包子…… “呼……”终于把包子咽下,苏釉暗舒一口气,对蔡小纹嫣然一笑:“小蚊子好!” “谁是小蚊子!”臆想被打断,蔡小纹又回到现实中,愤然向汤圆扭脸:“汤圆,走!”有张小圆脸的汤圆瞪着风铃,狠狠点了点头:“嗯!” “去买羊肉,今晚吃羊肉汤!” “嗯!”她对风铃做了个鬼脸,跟着蔡小纹走远了。 “羊肉汤……”苏釉盯着蔡小纹的背影,怅然道:“我想吃的。” “你什么不想吃?”风铃随口笑道,却不料惹来迁怒。 “你说你买包子,也不买个肉的。我现在才发现是腌菜的!” 风铃嘴角忍不住地抽动:“你都吃了三个了才发现是腌菜的?我还不是怕你饿,赶紧买了就跑回来,还顾得上看是菜是肉?!” “都怪你说我噎住,刚刚真噎住了!”这才是原因。 “我不理你!”风铃说完就抱紧油纸,又被苏釉一把抢过。 “哎……”苏釉咬了口只有腌菜没有肉的包子,叹道:“小蚊子做的羊肉汤,我想吃的……” 第2章 想就想吧 天彻底黑了。蔡师傅提着打一天马吊赢来的半吊钱和一葫芦酒,心满意足地晃回家里。当他报着能吃一顿丰盛晚饭的期望坐在饭桌前时,差点连筷子都不想动。 蔡小纹已经把晚饭已经做好。韭菜包子,小葱拌豆腐。韭菜和小葱都是在家里种的。蔡家房院里就有一间烧陶的小坊,炉火时常不熄,温度很高。蔡小纹就在坊里隔了小房间出来,用花盆栽点韭菜,大葱,青菜之类的蔬菜,这样就不用光靠萝卜土豆酸白菜度过漫长的冬天。今天的晚饭就是割了茬韭菜又拔了几颗大葱做得,简单方便的很。至于羊肉汤嘛……说说而已。 蔡师傅拿起一个包子,苦闷地看着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他全名蔡章丘,是宜兴一位制陶泰斗的得意弟子,也是苏釉母亲的师弟。十多年前来到玉峰城,开铺,娶妻,以一人之力打响蔡家制陶名声……还有就是,生下女儿蔡小纹。现在妻子已西去多年,日常起居都靠女儿照顾。 “为何吃的这么清淡?肉呢?肉呢?肉呢?”蔡师傅扒开包子里翻外看,果然只有韭菜没有肉。 蔡小纹夹块豆腐,吃的无精打采:“此时此刻,你怎么就还能吃的下大鱼大肉呢?我很费解。” 蔡师傅认命般地咬了一口包子。好吧,味道还不错……“我为啥吃不下啊。是你输了又不是我输了。纹啊,你爹我今天赢钱了!” “是吗……真难得……比我赢陶鉴九品还难得……” “咋就比你赢九品难得呢?我每个月还是能赢个五六回,你可是一次九品都没有赢过哦。三次全部都输给了苏釉哦。”蔡师傅说到自己战绩,得意洋洋地夹了豆腐丢进嘴里大嚼。 “爹……您……能偶尔说话不要这么直白吗?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 蔡师傅憨笑两声,把葫芦递给汤圆:“汤圆也坐下吃饭吧,把酒给我倒出来。” 汤圆接过葫芦,把里面的酒倒进桌子上的一个双彩小猪壶里。蔡师傅乐呵呵地拿起小猪壶倒酒,倒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能把这个壶子换了吗?我老觉着这酒从猪鼻子里出来,跟鼻涕似的!” 蔡小纹趴倒在桌,埋头大喊:“我不!我喜欢这个小猪壶!”蔡小纹属猪,对猪总有种特殊感情。 “其实这个型你捏的还不错。”蔡师傅要尽做爹的义务来指点女儿,举起小猪壶细看:“你就是拿这个参鉴的吧?” “另外一个更好点的。”蔡小纹侧头枕在自己手臂上,有气无力地回话。她想起自己亲手把最喜欢的小猪壶摔得粉碎,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输给了苏釉的什么?” “仿古黑釉高足杯。” “哦,那个啊……大师们说什么?” “说小猪壶造型太新颖。关键是苏釉烧了个双层陶。当场把外壳敲开了。那种感觉……眼睛一亮您明白吗?”蔡小纹脸上挤满了不服不行和我就是不服的矛盾表情,小声说:“我都被唬住了……” “造型向来不是关键。”蔡师傅说到陶器便一脸严肃:“那是大师们给你留面子。你的小猪壶色泽,陶质,肯定都比不上苏釉的。” “哼!我……”蔡小纹大哼一声,挺直胸脯似乎要说出反驳父亲的话来,结果想了半天,好像的确如此。又漏气般趴回桌上,软软地道:“我知道……” “而且哦,我告诉你哦。苏釉的娘,那老婆子,最拿手的不是黑釉陶,而是紫砂。苏釉从小到大在紫砂上花的功夫最多的。所以她今天没拿紫砂陶去参鉴,已经是留有余地了。” “紫砂!我也喜欢紫砂!可是……可是,紫砂难道不比我的小猪壶更新颖吗?” 蔡师傅放下小猪壶,低头凑着酒杯抿了一口,眯缝着眼砸了砸嘴,这才回答道:“宜兴那边,紫砂已经卖得很好了。如果我没看错,陶器的未来将是紫砂的天下。以后,紫砂甚至能和瓷器一争高低。紫砂难道不比黑釉漂亮吗?小巧的紫砂壶难道不比高足杯实用吗?” 听父亲说自己最喜欢的紫砂前途一片大好,蔡小纹眼睛里总算有点光芒。她点点头,撅起嘴略有所思。 “纹啊,你和苏釉是同门师姐妹。虽然我和苏家老婆子吵了十几年,但是你和苏釉还是要互相扶持啊,不能相斗。她是你的师姐,你要多向她学习。” “啪。”桌上一声轻响,蔡小纹放下筷子,把手上小半个包子全丢进嘴里,鼓鼓囊囊地道:“我吃饱了。”说完便起身离桌,出房而去。 “哎……”蔡师傅摇头晃脑地长叹,又别扭地看了一眼小猪壶,倒满了酒杯,一饮而尽。“啊……年轻人不知世事凶险,总以为单靠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啊。” 院子里冬青树影随风摇曳,朗月繁星,延续着白天的清爽和干净。蔡小纹习武,吃过晚饭稍休息便要习练片刻。就是这月光太好了,惹得蔡小纹咂咂嘴,觉得口里味道浓重。她想起刚刚父亲说的话,心里很是沉闷:人家都鄙视我了,怎么会愿意和我互相扶持……她为什么要鄙视我呢?因为我又输给她了还是因为小猪壶……为什么没人喜欢小猪壶呢…… “小姐,给你扇子。”汤圆走过来把蔡小纹的武扇递给她。蔡小纹正咂嘴想到苏釉,便拉住汤圆问了个两者融合的问题:“汤圆汤圆,你说啊。” “嗯,我说。” “你说我刚吃过韭菜,要是那个坏柚子现在来跟我说话,能闻到我嘴里的韭菜味吗?” “坏柚子?谁啊?” “还能有谁啊!我的师姐苏釉啊。苏釉,苏柚子!”蔡小纹很小心眼,虽然苏釉听不见,也要报今天“小蚊子”的仇。 “哦哦!”汤圆恍然大悟,斩钉截铁地道:“那绝对能熏她一脸!” 蔡小纹默默红了脸,扭身跑去:“我去漱口。” “啊切!”苏釉用手背蹭蹭鼻尖,把左手里的绿豆糕塞进嘴巴,重新落下刚才被喷嚏打断的一笔:“谁在想我呢。” “还能有谁啊,你的师妹蔡小纹呗。”风铃就着烛台纳鞋底。烛火温黄,屋内两人,一人执笔画画,一人就灯缝鞋。把门窗关紧,夜风就在屋外呼呼刮过,屋里说不出的宁静温馨。 苏釉顿笔抬头,笑道:“她真的在想我吗?” “想呢。不过呢……大概是在骂你吧。” 苏釉捏袖甩笔,作势要甩风铃几点墨:“你以为我的小师妹和你一样坏吗?”她俯身继续未完的画:“你给我做鞋子?” “想的美呢。”风铃咬住线头,拉断。“今天看见汤圆的鞋子都快破了。天这么冷……做双新的送她。” 苏釉抬眼看着风铃,嘴角一仰,笑得颇有深意:“你像她姐姐一样,其实你们同岁啊。” 风铃回她一个同样的笑容:“我还比你小两岁,我不也像你的姐姐吗?” 苏釉没搭茬了,落笔画下最后一条线。“画……好了!”她起身把风铃拽到桌子这边,很开心地指着画道:“你看,原景重现!” 通红脸蛋的蔡小纹,圆鼓鼓的小花棉袄,撅着嘴抱了个憨态可掬的小猪陶壶…… 风铃嘴角又忍不住地抽动:“你一晚上就在忙乎这个?我活了这么十几年,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 房门推开了,苏夫人裹着寒风闯进来,风风火火地对苏釉道:“你那个黑釉杯在哪?我和你云二婶她们打马吊,喝水杯子不够使,正好借你这个杯来用用。” 苏釉赶紧扯纸把画遮住,伸手指墙角桌案:“就在墙边放着……记得还我……” “还还,一定还……”苏夫人拿了杯子正要走,看见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羊肉煲,又站住问苏釉:“你咋又从外面买吃的?说了外面烧火做饭不会讲究,总不干净。回家吃多么好。” “我今天想吃羊肉。风铃又不会做牛羊肉。只能买了。”蔡小纹没买羊肉,苏釉倒吃上了。 风铃从线布筐里抬头一笑:“嘿嘿,不会做。” “为啥你不会做还笑得这么骄傲。”苏夫人没有再纠缠这煲羊肉,想起今天的大事来:“说来你这个黑釉杯还在,那么又是第一了?” “嗯。九品官商供陶还是我们家。” “这就好。要是让蔡家的小蚊子赢了。我还不被蔡老头笑死。” “娘,她叫蔡小纹。”苏釉极其认真地纠正苏夫人。 “是是……蔡小纹。苏釉啊,你和她虽然师父不同,她也是你同门师妹。我虽说看见蔡老头火就不打一处来,但如果你有机会能提携她,就要提携她。” “是的,娘。我会尽力。” 苏夫人说完便心急火燎地赶牌局去了。苏釉把蔡小纹花棉袄之画卷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啊……睡觉!” 风铃略有惊奇:“这么早睡觉?不是你的作风啊。” “明天去郊外采泥,做紫砂。早点睡。”苏釉把画卷旋在指间转着,笑道:“刚刚娘不是要我照顾蔡小纹吗?要是有好泥,就送她一些,省她一趟路。哎哟……疼!”卷轴转大发了,嘭地打在苏釉头上,摔开在地,露出画里那个通红的脸蛋…… 作者有话要说:我希望看的人能喜欢 第3章 躲不了吧 第二日清晨,阳光还似昨天那般好。蔡小纹起了个大早。她穿上一件蓝灰色的粗布长褂,扎紧腰带,踏上黑色布靴,对着铜镜把自己披肩的长发扎成一股马尾,用蓝色发带系上。这样一装扮,还真有点像行走江湖的剑客。可惜她使扇不用剑,就是武扇今天也不会带在身上。而且她脸颊粉嫩红润,没有一点风餐露宿的痕迹。所以她不是出去仗剑而行,只是去郊外山里采泥而已。 汤圆帮她把大背篓背在身后,丢进篓里一把竹刀一把小铁锹。蔡小纹抖抖肩膀,觉得分量不对。“鱼竿鱼篓没放进去?” 汤圆愣了一下,接着恍然而道:“哦哦!原来是钓鱼啊,我还以为是采泥。” “不不不!就是采泥啊!”蔡小纹赶紧抓紧背篓藤带免得汤圆又顺手卸下来。“采泥不一定就能采到的。我闷了就想钓钓鱼嘛。” 汤圆这回彻底明白了,跑去拿了渔具,一齐放进背篓里。蔡小纹抬手抹抹脸,抬脚就要往外走。汤圆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拿,赶紧拦住她问:“小姐,你不带干粮吗?” 蔡小纹弯手倒指背篓,摇头晃脑地笑道:“临泽而渔,渔鱼则食鱼,何需它物哉?”她抖擞精神出了家门,暗自得意:哎呀,读书太多,随口就来啊。烦恼,真烦恼…… 这点烦恼被清新的晨风一吹,马上就烟消云散了。蔡小纹几乎是颠着脚步赶路,肩上这点重量根本不在话下。城里除了早点铺,其他店铺还没开门,行人也不多。蔡小纹随意看着城里这点晨景,开心在心头蓬勃而发。昨天的郁闷,睡了一觉后就一干二净了。蔡小纹向来如此,忧愁忘得快,快乐得又如此容易。 她是习武之人,走路快,这点脚程不经走。一个时辰不到就走到了西山西峰脚。西山是城西一片小山脉,最高的峰就叫西峰,峰下有溪,溪边有石滩。溪水清澈,风景优美,是垂钓的好地方。不过这并不是蔡小纹来这里的重点,山里的紫砂泥才是她的目的。西山古时有被开山取石过,现在还有大片的碎石凹,偶然能采到很好的紫砂泥。不过紫砂陶刚刚萌芽,城里做紫砂的陶师实在很少,所以只能采到紫砂泥的西峰并不是陶师采泥的优选,来山脚的人很少。何况此时才是早晨,更不会有什么人……蔡小纹本这么想。可是溪边石滩上明明就有一个人啊!蹲在那,猫着腰,佝这背,不知在做什么…… 鬼鬼祟祟地,在这清晨的没有一个人的只有石头的小溪边,到底有何企图……蔡小纹如此想着,有了戒心,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突然!她停下脚步,垂手站着,下巴拉得老长。 师姐……蔡小纹脸上表情已惨死在无奈里头,看到苏釉她昨日的郁闷就死而复生了:可不可不要这么巧啊……特意起个早来采泥都能碰到这颗坏柚子……打招呼吗?按理说该打啊,但是她又不理我怎么办?还鄙视地笑怎么办?啊……打招呼,还是不打,这是个难题…… 这时苏釉忽然站起身。蔡小纹惊得从纠结中跳出,赶紧转身绕着跑上石滩旁的山坡。这里是进山的山路。坡上种的都是冬青,就是现在这样的季节,依旧枝叶繁茂。蔡小纹抱住坡边一棵小树,扒开树叶,偷偷盯着石滩上的苏釉。只见苏釉又去溪边捡了块石头,放在已经有好几块石头搭成的石堆上。 石灶?她搭灶台做什么……蔡小纹不解,更加仔细地盯着她看。苏釉搭好石灶,拽过一旁的背篓,伸手进去摸索,半天没拿手出来。蔡小纹好奇极了,目不转睛地注视苏釉:是什么?是什么……她也穿了粗衣,背了背篓,应该也是来采泥的。果然爹说的对,她最擅长的是紫砂陶么,这么大早就来采紫砂泥。但她做搭石灶意欲何为呢……难道已经采到了泥,要特别加工一下?有可能!那我要好好看看!不过,这算偷艺吧……蔡小纹犹豫了一下,转而又释然了:自古偷艺不为偷,何况是偷苏柚子的,哼! 就当蔡小纹满怀期待之时,苏釉终于揪出了背篓里的东西。蔡小纹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就目瞪口呆……“鸡……鸡?!……合着她就是要做饭啊!”她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其实她看到灶第一个反应就是做饭,但是她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时谈吐还算文气,举止还算优雅的师姐摆这阵势就是要做早饭,而且早饭还是一只收拾好的整鸡! 苏釉捧着鸡四处张望,见没有一个人,便满脸悠然自得地把鸡收翅折腿地拢成一团,又伸手从背篓里拿出一个荷叶包。她单手打开荷叶,是一块黄泥。 泥?看不清楚……是加工用的特殊泥吗……蔡小纹眼睛又亮了,然后再一次瞬间熄灭:都抹到鸡上了还能是什么泥……她这是要做叫花鸡啊…… 苏釉耐心地用黄泥把鸡裹好,成了一个均匀规圆的泥团。她把泥团压在灶顶,转身抱过已经捡好的树枝塞进灶里,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吹燃了。她趴□,想用火折子点燃树枝,但是怎么都点不起火。灶里飘出一股股的黑烟,呛得苏釉连连咳嗽。 蔡小纹远远看着苏釉的狼狈样,开心得拍手。“噗……这怎么烧得起来嘛!这个笨蛋!哈哈哈……哎!哎!”她忘了自己正抱着小树,身体是倚在树干上的。这下松手拍掌,整个人都斜到一边,顺着树干就要滚下坡去! 噼里啪啦的大响后,在树叶幽幽飘落中,蔡小纹两手死死抓住树杈,左右摇晃。“呼……好险!”她刚松口气,正要运力攀回树上。就听得远远飘来一声惊喊:“蔡小纹?!” “师……师姐!”蔡小纹顿时慌了,踢出的腿没有架上树杈,而是踢在树干上。她攀住的树杈本来就承不住她的重量,这下被她一踢,立马从中间断开。蔡小纹连人带叶掉下坡去。 “啊!” 苏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眼前……“蔡……蔡小纹!蔡小纹!”就听见山谷里萦绕着:纹……纹……纹…… 这是回音,我懂的。可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这是蔡小纹落地前,最后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jj超级抽!好不容易打开了……这算明天的更哈二更这种东西太可怕了~ 第4章 画个你吧 看见蔡小纹摔下山坡,苏釉一哆嗦,把手里火折子甩掉,撒腿就向蔡小纹摔进的那个落叶堆跑去。刚跑了没几步,就见蔡小纹从枯叶堆里撑起头,头顶一左一右正好挂住了两片巴掌大的枯叶,好像小猪耷拉的耳朵。她脸上苦兮兮的表情苏釉隔得那么远都看清了,活脱脱写出了“好痛”两字。那高坡约有八尺高,加上树高差不多有九尺,摔下来可想多疼,但她抿紧嘴唇就是一声不吭。苏釉见如此,不禁赞同起风铃对蔡小纹的评价来:明明只是会点花拳绣腿,却满腔习武之人的骄傲。 话虽如此。苏釉见蔡小纹还能抬头,还能做出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大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蔡小纹又啪嗒趴了回去,溅起一圈落叶。苏釉已经跑到她身旁,赶紧蹲下,伸手要拉她:“蔡小纹!你怎样啊?!” “别……别碰我!”蔡小纹赶紧阻止她,痛得咬牙道:“让我躺会。”她慢慢舒开四肢,顺着疼痛趴好。大竹篓已经在背上裂开好大的口。幸亏有这个竹篓,她摔下时及时调整落地部位,让竹篓先着地,减去好大撞力。就算如此,屁股上的疼痛还是蔓延到全身,一时爬不起来。 苏釉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守着,担忧地问道:“没事吧?哪里疼?” 蔡小纹强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一片枯叶正好倒进她嘴里:“呸……不疼……我是习武之人……呸呸……这点小伤根本不……呸呸呸……根本不……呸……”苏釉好心地把那片叶子捡开,让蔡小纹得以说完最后那个字:“疼。” “嗯……你挂在树上做啥呢?”苏釉今天是特意赶个早,想给自己也给蔡小纹采些好泥。正想趁周围没人给自己烤个鸡,就看见这么震惊的一幕。她现在看到蔡小纹的打扮,背上的竹篓,猜得到她也是来采泥。但是,挂在树上是为了什么呢? “我……”蔡小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师姐啊我偷看你做早饭然后看你点不着火就笑得摔了下来……“我来采泥!” “我知道你来采泥。可是你为什么会挂在树上?” 蔡小纹觉得自己很可怜,浑身痛得厉害,还要在疼痛中编自己最不擅长的瞎话。“我就是……进山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就挂那了。” 苏釉皱皱眉头,没听懂:“摔了一跤,就挂树上了?” “……”蔡小纹决定装死。 “可我看见你挂在树上后,还一脚把树杈踢断,然后就摔下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吓我!要不我能踢歪吗……蔡小纹怕苏釉深究,不敢兴师问罪,继续装死。 “我就在石滩上,你进山时没看见我吗?” “没,没呢……”蔡小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忍痛爬起:“啊!能站起来了!” 这招果然有效,苏釉立即忘记了刚刚问的一连串问题,惊喜道:“没事了吧?我来扶你吧?” “不用!”蔡小纹断然拒绝,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上石滩:“我习武之人……” 好歹走到苏釉做石灶的地方。蔡小纹慢慢靠着块大点的石头坐下,把背上的破竹篓解下来。竹篓裂了个大口,倒不是破得很厉害,还能修。苏釉跟着走来,跪坐在她身边,抬手向她脑袋伸去。 “师姐……呃,做啥?!” 苏釉摘下那两片“猪耳朵”,晃在蔡小纹眼前。 “哦……谢谢。”她敲敲腰,觉得疼痛轻了些,看来并没摔到筋骨。她指了指石灶上的泥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师姐,你这是干啥呢?” “呃……”这回轮到苏釉顿住了,不过还是比蔡小纹顺溜得多。她很认真地点头道:“做早饭。” 蔡小纹心想我所料不虚,继续装不知道:“做什么饭要用上泥巴?” “鸡。” 蔡小纹这回没料到苏釉会说真话,更加好奇了,脱口问道:“你早饭吃烤鸡?一整只?” 一整只?你怎么知道是一整只……苏釉微微一笑,大体猜到了她为什么会挂在树上。“因为我只会烤鸡这一道菜啊……而且不是一餐吃的,是烤一只吃一天。”她说谎了,一只鸡就够一餐吃的。 “是这样啊。”蔡小纹恍然,听到苏釉说她只会烤鸡,顿时得意起来,以烹饪高手的眼神指着那片包泥巴的荷叶道:“你不该直接用泥巴包鸡的,要用荷叶先包住鸡,再裹泥巴。这样不会有泥巴的土味。” 你果然全都看见了……苏釉暗想,也不点破,笑道:“谢谢师妹,下次包荷叶。”她起身找回刚刚抛掉的火折子,想继续点火,被蔡小纹伸手挡开。 “这种树枝不是这么点的。”苏釉好好地叫了句师妹,蔡小纹听着很受用,于是热心地弯腰把石灶里的树枝都刨出来,一根根地撕开树皮。“早上树皮带露水很难点着,树皮下的树油就很好点了。你要这样……搭起来,然后先点燃一根,再这样伸进去……你看!”她一步步教苏釉点火,果然按她所说做火很快就烧旺了。 “厉害!这真的很有用!谢谢师妹!”苏釉很高兴,赶紧低头吹火。蔡小纹听她又谢自己,美得不知道咋好了,连一直纠结的自己是否被鄙视的问题都记不起。她身上已不大痛,于是晃着头左看右看,看见苏釉竹篓旁的薄木夹做的画板还有干墨,略有感触:采泥不易啊,都需要消遣。我钓鱼,她画画,真是各有所好。 顺着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干,蔡小纹拽过破竹篓,从腰里摸出随身小刀,从衣摆上割下一长段布条,紧紧扎在竹篓破口处,让它不再漏开。 “好了。”她把竹篓背好,起身对苏釉道:“师姐慢吃,我先去采泥了。” 苏釉见她要走,慌忙抬头问道:“你身上还疼吗?要不我们一起走?” “不用。”蔡小纹再一次拒绝,回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两排牙:“已经不疼了。我们采的大概不是一个石坑,还是各走各的吧。” “其实一起走……也……可……以……啊……”苏釉对着蔡小纹的背影挥手,见她再不回头,便怅然放下……“哎呀!烫!”正好拍在那团早饭上…… 时至正午,苏釉很好运地采到不错的紫砂泥块。装满了竹篓,她便不再逗留,背着沉重的竹篓按原路下山。她走到下山路里最后一个高坡上,卸下竹篓,稍作休息。她从腰带里捏出手帕,细细擦掉额头上的汗,拿起装水的竹筒拧盖正要喝,突然水沿就停在唇上。目光顺着蜿蜒的山路,落在山下的石滩上。 蔡小纹正躺在溪边大石上钓鱼。她以臂相枕,单腿屈起,衣摆一角掀起扎进腰带。钓竿捏在腰旁,轻飘飘地垂进溪里。这种十分随意的做派看得苏釉心里一动。她把手帕胡乱塞进腰里,低头寻了块平坦点的石头,翻出带着的那块干墨,和着竹筒里的水磨在石头上。然后搬过大竹篓权当坐椅,打开薄木夹取出纸笔,沾了墨飞快地勾画。 水墨之间,蔡小纹的细眉弯目,洒脱的坐姿,还有正张嘴打的哈切都跃然纸上…… 之前蔡小纹进山去了一个小石坑,没有找到紫砂泥,身上又隐隐疼痛,索性不再寻泥,回到溪边钓鱼准备填饱肚子。大石头下已有了两条剖好洗净的鱼,蔡小纹收了鱼竿点燃一堆篝火,又削尖了两根树枝,穿上两条鱼。小的鲫鱼放在火旁,大的白腹黑鱼放在鲫鱼后面。刚弄好这些,她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不用回头,因为不会是别人。 “师姐就回来了?采到了?” 苏釉盯着火旁的两条鱼,舔舔嘴唇,放了竹篓坐下。鲫鱼的皮慢慢焦黄,发出些炙烤的香味。蔡小纹见她只顾盯着鱼看,试探地问道:“一起吃鱼吧?”刚问出又想起苏釉有一只烤鸡吃一天啊,多此一问。怎料到苏釉马上点头,挪到了鱼边。 呃?那只鸡呢?蔡小纹心里疑惑,也不好意思再问,便更加肯定地说了一遍:“你吃一条我吃一条。” “嗯!”苏釉伸手就要去拿那条鲫鱼,被蔡小纹抢先一步拿走。“嗯?” “鲫鱼刺多,你吃那条山鱼。”蔡小纹把鲫鱼插在身旁的石缝了,拿过那条大山鱼,解释道:“这鱼肉肥,要先远远地烤,烤得鱼油出来,裹在外皮,然后放在大火上猛烤。”她说着就把山鱼整条伸进火里,看起来就好像被火球包裹一样,再拿出来时,鱼已焦黄喷香。蔡小纹把鱼递给苏釉,笑道:“这鱼鲜的很,又没什么刺,你大胆吃。” 两条鱼很快下了肚。苏釉意犹未尽地用手帕抹净嘴,起身打开自己的竹篓,搬了一大块紫砂泥出来,放进蔡小纹的空竹篓里。 蔡小纹正挽了裤袖,从溪里泼水浇灭篝火。看见苏釉此举,不由呆在溪水里:“嗯?” “紫砂红泥。”苏釉拍掉手上的泥粒,笑道:“刚刚那条鱼的谢礼。” 蔡小纹傻笑两声,还要客气:“一条鱼还用谢吗……” “我想和你打个赌。过几日就是冬至。师兄照例会请我们两家去他家吃饭。我们就在这几日里做个紫砂壶出来。在冬至那天让你爹我娘来评评谁的好,事先不给他们看,那天饭桌上拿出来。谁做的好,谁就赢了赌注。如何?” 蔡小纹想了想,问道:“赌注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敢赌吗?” 蔡小纹想着要是不答应还让她以为自己怕她,赶忙拍胸脯道:“赌就赌!”她心里豁然开朗:看来师姐并没有鄙视我。还把我看做对手…… 苏釉又把刚放进竹篓的紫砂泥搬出,放回自己竹篓里,背上竹篓道:“回去吧。你不用再去采了。” 蔡小纹又不解了:“你不是送给我吗?怎么又放回去了……” “你摔着不疼啊?我就暂且帮你背一路吧。” 师姐……其实还挺好的……蔡小纹看着苏釉的背影,有点之前想法都被颠覆的感觉:是个温柔的人啊…… “小蚊子还不走?站在水里不冷啊?” “谁是小蚊子!”哼!果然还是那颗坏柚子!蔡小纹捡起鞋袜,拽过竹篓,追着苏釉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只鸡呢? 第5章 迷惑了吧 又是烛灯一盏,茶香满屋。 风铃把热气腾腾的花茶放在苏釉手旁,撤走已经吃净的糕点碟子。然后她和每日夜晚一样,和苏釉对桌而坐,就着灯火,又开始缝缝补补。穿一根线穿得累了,她抬头揉揉眼,看见对面的苏釉,嘴角止不住地抽动。 “小姐,我能请教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嗯。”苏釉斜身倚灯,右手握拳撑住脸颊,左手捏着几张画纸。她盯着画纸,一直面带浅笑。长发柔顺地垂在桌上。青丝白肤,被烛火一晃……美人执画,美人即如画。 “你是想画一整本蔡小纹成长画集吗?” 苏釉放下手里几张一直翻看的画纸,对风铃笑道:“你不明白蔡小纹师妹的可爱之处。” 风铃放下手中的线布,倾身趴在桌上,随手拿起一张画:“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大前年的除夕,蔡小纹来我们家拜年,自告奋勇去点大炮竹结果把自己被爆竹声吓到哭。” 画里的蔡小纹还是少女摸样,一身喜庆的红棉袄,蹲在已经炸完了的爆竹旁嚎啕大哭。 “哈哈。”苏釉忍俊不禁,接过画纸:“她最怕巨响了。从那时候起,就再也不靠近爆竹。”风铃又拿起一张:“这张。是她第一年参加陶鉴。这个怪碗……我记忆犹新啊。”风铃断文识字,谈吐举止并不像个丫鬟。“还记得她最后砸了碗那个别扭的小脾气样。哈哈。” 这张里蔡小纹就和现在摸样相差不多,捧着个陶碗,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陶碗碗身看得出是个低头饮水的水牛,而牛角则突破碗边,直伸出来,成了两个小耳把。 苏釉接过画,又仔细看了看画中的陶碗,摇头道:“是你们不接受这种新颖的造型。蔡小纹一直都吃亏在这上面。她塑陶型的技巧很高,要高过我。而且造型与众不同,颇有风味。可惜没人赏识……”她把所有蔡小纹的画都聚拢一起,最上面便是今天才画的垂钓图。她似有心事地盯着画里打哈欠的蔡小纹良久,然后抬头望向又埋头苦干的风铃,神情很严肃。 “风铃?” “怎么?” “你说……我这样在意蔡小纹,是不是不太……不太合适?” “不合适?”风铃略有惊讶地看向苏釉,见她满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惊讶就更甚了:“你想说什么?” 苏釉抿着嘴唇,两手相握,对着手指扭捏了好一会:“呃……怎么说呢……嗯……就是……”风铃索性放下手里的活,专注地等着苏釉说完。 苏釉在注视下显得更加局促,脸颊都微红了:“就是……我看见她就会觉得很期待……要是她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我就想把她画下来!” “……你这纯属是等她出丑然后好幸灾乐祸吧……” “不是的!”苏釉连连摇头,脸更红了:“我也说不清楚……” 风铃抓起布料剪刀,继续未完的活计,一边笑道:“合适。很合适啊。” “是吗?!是合适的吧!”苏釉两手握拳,捶在桌上,一脸如释重负的摸样。 “嗯……她是你的可爱小师妹嘛……”风铃嘴角暗暗上扬,露出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是啊!就是!”苏釉兴高采烈地放下自己的疑惑,便有心情来管风铃的闲事:“你在给我缝袜子。” “想得美呢,这是给汤圆做的。” “怎么又是汤圆……我怎么每次都想得美了……” “上次不是送鞋给她吗。结果她脱鞋的时候看见她袜子又破了……” 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苏夫人又裹着一股寒风闯了进来。她一把抓住风铃的胳膊,扯着就往外走:“打马吊缺一人,救场如救火!” 拽着风铃刚走到门口,苏夫人想起件事来,又停下脚步,问苏釉道:“冬至那天你得闲吗?” 苏釉点头:“得闲。官商这几日就会来,不会拖到冬至。我们自家铺子的事,就更不必说。大窑那边有老师傅们轮班盯着,我不必去。” “那便好了。你子印师兄会请我们和蔡家去吃饭,你得闲就最好了。”她又转头对风铃道:“子印还说这次冬至家宴由他和苏釉小蚊子三个来做,你和蔡家的小汤圆都可以吃现成的。” “娘,她叫蔡小纹。”苏釉走过来,再一次认真地纠正苏夫人。 风铃很是高兴,一时得意忘形:“真的!太好了,小蚊子做饭比我做的好吃。” “她叫蔡小纹。” “没错,小蚊子上次做的粉蒸肉,我现在还记得……哪像我们家苏釉,只会吃。” “娘,她叫蔡小纹……” 风铃突然伸手拍住苏釉的肩膀,望着她笑道:“你自己也叫过她小蚊子的。只许你一个人叫吗?”说着缩回了手,竖起食指轻轻在唇上一划。 苏釉像被针扎了般轻抖了一下,眼神瞬间被那无形的针扎疼了。她默默走回桌案,把那叠画放回木盒,深深埋进书箱最里面…… 虽然这一晚,苏釉心有他想没有睡好。但是和蔡小纹打的赌还在。距离冬至日子并不多了,想做出好的紫砂壶,要立即着手了。 苏釉家里没有烧陶窑。苏家陶铺里所卖的陶器,由大窑成批烧制,苏釉一般不会参与。提供给官商的精品陶器和尝试新陶的样品,则是苏釉在小窑里亲自烧出。无论大窑和小窑,都在郊外。苏釉在家,是做不出一件成品的。但是有些重要的步骤,是可以在家预练的。比如塑型。 紫砂泥的泥块还在风干散粒。苏釉准备用普通陶泥先练习做模。这样用到紫砂泥做壶时既节省时间又减少浪费。苏釉提着烛灯走进院子里最偏僻最简陋的小屋。这是她的工房。工房里除了一张长木案,一把带靠背的红木椅,再没有其他家具。剩下的就是靠墙壁而放的三个又大又长的木架。每个木架都是五层隔板,放满了各式各样,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陶器。有的是烧好的完成品,有的只做到一半,还有的因为搁置太久已蒙上一层厚灰。这里每一件陶器的每一块陶片,都出至于苏釉之手。苏釉走进这里,就仿佛走进了只属于自己的天下,说不出地自在。 屋子没有窗,苏釉把门锁栓上就与世隔绝了。制陶名家多少都有自己的工艺秘密。陶师技艺的差别,一半在烧,一半在工。所以这间工房除了苏夫人和苏釉,是不许第三个人踏入的。 苏釉把烛灯放在案上,脱下厚重的冬衣铺在红木椅的椅背上。然后打开桌案旁那口巨大的木箱。这是她的宝贝……制作陶器的几十把工具。 挽起袖子,她把可能用得上的工具一件件拿出,铺了半桌。如今,绝大多数陶师的制陶工具都十分简单,塑形时往往就用一两件工具辅助。比如她的师公,那位远在宜兴的陶器泰斗,就能用一把竹刀,做出十分精美的陶壶。苏釉有此本事,却想精益求精。 转盘,木辘轳。捶打泥片的搭子,红木短拍,测距的青铜规车,打磨边缘的牛角片,雕刻用的圆嘴木针……这些或木,或竹,或铁,或铜,或牛角,或皮革的工具都是苏夫人和苏釉多年苦心琢磨出来的。是不示人的。 苏釉刚准备去取泥,屋外就传来风铃的声音。“小姐!有客到!” “我在工房的时候,任何客都不见,你知道的!” “可是……是县衙来人说,说是官商到了。请你立即去。” “官商就到了?本应该明后天才到啊……”苏釉无法,只得收拾好了工具,熄了烛火,换衣出门。经来接她的县衙官吏解释,她才知道这次的官商不是一直以来打交道的老周员外,而是他的儿子小周公子。周公子年纪极轻,第一次离开京城出远门,极想把父亲交代的差事办好,于是快马兼程地赶来玉峰,这才提前到了。 苏釉听明白了,并不多在意。换官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虽说和周员外已经熟识,官府的差事两边都办得没出过差错。不过这次换的官商就是他的儿子,也是一家人。应该不错。 苏釉如此想着,走进馆驿里专给官商行旅住宿的厅室。她见一男子身着墨绿锦袍,反手而立,背对门站着看墙上的字画,知道便是周公子了。于是她低头屈身,拱手行礼道:“周公子,万福。” 周公子听见这悦耳女子声,赶紧转身。仔细一打量眼前的姑娘,他大吃一惊,心中猛然大跳,好像心花被一箭射开。姑娘的五官他不敢细看,但只刚才惊鸿一瞥就知道非常好看,黄袍青带,衣袂飘飘,直起身就亭亭而立,有说不出的风度。他知道,来的人是制陶苏家的少当家,名叫苏釉。可是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陶师,竟是这样美丽的女子。他本来只想在玉峰逗留一天,因为他此行主要的目的是下一站的瓷器,陶器只是顺带收购。但现在,他立即在心中决定,要在这个制陶名城里,好好住上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迷茫了 第6章 发现了吧 周公子觉得自己有点魔障了。眼前这位女子说的每一句话,像柔软的小刷子,一下一下刷在自己心尖。胸口颤微微地痒,痒得他双手都不知放哪好了,只好端放在腿上笔直地坐着。他甚至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行囊里最好的这件袍子,因为它让他看起来格外精神。 苏釉,十分巧合地和他一直以来想象的美好女子重合了。他生于富贵家,父母情深,兄弟姐妹融洽。自己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人生几乎没有烦心事。因为生活富足,家庭和睦,他就格外沉醉于书里戏里的美丽故事,在心里勾画向往的完美姑娘。他不喜欢父母为他选定的那位官家小姐。她喝完茶水后会打嗝,这让周公子想起来就如梗在喉。而眼前的苏釉,身着淡雅的冬袍,脖颈被洁白如雪的毛领包住,喝茶安静无声,谈吐优雅,身为陶师却有浓重的书卷气,绝对从小饱读诗书。最为关键的是,她还是非常美丽。 周公子听着她细致入微地介绍这次陶器样品,不禁联想起那些精美陶器在她雪白手指下变戏法般出现,更加心旷神怡。如此女子,年轻貌美,气质出众,还能有一技之长能撑起家业。实在是完美! 想到这里他竭力调整自己微笑的弧度,希望让苏釉觉得自己也是温文尔雅。他太过努力,以至于差点没听清约定下次相见的日子。他如此尽心竭力,殊不知苏釉出了馆驿大门就不大记得他的摸样……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与蔡小纹打赌的紫砂壶上…… 转眼到了冬至。蔡师傅特意赶了个早,刚过中午就来到徒弟孟子印家。孟子印是蔡师傅的大弟子,家世小康,有一座不大且朴实的宅院。蔡师傅不需门人通报,直接进府。刚跨进正厅就看见苏夫人坐在上位喝茶。蔡师傅的脸色立即被刷上了一层黑釉。 孟子印本陪着苏夫人说话,见师父到了,赶紧起身相迎,把蔡师傅请上二座。蔡师傅一屁股坐下,斜眼瞥了苏夫人,把随身带来的好酒递给孟子印。“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哦。没想到哦,还有人比我着急,抢了首座。” 苏夫人听得真切,赶紧把茶杯放下,对蔡师傅温柔地笑道:“师弟啊,这个首座啊,不是谁先到就是谁坐,是要论资排辈的。你……该叫我什么来着?” 蔡师傅理应叫苏夫人师姐。其实她入师门只比蔡师傅早三天。但是师门规矩,晚一天都是师弟。于是苏夫人三天师姐,终身师姐,压了蔡师傅一辈子。他见苏夫人果然又用师姐两字来压她,没好气又加阴阳怪气地叫了声:“苏家老婆子。” “蔡老头,当着小辈的面,你真是不要老脸啊!”苏夫人气极。果然蔡师傅一开口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孟子印见这两位又要掐上,赶紧站在中间摆手道:“今天过冬至!您们就歇歇……喝口茶,吃块点心,比什么不强啊……呵呵,您们两坐踏实,徒弟该给您们行礼。”他后退几步,端端正正地跪下,先向苏夫人磕头:“师伯安康。”又转向蔡师傅:“师父安康。” “起来子印。”两人见子印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吵,都笑着把孟子印拉起。孟子印憨笑了两声,问苏夫人:“苏釉师妹何时会到?” “她和风铃赶庙会去了,一会就到吧。”苏夫人扭脸转向蔡师傅,挑起嘴摆出一副就不好好问话的表情:“小纹又去戏台了?” 蔡师傅懒得看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盛茶陶杯:“是哦,每年如此哦。完事了就会来。” 孟子印看他们都这幅嘴脸,怕他们又吵起来,赶紧接话道:“等两位师妹来了,我就和她们一起下厨。好好做几个菜给您们尝尝。” 冬至元来,以庙会相庆,是玉峰城的传统。这一日从中午起便鞭炮不断,土地庙前戏台也是须臾不空,你方唱罢我登场。连绵一条街的商铺摊贩都会换上过节才穿的好棉袄,对来赶庙会的人群笑脸相迎。 风铃在卖铃铛小鼓的摊子里挑好了送给汤圆的礼物,付好铜板,转身时已不见苏釉。她抱着包好的纸盒,从蜂拥的人群中一路杀出,终于挤到土地庙戏台前。她撩开挡住眼睛的刘海,一眼就看见苏釉站在观戏人群中央,痴痴地望着台上的蔡小纹。 蔡小纹是峨眉支派弟子,使一柄峨眉铁扇。在城里不多的几个峨眉派弟子中,她算得上是入门早的。现在,她正带着师妹师弟,在台上表演峨眉扇。这是这几年庙会的固定戏目,风铃并不吃惊。她吃惊的是苏釉看蔡小纹的眼神。那是一种沉醉般的目光,不是看师妹该有的目光,哪怕那师妹再可爱……她又扭头看台上的蔡小纹。一柄乌黑铁扇在她掌中呼呼生风,凌空旋起又牢牢接住,在手心撞出振奋的声响。蔡小纹手上不停,双腿稳稳挪步,身体舞扇而旋,眨眼就转了十几圈,忽然全身立定,双手收扇身前,纹丝不动。 台下叫好声猛起。蔡小纹抬左手向上拍在扇尾,铁扇腾空而起。右手松开又凌空握住扇柄。身体顺势向后仰去,以左掌单手撑地,倒立翻转,落地后又是展扇空旋…… 确实好看啊……风铃感慨:这比武更像舞……某人,已经看傻了吧……呃?人呢? 苏釉,又不见了。 再说蔡小纹演过了峨眉扇,和师弟师妹们告了别就赶去了孟子印家。一进门见了苏夫人,赶紧跪下磕头:“师伯安康!” “哎呀,小纹起来起来!”苏夫人倾身把小纹拉起,拽到自己身边,扯了自己的布手帕给她擦汗:“你看这满头大汗的,把闺女累的。”与对蔡师傅的态度截然不同,苏夫人对蔡小纹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蔡小纹接过苏夫人的手帕,自己把汗擦净,傻笑道:“师伯,我不累!” “好几个月没见了,让师伯好好看看!哎呀……大姑娘了,五官都张开了,比你爹好看多了。” 蔡师傅耸肩一笑,乐呵呵地看向女儿。 “见过爹。啊……师兄万福。” “小纹师妹好!”孟子印笑容满面,拉蔡小纹坐在末座:“就差苏釉师妹了。” 苏夫人奇怪道:“小纹要演峨眉扇的都回来了,苏釉那家伙跑哪去了?” 蔡师傅为了赶在苏夫人前面到,中饭都没好好吃,到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巴望着能快点吃上晚饭才好。于是也问道:“不是说苏釉赶庙会去了吗?小纹,你没看见你师姐?” “没啊……”蔡小纹迷茫地摇头,手帕就被手压在脸上晃来晃去:“没看见师姐啊。” 就在这时,苏釉出现在四人面前,恍恍惚惚的样子。 苏夫人赶紧叫她:“苏釉,你去哪了,怎么回来的比小纹还晚?” 苏釉本来眼神飘忽,被苏夫人问到才初醒一般,打起精神道:“娘……”她抛开长袍前摆,跪在蔡师傅身前:“师叔安康。” “快起快起!苏釉啊,你太忙了。师叔好久没见着你了。嘿嘿。” 苏釉敷衍着起身,又转向孟子印:“师兄万福。” “苏釉师妹好!” 蔡小纹见排辈轮到自己了,赶紧对苏釉笑道:“师姐好!”今天晚宴后就是她和苏釉的紫砂壶之比。她很是兴奋,并以为苏釉也和自己一样兴奋。谁知苏釉没有以笑相回,而是转开脸,低头轻声道:“小纹师妹好。”看都没看蔡小纹。 蔡小纹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收不回来,心里直犯嘀咕:又咋的了……还以为和她和好了……咋又不愿理我的样子?我又咋招惹她了吗……没啊……哎呀哎呀!这颗柚子太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蚊子帅了,师姐纠结了 第7章 不开心吧 在蔡师傅的催促下,孟子印把两人领进厨房。厨房里干净整齐,汤圆站在切菜台前正准备打水洗净从家里带来的自种蔬菜。蔡小纹略微吃惊,问汤圆道:“不是说今天让你休息吗?你怎么还在这?” 厨房还没生火,汤圆的小圆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她放下水瓢,搓着鼻尖道:“我在等风铃,可是她还没有来。我就来洗菜了。” 蔡小纹和孟子印把询问的目光都投向苏釉。苏釉被他们看了有一会儿才发觉,慌忙回答:“我和她在庙会走散了,没和她在一起……” 蔡小纹转到汤圆身后,把她推出厨房:“休息去休息去。难得我们做饭,你去玩去。” 汤圆倚在蔡小纹手上被推着走,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好吧,我去找风铃。” 蔡小纹转过身,对着师兄师姐挽袖子,笑道:“动手吧,如何分工,师兄?” 孟子印过去翻了翻从蔡家带来的蔬菜,略考虑了下,说道:“我煲个萝卜鸡汤吧,在旁边小火炉煲就行。小纹你用大灶吧,你是主力啊。你要什么菜就说,我给你切。苏釉,你做什么?” 听他们做菜煲汤的,苏釉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就会吃,只得支吾道:“我……我……我洗菜吧。” 于是三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热锅的热锅。苏釉走到水缸前,拿起葫芦瓢想舀水,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轻轻摇晃。稍微把瓢划破水面,自己的脸就一圈圈地模糊。耳边是孟子印和蔡小纹的欢声笑语,她觉得烦心的很,很想把这两个人一脚踢出去,落得自己清静。但仔细想一想好像又只是想把孟子印一个人踢出去,留蔡小纹下来,就算是听她自言自语貌似也挺有趣……苏釉越想越烦恼,生自己气般地拼了命地搓洗手中的萝卜,闹得水池里哗啦啦地大响。 蔡小纹和苏釉之间还隔着孟子印,站得远,并没在意。孟子印的菜墩就在水池边上,被苏釉甩萝卜甩上脸好几滴水。他抬袖擦掉水珠,转头就看见苏釉死盯着萝卜,那表情似乎要把萝卜生吞下去。 孟子印挑挑眉毛,带着避而远之的表情抱着炉子出去生火。这下真如苏釉所愿,厨房里除了她就还剩个正刷刷刷切腊肉的蔡小纹。 蔡小纹切好一块腊肉,直起身擦擦刀,转头看看苏釉。见水池那水花一片,苏釉低着头在那专心致志洗菜,心里更加烦闷。她觉得她完全抓不住苏釉的思绪。明明那天从西峰回来到家门口分手时还那么要好!今天怎么完全不搭理人……蔡小纹上下摇动刀把,假装还在切肉。她把这几天自己做过的事大体想过一遍,确定自己就是乖乖在家里烧陶,连见都没有见过苏釉,怎么可能惹她生气?蔡小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不好了,不知道便不敢先问,下定决心只要苏釉开口跟她说话,她就马上问个清楚。 而苏釉这边,左右地搓着已经快脱皮萝卜,假装还在洗菜。她胸中焦躁得厉害,实在难忍,心想着要是蔡小纹主动搭讪,绝对好好和她说话! 于是在两人同时的等待中,菜一个接一个地做好了……直到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谁也没有说那第一句。 碰杯之后,大家皆一饮而尽,各自伸筷。苏釉看这一大桌子鸡鸭鱼肉菜汤酒,更加郁闷,郁闷得简直想掀桌。这种众人围桌而坐的酒席,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看得到吃不到的折磨。因为不可能在人前以自己真实饭量吃喝,所以每次酒宴散席时,她最多三层饱。人家曲终人散时都是脑满肠肥,自己却是饥肠辘辘,回家还要让风铃再煮面充饥。她曾认真想象过把所有节日的同门宴都在自己家里办,这样席散之后自己能重返战场尽情扫尾……不过此时座上,左手边是自己的亲娘,师叔。右手边是师妹,师兄。就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掀桌。她只能默默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嘴里默默地咀嚼…… 好吃!她狠狠咽下,体验留存舌尖的浓香。去年蔡小纹就做了粉蒸肉,但苏釉那时正赶制交付官商的陶器,要守着陶窑,没能来参加同门宴。单单听苏夫人回家后的回味,她就十分向往这道菜。现在就吃在嘴里,果然觉得名不虚传。瘦肉与肥肉珠联璧合,米粉的味道结合肉汁,咬一口就唇齿留香。她又夹了第二块,只有在吃的时候才会暂时忘记烦恼,只是新的烦恼转眼就来……她偷偷一看坐在身旁的蔡小纹只挑些蔬菜吃,便不好意思再夹第三块,眼睁睁地看着孟子印一筷子夹两,说不出地羡慕嫉妒。 蔡小纹没有大快朵颐不是特意为之,而是因为心情不好。她只要心情不好,就没有胃口,所以完全无法体会苏釉的快饿扁心思。她看苏釉不怎么伸筷子,以为菜不合她胃口,更加没有心思吃菜。而苏釉见她不动鱼肉,自己越发不好意思多吃……循环往复,两个人到了终席时都是想哭的心情。 相比她们两,风铃和汤圆倒是开开心心地饱餐了一顿。汤圆把碗碟撤去,奉上热茶。风铃则端上一个盖了锦布的托盘,放在了圆桌中央。 苏夫人看看对面那两个已经蔫掉了的对手,知道多说无用,索性一把揪去了锦布。布下是两个陶壶,都是红泥所制。一个方形,一个圆形。两个看上去都质朴大方。看来蔡小纹这次也是中规中矩,没有别出心裁。就是不知谁做了方壶,谁做了圆壶。 蔡师傅也不客气,抢先拿起方壶。大开十指,绕着壶摸了一个遍,又整个拿起上下翻看,最后捏住壶盖,转着四角提起盖下。最后盖下壶盖时,蔡师傅微微皱眉,放下方壶。 同时苏夫人也把圆壶赏看的差不多了,正闭了一只眼睛以壶嘴为分界,比较左右壶身的细微差别。之后两人又交换拿起方壶圆壶,最后竟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风铃,”苏夫人换过风铃,吩咐道:“用这两个壶泡茶来。”开水是现成的,风铃久在制陶之家,如何用新陶器泡茶是一清二楚,片刻就捧壶回来。两壶的壶嘴都冒出袅袅白烟,裹着茶香飘散在满屋暖意中。 两位长辈都从两壶里倒了两杯茶,一一品过。当他们放下茶杯,刚要开口时。苏釉突然站起,扶桌而道:“娘,师叔。结果不必说了,我们不比了。” 蔡师傅苏夫人暗吃一惊,不禁相对而视。孟子印正从茶壶里倒茶要品,听苏釉这一句险些烫到手。而蔡小纹,本是趴在木椅扶手上,克制自己不偷看苏釉。现在她惊得不再顾忌,直接盯着苏釉走到桌旁。 苏釉倒是面色平静,解释道:“我和小纹,说是要比试,本意就是想切磋技艺。谁高谁低,并不重要。今日是同门家宴,真要娘和师叔说出个高下来,岂不破坏大家兴致。” 苏夫人略略一想,点头道:“不说也好。但是我们要告诉你们,哪里做的不好。你们不必说哪个壶是谁做的。这两只壶外形都普通正经,几乎不能体现你们个人技艺特点,所以我们并不清楚你们谁做了方壶谁做了圆壶。我们只说哪只壶更胜一筹。这两只壶,总体都还不错,但都有重大缺陷。方壶,壶盖方形,转四边有一边壶盖和壶身不能严丝吻合。圆壶,以壶嘴为界,右边色泽明显深于左边。方壶,缺在塑形。圆壶,缺在烧制。” 蔡师傅摇头晃脑地接下去:“苏釉,小纹,紫砂和其他陶泥终有区别,你们的经验都欠缺,还是要多用心,勤练。” 两人听到如此点评,都面露愧色,点头称是。 “本来两只壶都是半斤八两,能打个平手。但是哦,紫砂壶哦,是实用的陶器,是要用来泡茶的。所以,泡出来的茶更香的那个壶,就算胜了。” 苏釉躬身行礼:“娘和师叔的教诲,苏釉铭记在心。大窑里在赶烧一批贵重细陶,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先行告退,请娘和师叔见谅。” 苏釉走了。蔡小纹呆呆站在桌边,一语不发。孟子印扯扯她的袖子,轻声问道:“小纹小纹,哪个是你做的啊?你偷偷告诉我。” 蔡小纹没回他,取过茶杯从方壶里倒了一杯茶,饮尽。 果然茶极香。但是,味苦……哎。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师姐干什么去了吗? 第8章 担心了吧 今年的冬至是周公子第一次一个人过节的冬至。如果是在家时,他会和父母,大姐,二姐,四弟,小妹一起在暖风阵阵的小厅里吃火锅。那份家人围炉的温馨,他今晚才格外有体会。 馆驿的公差差不多都回家过冬至。周公子独自坐在房中,兴致索然地往面前的火锅里丢了块豆腐。一个人吃火锅,对料汤里所有食材都了如指掌,实在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他眼神发木地看着翻滚的汤汁,连那块豆腐都懒得去找,抓起酒壶,倒满一杯,饮尽。 馆驿的酒不是什么好酒,容易上头。周公子又喝不惯,喝了半壶脸就红的发烫,头也沉的厉害,脑海里晕晕乎乎浮现的都是苏釉的影子。自第一次见到苏釉后,他在玉峰已经逗留了十天,远远超过了原定的计划。可是除了第一面,就只有苏釉来送样品的第二面,再无三面。周公子苦思见面理由而不得,索性再加购一批陶器。交货之日还未到,他已经满脑子都是苏釉了。 周公子闭上眼睛,尽力让苏釉的摸样在眼前清晰。苏釉微微一笑,恬静又温柔。周公子嘴角的笑意想褪都褪不掉,颤抖着双手捧起酒壶,仰脖灌下,然后把酒壶往桌上一抛,趴倒在桌。酒杯被他手臂撞翻,咕噜噜地滚下桌,摔碎在石地上。 这声脆响周公子都没有听见,埋头于臂,喃喃自语:“蒹葭……白露……所谓……伊人!在……在水一方……如此女子……如此女子……”他舌头都伸不直了,艰难地想叫住眼前渐行渐远的伊人:“啊……苏……苏釉!” “苏……苏釉!”周公子和苏釉的确有缘。在这冬至的寒冷夜晚,两人居然叫着同一个名字。居然,都喝多了…… “苏釉……苏釉……”苏釉趴在歪木桌上,扒过酒碗,喝尽碗里最后一口酒,继续唠唠叨叨:“苏釉……你是人家师姐……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有没有个师姐摸样啊……想害了小蚊子吗……大婶,再来一碗炒面。”话说她出了孟子印家,根本没去郊外的大窑,而是雇了辆马车,直奔城南夜市。街边小饭摊自家酿的老酒,已喝空了两壶。她心里不痛快,各种各样地不痛快。那个泡茶更香的方壶壶盖的缺陷,是她特意留的。她有意想让蔡小纹赢得这次比赛,哪怕让蔡小纹来定赌注要求,无论什么她都愿意履行。谁知蔡小纹也没做好。眼看蔡小纹又要输了,她才说出不比结果那番话来。可是现在,苏釉又不禁后悔起来,能对蔡小纹提要求,不是也挺好吗……她这些天,各种矛盾心情在胸中碰撞,折腾得她疲倦不堪。 摊主大婶快步过去,并没有端面。她摇晃苏釉肩膀,唤道:“姑娘,姑娘……你不能再吃了,你已经吃了三碗了。” 苏釉抬起头,酒眼迷蒙地仰脸,口齿突然清晰:“怎么?大宋律例,哪一条规定炒面不能吃得多过三碗?” 大婶笑道:“你这姑娘,吃个炒面还跟俺扯大宋律例。这面初吃不觉饱,下肚了很顶时候的。三碗已经很多,再来一碗,你得撑着。” “我……”酒劲一上来,苏釉又含糊嘟囔:“我本吃的也没……这么多。我是心里难受,才想多吃点……吃撑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过……” “大姑娘家心里不痛快就该待在家好生歇着。酒这个东西啊,开心时喝,约喝越开心。愁的时侯喝,就越喝越愁。而且看你穿的这么周整,不愁吃穿吧,还能有什么愁的。” “我愁……我愁死了……”苏釉把下巴托在手背上,愁苦地看着夜市里来往的行人。“我现在,经常觉得她在我眼前晃……你看,她又在我眼前晃了……呃?不对……”苏釉猛然坐起,使劲揉揉眼,再揉揉,惊得目瞪口呆:“呃?!” 蔡小纹身披深黑斗篷,腰别铁扇,就在苏釉眼前的人群中飘然而过…… 夜已经深了。苏釉缩在蔡小纹家门口的黑暗角落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下半夜寒风凌冽,苏釉虽身穿厚袍,还是在风里冷得直打哆嗦。之前她眼睁睁看见蔡小纹出现在城南夜市里,赶紧起身去追。无奈蔡小纹脚程快,等苏釉追到街口时,她早就没了影。苏釉完全猜不出蔡小纹带着兵器深夜在城南出没的理由。迷惑之下,酒醒了一半,另一半就成了胡思乱想……她担心极了,赶忙赶到蔡小纹家。有心想进屋查清到底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蔡小纹真的不在家,但又早不到深夜敲门的理由,只得躲在门口,希望能等到蔡小纹回家。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路人都没有等到。 苏釉没能等到蔡小纹,不由地觉得是自己喝多了眼花,蔡小纹根本就是在家。这么想来,她心里反而踏实了,一点也不因自己白冻了这么久而恼怒。寒风呜呜地刮,苏釉冷得实在站不住了。她最后一次踮着脚眺望了下巷口,然后裹紧毛领,回家去了。岂料她走后还没一柱香的时间,蔡小纹就一脸痛快地跑进巷子,贴着墙角溜进了家门…… 蔡师傅和汤圆都已熟睡。蔡小纹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打了热水,回到自己卧房,把水倒进木盆,褪了鞋袜,把脚伸进盆里。水冒着滚滚热气,烫的蔡小纹肩膀一激灵。 “呼……这辈子值了!每当这种时候,泡脚最舒服了……” 脚背立即就红了,酥酥麻麻地舒服得蔡小纹思绪都散开了。散开了便想到今日之事,蔡小纹表情立即凝重了。她比谁都清楚,苏釉的方壶要强过她的圆壶。但是苏釉临阵脱逃,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何意。蔡小纹两脚互相搓了搓,长叹一口气。那个圆壶是她尽心烧制而得,有心与苏釉一争高下,可是结局是这么令人疲软。她宁愿输得痛痛快快也好啊。她简直忍不住想摇晃苏釉的肩膀,问问她到底意欲何为。 蔡小纹提起双腿,让脚上水珠滴尽,仰头叹道:“我也想陶鉴第一啊……我也想官商指名啊……”她顺着这种思绪,又回忆起今天苏釉对她的各种冷淡,委屈气愤不打一处来。她扯过架子上的白布,一边恶狠狠地擦脚,一边恶狠狠地道:“苏柚子!最讨厌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哼!” 作者有话要说:周公子,不要迷恋师姐,师姐会让你吐血 第9章 闲得慌吧 蔡小纹,自诩习武之人。平常都要早起练功。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昨天她演了一段峨眉扇,做了一桌酒菜,比了一场陶壶,还有,猜了一人心思。于是她深夜躺回自己的小床时,脑袋刚沾到枕头就不省人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恋恋不舍地爬起床。一个月偶尔晚起两三回,蔡小纹是很能原谅自己的。她眼看着屋外庭院金灿灿地耀眼,知道是难得的艳阳天,索性给自己放个假。不做陶,也不读书,只是闲逛。蔡小纹展望今天的轻松安排,心里快活得很。马上跳下床,洗漱穿衣,和汤圆告别。 汤圆听说她要去街市上晃悠,赶紧扯了块大手帕,从院子里晒的大簸箩里包了一手帕冬枣。她把鼓鼓囊囊的手帕扎好,系在蔡小纹腰间道:“山东的冬枣,昨天庙会买的。你带着吃解闷。贵着呢,吃不完别丢了。我在家洗衣裳,不管你中饭了。” “嗯嗯!我自己解决便是。”蔡小纹背着双手,像个小老太太般摇头晃脑地踱出家门。 太阳的确很好,照得身上暖洋洋的。蔡小纹把脚步放到最慢,眯眼抬头享受这好天气。天气好,又快到正午,街市上人很多。街道两旁的食铺开始忙碌起来。或是食案,或是笼屉,或是大锅,或是瓦罐,要么飞扬着面粉,要么翻腾着白烟。蔡小纹不觉已走到茶汤街,各种香气融汇在一起钻进她的鼻子。 “嗯嗯!俗话说,节食不来茶汤街。下句嘛……下句……”蔡小纹一边思考着她杜撰俗话的下一句,一边乐呵呵地左看右望。这条茶汤街历史悠久,是玉峰城著名的街道。从街头到街尾,都卖着各式各样的美食。有十九个褶的万楼梅花包子,肉馅松软,肥瘦相宜。金家爆酱驴肉烧饼,殷实的驴肉加上老店里自制的酱料,咬一口就满嘴溢香。五嫂馒头店,老面馒头香甜可口,还有嚼劲,做中午的饭食最好不过。云婶烹鱼铺,那小蒸鱼鲜甜交加,一根刺都找不到。还有那个瓦罐汤的小铺,掌柜两口子是从千里外的江西来的,据说从家乡带来五个一人高的大瓦罐,几十个小瓦罐。每天都卖几十种瓦罐汤,萝卜排骨汤,豌豆猪肉汤,鸽子香菇汤,鸭肉枸杞汤,还有最简单却最鲜美的肉饼汤……蔡小纹想得心旷神怡,从手帕里掏出个冬枣丢进嘴里助兴。 “嗯!确实好吃……又香又甜又脆!”蔡小纹吃得口滑,转眼十个冬枣就没了。舍不得一下全部吃完,她又扎紧了手帕,继续向前晃荡。 出了茶汤街,又过了几条街道。她远远看见自家陶店的招牌,走近一看,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从外地来了陶商,正在选购蔡家的陶器。蔡小纹不知道这点,站在店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她向来不管店铺上的买卖,今天是闲着无事,想来铺子里看看,关心一下最近大窑的陶品。可见现在铺子里的伙计都忙得脚不点地,她想着自己进去也是添乱,不如不要露面。于是她找了个附近的小吃摊,要了一碗鸡汤馄饨。 鸡汤是整夜熬的,胶着浓郁,飘着几点金黄的油。馄饨小馅薄皮,裹了猪肉虾米。汤头上一勺葱末,一勺香菜,被烫出极美的香气。蔡小纹自己下手倒了几滴醋,拌匀了,连汤带馄饨吃了一大口。 “唔……唔唔……哎呀,烫!”蔡小纹囫囵吞枣地咽下了滚烫的馄饨,味都没尝出来。第二口她就不敢心急了,舀了一个馄饨慢慢地吹。光吹着气也是无聊,她坐在凳子上转着屁股张望,突然看到不远处卖羊肉锅的两家摊子正在吵架。 吃饭时有热闹可看,这对蔡小纹来说是理想境界。她伸长了脖子听去,不一会就弄明白他们吵架的来龙去脉。街这边的那家羊肉摊是老摊,街对面的那家是新来的。街这边的老摊指责街对面的新摊偷自己煮羊肉的秘方。街对面的新摊辩解说自古偷艺不算偷,一没挖墙脚二没撬箱子拿秘方,只不过捡到了一次没倒干净的汤渣,才猜出羊肉汤的熬法,怎能算偷。 街这边的老摊又说你偷艺就偷艺吧,也别就开在我对面啊。 街对面的新摊也很无奈,说这有这条街巡捕不管摆摊啊…… 蔡小纹笑笑,低头吃下馄饨,心想:有艺就要藏好咯。要不被人偷学了都没处说理去。大家都是手艺人,谁不知道谁啊……嗯?偷艺?说到偷艺,她突然想起那天在石滩上自己就是想偷苏釉的艺来着,结果苏釉只是烤鸡……她放下勺子,微张嘴巴激烈地思考:苏釉,三年陶鉴九品优胜。城里那些已经封窑的老一辈陶师比如爹和师伯,这些人就不说了。要是算还在做陶的陶师,苏釉能排第一。就是做出生不久的紫砂,她也有很大的优势。昨天的比试,她的方壶不就泡茶更香吗?她肯定有秘诀秘方!要不,要不要不,我去偷看一下……稍微偷看一下……只看一下而已…… 所以说,闲得无聊出是非。要是蔡小纹每天都和苏釉一样忙,便不会如此胡思乱想……她给自己找足了偷艺不算偷的安慰,馄饨也不吃了,丢下勺子说干就干。 她先跑去了苏家陶铺,见苏釉不在店铺里,随便找了个伙计问问,原来是在家没来。蔡小纹暗喜,心想苏釉平日要管理店铺生意,难得不来,今天居然在家,肯定是在家做陶! 蔡小纹顿时觉得天助她也,不去苏家偷艺简直对不起老天对不起自己。她却不知,苏釉在家是因为昨夜等她太久,吹风受了凉,病了。 蔡小纹一溜烟跑回了家,揪起还在勤勤恳恳洗衣服的汤圆。耳对耳嘱咐了几句,然后她和汤圆一起来到了苏家门口。汤圆去敲门,她则远远躲起来,盯住苏家大门。汤圆进门,没过多久又和风铃一起出来,匆匆而去。临走时候,汤圆暗地向蔡小纹得意握拳。蔡小纹大喜,明白这表示风铃还没有做中饭。她贴墙而站,不停地搓手,兴奋至极,像是马上要做一件冒险而又略有小坏的大事。在这种莫名地兴奋中,有关于偷艺的自我道德谴责已抛到九霄云外,她现在只想着如何潜进这苏家大门…… 极有耐心地等了小一个时辰,蔡小纹叫过不远支个炭炉烤鱼烤饼的小摊,给了他几十文大钱,让他到苏家门口烤去。蔡小纹则躲在苏家门口的小狮子后面,心里打着算盘:炭烧的气味是很香的,被风一吹,绝对能飘进苏家。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风铃既没有做饭也没有回来。师姐肯定饿了,闻到香味更难忍耐,就会出来买吃的。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师姐就会……怎么就出来了…… 只见苏釉裹着厚袍毛领推门而出,微佝偻着背拽了铜钱串,咳嗽了两声,直向烤鱼摊杀去。蔡小纹不敢耽搁,赶紧从石狮子后面挪出,贴着门边溜进苏家院子。她快速环视,一眼就看见院子中央摆了转盘陶泥清水和竹刀。这可不就是要做陶吗……大喜之下,她赶紧攀住院角的一棵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树干很粗,足可相坐。蔡小纹用腿盘紧树干,扒开树枝树叶,就能居高临下地看清转盘前苏釉的一举一动了。 没过多久苏釉回来了,手里捏着三串鱼一个烤饼。蔡小纹心说:哟,还吃的不少。记得 师姐饭量挺小的啊…… 其实这也不多。苏釉白天很忙,已习惯了早餐晚饭多吃。中午这餐吃的倒不多,只要别误了饭点,便是正常饭量。但现在已稍过饭点,苏釉饿了,不然也不会病中还吃烤鱼。 苏釉坐到转盘的小竹凳前,咬了一大口鱼,嚼了两下咽了,苦闷地道:“没油。”她把这种街边烤鱼和蔡小纹烤给她的大山鱼相比,自是相差甚多。还没来得及咬第二口,她扯出手绢擦了擦告急的鼻子,自嘲般笑笑,荒腔走板地随口唱了两句:“鼻涕止不住地流,鱼里没有一滴油……” 噗……蔡小纹这次吸取教训,双手捂死嘴巴,不让一丝笑声漏出。她突然想起那句“俗语”有了下句:节食不来茶汤街,想乐就去找师姐。 苏釉一边擦鼻子,一边风卷残云地吃完烤鱼烤饼,然后忧愁地看着转盘陶泥,虚弱无力地道:“染了风寒还要做陶器……人生真是惆怅……我是不是也该收个徒弟了……这样还能帮我打打下手……呃,干脆收小蚊子做干女儿吧!” ……树上的蔡小纹,在听苏釉自语说染了风寒时,心里还陡然涌出担心。但是在听到后半句时,她已然想跳下去和苏釉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蚊子这种偷窥的行为比师姐的痴汉恶劣多了吧? 第10章 糟糕了吧 再说苏釉缩在蔡小纹家门口被寒风吹了个透,当夜就发了风寒。今日她起床后,虽服了药略有好转,但还是鼻塞流涕,困乏不堪。店铺是不去了,依着她的意,能在家睡一天是最好的。可是周公子追购的那批陶器交货时间紧,又是官陶,陶铺师傅做不得,只能自己抱病动手。 好在今天天气好,要是坐在院子里做陶器晒着太阳倒挺暖和。苏釉实在不想坐进又冷又暗的工房里精雕细琢。她便取了最普通的陶泥,最简单的工具,搬了转盘放在院子里,准备做最朴实的那几个陶坯。她是不知道自家院子的树上趴了只小蚊子,否则就算唱也是风花雪月风情万种绝世风华端得妖狂……就算是自言自语也该是春花秋月春意盎然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会子苏釉填饱了肚子,再疲乏也要动手了。她取了泥放在转盘上,然后转动木棍,让转盘动起来。树上的蔡小纹眉目陡然而振,把树枝压得更下,好能看得清楚。仔细观察了陶泥的色泽,判断这只是普通的黄泥,看不出加了什么特殊的材质。她有些失望,转头把目光落在了苏釉的脸上。 苏釉之前一直病怏怏地耷拉着眼,虚弱无力地缩在冬衣里。但是自陶泥开始转动后,她便像服了灵丹妙药般。虽然说不上容光焕发,但也是神情严肃,眉宇间都透出认真郑重。陶泥随着转盘不快不慢地转动,苏釉双手沾了清水轻轻在中间一掐,就拢出陶壶的大概轮廓。轻巧地掏出内空后,她慢慢挪手向上,用手指捏出壶口的边缘…… 好快!蔡小纹紧盯苏釉,不由地惊叹:师姐已经熟练到这个地步了?! 她看得出苏釉所做的是简单的高足陶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但是苏釉手法熟练,下手又很准确,很少返工,看起来十分流畅快速。蔡小纹不得不佩服:苏柚子能排第一也是名副其实。塑形竟能如此快速。而且效果很好……再看她制陶时的表情,真是专注认真。这种全神贯注的态度,也是她的秘诀之一吗? 这时,苏釉盯着塑形一半的陶坯,突然微微一笑,拿起竹刀修边。蔡小纹又心有感触:她是真喜欢陶器啊……都能看着陶泥笑起来……这份发自内心的热爱也是秘诀之一吗? 就当蔡小纹暗自整理看到的“秘诀”时。苏釉才不知道有只蚊子在全方位地观察她。她正沉浸在自己不可言说的情怀中不能自拔。这种朴实简单的陶壶,苏釉做过太多,已经不用思考双手就能自动塑形。所以她此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浮想联翩上。她的心里,正下着大雪…… 雪夜,风不大,刚刚把雪花吹斜。我和蔡小纹不知刚做过了什么,反正是一起踏雪回家。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积满白雪的街道,和模糊的月光。她走在前面,留下一串脚印。我跟着她走在后面,在她的脚印旁留下另一串脚印。她穿的有点单薄,两只手互相塞进袖筒里,一边走一边抬肩缩脖。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我,脸上又是那种逞强的笑容。 “师姐,你冷吗?” 我点点头,快走几步,缩短和她的距离。她自己冻得脸蛋通红,还要担心我冷不冷。她把一直塞在袖筒里的右手抽出来,握紧了我的左手。 “好点吗?” 我点头。她的手很热,真的不那么冷了。 她带着一种办法奏效了的得意神情,拽起我的手,连同她的手一起塞进怀前的前襟里。 “这样,应该不会冷了。师姐……” “叫我苏釉。” 她又一脸疑惑:“可是,你是我的师姐啊。” “你就那么在意师姐妹的名号?那你做我的干女儿吧。” …… 噗……因为蔡小纹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已经超出了苏釉的想象能力。她只好从臆想中跳出,随手拿起竹刀给陶壶修边,忍不住微微一笑:谁要真收了小蚊子做干女儿,一定很幸福吧…… 就如此,苏釉的全神贯注,那抹笑容,都和陶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却让蔡小纹和她自己的自我理解紧密结合。若是蔡小纹知道自己感叹佩服的是这种心思,估计想和苏釉拼了再自尽的心情都有了……好在,她只会继续误会。 蔡小纹看着苏釉做好一个陶坯,放进方形木盒里,然后取了另一块黄泥,重复刚才的动作。趴在树上久了,蔡小纹有点乏,便伸了伸腿,想调整一下姿势。还没伸直,就被树枝挂住了脚踝,她低头看去,正好被头旁的树叶挠住了鼻子。 “啊……啊切!”糟糕! 虽然她及时地捂住了嘴巴,可是那个“切”还是不可阻拦地漏出了一点……她慌忙趴□子,抱紧树干,把头藏在树叶后面抬都不敢抬。在心砰砰跳中过了好一会,她听见苏釉没有发出异常的声音,才略微抬头,向树下看去。这一看,她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 人呢?! 她也不顾动静大不大,猛然坐起身,扭着腰四周乱看,连苏釉的影子都没见着。蔡小纹呆坐在树干上,有些慌了:师姐发现我了吗……还是去上茅房了?要是发现我了咋办?我这是不是也算擅入民宅啊!按大宋律例……忘了……但好歹也是个罪啊!咋办,咋办……要不要趁她还没回来赶紧逃……蔡小纹突然害怕起自己这种行为的恶劣后果。就在她犹豫是现在逃还是等会逃时。苏釉藏在工房的转角处,把她摇头晃脑的摸样看了个真切。 “好啊!蔡小蚊子,不学好啊,居然敢溜进来偷艺!咳咳……作为师姐,怎能不教训你一下!”就像蔡小纹所说,都是手艺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当蔡小纹刚想跳树逃跑时。苏釉回来了,手里抓了一个小罐子,坐回了转盘前。蔡小纹见她神色平静,都没抬头看一下,心里猛然一松:难道她没发现我?刚刚那个喷嚏,声音应该不是很大…… 苏釉又取过一块黄泥,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什么,往泥上抹,口里振振有词:“加上这个,可就好多了。找到这个真不容易,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了,尤其是那个小蚊子!” 秘方来了!蔡小纹大喜过望,又把刚刚的害怕丢到天边去了。她抱着树干爬了两步,尽力探头:趴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坏柚子果然是有秘方的!而且还是尤其不能让我知道的秘方! 她心急如火,想赶快看清楚苏釉向泥上涂了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探头伸脑,都正好被苏釉的背挡住。正当她想再冒险往前爬一点时,只听苏釉说道:“还剩这么多……就算倒了也不能让小蚊子看见。”说完她走到蔡小纹藏身的那棵树下,把罐中之物向上一洒。蔡小纹正探着头呢,迎面接了个正着…… “……呸……”蔡小纹好容易睁开眼睛,吐掉嘴里的粉末,伸手往脸上一抹,这回看清了:面粉?! 苏釉不动声色地走回去,又开始做起陶壶。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她没有离开院子,也没再拿出“秘诀”。太阳快落山了,蔡小纹满脸面粉渣,呆坐在树上,又冷又饿,早就兴致索然。她很想立即回家做碗热汤面暖暖身心,可是苏釉守在下面一刻不离。她有些后悔今天来偷艺的草率行为,虽然也有所收获,比如知道了要往泥里掺面粉…… 这时,风铃风尘仆仆地跑回院子,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对苏釉道:“小姐……我……我回来晚了……帮汤圆去买城南的……便宜……便宜猪肉了。你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等等!”苏釉开口拦住风铃,笑道:“我不饿。” “不饿?!我……我没听错吧?!” “是不饿,我笑饱了。”苏釉笑得眼睛都弯了,满脸不怀好意:“你去香火店买挂小爆竹回来。” “爆竹?做啥?” “我这不是病了吗,点挂爆竹去去邪,挡挡病。别问了,快去吧。” 一会儿的功夫,风铃提着挂小爆竹回来了,迷惑地问苏釉:“现在点?” 苏釉洗净双手,接过爆竹,走到蔡小纹所在的树下,把爆竹挂在树杆上伸出的枝杈上。“风铃去拿火折子来。”蔡小纹被爆竹吓哭过,从此最怕爆竹,苏釉太清楚这点了。 风铃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递给苏釉。苏釉捏起火折子,慢慢往引线上靠,绷紧脸忍住笑:还在硬撑吗?也撑不了了吧。三,二,一…… “住手!”果然……苏釉抬起头,对满脸惊恐的蔡小纹温柔微笑:“小蚊子,你怎么那么喜欢呆在树上啊。” 风铃诧异地抬头,看见一头白粉的蔡小纹吓了一跳:“咦!小纹小姐,你赶着过盂兰节啊?” 蔡小纹这才明白苏釉早就知道她藏在树上,那面粉这爆竹,都是她故意作弄自己的,于是反而硬气了。她斗气般大声喊道:“我在树上摘柚子呢!坏柚子!” “下来吧。趴了几个时辰不累吗?” 蔡小纹冷哼一声,挪动屁股就要下树。她忘了腰里还系着一手帕冬枣呢,这下挪身蹭在树上,把手帕蹭松了。一颗大冬枣,从手帕的开口滚出,径直掉下。苏釉正仰着头,带着蜘蛛看见蚊子撞在自己网上般的微笑。咚地一声轻响,冬枣打在了苏釉笑意涟涟的脑门上…… 风铃看到这一幕,默默地转了身,不忍直视那只倒霉蚊子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小蚊子知道师姐大叔心后的少女情怀,估计得吓死…… 第11章 呛着了吧 蔡小纹再回自己家时,已是夜幕深垂。汤圆盘腿坐在前厅的高凳上,头一垂一垂地打瞌睡。听见房门被踢开的大响,她揉揉眼睛,使劲看向裹风进来的蔡小纹,吓了一跳。 “小姐……你咋这个样子?盂兰节还没到啊?我一直在等你,老爷都睡了。他叫我去买夜壶我都没去。” 蔡小纹抓起放在桌案上的小猪壶,对着人家鼻子咕嘟咕嘟一阵猛灌。 “呼……嗝!”蔡小纹打了个嗝,大声囔道:“你怎么和那个风铃说一样的话?!是我要赶着过盂兰节吗?!我的确是见到鬼了!不,苏柚子比鬼还坏!”蔡小纹气得想把手上的壶摔了,抬手后猛然想起这是自己最爱的小猪壶,又不舍得了,轻轻把壶放回桌案。壶是不摔了,嘴里还骂着苏釉。“大木盆,小木盆,苏柚子洗脚不关门!” “要是老爷睡了,你洗脚也不关门啊……” “你闭嘴!烧水去!我要洗澡!”蔡小纹满腔火气,满头面渣,满身陶泥,全是拜苏釉所赐。那个冬枣打在苏釉脑门后,她就被苏釉从树上拽下来,硬是做了十多个陶坯才获大赦出了苏家。别说那帕冬枣了,连手帕都被苏釉扣下了。 蔡小纹趴在树上两三个时辰,早就冷饿交加,还得在苏釉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做陶坯。现在双手冰凉酸痛,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她又想起做陶坯时,苏釉拿着竹刀,抱着胳臂,在旁边一边转圈一边指手画脚,时不时还板着脸用竹刀打她手背来纠正手法。蔡小纹揉搓手背委屈得心都酸了:“我刚学做陶时,我爹都没有对我这么凶……师伯都没有这么凶……连师公都没有这么凶!她区区一个师姐,凭什么凶我!”她愤然转身,才发现汤圆早就溜去烧水了,根本没听她抱怨…… 屏风一扇,氤氲热气。 蔡小纹把双腿放平,靠住浴桶慢慢向下滑。热水漫过鼻子,眼睛刚好瞪在漂浮水面的干花上。她长叹一口气,咕噜咕噜咕噜…… 在热水里泡了一会,蔡小纹从里到外地温暖了。于是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快乐起来……快乐了些便能冷静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她钻到水下,又冒出鼻子,让热水把头发浸湿,心想道:苏柚子很坏是没跑了,不过今天也是我不对在先……这么想想,她心里平衡多了。伸手拿过桶边皂角,抹在贫瘠的胸脯上:不过没想到坏柚子把陶泥过筛去杂做的那么仔细,那一遍一遍地……别说我了,就是全城的陶师也没几个有她做得这么细吧……蔡小纹不知道,这批陶器是官陶。官陶意味着,可能放在官陶阁几年也无人问津,也可能直接被达官贵人带回家中,甚至会到皇亲国戚的手里,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所以苏釉从取泥开始就十分谨慎。蔡小纹没有供过官陶,自然没有如此习惯,猜是苏釉为了精益求精才如此小心。她暗暗记下,决定从明日起自己制陶也要这么仔细。她握拳一挥,把热水砸得四溅:“总有一天,会和苏柚子一样好!不……要超过她!超过她才能让小猪壶笑到最后! 又是几天过去了。第一批官陶陶壶已经出窑,苏釉的风寒也痊愈了。中午之前,她带着两个陶壶样品去拜见官商周公子。周公子思念她几乎肝肠寸断,这会见到真人了,简直欣喜若狂。亲自奉茶,点香,摆果品,不在话下。他就算盯着苏釉看也看不够,但是自觉与礼不合,只能趁抬眼时把目光停在她脸上片刻。苏釉倒没有一丝杂念,也没觉得周公子目光闪烁。她拿出陶器直奔主题。这两个陶壶造型虽然质朴,但是两壶上皆画了半幅图,拼在一起有近百只各式各样的鸟,在夕阳下的湖边栩栩如生。 周公子好歹还是记得自己的正事,暂时专注于陶器。 “这是?” “鄱阳湖冬日候鸟图。”苏釉端起茶杯,略饮一口。她是颇喜欢喝茶的。周公子给她泡的又是从京城带来的极品茶叶,一掀盖茶香满室。 周公子仔细看过每一只鸟,颜色有别,姿态皆不同。“这是釉?”釉字刚出口,周公子有种叫苏釉单名的错觉,心里都扯着一跳。 苏釉才不觉得是在叫她,笑道:“不是釉,是画。是陶壶做好后直接在上面作画。” “你画的?!” “是啊。和老周员外就约定过,部分陶器要上画。我想候鸟图比较应冬天的景。周公子你看行吗?” 周公子只觉心又被这女子射了一箭,激动得语无伦次:“没想到你画画如此之好……我一直有惊喜啊……你……我非常向往会画画之人……因为我学不好……”他简直觉得眼前的姑娘不该是生于世间,应该是画中走下来的人物。 苏釉没想到周公子如此满意,捧茶笑道:“这没什么。这两个陶壶,不过是三四品的品质。待我做到九品陶,再尽力上画。” 周公子最沉迷苏釉认真说陶的样子,此时还能想起自己使命,实属不易:“父亲有叮嘱我。当朝公主喜陶器,尤其喜欢新颖别致些的造型。父亲说苏家陶器完美大气,若能加些新颖俏皮的陶型,便能投殿下所好。苏家陶器或许能入皇廷呢!”公主赵延聆精干聪慧,还未出阁,与皇上感情极深。在皇上勤俭作风影响下,她不喜金银珠宝,偏爱瓷器陶器。据周公子说宜兴供的几批陶器,公主都不能满意。现在官陶阁就寄希望于玉峰了。 新颖别致……这个词正拨在苏釉的心弦上。她喜出望外,放下茶杯起身向周公子拜谢。周公子连忙回礼,请她回座,再开口时语气突然扭捏起来。 “苏姑娘……我必须要走了,临城的瓷器必须得办,他们已经等不得了……” 苏釉点头,以为周公子是担心她这边的陶器:“公子放心,你办完瓷器的事再回玉峰拿货便可。我不会误了交陶的日子。” 周公子点头又摇头,吞吞吐吐地道:“我自是不担心……回来后也再玉峰留不了多久了……得回京了,要不然赶不上过年……苏姑娘你去过京城吗?” “京都开封?没有。” “新年之际,城里会放彻夜的烟花。大家吃完年夜饭,合家一起出来看烟花,喝酿酒老店分送的热腾腾的年酒,酱肘花和熏肉切成了片,配着年酒一起吃,都是不要钱的……” 咕嘟……苏釉暗暗咽下口水,装出一点不动心的样子笑道:“真好啊。公子办完公事就可回家过年,享天伦之乐。”她又端起茶盏,饮茶压下饿感。早饭吃的不多,又快到正午,她有些饿了。 “那我要再来玉峰,可就是明年了!” “是啊,明年我依旧恭候公子。”又饮一口,的确饿了,苏釉想快点办妥事情,好回家吃饭。 周公子不知苏釉心中所想啊,自己的心思尚且自顾不暇。他紧皱眉头,停顿许久,终于下决心般道:“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吗?!” “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呛着了。 第12章 拒绝了吧 “咕咚咕咚……” 苏釉饮尽一爵,两颊已红。颓然顿杯,烛火随之一颤,晃得她墙上的影子都模糊了。风铃起身,给她又斟满一爵。 苏釉仰头又饮尽此爵,风铃却不再倒了。 “倒酒啊。” 风铃夹了些腌鱼小菜到她面前的小碟里,柔声道:“先吃些菜吧,这样喝要醉的。” “娘不在家,醉也无妨。” 风铃笑道:“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苏釉自己伸手拿酒罐,被风铃挡下,便瞪向风铃:“为何要喜?我不愿意,何喜之有?”至周公子脱口而出那句后,虽百般解释。苏釉却不似蔡小纹单纯,不会相信周公子所谓携友同游上京。再回想起周公子这日情态飘忽,眼神闪烁,究竟何意,不言而喻。然而周公子身为官商,是苏家陶业与官家的唯一纽带。他有求爱之意,苏釉虽断不会接受,但也不好贸然拒绝。苏釉心底忧愁更深几分,只好靠酒排遣。 “风铃……你可知,京都开封,是如何过新年吗?” “我不知。” “开封除夕,会整夜地放烟花。开封百姓吃着路边的年酒,酱肘花,熏肉,都是不用付……付……银子的……真好……”酒劲上来,苏釉支持不住,滑倒桌边,被风铃抱住。 “苏釉……”风铃环抱苏釉,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柔声笑道:“既然开封那么好,为何不愿和他去呢……我问你,若今日说这话的是蔡小纹呢?” 苏釉倚靠风铃,面带微笑,眼神却忧伤:“那我便从了她。” 酒后吐真言。苏釉知风铃聪慧,向来体察人心。自己对蔡小纹的心思,她多半是知晓的。现在心情愁苦,被酒一激就不想再瞒。况且风铃都如此直白地问了,再瞒便矫情了。 “那便从了她嘛!” “不行啊……”苏釉无力闭目,轻声道:“不行啊……我是她师姐啊!不能身为表率,助她精进也罢,岂能陷她于不伦不理!何况……何况我那么会吃,人家也不会要我啊……”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要你?” “我吃的多……她……她肯定会觉得她养不起我然后嫌弃我就不要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铃知道苏釉这是随口胡诌了,明白她心里的忧愁要比这个深得多。弯腰把她抱起,扶上榻:“你醉了,歇息吧。” 苏釉平躺在榻,张开双臂任由风铃宽衣解带,喃喃而道:“没醉……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已想到拒绝周公子之法了……拒绝周……拒绝……”话还没说完,苏釉就歪项枕边,不省人事了。 “是是是,拒绝拒绝……可是你如何拒绝自己的心意呢?”风铃转身收拾桌案上的杯盘,叹道:“哎,求而不得,人生大苦。你还不如周公子呢。周公子好歹能凭心意追求。你呢,都不敢说出口吧……” 至此十数日,苏釉搬去郊外的小陶窑,日夜赶制周公子订的那批官陶。蔡小纹闭关在家,潜心练习紫砂陶。两人不得见面,虽都偶然胡思乱想,倒也彼此收心。转眼间官陶出窑,周公子归期已至。他人还没有进城,一封请帖便送到苏家。 “望湖楼,城里最好的酒楼啊。”风铃为苏釉梳髻插钗,搭话道:“但你这也太郑重了吧?”镜旁衣架上挂着苏釉最好的一件冬袍。锦布雪纹,以墨线缀袖,昆仑山白狐毛领。一衣百金,苏釉一年难得一穿。今日仅仅赴宴,却如此隆重装扮,难怪风铃发问。 苏釉起身穿衣,细心地系好腰带:“需得郑重,才能奏效。我不好直白拒绝周公子,唯有他自生退心。” “他现在为你着迷,如何自生退心?” 苏釉回身笑道:“静候佳音便好。”说完拂袖而去。风铃目送她出门,轻轻叹了口气。 望湖楼临湖而建,是玉峰城百年老店。有八百两银子的一桌酒宴,也有十八个大钱的一碗素面。酒菜美味,又对客人不论贫富一视同仁,从不店大欺客。所以宾客如云,极难订到一桌席位。周公子订到了,不仅订到了,还是最好的凭栏雅间。但他并没有订酒菜,只等苏釉来现点。此刻他早早进了雅间,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湖水出神。湖下偶有小船游过,都能扯出他嘴角微笑。 那日脱口而出对苏釉的爱意,他虽觉自己莽撞,但无丝毫后悔。如今话说出口,便索性光明正大宴请苏釉。他暗自下决心,今日宴毕,趁着月郎星亮,就把心意向苏釉说明。若苏釉也为自己倾心,他便立即回开封向父母禀明,来年开春就可请媒妁来苏家下聘礼。不到初夏,便能娶苏釉过门。至于那位喝完茶水会打嗝的官家小姐,他已经想不起了…… 酒已温上,正得醇厚之时,酒保掀帘,苏釉抬袖而入。周公子赶紧起身,相请苏釉入席。苏釉道过万福,欠身略坐。周公子特作风范,甩袍而坐,看着苏釉禁不住地傻笑。楼外明月当空。楼内两人,一人俊眉朗目,海蓝公子袍,美玉缀腰。一人细身纤腰,长发如墨,风姿绰约。如此二人,实在般配得不能再般配了……周公子就是这么想的。 酒保奉上了茶,让周公子点菜。周公子点了一个玫瑰芙蓉蛋,一个酸菜炝虎尾。便把菜谱转给苏釉。苏釉稍作推脱,便害羞般掩嘴而笑,低头看菜谱。她这一笑,笑的周公子都要醉了。他有心事,并不在意吃饭。他想着自己点了两个清新菜品,配上清冽美酒最好不过,因为苏釉如此佳人必不会点什么大鱼大肉。 苏釉以指相点,一个个看过诱人的菜名。她挥手把酒保叫道自己身边,咂咂嘴,流利地报出一串菜名:“盐烤鸡腿,炭烧牛脊,梅花扣肉,尖椒三丝,爆椒鱼头煲……呃……还有……”她以指点下巴,决定好了最后一道大菜:“烤全羊!”说完抬头看向已经呆掉的周公子,优雅笑道:“周公子还要点些什么?” “不……不……你点,你点……” 苏釉还了酒保菜谱,自顾自地饮茶。不多会菜陆续上来。苏釉挽了袖子夹筷而上,还嫌不过瘾,索性弃了筷子,直接上手去抓猪蹄……偏还要满嘴油光地问道周公子:“周公子,你吃啊!” 周公子捏着筷子呆坐在坐椅上,几乎就没动。“我……我不饿!你……你吃,你吃……” 这是雅间,除了身边这个呆掉的公子再无旁人,于是苏釉这个吃啊……盐烤鸡腿,外焦里嫩,撕开一丝脆皮便油香四溢。炭烧牛脊,嫩红的牛肉劲道有嚼头。梅花扣肉,盐菜干香脆口,回味无穷,扣肉肥中带瘦,入口即化。尖椒三丝,红绿相间,爽口无比。爆椒鱼头煲,鱼肉胶嫩,鱼汤浓厚……那烤全羊,苏釉还没顾得上吃…… 苏釉右手执筷,左手挽袖。左抓右夹,畅快淋漓,仿佛在用生命进餐。而周公子一直眼神呆滞,从头自尾就没怎么伸筷子,像是受了巨大打击,魂魄都已出窍。连自己点的玫瑰芙蓉蛋,酸菜炝虎尾都是苏釉帮忙解决。到了席终之时,苏釉美美地饮茶,用手帕擦净嘴巴,竟又恢复到上菜前的风度。若不是一桌杯盘狼藉,周公子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他的魂魄出窍后就没有回来,最后还是在酒保的提醒下才记起付账。他丢了两锭大银给酒保,逃也似地和苏釉告别离了酒楼。之前想定诉说心意之事,自然记不得。一同去开封之话,也没有再提…… 苏釉出了酒楼的门,心满意足地沿湖踱步而回。她长大之后头一回在酒楼吃得这么痛快,偿了她多年心愿。她心里对周公子真是说不出的感激,抬头看看月亮,回味道:可惜那个烤全羊还剩了大半,实在是吃不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吃撑是什么感觉! 她想起席间周公子那种表情,明白他见她如此本性,不会对她再有爱恋之感。苏釉倍感轻松之际,又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果然很有效啊……再对蔡小纹用一次吧。索性都了结了。若她嫌弃我,我也再不用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你再会吃小蚊子也养得起你…… 第13章 没想到吧 话说周公子回到馆驿,浑浑噩噩一夜没睡好,不小心着了凉,第二日便卧床不起。苏釉从官衙公差那听说周公子病了,拖他们带了风寒良药给周公子,自己并不露面。周公子需静养数日,自然不能理官陶交付之事,只是独自一人在房中昏睡。睡梦中再无苏釉的影子,反而是那位温柔美丽就是喝完茶会打嗝的官家小姐出现过几次…… 距新年不远了。家家户户陆续要购买年货,把家里的陈旧器皿换下。苏家陶铺生意很忙。苏釉每天在店铺陶窑里从早忙到晚。之前想要了断对蔡小纹情思的事,在忙碌中自然而然地搁下了。这天夜幕已垂。苏釉拖着疲乏的脚步从店铺回家。下了马车,她推门而进,有气无力地唤道:“风铃……风铃……” 无人答应。就这几步,苏釉已走到正厅。门上赫然挂住一把大锁。 苏釉吃惊,掏钥匙开锁:娘和风铃都不在家吗? 既然不在家,按惯例进门找纸条。苏釉四处一望,在茶案上找到了目标。她拿起纸条,展开一看: 我去临城了,那里这几天是今年最后的马吊之赛。风铃跟着来照顾我。我们三天后就回来。家里的钱我都带走了。你不准在外面吃饭,不干净。蔡老头也带着小汤圆来打马吊了,这三天你去和小纹一起吃饭吧。赢了钱回来给你买肉夹烧饼。 你的老娘 “……”苏釉学风铃嘴角抽动,半天说不出话来:娘!所谓了结,都是我自己想想而已啊!你不用这样为我创造机会吧……我还没下定决心呢! 就当身无分文的苏釉纠结是来蔡家蹭饭还是饿一晚肚子时,蔡小纹正在自家卧房里优哉游哉地画图。之前蔡师傅有让汤圆买夜壶,而汤圆没去。蔡小纹便想自己做一把夜壶免得花钱买了。这图便是为夜壶而画。正如苏夫人留信所说,蔡师傅和汤圆也去临城打马吊。蔡小纹这三天和苏釉一样,都是独自在家。比起苏釉饭都没得吃的可怜境地相比,蔡小纹真是自由自在,格外高兴。一个人在家,今晚之事便可以来去自如了。早过了晚饭时候,她倒不急。想着画完图再煮碗牛肉面来吃,也算吃饱吃好了。 落下了最后一笔,她拿起画纸欣赏起纸里那把奇形怪状的扁壶,坐在高凳上前后晃着腿得意地想:就是说嘛,制陶之家还用到出去买夜壶吗?自己做一个不就好了吗。嗯嗯!好看,好看的很,就这么做…… 就在她自鸣得意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嗯?爹忘带啥行李回来拿了吗?”她披上外衣,急急地踏上棉鞋,奔去开门。 “爹?!” 苏釉一手按肚子,一手扶门框,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真的是我干女儿,也该叫娘吧…… 蔡小纹万没想到大晚上敲她家门的会是苏釉。一个“爹”字已叫出口,收都收不回来。蔡小纹又气又羞,简直想把苏釉推出去,使劲关上房门,好当刚刚的事都没发生。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她还是注意到苏釉这不寻常的状态。 “你……被人打了?”蔡小纹仅仅是奇怪加一点担心,但配上她此时好奇的表情听起来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什么啊……我饿了,你这有吃的吗……”苏釉其实是决定不来找蔡小纹蹭饭的。在家饿一顿,明早再去铺里拿钱买饭。但……她注定是忍不住饿的。 至上次被苏釉狠整一顿后,蔡小纹心里一直有气没处发。现在看到这颗欺负了自己还好意思上门吃饭的坏柚子,她的表情顿时骄傲起来:“你家没饭吃吗?” “我娘带风铃去打马吊了。她让我来找你……你知道的啊,师叔也去了……” “师伯让你来的?凭证呢?”蔡小纹可找着理了。她叉腰分腿而站,都没注意脚上棉鞋刚刚着急穿反了。 苏釉蔫蔫地把苏夫人留的信纸递过去。蔡小纹借着月色仔细看了遍,侧身让开路,撅嘴道:“哼,进来吧。” 蔡小纹领着走路都没劲的苏釉进了自己的卧房,指着随意摆在桌边的三把木凳道:“随便坐吧,我去做饭。”说完她转身就走。心里有着气,一声师姐都不愿叫。 苏釉扶桌坐下,对着蔡小纹背影笑道:“师妹不用太麻烦,我吃不多。”她知道蔡小纹脾气,此时说反话,却是最好。 果然蔡小纹撅嘴而笑,继续向前走,看见汤圆冻在院子里的各种猪肉,心说道:知道你吃不多。我偏要多做几个菜,让你吃不完好生惭愧!报报那天的仇,哼! 苏釉一个人留在卧房里,趴在桌案上环视房间。每年大年初一她都会来蔡小纹家拜年。蔡小纹的房间她也进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顺眼一瞟,从没看得如此仔细。房间程设很简单,不同寻常的是桌上案上柜子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陶器。造型独特到稀奇古怪,这样的陶器放到市面上来卖,怕是一月也难得卖出一个。挨个看了个遍,苏釉把目光落在了桌子中间的小猪壶上。她拿过小猪壶,上下翻看。陶质确实好,造型也憨厚可爱没那么古怪,只是依旧很难被大众接受。苏釉低头用自己鼻子顶顶小猪鼻,苦笑心说:天意让我来了断的吧……罢了……我便专心做个好师姐,让你的小猪壶摆到皇廷之上! 第一个菜好了,土豆炖排骨。蔡小纹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进了屋,刚想叫苏釉来帮她端,却看见苏釉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蔡小纹轻轻放下盘子,站在苏釉身旁呆呆看了她一会,暗暗叹气:哎,玉峰第一不好当啊……咋就累成这样了呢?师姐要负责官陶又要打理陶铺,也不容易啊……蔡小纹装大人口气般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架边取了自己的大衣,盖在了苏釉身上。这下蔡小纹才看见自己棉鞋穿反了,赶紧脱了鞋换过来,庆幸不已:幸好柚子睡着了没看见,否则又要取笑我…… 门再一次推开时,寒风随之而到。苏釉打个冷战,惊醒过来。一抬头就看见蔡小纹满头大汗地端着一瓷盆汤进房来了。苏釉之前又累又乏又饿,被房里暖风一烘,便支持不住昏睡过去。这下她才觉得身上沉重温暖,用手一抓,抓住件大衣。 “哦!衣服你放一边凳子上就好。饭正巧好了,吃饭吧。”蔡小纹抬腿把房门踢合,赶忙放下瓷盆,抬手掐耳朵:“好烫!” 苏釉紧捏蔡小纹的大衣,心里暖得发了疼。她默默把大衣叠好,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低头一看桌上:土豆炖肉,韭菜炒蛋,糖醋排骨,蒜酱牛肉片,红烧狮子头,酸菜白肉,众星捧月般托着正中间瓷盆里的香菇鸡汤。鸡是整鸡,肉是大份,这果然不是两个姑娘能吃完的晚餐。 苏釉抬头看向正忙着从小木桶里盛饭的蔡小纹,扯出一个苦笑:小蚊子,我今天不装了。等会你表情不要让我太伤心就行…… 接过蔡小纹递过的米饭,苏釉埋头就吃。菜很好吃,饭很香,但苏釉心里很难受。她希望这顿饭之后她能放下这些日子来心里的杂念,但是事到临头了还是非常舍不得。她不敢抬头看蔡小纹,害怕看了她又要胡思乱想当断不断……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她没做出故意吃给周公子看那样的豪迈姿态,只是默默地把自己想吃的菜都送进嘴里…… 蔡小纹以为苏釉习惯食不语,于是也不说话。一边夹菜扒饭一边想象等会苏釉吃不完这大桌菜时,满脸歉意的表情。可等她回过神时,菜盘几乎全空了,蒸饭的木桶也空空如也,瓷盆里的鸡没了半只,剩下半只孤独地躺在残汤里……蔡小纹揉揉眼,抬头看向苏釉,虽然估计已找不到期待中那歉意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情?!蔡小纹捏筷子在半空,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对面的苏釉正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盯着她,碗边是一片吃剩的骨头。 蔡小纹看看空盘,又看看空桶,又看看那半只鸡,皱紧眉低头不说话,好像在激烈地思考。苏釉也不说话,心怀苦涩和忧伤等待着。 好久,蔡小纹抬起头。她挠挠发团子,带着满脸的歉意问苏釉:“你还要吗?” “……呃?” 作者有话要说:对师姐这种怎么吃都不会胖表示羡慕嫉妒恨! 明天木有了,周末再更。 第14章 同床了吧 蔡小纹放下筷子,真的是很抱歉的神色:“菜做得不够吧……你还要吗?我再去做点?” “……”面对这种提问,苏釉真想当即捶胸百下,让自己能吐出一口血先。“你不觉得……这一桌不少吗?!” 蔡小纹微张嘴,低头又看了遍空盘空桶半只鸡,恍然大悟地捶桌:“哦!哦!” 苏釉被她吓得眉毛都一跳:“干哈玩意啊?!” “我说咋觉得哪里不对咯!原来你吃了这么多!”蔡小纹现在才明白过来。只是接着又不明白了……明明自己特意多做了菜想让苏釉吃不完好满脸歉意,怎么到头来满脸歉意的是自己啊? “我!”苏釉被蔡小纹这迟钝的反应都气委屈了,不过转眼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是要了断嘛……但再开口又不禁留有余地:“我……我平时也没有吃的这么多……这不是饿了嘛。才吃得比较多……”这倒是实话。苏釉虽然吃下这一桌也没撑着,但也不至于真要吃这么多。多少有些故意多吃的原由。 “哦?”蔡小纹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端起韭菜炒蛋的盘子,把菜汤倒进自己碗里,把剩下的半碗饭拌匀,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放下碗筷,指着瓷盆里的半只鸡道:“这个我们明早煮面吃。” “呃?”这回轮到苏釉不知所措了。她很怀疑自己和蔡小纹的思绪是不是在一条辙上。“呃?还有呢?” “还有?鸡汤面还不好吗?我多煮点面就是了。放几个香菇,很好吃的。” “不是!我是说……我吃了这么多……你不觉得有点……那什么吗?” 蔡小纹站起,把碗盘摞到一块,握起四只筷子不住地笑。苏釉见她笑个不停,眼神顿时黯淡,扭头看向无辜的小猪壶:“你觉得很好笑吧……” “不是不是。”蔡小纹用筷子把两人吃剩的骨头扫到空碗里,依旧笑道:“对做饭的人来说,吃的人能吃光,真是太好了。” 本强迫自己盯住小猪壶的苏釉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呆呆地看着麻利收拾桌子的蔡小纹。 “看我干啥,帮忙端碗啊。” “……嗯!嗯!” 两人收拾好碗筷,擦净桌子。蔡小纹很周到地用小猪壶泡了一壶绿茶请苏釉喝。寒风在屋外呼啸,屋内暖风阵阵。也是两人对桌而坐,一盏烛火。苏釉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好像和在家的夜晚是一模一样的。可又因为对面之人,由风铃换成了蔡小纹,让苏釉心头多了几分跳动。她笑不自禁地端起小猪壶,饶有兴致地看着茶水从小猪鼻孔流进自己茶杯,突然有了发现。 “呃?小纹,你发现没有?小猪鼻孔太小,茶叶被卡在鼻孔这,不会随茶水流出来。” 蔡小纹接过小猪壶,惊奇道:“是吗?我从没注意。”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高兴道:“果然是啊!这倒是方便……嗯?茶水咋也流不出了?” “我看看,”小猪壶又到了苏釉手里,她握住小猪肚子轻晃一番,重新倒出水来。她以指弹颊,思索道:“可能是茶叶堵住了孔。可如果茶叶不会堵住流水孔,又不会随水流出,岂不是方便……” “哎呀!” 苏釉又被蔡小纹突然的大喊吓到:“你干哈玩意啊?!”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苏釉被蔡小纹认真的表情镇住,赶紧追问:“怎么了?” “你家是不是没有小陶窑?” “呃……是啊,我家院子小。陶窑在郊外。” “那你家的炕,是不是和厨房相连?” 苏釉不明白蔡小纹到底要说什么,颇为困惑:“是啊……怎么了?” “那你家今天没做饭没烧火,炕岂不是凉的!” “呃……”苏釉这一晚表情随蔡小纹一惊一乍变化得十分丰富。炕是凉的,这个她到没有想到。她端杯饮茶,并不在意:“可能是吧……” “肯定是啊!”蔡小纹为难地挠脸,想出主意来:“你快回去拿面巾睡袍吧。今晚和我一起睡。” “噗……咳咳咳咳……” 她又呛着了。 入夜渐深。房里也熄了烛火。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透过月光,斑驳地映在窗阁上。苏釉瞪着眼睛看树影,没有睡意。蔡小纹就在紧贴一边的被子筒里,正在像条鱼般翻来翻去。苏釉用蔡小纹烧好的热水洗了脸泡了脚,舒舒服服地爬上暖烘烘的炕。被子很软,应该不久才晒过,有一股阳光的味道。一切都很好。只是……没有睡意。 一旁蔡小纹终于找到个舒服的姿势,从被子里探出头,双肘撑在枕头上,扭头和苏釉说话:“师姐?” 苏釉正在想心事呢。她怪这只笨蛋蚊子如此之呆,让自己无法下决心去了断……明明周公子那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嘛……既如此,她想放下情思的决定骤然动摇。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师姐?”蔡小纹锲而不舍地又叫了一声。也是,苏釉正睁着眼睛,要说睡着了连小猪壶都不会信。 “啊……啊?”苏釉这才听见,慌忙应道。 “嘿嘿,想啥呢?” “没呢……没什么……” 蔡小纹躺下,侧向苏釉而卧,轻声道:“说起来,我们虽是同门师姐妹,还是第一次同炕而眠吧?” 苏釉闭目,强行压下心里突突乱撞的血液,敷衍道:“嗯。不曾一起过夜。” “哎呀,你转过来嘛!”蔡小纹伸手抱住苏釉的肩膀,强行用力。苏釉就这么全身僵硬地被迫面对蔡小纹躺着,开口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要怎样?!” 蔡小纹扑哧笑道:“哈,不怎样啊。既然难得,就来说说话嘛。师姐不是生在玉峰吧?” 两个人此时鼻尖的最短距离不过两床被子的间隔,苏釉甚至都能感受到蔡小纹均匀的呼吸。“不是……我,我生在江夏。我爹是江夏人。”当年苏釉的父亲因病去世,苏釉才随苏夫人从江夏搬来玉峰,转眼已十年。 “江夏啊……可远吧?”千里万里,对于不怎么出远门的蔡小纹来说没有清晰的轮廓。“我都没怎么出过玉峰。除了几年前和爹一起去宜兴看师公。就见过师公一面。” “我也只见过师公一面。” 蔡小纹顿时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道:“师姐师姐,师公跟你说啥了?” 苏釉此时才刚刚把身体放松下来。习惯了蔡小纹隔着被子传过来的动弹,她脸上终于有了轻巧的笑容:“我猜,师公对我说的话和对你说的,差不多。” 蔡小纹兴致更浓,索性抱着膝盖坐起:“师公对我说的话,有关紫砂哦。” “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念道:“美人肩。” 美人肩,只出现在古老传说中的陶器。因壶形类似少女纤瘦绰约的肩膀,而名为美人肩。传说春秋时,吴王夫差因钟爱美女西施,搜集吴国的奇珍异宝来赏赐她。西施独挑中一把陶壶。这把陶壶就是紫砂壶美人肩。至此之后,漫漫历史中再无紫砂的痕迹。上古传说,已真假难辨。但美人肩,已成为偏爱紫砂的陶师们共同的美好梦想。这把传说中的陶壶,也是远在宜兴的那位陶器泰斗寄托给两位徒孙的愿望。 提起美人肩,蔡小纹精神起来,被子都不记得裹,依旧坐着问苏釉:“师姐,你能想象出美人肩的样子吗?” 苏釉老实回答道:“不能。还不能。” “咦……骗人。”蔡小纹撅嘴皱眉,一副讨嫌的嘴脸:“你连续三年九品优胜。肯定有秘方的!” “连续四年好吧。在你参加陶鉴的前一年我就是九品优胜。还在想偷秘方呢?上次教训还不够?”苏釉起身,从叠在炕角的衣袍里扯出那条裹冬枣的手绢,晃在蔡小纹面前。她倒没注意至从抢到手绢后,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哼!下一年我一定要打败你!随便说一句,这条手绢是汤圆的。” “……”摇晃手绢的手陡然滞住,苏釉讪讪把一直爱护有加的手绢卷成一团,抛回衣袍那:好吧,送给风铃吧。“想要九品优胜?呵呵……小蚊子你来啊你来啊!师姐等着你呢!上次看你做陶器的手法……” “谁是小蚊子啊!”蔡小纹正要义正言辞地反驳,突然被个喷嚏打断:“啊切……好冷!”她这才觉出冷来。自己的被子已经掀开好久没多少热气,她便揪开苏釉的被子,迅速钻了进去。“师姐,让我蹭个热!” 苏釉本还在以师姐的身份唠唠叨叨地进行说教,就这样没有任何防备地被蔡小纹撞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蚊子是不是满脸都写着:请吃我吧 下一章“玉峰第一俏”要出场了! 第15章 打架了吧 蔡小纹从寒冷中重新被温暖笼罩,说不出的舒坦。身体暖和了,她便毫不客气地扑腾,还想像在自己被子里那样找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知道苏釉的身体已经僵直了,却不是因为冷…… “喔,师姐好暖和!”蔡小纹心无旁骛,只知苏釉温暖又柔软,便得寸进尺地还要向苏釉那边靠近。她的发香扑鼻而来,熏得苏釉双颊通红发烫。苏釉已僵直勿念……而蔡小纹趁此空挡贴紧苏釉的腰,继续翻滚找睡姿,不可避免地在苏釉身体上蹭来蹭去……“师姐干脆我们一个被子睡吧……哎呀!” 蔡小纹屁股上挨了一脚,当即滚出苏釉的被子,咕噜噜地回到自己的地盘。回头一看,见苏釉紧捂胸口,五官都快拧到一撮,把她吓了一跳。 “小蚊子!笨蛋!睡觉!”一词一顿地喊完这三句,苏釉狠狠转身背对蔡小纹。任凭她说什么都再不应声。 蔡小纹只好裹了自己的凉被子,眼巴巴地独望苏釉只露出一个头的背影,心里委屈极了:闹心,太闹心了!我又咋惹到她了?蹭个热都不行吗!苏柚子真是小气,多疑,善变,闹心的柚子! 她也转个身裹紧被子,心里委屈嘴上就不自觉地轻声嘀咕:“柚子……坏柚子……” 苏釉听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理她,闭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 夜彻底深了。深夜风大,摇得冬青树叶沙沙作响。窗上树影更加斑驳,倒也显得宁静。苏釉想了半晚心事,终于有了点睡意。就当她刚刚一只脚跨进梦乡之时,身旁突然骚动起来。她猛然睁眼,静静地感受着。身后的响动开始还是很轻微的,渐渐就越来越大。苏釉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蔡小纹下了床,穿了裤,套了靴,披了衣……疑惑让苏釉顿时清醒了:起夜吗?去个茅房用得着披挂得这么齐整吗…… 随着蔡小纹越穿越多,苏釉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就在蔡小纹踮脚去取高挂在墙上的披风时,苏釉终于按耐不住,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摆:“你去哪?!” “啊!”蔡小纹一直蹑手蹑脚地穿衣,着实被苏釉这一手吓到了,破口大喊。“啊……师姐啊……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苏釉翻身爬起,紧抓蔡小纹不放手。就着月光,她看清蔡小纹一身窄衣,手里拽着黑色披风,腰里别了铁扇,桌案上还有个黑布包袱。她不禁想起那晚在城南似乎看见蔡小纹,可不就是这身打扮嘛!原来不是醉酒眼花,那就是蔡小纹! “你带着武器要去哪?!” “我……我去见朋友。”蔡小纹最不擅撒谎,这一句倒不算谎话。 “三更半夜带着武器见朋友?!小纹,说实话!”苏釉那晚在寒风里等候蔡小纹一个多时辰就是因为放心不下。现在见蔡小纹鬼鬼祟祟地要半夜携兵刃出门,担心就有根有据了。她神色十分严肃,直视蔡小纹眼睛。 蔡小纹被苏釉逼视,顿感压迫,连背脊上都沁出了薄汗。她低头看靴子,老老实实地招了:“我去打架。”她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苏釉,认真考虑起把她打晕再走的可行性…… 但这种行为的后果想想就觉得可怕,蔡小纹不敢干。可是她也绝不想是现在这样的状况!风很大,沉睡中的玉峰城本很安静,但身后人低声唠唠叨叨很吵…… “小纹,你真的是为了切磋武艺而打架?不是跟人结仇?”苏釉牵着蔡小纹的披风,一步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深怕她甩掉自己。 “不是……你到了那就明白了。”蔡小纹是极不想带着苏釉同行的。她真的是去打架,苏釉完全不会功夫,看样子从没跟人动过手,绝对是累赘一个。但这颗柚子就像糖稀一样黏在披风上,甩都甩不掉。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夜黑得深沉又寒冷。远处不知哪里的星点灯火,极易让人想象成魑魅魍魉。苏釉咬紧牙,加快脚步跟紧了大步向前的蔡小纹。为了驱散那点胆怯,她不停地没话找话。 “你今天要出门打架还留我住宿?不怕被我发现吗?” “你家炕是凉的啊!”蔡小纹心里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留你么!还不是因为这个天凉炕睡不得,你风寒又才刚好……本来还以为今晚一个人在家,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出门。哎,我招谁惹谁了……好吧,就是招惹了这颗苏柚子。 “那你还要和我睡一个被子筒。” “哦!”蔡小纹面有恍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我是真不记得我还要出门了。” 就在这种连魑魅魍魉都没有兴趣听的对话中,蔡小纹领着苏釉穿过城南,向郊外走去。路边越来越空旷,苏釉能看见不远处有火把,还不少呢。 “小蚊子!”有姑娘看见蔡小纹,一溜小跑地过来。“作啥子去咯,才来呢?”她年纪看来和蔡小纹苏釉相仿,个子比她们略矮,肤色白皙,身形极纤细,五官端正小巧,操一口川地口音。她一路笑着跑过来,更显出面容可爱。 “小蚊子?”苏釉迷惑地看向蔡小纹,看到了很不自然的表情。 “咳……”蔡小纹向苏釉介绍那位姑娘:“师姐,这里所有人都不会用真名的,都会取个代名。这是我的……嗯?打友?小猴子。”她又转向小猴子指着苏釉道:“这是我的师姐……小柚子。” “噗……”苏釉没有计较蔡小纹擅自给自己取名字,忍俊不禁:“你给自己取名小蚊子?” “咳咳……”蔡小纹尴尬地赶紧岔开话题:“我简单给你说说。这个……嗯……小猴子还是你来解释吧。” 那位叫小猴子的姑娘点头笑道:“小蚊子的师姐吗?要得!你来助阵真是太好了。今天我们这边人手不够呢。”她以为苏釉是蔡小纹的武术同门,是打架高手来帮忙的。怎能料到苏釉捏个泥巴还行。打架,那是十窍通了九窍的。“我们聚在这里,是个秘密。没有人用真名,没有人会说出自己真实身份。” 苏釉惊奇地问道:“呃?这到底是?不是切磋武艺吗?” “哈哈,大多数人是不会武的。没关系。来打架而已嘛,不一定要会武。大家都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要是很多人会武,打起来伤筋动骨的,那就没的意思了。” “呃?!” “很难理解吗?真的就是单纯地打架。一般分成两个阵营,互相打。有玉峰城的,有从隔壁镇上来的,住的都不远。”小猴子点了几个和她们站在一边的姑娘:“今晚这几个人和我们是一伙的。”她又指指对面的十几个人:“对面的,是对手,要记住哦。” “不是……”苏釉没有明白。这的确很难明白。“这样……打架,到底有何意义呢?” “痛快啊!”蔡小纹蹲在一旁解她带来的黑布包袱,插嘴道:“嘿嘿,后人读今史,一定看不到这一笔……大家平日生活里,都有压力有苦闷。这么打一架痛快不少呢!” “可是,终归是打架啊!打架……不是不好的吗?” “哈哈哈……”蔡小纹和小猴子一齐笑起来:“很难得打一次。打完散伙之后,不准对他人言说,不准徇私报复,不准窥探彼此生活。谁违反了,会被所有人唾弃。那么打完就忘,有何不好?对了,还有规则的,不能乱打。一,不能使用武器。二,不能攻击要害部位。三,不能打脸。” “不能打脸?” “当然了,大家白天都是有事之人。鼻青脸肿的怎么见人?”蔡小纹从包袱里取出两个面具,递了个猴子面具给小猴子。还有个小猪的,她递给了苏釉:“所以很多人会戴着面具保护脸,我的给你。这里不许旁观,来了就要打。开打后你偷偷往后退,不要太掺和。” “呃?不能使用武器,你还带铁扇来?” “嗨,做个样子镇镇场嘛。” 看来的确是不会有什么严重伤害,苏釉好歹勉强接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打斗,接过小猪面具戴在脸上。月光滑过,蔡小纹看见苏釉脖子上有光亮闪动。于是她上前伸手,揪下苏釉脖子上的亮光。圆润光滑,是个玉坠。 “嗯?” 蔡小纹暂且把玉坠塞进自己腰带里,解释道:“不能带配饰,小心被扯掉。我先帮你拿着吧。” 话音刚落,周围光亮突然增强。苏釉抬手望去,火把多了不少,又来人了。小猴子贴近蔡小纹,耳语道:“她们那边也多了个会武的组阵,就是那个带桃子面具的。” 蔡小纹眯眼一看。那姑娘身材高大,长发盘起,带着粉红的桃子面具。小猴子刚说完,桃子面具走出众人几步,朗声道:“请对面领头说话。”声音很好听,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蔡小纹在这些大多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姑娘们中算武艺高的,被推为领头。于是出来搭话:“在下小蚊子,请教贵号?” 苏釉偷偷笑了一声,满心无奈:这种严肃又滑稽的气氛是为何啊…… 桃子姑娘拱手而礼,自报家门:“在下,玉树凌风俏阿桃的玉峰第一俏。” “……玉俏?” “不可缩读!”她很认真地解读自己的长名:“玉树凌风俏阿桃是前词,你叫我玉峰第一俏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女子搏斗,末路狂花。这是秘密,湮没在历史长河里。史书上是看不到的哟 第16章 痛快了吧 蔡小纹不由得斜眼瞟了下苏釉,心里嘀咕:玉峰第一俏?虽说苏柚子又小气又多疑又善变又闹心,但是我看过玉峰城里这么多女人,没看到过比苏柚子还好看的。这个玉峰第一俏,难道是个大美人?想到这里蔡小纹陡然期待起来。 玉峰第一俏又拱手道:“初次见面,还请关照则个。”新人要自报名头,是这里的规矩。可是苏釉不懂这些,蔡小纹便自告奋勇地代劳。 “这位是我的师姐。也是初次到此。峨眉派的!号称……呃……一把竹刀行天下万千泥团脱手去的江夏柚子!”蔡小纹是想给对方苏釉很能打不要去招惹她的假象,于是也扯了个长名字。第一下就想起了做陶,于是又是竹刀又是泥团。 苏釉听了在小猪面具里皱了皱眉,心想:万千泥团脱手去?那不就是个丢泥巴的吗……我脏不脏啊…… 两人行完礼。玉峰第一俏向周围挥手,所有人都向后退去,把火把远远地插在泥地里,围出一个大圈。蔡小纹和玉峰第一俏又走到圆圈中央,皆深躬一礼。再直起身时。玉峰第一俏疾速出手,一拳打向蔡小纹面门。蔡小纹抬手稳稳格住,偏头对玉峰第一俏得意地笑。 两位领头开打了,周围的姑娘都一声大喊,冲向对面。站在苏釉身旁的小猴子尖声吼道:“啊!婆娘些,雄起!”举着拳头就冲。 “呃?!”苏釉惊慌地左望右看:“这就开始了?” 在苏釉这一愣神的功夫,两边的姑娘就扭打到了一起。之前还都是温文有礼的妙龄少女,现在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带着各路的野狐禅,厮打得不亦乐乎。苏釉看到这么热火朝天的一幕,抱上胳膊护着胸,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这哪是武艺切磋啊,哪里有武艺两个字可言啊……和街面上泼妇打架差不太多。不,还是不同。街面打架要抓头发,这里的姑娘们看来很守规矩。这么激烈的搏斗,都不往脸上招呼。有人抱到一起互拉胳膊,有人两手握拳像捶鼓一样打对手的肩膀,有人低下头往人怀里撞……呃……那边还有个拽靴子的……还有不远的小猴子,一把抱住人家的胸……苏釉微眯双眼,满脸都写上无奈两字。她弯下腰,努力让自己毫不起眼,慢慢地向后退。却不知有人一直在注意她…… 玉峰第一俏观察苏釉久矣,就等着看这位峨眉派的“万千泥团脱手去”什么时候开始丢泥巴。谁知就看她站那抱胳膊了,躲躲闪闪的动作也不像练武之人。于是玉峰第一俏放心下来,大声对同伴下令:“去打那猪!” 两位姑娘得令,拽着拳头就向苏釉奔去。苏釉听到玉峰第一俏的喊声,心里还想有谁给自己取名小猪吗……抬头一看两个人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才想起脸上戴着的不就是小猪面具吗! “啊!”苏釉转身想跑,但一慌之下左脚绊倒了右脚,扑通摔进里沙土里。她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最后一招,召唤。“小蚊子!小蚊子!” 蔡小纹正打得酣畅,听见苏釉凄厉的喊声,连忙回身看去。见苏釉缩在地上,旁边有两人,居高临下举拳要打,让苏釉呈待宰之势。蔡小纹推开身边对手,举腿踢袍,抓住衣摆飞奔而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屁股上。接着又出拳将另一人格开,挡在苏釉身前。掷地有声道:“想打我师姐,先过我这关!”说完之后,她顿觉畅快淋漓:哎呀,常在小说里看大侠说这句话,果然痛快非凡啊! 月光下蔡小纹额头晶亮,左拳右掌摆好架势护住苏釉。苏釉坐在地上,见攻来的人一个二个被蔡小纹踢翻推倒,身旁再无人来犯,于是格外心安。她再抬头看蔡小纹,长发振振满目英气,拳脚在她看来也是九品优胜这类级别……一时看得恍惚。在安心之感和蔡小纹打斗英姿双重蛊惑下,苏釉心中竟闪出求嫁的念头。好在,只是一闪而过…… 终于,这场打完。两边姑娘皆扶腰抱手,大汗淋漓地喘气。刚刚还你捶我打的这些人,转眼就有说有笑,犹如姐妹。玉峰第一俏走到蔡小纹身前,拱手再礼,笑道:“下次大家得空时,我们两单独切磋一场。如何?” 蔡小纹还礼道:“但有闲暇,必赴你约!” 两人击掌大笑。玉峰第一俏抬手要取下脸上的桃子面具。蔡小纹眉目一振,心说:来了来了!玉峰第一俏啊…… 面具揭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蔡小纹看看她,又瞟瞟正在拍身上沙土的苏釉,又看看她,睁大的眼睛像泄气一样眯缝起来,心说:她是咋有这个自信叫自己玉峰第一俏的…… 其实玉峰第一俏长相也算清秀的,只是被桃子面具压发压久了,额发有些凌乱,影响了整体面容。再说她的长相入不了蔡小纹之眼,却让一旁的小猴子眼睛一亮。所以说吾之蜜糖,尔之砒霜,世间之事,莫过于此。 于是众人各自打道回府。苏釉蔡小纹自然一起走,小猴子也要回城,于是同行。小猴子今晚撂翻了好几个,虽然屁股被揍得酸痛,还是心情大好:“安逸!巴实!这几天的不安逸都没得了!” “我也痛快!师姐你呢?” “我……”苏釉仰头拍掉脖子上的沙土,笑道:“大开眼见啊,居然还有这样有趣的事情。”有趣归有趣,反正她决定再不会参加。亲眼见到蔡小纹所做所为,之前的担心也就没了。“好多星星啊,明天又是晴天……” 蔡小纹倒没空管明天天晴还是下雨。她停下脚步,捂着肚子道:“好饿……”她晚饭就吃得不多,这么闹腾下来自然饿了。这个饿啊,苏釉是深有体会的。于是她爽快地挥手,摆出师姐的派头来:“师姐我请你们夜宵。走,去夜市。” 夜已经很深,就连城南夜市的饭摊都不多了。苏釉三人好容易找到一摊,点了三碗大肉馄饨。不多时,摊主胖大娘端着三碗热腾腾地馄饨上来,给她们一一摆好,慈祥笑道:“最后三碗,你们包圆了。新年不远了,馄饨里面放了个铜钱,给你们搏个好彩头,吃的时候小心哦。” 苏釉连忙道谢,寒暄道:“大娘这么晚还不收摊,也没个帮手,不怕夜出寻财之人吗?” “怕?”大娘嘿嘿一笑,走到案板前,拿起剁馅的两把菜刀,又取过一块猪肉。一阵噼里啪啦地挥舞之后,猪肉已成肉酱。啪地一声大响,菜刀深扎进菜板。“我每天剁馅百斤,两把刀挥得比偷儿眨眼睛还快,老娘看谁敢寻我的财?!嘿嘿,姑娘啊,不是我吹。别说没人来寻我财,我这个摊,连白吃的人都不曾有。” “好厉害!”蔡小纹惊叹,差点鼓掌:“好刀工!” 苏釉抽了三双勺子分递,催道:“快吃吧,吃完快回家。” 蔡小纹勺起一个馄饨,这次耐心地吹温,送进嘴里。还没咽下,她突然双目圆瞪,低头吐出个铜钱来。 “这么好运?!”小猴子手快,一把拍住还在桌上转圈的铜钱:“小蚊子,快许愿!” “我一个人许愿有啥意思,大家一起许吧。” 于是三人皆合掌闭眼。小猴子心说:望胸还能成长一点…… 蔡小纹想的倒意外正经:明年打败师姐,让小猪壶九品优胜! 苏釉诚心许愿:我想用盆吃饭…… 三人许完,一同睁开眼。苏釉笑道:“愿我大宋国泰民安。” 蔡小纹小猴子皆点头:“国泰民安,国泰民安。” 不一会儿吃完馄饨,做东的苏釉喊了大娘结账,弯手去腰间摸钱袋,摸了个空。 糟了……她这才想起今天没有钱啊,连晚饭都是去蹭蔡小纹的不是……空钱袋都放在家了。她无法,只能面有愧色地对蔡小纹道:“我今天没带钱,你能先付吗……下次我再请!” 蔡小纹挠脸,为难道:“我也没带……小猴子呢?” 小猴子摇头道:“出来干这事时我从来不带钱。” 大娘魁梧的背影渐渐压近,苏釉偷眼看去,案板上的菜刀寒光夺目。她转头看着两个出门不带钱的家伙,哭丧着脸道:“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猴子和阿俏有缘的 突然发现三姐给我丢了个地雷。哎呀真羞涩~~ 第17章 心暖了吧 “不跑了……就是拿刀剁我我也跑不动了……”苏釉满头大汗,扶着树喘气。她平日忙于制陶和生意,就算有闲暇也是画画读书胡思乱想。长久没有锻炼身体,现在连跑过了小半个城,实在是迈不开腿了。 蔡小纹和小猴子听了,也停下脚步,扶腰休息。如此深夜,在城中飞奔。若是被巡城捕快发现,绝对会被当成贼人的。可是腰中无钱又有什么办法呢?蔡小纹想起自己曾读过一本小说。书中落魄的俊俏书生,在京城举目无亲,还丢了钱袋。在饿得快要发昏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去个炒面摊白吃了一顿。结果摊主大娘不仅没有计较,还继续让他白吃白喝直到考试结束。后来书生终中进士。故事的最后,笔者总结了一句话,蔡小纹记忆犹新:小买卖者,摊头担子为全部身家,大多身怀自保之技。若吃白食而无虞者,要么文弱帅,要么跑得快。蔡小纹见胖大娘舞得一手好双刀,感叹“身怀自保之技”所言不虚,那么对下一句“无虞者,要么文弱帅,要么跑得快”就深信不疑。她自诩不是文弱帅,那只得跑得快了。巧得是,苏釉虽没读过这本书,却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三个人,白吃了三碗馄饨,跑了小半个城。现在气喘嘘嘘,汗流浃背,直感叹蹭吃者的不易。苏釉抱住树,都懒得看身后胖大娘有没有追来。反正她宁死也不跑了,还暗自后悔怎么刚刚没有这种觉悟,白白累成这样。小猴子则没有这么超脱。她踮起脚仔细张望,确定身后无人,总算放心,对二人拱手道别,独自向另一个方向回家去。 蔡小纹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想到今晚做过的事情,不禁觉得好笑,脱口傻笑两声。 苏釉以为她笑自己呢,困累之下没好气地问:“笑什么……不擅跑步不行吗?” “我笑我自己呢。”蔡小纹见苏釉气喘不息,实在是走不动的样子,便伸手过去,笑道:“我拉着你走?” “呃?”苏釉抱树望蔡小纹,呆呆地没伸手。蔡小纹额发都被汗浸湿,笑容中都带着疲倦。但是这柔弱一笑配上伸手的动作,在苏釉看来却是美不可言…… “我拉你走吧?” 苏釉木然伸臂,把手掌交给蔡小纹。蔡小纹握紧,用力把苏釉拉至身旁。“回家咯,师姐。” 回家咯,媳妇儿……苏釉擅自把最关键的词给换了,接着这个新句砸在心头,溅得心血涨红了脸。脸烫得不敢抬头,她便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一样被蔡小纹牵着向家走去。 蔡小纹可不知道苏釉此时的自我定位是什么。她还以为苏釉和自己一样,出了一身汗畅快的很,便乐呵呵地问道:“师姐,舒服吗?” 舒服吗……舒服吗……若把苏釉刚刚的胡思乱想比作“关关雉鸠,在河之洲。”蔡小纹的这句问话,则直接把苏釉从“诗经”推到“十八摸”…… 半夜里啊,伸呀手啊,摸呀伊呀姊哟嘿……苏釉狠命摇头,晃掉脑海里的锣鼓点子:诗经就很好诗经就很好! “师姐你没事吧?” “啊……我,我有点冷。”苏釉对蔡小纹的遐想简直可以编册出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她觉得似成相识。 “冷啊……”蔡小纹张手穿过苏釉的指间,与她五指相扣。“还冷吗?” 手被蔡小纹扣紧,苏釉有点晕眩。这幅场景竟然和她的遐想高度吻合,那么想想接下来的剧情让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还冷……”如果真的原景重现,蔡小纹应该拉着她的手放进怀里…… 果然!蔡小纹抬左手去拉开前襟。苏釉嘴唇都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见蔡小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猪面具,递给苏釉,关切地道:“你戴在脸上挡挡风吧。” 苏釉的嘴唇不抖了,呈要哭泣状僵在脸上,吐出两个字:“……我呸!” 终于是回到了家,蔡小纹烧好热水让苏釉先洗澡,然后自己再洗。等她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苏釉躺在炕上已然睡熟,湿润的长发就垂在炕边。 蔡小纹笑笑,帮她盖好歪了一半的棉被,伸手整理自己换下的衣服。收拾腰带时,她摸到了一个突起之物。扯出一看,原来是先前帮苏釉扯下的玉坠。蔡小纹捏着玉坠凑灯一看,是只小玉狗,墨绿通透,活泼可爱。蔡小纹心想:师姐比我大一岁啊,属狗的。我帮她系上吧。 她弯下腰,轻轻撩开苏釉脖子边的长发,极缓地伸手,绕到脖后。玉坠是靠两个绳结相扣来连系。蔡小纹皱眉撅嘴,手都弄僵了也没对上绳结。左摇右晃之下,就不可避免地蹭了几下苏釉的脖子。苏釉是累极了,现在已深入梦乡不省人事,任由蔡小纹折腾。 “对啊,我为什么不绕到前面来系啊!”蔡小纹恍然大悟,于是之前努力全部白费。她把玉坠放到苏釉颈后,把绳结扯到喉咙处,这下总算扣上。扶正玉坠,轻轻贴在苏釉锁骨上,蔡小纹长舒口气,直起身揉动酸疼的手腕。揉着揉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指侧好像格外光滑,难道因为刚刚触碰了苏釉的皮肤而残留下什么?蔡小纹带着这样的疑问坐在了炕边,低头凝视苏釉。 烛火昏黄,晃动在苏釉的睡颜上,模糊如幻。肤白似雪,青丝如墨,即使是身在梦中,眉眼自有风度……蔡小纹看得出了神,不禁伸手用指背轻抚苏釉脸颊,笑叹道:“师姐,真好看。这才是玉峰第一俏嘛……” 感叹之后,蔡小纹自睡去不提。两人没睡多久,天便大亮。蔡小纹起床练功。苏釉扒拉完蔡小纹煮好的香菇鸡汤面,没时间和她蹉跎便急急赶去店铺。又是一天忙碌,直到黄昏时分,苏釉才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关店打烊。她没有回去蔡家,而是一乘马车去了城南。 “大娘,真对不起!”苏釉一躬到地,满脸惭愧。 正是饭点,胖大娘的摊上坐满了吃馄饨的人。胖大娘忙得脚不点地,一边送馄饨一边对苏釉道:“就你一人?另外两个呢?” “呃……她们不好意思见您,托我来向你致歉。” 胖大娘扯了一段葱到案板上,啪啦啦地剁成了末:“你们这摸样,这穿着,不像吃白食的人。我知道你们是忘了带钱。和我说一声就得啊,何必要跑。特别是扎两个发团的那个姑娘,跑的时候大叫那声震得我耳朵现在嗡嗡响呢。” “真对不起您了!”苏釉拱手,又是一躬倒地。蔡小纹吼那一声确实响,她都被吓一跳。“两位妹妹肚饥,遂请她们来吃馄饨。出门匆忙,身无分文而不自知。又见您双刀绝技心有所慑。再加天色太晚,不敢过多解释,竟一跑了之。现在想起,惭愧之至!” 胖大娘忙得很,哪有时间听苏釉如此文绉地说话。她见苏釉眉目周正,知书达理,跑便跑了还特意回来道歉,料想是个实诚孩子,于是大笑:“哈哈。不妨不妨。就当大娘我请你们吃了。下次再来吃,有钱没钱都无妨,就是叫那姑娘可别吼了,耳朵疼!” “不敢不敢!我们欠您的馄饨钱是要还的。”苏釉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要放进摊上钱罐,被胖大娘一肘挡回:“可别!你一定要给钱就给那三碗馄饨钱。就值三十文,多一文我不收!” 苏釉无法,只得收回银子,数了三十文铜钱放进钱罐。她正想再躬告辞,却被那锅鸡汤吸引住目光。 外面大瓷碗里的汤头添完了。胖大娘便揭了炉火上温着的那大瓦罐的罐盖,用一个铜网扣住罐口,倾罐把汤倒进瓷碗。罐里的鸡肉鸡骨通通被铜网挡住,倒出的只是浓汤。苏釉眼睛一亮,之前思虑的紫砂壶口之事顿时有了眉目:做个网,不就能挡住茶叶了吗?! 从城南再回蔡家,天已经彻底黑了。家门口的巷子窄,马车不好进去。苏釉便自己走进去,一面思考用什么做网才好。刚走出巷口,就见蔡小纹两手互揣袖口,从袖子里捏住灯笼,站在家门外伸长脖子张望。苏釉心里暖得一酸,立马就把紫砂的事忘了。 要说起这位苏家少当家。苏釉生性淡然,虽喜欢制陶,但无多少功利求胜之心。争九品优胜,保住官商供陶,忙于店铺生意,这些都是操持家业而已。就她自己而言,还真喜欢这样晚归有人提灯相等的小日子。身为玉峰现任第一,她无和宜兴名家一争高下的欲望,也不像有些陶师立志以陶胜瓷,她甚至没有师妹蔡小纹那种要把紫砂发扬光大的决心。她只是想高高兴兴做自己喜欢的陶器。在外辛苦无妨,只要回家能吃上热饭,喝口热汤,洗个热澡,还有个温暖的怀抱,便是足够幸福的日子。她就喜欢这样的小日子。所以现在看到家门口等她的蔡小纹,她高兴得挥起手来:“小蚊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其实是个连十八摸都听过的女人…… 第18章 吃醉了吧 “谁是小蚊子啊?!”蔡小纹还是这么习惯性地犟了句嘴。刚脱口而出就想起苏釉已经知道她自己给自己取外号叫小蚊子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真巧,刚出来看天有没有黑你就回来了。” 哪有人打着灯笼看天黑的……苏釉没有点破,伸手接过灯笼,让蔡小纹锁好院门。插上门闩扣好门锁,两人一齐转身回房。苏釉把提在左手的纸包塞给蔡小纹:“冬枣。”上次苏釉扣下蔡小纹的冬枣,一直想着要买了补给她。在城南集市上正好看见有卖,当即买了一包。 清醇的香味隔着纸包都能闻到,蔡小纹爱吃,很是高兴:“这个山东来的吧,可贵呢!” “嘿嘿,师姐我有钱。”这句话苏釉没说完。完整的应该是:师姐我有钱,师姐我养你。可是苏釉莫名地觉得,就算两个人能发展到谁养谁的地步,那也应该是蔡小纹养她……莫名而已,也许只是想听到“我养你”的承诺,谁掏银子无所谓。 两人进了房。蔡小纹熄了灯笼。苏釉脱下披风,已经不用吩咐,熟捻地把披风大衣挂上衣架。蔡小纹收拾饭桌上烛台,苏釉弯腰拖开凳子。两人配合得自然而然无比默契,好像一起住了很多年,而不是一个夜晚。 “师姐啊,菜做好了,我去端。你坐吧。”就是因为饭菜刚做好,蔡小纹担心苏釉回来晚了吃不上刚出锅的大菜,才提着灯笼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我带了酒来,给你倒上吧?” 蔡小纹连忙摇手:“不不,我喝不得酒。嘿嘿,只好你自用了。倒在小猪壶里就行。” 苏釉是习惯喝点酒解乏的,只是之前不知蔡小纹不喝酒,便只从放杯具茶壶的矮案上取了一个酒杯。开了酒坛,她把酒倒进小猪壶里,顺便用手丈量小猪壶壶口的宽度,继续考虑怎么做壶网才好。 刚盖上壶盖,蔡小纹就左手一碗右手一盘地破门而入。 “还有还有。”她放下盘碗转身又去厨房。苏釉低头一看,一碗蒜酱,一大盘白花花的猪肉,都切成了薄片。 苏釉还没见过烧猪肉烧得这么白,感到很奇怪:这该怎么吃?她好奇地捏筷夹起一片,看到蒜酱,猜想应该是沾着吃。于是她试探性把肉片滚上蒜酱,丢进嘴里。 “难吃!不不……是好吃到难吃了!”的确是好吃的,好吃到苏釉语无伦次了。她完全没想到白肉片加蒜泥酱会这么浓香爽口。当蔡小纹双手端着个大盘子进来时,小半盘肉片已进苏釉之腹。 “小纹,这个菜叫什么?好吃!” “这个,烀肉啊。你没吃过?” “烀肉?没有……”苏釉出生江夏,算是南方人。虽然搬来北方城镇玉峰已经十年,还真没吃过这北方年度大菜―烀肉。 蔡小纹把手中的盘子顿在饭桌中央,一脸得意道:“今天吃个硬菜!” 苏釉伸头一看,惊得筷子上的肉片都没往嘴里送:“猪头?!” 金黄色的半个大猪头平躺在一圈白菜中,油光滑亮。蔡小纹上下搓手,带着邀功的表情道:“烀猪头!做这个可不容易,累死我了。” 苏釉嚼着肉片,义正言辞地谴责蔡小纹:“你不是最喜欢猪的吗?还吃它的头。虚伪!” “才不是虚伪呢!”蔡小纹理直气壮,坦然地很:“这是爱的结合!” 在美好食物面前,就算是“爱”和“结合”这种词也不能激起苏釉的遐想。烀肉和猪头都奇香无比,强烈刺激她的食欲。她吧唧一口肉,滋溜一口酒,吃的不亦乐乎。要说这烀肉烀猪头确实不同一般肉菜。烀肉还算简单,用刀切成大块,放进盛满水的锅里,和调料一起煮,然后闷在锅里烀。烀熟后,直接把肉块切成薄片,沾蒜泥吃,香掉舌头。烀猪头则麻烦些,除了煮,还要用火熏烤,烤成黑色后在放进温水里用刀刮,刮完猪头竟成金色。这时再放水煮,出锅后要比烀肉还多几分味道。苏釉第一次吃烀肉烀猪头,直感畅快淋漓。她不知道蔡小纹是把过年才会做的菜拿出来招待她。也不知道这两天她已把蔡家的存肉吃了一大半。 蔡小纹吃得没有苏釉那么专注,还能记起她们的本行。经过陶鉴偷艺,她已明白苏釉制陶的技艺的确在她之上,有心想和苏釉探讨:“师姐,你觉得怎样才能让陶器走得更远?” “呃……”苏釉正专心致志地啃一块金黄嚼香的猪皮,含糊答道:“我们用心做,做好陶。” “那是自然,”蔡小纹是抱着很严肃的态度,继续很认真地道:“我认为不仅陶师要做好陶,买卖的方式或许也能改进。现在陶器都是放在陶铺里等人上门,为何不能挑担那样走街窜巷地叫卖呢?” 听蔡小纹这么郑重地提问,苏釉终于停下筷子,略微想想就笑道:“不是所有买卖都适合走街窜巷的。比如卖菜,就适合叫卖,因为可以吆喝。我家店铺旁有菜集,常听他们喊。咳咳……”苏釉清清嗓子,学道:“卖菜咯!香菜、辣青椒、绿芹菜水灵哟。蒜儿、好韭菜、架冬瓜大个哦!大娘,来两把青菜吧,摔一下鲜得出水。” “哈哈哈……”蔡小纹乐的咯咯直笑:“你学的真像!” “你看卖菜的吆喝就好听。要是我们做陶的也吆喝,就不是这味了。你听啊:卖陶咯!黄陶,黑色釉,双彩小猪壶哟。茶壶,红酒罐,双层高足杯哦!大娘,来把小猪壶吧,摔一下吧嗒响!” “哈哈哈哈哈……”蔡小纹笑得枕着手臂爬不起来。 “还有,谁会挑着这么沉又易碎的陶器到处走啊?我们这行,就该把陶器放在铺里等客人上门。因为你今天吃猪头,听到卖青菜的来了,可能会再买把青菜炒着配菜。但你有合适盛水的器具,就不会再买个陶壶了。要说真正有什么办法,倒是有。” 蔡小纹听到这句,立马挺起腰,急切地道:“师姐你说你说!” “通过官商,让陶器珍品走进皇廷!如果皇家喜欢上陶器……比如皇上,带头用陶器,那么陶器必然能风靡天下。” “嗯!”蔡小纹很以为然,热切地望向苏釉:“靠你了!” 噗,那可不一定……苏釉握起小猪壶倒了一满杯,仰头饮尽,暗笑不已:也许你的小猪壶才能搏公主一笑…… 饭毕,蔡小纹撤下碗碟,照例泡茶给苏釉喝。点心,便是那包冬枣。苏釉端茶正要饮,突然内急。待她从茅房一身轻松地回来时,看见冬枣滚得满桌都是,蔡小纹趴在一旁动也不动。 “小纹小纹!”蔡小纹不动,苏釉吓得腿都软了,更加用力地推蔡小纹:“你怎么了?!小纹小……” 蔡小纹缓缓抬起头,两颊通红,笑得很迷蒙:“这个枣……是酒枣啊……”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19章 失落了吧 “小纹……你要怎样?!”苏釉一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炕边,勉强用手臂撑住身子惊恐地瞪着慢慢逼近的蔡小纹。 蔡小纹低头弯腰,双手垂在膝旁随站立不稳的身体摇晃。她除了和刚刚一样的通红脸颊,迷蒙双眼,嘴角还多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苏釉看她如此笑都慎得慌。蔡小纹才吃了几个酒枣就能醉成这熊样。要不是她亲眼看见都不会相信。苏釉想起用冷面巾敷脸能醒酒,赶忙起身想去照办。她刚站起身,膝盖还没伸直,就被蔡小纹振袖出臂抓住手腕,一把又给拽回炕上。 “啊!干什么?!”苏釉这一屁股有点坐疼了,人半躺着歪在炕上,勉强用手肘撑住。她刚要坐起,就被蔡小纹极迅猛地倾身压制住。苏釉起不得躺不得,只能用左肘撑炕,右手护胸地与眼前的小红脸对峙。 而蔡小纹晃着头左右端详苏釉,好像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似的。她脸红得发烫,苏釉不用触碰都能感受到她身体异样的温度。蔡小纹贴的那么近,苏釉不自觉地扭开脸。谁知刚转开视线,就被蔡小纹用两指捏住下巴。 “师姐……你要去哪……”蔡小纹微眯双眼,依旧笑得那么叵测。 蔡小蚊子你这个家伙!苏釉毫无意外地僵住了,瞪大的双眼紧盯蔡小纹的眼睛,深怕她还有下招。“小纹……你……”一般来说,捏下巴,倾身,靠近,搂腰,吻上去……苏釉如是想到。可有了昨晚小猪面具的教训,她并不指望事情会按传说的走势发展下去。可是还是有一点点的可能……意识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丁点期待,苏釉的心都快羞化了,不由得咬紧了唇。 蔡小纹更深地倾身,贴在苏釉耳朵旁轻声笑道:“你哪也去不了……” 苏釉下巴还捏在人家手里呢,脑袋里晕成一钵浆糊,有些想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更糟糕的是,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升温。好在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她抬起护胸的右手,用力想推开蔡小纹,结果又被蔡小纹抓紧手腕。苏釉这下真慌了,脱口喝道:“蔡小纹!不准依疯撒邪!” 一手捏下巴,一手锁手腕,蔡小纹笑意更深了,回身凝视苏釉,声音越发低幽:“师姐欺负我……” 呸!苏釉气得差点想骂娘:就这姿势,谁欺负谁啊?!“小纹,你醉了!”刚说完苏釉直想抽自己嘴巴:天地良心,就是几个酒枣啊!都不好意思说这个醉字!之前以“吻上去”结尾的几步走她已经顾不得想,只想着再怎样不能由蔡小纹这样胡来。她开始用力挣扎。可是蔡小纹习武之人,醉酒之后力气格外大,又怎是连跑步都喘的苏釉能挣扎得开的。 “小蚊子!你清醒一点……啊!”蔡小纹单膝跪上炕边,猛然加力彻底把苏釉扑倒,然后松开苏釉的下巴,握紧了她的双腕。蔡小纹低头,又摇头晃脑地端详苏釉,滚烫的双唇就隔苏釉脸颊一指节的距离上下游走。 苏釉快哭了……逃也逃不了,挣也挣不开,要是豁出去主动亲上去吧……又实在做不到。绝望之下,苏釉紧紧闭眼,带着哭音道:“你要是敢在这种状态下亲到我,我就跟你拼了!” 此话一出,蔡小纹倒是定住脑袋,也不笑了,一脸严肃忧伤地对苏釉道:“听我唱歌。” 呃?!听到这句,苏釉瞪开眼睛,窘迫瞬间退去不少。她第一次看见蔡小纹脸上出现忧伤的神情,不由得对这个严肃忧伤小红脸喃喃道:“你还有这嗜好?你……你唱吧。” 苏釉不知道,蔡小纹其实和她一样喜欢看书。不同的是,她喜欢看诗词文章,蔡小纹喜欢看小说。除了禁_书和内容粗鄙庸俗的,各式各样的小说蔡小纹都有涉猎。看得多了,便自己也想编故事以抒胸臆。可惜耐心不够文字欠佳,所有那些在如厕时入睡前才会想象出的曲折婉转跌宕起伏十八个弯的故事都只存在于蔡小纹脑瓜里,平时都难得想起。但是现在不同啊……俗话说,“酒下出诗文”。自古以来美酒和文采就是分不开的。虽然蔡小纹只是吃了几个酒枣……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强烈,强烈到能把她胸中自创的长篇故事浓缩成词句…… “乌啼霜落满叶,远樵残笛,秋遍吴越水翩翩,江风呜咽离人怨……”蔡小纹保持着压住苏釉的姿势开始唱了。出乎苏釉的意料,蔡小纹唱歌还挺好听的。只是这歌词……“春去秋来不觉,转瞬又是一年,惊然回首依在那时花间。离乡去国经年,遥避人间哗喧。月下弦,叹无眠。难忘怀曾有你的一夜风雪……” “小纹……”苏釉实在忍不住了,柔弱地抗议道:“你能别突然这么文艺吗……我有点接受不了……” 蔡小纹理也不理,继续唱着:“挥残剑,踏遍水泊山郭才知江湖远。袖半面,朝堂翻云覆雨君临青天。默相对,无言斩断情念诺此生不见。家国事,天下事,如是执……” 苏釉终于听明白了这首歌是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国之君为了家国天下不得不和爱人分开的悲伤故事。她突然明白,蔡小纹的忧伤神情不是因为忧伤的心情,而是她代入了这个故事。她刚想到这里。蔡小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动情地唱道:“若前世写下姻缘结局注定是分别,那为何今生还要与你相见。抽刀断水水更流情又怎能不再连绵。永别离,归途落天涯哪边……” “小纹……”苏釉蓦然被蔡小纹眼中神情所醉,情不自禁地也想抬手抚她脸颊。结果刚抬起手腕,就被蔡小纹一把压回。蔡小纹完全没看见苏釉的情不自禁,自顾自地唱:“血如注,竟是灿烂笑意绽放秀眉间。转眸过,千言万语未道泪已断线。当日桃花缤纷全城今夜尽无声落谢。为何你,要掩满目关切。啊……啊……啊……” 苏釉已彻底明白蔡小纹是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被迫仰面躺在炕上,她便讪讪把视线落在房顶,懒得再给任何反应。蔡小纹醉了,她却格外清醒。以这样意想不到的发展结尾,倒是还在掌控之中,事情并没有出圈。本该感到轻松,可她心里偏有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排山倒海,只是强打精神听蔡小纹唱完。 “一人肩,责在八方难容下一己思念。倾天下,只为再次相拥那夜风雪。到结局,得你笑颜,才知心意已了全。情意事,红尘事,如是执。” 苏釉知这该是结尾了,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切道:“唱完了就洗洗睡吧……”她话音还未落,这边蔡小纹已开始唱第二首……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师姐会对小蚊子怎样怎样怎样呢? 师姐还是一个很矜持的人啊 第20章 习惯了吧 第二日清晨,寒风大作,乌云阴沉沉地压在玉峰城头顶。风夹杂着雨珠啪啦啦地砸在窗阁上。蔡小纹被雨声扯醒,勉强睁开眼睛,撑起身子。 “哎呀,疼……”她抬手按住酸痛的额头,眉毛拧到一起:“我昨晚醉了?对了,师姐……啊!师姐!你吓死我了!咳咳……”蔡小纹刚放开了点嗓子,立即就咳起来。 苏釉……正躺在蔡小纹身旁的被子里,侧着身子,右腕撑头,极其淡定地死盯着她。这就是蔡小纹吓了一跳的缘由。 “咳咳!咳咳咳……我嗓子咋哑了?”蔡小纹连连清嗓子,非常疑惑。头疼只是宿醉的头疼,并没有伤寒的迹象,嗓子怎么就哑了。昨夜的种种,她已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唱歌也是能把嗓子唱哑的。 苏釉依旧淡定地盯着看。良久,她眨巴两下眼睛,冷冷吐出两个字:“活该。”这两个字,真是诚实地反应出她此时的心境……蔡小纹昨晚一口气唱了七首歌。除了第一首国君和爱人相爱相杀的故事,苏釉还听到了仗剑女侠独闯江湖、温润公子喜遇妖精、深夜传说百鬼夜行、摸金校尉盗墓笔记、三国故事孙郎周郎,还有最后一首竟是婆媳争斗不亦乐乎……苏釉一天辛苦,怎经得住蔡小纹如此文艺风格却通俗内容的歌词?在听到第六首时她已困得眼皮上下打架。就在她要堕入睡梦之时,蔡小纹及时大喊:“我再唱一首!”这一喊,把迷迷糊糊的苏釉吓出一身冷汗,也把蔡小纹自己已经疲倦的嗓子彻底喊哑了……现在蔡小纹皱着眉头咳嗽,一脸痛苦。苏釉倒觉得哑了真是上天有眼,要是没哑她也要撸袖子去捅哑…… 蔡小纹不知道苏釉心里正如此凶狠,还不识相地犟嘴:“咋骂人呢?!咳咳……嗯?”她想起什么来,上下摸索自己身上的贴身小衣,又一把掀开被子,果然脚是光的,外裤也脱了。她回忆不起是否自己脱了衣服再睡,难道是……“嗯?嗯嗯?!” “嗯什么嗯!我帮你脱的!”苏釉还是那样横眉冷目。她不开心,因为各种矛盾的心情折磨了她一整晚。她有很多“欲所为”的冲动,但都被“不可为”的理智拉回,而且“不可为”占上风的时候,还不忘鄙视一下“欲所谓”。她隐约觉得自己想追寻到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心情。苏釉不禁迁怒这只呆头蚊子。怒她吃几个酒枣就醉得满脸通红,醉就醉吧还只知道唱歌完全不知道酒后乱性为何物,唱就唱吧还“月落乌啼吴越水翩”那么文绉到酸牙。当蔡小纹哑着嗓子坚持唱完了婆媳府斗,终于力竭倒进苏釉怀里昏睡时。苏釉真想先掐死自己,再拍死这只蚊子。 “你帮我脱的!”蔡小纹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用低沉的嗓音来表达自己的少女羞涩:“啊呀……哎呀哎呀……”她想到苏釉要脱掉那一层层衣物,毛背心毛裤,秋衣秋裤……哎呀,还有袜子。那岂不是上上下下都摸遍了……蔡小纹害羞起来,不由地捂住了贫瘠的胸脯。其实她想多了。苏釉当时都是想死的心情了,哪里还有闲心去胡思乱想。何况苏釉想要遐想的对象是两情相悦的蔡小纹。而不是烂醉高歌,眼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师妹。 蔡小纹捂着胸口四处乱看,好驱散自己的害羞。转头就看见胡乱躺在床头桌案上的布巾。她略微猜了猜为何它会在这里,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师姐,这个布巾,是你在盆架那拿的?” “嗯……想让你睡好。给你洗了脸,还擦了脚。” “啊!”蔡小纹哑着嗓子都憋出一声惊喊,表情已经很扭曲。 苏釉大不以为然,面无表情道:“你怕什么。我是先洗脸再擦脚的。” 蔡小纹憋着嘴,快要哭出来的摸样:“可是它本来是擦脚布啊!” “……”苏釉盯着蔡小纹,吧嗒吧嗒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默然坐起,张开双掌在蔡小纹贴身小衣上来回擦过…… 两人好歹起了床。苏釉快速洗漱穿衣,转眼就穿着妥当。“小纹,借我一把伞。” “门后就有。你不吃早饭吗?” “来不及了,我在路上买着吃吧。今天官商要回京,我得把官陶这事料理了。” 蔡小纹心想从陶师成就来说,她和苏釉真不在一个层次上,于是由衷地羡慕道:“能做官陶,真好呢。” 苏釉系好袍带,转身对蔡小纹笑道:“你也想做官陶?” “我嘛……”蔡小纹拖长了音,好像在叩问内心:“想……当然想!”能做官陶,意味着现任全城第一。所以向来都是九品优胜的陶师来承担。苏夫人和蔡师傅都做过官陶,现在轮到苏釉。蔡小纹则尚无资格。 “那么来年努力打败我,拿到九品优胜吧!”苏釉走到桌边,拿起小猪壶对蔡小纹道:“小猪壶,我喜欢。送给我行吗?” “啊……”毕竟是最喜欢的小猪壶,蔡小纹略有犹豫。不过她转念想到这是送给苏釉,便觉得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于是爽快点头。但她也不想吃亏,就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画好的夜壶壶型图,对苏釉道:“你也送我一个壶吧。这是壶形图。”不敢对苏釉说这是夜壶,怕她嫌弃。 “没问题。”苏釉接过图纸,看也没看就揣进怀里,急急地取伞出门。蔡小纹突然想起事来,追着苏釉背影喊道:“晚上你想吃什么?”嗓子哑了,哪里喊得出来,只得看着苏釉在雨帘中走远。蔡小纹倚着门框,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很惆怅:“哎……咋好像这么习惯了苏柚子呢……可是师伯要回来了。柚子明天就不会来了……” 再说那周公子,歇了这些时日,病已痊愈,便要启程返回京城。苏釉把他请到家中,一是把最后的九品陶器交付给他,二是为他践行。周公子在病中日子,独自一人卧床思考,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么浅显的一句话以前竟不懂。这样想来,那位被他嫌弃过的官家小姐也显出几分可爱来。虽然那顿饭的冲击太大,他对苏釉的爱恋顿消。但也因此明白了道理,他还是挺感激苏釉,于是欣然赴邀。 而苏釉也很感激周公子,因为他偿了她在酒楼痛快吃到撑的心愿。这顿一举多得的饭,让苏釉和周公子之间形成了奇特的友谊。于是两人举茶相敬时,都默默把对方定义成好人。 周公子放下茶盏,对苏釉笑道:“货全部点齐了。你的九品陶名不虚传,我看着都喜欢。”痴迷褪却,他的谈吐举止要自然得多。 苏釉回笑道:“周公子谬赞。惭愧得很,还是没能做出能让公主心仪的陶器。” “哪里哪里。家父说过,陶师风格形成难改。你不必强求。何况公主未必不喜欢你的陶器啊。”周公子嘴上安慰苏釉,心里却是有些失望。这次宜兴官陶未能让公主满意。如果玉峰官陶能抓住机会得到公主垂青,那就是胜过宜兴了。那么在官陶阁就能扭转宜兴陶略胜玉峰陶的局面,以后征购玉峰陶的货量也会增多。只可惜…… 这时,苏釉取过酒来给周公子践行。两个青铜酒樽,中间的酒壶,便是小猪壶。苏釉亲自为周公子斟酒,举樽相敬道:“愿周公子前路平安!” 周公子忙伸手去端酒樽,惊叹道:“青铜酒樽!这么郑重啊……苏姑娘如此厚待,我……”他没有说完,视线顺着青铜酒樽,落在了小猪壶的身上。于是他也没去端酒樽,而是拿起了小猪壶。“这个……真好啊!”周公子喜出望外,把小猪壶左右转着看:“这个真好!够新颖有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这个不是我做的。”苏釉微笑:“是我的师妹蔡小纹做的。同门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苏釉,周公子,彼此好人卡入手~ 嘿嘿,为啥说我误导大家了呢?柚子不是一直这么假正经这么有道德底线的吗?只敢yy不敢做啊。你们高估她了…… 公主叫赵延聆~ 突然看到xxo1姑娘投了地雷,好羞涩…… 第21章 想念了吧 目送周公子离去,苏釉端起酒樽,右腿岔开而站,左手扶腰,豪情万丈地仰头饮尽。这是权当庆祝的酒,苏釉处心积虑要让蔡小纹登上官陶殿堂的计划终于踏出第一步了。小猪壶已经和自己的九品官陶一起,妥善包装后载上周公子向京城出发的马车。官陶阁的规矩,只从宜兴和玉峰两地征购官陶。而且只由两地陶鉴唯一优胜陶师承制。苏釉身为玉峰官陶陶师,不好打破规矩硬向周公子推荐蔡小纹,只能让小猪壶来助一臂之力。现在谋事在人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成事在天了。 苏釉放下酒樽,也不拿手帕,就用手背抹抹嘴,颇为得意地自言自语:“说不定玉峰从此就两位官陶陶师了,而且还出自同门……宜兴的那些家伙,岂不气死。哈哈……小蚊子的塑形才华真不该被埋没。望老天垂青,让她这匹笨马遇见自己的伯乐……” 办完了正事,苏釉想起承诺要做给蔡小纹的陶壶。她从怀里摸出那张壶形纸,展开细看。刚看清图上那把造型诡异的壶,她便右眉跳动,恨不得想收回刚刚说蔡小纹有才华的话。“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转到傍晚,来苏家陶铺买陶器的客人渐渐少了。苏釉坐在柜台里的矮桌旁,聚精会神地捣鼓着什么。老掌柜看了好奇,凑过来问道:“少东,干啥呢?补陶壶?” 竹丝,刀片,矩尺……铺了满桌,一把陶壶开了盖,倒放在桌上。苏釉嘴唇上正抿着一根硬竹丝,半开嘴巴答道:“我想在陶壶里加个网,能挡住茶叶。”拿下唇上的竹丝,缠绕上这最后一笔,一个小小的圆竹网就编好了。 老掌柜也是老陶师,听苏釉有这个想法,颇感兴趣地在桌边坐下,接过那个圆竹网凑到烛灯旁细看。 “赵叔,你看怎样?能行吗?” 放下竹网,老掌柜先点头后摇头,捋着胡子道:“想挡住茶叶,这个想法很好啊!只是用竹网……不妥。不好扣住,也可能会改变茶的味道。” 苏釉使劲挠住下巴,好像也想捋出胡须似的:“我也觉得不妥……要不,就用陶呢?陶网?赵叔,叫人帮我找一个小盐罐的盖口。大小比这个盖口小点。” 老掌柜兴致起来了,也不叫伙计,亲自去铺后仓库。苏釉坐着干等,便又有闲暇想起昨晚的小红脸来。 哎……苏釉长叹,把壶盖套在指上摆弄。蔡小纹昏睡后摔进她怀里的那个柔软触觉,她今天已经回味了好几次。越回味就越觉得不开心,心里全是得寸进尺的念头:如果那是个真正的拥抱,我宁愿听她唱婆媳斗唱到天亮……今晚是最后一晚了。我要不要一咬牙一闭眼地……抱抱她?可是……可是……以什么理由抱呢?苏釉又纠结起来,眉头皱得比核桃纹还深:怎么说……小蚊子,嘿嘿,给师姐抱抱。不行不行!这不是女流氓吗…… 好在时间还有的是,苏釉可以慢慢想理由。想到今晚回去蔡小纹又会在家门口等自己,苏釉又高兴起来,哼起了蔡小纹昨天唱过的小调:“你母再要把纳妾催,我便学那孔雀东南飞。一根白绫梅树去,再不被尘世累。人家清明杏花村,而你上坟好惭愧……”她在想今晚回去给蔡小纹再买点除酒枣外的什么好,顺手把手上镂空的壶盖悬在眼睛上,向四周一看,看见个笑弯了的秀眼…… “小姐!” 壶盖掉在桌上,咕噜噜地转圈……“风铃!”苏釉拍案而起,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娘呢?” “一起回来了啊。夫人回家休息去了。最后八圈有人弃权,大赛就提前一天结束。蔡老爷和汤圆也回来了。”风铃把手里的纸包放在矮桌上打开,顿时浓香四溢。“给你带了肉夹烧饼,还热火着呢!” 出乎风铃的意料,苏釉居然对那香气扑鼻的肉烧饼看也不看。她讪然坐下,眼神竟然都有点失魂落魄了。 “怎么看我回来你这副嘴脸。不高兴我们回家啊?” 苏釉抓起肉烧饼,赌气般塞进嘴里好像想把自己噎死。“你们回来了……今晚没人在家门口等我了……”是啊,也抱不成了。 要说苏釉失魂落魄,蔡小纹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着一桌少素多荤的三个凉菜五个热菜,她连动筷子的心思都没有。蔡师傅倒是对这桌丰富的晚饭很是满意,胃口大开地喝酒吃菜。“纹啊,你能掐会算啊?咋就知道我要早回来,做这么多菜。太多了……吃不了的。”他不知道这才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苏釉一餐的饭量…… 爹都坐自己面前了,蔡小纹已然知道今晚苏釉不会再来。没有等来自己要等的人,她心里莫名地失落,非常失落。胡乱扒了几口饭,她就找了个借口回房,把自己合衣丢在炕上。她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阖眼躺着。蔡小纹是想用睡觉来挤出心里那颗滚来滚去的柚子。可是世上事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她刚闭上眼睛就闻到了被子上某人发香的味道…… “啊啊啊!”蔡小纹烦躁地啊了三声,抱着被子弹起,埋头在被蜷在炕上,撅着屁股不动弹。良久,她在被子里大喊:“讨厌苏柚子!苏柚子最讨厌!”她猛然把被子揪下,发团乱得云雾缭绕地顶在头上。寂寞的感觉如爪挠心,蔡小纹拥着还有苏釉发香的被子,笑得比哭还伤心:“师姐要是知道我这么想她,一定会笑话我笑到摔跤吧……” 可苏釉没有摔跤,她正稳稳当当地坐在椅上,趴在灯旁,执笔在画纸上认真涂抹。 “作图呢?我好久没看你晚上做正事了。”风铃凑到苏釉身后,伸头看去:“这是个……什么?” “壶呢。”苏釉头也不抬,开始画壶的侧身图。蔡小纹的壶形图太复杂,又只有正面。有些细节连苏釉都拿不准,只好从不同角度画出分壶图,免得做壶时没把握。 风铃眼波流转,微微一笑:“这是小纹小姐画的吧。” “嗯……呃?”苏釉终于抬起头,顺手把掉下的额发挽到耳后:“你看出来了啊。” “当然……这种神奇的造型打死你你也想不出来。你帮她做?” “嗯,算是回礼吧。” “到她家吃饭的回礼?话说……你在她家睡了两晚吧?” 苏釉瞟了她一眼,又低头画图:“你想说什么?” “就没发生点什么?”风铃整个一看热闹脸,在苏釉身旁凑来凑去。 “没……哦,不对,有。” “什么什么?!” “不能说。”苏釉故作神秘,一脸讨打的表情:“说了会被大家唾弃,会被玉峰第一俏打死!” 风铃还未及反应,约了三婶六姨在家打牌的苏夫人推开门,从门外探进头道:“苏釉,我忘了一件事。侯家订的那批陶碗已经做好了,就在铺里。侯夫人是我多年牌友,明天你亲自送陶碗去,顺便把我给侯夫人买的临城特产带去。” 于是第二日上午,苏釉带着陶碗提着特产去侯府拜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侯府,见府院阔气豪华,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侯夫人见到苏釉很是高兴,直夸赞苏夫人好福气有这么美丽能干的女儿。夸完苏釉,侯夫人便把自己的闺女也叫了出来。 一位华服小姐缓缓入室,恭谦有加地向侯夫人行礼。侯夫人指着她对苏釉笑道:“这是小女,侯种儿。” 苏釉和侯种儿彼此施了万福。起身抬头时看清对方相貌,苏釉惊得差点把舌头咬破…… 小猴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副cp要出来了~ 第22章 巧遇了吧 “你是小猴子对吧?!”苏釉实在忍不住了,扯住侯种儿的袖子,拉着她站住。街面上人走马行,好不热闹,没人会注意角落里这两个看似闲聊的年轻姑娘。 “啊!小柚子!哈哈,我说那天看你啷个眼熟咯,原来你就是苏家陶铺的苏釉啊。我看过一次陶鉴,但没太看清你的摸样!哎呀,蔡小纹说你她师姐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当时想成你是她峨眉派的师姐了!”刚才在侯府里,苏釉好容易压抑住脸上的惊讶。侯种儿也及时笑靥如花般携住苏釉的手,对侯夫人说与苏釉一见如故,直想出了府门到蓝天白云下述说姐妹情怀。侯夫人向来极疼爱女儿,见她和苏釉如此要好,便高兴地放了行。好在昨天一天冬雨,今天大晴。有了出府的理由,侯种儿赶紧拉着苏釉上街去。 “呃?你知道小蚊子是蔡小纹?” “哈哈,知道知道。我们是朋友,也是打友。”侯种儿说着紧了紧腰带,双目奕奕有神,已不似在家时文弱大小姐的摸样。她身穿淡紫色蜀锦面厚袍,袖边领口缀毛是狐毛,腰带上嵌了块墨绿方玉。从头到脚这一身要比苏釉的冬衣贵重得多。“我就和蔡小纹一人熟识,其他人就真正只是打友了。打架的事,我娘不知道,连我的贴身丫头都不知道。所以才把你拉出来,嘿嘿。” 苏釉点头笑道:“明白明白。这是秘密嘛。史书上都不会有。” “嗯!现在我们出门了,也不好就回去。你有要干的事吗?我陪你去啊。” 苏釉略微沉吟,想起做陶前抹手上保护手的手膏刚好用完。于是邀侯种儿一起去。那种手膏从京城运来价格不菲,只有城南一家店铺有卖。今日天晴,侯种儿无事,苏釉又想偷个清闲。两人就不乘车,慢慢走着去。 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大路。路人川流不息,两旁摊贩叫卖不绝于耳,很是热闹。苏釉和侯种儿正在聊读过的诗词歌赋,突然前方人群骚动起来。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路人这么多,年轻的车夫也不减速,一边喊人让开,一边抽动马缰。 侯种儿见这车夫如此无道理,皱眉把苏釉拉到路边,继续讨论还没说完的楚辞。她和苏釉人是躲在了安全的街边。可是昨日下雨,路上到处都是一洼一洼的积水。这下马车飞驰而过,轮子卷进一个大水洼。哗地溅起小水帘…… “楚辞里,我也喜欢屈原大夫的。不过比起离骚,我更喜欢九歌。离骚太过沉重,而九歌的浪漫情怀如清泉入心,正所谓……”侯种儿正侃侃而谈,突然觉得半边脸颊都湿润了。用手摸下一看,是泥浆。“……你个龟儿子!”侯种儿冲到街中心,指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愤而骂之:“你没看到地下有水啊!跑得恁个快!也不怕惨死在马车里头!” 骂完,她气呼呼地转身,看到苏釉正一脸震惊地望来。侯种儿才醒悟刚刚失态了,顿感不好意思:“见笑了……我气极了就控制不住……” “不不!”出乎侯种儿的意料,苏釉脸上竟浮现崇拜的神情:“我最佩服不假矜持的女人了!” 虽然这下两人姐妹情谊更近一步,但都被泥浆溅了满身,只得在附近找了间澡堂,打算先泡个澡,再打发澡堂伙计去买两件干净衣服对付一下。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家澡堂。“桃花林大浴室”六个字也很有点岁月痕迹,应该是家老字号澡堂。两人褪了衣服,泡进专门给女客准备的池子里。池子里热气腾腾,苏釉的皮肤入水就微微红了。转头看去,皮肤白皙的侯种儿已经成小红人了。苏釉转回头,长吸一口气,舒服得难以言喻。池子里的人不多,水也很热,一切都很好。就是快到饭点了,她有点饿。她正想着等会吃点什么好,就听见身旁的侯种儿哼哼唧唧起来。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十八咯……”侯种儿阖上双眼,靠在池旁,正满脸惬意地哼歌:“老车夫,带带我,小妹瓜子脸……” 苏釉静听侯种儿唱“老车夫”,和自己听过的“十八摸”比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想到刚才大谈楚辞唐诗的侯种儿居然也是同道之人,益发觉得亲切。 此时快到正午,正是澡堂伙计换班之时。当两人通红红地从池子里上来时,递毛巾送长袍的已经换了一批跑堂。 站在门口的那位姑娘格外精神,右手搭着大白布巾,叉腰,丁字步,一嗓子喊过去婉转悠长,底蕴十足:“里……面……请!里面……宽……敞!水……烫……哟!” 苏釉和侯种儿正躺在给客人休息的长椅上,准备叫伙计来点碗点心果腹,被这一长声吸引住,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这不望不要紧,一望……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喊:“玉峰第一俏!” 那位姑娘正是那晚的玉峰第一俏。她一身短打摸样,手挽毛巾,大喊着指示客人:“介边脱!介边脱!捏边进!捏边进!啊?啊?哦!池子里……城北老东街李桃花李大娘有人……找哦!”这利落的口齿,真是唱戏的嗓子跑堂的命。 侯种儿见到她高兴极了,跳下长椅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跑过去:“玉峰第一俏!” 玉峰第一俏停下手里的活计,上下打量侯种儿,接着惊喜道:“是你啊!那个那个……小猴子!” “是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你在这是?” “我在这澡堂跑堂呢!在这可别叫我玉峰第一俏……我叫李阿俏。你就叫我阿俏吧。那个小蚊子呢?” 见李阿俏说了真名,侯种儿也不想藏着掖着,爽快道:“我叫侯种儿。小蚊子没来,但是小柚子来了,在那边。你还记得吗?” 李阿俏顺着侯种儿所指看见苏釉,和她点头致意,笑道:“记得,那位万千泥团脱手去的师姐。你们,泡完了?” “嗯!准备点些东西吃。” 李阿俏知道生意有了,一把把布巾甩在肩膀上,两眼放光道:“那捏个脚呗!我捏脚捏得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副cp不止一对。但主cp只有一对! 第23章 相好了吧 捏脚搓背,这是澡堂里必备两事。侯种儿刚刚泡得匆忙,错过了搓背,这下想也没想就同意李阿俏捏脚的提议。苏釉则没有那么执着。她冷静地唤来了点饭伙计,在报来的点心食谱里选中了饺子。顷刻间饺子端上来了,苏釉捧着大碗斜躺在椅,一脸轻松自得地看李阿俏搬了马扎坐在侯种儿脚前,准备捏脚。 侯种儿穿着澡堂里的统一白袍,四平八稳地躺在长椅上。她伸出两脚,用左脚掌挠挠右脚背的痒痒,又缩回左脚,把右脚递给李阿俏。李阿俏把搭在肩膀上的白布巾扯下,在大腿上平铺好,又擦好手油,抓起侯种儿的右脚放在布巾上。 侯种儿歪头看向李阿俏,觉得这姑娘长得十分秀气好看,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侯种儿皱上眉头,伸手摸鼻尖,心里疑惑啷个想到这么两个词。她揉揉眼,再看李阿俏,果然只是秀气好看。刚刚大概是被李阿俏认真准备的气势所撼,她才会有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错觉。既然觉得李阿俏好看,侯种儿有心想做作一下,把自己很有学问的一面体现出来。她扭头,对吭哧吭哧吃饺子的苏釉又说了一遍:“楚辞,我还是喜欢屈原大夫。比起离骚,我更喜欢九歌。因为九歌,洋溢着浪漫的情怀。那种情怀,就好像泉水般,流淌在……啊!” 苏釉被她这大吼吓了一跳,勺子上捏歪了,饺子掉进醋碟里,溅了一手。李阿俏抬起头,右手还掰住侯种儿的脚趾。“疼吧?” 好球疼哟……侯种儿没说出心里话,挤出笑容道:“不疼啊,你继续。”侯种儿虽算不上习武之人,但也是蔡小纹的打友,岂能在苏釉面前露怯。李阿俏又低下头,兢兢业业地捏按侯种儿脚上的穴道。侯种儿强忍剧透,继续说道:“那种浪漫的情怀……流淌在……流淌在汩罗江里……” “汩罗江?”苏釉放下空碗,端起第二碗饺子,趁此空闲道:“那不是屈大夫投的江吗?为什么九歌在那里流淌?”苏釉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没明白侯种儿要说什么。 苏釉光看饺子去了,不知道侯种儿眉眼已扭曲,说话都带咬牙音。“是啊……为什么流淌在那啊……因为……屈……去去去去!”侯种儿弹起上身,乱挥双手大喊:“住手!疼!疼!疼!”她终究不似蔡小纹这样习武之人,不需要强撑那份骄傲。 李阿俏两手不停,抬起头一脸地严肃:“忍着。” “为啥子要忍啊!你莫按了就行啊!啊疼疼疼!” “现在按你的太白穴,你这么疼说明肠胃不好。经常拉肚子吧……介边脱!介边脱!”李阿俏眼光八方,捏脚招呼客人两不耽误。 “腹泻乃人之常情,有啥子要紧嘛……疼……你看客人啷个多,你去招呼客人撒!”侯种儿真是疼得很了,在椅子上蜷弯了身。 李阿俏摇头,握紧侯种儿的右脚继续揉按:“捏脚有利身体,这是为你好。我师父说过,一旦开捏,就要捏完。我们也是有行规的。” 侯种儿简直要哭了,绝望道:“你师父哪个哦!” “不能说。俗话说,英雄莫问出处,捏脚莫问师父。” “……你弄死我算咯!” 这时苏釉把第四个空碗摞在碗堆上,古道热肠对侯种儿道:“我们来谈屈原吧。”她是想分散侯种儿的注意。侯种儿也的确听她说话分了神:“屈原是哪个哦……啊!我不捏咯!”就在这一刹那,李阿俏已经放开她的右脚,快而准地抱住了左脚。 “现在是丘墟穴,可治浮躁不安。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你情绪不稳,要多按按。” “……为啥子你捏啥子穴道我都疼啊!” 李阿俏同情地看向侯种儿,带着医者悯人的神情郑重道:“说明你身体不好,再不好好保养,恐怕活不长。”侯种儿现在穿的是澡堂的薄布白袍,李阿俏看不出她身份,只见她面白削瘦,猜想大概穷得饭都吃不上,难怪身体这么差。 苏釉听李阿俏说的太过分,再听下去怕侯种儿尴尬,就起身去柜台给侯种儿要了一碗饺子。等她回来时,李阿俏刚刚捏脚完毕。侯种儿像只被蹂躏过的小猴子般蜷缩在长椅上,还拽着长袍衣摆死死地蒙住双脚。 李阿俏转向苏釉,神情严肃:“该你了。” “不不不,”苏釉平端饺子,连连摇头:“我身体不好我知道,不用捏了!” “哦。”李阿俏带着惋惜的神情应了声,转身去打水洗手。“……介边脱!介边脱!” 侯种儿偷偷瞟眼,看李阿俏走远了才扶椅坐起,抱着膝盖不说话。苏釉把饺子递给她,她接过来也不蘸醋,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才吃了几个,眼泪竟扑簌簌地往下落。 苏釉吃惊,担心问道:“这么疼吗?都疼哭了……” “不是……”侯种儿抬手抹泪,一边抽泣一边还吃饺子:“我身体这么不好,肯定命不久矣。我以后要有了相好,我要是先死了,那相好可怎么办啊……” 苏釉眨眼,怔怔地道:“你竟想得如此深远……” “嗯……好伤心……劳驾把醋给我。” 不远处正给客人续茶的李阿俏看见侯种儿哭着吃饺子,同情的心思更加泛滥:真可怜,吃碗饺子都舍不得,都要心疼的哭。哎……没钱真痛苦。她打定主意,向侯种儿走去。刚走到侯种儿身前,侯种儿就抱住双腿,两眼通红地垂泪:“你做啥子,要再捏我就跟你拼了……” 李阿俏摇头,把大茶壶放在地上,对侯种儿道:“等会你结账的时候,别说捏了脚。省几文钱,多买点吃的吧。算我请你的。” “啊……”侯种儿有点懵,呆呆地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啊?” “嘿嘿,没事。”李阿俏咧嘴一笑,笑如桃花:“都是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咋个说咱们都是打友,以后来捏脚我都不要你钱。”说完,她拎起茶壶,转身去招呼客人。 苏釉看看李阿俏,又看看侯种儿,迷惑道:“老实说,我没听懂。” 而侯种儿也没听到苏釉之话。她凝望李阿俏的背影,喃喃道:“璞玉出砺石,天然去雕饰!如此佳人,竟埋没于澡堂……” “呃?”苏釉更加迷惑,问道:“你说那个捏脚的玉峰第一俏?” “捏脚怎么了?捏脚也是正经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这么多姑娘听过老司机,我很是欣慰! 顺便说一下,文里那些不靠谱的“俗话说”和“古人云”一般都是我自己杜撰……歌词段子也是我瞎编……唯独“十八摸”和“老车夫”是传统民俗,不是我原创~其中“老车夫”就是来至民歌“老司机,带带我”…… 再顺便说,蔡小纹唱的第一首相爱相杀的歌,真有基友帮忙唱出来了。婆媳斗的那首,倒是没有唱过。 第24章 又来了吧 入夜之后风是很大的。没有暖炕是睡不得的。没有火盆也是很冷的。苏家小工房里没有窗户,点不得火盆暖炉,苏釉裹了厚衣,在烛火下紧锁眉头,已经顾不上冷了。 她面前是铺满一桌的制陶塑形工具,转盘上一个看似半成品的泥壶正在缓缓转动。苏釉在围在身上的粗布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抓起桌上的几张图纸和转盘上的泥壶仔细对比。良久,她放下图纸,举起右手捏成手刀。手起刀落,做了一半的泥壶又变成了一坨泥。 “呼……”苏釉疲倦地倒在红木椅上,神情是难以形容的迷惑。蔡小纹画的这个壶形很难。苏釉按图纸塑了一晚都没有成功。复杂细致的边角雕刻就不说了,壶把手间的一根扭柱非常细,很容易就会断开。苏釉试了几次,都在最后断裂。她已经很久没碰到自己做不出的壶,先前看图纸时还没想到会被难住。她迷惑的是蔡小纹是否能把这把壶做出。按理说能画出这种壶形,应该是有把握的。可自己有这么多自制的工具尚且不好做,蔡小纹好像只有竹刀为主的简单辅助工具,真的能做出来吗? 多想也无用,苏釉烦躁地揉眼,拿过今天买的手膏准备抹手,想再试一次。刚打开手膏盒的小盖,风铃就在外面敲门。“很晚了,歇息吧,炸酱面做好了哟。” 苏釉舔舔嘴唇,肚子正饿。手浸了泥和水,都快要冻僵。今日暂且休息,明天再做好了,一会炸酱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如此想定,便收拾工具,熄了烛火,丢下围裙锁好工房木门,和风铃一起回房。 猪肉末熬的酱,冒着腾腾热气。苏釉夹一筷子葱丝,抓一把香菜,捏几个蒜末,一齐撒在海碗里的白片儿上。然后舀满满一汤勺炸酱,盖住葱丝香菜蒜末……倒醋,腐乳,香油,搅匀就是一大口,香得额角砰砰直跳。 风铃咬断了拉在指间的线头,对苏釉道:“今天赵掌柜给了我好几个盐罐的圆陶盖,说是你要。我放在矮桌上了。” “嗯……”苏釉含糊答道,又伸手加了几滴醋。 “你要那个做什么?” “挡……扎孔……陶网……挡住茶叶……”苏釉咽下面条,重新说了一遍:“试试用扎了孔的陶网。能不能挡住茶叶。” “哦。”做陶的事风铃无甚好奇,又低头专心于手中针线。不过苏釉说的下一句,让她充满兴趣。 “告诉你哟,蔡小纹可能要入官陶了。” 风铃抬头,惊讶道:“官陶不是你吗?” 苏釉笑道:“也许玉峰就要有两个官陶陶师了。我让周公子看到了小猪壶。他正苦于找这种造型新颖的壶讨好公主,就带着小猪壶一起回京了。公主不满意宜兴的官陶。如果她真的看中了小猪壶,加蔡小纹入官陶,也不是不可能。” 风铃微微皱眉,并不似苏釉般轻松高兴:“你怎么知道是加她做官陶,而不是把你换下?” “呃?”苏釉微愣,转眼又笑了,伸筷子添了半碗面:“不会吧……” “谁做官陶,还不是公主一句话。当今皇子们要么早夭,要么年幼,皇上就这么一个女儿长大成人了,据说宠爱得不得了。” “唔……”苏釉埋头吸溜面条,口齿又含糊了:“那我就去蔡家蹭一年的饭,以肉相偿,以弥补我碎成一地的小心肝。”苏釉突然停住筷子,觉得自己好像顺口说出了心声似的:以肉相偿……咳咳,是猪肉猪肉!她心里有个小声音怯生生地抗议:蚊子肉……苏釉猛然把面条送进嘴里,激烈地自我反驳:谁说是蚊子肉!是猪肉鸡肉牛羊肉…… “小心肝……”风铃嘴角抽动,觉得胃里好像向上翻似的:“要是丢了官陶,那也是你活该!”如果风铃一言成谶,那苏釉的确活该。身为苏家陶业的少东,她和师妹蔡小纹本该是你陶在我陶碎的竞争关系。蔡小纹就视她为目标,为对手。她却苦心经营,一心要捧蔡小纹上位。心态如此错位,明年的九品优胜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对了。”苏釉好像对谁做官陶的话题并不在意。她右手不停筷子,左手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银锭丢给风铃:“今天我去城南,又到上次没给钱的摊子吃馄饨。那大娘说蔡小纹也去补了钱,而且是说声对不起丢了一两银子撒腿就跑。大娘要我把银子还给她。我明天要做陶没空,你帮我还吧。还有那把伞,也还了吧。” 第二日,当风铃刚到蔡家时,蔡师傅正在倒着极其哀怨的哀怨口。 “怎么又是韭菜包子小葱拌豆腐!肉呢?肉呢?肉呢?” “吃完了。”蔡家存的猪肉,蔡小纹几乎尽献给苏釉之腹了。 “吃完了!”蔡师傅惊得差点把包子捏碎。“汤圆上次不是买了小半头猪吗?!我就出去了三天不到,就吃完了?!” 蔡小纹左一口包子,右一口豆腐,吃得很自得:“吃完了,不信的话您去找。能找到一块,今晚我就给汤圆洗脚。” 汤圆听到这个赌注,赶忙拒绝:“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洗。” “嘿,你还嫌弃我。” 蔡师傅懒得听她两胡扯,非要问个明白:“不就是你和苏釉两个人吃饭吗?怎么可能吃掉那么多猪肉?!你确定不是把整条街的人请来连吃两天?” “那是因为师姐她……”这话没有说完,蔡小纹犹豫了。 “苏釉咋的了?” “没啥……”她犹豫的结果是决定为苏釉保密。“其实没买那么多肉啊……不信你问汤圆。”蔡小纹不擅撒谎,只好拉汤圆出来挡驾,一边拼命向她使眼色。谁知汤圆看都没看到那龙飞凤舞的眼色,接口就答:“是啊,没买那么多。老爷您记错了吧。” 聪明啊……蔡小纹挤眉弄眼地要给汤圆鼓励的眼色。汤圆用余光瞟到,赶紧扭脸盯向包子上的褶。那表情有碍食欲…… 汤圆都如此说,蔡师傅也就无法,虽心里仍有疑惑,也只得吃包子豆腐。这会子风铃叩门而入,汤圆略有惊讶地招呼她:“你咋来了?” 风铃向蔡师傅蔡小纹行过礼,把那一两银子拿出:“这是我家小姐让我还给小纹小姐的,是馄饨摊大娘退的。小姐已经去还过馄饨钱,那大娘不肯再收小纹小姐的银子。对了,还有伞。” 蔡小纹起身接过银子和伞,神情莫名失落下来,低声道:“她为啥不自己来……” “嗯?什么?” 蔡小纹摇头,默然坐回饭桌。蔡师傅开口道:“风铃正好吃个午饭吧。不过哦,只有韭菜包子和豆腐哦。汤圆,你也别忙了,去吃饭吧。” 风铃告退,和汤圆一起来到厨房。刚进厨房门,风铃便凑到汤圆身旁,笑得一脸无赖:“小汤圆,噜噜噜噜噜。”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要说风铃汤圆是cp噜噜噜噜噜~ 每到星期二更文真是太销魂了……累死了 第25章 大姨妈吧 汤圆从蒸笼里操起一个包子,干净利落地塞进风铃嘴里。 “唔唔……烫!”风铃咬了一口包子,被烫得落了嘴,包子就在她两手间跳动。汤圆没有同情她,搬了个小板凳放在她脚边,转身又去灶台。“我给你盛粥。” “这个包子挺好吃的……冬天能吃到韭菜不易啊。小纹真是能干。”私下聊天,两人说起那二位少当家都是直呼其名,尊称不必说。汤圆摆好矮桌,端一盘包子一碟豆腐一碟萝卜干,与风铃一人一碗红枣稀饭,便是中饭了。 风铃夹了一块豆腐沾上香油,自己不吃,先放在汤圆碗里,边问道:“这两天累吗?” 汤圆翻动自己那碗粥,把粥里的红枣都挑给风铃。风铃咬住嘴角,意欲撒娇:“我不想吃那么多枣嘛……” “你血贫,红枣补血。”汤圆盯住风铃,小圆脸上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可是我不爱吃……” “不爱吃也得吃。都吃了。” “是……”风铃乖乖地把红枣夹了,都送入口中,吐出七八个核来。 汤圆见她吃完,这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不累。不用咋做饭,你看吃的这么简单。你家小姐把我上次买的猪肉吃了个精光。我们家小蚊子正在考虑把每天两干一稀改成两稀一干。” 风铃瞪大眼睛,吃惊道:“虽然她会吃,但也不至于这么会吃啊!在家她也不吃那么多啊!” 汤圆微微一笑,神态竟完全不似平日里傻傻憨憨的摸样。“那要看饭是谁做的,那要看是和谁一起吃。”原来苏釉所想所忧,不光风铃知道,连汤圆都明白。 听汤圆这么说,风铃有感苏釉愁苦,长叹一口气:“苏釉不说,小纹不懂。你说她们有希望吗?”风铃空长一副姐姐样,每每遇事不决时都要问汤圆。 汤圆起身端来粥锅,给风铃添粥,特意多加了几个红枣。风铃抱着碗要躲,被汤圆一瞪顿时又不敢动了。汤圆下手,一小勺两个枣,一勺又一勺,边舀粥边说道:“苏釉那么坚决地拒绝了那位官商公子。说明她想要啥她心里很清楚。除非小蚊子被哪位父爱泛滥的公子先下手娶回家里。否则苏釉必然会说的……只是不到时候罢了。” 父爱泛滥……风铃嘴角抽动,歪脑袋看着汤圆洞察人心的摸样,不禁笑道:“啧啧,苏釉还说我像你姐姐呢……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你本来面目啊。” 汤圆微笑,又塞了一个包子进风铃嘴里:“须知看清世事不易看清人更不易……不过我平常就是本来面目啊。要是事事都动脑子,那多累的慌。” “可惜啊,就算我两看清,也帮不上她们忙。” “嗯……这种事旁人帮忙,越帮越忙。只能让她们自己开窍。要么放弃,要么一条路走到黑。话说,你希望她两成吗……毕竟于理于情都不容啊。要是我家老爷你家夫人知道了,都得疯。” “……”风铃沉思一会,叹道:“我希望苏釉开心。” 汤圆点头,端碗吸溜稀粥:“呼……呼……别想了,脑袋累。” “对了,”风铃又拿起一个包子,突然想起蔡小纹有望入官陶之事,便对汤圆说了。“要是真能入官陶,小纹会很高兴吧。” “噗……”汤圆笑完,翘起舌头追寻嘴角的一个米粒,一边艰难地说道:“我猜啊,她会怪苏釉,把送给她的小猪壶送给了别人!” “哈哈……”风铃笑得拍手,直觉苏釉可怜:“那我家苏釉又要郁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是苏釉先来找小纹,还是小纹先去找苏釉。” “我赌是我家小蚊子先不能忍。要是我赢了,明年春天我回老家探亲,你陪我去。” “好啊。”风铃答应的很爽快。“那如果我赢了呢?” “那我请你陪我探亲。” “区别在哪?” “一个你花钱一个我花钱。” “唔……”风铃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把最后一口包子丢进嘴里,抹嘴站起:“我要走了。苏釉还饿着呢。”她走出门口,又扒住门框探头进来,笑嘻嘻地道:“小汤圆,我平常吃三个包子就饱了,今天吃了四个。是为什么啊?” 汤圆憨憨一笑,指着粥锅道:“锅里还有半锅红枣。” “……回见!”风铃一溜烟走了。汤圆收拾碗筷,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啊……那要看是和谁一起吃啊……噜噜噜噜噜。” 结果啊,还是汤圆赢了。蔡小纹第二天上午就抱着一肚子小心思去苏家找苏釉。她不承认她是想苏釉了,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因为那日是等着苏釉的,结果爹和师伯都提前回来了,所以苏釉没来,自己也等空了。因为这个原因,这几天才觉得没着没落的。如果再见一次苏釉,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心情……蔡小纹这么想着,还自觉需要一个见苏釉的理由。既然偷艺不行,那就正大光明地来请教师姐,这总行吧。 谁知就算有这么堂堂正正的理由蔡小纹也是来的不凑巧的。今天,苏釉不舒服。倒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身上来红了。她昨日做了一天的陶壶,总算是把那把壶成功塑形。但小工房寒冷,手又沾泥水过久着了凉,今日她突然来红,很是疼痛。不得已在家休息,连店铺都是风铃去帮忙打理。本打着睡一天的主意,谁知蔡小纹登门拜访,苏釉只得从床上爬起,强打精神应付着。 而蔡小纹这每月一次的事情从来不会痛,根本不能体会到苏釉的痛苦。她见到苏釉,觉得近日来的失落果然一扫而光,心情自然好得多,也忘了自己所谓请教的借口,只是想要和苏釉多说些话。苏釉听蔡小纹从陶器的传说讲到陶釉的历史,再从紫砂的发展,谈到今后的展望……疼得实在无力了,勉强用双臂撑桌让自己不趴下,虚弱地对蔡小纹道:“小纹帮我烧壶开水,泡杯红糖,红糖在厨房里。” “嗯嗯!”蔡小纹刚刚长篇大论,现在也觉得口干了,连忙答应。她起身找泡水的壶,看遍了苏釉的卧房都没有找到。“师姐,小猪壶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看见剔红饕餮夔龙纹姑娘丢了火箭炮!这名字真霸气……我好羞涩啊! 第26章 睡着了吧 “呃……”苏釉脸色苍白,就快撑不住了,实在无力和蔡小纹纠缠:“你先烧水,泡红糖,我就告诉你。杯子,就用高足黑釉杯吧。” “嗯嗯!”蔡小纹拿起放在桌案的黑釉杯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打水,烧水,洗杯子,泡红糖水,端来房间。苏釉已然躺倒在床,缩进棉被,眨巴眼睛,用一种小鹿般可怜眼神看着蔡小纹。 “师姐,你咋躺下了?”苏釉家的炕做成了床的摸样,看起来就是床。 苏釉费力地把枕头垫高,撑起身靠枕而坐:“你来红不会痛吗?” “不会啊。没痛过。”蔡小纹把黑釉杯递给苏釉:“红糖水,我加了冷水,只有一点点烫。” 苏釉接过黑釉杯,拍拍身旁的床榻。蔡小纹了然,一挪屁股坐到了苏釉身边。“师姐,小猪壶呢?” 苏釉轻轻吹过红糖水面,翻眼看蔡小纹,反问道:“你猜?” “嗯……”蔡小纹很认真地思考,很认真地回答:“放在铺子里用了?” 苏釉赞道:“聪明!”端起红糖水就喝。她不脸红,反正没直接说谎。 蔡小纹对小猪壶的牵挂顿解,心情轻松,连肩膀都抖搂起来,管起苏釉的闲事来:“师姐,你的那个那个是用啥做的啊?” “那个那个?”苏釉觉得自己能听懂就见了鬼。 蔡小纹扭捏起来,眼睛转来转去,看东看西,就是不看苏釉。“就是……那个嘛……那个那个……来红的时候用的……” 苏釉突然明白了:“月事带?” “嗯嗯……”蔡小纹慌忙点头,羞得低头对起了手指。 “原来在带里放草木灰啊,这两年用宣纸了。” “用宣纸啊。”蔡小纹抬起头,脸还有余红:“宣纸多贵啊……” 苏釉仰头把红糖水喝尽,笑道:“等你做了官陶,就知道银子多好赚了。官商从来不还价的。所以说师姐我有钱。”还是那句话,师姐我有钱,师姐我养你。不,师姐靠你养。 蔡小纹精神陡然振奋,站起身握拳大声道:“明年陶鉴,我会尽力的!”在蔡小纹看来,做官陶的唯一途径就是九品优胜。但是九品优胜只有一人,苏釉却想两人一起,做这从来不还价的买卖。 腹中突来一阵拧痛,苏釉脸更白过刚才。她吃力地抬手轻拽蔡小纹的袖子,轻声道:“坐下坐下……” 蔡小纹依言坐下。苏釉滑下枕头,屈身贴近蔡小纹,抬头枕在她腿上:“我睡一会。” “师姐,就这么睡?” “嗯……”苏釉阖眼,晃头蹭了蹭蔡小纹大腿,找到个舒服姿势:“讲个故事来听听。” 蔡小纹习武,大腿处的肌肉很结实。而被苏釉枕住的地方,结实也压出柔软来。而且这种柔软从大腿开始向上蔓延,渐渐钻进心里。蔡小纹有种被依靠的感觉和被拥抱的错觉,顿时觉得温暖又得意,听到苏釉的请求,便立即从脑海中众多小说里捡出个喜欢的故事。“我来讲一个济和尚除妖记吧!” 这个故事不是小说,是评书。是蔡小纹从街头说书人那里听来的,一齐听来的还有说书人眉飞凤舞的表情。于是她也学着配合故事做表情。可是人家是专业的,她哪学的来,于是讲到□部分,眉眼都凶神恶煞了…… “……只见那妖精是一美人摸样。唇红齿白,冷清清站在墓碑旁边。她见济和尚一身脏兮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怒目而视,问道:和尚!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死吗?!你可知我不是凡人! 济和尚咧嘴一笑,向妖精伸开双臂:我知道,你是妖精。来,给哥哥抱抱! 妖精定睛打量济和尚。他身上的僧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泥水雨水全拧在一起,说多脏有多脏,脸上黑乎乎地闪过两排大黄牙……妖精咽了口唾沫,就觉得仿佛有些恶心似的,断然拒绝:我不! 济和尚颠起小步就向妖怪跑去,嘴里嘿嘿直笑:小美人,给哥哥抱抱…… 妖精撒腿就跑啊,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济和尚才停下脚步,摘掉僧帽,一拍脑门,对妖精正色喝道:大胆妖孽,你看这! ……蔡小纹正拍着自己脑门,两指向前,重现故事里济和尚的动作。可她低头一看,苏釉毫无反应,已然睡着。蔡小纹不说了,伸手把苏釉枕乱的额发理顺,僵着大腿不动,倾身把被子拉上,给苏釉裹好…… 傍晚时分,风铃回到家中。一推开卧房门,见蔡小纹倚着床架,仰头张嘴,苏釉枕着蔡小纹。两人皆呼呼大睡。风铃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转身出去,从自己的睡炕下面掏出一个灰陶罐。这是她的储钱罐。她把陶罐里面的银钱都倒出来,一文文地数,叹气道:“要开始存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任务只差一千多字,所以我偷懒了…… 济和尚其实想写济公长老。可是济公长老是南宋人,和本文时代不符。就改成济和尚了。《济公传》是好评书! 第27章 有缘分吧 且说苏釉和蔡小纹睡得美美的直流哈喇子,这边侯种儿正蹭着街慢慢溜达。那日被李阿俏捏了个两眼泪汪汪回家后,侯夫人又告诉了她个惊喜。家书刚到,侯种儿在外经商的父兄要回来过年了。不过这是喜了侯夫人,惊了侯种儿。父兄回来,大半年没见,必定要考她功课。她仗着侯夫人宠溺,闲散好几月了,功课早就生疏。 想起父亲和大哥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严厉脸庞,侯种儿做梦都惊出一身冷汗。第二日她起得比鸡还早,挑灯温书,然后赶去书院上课。接连三日,都是如此。好在侯种儿聪慧,三日苦读已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大半。今天她又在书院看书看到傍晚。太阳落山,不点灯已看不清书上的字,侯种儿这才收拾书本,离开书院回家去。连日发奋,她已觉心中有底,自然轻松许多,又感到眼睛疲倦,便想看看街景放松放松。打发了来接自己的车夫先赶车回家,她沿着街道牙子,慢慢踱步,一边随意看着黄昏城景,一边想找点好吃的点心先垫垫肚子。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南夜市,天也快全黑。侯种儿摸着下巴砸吧嘴,一个个看过夜市里成排的小吃摊。这里的小吃摊,大多是家常饭食,食客也多是普通百姓,做工的,卖力气的……累了一天的力巴来吃饭,这饭量能小的了吗?要是哪家摊子上小盘小量的,三天的买卖都做不下去。侯种儿还是要回家吃饭的。今天离开家时侯夫人说了,晚饭吃羊肉火锅,专门从蒙古羊肉馆点的锅子,鲜嫩羔羊肉。既然有好饭,就不能吃这里的大盘大碗,她一心琢磨着去茶汤街吃细巧点心。 侯种儿东瞧西望地向前又走几步,抬头看见街边“桃花林大浴室”的大招牌。她猛然想起那位埋没在澡堂的捏脚佳人。这三天侯种儿埋头读书,是一点都没想起李阿俏,现在走到人家地盘前了,不由地牵挂起来。 “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澡堂里……哟?真是想啥子来啥子啊!”侯种儿定睛观瞧。澡堂门口不远的一个小饭摊上,李阿俏正猫腰坐在马扎上,低着头就着碗狼吞虎咽。见她吃的那么畅快,侯种儿有点犹豫要不要去打招呼。她一犹豫就没向前走,站在街边盯着李阿俏的侧脸,心想:黑灯瞎火地看,她更好看了! 她这一看,李阿俏就觉得有人眼馋自己吃饭似的。她扭头一望,吃惊道:“是你?!” “啊……”侯种儿的思绪还停留在偷窥那步,这下被人家看住,不知如何招呼好,本能地举起左手在耳边摇晃:“你好。” 李阿俏看她呆呆站在那,好像已经看自己吃饭很久了,不禁心里微酸:她果然比我还穷,都这个时辰了,还吃不上饭……李阿俏向侯种儿招手,热情地道:“快来,一起吃!” “啊,不了不了,我还要……”侯种儿本想说我还要回家吃饭呢,今天吃羊肉火锅。可还没说完,就被李阿俏打断:“再忙也要吃饭啊!你奔命不为自个吗?快来吃!”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侯种儿只好坐过去。走到破木矮桌前,她才看清这是个很小的饭摊,就两张破桌子,一个瘦板凳,还有就是李阿桃坐的小马扎。侯种儿不知怎么坐的好。李阿俏从屁股底下抽出马扎,扯过板凳,拉着侯种儿一起坐下。 “饿了就要吃,你就是看遍一条街的吃食都看不饱的,只能眼馋。吃什么?吃我这个吗?腌菜泡饭,米饼子,咸菜随便添。” 这等“穷人乐”,侯种儿没吃过。李阿俏那份已吃的差不多了,她也看不出是个什么饭食,索性点点头,任由李阿俏安排。 转眼一个大碗两个盘就端上来,侯种儿先尝了尝泡饭,寡淡无味。又咬了口米饼,是粗面做的。再夹了口小咸菜,差点想放下筷子。可旁边的李阿俏又添了一碗泡饭,津津有味地吃着,她也不好扫人家的兴,只得敷衍着挑碗里的腌菜吃。 李阿俏一口气吃下半碗饭,拿起米饼歇歇气,趁这空关心侯种儿:“你是在书铺当伙计吗?这么晚还在送书?”侯种儿穿的是书院统一学生袍,白色底,淡蓝绣边,布料并不精细,根本看不出有钱没钱。李阿俏把她看成是书铺的伙计,也很说的过去。 侯种儿吃了一惊,转念想到是自己的衣服和手上拿着的书本让她误会了。有心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就点点头,错打错着吧。 “哎……都不易。吃完了这碗我也要去澡堂捏脚了。”李阿俏低头叹气,神色很有点疲倦。但她抬头看侯种儿时,又恢复了笑脸:“你一般在哪买吃食?这里的夜市吗?” “一般在家吃……”侯种儿家里两个本地大厨,一个川菜师傅,还有专做面食点心的。口味堪比城里最好酒楼望湖楼。 “嗯……在家吃是省钱……可是经常没空啊。你看你今天这么晚了还要送书。回家再吃就错过饭点了,对胃肠不好。上次按胃肠的穴道,你就疼。”李阿俏会错意了,真心担心起侯种儿:“要是来不及,就买点垫肚子,别心疼那几个钱。身体垮了,不就更赚不到钱了吗?” “嗯……嗯……”侯种儿不知为何有些脸红,慌忙低头扒米粒。她想到在家三餐都有人准时捧上。有大厨烹饪,有丫鬟伺候,有侯夫人唠叨,她还把肠胃弄这么不好。她简直觉得自己有罪。 “要买吃食,城南是全城最便宜的。夜市很多摊子都给的多,东西也算好。能吃的饱,饭食不苦,花钱也少,很划算。”李阿俏耐心又热情地为侯种儿介绍哪家摊子的饼大,哪个摊子的饭多,哪家做的油渣油厚汤肥,哪家炒菜瘦肉多肥肉少,哪家的炸酱特别香……“东头,东头第一摊的豆腐做的特别好!我最爱吃豆腐了。你也该多吃。豆腐似肉,越吃膘越厚!嘿嘿,这好像是说养猪哦……不过人也一样!吃豆腐对身体好!对了,还有南边那家……” 听着听着,侯种儿的心渐渐暖起来了。她虽出身富贵,但父兄严厉又离多聚少,从小身边就只有母亲陪伴。偶有相识的富家小姐,要么假纯洁要么装懵懂。听她们一面掩嘴尖笑说男人有什么东西女人没有我可不懂哟,一面又彼此交换如何结识官家公子的心得,侯种儿简直想吐。她宁愿花十枚大钱去街头听一段“老车夫,带带我”,也不愿和这些大小姐们聊天。于是乎,她终究有些孤独。除了侯夫人,她已经很久没被人真正关心过。而眼前这位咬着粗面饼子吸溜菜粥的姑娘,正源源不断地把暖流塞进她心里…… 直到回到家里,吃上羊肉火锅时,侯种儿还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嘴角一直笑意连连。侯夫人见她高兴,笑问道:“啥子乐事哦,说出来听听。” “没得事。”侯种儿夹了块小羊羔肉,蘸饱了芝麻酱,塞进嘴里。的确是比菜粥粗饼好吃,但是……“娘,你晓不晓得桃花林大浴室?” “桃花林……城南那家撒?” “对头。”侯种儿夹起块豆腐,想起了李阿俏。李阿俏最喜欢吃豆腐,她还记得。 侯夫人笑道:“你看看你,家里生意啷个多,你一点都晓不得。城南桃花林大浴室撒,那是我们家的产业啊。” “啊?!啊……疼疼疼……”豆腐脱筷滑下,溅起几滴滚汤,烫红了侯种儿的手背。 “桃花林大浴室,是我们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种种和阿俏~ 关于风铃存钱……小汤圆看着你们笑而不语~ 第28章 跑堂了吧 在听侯夫人说桃花林大浴室是侯家产业后,侯种儿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上次和苏釉去泡澡的时候,她看见澡堂门口贴着招工的大字报。现在,她有个看似荒唐,实际就是很荒唐的想法:去桃花林应聘。 第二天,她照常对侯夫人说要去书院。车夫也的确把她送到了书院。只不过下车后,她没进书院,而是偷偷往城南桃花林大浴室溜去。在去澡堂的路上,她再次把昨晚就总结好的四大理由确认了一遍:一,父亲上次离开家时还斥责我一副纨绔摸样,不懂赚钱艰难,去澡堂当小工可以磨练体验,争取让父亲另眼相看。二,功课已经温习得差不多了,父亲大哥还有小半月才回来,剩下的书找空闲翻翻就成。三,反正是自己家的澡堂,不可能会出乱子,就算被人认出,还能说成是少东深入澡堂,检查运作,这样也不会丢人。四,排在最后却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想见到……这条就跳过不提了吧。 揣着这四点理由,侯种儿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粗布短卦,走进桃花林大浴室。面试她的是澡堂两位领班,苗秀丽和云旺旺。梳左髻的苗秀丽坐在高桌边一脸严肃地打量侯种儿。长发垂腰的云旺旺则对侯种儿没多大兴趣,一直埋头吃椰蓉月饼。 苗秀丽打量完了,开口问道:“叫什么?” 侯种儿挺立桌前,精神抖擞,看起来倍利索:“小猴子!” 苗秀丽想笑但忍住了,依旧一副严肃脸:“大名?” “家穷,父母不识字,这就是大名!” “好吧好吧……为啥想来跑堂?以前干过吗?” “没干过。因为看到招工告示上写了跑堂月钱三钱,比我现在赚的多。我需要钱,太穷了。来跑堂的原因就一个字,穷!”侯种儿像喊口号般喊出,把哇呜哇呜吃月饼的云旺旺吓一跳。 “好额去搞李阿跳……啊谢谢喵,”云旺旺接过苗秀丽递过来的水碗就着水咽下嗓子里的月饼,重新说了一遍:“好了好了,去找李阿俏,她会教你怎么跑堂。” 苗秀丽偷着扯扯云旺旺的衣摆,低声说:“要她吗?看她又干又瘦,能干活吗……” “要吧。快过年了,人手不够啊。好了,去前面找李阿俏去。你月前一月三钱银子,包中午一顿饭,过年月双份月钱。等会儿我会把凭证给你。” “要得要得!谢谢哈。” “谢啥啊,吃月饼吗?” 侯种儿满脸高兴提腿就往外走:“不了不了,我找阿俏去我找阿俏去。” 苗秀丽严肃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拿过云旺旺的月饼咬了一口:“还阿俏呢,叫得真亲切……” 澡堂里堂几个池子的水正热着。到处都是袅袅白气,侯种儿在云山雾绕里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正在躺椅旁点炉子的李阿俏。 “阿俏!” 李阿俏蹲着转身,眯眼一看,惊喜道:“又见着你了!” 侯种儿才看到李阿俏,就觉心中一股暖流莫名涌出,赶忙跑到她身旁,解释缘由:“我来澡堂当跑堂了,和你一样!” “是吗?!”李阿俏更加惊喜,站起来就拉侯种儿的手:“好啊!跟着姐姐混,致富发家脱贫困!” “嗯!脱贫困!领班叫我来请教你怎么跑堂。” “我先去给你拿块面巾……”李阿俏还没说完,里堂就有人喊她。“阿俏姐,把烧大池水燃着起!” 此时客人不少,周围很是嘈杂,李阿俏没听清楚。“啥?是熄了还是燃起?” “燃!燃燃燃!” “诶!早就燃着了!”声音拉得悠长,透亮有力。她转头对侯种儿笑道:“你看,跑堂就是啥都要干,不过都不难。就捏脚难。除了捏脚,我一个个教你。”她去挂布巾的木架子那扯了块大布巾,搭在侯种儿肩膀上。“来,我先教你吆喝。” 李阿俏带着侯种儿走到澡堂大门口。李阿俏一甩布巾,叉腰,丁字步,清嗓喊道:“里……面……请!里面宽……敞!” “好好!”侯种儿赞不绝口,就差鼓掌了:“你这嗓子,应该唱戏。” “哼,我是不稀得唱。我要是唱戏那准红啊。来,你来试试。” “哦……”赞归赞,轮到自己就不一定好意思开口了,侯种儿装清嗓子磨蹭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喊:“里,里面请。里,里面宽,宽……”声音如小蚊子,是真的小蚊子。 “这么小声谁听得到啊。”李阿俏严肃认真地指点侯种儿:“你要像我这么站。”她用力拍胯,做出示范:“叉腰。不是拍屁股……叉腰!”脚挫地而站:“丁字步。不是八字腿……丁字步!你这是从外八改内八了……丁字步!” 侯种儿晃来晃去,总是做不好,在澡堂的热气腾腾中都冒了汗。李阿俏看侯种儿长了个伶俐样,没想到这么笨,一时没忍住气急:“你脑子跟别了筋似的,太笨了!” 被李阿俏劈头直骂,侯种儿本来白皙的脸蛋更白了。她低着头深刻地自我否定:“我太笨了……我不该活在世上……浪费粮食……” “不不不,”李阿俏又没想到她反省得如此彻底,赶紧安慰道:“我第一次学也可笨了。慢慢就会了。对了,你上次说你叫啥来着?” “小猴子……”侯种儿见李阿俏没记住自己叫什么,不由地有些失望。 “哦,那还是小猴子啊。丁字步等会学吧,我教你指示客人,这个容易。”李阿俏指向前厅角落里那一大排木柜格子,对侯种儿道:“客人来了,你要问她们是洗澡的还是找人的。如果是洗澡的,你就告诉她们介边脱。” “介边脱?” “嗯,介边脱。”李阿俏又指着里堂水池的入口:“然后叫她们捏边进。” “捏边进?” “对对。如果是找人的,你就问要找谁,然后喊池子里谁谁谁有人……找哦!”又是一声长啸,整个澡堂都听得清爽。 “找谁呢,哈哈。”云旺旺从里间出来,笑容满面地打断李阿俏。 李阿俏见云旺旺来了,连忙站直笑脸相迎:“教小猴子吆喝呢。云领班有事?” “我把招工凭证给小猴子。阿俏,她就交给你了。算给你找个小徒弟。” “诶!诶!”李阿俏笑着目送云旺旺离开,想着自己终于也有徒弟,开心得很。她转身看侯种儿正呆头呆脑地看那张招工凭证,便伸手拿过,问道:“你识字吗?” 上次显摆被捏了个球痛,侯种儿这回决定谦虚一下:“算识几个吧……识得不多……” “干跑堂,识字也很重要!”李阿俏俨然一副前辈的摸样,苦口婆心道:“有时还要帮客人跑跑腿,不识字怎么行。一定要识字。来,我来读这张纸给你听。咳咳……茄祐三十五年……” 侯种儿接嘴纠正:“是嘉祐。”嘉祐,便是当朝皇帝年号,侯种儿是很确定这两个字的。 “什么?” “没,没什么……” 李阿俏不满地瞟了一眼侯种儿,继续读道:“茄祐三十五年,腊月十九,招小……小……” 侯种儿实在忍不住了:“小猴子……” “对对,没看清,嘿嘿。招小猴子为桃花林大谷室……不对,大浴室,嗯,大浴室跑堂。月钱三钱银子,此夕卜包中饭一屯……牛……牛此为任,签子为证……” 特此为凭,签字为证……这次侯种儿学乖了,没有说出来。李阿俏把纸还给侯种儿,大松一口气地摸样:“呼……明白了吧?你发啥呆啊,想啥呢?” “我在后悔……我啷个就没好好学识字呢。”侯种儿把凭证叠好,放进怀里,由衷地道:“没文化真可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嘉祐,是宋仁宗的年号。故事就发生在仁宗时期。当然,这文基本就等于架空了…… 第29章 不好当吧 太平日子不经过,人们还没张罗好年货,今年第一场大雪就不期而至。雪花在玉峰百姓对丰年的期盼中洋洋洒洒飘下。老太太们打开门户,喜笑颜开地招孙唤儿:“下雪了,搓白面吧。”孩童们得令,高高兴兴地堆雪人,打雪仗。给因下雪减缓繁忙节奏的街道添上清脆的欢声笑语。 虽然大雪未停,苏家陶铺还是照常开门。的的确确快到年关了,登门买陶的客人比起前些日子明显少了很多。打烊之前,苏釉守着火盆,穿得暖暖和和坐在柜台里。她正捧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壶,对着烛灯执笔在上面作画。她凑得那样近,鼻尖都快贴在壶壁上。 老掌柜凑个头过来,看见壶上已快完成的画,插嘴道:“这是,这是那个……那个谁……” “嗯。”苏釉淡笑,继续勾勒壶上那人脸庞细纹:“这壶是送给她的。一不小心做了个九品陶,那就再添上画吧。免得浪费这么好的陶。” “这是个壶吗?干啥用的?样子好奇怪啊。”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苏釉捏起支极细的毛笔,沾上黑墨,开始画垂下的发辫。“年终宴订了吗?” “订好了,望湖楼三桌。”年假前东家请所有伙计到城里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是苏家陶铺十年不变的规矩。 “嗯……今年生意不错,给大家的红包包厚点。就要到年关了,劳驾您提醒账房别耽误。” “好嘞。我这就去说一声。”老掌柜前脚刚走。后脚柜台上就冒出个圆圆的脑袋。“师姐!” 这一声惊得苏釉差点把笔杵到手上。“呃!呃!”她手忙脚乱地把正作画的壶揪到椅子后面,站起身对这不速之客强作镇定笑道:“小蚊子。”那个壶她还想给蔡小纹个惊喜,不能还未完成就被看见。 “谁是小蚊子啊!”蔡小纹撅嘴,不一会儿又噗地笑出,很高兴似地看着苏釉。 “来,来坐。”苏釉略收拾了铺满墨砚画笔的桌案,搬过一把椅子给蔡小纹。蔡小纹身穿淡黄冬袍,脖子上围了厚绒围巾,显得圆古隆冬。身上很圆,脸蛋又被冻得红扑扑的,苏釉看着觉得可爱,笑问道:“怎么穿这么多。”伸手帮蔡小纹拍掉肩膀上的残雪。 “唔,谢谢师姐……下雪了,冷嘛。”蔡小纹抬手绕了几圈,摘下围巾丢在桌上,在火盆旁坐下,伸手烤火。 “你怎么来了?你来我这铺子可是少见啊。” “那啥,我去城南买护手膏,顺道来看看你。”苏家陶铺可不在城南,怎么都说不上是顺道。 苏釉心里骤然一暖,脸上偏不动声色:“这批护手膏不是以前的了,不是太好用。” “嗯嗯!”蔡小纹用力点头,深以为然:“我也觉得!”说完,她弯腰翻手背烤火,抬头对着苏釉傻笑。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 苏釉还等着她说出什么称得上正事的事情呢,结果只是被盯着嘿嘿直乐,忍不住抗议:“你嘿嘿啥啊,看的我都瘆的慌……”她认为一般被人盯着傻笑的可能有两种。一是自己是笨蛋,二是傻笑的人是笨蛋。此时此刻,她选了第二种可能。 蔡小纹不知道苏釉默默地给自己下了定义。她收回目光,微笑看着烤暖的双手,摇了摇头。看到苏釉就高兴这种事她能说吗! 苏釉见她不说话了,自个眨巴眨巴眼睛,感到很茫然。想到总不能两个人这样相对无言,唯有火盆噼里啪啦……于是她唤过伙计,泡壶茶来。顷刻间茶壶端上,一个质朴的紫砂大茶壶。苏釉倾壶倒茶,把小紫砂杯递给蔡小纹。“小纹,普洱。” 蔡小纹接过茶杯,扭动身子左右张望。苏釉刚要饮茶,见蔡小纹坐立不安,奇怪问道:“你要找什么吗?” “那个,”蔡小纹转头坐正,一脸疑惑地问苏釉:“小猪壶呢?不是放在这用了吗?” “……小猪壶啊,”苏釉举杯饮茶,微笑道:“你猜?” “又要猜……”蔡小纹嘀咕着,唇碰杯沿想了想,猛然得意起来:“知道了!你又拿回家用了!” 啪!苏釉拍掌,又赞道:“太聪明了!” “嘿嘿……”蔡小纹高兴起来,用屁股挪着凳子凑近苏釉,低声道:“师姐,今晚打架,还去吗?去吧!” 想起那晚的惨烈景象,苏釉想都没想就连连摆手,拒绝蔡小纹盛情邀请:“不了,谢谢。” “哼……”蔡小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失望之后是骄傲:“不去就不去。我带峨眉派的小师妹去!” “小师妹?”因为自己不能言的心思,师姐师妹这两个词对于苏釉来说都是高危词汇。她警觉起来,追问道:“谁啊?多大?”长得好看吗?家住哪?家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有没有姐妹?姐妹都成亲了吗?这些后续问题一股脑冒出来,被苏釉生生压下。 “好小的小师妹,我是她的大师姐。”蔡小纹小人得志的嘴脸,眉眼都透出“我也是师姐”的得意。 “好小是多小?!”苏釉暗暗拽紧了拳头,心里翻腾开:师妹年轻粉嫩,师姐人老珠黄。你就舍师姐而取师妹吗……真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呼,我要冷静……冷静……冷……你这个负心汉!不,负心女! 蔡小纹没听到苏釉心里咕嘟咕嘟的沸水。她悠然端起茶杯,滋滋地喝完,回道:“十二。” “……十二?!”苏釉顿时失去了棋逢对手的紧张,反而泄劲泄大了有点无力:“才十二岁,你就带她去打架?!” “没事没事,”蔡小纹挠发团,不以为然:“你也看过了,完全没事。不要紧的。最近小猴子找不见,不知去哪了。正好小师妹学了点拳脚,想跟着我去试试,我就带她去嘛。” “毕竟是打架,十二还是太小了,你怎么当师姐的!不准……” “你是我师姐,不是她的师姐!”还没等苏釉说完,蔡小纹就老大不高兴地顶嘴道:“我是她师姐,我会保护她!师姐,天要黑了,我先回去。”说完抓起围巾胡乱绕在脖子上,对苏釉行了个同门礼,转身就走。气的苏釉看着她背影直跺脚:“蔡小蚊子!我不管!不管你总行了吧!” 今晚苏夫人又出门聚众打马吊。延后很久的晚饭,苏釉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吃到风铃有要叫郎中的错觉。 “看你这样吃,我真怕你放下碗就会趴倒在桌上,再起不来。俗称:撑死。” “要你管!”苏釉举碗不停往嘴里扒饭,嘟嘟囔囔道:“你又不是我师姐!” 听她这么说,风铃顿时了然,扑哧笑道:“小纹小姐气着你了?” 苏釉顿下碗,一粒饭粒就在嘴角颤抖:“别跟我提那只笨蛋蚊子!今晚都不准提!气死我了……有人敲门,开门去,肯定是娘输光了回来拿钱。” 拍门声很急,风铃和苏釉诧异地对视一下,赶紧去开门。门咿呀而开,风铃看清来人,惊得圆睁双目:“这……这……小姐,快来!快来!” 苏釉听风铃的声音都变调了,连外衣都来不及披,踩着鞋就跑到门口。只见门外蔡小纹脸色惨白,抬臂架住个扎牛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垂着头,就着雪月能看到额头上暗暗一片,好像是血。 “师姐……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蔡小蚊子,你就傲娇吧。等以后苏釉受到伤害了,又看你怎样地心疼……哎呀,我好像剧透了,哎呀呀呀 第30章 不怕了吧 见此情形,苏釉已然明白,赶紧扶过牛角辫。离近了看得仔细,果然是血。蔡小纹跟着进了院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一副惊慌无措的样子:“师姐……” 苏釉听她声音都快哭了,立即沉下声安慰道:“别急,先进屋里。风铃,拿药盒来。” 把小牛角扶进屋,风铃的药盒也到了。苏釉举着烛台凑到小牛角额头前细看。蔡小纹绞着双手在一旁絮叨:“要紧吗?伤得重吗?要找郎中吗……” “你就该带她去找郎中啊!”苏釉已看明伤口,貌似不严重,但她对自己浅薄的医术没有自信。 这时候小牛角说话了:“我爹就是郎中。这城里所有郎中都是医会的,互相认识……他们大多都见过我。如果我去看郎中,他们肯定会告诉我爹我夜晚外出打架……”她声音还很稚嫩,柔软好听,果然才十二三岁年纪。可能因为受伤的缘故,说话很虚弱。 蔡小纹插嘴道:“所以我才带她找你。你不是会点医嘛……” “哦……”苏釉一脸明白的摸样:“明白,就跟我娘你爹他们老一辈陶师都是陶会的一样。今天他们还年末聚会呢。头晕吗?” 小牛角回道:“有一点,还好。” “师姐,要紧吗……”蔡小纹脸色还那么惨白,大眼睛水汪汪的。 “不要紧。”苏釉看了蔡小纹一眼,让风铃洗了干净面巾过来。“都没怎么肿,就是破了皮。流了血,看起来很吓人。睡一觉明天就好。万一明天还头晕……那怎么都得去看郎中了!” “呼……”蔡小纹本站在桌旁急得都不记得坐,这下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瘫在桌上。“担心死我了……” 苏釉擦净小牛角额头上的血迹,上好药,又用医布包好,叮嘱道:“今天睡觉小心别压着伤口,等会泡碗定神的药给你喝。” “谢谢姐姐……”小牛角很乖地点头,刚点两下就觉得晕,赶紧抬手扶住脑袋。苏釉打发风铃去烧水泡药,扭脸瞄向蔡小纹,没好气地道:“小蚊子,你跟我出来。” 蔡小纹就知道这一出跑不了,连“谁是小蚊子”都没有说,极乖地跟着苏釉后面走到院子里。 远离卧房,苏釉在院子中央站定。蔡小纹离她两步远也停下脚步。苏釉背对着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有这样一个机会能教训不懂事的蔡小纹,苏釉心里得意的很,正在考虑如何批评蔡小纹能取得风卷残云的效果而不留一丝遗憾。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什么是这句话?因为……苏釉还在咂摸怎么开口,就被蔡小纹从身后紧紧抱住…… “师姐……”蔡小纹久含在眼眶的泪终于憋不住了,断线般滑下脸颊:“我好害怕!” 腰被紧抱住,苏釉倒吸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思绪已断线,完全不知道蔡小纹在她背上蹭泪蹭鼻涕。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别怕……” 蔡小纹抽搭:“呜……如果小师妹真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赔人家闺女……” 苏釉僵硬地转身,僵硬地抬起双臂,僵硬地拍在蔡小纹肩膀……化身木头人的苏釉,根本没意识到在这雪夜里哭泣入怀的师妹,是个多么能把遐想变成现实的机会。可惜苏釉脑海里一片空白,连遐想都缩到角落里。僵硬的她,只能问出正常到令人发指的问题:“不是说好不打脸的吗……” 蔡小纹弯腰低头,侧脸贴在苏釉肩膀上,泪居然还没流完:“不是打的。刚开打,小师妹就冲出去。可能太激动,没看见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 苏釉极缓慢地环紧蔡小纹,一边说话掩饰这个拥抱的动作:“你以为你能保护她,结果不行吧。既然身为师姐,就不能让师妹身处险境。你明白吗?” “师姐我错了。”蔡小纹闭眼,把最后两滴泪送走,抬手一抹涕泪,和着灰在脸上抹出个大翅膀。“我和小师妹今晚能住你这吗?她和家里说了今晚住我家。但她都这样了……我爹也应该从陶会回来了,我不敢带她回家……” 苏釉欣然同意,点头道:“我娘估计又和陶会的人打马吊去了,今晚回不回来都犹未可知。你的小师妹睡北厢客房,你跟我睡好了……”脸颊不被察觉地红了一红,苏釉慌忙装得道貌岸然:“我去和你小师妹说。你……快去洗脸吧。” 蔡小纹依言去洗脸。苏釉一个人进房。风铃刚把药碗递给小牛角。小牛角见苏釉进来,把端在手上的碗又放下,急切地对苏釉道:“姐姐,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硬逼着师姐带我去打架的。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师姐……” 听着小牛角一口一个师姐,苏釉吃了味了。她看小牛角虽然年纪尚小,难以形容相貌,但五官伶俐秀气,活脱脱个美人胚。长得好,为人乖巧,还这么为蔡小纹着想……苏釉抬指搓搓鼻尖,大咧咧地挪凳坐在小牛角身旁,歪过头左右端详她。 “你家……几头牛?” “你要疯啊!”风铃嚎完这句,毫不迟疑地拉起苏釉的胳膊,把她拽出房去…… 总算是折腾完。蔡小纹洗得干干净净,爬上苏釉的床。这次别说分被子筒了,蔡小纹直接陷进了苏釉的怀里。而苏釉……已经颤抖许久。 察觉到苏釉的异样,蔡小纹关切地问道:“师姐,你冷吗?”她双眼还残留哭过后的痕迹,湿润得像刚会跑步的小奶狗。 “不……不冷……”惊慌退去,蔡小纹脸色又红润起来,浑身暖呼呼的就像个暖水袋,苏釉又怎么会冷。颤抖的原因,不可说不可说。 蔡小纹闭目,低头蹭蹭苏釉,有感而发:“多亏有你啊……谢谢师姐……” 胸口这种地方,苏釉还是头一次被人蹭。不仅被蹭,蹭的人蹭完索性就把头埋在那了……此时此刻,苏釉想扇死一个两的,想把风铃的针线筐撕烂,想出门殴打夜市大娘,想把小牛角的牛角小辫揪掉,最想的还是把怀里这只蚊子踢下床……可是她只是低头用鼻尖轻顶怀中之人的额头,又憋出那两个字:“别怕。” 躺在苏釉怀里,蔡小纹一点也不怕了。之前连惊带怕的,她累极了,头顶着柔软的胸脯,很快坠入梦乡。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嘴里说着真心又糊涂的呓语:“师姐……好可靠……像……像奶妈一样……” 奶妈……看看人家头顶着啥! 作者有话要说:太累了,我睡醒了再回评论…… 一天两长评,就是以身相许身都不够啊,何况你们还不要……先感谢下!真是给我无数的灵感啊……睡醒了我来回。 domi呢…… 第31章 着急了吧 蔡小纹睡熟了,呼吸清淡又均匀。可苏釉还醒着,醒得无比透彻。屋外雪花无声而下,洒满夜幕。只留朦胧月色透过窗阁落进屋里。苏釉被比作奶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抱紧了蔡小纹。她就着那点模糊月光端详蔡小纹,眼神渐沉醉……蔡小纹两个发团尽解,长发垂颊,两手虚握举在胸前,睡得乖极了。苏釉看她脸蛋红扑扑的简直和苹果一样,终究忍不住,低头张口,轻轻地咬在蔡小纹脸上。 咔嚓……苏釉在心里配音,想象自己正在啃苹果。蔡小苹果在睡梦中被人啃了也舍不得醒,只是轻嗯一声,撅着嘴又向苏釉怀里陷了去。这轻微一声,正拨在苏釉心弦上。可心颤了,身体却僵了。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见蔡小纹实在没有醒的意思,苏釉才重新贴近她,哆哆嗦嗦地吻在刚刚咬过的脸蛋上。唇才轻触到蔡小纹脸颊,苏釉就像被烫着般弹开,用力搂紧蔡小纹,咧嘴无声而笑,乐得快不行了……傻乐过后,她终于被睡意击倒,和蔡小纹相拥而眠。至此过后,苏釉心魔已浓,再难有退却的决心…… 这边这两人相拥一夜。第二天起来小牛角也不晕不痛,于是各自归家,落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那边桃花林大浴室可没这么一团和气。 李阿俏很纳闷,很是纳闷。她纳闷为什么小猴子来了之后,点她搓背的客人就越来越少了呢。大多数姑娘都指名要小猴子。可小猴子技术不好力气不大,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李阿俏装作擦池子边砖,在正给客人搓背的侯种儿身边打转。 侯种儿穿着很……简单的薄短衣,正跟客人套近乎,热情洋溢地道:“姑娘贵姓啊,是做啥子的啊?”她力气的确不大,搓了半天都没把那块皮肤搓红。 那位让侯种儿搓背的姑娘好像并不在意,乐呵呵地搭话:“俺姓赵,卖烧饼的。听说你会写诗,写一首给俺嘛。” “好嘞……”侯种儿略想想,单手拍胸脯道:“有了!大宋美食历史长,赵家烧饼美名扬。来来往往一股香,竟敢来比五大郎。” “五大郎是谁?” “五大郎你都不知道?是京城最有名的烧饼铺了。掌柜的还有个媳妇,姓潘……” “那就是夸俺的烧饼好捏?” “夸你捏,夸你捏……” 侯种儿还没说完,旁边等她搓背的另一姑娘就急不可耐地插话:“我是卖茶叶蛋的,也给我做一首吧!我最喜欢那个楚什么……对,楚吃!给我做首楚吃!” “我弹棉花的,我要唐诗!”…… 李阿俏拽着抹布默默退开,心里可是很难过。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宋自开国以来就重文修,如今没有文化连澡堂搓背都甚感艰难。李阿俏原以为自己在桃花林大浴室里是除两个领班外最有文化的,没想到新来的这个小猴子这么有文化,平常休息时就老是看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书,还会作诗,简直比她还有文化。本来自己凭着娴熟的技术和习武的力气,是最受欢迎的搓澡工。可是现在搓背一姐的位置眼看就要被小猴子夺去了。她感到压力很大。 正退着,她背朝后碰到了一位姑娘。姑娘抓着布巾,正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李阿俏有气无力地问:“搓背?” “是啊。” “喜欢诗吗?” “诗?我不识字呢,从来不看那玩意。怎么,在这里搓背还要懂诗?” 李阿俏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道:“那我给你搓嘛!” 姑娘扫了一眼李阿俏胸前傲人双峰,扭脸抬右手挡住自己的小胸脯,左手指着猴种儿,一脸骄傲地道:“我等那个小胸的给我搓。” 胸大有时亦是错……自认为有文化的李阿俏不懂这个道理,只能带着满腔疑问去前厅捏脚。再回内堂浴池时,侯种儿已经搓上了那位小胸脯的姑娘,正大谈小胸的益处,什么做衣省布走路不累干活不抖……惹得那姑娘连连点头:“小胸真的好,真的好!” 到中午吃饭时,李阿俏别有用心地坐在侯种儿身边,照例把自己碗里寥寥可数的肉丁拨了一半给侯种儿。侯种儿赶忙抱着碗躲开,恳切道:“你别给我了,自己多吃点吧。我有我的足够了。” 李阿俏不听,硬是把肉添给侯种儿:“你身子弱,多吃才能补。” 侯种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为了让自己眼圈不因此红起来,她翻开了放在膝盖上的《楚辞合本》,低头假装用功。 李阿俏扒着饭,一边偷眼看侯种儿,迟迟不开口。待碗中饭粒已尽,筷子扒无可扒时,她终于下决心要不耻下问。她故作出毫不在意的神态,装得随口一问般:“小猴子,你咋能让客人都点你搓背啊?” 侯种儿合上书,埋头吃了一大口饭,胡乱嚼两下吞了,扭头对李阿俏笑道:“知识就是力量。” 无论李阿俏懂不懂侯种儿那句话,中午的休息时间都眨眼就过。下午洗澡的人不少,两人搓背的搓背,捏脚的捏脚都忙得无暇聊天。再闲下来时已是夜幕西垂。池子里的人都走尽了,只剩前厅泡完澡休息的澡客。李阿俏和侯种儿一起在内堂放水擦浴池。水才刚刚开始放,侯种儿想起正事来了。 “阿俏。” “嗯?”李阿俏动作很麻利,猫腰擦过的一片池砖已经干净得发亮了。 “过年这段时间,我不干了。” 李阿俏立即直起身,吃惊地看向侯种儿:“为啥啊?!过年有双份月钱,还有很多赏钱,是最好的时候啊,为啥不干啊?!” “因为……”如果侯种儿过年还在澡堂搓背,一定会把找不到人的母亲急死,把回家的父亲气死,可这些不能和阿俏说。“想歇歇。” “想歇也过完年歇啊!过年好好赚足,明年你都轻省多了。”李阿俏难以理解侯种儿的想法,单纯为她着急。 “算了,我就不干吧。” 眼看侯种儿要放弃一年一次的赚钱机会,李阿俏真急了:“你咋这么不懂事啊!过年不赚,明年又要辛苦得很,对你身体能好吗?!” “……”面对李阿俏的关心,能说会道的侯种儿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真的不干?” “嗯……啊!”侯种儿话音刚落。李阿俏就已经冲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个背摔就把她甩进浴池。浴池的水还没下去呢。在水声大响中,侯种儿直沉进池底。 恰巧前厅里有客人点名侯种儿。跑堂的估计想卖弄嗓子,高喊道:“池子里,小猴子猴姑娘有人……找哦!” 李阿俏看着还在热水里扑腾想站起的侯种儿,气呼呼地回道:“猴姑娘溺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睡了……这两天评论我睡醒了来回!一定回! 第32章 终来了吧 日子左摇右晃,于是真的到了新年。今晚就是除夕夜。傍晚时分,苏釉在铜镜前仔仔细细地穿上新衣。今年苏家陶铺生意很好,苏釉又要为悦己者容,狠狠心花八十八两银子做了一件蜀锦兔毛袍。兔毛是来至庐山雪兔,一钱一金。这么昂贵的衣袍,衬得苏釉更加貌美如花。她理好衣服每一个褶皱,和同样全身新衣的风铃一起出门,提着个包袱向孟子印家走去。 除夕本是合家团圆,为何要去孟子印家?原来苏家和蔡家都不是本地人,在玉峰并无亲属。孟子印父母双亡,偏还是独子,逢佳节更显冷清寂寞。于是每年除夕,大家都会聚到孟子印家吃年夜饭,也算热闹闹地凑齐一桌。 苏釉走进孟家厅堂,见苏夫人和蔡师傅不在。蔡小纹正趴在桌上和孟子印翻花绳玩。孟子印天生一副老实脸,不怎么懂和苏釉这种貌美又道貌岸然的师妹打交道,所以要和蔡小纹亲近得多。而蔡小纹可懂和师姐怎么相处了,见到苏釉来了一猫腰就跳下桌子。她小指还勾着花绳呢,扯得孟子印差点躺桌上。 “师姐!” “哟,我的小蚊子!”经那一夜相拥,苏釉已私自把蔡小纹划入自己的小腰包。蔡小纹和小腰包里的金银铜板一样,成了苏釉绝不能让人染指的存在。现在见到穿着火红冬袍乐得一团喜庆的蔡小纹,苏釉得意忘形,心里的小九九便脱口而出。 “谁是小蚊子啊!”蔡小纹一如既往地抓不住重点,笑嘻嘻地抓起苏釉的手,边拽边对孟子印道:“师兄,我和师姐去准备饭菜了,争取在师伯和爹回来之前准备好。”就这样,苏釉连句师兄万福都来不及说,就被蔡小纹拉去厨房。 “这两个人啥时候这么要好了?”孟子印笑着摇摇头,没人陪他,只好自己翻起了花绳。 厨房里汤圆正在洗腊肉,听见有人进厨房,便昂起头张望,果然在蔡小纹和苏釉身后看见了挤眉弄眼的风铃。汤圆放下腊肉,转身就往厨房外走,顺便对蔡小纹道:“我和风铃先去摆碗筷。” 苏釉巴不得她们出去,挥手就把风铃放了行。蔡小纹放开苏釉都被抓热的手,小跑到灶上蒸笼前,揭开一个角,腾腾热气就窜了出来。 “好啦好啦。师姐,你端个盘子过来。包子好了。”蔡小纹高兴得很,彻底掀开蒸笼盖,伸手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苏釉端了盘子走到蔡小纹身旁,平捧在手上,巴巴地等着,要是身后安条尾巴,简直像只等主人喂食的小狗。 蔡小纹把蒸笼里的包子都夹出来,码在盘子里。大包子。总共五个,放了满满一盘。她把筷子递给苏釉道:“这是我先给你弄的。你先吃点,免得到席上吃不畅快饿肚子。” 蔡小纹体贴如此,苏釉简直想搂过来再啃一口。于是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包子,咬了一大口! “唔……烫!唔……嗯嗯……” “好吃吧,鲜肉馅,肉我用酒腌了。”蔡小纹见苏釉风卷残云地吃完一个又拿起了第二个,得意极了,一副求夸奖的嘴脸。 “好吃……小蚊子真是心灵手巧,我正饿着呢……对了,你爹我娘怎么不在,他们不是早来了吗?” 蔡小纹收拾蒸笼,空出灶台放锅,一边对苏釉说道:“是早来了。结果老街坊来说除夕前最后打几圈马吊。他们又都去了,说是会准点回来吃年夜饭。” “……这该多大执念啊。马吊有那么好玩吗?” “不知道,别把给我们的红包输掉就好。你吃完了帮我洗菜吧。” 苏釉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放下盘子搓手就想来帮忙。刚搓了两下就想起自己这身衣服八十八两呢,于是……她伸长双臂,擦在了蔡小纹崭新的红棉袍上。 “嗯?你摸我干啥?” 夜幕降临,一年中最重要的除夕团圆夜终于到了。孟子印领着两个师妹向座上的苏夫人蔡师傅磕头,然后红包入手,亲如一家的同门热热闹闹吃起了丰盛的团圆饭。吃完除夕宴,夜已经浓了。但今日全城是不眠夜,哪里都是欢天喜地的。玉峰传统,大年三十要洗澡,意在洗掉霉气衰运,干干净净迎接新年。初一则不能洗澡,否则会洗掉一年财运。从初二开始就再没禁忌了,玉峰百姓都愿意在大年里多泡几个热水澡,多花几个钱不在乎,为的就是那份热乎乎的舒服和放下一年辛劳的放松。所以身为桃花林大浴室的搓澡一姐李阿俏才说过年是难得的赚钱机会。 传统都要遵守,苏釉她们也不例外。吃完团圆饭,以苏夫人为首的一行人便向离家最近的澡堂走去。蔡师傅看苏夫人走前,又不满意呢:“有人哦,什么事哦,都要走前。洗个澡都要抢在前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夫人没有像以往那样反唇相讥,而是停下脚步,微微弯腰笑容满面地道:“师弟,请你先行。” 难道这老婆子转了性了……蔡师傅心里嘀咕,嘴上逞强:“先行就先行……喂!呸呸!”他刚挤到前面,路边的店铺边的爆竹就噼里啪啦开了,烟雾熏了蔡师傅一脸。“呸……苏老婆子你好阴险啊!” 苏夫人极其无辜地摊手:“大过年要积口德哦,明明是你想走前的。” 听两个老人真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斗嘴,苏釉掩口而笑,再抬头时突然发现蔡小纹不见了。她慌忙转了半圈,发现蔡小纹就躲在她身后,低头弯腰,很害怕的样子。 “小纹?” “鞭……炮,太近了。太响了……”蔡小纹惧巨响。最怕鞭炮,次怕焰火,三怕爆米花。过年出门,对她来说真是痛并快乐的事情。看蔡小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苏釉突然意思到这简直是上天塞给她的新年礼物。她喵了一眼已经走到前面的苏夫人蔡师傅孟子印,回头把自己的不良居心说的结结巴巴的:“要不,要不你……拽着我的腰走?” 她话音刚落,这上天的礼物还没领到手,就有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苏釉!” “呃?胡师爷!你来洗澡啊?”胡师爷是县衙的师爷。苏釉身为官商供陶,在县衙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洗啥澡啊……累着老夫了!”胡师爷挤到苏釉蔡小纹身前,扶着腿气喘嘘嘘:“大过年的,这折腾的哟……苏家没人,蔡家没人,孟家也没人……早知道我就到澡堂门口等你们……” “您不在家吃除夕宴,等我们干什么?” “我……我也不是找你。我找蔡小纹。” 蔡小纹本来以为县衙来人必定是找苏釉的,正想躲到旁边远离爆竹。听胡师爷居然是来找她,她放下捂耳朵的双手,脸上写满呆字:“找我?” 胡师爷举起右手,晃动手上紧握的黄色卷轴,笑道:“看到这锦布颜色了吗?皇宫来的!公主特诏!还一定要县衙在新年之前传到。大人又体恤衙役,让他们都回家过年,只能老夫亲自跑一趟了……咳咳,蔡小纹听诏!” 作者有话要说:小猪壶终究瞒不住了。夜壶君也要出场了。公主也出来找存在感了~ 第33章 生气了吧 蔡小纹还在迷瞪中。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苏釉已经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扯住蔡小纹袖子问道:“要下跪吗?!” “不用不用。”胡师爷连连摆手,笑道:“这又不是圣旨。只是诏命知会。”等到他清清嗓子,展开卷轴读道:“嘉祐二年,公主特诏,追加玉峰陶师蔡小纹为官陶陶师。至明年起,蔡小纹即供陶官陶阁。”胡师爷放下卷轴,喜气洋洋地对停下来围观的路人道:“我们这制陶名城,从此有两位官陶陶师了!可喜可贺啊!”路人皆欢喜鼓掌。其中最高兴的,还是苏釉。只有蔡小纹一人,如坠云雾,一点都没有欢喜之色。她接过卷轴仔细翻看,非常迷惑:“为啥啊……是不是给错人了?” 胡师爷还没听清,苏釉就从蔡小纹手里抢过卷轴,递还给胡师爷。然后她一躬到地,激动喊道:“谢公主恩典!”她稍稍直起身又对胡师爷鞠躬:“谢胡师爷!初二我带师妹给您拜年!” “哈哈哈……”胡师爷捏胡笑道:“那我可包好红包等着你们了。得了,我得回家了,除夕宴还没吃一口呢……” 胡师爷走远了,周围人群也皆散去。苏釉兴奋地一把抱住蔡小纹,欢天喜地地笑道:“小蚊子!官陶陶师了!” “师姐……”蔡小纹迷茫已深,眼神都惶恐了:“为何啊……公主咋会知道我……” 苏釉笑道:“笨蛋!因为小猪壶啊!我让官商周公子把小猪壶带去官陶阁,官陶阁又呈给了公主。公主肯定喜欢小猪壶,就点你为官陶陶师了!” “小猪壶……那是我给你的啊……” “是啊,就是那把小猪壶!蔡小蚊子,你遇到伯乐了!”公主果真能赏识蔡小纹,苏釉太高兴了。不仅蔡小纹的陶艺能得到发挥,而且她和蔡小纹作为同门,两人一起拿到官陶供陶资格,这是玉峰陶史上首次。光耀师门的事情。 蔡小纹脸上的迷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是和这欢乐气氛很不相符的平静。和苏釉的欢喜不同,她脸上完全没有笑摸样,反而沉声开口:“那是我送给你的,你为啥要给官商?” “呃?”苏釉完全没料到蔡小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住了,笑容就僵在脸上。 “那是我送给你的,你为啥要给别人!”蔡小纹加重声音又说了一遍,平静被突然涌出的愤怒撕破。“我两次问你小猪壶,你都骗我!你为啥要骗我?!”想起苏釉两次“你猜”,蔡小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当着猴子耍。现在小猪壶已经远在开封,在那位连面都没见过的公主手里,自己还傻登登地以为它就在师姐身边。如此这般一想,她的愤怒就更添油点火了。 “我……我想给你个惊喜……你不是很想做官陶吗……”蔡小纹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苏釉措手不及。她原以为,蔡小纹会高兴。 “我是想做官陶。我想做的官陶是我凭努力胜过你,拿到九品优胜,堂堂正正成为官陶陶师!” 苏釉在惊愕中已看明白,蔡小纹生气了。她不明白的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惊愕揉杂不明白,搓成了一团憋屈。“帮你走捷径不好吗?!” “你问过我吗?你问过我愿意这样吗?”蔡小纹两眼晶亮,居然都有泪了:“你是我的师姐,玉峰第一!你是我的榜样,我一直以你为目标。我想努力超过你,就算超不过也没有关系。我们两,谁做官陶,我都高兴。可是你让公主莫名其妙把我加上去,名不正言不顺,我不高兴!”这是蔡小纹的心里话,她的目标就是苏釉。可是苏釉把她最心爱的小猪壶送给了别人,没有问过她意愿就为她铺好了一条通往官陶阁甚至是皇廷的路。此时此刻的蔡小纹,迷茫中是深深的委屈。 可苏釉觉得自己更委屈。她苦心谋想,为蔡小纹敲开官陶大门。蔡小纹不仅不高兴,反而对她发火。她又想弄死自己,再拍死这只蚊子了…… 为什么一定要超越我,然后一个人站到顶峰。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并肩前进……苏釉不能理解蔡小纹的不高兴,只剩伤心了:“蔡小纹,你太不识好歹了……” “苏釉!”蔡小纹脸涨得通红,眼泪都涌了出来,委屈地大喊:“我再不要理你!”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苏釉姓名,可惜完全不是苏釉之前遐想的那样情意绵绵的气氛。 苏釉气极,跟蔡小纹比脸红似得:“不理就不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你理我我也不理你!” 喊完这绕口令般的话,苏釉气的想甩袖就走,离那只不识好歹的呆笨蚊子越远越好。就在这时,之前她没领到手的上天礼物降临了…… 只听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这次的爆竹就在街边,离两人只几步远。蔡小纹的尖叫被淹没在巨响里,苏釉没听见。但蔡小纹后腿一蹬扑进她怀里,她能看见。之前说我不理你的蔡小纹搂紧了苏釉的腰,把头深深埋进怀里。而刚喊过你理我我也不理你的苏釉,则转过身把自己挡在蔡小纹和爆竹之间,用两手捂住蔡小纹的耳朵…… 继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当最后一声噼里再没有啪啦之后。苏釉松开捂蔡小纹耳朵的双手,低头环抱住蔡小纹,轻声道:“不是说不理我了吗?” 蔡小纹撅嘴垂泪,没有松开苏釉,反而搂得更紧了。她把眼泪蹭到苏釉八十八两银子的新衣上,凶神恶煞地道:“我躲爆竹,又没有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没有用噼里啪啦凑字数呢! 发现虽然公主没有出过场,但莫名地挺受欢迎……莫名地被定位为情敌…… 第34章 颤抖了吧 不管谁理谁吧,两人好歹没有再吵。去澡堂找到先走的苏夫人蔡师傅孟子印和风铃汤圆。因为人多嘴杂,两人乖乖地泡完澡,并没有提公主特诏。直到回到孟府之后,苏釉才把这件事从头禀报。苏夫人和蔡师傅得知了这件只有笨蛋才会生气的大喜事后,都欢喜得不得了。蔡师傅高兴得立马就要冲到院子里放鞭炮庆祝。苏夫人笑他心急:“啧啧,你比孩子都藏不住事。还没到交岁呢!从来都是这种猴急的性子,是一辈子改不了了!” 蔡师傅太高兴以至于都没有讽刺回去,只是合不拢嘴地笑:“呵呵……我心急了,我心急了……” 苏釉瞥了一眼坐在在椅子上绞着衣摆的蔡小纹。后者脸上谈不上很高兴但也说得过去。苏釉松了一口气,想起了还要做之事。 “娘,师叔。我还有话要说。” 蔡师傅笑成了一朵仙人掌,听什么都高兴:“你说你说。” 苏釉让风铃拿过她带来的那个包袱,解开系扣。那把她为蔡小纹制作的绝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夜壶,跃然众人眼前。蔡小纹看见这壶,显然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到苏釉身边。她还没说话,苏釉就先开口了。 “这是小纹画的壶形,我做出来的。做的时候颇感艰难,旦有不足,请娘和师叔指教。” 苏夫人从苏釉手上接过壶,捧起细看,奇怪道:“这个造型……怎么说呢……嗯……这壶是做什么用的?” 苏釉扭头看蔡小纹。蔡小纹看蔡师傅都低头把鼻子伸进壶口细看了,直觉说是夜壶会挨打,只好支支吾吾道:“就,就是个壶嘛……” “这种造型,一看就是小纹想的。”蔡师傅无奈又得意笑道:“苏釉啊,难为你做出来了。我一直以为,比起烧制,你在塑形上要稍稍弱些,现在看来,也是很强了。就是看起来不像是茶壶,也不像酒壶。这壶,形略扁中高,肚大,壶口极宽。把手细纽繁复,比较精致。” “这里很难做,我拉泥拉断了好几回。”苏釉再瞥了一眼蔡小纹,又想起那个疑问:不知道小蚊子自己能不能做出来? 不难做啊……蔡小纹在心里给出答案,可惜苏釉听不见。这时蔡师傅把壶转了个圈,蔡小纹无意扫了一眼,顿时瞪圆双眼,指着壶大声道:“这是谁啊?!” “你啊,自己都看不出?”蔡师傅端详夜壶上的女儿头像,笑道:“你看看你师姐,画的多么好!你现在是官陶陶师了,画画方面要努力。” “我画的壶形上没有画我的像啊!”蔡小纹瞪向苏釉,心里的牙咬的咯咯直响:坏柚子,你故意的吧! 而苏釉是无辜的,她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壶原来是夜壶的定位。于是她不怕半夜鬼敲门,笑得温柔地不能再温柔了:“我自己做主的。因为是送你的嘛……想给你一个惊喜……” 蔡小纹满心憋屈,又无话可说,偏偏得挤出一个笑容报以苏釉:“谢谢师姐……请以后不要再随便惊喜了……”苏釉对惊喜的判断显然和蔡小纹有分歧,蔡小纹快要承受不住。 苏夫人伸手一挥,对面前这两位玉峰官陶陶师大笑道:“哈哈,大过年的,我们就不说什么缺点了。今天只为高兴!风铃,拿这个壶去泡壶茶来。大家以茶相庆,庆祝小纹成为公主亲点的官陶陶师!” “啊!不行!不不……”蔡小纹听到这把夜壶要用于泡茶,脱口就喊不行。风铃扭头看蔡小纹,十分不解。蔡小纹在众人瞩目下,不得不做自己最不擅长的事编瞎话,脸都涨红了:“这是师姐第一次送我礼物……我不舍得用,我想收藏起来……”还没说完蔡小纹就想打自己嘴巴了:一个夜壶,我收藏个什么劲啊! 一旁的苏釉倒是心花怒放,惊喜地盯着红苹果脸的蔡小纹:“小纹……要不我再给你做一个?这次画个你的全身像!” “……大过年的,你歇歇行吧……不要再给我惊喜了!” 正在这时,远处穿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交岁之时到了。家家户户都在放爆竹。放完了爆竹,新的一年也就到了。 “交岁了!放爆竹去!”蔡师傅双手抱起桌上的那挂千想大爆竹,兴奋地招呼孟子印:“子印,跟我去放爆竹!” 孟子印木呆呆地正在走神。至从他听到蔡小纹也授予官陶资格后,他就一直神情恍惚。直到蔡师傅叫他这声,才把他的魂给叫回来。“啊?师父?哦……哦!放爆竹是吧!走!” 放爆竹,是今晚守岁的大事。苏夫人风铃汤圆都跟着去了院子。前厅里只剩怕爆竹响的蔡小纹。当然,还有苏釉。 旁人暂且走了,苏釉看向蔡小纹的眼神稍微放肆了一些。蔡小纹感受到那炙热的眼光,抬头一望,碰着视线又匆匆扭脸避开。她今天情绪很复杂,夜壶事小,官陶事大。被公主点位官陶陶师这件事,她还是有些迷茫,不由地躲避苏釉的眼神。 苏釉以为她是害怕爆竹,有心关心几句:“如果你不去看放爆竹,我就陪你在这。” “交岁爆竹,咋说都要看的,我站远点就是……”说着,蔡小纹向院里走去,走到前厅门口就停下来了,倚着门柱,远远地看蔡师傅用香点燃爆竹的引线头。苏釉也不进院,就站在蔡小纹身旁,又想抬手为蔡小纹捂耳朵,被她晃动脑袋拒绝了。 千响爆竹噼里啪啦地响彻院内。蔡小纹紧皱眉头,缩着脖子忍着。可这挂爆竹是孟子印花高价买的优质爆竹,十分响亮。大概响过六百下时,蔡小纹实在忍受不了,顺手拽起苏釉的手腕,扯着她就跑到后院。 后院果然小声得多。蔡小纹紧握苏釉的手不放。两人也不说话,默默地等剩下的四百下响完。当千响终于完毕,骤然的安静笼罩在两人周围,竟烘托出别样的意境。苏釉微微动弹掌心,那里正被蔡小纹捏着,柔软滚烫。从巨响到宁静的骤变,让苏釉的心神猛然集中,集中在眼前这一人身上,集中在那人红润的唇上……苏釉伸舌尖舔了舔唇,紧紧闭眼,希望驱散这荒唐的冲动。她刚闭上眼,蔡小纹又开口招惹了。 “师姐,你坐那去。” 苏釉睁开眼,看见蔡小纹指着她身后的木头长凳。她心魔正起,此时多问两句都觉得无力,便依言去长凳那坐下。转身时,蔡小纹已来到身前。 苏釉坐着,要看清蔡小纹只能抬头。她仰头看去,蔡小纹的脸庞正映着雪月,前所未有地郑重。寒冷的晚风把她的垂发微微吹起,轻飘在颊旁。就连那两个发团子,在这奇妙的气氛中,都好像成长了不少。蔡小纹举起双手,从苏釉冬袍的前襟起,滑到那柔软至极的雪兔毛领上,又穿过毛领,再向里伸去……最后落在了苏釉的脖根上。蔡小纹一直有条不紊地推着双手前进。而苏釉,就一个字:颤抖。 “师姐,你把我的小猪壶送人了。是不是该赔我点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一个字:表白!(误到哪国去了……) 至于公主,就算不是情敌也能给师姐暴风骤雨般的一击哇~而且我也没说一定不是情敌哟~当然我也没说一定是情敌哟。怎么感觉我说了很长一句废话…… 第35章 吻上了吧 蔡小纹的双手松松握在苏釉的脖根。苏釉一动都动不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她能感受到蔡小纹温暖的掌心正贴在她跳动的颈脉上。事到临头,她竟想起了自己的师姐身份。既然是师姐,就不能认怂。苏釉强迫自己不闭眼睛,盯着蔡小纹道:“你想要什么?”声音颤抖,根本就是怂了。 苏釉问完这一句,终究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因为她脑海里的想象让她没有办法睁着眼睛面对。你想要什么?这句问话简直就是为了回答没有说出来的这一句:想要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哪怕是向后一推推倒在木椅上,哪怕是手分两边把领子撕开……不,不!这还是不行的,至少要到房里…… 她倒不记得新衣是八十八两银子做的。 蔡小纹若晓得苏釉现在所思所想,绝对会两手用力,掐死这个没羞没臊的。好在,她晓不得。所以她只是伸手绕到苏釉脖后,去解那只小玉狗的红绳扣。她的双手是蹭着脖子绕过去的,痒得苏釉缩紧脖子。 “夹着我的手了。”蔡小纹双手搂在苏釉脖后,被拉得倾身,贫瘠的小胸脯差点碰到苏釉的额头。苏釉再开口时已不能一气把话说完:“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蔡小纹理直气壮地道:“你把小猪壶送人了,赔这个小玉狗给我!” 不是推倒不是撕领子,只是想要那块玉佩……苏釉耸着肩膀,心里骂着蔡小纹:小财迷! 蔡小财迷现在只在意那只小玉狗,撅起嘴角很占理般对苏釉道:“手被夹住了。” 苏釉泄气地放下肩膀,任由蔡小纹折腾。四根小短手指在苏釉颈后捣鼓,许久都没能解开玉佩的绳扣。苏釉痒麻交加,难受地恨不得双手抓在蔡小纹的小胸脯上左一扭右一扭…… 好在这个因为太暴力而一点都不显得下流的念头刚刚闪现,蔡小纹就解开了绳扣。她把红绳绕在掌心一晃,将玉狗晃进手心里,拽紧。苏釉见她好歹弄完,还顾不得心疼那块佩戴多年的小玉狗,只因脖子解放正松口气。没料到蔡小纹那个笨蛋说好了是一物赔一物,可是当小玉狗拽在手里时,她又莫名地觉得是占了苏釉的便宜。于是她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小猪玉佩,弯腰挂向苏釉的脖子……于是,又来一遍。 嘭! 除夕烟花开始登上夜幕。在天空上绽放出一朵朵巨大的火花。苏釉仰头看烟花,右手很羞涩地捏着小猪玉,不用低头看都能感到那胖嘟嘟的手感。她正捏得开心,突然想起怕烟花爆竹的蔡小纹来,连忙扭头看去。岂料蔡小纹不吓不躲,正背着手悠闲地抬头看呢,刚挂上脖子上的小玉狗还挂歪了,翘手翘脚地偏在衣领上。 “你不是怕烟花爆竹吗?” “唔?焰火不在身边放就不怕。放的声音很大,在天上散那下不怕呢。我知道离得远,嘿嘿。”蔡小纹傻笑两声,在苏釉身旁坐下。 “你分的还真细致……”苏釉不动声色地挪动屁股,贴紧蔡小纹而坐,以狠准快之势,伸右手抓蔡小纹左手,捏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放在自己腿上。 蔡小纹一只手都沦陷了,还丝毫不在意,依旧傻呵呵地看烟火。也不管刚才被爆竹吓成什么样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地笑道:“真美啊……啊,下雪了……”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飘洒洒,好像一场恰到好处的白色烟火。蔡小纹摊开手掌,接一片雪花,看它精致的花瓣铺在手心里,对苏釉道:“师姐,下雪了。要进房吗?唔?师姐……” 那枚白色花瓣还没化,苏釉已经弯腰躺进蔡小纹怀里……她枕在蔡小纹的腿上,抱住蔡小纹的膝盖,轻声道:“小纹……我喜欢你。”还没说完,苏釉就紧紧咬唇,心里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期待,反正心跳得都疼了。她也不明白心里话为何会毫无预料地脱口而出……都是这美丽烟花的错,都是这温柔大雪的错,都是月亮惹的祸,惹得苏釉在这刹那之间真的想和蔡小纹一起到白头。 蔡小纹微微张嘴,惊得不行。不过吃惊转瞬就变成惊喜。她从苏釉的怀里抽出自己的左手,然后两臂相弯抱住苏釉,咧嘴笑道:“我也喜欢师姐!师姐待我最好……”这也是蔡小纹的真心话。她其实早明白苏釉是真心为她好。把她的小猪壶推荐给公主,推她做官陶陶师,苏釉是有被换下的危险的。因为官陶陶师向来一城只有一位。这么简单的道理,蔡小纹明白的很。她后悔因为一己别扭而对苏釉发那么大的火。本来还担心苏釉会不会计较,会不会生气,没想到自己还被苏釉喜欢着,蔡小纹心花如同焰火飞到半空散成金雨唰唰而下。 开心便容易忘形,何况是在除夕之夜,何况天上有美丽的烟花,何况身旁就是温柔的大雪,何况还有惹祸的月亮……蔡小纹抬手撩开苏釉柔软的刘海,低头浅浅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师姐今天好美。”苏釉今天的确被新衣衬托得很美,但这句实话换成平时的蔡小纹是绝不会说的。可是……都是月亮惹的祸,带着蔡小纹也错起来,只想真心赞美喜欢又尊敬的师姐。 这才是上天送苏釉的真正礼物吗?可是,在蔡小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下,苏釉反而清醒了。清醒地明白蔡小纹的喜欢和她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苏釉心中猛然剧痛,痛得差点落下泪来。眼中水波被烟花的金色火光照映得伤如夕阳,可额头上的柔软触感而在,这个柔软触感引起的心悸还在…… “师姐,我们以后就换玉佩戴了。不准再把我的小猪玉送人了。别说公主了,就是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也不行!” 苏釉无声而笑,结果这一笑反而让泪滚下了脸颊。苏釉赶紧擦掉泪水,侧身单手搂紧了蔡小纹。她抬起另一只手捏住脖子上的小猪玉,拽入手心:“谁也不送了,我会戴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了有表白吧……没成功的表白也叫表白嘛…… 那个,因为年底事多,我要告个假,大概一个星期多,尽量早点回来更。 突然发现不断跳坑姑娘给我丢了地雷,好羞涩~ 第36章 流氓了吧 后院两人且抱着呢。汤圆站在连接后院前院的小路口旁,正倚着树嗑瓜子呢:“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呸。这里水路九连环……呸。这里的小伙排排站……呸。这里的姑娘吃果果……呸……呸呸……”一片瓜子皮沾在唇上,呸不下来。刚打扫完鞭炮焰火残骸的风铃飘然而至,扬手一挥,帮汤圆解决难题。 “小汤圆。噜噜……” 风铃还没噜完,汤圆就伸拳摊掌打断她:“吃瓜子。” “……不吃了。”五个噜只噜了两个,风铃好像喷嚏被扼杀在鼻子里般难受,老大不得劲地问:“你在这干什么呢?” 汤圆咬开瓜子,朝后院扬扬下巴。风铃顺下巴透过不算太浓的雪幕望去,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远处长椅上蔡小纹的半个身子和苏釉侧卧的屁股。风铃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十分地欣慰,然后极轻声地问汤圆:“抱上了?” 汤圆重重点头,把手上的空瓜子壳拍掉。 “哈哈哈,我家苏釉挺厉害的嘛!所以你站这挡住一切能打扰她们的可能?” 汤圆又点头,抬手向风铃身后指去:“不过好像没有必要。” 风铃一回头,就看见蔡师傅抱着两小坛酒从厨房出来,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在院子中央支火堆的苏夫人还催:“快点快点,都要烤焦了。”她和蔡师傅正在重现当年在宜兴学艺时的传统,除夕夜师兄弟姐妹们在上坡上围火烤土豆,喝凉酒,胡扯海吹到天亮。真是年少无忧,幸福时光。 已年过半百的蔡师傅现在就笑得和个孩子一样,几步赶到苏夫人身旁坐下,一边开酒坛子一边叨叨:“我说哦,不要催哦,我女儿是官陶陶师哦!” “跟我拼女儿?我女儿四年前就是官陶陶师了呢!” “哈哈哈哈……来,师姐,给你酒。” 风铃回过头,对汤圆笑道:“两个老小孩总算不吵了。” 汤圆又摊开手掌,问道:“吃瓜子吗?” “不吃……孟少爷呢?” “回房了,好像睡了。”汤圆嚼着瓜子仁,微微皱了皱眉头。今天孟子印的黯然神色她是看见了的。也难怪,孟子印身为师兄,风头一直被两位师妹的成就所盖。如今连小师妹也是官陶陶师,身为师兄的他大概压力更大了吧。作为蔡师傅的大徒弟,不是孟子印不优秀,实在是同门的两位师妹制陶天赋太高,这便是命……汤圆晃晃脑袋,不愿再想,转念专注起自己的事来:“开春我们回老家。” 风铃听到这件事,可高兴了,当即表决心:“嗯!我在存钱了!”那次打赌,是她输了。她便自觉地开始存钱。 汤圆笑道:“到时候喝我娘煲的汤。吃瓜子吗?” “嗯……现在想吃了。” 汤圆摊开手掌正要递,忽然就惭愧起来,翻着手上的瓜子皮道:“没了……” 如此除夕佳夜,再说那侯种儿。虽然被李阿俏扔进了浴池,她还是在过年前跟澡堂请好假,回家乖乖迎接父兄。多亏了那几天临时抱佛脚,她算是顺利通过父亲的功课检查。过关了,便能过个好年。可是侯种儿这个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你吃饱了吗的询问眼神,也许是每天中午多拨过来的半份肉末,也许只是那声“小猴子”……哎,太老火了。 侯种儿心有牵挂地捱过大年,在初三时终于忍耐不住,觉得必须要找人探讨一下。她和蔡小纹是最好,可她估摸着蔡小纹那种纯洁少女是不会明白她这种成熟女人的心事。于是她向侯夫人问来了苏家的住址。她琢磨,作为一个会唱十八摸的女人,苏釉应该能体会她的心情。 巧得是苏釉也正沉浸在各种无法言说的心思里不能自拔。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院子石桌上摆了酒要了菜,开始探讨起成熟女人的人生大事。 侯种儿把自己的心情详细到罗嗦地表达出来。苏釉还要在那已经很完善的描述中追问一句:“是不是偶然遇到比较开心的事,就想要是那人在身旁有多好?” “对对!”侯种儿深以为然,直觉自己是找对人了:“我就有这种想法!” 苏釉点点头。她自己便是这样的。当她晚上泡好脚,钻进热乎乎的被窝时,经常想着要是蔡小纹就睡在身旁该多好。不过这话,她不能告诉侯种儿。 侯种儿不知苏釉心里所想,继续说道:“比如说,我想和她唱老车夫!那本来就是对唱的。” 苏釉原以为侯种儿和她是同道中人,没想到人家的欲望比自己纯洁那么多。不由地有点不甘心,又追问道:“只是想唱歌?不想牵牵手,搂搂腰,摸摸头发捏捏脸吗?” “哈哈哈哈……”侯种儿大笑道:“你十八摸听多了?我想那个做啥子哟?” “……”苏釉郁闷了,本想终于来了同病相怜的人,结果还是只有自己苦恼于求不得中。她简直气闹侯种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想跟人家唱老车夫你找我来说什么说!你找她去唱啊!” “不是不是……不光是这个……”侯种儿不打算告诉苏釉她隐瞒身份去桃花林打工的事情,便不好把话说太细。“是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关心我……” “呃?”苏釉眼睛亮了,探身向侯种儿靠去,装得跟老前辈似:“快跟姐姐说具体点,姐姐帮你参考。” “那个……过年前本来我有一件事要做。做这件事对我很有好处。但我想歇歇,我就跟她说我不做了。结果她……” “怎样怎样?” “她就极力劝我做。说过完年休息也好啊,咬咬牙把这件事做完是很有好处的。但我还是坚持要歇歇。然后她就……” “然后就怎样?!”苏釉一副兴奋又好奇的嘴脸。她心想如果那人哭了,就是因为侯种儿不领情而委屈。如果是转身跑开,就是因为侯种儿不听劝而生气。甚至有可能打了侯种儿一巴掌,那大概就是那人脾气暴躁。总不外乎就是这几种情况。 “她就把我丢水池子里了。” “……”这种情况……苏釉无话可说,心里打哆嗦:丢进水池……太凶残了……还是我家小蚊子好!“来,来,小猴子,喝酒,喝酒。” 于是不再谈烦心事。在年关喝酒不用拘谨。苏釉和侯种儿都敞开了吃喝。渐渐地,两人皆脸颊通红。等到风铃给她们上最后一道菜时,两个人都是醉态毕现。 侯种儿坐在石凳子上前后晃脚。看着风铃走过来,她捏起筷子敲击酒杯,大笑着呼唤:“妹儿,过来给姐姐抱抱!” 苏釉满脸通红,傻乐着帮腔:“给姐姐抱抱!”笑完,她趴倒在石桌上,用滚烫的脸去贴冰凉的桌面,右手直接从领口伸进衣服里,捏住那个小猪玉佩,嘴里喃喃自语:“师姐我有钱……师姐我养你……给师姐抱抱……” 风铃二话没说,转身就要把鱼又端回厨房。扭脸时她狠狠地白了两人一人一眼:“臭流氓!” 砰砰砰…… 午饭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蔡小纹敲响了苏家的大门。她一边要从手里拿的纸袋里抓芝麻糖瓜子仁往嘴里塞,一边还要捏拳头敲门,真是忙死。特别是现在天寒地冻,芝麻糖的糖稀被冻成了块,很容易就黏在手上。消灭光纸袋里的零食,蔡小纹干脆把五个手指一一放进嘴里,刚把指上的糖粒舔干净,苏家大门咿呀而开,风铃从门里探出脑袋来。 “风铃!新年好!”过年嘛。交岁要拜年,初一要拜年,年关里面再见还要拜年。 “小纹小姐啊,新年好!来找我家小姐的?” 蔡小纹点点头,吸溜鼻子道:“嗯哪!今天初三该拜土地公去。我来找师姐一起去。那啥,真冷啊。” “你快进来。小姐今天会了朋友,喝多了,正睡着。”风铃把蔡小纹领进门,带着她穿过院子,直接往苏釉的卧房而去。一阵寒风刮来,蔡小纹两手互揣袖口,冷得直缩肩:“啊?那真不巧啊!师姐不能去了吗?” “怎么不巧,巧着呢。”风铃推开苏釉的卧房门,笑得诡异莫测:“你叫她起来嘛。我去给她烧洗脸的水去。”她把蔡小纹推进去,顺手就关上房门,掩笑而去。 莫名其妙地担当起叫苏釉起床重任的蔡小纹,站在房门前不知所措。她回头看看房门,关得好好的。她转回身,把双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抬指擦了擦鼻尖。房间里大概了点了暖炉,很是暖和,蔡小纹的鼻子从冰到暖有点痒。擦了两下,她想起风铃交代的任务来,便向床榻看去。透过薄薄的床帏,能看见榻上苏釉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睡得正熟。 蔡小纹轻轻走到床边,把床帏用床绳系起。苏釉已经沉浸睡梦,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身旁,连眼皮都没动弹下。蔡小纹伸两指,按在苏釉手臂处,按着被子摇动:“师姐,师姐。起床了。” 苏釉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从侧卧翻成平躺,继续睡。她平躺着,手臂就不好被摇了。蔡小纹看她没有醒的意思,也不掀被子,也不挠脚心,反而是扯开自己冬袍的前襟,把右手放进怀里贴住热乎乎的里衣。 片刻后,蔡小纹把手拿出来,整好衣袍,然后倾身压到苏釉身上,伸右手去捏苏釉的脸颊:“师姐……师姐……起床,起床啦!”原来她刚刚是为了把手捂热,免得一手寒气冻着苏釉。可是此时此刻,似乎凉点还更有效。 苏釉还是不醒。蔡小纹不急不燥,一直在苏釉脸上捏来捏去,从鼻子捏到脸蛋,从脸蛋捏到耳朵。耳垂柔软至极,蔡小纹还特意揉揉掐掐,玩得开心极了。于是再深的睡意也敌不过蔡小纹这么锲而不舍的揉捏。苏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压在自己身上,长得像蔡小纹似的。苏釉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么说的自然也是梦话:“小蚊子……来给师姐抱抱……” 蔡小纹见苏釉终于醒了,心里高兴,干净利落地实现了苏釉此时梦想。她往上扑去一些,搂住了苏釉的脖子。 这个梦好真实啊……真实到有点喘不过气了……苏釉心里模糊感慨,突然就觉得真的喘不过气了。“咳咳!咳咳……啊!小纹?!松手……我喘不上气了……咳咳……” 蔡小纹松开手臂,依旧压在苏釉身上,笑嘻嘻地道:“我叫你好久了。快起来,我们去拜土地公。” “拜天地……什么拜天地?” 蔡小纹乐得伸手捏住苏釉的鼻子:“谁说拜天地啊。去土地庙拜土地公!今天初三了,你忘了?” 苏釉终于醒明白了,可是脑袋晕着呢,酒还没完全下去。她拍了拍额头,又晕又痛,真是成熟女人的代价啊。她被蔡小纹捏住鼻子,说话都是瓮声瓮气:“对对……今天初三,该去土地庙拜土地公了。你捏我鼻子干嘛……你还压着我干嘛……快起来……我起床。哎呀,喝多了。” “喝多了?呼呼……”蔡小纹没有起身,反而更贴近苏釉,像小狗一样嗅来嗅去:“呼呼,呼呼呼……这是,酒气?” 危险!苏釉脑子里闪过警觉的念头,立马屈起腿,一脚把还在呼呼乱嗅的蔡小纹踢下床:“别闻了!你会唱歌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伪更的,如果看到有更新而没有新章节。要么是jj抽了,要么是在旧章节里添了新内容。 第37章 许愿了吧 “冻柿子哟!冻柿子哟!” “茶叶蛋,热的!” “葱油饼!五文一张,十文三张!” …… 新年中的玉峰,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连做店铺买卖的茶汤街,都摆了摊子在路边,争相叫卖。不为多赚钱,只为沾个财气。于是食客很多都懒得进店,就站在路边饱了口腹之欲。这其中就有苏釉。 “五文一张?十文三张?那要三张。”苏釉从小钱袋里摸出十文大钱,排在卖饼大娘掌中。“哇,很热乎的。小纹,你要吗?” “我不饿。”蔡小纹双手插袖口,耸着肩膀摇头。她本来是要和苏釉一起去土地庙的。结果苏釉召了一辆马车直奔茶汤街,然后她只能看着苏釉游走于各个食摊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周旋于各位小摊大娘之中万花不沾身,狼吞虎咽各种小吃站姿依然优美…… 蔡小纹正在发呆中总结苏釉的过人之处。苏釉则把三张葱油饼合成一沓,一口咬下,三张都缺了月牙。“唔……嗯……好吃……”她咽下饼,又转脸看向一旁的食摊。那食摊大婶看到苏釉满脸饿相,便热情地招呼:“姑娘,来个茶叶蛋呗。” 苏釉正咬了一口葱油饼,含糊道:“还要剥壳……太麻烦了……”她中午光顾着和侯种儿喝酒了,的确没吃多少。刚出家门就觉得腹空如鼓,若是直接去土地庙只怕会饿晕在土地公面前。苏釉揣摩土地公的心思,想着若他看见玉峰第一陶师大过年的都要饿晕在自己面前,该是多么辛酸难过。所以她是抱着不让土地公伤心的初衷带着蔡小纹先到茶汤街做准备,可是被吃食的香气一诱,苏釉便把土地公忘到脑后去了。 “那吃酱牛肉啊。切都切好了。” “有酱牛肉啊!那来十文的!” 大婶热心地把切成片的牛肉铺在葱油饼上。俗话说,饼夹肉,一口咬到手。苏釉哇唔哇唔就把夹了牛肉的葱油饼吃下肚去。她右手拿饼,左手又在掏钱袋,准备转战下一摊。 蔡小纹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极其低调的低头抬手,抠了抠鼻子。保持着嗅花般的姿势,她四下一瞟,见的确无人注意她,赶紧揪出手帕毁尸灭迹,然后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看向苏釉。见苏釉又捧起一帕油纸油煎豆腐,蔡小纹不由得算起她进茶汤街以来花了多少铜板。 二十文加十二文加九文加四文加四文加十文加十文……五十九文……蔡小纹板着指头算还算错了。就算是少算了十文钱她仍然感慨道:五十九文啊,我小半个月的零用师姐一眨眼就吃掉了……师姐真有钱! 几十文钱,苏釉还真不在乎。这不又丢了三文铜板给米酒铺,一木杯热米酒她一饮而尽。蔡小纹还沉浸在算数中没有及时阻拦。 “师姐!你不是说吃东西为醒酒吗?咋又喝上了!” 苏釉吧嗒嘴巴咂摸滋味,自得道:“好酒好酒……酒最能解酒了,你不懂。老板娘,再来一杯。” “不要了!”蔡小纹这下拦住了,抓起了苏釉的袖子扯起就走。“喝汤总比喝酒能解酒吧!我们喝汤去,喝完了就去土地庙!”吃货不能无休止地纵容,蔡小纹果断给苏釉的茶汤街美食之旅定下最后一站。 “汤有什么好吃的……一下就喝饱了马上又饿。” “瓦罐汤多好喝啊,你不懂!”蔡小纹拉着苏釉挤进那家瓦罐汤店。店里人很多,好在角落里还有条板凳半张空桌。蔡小纹拉着苏釉坐下,也不看挂满一墙的汤名木牌,随口就报出五个汤。两个文文弱弱的姑娘喝五碗汤,这不常见。点汤的小姑娘惊奇地看了两人一眼,倒没有多嘴,转眼就把汤端来。五个圆圆的小瓦罐汤碗,腾腾地冒着热气。蔡小纹把其中四碗围着苏釉摆成半圈,再把剩下那碗放到自己面前。 “师姐,你没来这里喝过汤吗?” 苏釉摇头。她向来钟情吃下就饱肚的吃食,汤便不是首选。 “这碗是海带排骨汤,这碗是莲藕排骨汤,这碗是香菇鸡汤,这碗是鸽子汤。你尝尝看喜欢哪个。” 四碗瓦罐汤都熬煮了几个时辰,现在汤醇浓厚香气扑鼻。惹得苏釉胃口又开。她像小鸡琢米般沿着罐沿,四个汤都抿了一口。然后抿嘴舔唇,仔细回味。 蔡小纹也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汤,抬头问苏釉:“好喝吗?” 苏釉点头,双手交错地给四碗汤排顺序:“这碗比这碗好喝,这碗更好喝,这碗最好喝。” “那你尝尝我这碗,肉饼汤。”蔡小纹推罐到苏釉面前,换了那罐苏釉评价最低的鸽子汤给自己。 苏釉端过那碗汤,突然就看见罐沿那个湿润的唇印。 她刚刚喝过了……苏釉心尖一跳,喝下的热气腾地激起,搅出满脑袋胡思乱想:这算不算间接……间接……她实在不好意思想出间接后的两个字,默默地把汤罐转过一角,印着那个唇印喝去…… 蔡小纹见苏釉把四碗汤都吃尽了,得意极了,召来了小姑娘伙计要付账。苏釉有心要体会下蔡小纹掏铜板请她吃饭的感觉,但又身为师姐不好让师妹请客。于是苏釉嘴上说我来我来,左手虚挡住蔡小纹,却用右手去掏系在左侧身旁的钱袋。这样自然一文钱都掏不出来,苏釉满足了蔡小纹养她的错觉,吃便不再重要。她二话没说找了马车就和蔡小纹向土地庙而去。 常言道,各行拜各神。开店拜关公,木匠拜鲁班,媒婆拜月老。陶匠瓷匠靠泥吃饭,就拜土地公。不过瓦匠不拜土地公。他们拜龙王。下雨屋漏瓦匠才有生意不是。吃哪碗饭,便拜那路神,这都是行规,约定俗成的规矩。玉峰又是制陶名城,陶师众多。所以土地庙常年香烟缭绕。特别是新年几天,不仅是陶师,老百姓们都想来上柱香,所以排队等候是极常见的。 不过不管怎么香火旺盛,都到这个时辰了,来上香的人已不多。苏釉和蔡小纹进了土地庙便被庙里执事大爷直接接待。 执事大爷和这两位师姐妹已是熟识,不用多介绍上香的规矩,只是照例提醒上香的诚心。磕头时心里要对土地公说出最想实现的心愿,否则便是冒犯。 蔡小纹年年都听这话,从来都是听听而已。此时此刻倒认真考虑起来。她在土地公神像前跪下,很觉得为难。以往的愿望都不用想,就是打败苏釉获得九品优胜拿到官陶资格。可是现在她已经是官陶陶师,这串因果关系就被打破了。那什么才是最想实现的心愿呢,蔡小纹微皱眉头,苦苦思索着:打败师姐?真的想打败她吗?好像也不是那么想……得到九品优胜?好像也不是那么想了……蔡小纹侧头看苏釉,看到那个熟悉又美丽的侧脸,不由地笑了,心说:看到师姐就高兴,但这个又不是愿望…… 蔡小纹没了主意,苏釉也在纠结。她倒不是不知道最渴望的心愿是什么。而是这愿望实在是…… 最想实现的心愿……苏釉捏着香,扭头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蔡小纹,正好看到蔡小纹的傻笑,心里更犹豫了:怎么说?说得吗?求土地公教我如何让笨蛋师妹如狼似虎?这个比不说真心话还冒犯吧…… 两人各怀心事,迟迟不拜。汤圆踮着脚跑进大殿时,苏釉和蔡小纹还在默然互望中。汤圆误会了状况,刚想抽身回避,又想起自己所来是有急事,只得硬着头皮弯腰插到两人中间轻声道:“公主诏命到了。官差等了很久,让我出来找你回去。” 汤圆这一句,总算是拯救了苦思的两人。苏釉和蔡小纹顿时想到了对土地公诉说的愿望。两人敬上香,磕头,不约地许了同样的心愿: 不求富贵不求名声,但求土地公保佑官陶之路一帆风顺。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然后……呃……本文准备26号入v,入v那天更三章。 呃,呃,我还是不剧透了吧。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这文我写的很开心,我希望你们看的也开心! 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38章 领命了吧 既然有公主的诏命。蔡小纹不好再在外面蹉跎,让汤圆找来马车立即就要回家。蔡小纹坐上马车后,很自然地向苏釉伸手。苏釉面露犹豫之色。毕竟是公主给蔡小纹的诏命,她思忖着自己最好回避。可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她就被蔡小纹抓住手臂,一把拉上马车。 路不远,经不起马蹄一颠。还没多一会儿,蔡小纹就见到了等在家里的官差。那位官差靴帽整齐着皂色公服,一看就不是玉峰县衙的差人。他开口道明来意,果然是从京城赶来,来传公主口诏。蔡小纹一听这命令是公主直接说的,立马紧张得身体都僵了,两手贴着裤缝站得笔挺。结果那官差的河南口音太地道,蔡小纹又紧张,愣是没听懂。还是惯和京城人打交道的苏釉给她翻译了。其实这道所谓口诏并不是公主的原话,而是官陶阁加工补充而来。内容便是命蔡小纹限期上供一份陶器,陶碗陶碟陶壶陶杯。原来公主在发出加蔡小纹为官陶陶师的特诏后第三天又发出了这道口诏,可见对小猪壶的喜爱。 苏釉翻译完,扯扯蔡小纹衣袖,轻声道:“快领命啊!” 蔡小纹无措地求助苏釉:“我咋领命啊!我不会说开封官话!” “谁要你说开封话了!平常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啊,说蔡小纹领命!” “哦哦!”蔡小纹总算有了点正常的思绪,对公差躬身道:“蔡小纹领命!” 苏釉赶忙请官差上座,吩咐上茶。蔡小纹回头一看,见汤圆不在,便自己一溜烟跑下:“我去倒茶我去倒茶!” 于是苏釉请官差入座,自己在客座相陪。官差办完了差事,心里也轻松,随口就和苏釉攀谈起来:“刚才那位蔡师傅,是不是听不懂官话嘞?”开封为都城,开封话便是官话。 蔡师傅?哦!苏釉稍楞便反应过来,蔡小蚊子已经荣升为蔡师傅了。“她听得懂的。我师妹第一次接公主的诏命,太紧张了。您别见怪。” “莫事莫事。”官差象是个厚道人,笑着擦了擦汗又道:“那你是?” “哦,我是蔡师傅的师姐,苏釉。” “哟!你就是苏师傅!”官差恍然大悟般拍脑门,笑道:“我来时官陶阁那老太就跟我说。她说玉峰有两个做官陶的妮。一妮是蔡师傅,一妮是苏师傅。原来你就是苏师傅!” “是是,我就是苏师傅,我就是苏师傅……”苏釉边客套边从钱袋里掏出整两的一锭银子,塞进官差手里:“大过年的,您来一趟山高路远不容易。这个您拿去喝茶,以后我们师姐妹还靠您多多关照。” “这这……”官差暗自掂了掂银子,分量不轻。他刚做了个推辞的手势就把银子往袖子里揣,索性不再假客气,狠狠点头道:“中!公主那边,你放心呗。” “您,能见到公主?” 他哪能见到公主啊,可是收了钱了,又要摆个谱,就胡吹嘛:“见得到。公主长得可带劲嘞!” 苏釉差点扑哧而笑,勉强拉动嘴角收敛为一个微笑:“是吗,可带劲啊?” “可带劲可带劲嘞!我还对说啊。公主对宜兴那边的陶可不满意嘞。” “是吗,可不满意啊?” “那还用说,当时我就在公主殿□边。”他吹得高兴,越说越没谱了:“公主拿起一个陶,看看。只听‘咔嚓’!摔碎一地!你猜公主说啥?” “她说啥?” “她说:告诉宜兴那帮龟孙,呗再送陶来了。送来也是咔嚓一地!我只要玉峰嘞!玉峰蔡师傅嘞!” 噗……苏釉依旧保持微笑,心里已经笑开了怀:公主要真是这味,那可真带劲嘞! 不多时蔡小纹端茶水上来。官差饮了半杯,又站起对蔡小纹道:“蔡师傅,公主还有赏赐给你。”他从怀里贴身出掏出一个造型朴实的紫檀小木盒,呈给蔡小纹。 蔡小纹双手捧过,打开一看,顿时面有惊喜之色。苏釉凑头来看,不禁脱口而出:“小金猪!” 官差端起茶盏饮尽,笑道:“公主说是大过年地要你做陶,可辛苦。要我带这个给你。这可是皇家赏赐,很多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了,我就告辞了。蔡师傅的陶做好了,就来馆驿找我。” 送走了官差。苏釉捏起小金猪细看,赞叹道:“中!做的可精致嘞……小纹,你把它戴脖子上呗。” 蔡小纹捏住脖子上的小玉狗,断然拒绝道:“我不。我要戴小玉狗。” 听到这话,苏釉胸中一暖,偏还要得了便宜卖乖:“我的小玉狗有什么好戴的。这可是公主赏赐的啊。”便宜话好说,若是蔡小纹真的用金猪换下玉狗,苏釉大概会气得把蔡小纹给她的小猪玉佩生吞活吃下去。 “我就戴小玉狗!玉坠这种东西,摘摘取取不好。”公主亲赐的小金猪,在蔡小纹看来,完全没有苏釉的小玉狗有意义。而价值这种属性,向来不是蔡小纹关注的重点。 “好好,我不管你。”苏釉可高兴嘞,拉长双臂升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道:“你听清了是几天交陶吗?” “嗯,十天之内。”蔡小纹陡然有种自己要登上的不再是土地庙前那个小台子,而是广阔天地的大舞台的感觉,于是摩拳擦掌很是兴奋。 “那你好好做,官陶我就不能帮你了。我回去睡觉。” “哼,懒柚子。”蔡小纹嘴上哼哼,并不羡慕苏釉可以休息。她的心已被这套陶壶陶碗填满。巴不得立马就动手摸泥。“十天啊,我明天就得去大窑挑好泥。快走吧快走吧。我要想想咋塑形。” 苏釉走出门外,又探个头回来:“我家铺子的泥,你要实在想要,我也不是不能给你……” “我才不要呢。快走吧快走吧……” 刚才蔡小纹不换玉坠的表现让苏釉很满意,现在便不计较这逐客令:“你赶我我也要提醒你。一,时间不多了。二,筛泥九遍。” 苏釉这两句话是真心希望蔡小纹能记住。可蔡小纹这个没出息的,第一次接到官陶任务已经兴奋得忘乎所以。连苏釉最后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没听清也不再问一遍,而是稀里糊涂就立下军令状:“知道了!保证让师姐放心!保证让公主满意!” 得到两个保证,苏釉心满意足地离开蔡家。走出大门,已是夜幕西垂。苏釉被寒气袭人的冷风迎面而吹,只觉得清爽舒服。她想起之前所想要让小猪壶搏公主一笑,让陶器精品走进皇廷,现在真的在一步步实现。一手扶植蔡小蚊子直入官陶,苏釉对此得意极了,振臂对漫天星辰用力一挥,大声道:“蔡师傅,中!”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一天才三更,不好意思哈 第39章 翻书了吧 日升月沉,转眼就过去了六天。这日正是初九。过了初八,年味就要淡很多,但是没有到正月十五就还是在过年。既然是过年,就有偷懒的借口。今天苏家陶铺虽然开业了,但是苏釉还是窝在家里。傍晚时分,苏夫人难得早早归家,见天都快黑了苏釉还一脸惬意地赖在被窝里看书。苏夫人知道她平日辛苦,也不催她起床,而是挽了袖子,亲自下厨和风铃一起准备晚饭。 当饭菜都上桌时,苏釉搂了被子睡得都打起了小鼾。苏夫人拿过她手里虚握的书卷,展开封面一看:《三更二摸》。这书名里是什么内容苏夫人一清二楚,但她极其淡定地把书反面盖在桌上,伸手轻推苏釉。 “釉子,起来吃饭了。” 苏釉半睁眼睛,含糊道:“娘……”喊完娘她又闭上眼睛。 苏夫人可没有蔡小纹捏脸捏耳朵的耐心。她接过风铃洗过来的热面巾,啪地贴在苏釉脸上,划着十字擦开了。 “唔……唔……疼……我起来我起来……” 蒸板鸭,炒香肠,香菇青菜,酸呛土豆丝,还有苏夫人亲手炖的牛肉煲。苏釉埋头大吃,已经吃到第三碗饭。苏夫人下手,又给苏釉舀了一大勺牛肉盖在米饭上,问道:“好吃吗?” “嗯……”苏釉头也不抬,狼吞虎咽道:“娘做的牛肉最好吃……”那罐牛肉浓香扑鼻,汤汁红亮诱人,苏釉最喜欢吃。可惜苏夫人难得才做。 又扒下半碗饭,她终于抬头歇口气,关心起自己亲娘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平时吃饭都不见人影……” 苏夫人听出苏釉的小哀怨,微微笑道:“今天去了陶会,散会就回来了。” “酒热了。”风铃给苏夫人和苏釉斟上酒,顺口说道:“夫人,我请假的事?”开春风铃要请假,苏釉是早就答应。现在就等苏夫人点头,风铃就能和汤圆在烟花二月下江南了。 “嗯,你去吧。我准了。”苏夫人饮尽热酒,自己拿过酒壶,又倒了一杯饮下,又满一杯。她刚要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杯:“呃!不行!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了?” 风铃立即反对:“您都说行了的!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钱已存好,岂有不走之理。 “我其实一直不理解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个比喻,为什么要比喻成翻书呢……嗯?”苏釉停下筷子,迷惑问道:“等等……怎么会一个人啊,我不是在吗?” “今天我去陶会,就是为了这事。宜兴陶会邀请你去参加江南陶鉴的请帖已经到我们陶会了,连同盘缠一起。” “哦,又是这个啊。”苏釉不以为然,夹了个香菇放嘴里嚼着,咽下:“我不去。” 苏夫人挑挑眉头,对苏釉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和玉峰陶鉴一样,江南陶鉴是在宜兴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陶鉴。不过规模要比玉峰陶鉴大得多,大半个江南的陶师都会参加。而且陶师们不是带制作好的陶器参鉴,而是在赛场全程现作,历时好几天。江南陶鉴每年都会邀请玉峰陶鉴的优胜陶师前往宜兴参鉴。玉峰这四年的九品优胜都是苏釉。于是算上这一次,她已经收到了四次邀请,可是一次也没去过。人家宜兴千里迢迢送来请帖。纸张精致,字体优美,还连带着路费,到了宜兴还有高档客栈住宿,十二个时辰热水供应,早中晚三餐全包。诚意不可谓不厚。然而苏釉就是不动心,已经连续三次将盘缠原封退回。 “这次,你还是去吧。你师公发话了,想见见你,希望你去。”苏夫人向来不强求苏釉。只是这次她师父苏釉师公的确托送请帖的人带话了。 “你们还要米饭吗?不要了吗?那我都吃了啊。”苏釉把碗中饭吃完,伸手把盛饭的木桶搬到面前,用木勺沿着桶边把剩余的饭粒都扒拉到碗里。再舀一勺牛肉汤拌匀米饭,继续说道:“宜兴,千里之外。天这么冷,去一趟也不是容易事。师公想见我了,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专门去看他就是。何必掺合人家的陶鉴。”苏釉一直不去宜兴参加陶鉴,玉峰陶师中是有闲话的。宜兴和玉峰为最有名的两处产陶地。若一定要分个高下,那么宜兴一直是大姐头的姿态。最典型的高低区别就是,官陶阁每年从两地采购的陶器数量。宜兴是多于玉峰的。 处在劣势,就有不甘。玉峰很多陶师明里暗里,都想和宜兴那些名家一争高下。宜兴每年送来的陶鉴邀请,在这些人眼里,和战书没有两样。可是他们中的排名第一者,苏家陶铺的苏釉,从来没有应过战。不免就有些说苏釉不去宜兴是因为害怕在江南陶鉴中失利的流言。 面对这些没有任何根据的嚼舌头流言,苏釉真心觉得说的太对了。她就是怕在江南陶鉴中输得连肚兜都没有了。她一个北方陶师去人家江南陶鉴得瑟,这不净等着被人家玩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她清楚。何况宜兴的那些名家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如龙似虎,绝对不是地头蛇的水平。既然基本就是失败,她还不如不去,省事省力省名声。宁可百次逃,不可一次输,这个道理她更清楚。何况就算是拼了小命拿到了九品优胜,周围一圈都是宜兴的人,不会有喝彩只会有敌视的目光,这到底是何必呢。不可千里去招仇恨,这个道理她太清楚了。所以要她远赴宜兴去参加陶鉴,除非是吃错了药。 “好吧。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就让小纹帮你向你师公解释解释。” “嗯……嗯?!咳咳!”苏釉一把抹掉咳到嘴角的饭粒,大惊道:“小纹向师公解释?!蔡小纹要去啊?” “宜兴这次还发了请帖给小纹。是请你们两个人去。”宜兴向来只请玉峰的九品优胜。可是当地陶会得知蔡小纹也被授予官陶资格后,便加了一张请帖,连路费都给了双人的。 “你放心吧。我会教小纹怎么跟你师公解释的。” “我去!”苏釉身体力行地说明了什么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错,她要去宜兴参加陶鉴,除非是吃错了药。蔡小纹,便是那味错了的药。苏釉虽然还没吃到,也一样有药效。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不求“吃”,但求“被吃”,仍然不得,多么滴杯具啊……| 第40章 出错了吧 待到第二天,便是元月初十。离蔡小纹交陶的十日期限还有三天。苏釉虽得蔡小纹信心满满的保证,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起了个大早去了蔡家。 苏釉敲门的时候,蔡小纹正在院中,顶着蓬松的发丝,两眼通红。为了全程监督烧陶的过程,她已一天两夜没睡。苏釉的到访倒让疲倦的她精神一振。 “师姐……”刚唤句师姐,蔡小纹声音就哑了,整个人都透出困乏。 这种疲惫,苏釉很熟悉。她在赶制官陶的时候,也经常熬夜,都已视为常事。但是这次疲惫的是蔡小纹,她就心疼了:“熬夜了吧。辛苦了……” “不辛苦……”蔡小纹虚弱一笑,精神突然又振:“要交的陶器,我已经全部做好!我拿给你看!”她从放在地上的八个木盒中抱来一个,打开侧盖,捧出一把无耳开口酒爵。依旧是驾轻就熟的小猪造型。猪鼻和猪尾为酒爵两个收口。整个造型胖憨可爱,苏釉一见它就忍不住地喜欢。 好可爱……这三个字,苏釉差点就脱口而出。可她作为专业人士大师姐,不允许自己第一句话就是这么外行的赞叹。 “嗯……外形憨厚……线条自然,真是浑然天成……”苏釉尽量文绉绉地表达出“好可爱”这个意思。“陶质……嗯?怎么……啊?”苏釉开始反复翻看小猪酒爵,脸上的喜悦神色慢慢收敛,渐渐沉重。 看得出苏釉脸色越来越不好,蔡小纹紧张油然而生,赶忙问道:“师姐,咋的了?出啥事了吗?” 苏釉不再翻来翻去,而是抓紧小猪酒爵,神情凝重地问道:“这是极品泥吗?” “是啊!我家铺子里最好的泥!” “你筛泥几遍?” “六遍啊!” “我特意提醒过你,叫你筛泥几遍?” “啊?!”蔡小纹愣住了。她本不记得苏釉那天最后跟她说的话。现在被这么一逼问,她猛然捕捉到被自己漏过的记忆:筛泥……九遍。 “嘭!”一声清脆响声过后,小猪酒爵已在苏釉脚旁碎了一地。 “师姐!你这是干啥啊?!”蔡小纹扑过去,抓起碎陶片,心疼得手都抖了。她仰头把难以置信的目光砸向苏釉。 苏釉一言不发,走向剩下的七个木盒。她随便挑了一个,打开侧盖取出里面的陶器。这次是个陶碗,碗边做成水纹形,碗身上画了只跑太快被石子绊倒的小胖兔子。苏釉单手转碗,细细地摸了一遍,然后指住一处,紧皱眉头望着蔡小纹。 蔡小纹从地上爬起,踉跄走到苏釉身边,抓过碗来凑到眼前。疲惫加激动,蔡小纹视野都模糊了。她用力揉眼,揉了又揉,直到揉红了眼眶,才看清碗边上那两个小黑点。 “杂质。刚刚的酒爵也有。”苏釉叹气:“哎……你没有筛泥九遍。这些都不合格。” “就因为这两个黑点?!”碗一歪罩在蔡小纹手上,激动得左摇右晃。“有杂质是正常的啊!有黑点,只要不影响陶质不也是正常的吗?我平时做陶也会有黑点的,爹也没有说过不行啊!平常我只是筛泥五遍,我还多筛了一遍啊!” 苏釉摇头,冷静又坚决地道:“我来证明给你看,为什么不合格。汤圆!汤圆!” 汤圆闻声从屋里跑出,迷茫地站在两人身旁等吩咐。 苏釉说道:“去烧壶开水,水开了以后把水倒入这个碗里。” 汤圆拿了碗去厨房。一会功夫,她就平端着碗过来。苏釉接过碗便打发汤圆离开,然后反手把水泼掉,把碗递给蔡小纹。蔡小纹双手抓过碗直接找到有黑点的地方。待她看清发生了什么变化后,脸上的迷惑骤然变成了惊恐:“啊!咋会这样!” 黑点变大了,已经不是不影响陶质的程度。一眼望去,就能清楚地看到两个黑圆点。 “这金泥太昂贵,你平时很少用这种泥做练习吧。”金泥就是泥质极好的极品陶泥,在陶师们眼里如黄金般贵重。所以又叫金泥。“这种陶泥,必须筛泥九遍,才能确保除去所有成粒杂质。否则,陶器成型后,杂质形成的黑点,遇开水会变大。这些是要直接呈给公主的,比官陶还重要。绝不能存在这样明显的瑕疵。”就是因为是呈给公主的陶器,蔡小纹才特意选用金泥制陶,哪料到适得其反。 “可是……可是……”蔡小纹跌坐在地,绝望地喃喃:“如果重做,泥不够。时间也不够……要不,我去求官差拖延几日。” “不可。”苏釉断然否定,一屁股坐到蔡小纹身旁道:“他没有权利拖延。公主第一次给你诏命,你就拖延。这是对公主不敬,绝不可以。” “那……就这么硬着头皮交出去。” “不可!这么重大的失误,也是对公主不敬!她若是拿官陶阁的陶器和这些比较,一定会撤了你的官陶陶师。” “那咋办……我也变不出来啊……”蔡小纹深悔自己没听苏釉的话,绝望到欲哭无泪。 和上次小牛角受伤一样,苏釉知道自己又要做一次“奶妈”。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上的灰,低头对蔡小纹道:“金泥,我家铺子里还有。我来筛泥和淘泥,你抓紧塑形就好。” “你帮我……”蔡小纹慌忙站起,摇头摇得头都晕了:“不行!我知道,官陶只能自己做。你帮我做,要是被发现了,你的官陶资格也要剥夺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不行的师姐!我出的错我自己承担,我不能拖累你!大不了就是不做官陶嘛,就当我辜负了公主嘛!” 蔡小纹这番话说的就是心中所想。她万不想连累苏釉。但此时除了给苏釉压抑住的生气煽风点火外,没有其他作用。 “别废话了,就这么干!”苏釉握住蔡小纹双臂,解气般狠狠地抓了一把:“谁让你不听我的!我特意提醒了你。你都不听!还好意思说辜负公主。你知道你辜负的是谁吗……呼……现在,你把剩下的金泥整理好,备好筛泥和陶泥的工具。我去铺上取泥!蔡小蚊子,等事情完了我再和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小蚊子和师姐一比还是弱爆了 第41章 又吻了吧 晨风轻过,吹出一片干燥清爽的寒冷。有巧手的街坊,剪出漂亮的大红剪纸,放在装满水的小碟里,只需半日就能送给孩子们精致的窗花。水结成了冰,脸蛋通红,鼻子吸溜,都说明了一件事:冷。冷得像要下雪。文人常说,大雪降至,倾城风寒。老百姓们才不会用这么四个字四个字地形容天气。冷得骂娘的话就略过不提,一句“大冬天,落雪前。棉袄贵,单衣站。屁股一摔成两半!”要比“倾城风寒”更能表达心情。 就在这大雪来临之际。苏釉就没有穿棉袄。她倒不是想把屁股蛋摔两半,而是她汗流浃背,一点都看不出冷的迹象。冬袍早就脱下给了汤圆,单衣长袍外面罩了粗皮围裙,苏釉两手抓紧木杵正挥汗如雨地捣泥粒。捣完一臼,还要筛泥。筛泥九遍,可不是轻松活。苏釉虽然穿了围裙戴了手套,没有弄脏身上,但是脸上可没有小猪面具的保护,不可避免地溅上了泥印子。再和汗水一抹,半个脸蛋都泥乎乎的。 苏釉知道自己脸上的泥水都风干结了壳,但是顾不得擦。她想起蔡小纹前些日子偷艺被抓,被罚给自己做了十几个陶壶泥坯。现世报来的快啊,上次占的便宜就还给蔡小纹了。筛泥捣泥这种活,放到苏家大窑里,不过是小工小徒弟干的,哪里用苏釉这个少当家染指。苏釉一边干泥活,一边哀叹:谁让这是官陶,从头到尾都必须自己做……可这也不是我的官陶啊!苏釉抬袖子抹了下额头的汗珠,又气又叹:这明明是那只笨蛋蚊子的官陶,我却得在这干苦力。还想收她做干女儿,结果自己给她做了小工……苏釉越想越气,就拿木杵下的金泥出气,把昂贵的金泥砸得砰砰响。 和泥塑形是蔡小纹的活。把泥粒和水搅成泥团,她十个指头缝里都是泥巴,脸上倒是白白净净。她已经把最复杂的两个陶壶塑好了,泥巴用完了,下一臼苏釉还没筛好。蔡小纹只能停下手来。她疲惫不堪地站起,敲了敲酸痛的后背,随意四下一看,目光就落在了苏釉身上。 她远远地盯着苏釉,心里很踏实。就算是全部陶器从头做过,就算是还有三天就到诏命期限,就算是已经一天两夜没睡……她还是觉得很踏实。蔡小纹蹲下在桶里粗粗洗掉手上的泥浆,心想:大概,就是因为看得见那颗柚子吧…… 这时苏釉筛好一簸箕泥粒,送到蔡小纹身旁,转身回去又开始捣下一臼泥粒。蔡小纹有了泥,却也不开始做,依旧扭着头看苏釉。她凝视苏釉泥脏的脸,心里好像有一朵小花,疲倦地吐苞,似乎扯着心尖开放。她不由地站起,目光贴在苏釉脸上不动,嘴里喃喃出声:“劳动的师姐最美丽……嘿嘿,嘿嘿嘿……” 后面这下嘿嘿她嘿大了声,苏釉听见了。苏釉转头一看,看见蔡小纹傻站在那傻笑不干活。这下就像把个火折子丢进苏釉浇满一地油的心里,嘭地就点燃了熊熊怒火。苏釉捏紧木杵,两排洁白的牙互相碾压,咯咯直响:姐姐我一年也就过年能有个清闲。能心无旁骛地逛街购物,能衣冠楚楚地看戏听书,能假装斯文地去书院装个文化,能扮个有钱人去酒庄品酒,能遮个脸去街角听十八摸,能满脸高洁地去诗馆结交下俊小伙子俏姑娘……结果呢,我围着黑围裙在这里捣泥筛泥一脸的泥!都是你这个笨蛋经验不足还不听我的话!你居然还好意思偷懒不干活……我跟你拼了! 苏釉浑头都是火,丢下木杵就向蔡小纹冲去。蔡小纹本来还在哪嘿嘿嘿,定睛一看苏釉的气势竟如饿虎扑食,不禁心生怯意:“师……师姐!”转身就逃。苏釉气势如虹地在蔡小纹身后追,蔡小纹用尽全速撒开了向前跑。然而,两人都忽视了一点:苏釉跑步是要比蔡小纹慢的。而且,两人又忽视了一点:她们是绕着圈跑。 于是在跑了七八圈之后,蔡小纹突然发现,眼前就是苏釉的后背。前面无路,后转不行。情急下蔡小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扑。 “啊!”苏釉还在疑惑蔡小纹跑着跑着怎么不见了,背上就是一重推,头重脚轻地向前栽去。苏釉吓得紧闭双眼,好在栽在半空的时候又被抱住,被人搂紧腰就势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身上倒不痛。滚停之后,苏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蔡小纹俯视的面庞。 被推倒了!被推倒了!苏釉明白自己被蔡小纹扑倒,正被压着躺在地上,于是心中如此大叫,嘴上却一语不发,只是气喘。她背上硌着坚硬的地,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盯着蔡小纹。 “师姐……你摔疼了吗?”蔡小纹直起身,握住苏釉的肩膀左看右看,却不说让苏釉起来。 ”蔡小蚊子……你是笨蛋吗……你是和我有仇吗……你是上天派来玩我的吗……不是你扑倒我的吗?!”开始不痛,其实还是痛的。现在躺了一会,疼痛就开始从身体各处扩散开,但只是些微小许,苏釉还有力气喊。 蔡小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伸手揉揉苏釉跌乱了的头发,哄道:“喔,喔,摸一摸,痛痛飞走了!” 苏釉欲哭无泪,意欲反扑提拳头揍蔡小纹一顿。结果刚要挣扎地爬起,蔡小纹就捏了袖子,在苏釉脸上轻擦,像擦玻璃那样,把泥渍擦净一块。然后,她毫无预兆地低头,在刚刚擦出的那一小块干净脸蛋上吻了一下。 “……”苏釉倒吸凉气……每次蔡小纹突如其来这样那样,苏釉都要吸满口凉气。估计这样下去,光吸凉气就要吸出风寒。这一吻之下,苏釉满腔怒火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委屈。这样一而再地不抱着邪恶念头的亲吻让苏釉都快哭出来了。这一吻,只能激出她反亲的冲动,却不能赋予反亲的勇气。她虽不知道蔡小纹心中“劳动的妇女最美丽”的心思,但也能明白这个吻和上一个吻同样纯洁。 苏釉抿了嘴巴,想推开蔡小纹,可是力气太小推不动,于是更加委屈。委屈之下,怒火没了,无明业火又熊熊燃烧:我满脸泥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还嫌脏要擦,擦你个头啊! 她刚要破口大骂。万没料到,就在此时,蔡小纹在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下。 “女流氓……”苏釉终于哭出声,太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jj好抽啊 最后几段你们看得到吗?最后是: 苏釉抿了嘴巴,想推开蔡小纹,可是力气太小推不动,于是更加委屈。委屈之下,怒火没了,无明业火又熊熊燃烧:我满脸泥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还嫌脏要擦,擦你个头啊! 她刚要破口大骂。万没料到,就在此时,蔡小纹在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下。 “女流氓……”苏釉终于哭出声,太委屈了。 完 第42章 动心了吧 见苏釉流泪,蔡小纹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乐呵呵地打打闹闹居然会弄哭苏釉。心慌之下,她赶紧起身,挪开一点,跪坐在苏釉身旁。 苏釉扶着地坐起,印得两掌都是沙土。她也不拍掉,只是抽泣,抹泪,抽泣,抹泪……等到手背真的把脸抹成个小花脸,苏釉使劲一推蔡小纹得肩膀,狠狠用力道:“死开……”可话脱口出来时,又是软绵到失去了本意。 蔡小纹冷不防被推,身子都歪了,连忙撑地坐起,心里更加慌乱。她没见过苏釉哭……在蔡小纹印象里,苏釉是一个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师姐。有能力有实力,才能胸有成竹。师姐两字,名副其实,只是脸上常常带着怪异的笑容,勾出讽刺嘲笑的意思。这就是蔡小纹在这段和苏釉熟识的日子之前的大体感觉。而这次,苏釉依旧胸有成竹地帮她挽救制陶上出现的重大失误。只是和预想的不同,胸有成竹之后没有出现怪异讽刺嘲笑的笑容,而是和着泥的泪水。蔡小纹面对如此严峻地突发情况,没有任何经验,只能凭本能来反应了。 她的本能,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苏釉再说。“师姐,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报仇!”蔡小纹很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把苏釉惹哭的因素之外。 苏釉很不想此时被蔡小纹抱个满怀。她挣扎,又没挣开。只好以一种极不威武的姿势在蔡小纹怀里擂鼓般敲着贫瘠的小胸脯哭喊:“谁欺负我!谁能欺负我!欺负我的人是笨蛋!” “笨蛋?”蔡小纹才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可是配合苏釉这个捶胸的动作,她又直觉可能说的是自己。情急下的急智让她难得聪明了一回。她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扶住了苏釉的后脑,往自己胸口上靠,笑得很没心没肺:“不要和笨蛋生气嘛。笨蛋会把你拖入和她一个水平的陷阱,然后气死你。” “……”苏釉咋一听,竟觉得很有道理。本来她的生气就所剩无几了,只是委屈。现在蔡小纹既然说得如此有道理,最后那点生气也挤到委屈那边,变成泪水把脸冲花。“蔡小蚊子你讨厌死了!” “谁是小蚊子啊……好好我是小蚊子。”蔡小纹顶嘴的话刚说,苏釉就哭出声来,吓得她慌忙哄道:“我讨厌……别哭了……别哭了……”这么哭泣脆弱的苏釉,让蔡小纹瞬间变换了角色而不自知,只知道她单手搂住苏釉,揉着长发上下顺毛。 “呜呜呜呜……” 蔡小纹实质上就是笨蛋,哪里学过人家哄人。最多在夏天的时候听过乘凉的街坊唱的调子哄孩子睡觉“崽哟,我个崽哟,我个崽哟要困觉哟。”还是外地口音。但事到如今,捡到篮里就是菜,蔡小纹想起这个就如法炮制唱道:“师姐哟,我个师姐哟,我个师姐不哭哟。” “呜呜呜……太难听了,再来一遍……呜……” 蔡小纹也觉得自己唱得太难听了,实在没有勇气再唱一遍。不好意思再唱,她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一时无话。就在这无话中,蔡小纹低头看了看趴在胸前的苏釉,突然就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了。苏釉从没有过的虚弱,虚弱衬托了一直未被发现的柔美,柔美中又引着目光落在了泥脸上。蔡小纹心说: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看起来还这么好看。师姐是咋做到的呢……她想着想着就不禁把苏釉越搂越紧。 小蚊子的怀抱,还挺软的……苏釉一边哭一边委屈。她不知道蔡小纹正心猿意马,只体会到了越抱越紧这个趋势。于是她顺势趴倒,抱紧蔡小纹得腰,心想着哭都哭了,索性哭个痛快又看蔡小纹会有何表示。苏釉火速在脑海里寻找委屈之事。十年前父亲去世,第一天去玉峰书院上课因为江夏口音被同学笑话,第一次烧制陶器被烫伤手掌,第一年参加陶鉴被摔了个粉碎,供官陶被老周前一任官商挑刺挖苦,在外面吃饭吃得个半饱就不能再吃了……苏釉嚎啕大哭,泪水把蔡小纹的腰带都趁湿了。 “师姐……不哭!不哭不哭……乖哦……柚子乖哦……不哭了……”蔡小纹一面哄一面觉得这样哄有问题。咋就越哄越哭呢? “柚子你个头啊!呼……呼……”苏釉大声抽搭,没羞没臊地大囔:“老子是强……咳咳……是你师姐!你说,我是不是你师姐!”《三更二摸》里才用的词差点说漏了嘴。 “是是是……我没说你不是我师姐啊。” “那你说,今天是不是你错了。” “是……我好几天前就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蔡小纹很是惭愧,真心后悔。这次好在还能挽回,若是不能挽回,自己岂不是犯了大错。 “你要听我的话!你要听我的话嘛……”苏釉埋脸在蔡小纹腰上,紧拽腰带两旁的衣袍来回蹭:“你说,你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听!”蔡小纹举右手在耳边,像立军令状似的:“我以后都听师姐教诲!嘿嘿……”她满脸赔笑道:“我们不是一起去宜兴嘛。一路上我就听你的!我钱都给你,吃饭住店就从你那花!” 苏釉恋恋不舍地离开蔡小纹得腰间,坐直身抽泣着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好像我要吃亏……” 见苏釉终于不大哭了,蔡小纹长吁一口气。她掏出手帕,给苏釉擦脸,泪水是擦尽了,可是泥印子还在脸上,被蔡小纹一擦两边,活脱脱和小狗胡须似的。 “哈哈……”蔡小纹看苏釉滑稽到可爱的泥脸,忍不住笑,笑完便低头用额头碰在苏釉额头上,轻声唤道:“柚子……” 苏釉正专心抹脸呢,没听清蔡小纹说什么,带着哭音问道:“你说什么?” 蔡小纹含笑摇头。苏釉也不在意,最后擦了擦脸就站起来,抬袖子抹净眼泪道:“赶紧做吧,来不及了。” “嗯嗯!这就做!这就做!”蔡小纹从地上爬起,看着苏釉前去筛泥的背影,不自禁地又轻声说了一遍:“柚子……” 且说苏蔡两人又哭又抱地不干正事。桃花林大浴室里是一副热火朝天,积极向上的情景。年十五还未到年没过完,澡堂里每天都是客满为患。李阿俏捏脚捏得脚不离手,自然赏钱也是大丰荷包。腰里有钱,她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能在下工后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子里躺在那张破木板床上,想起那个有文化的小猴子来。 我们可以在离澡堂近的地方合租一间屋子……李阿俏如此想着。她又默算了一遍大年里所有的进项,美滋滋地想:“合租,省钱,省事。离澡堂近,上工也方便。再努力干两月,还能买辆驴板车,这样我们也能坐车上工了!” 她越想越激动,从床上蹦起,披了衣对着月光就数钱,把床压得吱吱响:“三十,五十,八十……对了,万一小猴子不想和我合租呢?”她只苦恼了一瞬间,立马就释怀了,从银钱里拨出厚厚一堆铜板:“我给她扯块花布做新衣裳就是了!哎呀,我太聪明了!” 这边李阿俏想得很美。那边侯种儿在家里院湖边的回廊里凭栏而坐,也失着眠呢。她伸手翘脚地倚在美人靠上,手里随意把玩着她父亲这次回来送她的蓝田玉佩。玉佩时不时打在美人靠的木栏上,发出脆脆的轻响。 “哎……”侯种儿长长叹气,忧愁地望着月亮。那次在苏釉家喝酒后,苦恼并没有解决。李阿俏是什么心思,她还是不知道。父兄在家,元宵未过,她又没有借口出门。去不了桃花林,见不到李阿俏,只能对月兴叹。 “月啊……”侯种儿有心事有时间,诗兴大发:“我要做首诗。嗯……这个……那个……啥子……算咯,还是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好乖的存稿箱。豆姑娘还在游山玩水~我们鄙视她哼(ˉ(∞)ˉ)唧 第43章 牵手了吧 话说蔡小纹进献给公主的官陶,在苏釉的倾力帮助下,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交了货后,蔡小纹足睡了两天,再睁眼时已是正月十五。玉峰的年十五,有街市有花灯,热闹得很。蔡小纹岂肯错过良宵,连忙起床,喊了几声蔡师傅汤圆好像都不在家。于是她自己就着月光打水洗脸,一边想出门之后要做的事情。第一件便是去找苏釉。 也不知道师姐在不在家……蔡小纹心有期待,便不禁多想。她双手捧面巾在脸上画着圈地洗,心中已开朗:不在家也是在街市的,我找她便是。她想着开心,手上的面巾越转越快。每遇快乐时分,便想起能让快乐翻倍的共度之人。蔡小纹看到苏釉就高兴,何况是和她一起看看花灯,吃吃汤圆,说说话,想想就美好……蔡小纹越想越急不可耐,把面巾往脸盆里一甩,也不把人家搓干晒起,蹬起脚就跑进里屋穿靴拿钱。她刚把靴子套好,大门有人叩门。蔡小纹的期待之前的等候随着大门的打开骤然缩短。来人正是苏釉。 话说十五的汤圆吃过,新年就真正结束。也就是说,过完年十五,苏釉就算是绞尽脑汁想赖在家混水摸鱼也不得了。其实十五还没过,苏家陶铺的生意就大好。金陵府的富商加急订了一批贵重的陶器,点名让苏釉手制。虽然铺上老掌柜知道少当家要过完年假才会开窑,还是带着订单敲响了苏釉的呼呼美梦。这位富商是老客户了,苏釉再想偷懒也不敢怠慢。可是制作这批陶器所需的金泥,她已经为蔡小纹那批官陶用光了。新的陶泥在年关里十分不好买。苏家没有泥,蔡家也没有泥,那么能想想办法的只有那个人了…… “师兄,你吃汤圆,酒糟的。”苏釉把大碗捧到孟子印身前桌面上,又挡开蔡小纹伸来的双手。“爪子!你乱拿什么,那是加了酒糟的,没及笄不准吃。何况你吃得么!” “我早就及笄了,都可以成亲了……”蔡小纹好小声抗议,但还是接过了苏釉推给她的另一碗。这碗虽然没加酒糟,却打了个水黄的鸡蛋,是要贵三文钱的。 “诶诶!谢谢苏釉师妹。”孟子印接过苏釉递来的汤匙,有点受宠若惊。虽说孟子印是这一辈的大师兄,但他算不上和两位师妹青梅竹马般一起长大。特别是和苏釉,除却同门之谊,私交其实很少。他不知该如何和苏釉打交道,苏釉一般也不来招惹他。所以今天苏釉拉着蔡小纹请他出来过节吃汤圆,实在不寻常。孟子印在心里琢磨,琢磨琢磨着,没琢磨出什么结果,心情倒慢慢舒展开来。今夜大雪初停,两街积雪能照亮人们通红的脸蛋子。花灯街离着小吃摊子还有些距离,也伴着流淌的月色,送了些五光十色过来。如此夜色,让孟子印不由得不舒坦。 “嗯嗯……好吃。师兄师姐,你们快吃啊……唔唔……这个馅,豆沙调得好极了!”蔡小纹坐在苏釉右边,一个接一个地把汤圆丢进嘴里,还忙里偷闲地催人快吃。 苏釉才没快吃,慢条斯理地舀了一个汤圆进嘴里嚼了咽下,对埋头吸溜酒糟的孟子印道:“师兄开铺了吗?” “嗯!”孟子印赶紧放下汤匙,用牙拨拉净唇上的酒糟,说道:“初八就开铺了。生意还挺忙的。你家也是初八开铺吧?” “是呢……”苏釉充耳不闻身旁蔡小纹吃得唔唔啊啊之声,只顾扭扭捏捏地挪向自己的目的。“师兄,其实今天是想请你帮个忙的……”苏釉双手放在腿上,揉搓着衣角,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粗粗想来,好像这是第一次请孟子印帮忙,而且还不是小忙。她开口都开不顺溜。 听苏釉这么说,孟子印心里猛然失落。他原以为苏釉约他在这过节的夜晚的良辰的花灯下,是想拉扯些家常,增进同门师兄妹间的情谊。谁知这位玉峰四届九品优胜官陶陶师的师妹不过是有事相求才这么热情。孟子印很失落。失落归失落,他还是认真看向苏釉道:“啥事,你说。” “铺子上接了一笔订单。需要用到极品泥。但是铺上的泥用完了……师兄的铺上如果有金泥的话,能不能借我一些?” 蔡小纹这时刚吃光了汤圆要端碗喝汤。听完苏釉的话,她差点把嘴里的汤圆又吐回碗里。苏釉为什么没有金泥了,孟子印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苏釉不愿求人,哪怕是同门的师兄,这她也是清清楚楚。现在眼见苏釉因为她的缘故向孟子印开口相求,她觉得很对不起苏釉。此时当着孟子印的面,她不能说明歉意。不能说,她又一定要及时把情绪表达给苏釉,也不顾苏釉正专心求泥才不管她是歉是乐是吃是吐……好在,桌子底下的事,孟子印是看不见的。蔡小纹右手拿汤匙,左手悄无声息地滑下桌面,然后猛然左伸,准确地抓住苏釉的右手,握紧。 此时此刻,苏釉还在说话呢:“……等下批金泥到铺我立即还上!啊!”轻声惊叫,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右手已经被俘虏进掌心。当着师兄的面,在桌下面被师妹搞这样大胆的小动作,这是怎样一种一想就想歪的情况啊……苏釉果断地误会了蔡小纹的示意,狠狠把思绪扯到了糟糕的方向,于是羞到心惊肉跳,羞到脸颊猛红,羞到不敢往右边看。 “咋了,有何……不妥?”孟子印天生老实脸,现在看苏釉讲完那句话就啊地一声垂下头。他不解的表情更显憨直。苏釉求的金泥,他铺上不多,而且都有安排。但是苏釉这是第一次向他开口,他不想推辞。“你要多少?” “四……四方就行……”苏釉低垂脑袋,结结巴巴地回答。她的手背正被四个指尖极其温柔地对待着。只是她在痒痒地轻挠中根本联想不到丁点歉意,而是散发了各种遐想。 蔡小蚊子简直是女流氓……苏釉如此想着,觉得脸颊开始升温,心中着急:要是让师兄看见我红脸可怎么得了,要是让他看见我们在桌下牵手可怎么得了,要是他能看见我此时所想可怎么得了……她已然陷入胡思乱想。 “四方没有问题。我明日就让人送到你铺上。”四方金泥,几乎是孟子印铺子库存的全部。他就这么毫不啰嗦地给了苏釉。 “多谢师兄……”问题解决,苏釉没有一丝惊喜或感谢之色,还是垂着头,用左手别扭地捏起汤匙,微抖着舀起汤圆往嘴里塞。 就这样,孟子印心里有些许不痛快。四方金泥,不说在年关里陶泥短缺格外珍贵,就说是实打实换成银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因为借泥给苏釉,他自己的订单便要耽误。可是苏釉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一句,连头都没抬,未免太过淡漠,特别是和之前的热情相比……孟子印不知道苏釉的心思已经被蔡小纹扯开才会这么魂不守舍。好在他身为师兄也没有计较在脸上。他吃完汤圆,知趣地起身,对苏釉笑道:“我现在就回去安排一下,明天早上让他们送到你铺上。苏釉师妹……汤圆,谢了。小纹,我走了。” “呃?师兄就走吗?师兄?师……”如梦初醒的苏釉追着孟子印的背影喊。可他转眼就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之中。苏釉只好转回身,又捏起汤匙,默默地吃起了汤圆。 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把汤圆吃净,苏釉盯着酒糟汤里的汤匙,轻声道:“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转头。蔡小纹没有放手。声音从右边传入苏釉耳中:“我每次和师兄一起玩,总觉得很开心。但是刚才,我好希望他走。” 这下苏釉转头了,直看着蔡小纹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和你去看花灯。”蔡小纹的笑容很奇怪,看似浅浅,却透出深层的意味:“只和你,不要师兄。” 这深层意味,苏釉怎么会感觉不出。感觉除了,便连眼神都颤抖了,颤出了眼角亮晶晶的波光,颤出了委屈的心声:“你不要这样真挚地看着我……不要说这样的话……”苏釉压回眼角的泪光,选择了趁早放手:“你放开我。”她庆幸自己能清醒判断。因为按照以往经验,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她让蔡小纹牵着手本无不可。但在这良宵佳节,月光之下,又该如何承受牵手之后那飞速而下的失望呢? 可是,苏釉连这点微薄的愿望都不能如愿。几天前才说过以后都听苏釉话的蔡小纹这就反悔了,摇头笑道:“就不放就不放。”不仅不放,她还得寸进尺地转动手心,伸展五指……十指相扣,这下就是甩也甩不开了。 蔡小蚊子简直是女流氓!苏釉又如此确定了一遍,义正言辞地心说:哼!不放就不放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旅游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啊! 这次见到了三姐!!各种激动带感动啊!然后聪明伶俐的我们在最后忘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真是只有虐师姐才能表达我伤心的心情啊……三姐t.t你这个聪明蛋…… 那么做完这批陶以后,师姐和小蚊子就真的要去宜兴了。种种和阿俏也在蠢蠢欲动中~ 我怎么每次想着要写好多作者有话要说时,写起来都会忘记要写什么呢……那就这样吧…… 哦,对!谢谢柯又凝姑娘,leshanqiye姑娘投的地雷。还有个投手榴弹的姑娘,你的名字被jj吃掉了t.t冒个泡让我看看嘛…… 第44章 凑巧了吧 夜渐渐浓了。夜色像一个大墨盘,把花灯街的五彩缤纷用黑笔勾勒,直接了当地呈现在玉峰百姓的眼前。 苏釉在两旁花灯的流光溢彩下慢慢走着,像做错了事般地低着头。她的左手还被蔡小纹握住,五指交叉地扣住,很是牢靠。和苏釉一直低头形成鲜明对比,蔡小纹昂首挺胸,兴致高昂地赏赏各式花灯,寻寻人群热闹,捏捏苏釉手心……嘴上还不闲着,一刻不停地与苏釉扯话。 “师姐,你看,卖小花灯的。” “师姐!这么大一条腊猪腿!” “这个大铁炉里是啥……师姐,是烤地瓜啊!” 你才是烤地瓜呢……苏釉在心里腹诽,可没有说出来。现在的气氛很微妙,像是盛夏正午的池塘水,微丝不动地连一点涟漪都没有。苏釉担心随便说出的话会打破这如镜湖面,于是就半抬起头,把蔡小纹所指的小摊小景一一看过,嘴角扯出模范地微笑,心里却心猿意马非常糟糕: 夜浓了,花灯渐亮渐美,人慢慢多了起来。本来我们是并排走的,到了人潮汹涌之处,她终于先行一步。可手还没放开,她的手臂向后拉起我的手臂,像拽终身大事那般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我的视线刚没了旁人,眼前就是偏僻又偷静的街角。空旷无人了,她的手不仅不卸力,反而更加发力,一把将我拽到身前。我站立不稳,走投无路地倒进了她的怀里。她趁势搂住我的肩,捏着我的下巴轻轻抬起,眼神深邃如湖:“师姐……” “叫我苏釉……” “知道为什么我想让师兄走吗?” “嗯,因为你想和我来看花灯。” 她低下头,渐贴渐近,在笑意涟涟中轻声道:“今夜,你就是最美的花灯……” 哎呀!蔡小蚊子这个女流氓!大庭广众下说什么呢……苏釉极其羞涩地抬左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依然沉醉不愿醒。蔡小纹才不知道自己正在师姐心里主演那没有剧情只有糟糕的小剧场。她还乐呵呵地前后摇晃苏釉的手,随口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啦,啦啦,啦啦……嘿,巴扎嘿!” 这声充满青春的巴扎嘿,终于把苏釉给唤回了魂。魂才刚刚到家,脑海中的画面语句还来不及消散,截留下最后四个字:大庭广众…… 对啊,大庭广众的……这样牵着手……本来是放在袖子下的,还不怎么容易被人发现,可是蔡小蚊子偏要左摇右晃,藏都藏不了……苏釉羞得把抬起一半的脑袋又深深埋下,好像是不让别人看到脸就不算看到似的。从遐想回到现实中的苏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个词的气息:有贼心,没贼胆。 正当苏釉在一旁道貌岸然呢,蔡小纹还在哼哼唧唧地摇晃苏釉的手。摇晃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擦到苏釉的掌心。苏釉体会到从掌心传来的微痒的酥麻感,什么也没说,忍了。又来一次,还是忍了。再来一次,再忍……可当蔡小纹明显是故意用掌腹摩擦她手心时,苏釉终于忍耐不住,轻声抗议道:“松手。” 蔡小纹捏着柔软的掌心,开心得很,才不想松手。她转头看苏釉,眯眼笑道:“我不。” 咳咳,装可爱可耻……苏釉被蔡小纹撅嘴眯眼的可爱摸样砸得心尖一抖,脸上却是身为师姐的严肃:“这么多人,我们这样牵着手,成何体统。” “牵手咋了?” “你看周围的人,哪有两个及笄了的姑娘手牵手的。” 苏釉此言不虚。蔡小纹环视四周,人群中大姑娘小媳妇们最多有手挽手的,还真没有牵手的。蔡小纹面露为难之色,刚微皱眉头想了片刻,接着又释然了。“我牵我师姐的手,光明正大,管人家咋看呢。” “可是……可是……”关键时刻就怂,苏釉真是狗肉上不得砧。她的扭捏和犹豫让蔡小纹莫名地焦躁起来。不,与其说焦躁,不如说气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气愤。她索性豁出去了:“那不在大庭广众下就能牵了?” “私下里,倒是没什么……呃?!”苏釉话还没说完,就被蔡小纹拉着向街边挤去。真的如同苏釉脑海中画面那样,一前一后,手臂相拉。连那街角都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不是大庭广众了,可以牵了?”蔡小纹抬起和苏釉相牵的手,置于两人面前。 “小纹……啊!” 蔡小纹猛然用力把苏釉拉入怀里,放开她的手抱住她,然后趴在耳边说道:“也可以抱了?”蔡小纹抱紧苏釉,像用尽力气那样把她箍在怀里。唇就贴在苏釉耳朵边,但久久不语。 完了……苏釉脑袋里像被雷点打过一样,一片空白中只剩这两个字:完了。不是因为和蔡小纹越贴越近而完了,不是因为身侧传来星点好奇目光。而是她实在是找不到,这一抱纯洁的理由…… 苏釉找不到理由,竟不敢去猜蔡小纹的心思。她只是站在街边,双手捧着蔡小纹给她买的大肉包,独自懊悔着。刚才的拥抱,如梦如幻,她到现在都没怎么缓过劲来。可是就算是恍惚,也后悔自己没有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去问问蔡小纹的心思,去说说自己的渴望……可是就算是早知如此,苏釉也不一定说得出口。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她的手还在颤抖着。 我真是怂啊,根本就不懂爱啊……苏釉准确地给自己下了定义,一边哆哆嗦嗦地掰开大肉包。结果手一下抖大了,肉馅顺着包子皮就滚落到地。苏釉眼睁睁地看着肉馅掉下,心疼又自责:你看吧!苏釉你不懂爱,包子馅都掉下来! 肉馅掉而不能复吃,苏釉只好啃着没有肉的包子皮。蔡小纹则悄然溜回人群中,面对苏釉,倒着向后缓慢而退。刚才的冲动之举,把她自己都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师姐抱进怀里了。这样的冲动,让她迷惑。她想跳出这些让自己迷惑的情绪,站得远一点,好好看看师姐。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师姐怎么好看。心中朦胧的冲动不仅没有褪去,反而益发清晰…… 蔡小纹半步半步向后退,向后退,突然就撞上一个人。还没回头,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小蚊子!快来帮帮我!” “种种?!”蔡小纹顾不得冲动,连忙转身,果然是侯种儿焦急的脸。“这么久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哎呀,说来话长啊……你先来帮我度过这关。”侯种儿今天穿了淡紫绣白涛丝纹的厚云锦东袍,那块她之前把玩的蓝天玉佩已经缀在了腰间。极好的衣袍在花灯的照映下都有带水流光之感。 蔡小纹是最喜欢所谓江湖侠义感了,听说是找她帮忙,当即拍胸脯道:“当为朋友两肋插刀!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 “好了好了……小事而已。”侯种儿搭上蔡小纹的肩,弯下腰尽量不让人注意地指着不远处的三个人。“你看见那三个人吗?一个老爷一个夫人一个公子。那是我爹我娘我大哥。”侯老爷身材不高,五官英俊,唇上的一字胡修得一丝不乱,就算是在逛花灯这休闲之时,周身都是一股威严之像。挽着侯夫人走的,是侯家长子侯嘉。他继承了父亲英俊的面容,就是没有那一撇胡子。他正低头与侯夫人说笑,时不时转动脑袋,看起来像在找与他们走失的侯种儿。 “啊!那是你爹和你哥啊!第一次见啊……”蔡小纹没说完,就被侯种儿扶转了脑袋,看向另外方向的一条小路。“你看那个摊边看花灯的是谁?” “谁啊……哦!是那个谁!哎呀,到嘴边了说不出!” “玉峰第一俏。” “对对!玉峰第一俏!太巧了,我去打个招呼。” “你给我回来!”侯种儿一把将蔡小纹拽回来,咬牙切齿地道:“你看啊,我爹我娘我哥就要走过来了,我得马上回去和他们一起走。玉峰第一俏从小路上过来,肯定是要来这条大路看花灯。眼看就要碰上了!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别让她看见我!” “为啥?你躲债啊?” “呸!我能欠她钱么……以后再解释!拜托拜托!”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回父母身边,心事重重地加入了笑谈之中。 蔡小纹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既然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硬着头皮也要上了。于是她加紧快走了几步,来到李阿俏身前,笑着招呼道:“玉峰第一俏!” 李阿俏也穿着今年新做的大红花棉袄,正在摊上挑小花灯,想找个精致的买了送个侯种儿。这下她放下手里的小花灯,看着蔡小纹又惊又喜:“小蚊子!你也来看花灯啊!” “是啊!” “你一个人?那我们一起走吧?” “不不!”蔡小纹偷眼看去,侯种儿一行正想这边走来。侯种儿脸上的挤眉弄眼,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她挪了半步,挡住李阿俏前看的视线:“不要过去。” “为啥啊?”李阿俏没看见侯种儿,只是十分不解。 “因为……因为……”蔡小纹最不会说谎,接下这个差事,真是对自己莫大的挑战:“因为那边的花灯没啥可看的。” “那是主街,花灯才好看呢。走吧。”说着就要往前走。刚走半步,又被蔡小纹挡住。 “真的没有啥好看的!那边那边……”蔡小纹急的额头都出汗了。俗话说急中生智。蔡小纹在着急下不一定能生智,不过就算是生点别的也能拖延拖延。她想能取玉峰第一俏作为自称,想必是对自己的相貌自信自傲,不如投其所好。于是蔡小纹两眼忽闪,强作羡慕道:“再好看也没你好看。你就是今夜最美的花灯……”说完,就仿佛觉得有点恶心似的。她转身想拍胸缓缓,刚一扭脸就看见身后目瞪口呆的苏釉。 “师姐……啊!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啪嗒……这次掉的不只是肉馅。整只包子,从苏釉手上翻下,骨碌碌地滚到今夜最美的花灯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年底真是忙啊……我肿么有好久没更文的错觉? 不过没关系,每当有这种错觉的时候,去看看云姑娘的最后更新日期,我就释然了~ 天好冷人犯困,更文不容易啊……好困!去睡! 差不多下一章就要启程去宜兴了吧。前路漫漫,公主送你茶叶蛋~ 第45章 出发了吧 不懂爱的日子溜得快。转眼就到了启程的那天。这次的送别饭是在苏家吃的。因为风铃汤圆两天前已经先行从另一个方向向江南出发。所以吃饭的人只有四人。没有风铃汤圆打下手,大家都懒得做大菜,所谓给苏釉蔡小纹饯行宴,结果是下了四碗面条了事。 饭毕,苏釉和蔡小纹最后检查遍行李。蔡师傅跟着蔡小纹左右不住地絮叨。苏夫人则把裹了金银的几个手帕交给苏釉,叮嘱道:“这次带着小纹出门,该花的你就多花些。给你多带金子少带银子。万一钱不够,这里还有一张交子,一百两,在金陵府的万友钱庄。你带着我的小印去兑。这里的十两金子是你师兄给你们两的。” 苏釉接过钱帕,分开放在背箱包裹里,仔细塞好,问道:“师兄今天是为什么没来?”同门之宴,孟子印极少缺席。何况蔡小纹是第一次跟着苏釉出远门,他却没来。苏釉有些在意。 “子印要监制一批贵重陶,离不开窑,跟我说了祝你们一路平安……小纹很少出远门,你是师姐,要多照应她。听到没有?” “是……”苏釉瞥了眼不远处正用围巾把脑袋围成圆球的蔡小纹,想到漫漫长路就要和这只笨蛋蚊子一路同行,忍不住地兴奋。可是兴奋刚刚冒出头,她又想起那晚蔡小纹对李阿俏的那句最美的花灯,心咚地一沉,狠狠地把冒头的兴奋砸了个眼冒金星。蔡小纹觉出苏釉的目光,也转眼对视。苏釉立马傲然扭脸,用做作的气质对蔡小纹无声地说道:哼! 蔡小纹竟读懂了这个哼字,心里烦躁不堪。遥想那天苏釉手中的包子掉地上后,蔡小纹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苏釉就捂脸而奔,居然直跑回了家。而蔡小纹被人群一挤,竟然没有追上。等蔡小纹追进苏家时,苏釉刚把卧房门关死。然后,无论蔡小纹如何拍门打门撒娇耍无赖假装离开,苏釉就是不开门也不说话。蔡小纹最后实在无法,只得隔着门对苏釉解释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违心的形容。结果收到了不少出来上茅房的苏夫人赌友们的好奇目光。就在这么又羞又臊的结尾下,蔡小纹不料苏釉还不搭理自己,烦躁从此而来。她就没有想想,她形容别的女人是最美的花灯,师姐凭啥生气? 眼看一切都收拾好了。苏夫人和蔡师傅帮她两人拎了包裹,出了院子。一辆无篷的马拉板车,已经在院门口等着。 苏釉把自己背上的竹背箱卸下放在板车上,顺便扫了眼车夫,不禁惊大了嘴巴,转身就问娘:“娘!这这这……” 苏夫人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厢的马车都不出城,只有这个能拉得最远。我想能帮你们省点路就省点路。这段路你们就凑活坐,等到下个城,你自己租个好车。” “不是!”苏釉压低手指着赶马的车夫,小声道:“这也太老了吧!” 苏夫人对苏釉这种年龄歧视的想法很不屑:“老马识途你懂什么啊。再说了,年轻英俊的戏子好找,年轻英俊的车夫我上哪给你摸去。你就凑活吧。”她走前几步对老车夫道:“老大爷,您今年高寿?” 老车夫颤巍巍地举起手放在耳边:“啥?” “您老高寿啊?!” “哦哦……问我会不会咳嗽啊?不咳嗽不咳嗽。”老车夫低头,哆嗦嗦地拿起个熄了火的烟袋对苏夫人道:“不抽烟就不咳嗽。” “我说您高寿啊?!” “哦……问我走不走啊?这就走这就走。你们坐上来我就能走了。” “……您耳真背啊……” “哦……问我多少岁啊?还小呢,七十六啦。” 苏夫人成功得到问题的答案,走回车尾,把放上车的行李一一摆好。最后叮嘱苏釉:“下车的时候,背上一个背箱,腰上一个兜,左手一个包袱,右手一个包袱。一二三四,总共四个,一定要记好。” 这时老车夫一甩马鞭,拉车的枣红马撒欢地向前跑去。苏釉和蔡小纹一起趴在车尾,向苏夫人和蔡师傅挥手。蔡师傅追着车大喊:“纹啊!自己保重啊!路上听师姐的话!听师姐的话!” “知道了爹!你也保重!”蔡小纹依依不舍地扒住车杆,看着苏夫人和蔡师傅渐渐远去。苏釉则一屁股坐回了车板上,默默地数了数包:一,二,三,四……四个没错。 既没错,她心情轻松地仰头看天。今天是好天气。她头顶是晴朗的蓝天,对面是号称要听自己话的蔡小蚊子,身旁是七十六的车夫……此情此景,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想起那个人唱过的歌来。想着想着她自己也不由地轻声哼了起来。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十八咯……”唱着唱着,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老车夫对比十八摸,同是民俗歌曲的听鉴赏析上,苏釉还是自信比侯种儿有品味的。 “师姐……”蔡小纹等苏釉把整首老车夫哼完了才敢开口。她抱了个包袱在怀里,倚着大背篓,声音怯生生,神态小心翼翼,看上去青涩可爱。天渐渐暗下来,路上行人很少,安安静静地四周把蔡小纹胆怯的小声音衬得很清晰。 苏釉看在眼里,没为之所动。前路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和这只笨蛋蚊子甜甜蜜蜜地过,但是现在,她决心要拿一把。她像没听见一样,伸手解开一个包袱的系扣,摸出了一块干粮来。微黄的烤面饼,夹了块咸香的腌山羊肉。苏釉捏在手里,不看蔡小纹,扭头大声招呼老车夫:“大爷,吃饼吗?” 老车夫没听见,但和苏釉的故意听不见是有本质的不同的。虽是如此,苏釉还是尴尬了一下,又更大声问道:“大爷!吃!饼!吗!” “哦……跟我说话呢!你想停?不能停!这里不能停,停了天黑之前就进不了城。” “……那,那就不停吧……”苏釉放弃,低头咬了一口饼,仔细地嚼。 蔡小纹一直盯着苏釉呢,见她完全无视自己,心里益发地难受,心说咋不问问我吃不吃。如此想了,便说出声来:“我想吃……” 苏釉继续嚼。 “师姐!” 没完没了地嚼。 蔡小纹砰地把怀里的包袱抛到一旁,曲腿就向苏釉扑去。苏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脱口叫道:“来抢的?!” 谁知蔡小纹的目标不是面饼羊肉,而是双臂搂住了苏釉的腰,顺势贴她身而坐。蔡小纹右手环住苏釉的腰,左手抽回搂紧了胳臂,垂下脑袋好像想深陷进苏釉胸前的衣袍里。 而苏釉向来就是一击即倒。被蔡小纹这样对待,她之前冷漠骄傲的气势荡然无存,连背脊都软下几分,只是喃喃而道:“怎么……” 蔡小纹闭目撅嘴皱眉,委屈又软糯地求道:“师姐不要不理我。”说的很诚恳,可是她心里想的却是:小气鬼,喝凉水!真是又小气又别扭又讨厌的柚子!心里如此想,手上却越搂越紧。 苏釉木然咽下嘴里的面饼羊肉,继续喃喃:“我没有……” “师姐不要生气了。” “……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蔡小纹仰起脸,忽闪的大眼睛纯净得像刚会站立的小奶羊:“因为我说玉峰第一俏是最美的花灯。但其实师姐才是玉峰最俏的人,师姐才是最美的花灯。” 这招太凶猛。话音刚落,苏釉的脸唰地红了。之前的别扭不快好像云烟一样被这两句话的强风吹了个烟消云散。苏釉侧项,顺着蔡小纹淡黄清雅的衣袍胡乱看,两眼就看到她腰间隐束的黑铁玄扇。苏釉忽然意识到,这位搂胳膊搂腰倒在她胸前的笨蛋蚊子是个习武之人。这位习武之人从小就喜欢把铁扇系在腰上。以前铁扇的扇尖快垂到膝盖简直要把裤子扯下来。现在却安安稳稳地隐在腰间。苏釉不仅感慨:小纹真的长大了……带着这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伸手过去,像顺小羊绒毛那样摸了摸蔡小纹的头。 蔡小纹感到自己脑袋正被温柔地对待着,明白苏釉已经不生她气了。她心头紧绳顿时松开,什么小气柚子别扭柚子的小怨口也无影无踪。只剩下高兴的蔡小纹仰头顺着苏釉的手心抖了抖脑袋,连平放在车上的双脚都撒欢般蹬了几下。 苏釉顺好了毛,倾身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面饼一块羊肉递向蔡小纹:“吃吧。呃……小纹?”苏釉奇怪,因为蔡小纹正昂着脑袋,眼神……竟有点迷离。 “师姐……”她轻声唤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头,立马又展开,右手松开苏釉的腰,抬起贴在苏釉左颊上,轻柔地向下滑去,更轻声地道:“吃你好了……” 蔡……蔡小蚊蚊子……苏釉心绪激动地连名字都想不清了。面饼里夹着的羊肉剧烈抖动,险些又掉下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不懂爱,而就是激动,和激动中的愤怒:明明是个笨蛋,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言语挑逗!用着如此挑逗的言语,却带着非常纯洁的心情……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拷问着我的人格?!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亲我…… 蔡小纹的唇离开苏釉的颈窝,眼中的迷离还没散去,声音里居然带着很轻微的气喘:“我喜欢师姐,再不要不理我了……” 苏釉狠狠咬唇,试图用痛感换来些什么。朗朗乾坤,虽然快黑天了。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没有人。当着七十六岁老车夫,虽然他听不见……苏釉垂下头,迅速数了数包:一,二,三,四,四个包没错!好,蔡小蚊子你来吧! 她猛然扭身面对蔡小纹,眼中热烈似火:虽然你不可以拷问我的人格,但是你可以蹂躏我的肉体!蔡小蚊子你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你们这么多人都看过逆道,我顿感平衡……静湘师父t.t 对于师姐的话,你们不要想歪咯 第46章 心魔了吧 就在这时,一直闷头赶车的老车夫回头说道:“这段道雪都没清,不好走啊。我们天黑前进不了城了。”声洪如钟,惊得苏釉脑海里的糟糕方向一下子被扯回了正道,也把蔡小纹眼中的迷离悉数吓退。 旁人一句话,便再无胡思乱想的气氛。苏釉扶额稳了稳神,担心起正事来,对蔡小纹道:“如果太晚才到,怕是进不来城了。” 蔡小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揭开自己背篓的盖子,弯腰把苏釉的三个包袱都放进背篓,腾出一块地方。 苏釉不解,问道:“你干嘛?” 蔡小纹还趴着忙活,扭头一笑:“下车我帮你背。” “不要,沉……” 蔡小纹从背篓最底部揪出一块薄毛毯,抱着它在刚才腾出的地方摊平双腿坐下,呼口气道:“呼……不打紧,我是习武之人啊!不怕沉。”她拍拍大腿道:“师姐,还没这么快到,你来躺会子吧。” 苏釉依言坐下,抿着唇看着蔡小纹修长又结实的腿,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中肉饼递给蔡小纹,然后默默地躺下,枕住这肉枕。蔡小纹摊开薄毛毯,裹住苏釉,低头笑道:“坐得累了吧?你睡会子,到了我叫你。要是今夜进不了城,你就这么睡吧。” 笨蛋,要是进不了城也要在城外找客栈啊……苏釉没说出来,眨巴眼睛问道:“那你呢?” “嘿嘿。”蔡小纹傻笑:“我不累。我是……” “习武之人。”苏釉代为答道,然后莞尔一笑。蔡小纹继续傻笑,抬手把落在颊边的额发夹到耳后。手腕那就着天地间最后的亮光折出一抹金色。 “这是什么?”苏釉把双手从毛毯里抽出,捏住了蔡小纹的手腕。是粗红绳上串了只小金猪作手链。金猪精致娇憨,一看就是公主赏赐的那只。 “是公主赏的那只猪。”果然就是。蔡小纹晃动手腕给苏釉看:“脖子上没地方戴,我就挂手上了。”脖子上是苏釉的小玉狗。现在一金猪一玉狗,为蔡小纹辟邪挡灾。 此刻,最后的夕阳也被墨色吞没。苏釉把手臂放回毛毯里,在蔡小纹腿上蹭着扭了扭,裹好自己叮嘱道:“小心别扯掉了。”她仰面躺着,看着蔡小纹的面庞映着夜色,垂发随晚风微微飘扬,真是好看。苏釉舍不得睡,拥起毛毯挡住自己下半个脸,继续看。 “嗯嗯……”蔡小纹答应着,抬手臂盯住摇晃的小金猪,咬了口面饼含糊道:“不知道公主是个啥样的人……” 苏釉好歹暂时看够了,翻侧了身闭目道:“公主啊,长得可带劲呢。”公主赵延聆的长相,苏釉才不知道,她只知道延聆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长大成年的孩子,几乎集皇上所有父爱于一身。据说为人纯孝聪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过,都是据说而已。 蔡小纹摆弄了几下小金猪,遥想自己这位身份高贵的伯乐,说出心声:“真想见见公主啊。” 苏釉睡意正缓缓袭来,也不睁眼,微笑道:“那是妄想。我做了四年的官陶,除了官商,一位京城的官员都没见到过。我们说穿了就是捏泥巴烧泥巴的手艺人,哪里是公主殿下会见的。” 蔡小纹默默点头,深以为然,放下手腕放下小金猪放下公主,继续咬饼。刚把最后一块丢入嘴里,就觉得苏釉吸吐舒缓,已然入睡。蔡小纹笑不自禁,垂手摸上苏釉脸颊。掌间滑嫩细腻诱得她得寸进尺,以指腹轻擦苏釉双唇。她的拇指才刚刚碰上唇,温暖酥麻的感觉击得她心里一酸,简直要落下泪来。她摇摇头,心自强笑:有柚子就够了,管她公主不公主……可是,可是,为啥这么难过……我大概,终不能够一直这样让她枕在怀里吧…… 夜色逐渐浓了。老车夫一路加鞭,总算在城门关闭前把两人送到。苏釉蔡小纹又累又困,送别了老车夫,就在遇到的第一家客栈住下。客栈很小,但干干净净。没几个伙计服侍,但有随要随有的热水。关上房门,简单的摆设,干净的床铺,小巧的暖炉,开阔的竹窗,徐徐的夜风,一切都很好。苏釉常不运动,这样在马车上颠簸一路早就腰酸背痛,就算在蔡小纹腿上睡了许久也是缩手缩脚很不舒畅。现在终于有床了,她脱了外衣就倒在被褥上,动弹不得。蔡小纹则勤勤恳恳地放好行李,脱靴扒袜,擦铜盆洗面巾,最后还下楼给苏釉打了一盆滚烫的洗脚水来。 “师姐,起来泡脚吧。” “啊!”苏釉顿时有了力气,撑着手肘坐起。她见洗脚水已经放在床前,还冒着滚滚热气。站在一旁的蔡小纹把面巾又递了过来:“面巾我洗好了,你直接擦脸就行。” 贤惠如此,我如何自处……苏釉暗暗叫苦。蔡小纹服侍至此,自理能力低下的她非常十分以及极其地羞涩:“小纹,你……你先洗吧。等会我自己打水……” “你洗吧。”蔡小纹倒很自然,好像做这些事就是分内的。“我们同门,规矩所定。出门在外,以长为尊。你是师姐,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啊。”蔡小纹给自己找借口,冠冕堂皇,偏偏苏釉要来戳破。 “那如果你是和师兄出来,你也给他打洗脚水吗?” 蔡小纹愣了一下,然后很郑重地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让他自己打去!再把我那份也带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苏釉再忍不住,仰面倒回床铺大笑,心里宽慰异常:真是我家好蚊子! 蔡小纹被苏釉笑得脸都红了,低了头拿了铁扇说是要去院子里练会功,然后在苏釉说话前逃也似地溜了。 苏釉听她大晚上还要练功,忙要阻拦,可刚举起手就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她只好放下手,脱靴洗脚。洗脚水冒着袅袅热气。苏釉闭目,埋双脚于盆中,细细体会。这盆洗脚水就像蔡小纹体贴的内心,默默无言但滚烫暖人。苏釉越体会越开心,开心便忘形。她双脚还在盆里,身子就已歪倒在床,拥起被子左扭右扭,嘴里开始胡说八道:“小蚊子,我的小蚊子,我一个人的小蚊子……”胡说八道之后就是难得的痛下决心:都是你的错!如此待我,就别怪我勾引你! 洗脚水竟成了诱人的毒药。诱得苏釉像喝醉酒一样喘着粗气,脸色都微微潮红,有劲没处使似地搂紧被子,心里凶神恶煞:受够你了!好,你不来,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睡觉!晚安安~久违的波浪线t.t ~~~~~~~~~让我一次,打个够~~~~~~ 第47章 摔疼了吧 正当苏釉在房里狠下各种糟糕决心时,蔡小纹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扇,抱着的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所谓练功,本来就是个逃离的借口。可是要逃离什么,蔡小纹自己也不太清楚。 “嗤……”蔡小纹随扇锋转身,可手腕转晚了,铁扇锋利的侧刃把袖子划开了一个口。她吃了一吓,连忙收扇。心神不宁,手不应心,练武大忌。眼看这扇子不能再练,蔡小纹就握扇站在寒风中,意欲理顺自己混乱的思绪。 她的困扰来自于苏釉,那位看着就高兴的师姐,这个她明白。选好了理顺的方向,蔡小纹就把扇子系回腰中,找了个院角的石凳坐下,发呆想心事。 苏釉苏柚子……蔡小纹把主题在脑海里摆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以前和柚子没有咋打交道的时候,明明觉得她挺讨嫌的,现在咋就觉得她这么好呢……她把两个发团的发绳拆下,晃乱了头发,试图把错位了的情绪晃到原位,当然是徒劳。风倒是把发丝都吹到了脸上,像极了小说中的女鬼。要是有别的客人穿过院子去茅房,一定会被她吓个半死。 蔡小女鬼现在才没有心思在意自己会不会吓到别人,她满心只有苏釉。今天让苏釉枕在大腿上时,她就觉得心里很难过。和苏釉交好的这段日子,她其实想过很多。比如,苏釉已近婚嫁年纪。成婚后的女人,就不会有多少时间和师妹玩耍。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真是枕一次就少一次。想起这个,蔡小纹就觉得窒息般地难受。光是如此,就已经够困扰了。何况刚刚苏釉问了那个问题。 “如果是师兄,你又当如何?” 是啊……蔡小纹抱住脑袋,紧紧皱眉:如果是因为门规,我才愿意对柚子好。那为啥换成师兄,我就一点都不愿意做这些事呢? 因为这个问题,引出了蔡小纹的深深反省。她想起了自己抱过苏釉,亲过苏釉,想起了抱苏釉亲苏釉时陶醉的心情。这似乎不对。这似乎和小说里写的师姐妹不一样。倒是有点像……别的什么。想到这里,她深刻地忧愁了:抱还犹可说。我咋能亲呢!还亲了好几次……这不是师姐夫才能做的事吗……柚子会不会讨厌我…… 可刚想到会出现在不久将来的师姐夫,她的心又猛地揪着疼。“啊啊啊啊!”她小声地吼叫,烦躁不堪地把头发抓得更乱。好在老天爷帮她暂时解了心围。一滴豆大的雨滴砸在她额头上,接着雨幕倾下。春雨来了。 院子里没遮没挡不能再坐。不过蔡小纹没有回房,而是去客栈的大浴室打热水洗澡。一是洗去汗水雨珠,二是拖延一下时间,免得带着这种混乱的心情去面对还没睡的苏釉。可是当她磨蹭半天,擦着头发推开房门时。一眼就看见苏釉侧卧在床上,撑头扶臀,分明还没睡。 蔡小纹只看了苏釉一眼,赶紧把头低下,把视线丢到别处:师姐,衣服没穿好…… 苏釉的睡袍的确没系好,前襟开得很下,隐约能看到胸前的沟壑。蔡小纹觉得这种事提醒起来会让苏釉尴尬。于是她背对着苏釉坐在床边,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背篓,想找针线缝补刚刚划破的衣袖。她才把针线盒拿出,就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被子声,接着背上就是一软,好像是什么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脊梁上,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些微暖风,直接痒到心里。 “衣服破了吗?”苏釉侧项把下巴轻压在蔡小纹肩上,看见了衣袖上的裂口。顺着衣袖还看到床角的洗脚盆。苏釉心中又是一暖。想她时不时需走访商户,出门也算常事。一个人在外,吃喝住宿都马虎,哪里会有人像蔡小纹这样尽心照料她。苏釉心甜如蜜,兴奋如同破土的嫩芽,压都压不住。她忐忑地鼓足勇气,抬起手颤抖地向蔡小纹环去。 蔡小纹闭目又睁开。她想把身上柔软的苏釉挣开,可是又不敢,只好找借口离开。“嗯,我去补补。”在苏釉的手臂正要碰上她时,她捧起衣服坐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对着烛火装作聚精会神地缝补起来。 因为蔡小纹的抽身而跌在床上的苏釉,怒盯蔡小纹贤惠的背影,简直把一口银牙咬碎。扯开前襟,卧出曲线,都是她踌躇了半天,精心摆弄而成。蔡小纹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苏釉没想到自己豁出矜持都下流到这个地步了,蔡小纹不仅没有心神一动的表现,反而看都没看一眼。这简直是最坏的情况,连鄙视批判都比这个好!好容易没皮没脸一次换来这个结果,苏釉不甘心,非常不甘心。难道是自己姿色还不足以一诱?苏釉更不愿承认这个结论。她爬起身,穿鞋下床,特意绕到蔡小纹身前。可是她还没站稳,蔡小纹又专门跟她作对似地捧衣站起,转身说道:“哎呀,补好了。” 这么快就补好了,你能不能不这么贤惠啊……几乎是敞着胸走来走去,苏釉又气又羞,脸顿时涨得通红。蔡小纹此刻格外讨人厌的背影,简直把她的羞涩全燃成糟糕透顶的邪念。于是……苏釉瞄准蔡小纹的后背,扑了过去! “啊!呀嗨!” 一声大吼过后,苏釉被蔡小纹抓住胳膊扭身一摔砸在床上。腰和木板相撞,发出清楚的脆响。眨眼的功夫就看见房梁的苏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发出痛呼:“……啊!” 蔡小纹见自己本能地对偷袭的师姐出手,吓得纠结都不记得了,慌不迭地跪到床边,检查苏釉的伤势:“师姐!伤着了吗,哪里痛啊?!” “蔡小蚊子……我……我跟你拼了……”腰痛背痛心也痛,苏釉真的想拼命了。 “别拼了!都这样了还拼……”蔡小纹扶转苏釉的腰背,顺手把她精心扯下的前襟整理得滴水不漏看不见一丝肉色:“师姐我说过我是习武之人……你从我后背扑过来,我会不自觉地防御的,好在我还没拿铁扇……” 苏釉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蔡小纹在自己腰部揉来揉去越揉越痛。疼得两眼擒泪,她绝望地道:“我看透了,你就是上天派来玩我的……” 蔡小纹无言,扶苏釉躺平。然后她掩好竹窗吹灭蜡烛,侧身躺在苏釉身旁。苏釉被蔡小纹这一摔,已经兴致索然,面向墙壁而卧一言不发。蔡小纹又愧疚又有心事,哪里睡得着。瞪着大眼睛躺了一会,她终究还是敌不住内心渴望,转身小心翼翼地抱住苏釉。 手臂才刚环上苏釉的肩,就听得冷冰冰的一声:“松手。” 蔡小纹像被针扎了指尖般缩了手,翻转身恢复侧卧背对的睡姿。她像是要把自己包裹住般抱紧胳膊,心里伤心欲哭。她向来想哭就哭。于是,真的开始抽抽搭搭。 苏釉听见她抽泣,暂时忘了生气,转过身惊奇问道:“你哭什么?被摔的人好像是我吧?” “师姐……你生我气了吧。”得到回应,蔡小纹哭得更起劲了,流泪又抹泪道:“你嫌弃我了吧。因为我做了师姐夫才能做的事。” “……什么什么?什么夫?!” “师姐夫!”喊完蔡小纹就紧紧闭眼,清泪滚滚而下。 苏釉愣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师姐夫是什么意思,当即怒不可遏,一脚踢在蔡小纹的屁股上,竟把她踹下了床。蔡小纹扶床爬起,满脸挂泪地望向床上。那里苏釉正一手扶腰一手怒指:“你现在就给我找个师姐夫回来!要是找不回来……你……你就自己来当这个师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很想玩把德玛西亚,可是当年一起撸的基友都消失了……好即墨……菠萝包快把病养好顺便枯叶加油…… 以上和文无关,不用理我 师姐不要绝望,会有成功的一天的! 一大波公主正在袭来…… 第48章 相吻了吧 “我做我自己的师姐夫……那岂不就是……”蔡小纹泪都没擦,扒住床沿艰难地理顺这个复杂的关系,终于得出结论,大叫一声:“你要嫁给我!” “呸!谁要嫁给你啊!你不是说师姐夫吗?我叫你现在找个师姐夫过来,否则我和你不得结!”苏釉这个晚上期待失落腰疼愤怒尝了个遍,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言不由衷的反话。 话音砸下,一时间两人皆无语。只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蔡小纹撅了嘴又意欲要哭,委屈地吸着鼻子:“坏柚子,欺负人……” “放屁!”苏釉一声怒吼,差点岔了气,疼得她扶住了伤痕累累的腰:蔡小蚊子你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还把我摔成了这样,还要说什么狗屁师姐夫,居然还有脸说我欺负你?! 蔡小纹一抹眼泪,赤脚站起,皱紧眉头,也有点火气似的:“你骂人?!” “骂你怎么了!你不是想我给你找个师姐夫吗?这次从宜兴回来我就嫁人!巷子口的张屠夫偷瞄我好几回了,绝对心怀不轨!我就嫁他!” “师姐……”听苏釉不仅真要嫁人,还要嫁给个屠夫,蔡小纹立即惊慌起来:“他是杀猪的!” “杀猪的怎么了!嫁给杀猪的,总比嫁给猪好!”苏釉说这句话时还不由地抬手捏了下脖子上的小猪玉佩。谁是猪,不言而喻。她扶着腰,穿鞋起床,一边拿外衣披在身上一边愤恨而道:“这样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师姐,你去哪?” 苏釉没理她,裹好衣服一扭一拐地径直往房门走。 “你不要走……” 苏釉心说哼,我能不走吗。 “师姐!”蔡小纹彻底慌了,赤着脚就跑上前,抓住苏釉的胳膊,一个熊抱就把她扑倒在床。 “哎呦!我的腰……蔡小蚊……唔!”苏釉眼眸骤然瞪大,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对她来说有一百年那样长的一刹那,蔡小纹的唇从她的唇上离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迷离目光。 “师姐……”蔡小纹单手轻柔地抚过苏釉的额发,微有气喘道:“你去哪?不要丢下我……” 苏釉怔怔地望着她,还没从一百年前的那个亲吻中回味过来,只是喃喃轻语:“大姐,我只是想去茅房啊……” “茅房……啊!啊!”蔡小纹狠狠地拍了下额头,再用力抹了抹脸,放下手时眼中的迷离已经尽褪。她想起了刚才对苏釉做过什么,罪恶感如洪水滔天。“师姐!”她溜下床沿,扑通跪在床下,双手撑地,头埋得都快不见了:“蔡小纹冒犯师姐,有违门规,请师姐责罚!” 苏釉霍然坐起,摸着嘴唇不禁左顾右盼,看了一眼马上就明白不可能会有别人的存在,这里只是她和蔡小纹两个。明白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苏釉砰砰跳的心冷静多了。她以手相掩,用舌尖舔舔唇,回味无穷般偷笑,不过马上就呈现出受了侵犯般梨花带雨的可怜摸样。 虽然苏釉心里想的是不过是碰碰嘴唇而已你不要上升到门规伦理那个高度,但她一手偷摸地把前襟拉松再捂住,一面含羞带泪地轻声说道:“小纹,你……” 蔡小纹已羞愧得面红耳赤,都不敢抬头看苏釉:“我是听师姐说要嫁给张屠夫,一时心急才误亲……哎呀,不是故意的!师姐按门规责罚吧!” 可是门规我早忘记了……就算我想责罚你,我也找不到误亲师姐该当何罪啊。苏釉如此想着,脸上还是楚楚可怜的摸样。她举袖半掩面,做娇羞状扭脸道:“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蔡小纹没起,突然仰头,两眼含泪地望向苏釉,恳切地道:“师姐,不要嫁给张屠夫。他不识字。” 苏釉看着蔡小纹泪水汪汪的小奶羊摸样,心里猛然又暖又酸,差点就脱口而出:师姐嫁给你好不好!?好在理智还在,终究是默默无言,倾身把蔡小纹抱起。 “笨蛋,我不会嫁的。”她把蔡小纹环在怀里,抱着坐下。 蔡小纹因为那个吻,羞愧难以自已,扭捏着要挣开。 “别动!”苏釉一声轻喝,接着又柔声道:“不是说要我责罚你吗?你就乖乖听话。” “是……”蔡小纹只好不动,任由自己陷进苏釉怀里。 “小纹,再亲一下。”苏釉说完就闭目了,任凭内心波涛翻涌,表面还是平静如水。蔡小纹显然吃了一惊。但她看到苏釉贴到如此近的脸庞,迷离神色又爬上她的双眸。她没有过多地犹豫,很自然地抬手轻捏住苏釉的下巴,浅浅地吻在唇上。又过了一百年,两人分开。苏釉阴谋得逞般地微笑:“这次,总不是误亲了吧。” “啊……”蔡小纹局促起来,脸颊飞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还没说完,就被苏釉搂紧。 “笨蛋。这有什么要紧。我们是师姐妹啊,亲亲有什么关系。” “可是……以后师姐夫……”蔡小纹现在知道苏釉似乎对师姐夫这三个字很不喜欢,于是赶紧闭嘴。没想到这次苏釉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哎……师姐等你嫁人以后再找师姐夫。”经此一闹,苏釉猛然意识到,师姐夫尚可没有,但是师妹夫应该会有。她顿时心情沉重起来,没有再开玩笑的兴致。 蔡小纹得到苏釉这个承诺,心情轻松得都撑不住脑袋了。头一低脸就埋进苏釉的前胸,瓮瓮地说道:“我也不嫁,等师姐有了师姐夫我再嫁。” 那便好了,我们就陷入了彼此等待的循环往复中……苏釉无言微笑,直到蔡小纹打了个喷嚏这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是单衣赤脚。于是赶忙把她抱进被子,心疼嗔怪道:“你不知道冷啊!快裹被子!”说完便握紧蔡小纹双手,不住地吹气。“还冷吗?” 蔡小纹摇头,又扑进苏釉怀里。夜已至此,她困了。“师姐,我们歇息吧。” “嗯……明日早上我要到隔壁村上走访一家买陶商户,你可以睡晚点,然后未时在下一站曹阳城东城门会和。” “好……你把行李留下,我来背。”蔡小纹睡前还要迷迷糊糊地最后说一句:“师姐……你刚刚衣服没穿好……” 呸,你这个女流氓……苏釉气得笑了,伸手把蔡小纹闹凌乱的头发理好,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为何觉得如此不妥……哦!茅房还一直没去呢! 夜已深沉,寒凉如水。通往江南方向的古道边,一家小客栈的灯笼点亮了黑夜中唯一的灯火。门窗紧闭,把夜风都关在外面,留在房里的只有暖香阵阵。 “不知……苏釉和小纹小姐走到哪里了……啊……”风铃额头上一层细密的薄汗,声音里夹杂着喘息,艰难地说完这一句话。 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是从耳边传来了两个字:“专心。” “什么……专心……啊……啊……汤圆……不要……啊……” “啊!”李阿俏丢下手中布料细针,把指头凑到灯下细看,一滴血珠正慢慢沁出。她把伤口放进嘴里吸吮。看着破木桌子上快缝好的一只小布猴子,她揉揉已经干涩的眼睛,疲倦地笑道:“就快完工了,要专心咯。”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你们这些个女人,天天说师姐猥琐。看看你们一个二个要求师姐强推的,真是女流氓~ 师姐和你们比简直太纯洁咯! 小蚊子明天要一个人出门了~于是乎…… 滨崎姑娘你又丢了地雷啊,好羞涩~ 第49章 邂逅了吧 第二天清晨,蔡小纹微睁睡眼,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探,探得身旁的被子空了。好在她及时想起头天晚上苏釉说过一大早就要去走访商户,于是在惊慌前就踏实下来。再听窗阁处还有叩雨声,就依苏釉睡前说地多睡一会,没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地偏要去清晨细雨中练扇。待她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雨也停了。 “啊……要起来了。柚子说过,误了退房的时辰,可又是算一天的钱。”蔡小纹掀掉被子,麻溜地起床穿衣洗漱。一切都搞妥之后,便去检查行李。苏釉的背箱不见了,最重的那包制陶工具也没了踪影,看来是她自己背走了。蔡小纹化整为零地把剩下几个包袱都丢进背篓,下楼找掌柜汇了房钱,离开了客栈。 离苏釉约定的未时还有些时候,蔡小纹不急着赶路,一心想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可能是没到饭点的缘故,在这个小城里逛来逛去,她竟没找到一个小吃摊。就当她饥肠辘辘时,又一条没走过的街口出现在眼前。蔡小纹快熄灭的希望重新燃起,三步并着两步拐进小街。结果吃的东西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热闹。 不远处大大地围了圈人,乒呤乓啷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蔡小纹生来最喜欢看热闹,就是饿着肚子也不能错过眼前的这一幕。她仗着背上有个大背篓的优势,左一扭右一扭便扭进了人群的最中心。挤进去了一看,她不禁吃了一惊。好好的一个摊子,被砸得七零八碎,一地的碎陶片,大竹筐被推倒在地,里面的黄泥滚得四分五裂。一个摊主摸样的男人抱着最后几个黄陶瓶,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人群中央的那位小姑娘。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年纪,衣着华丽,一脸骄傲地坐在小竹凳上,身旁围了四个家丁摸样的壮汉。 蔡小纹仔细听了周围好事人的讲解,自己还时不时地问几句,不多时就搞明白发生了何事。这个小姑娘是本县窦县令的二女儿,窦二小姐。仗着自己的爹是县令,平时在城里跋扈嚣张的很。今天不知哪来的兴致,看中了这个小摊的陶罐,要摊主给她做个肖像陶。结果做好了她嫌不像,竟把摊子给砸了。 蔡小纹盯住这个窦二小姐,皱紧了眉头。她知道这种肖像陶,不过就是小本生意。一般用最普通的黄泥塑个小瓶小罐,然后在陶上镂刻出脸谱,都不需要阴干,刻好了直接在火上烤好,就可以成型。这种小摊摊主大多没有什么精湛的技艺,刻出的脸谱比较抽象,只是取个神似罢了。因为这个就砸了人家摊子,这位窦二小姐真是不讲道理。蔡小纹想起自己的师妹小牛角,明明也就十二岁,懂事得那么温暖人心。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好姑娘少。 这时窦二小姐说话了,仰着下巴对那摊主道:“给你一个机会,再给本小姐做一个罐,要是还不像,本小姐就让他们把你最后这几个破瓶子都砸了。” 还这么不依不饶么……蔡小纹可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正听得火起,又见那摊主急得要哭出来的可怜摸样,心中一热,也没想许多就举手大喊道:“我来做可不可以?!” 这一声大喊,把周围围观群众吓了一跳。窦二小姐也吃了一惊。她横行街道这么多年,第一次碰上打岔的。 “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蔡小纹走出人群,站到窦二小姐身前,无视那四个竭力摆出凶相的家丁,淡定自若地道:“外乡人路过此地……我是陶师,这个我会做。你不就想要个看着像你的吗,我做给你。” 窦二小姐犹豫了一下,翘着下巴道:“好,本小姐给你机会。要是你也做的不像,就来给我当丫鬟!” 熊孩子真讨厌……蔡小纹没说出心里话,点点头走到摊主面前,笑道:“师傅,借你陶泥火盆一用。” 摊主担心又感激地看着蔡小纹,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竹刀递过去:“姑娘,这个要吗?” “不用,我自己带了。”蔡小纹卸下背篓,探手从最底处掏出自己那包工具。解开包袱,包括竹刀在内,只有五把工具,和苏釉那能铺满一桌的胜景相差老远。蔡小纹从里面挑了一把小刻刀,又系好布扣放回原处。 “师傅,火熄了,你帮我烧着吧。” 摊主连声答应着,赶忙去烧火。蔡小纹则从地上随意捡了一块黄泥,挽了袖子倒上水,和起泥来。窦二小姐见蔡小纹有条不紊的摸样,知道她的确会做陶,不由地咬紧了嘴唇。 那边摊主还在埋头烧火,才刚把木炭枯枝弄出一点火苗,就听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呼。他抬头看去,也吃了一惊。就他烧火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蔡小纹已经把罐子塑好,而且看起来规规整整很工秀。这个用行话来说就叫“一手功”。意思是陶型一手顺过就可成,不需要返工不需要修整。这是需要很深的功底才可能做到。摊主意识到自己遇到高手了,于是大喜过望,抓起蒲扇把火苗扇得呼呼响。 窦二小姐才不知道做陶人的行话,她正在按蔡小纹的指示摆造型。“往左偏一点……对,头向右歪点……好……笑一个……就是,挺好看的小姑娘老撅着嘴做啥。”窦二小姐忍不住笑了,马上又板回脸,撅嘴道:“快画,别废话。” “这个不是画,是刻。”蔡小纹纠正完窦二小姐的外行话,托起泥胚捏着刻刀,对着窦二小姐的摸样在泥胚上镂刻。围观人群此时都围在蔡小纹身后,看她刷刷几刀就把窦二小姐的摸样跃然陶上,又发出惊叹。 蔡小纹放下刻刀,把刻好的泥胚递给摊主,憨笑道:“师傅你来烧吧,算是我们两人做的。”摊主兴高采烈地把陶胚放在火上。耐心地翻了两个来回后,他扭头征询地望向蔡小纹,见她点头,便捏了火钳小心翼翼地把陶罐夹起,放在木盘上呈给窦二小姐看。 窦二小姐还没说话,她身旁的家丁就啧啧称赞:“真像!真像!和二小姐一样美。二小姐你看……”马屁还没拍完就被窦二小姐一眼瞪回来,他赶紧闭了嘴。 “这次,总算没有走样,本小姐赏。”家丁得令,摸出一块银锭递给蔡小纹。蔡小纹看也没看,径自望向窦二小姐道:“我不要。只请二小姐别让这位师傅损失就好。养家糊口的,不易。” 窦二小姐以眼神示意,家丁便把银子丢给摊主。摊主扑到地上,抓紧银子,抬头万分感激地看向蔡小纹。蔡小纹也没看他,只顾收拾好自己的刻刀,把背篓背回背上,对窦二小姐拱手道:“告辞。”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背后一喝:“站住!” 蔡小纹回首一望,见窦二小姐下了竹凳,向自己走近几步,脸上表情已和先前不同,没了几分跋扈,多了一些童贞。 “姐姐,我请你回家给我做陶罐好吗?我给你很多银子!” 蔡小纹一笑,扭头又走,边说道:“不好,我要去找我的师姐。” 被这么干脆地拒绝,窦二小姐咬紧下唇,脸色都随之一变,跋扈之色又回到眉宇间:“你们几个,抓住她!” 两个家丁立即扑上前,要抓住蔡小纹的胳膊。眼看他两手掌就要碰到蔡小纹手臂,蔡小纹猛然低头弯腰,曲了手肘大力击在两人肚腹上。 “啊!”两家丁捂着肚子疼得蹲下。蔡小纹还道歉呢:“对不起啊,我是习武之人。你从我背后扑过来,我就忍不住要防御。打疼了吧?” 窦二小姐气得直跺脚:“废物!你们两个,给我上!把她抓住!” 看着又扑过来的壮汉,蔡小纹气得大喊:“大庭广众之下,你还要掳人吗?!” 窦二小姐倒是笑了。笑容之下,就是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可是说的话是那样不讲理:“我说了,会给你很多银子的。是你不识抬举。” “我师姐还在等我,谁要你的银子!你这是犯罪!” 窦二小姐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爹是县令。” 这熊孩子太讨厌了!我还是跑吧……蔡小纹明白多说无益,此地不宜久留。她扭身扒开人群,夺路而逃。这一溜烟地,直跑到了城门郊外。可她背着沉重的背篓,哪里跑得快。刚出了城门喘口气,那四个如影随行的家丁就追上来了,把蔡小纹围住。 糟糕糟糕……蔡小纹心说不好,不由有些惊慌。以一敌四,对方还是壮汉,她完全没有把握打赢。何况从醒来到现在都没吃口东西,又跑了这么一大段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力气打架。她强压惊慌,放下背篓,抽出腰间铁扇,慢慢展开。 “你们可认得此铁扇!我可是峨眉派玄虎门掌门嫡传弟子!谁敢上来?!”蔡小纹不过是峨眉派玄虎门的俗家小弟子,哪里是掌门嫡传。说此大话只是寄希望用峨眉派的名气来吓退敌人。 岂料这四个家丁两两相觑,然后面有愧色地道:“峨眉派……是什么派?玄虎门?只知道我们城里有个猛虎门马吊馆。” “……”蔡小纹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心里却是快哭出来了:没文化真可怕! 四个家丁见她不说话了,彼此递了眼神,就要蹬腿发力扑上去。就在这时,只听哪里高处飘来清脆女声:“四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可耻!”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嗖嗖四声,四把飞刀夹风而到。四个家丁每人一把,都深深扎在脚边。他们跟着窦二小姐横行乡里,最多欺负欺负卖豆腐的说笑话的煮馄饨的烧陶罐的……各种街坊。刀都没有拿过,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四人登时吓得不敢移步,深怕多跨一步,下把飞刀就会扎在自己身上不知哪里。 那女声又来:“打吗?不打就滚!” 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还打啥,四个人连滚带爬地扭身就跑,一眨眼连人影都不见了。蔡小纹顾不得他们,仰头四处乱看,终于在不远的一颗大树上找到了拔刀相助的姑娘。只见她身形纤细,以紫绳束发,干净利落地扎成一束马尾。额发自然垂在颊边,随风而动。衣袍淡素,袖带飘飘,似书中傲笑江湖的侠女。望着这书一般的姑娘,如同自己的侠女梦突然成了真发生在眼前,蔡小纹看痴了,恍惚不知所以。 树上的姑娘眼看那四个男人落荒而逃,摇头轻叹一声:“哎,我就是一身的正气啊。”再低头看,见那位峨眉派玄虎门掌门嫡传弟子正张大嘴巴看着自己发呆,不禁笑道:“姑娘,你没事吧?” 蔡小纹猛然回过神,连忙答道:“没事没事!多谢侠女搭救!可否请教姓名?!” 树上姑娘整好腰间的飞刀皮囊,回道:“我不是什么侠女。你叫我……颜耳令吧。” “……于与玉?” “噗……”姑娘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咋听的……我叫颜耳令!” 作者有话要说:颜姑娘连自己的名字都要想一下,真是太笨了~ 这真是w笨蛋的邂逅啊~ 颜姑娘是谁你们肯定不知道~ domi…… 第50章 想多了吧 颜耳令跃下大树,稳稳落地,直起膝盖就去搜寻刚才那四把飞刀。蔡小纹低头看见离自己不远就插了一把,赶紧跑去拔了,用衣袖擦净双手捧给颜耳令。 “女侠,你的飞刀。”伸手时她还不忘看一眼。飞刀锋刃成弯弧,铁质铜泽,花纹复古,远远比蔡小纹想象的重。这么重的飞刀,能掷出那么快的速度,蔡小纹明白颜耳令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颜耳令接过飞刀,仔细地插回刀囊,然后放下衣摆挡住皮囊,微笑道:“我真的不是女侠。我就是路过,看不惯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说到这,颜耳令回味了下之前自己的身姿,果然就是正气凛然! 这就是江湖儿女吗……蔡小纹凝视颜耳令,感慨万千,心旷神怡。难得出远门的她自以为已身处江湖中,那自然不能失了江湖礼数。她卸下背篓,深深一躬:“多谢颜姑娘搭救!” 颜耳令连忙搭手相扶,连声道:“不谢不谢!世间自有正气在,飞扬跋扈为谁雄!话说,他们为何要和你过不去?” 蔡小纹把背篓背好,简单讲了事情经过。颜耳令先天下之忧而忧似地长叹一声:“这官吏啊,这官吏的儿女们啊,该从哪收拾好呢……”她突然话锋一转,对蔡小纹道:“那这么说,那位县令之女不会放过你的,肯定还会派人来,此地不宜久留啊!” 蔡小纹连连点头道:“我们真是一拍即合啊!你刚刚对他们出手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还不知如何报答你呢。” “报答倒不需要……”一身正气的颜耳令忽然扭捏起来,瞥开眼神道:“我就是有点饿了……那个,钱袋丢了……” 听她这么说,蔡小纹才注意到她一脸菜色,绝不是有点饿的样子。“你多少顿没吃了?” “也没多少顿……”颜耳令又仰头看树,左右手食指相对,满不在乎似地道:“两天没吃……而已。” “……你咋不早说?!”蔡小纹只有两天没睡的经历,从没体验过两天没吃饭是何感受,直觉非常可怜,益发体会了江湖儿女的辛酸与豪情。于是她自己的热血也被点燃,用力一拍小胸脯道:“我请你吃饭!不过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我刚刚跑来看到城门口就有马车。我们雇一辆先去曹阳城!” 窦二小姐的人马还没追来,雇马车也很顺利。蔡小纹应许了很丰厚的车资,只要快跑。车夫看在银子的份上,奋力扬鞭,催得马儿撒开了四蹄飞奔。这时天又开始下小雨,敲得马车篷哔哩啵罗地轻响。 踏踏实实地坐在马车上,蔡小纹终于把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松开,有空和颜耳令寒暄:“颜姑娘从哪来?” “京城,开封府。”颜耳令就一个紫布小包袱背在身后。现在她把它扯在怀里抱着,脸上疲惫之色难掩。 “嗯嗯!难怪你说话是官话味了。”蔡小纹想着江湖儿女大概不用普通女子万福的礼节,于是拱手而礼:“我叫蔡小纹。幸会颜姑娘!” “幸会幸会!蔡小纹……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耳熟了……” “嘿嘿,”蔡小纹挠发团傻笑:“是大众名吧……小是大小的小,纹是花纹的纹。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小蚊子……”纹也是陶纹的纹。按师门规矩,弟子入门就要改名为与陶有关。孟子印的印,苏釉的釉,蔡小纹的纹,皆因为此。不仅他们,就是蔡师傅苏夫人的名字,都与陶有密切关系。此话再说。蔡小纹是认定了颜耳令是江湖中人,于是竭力想让自己也洒脱潇洒一点,便主动把称呼弄得亲密些。小蚊子这个昵称她并不介意,除了被某人叫…… 颜耳令点头,回道:“小蚊子好。我的名字……呃……”说自己的名字她居然都会说断,看来真是累了:“颜是颜色的颜,耳是耳朵的耳,令是命令的命。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吧。” “小耳朵也行吗?”蔡小纹是觉得这个耳字做名字很有趣,和侯种儿的种一样有趣。 “噗……行啊。”颜耳令很畅快地答应了,笑道:“总比‘于与玉’好啊。” “哈哈!”和遇到的第一位侠女就这么投缘,蔡小纹很开心,大笑下得意忘形地伸手去拍颜耳令的肩膀。一直很洒脱的颜耳令这时却脸色微变,一闪身躲过蔡小纹的触碰,缩到马车角落,面带歉意地道:“小蚊子,我这两天没钱住店,没睡好。我能不能先睡会?” “嗯嗯!你睡,到了我叫你!” 颜耳令紧抱包袱就这么坐着睡了。而答应要叫她的蔡小纹,饿乏之下也经不起颠簸,睡着得比人家还快。最后还是车夫免费提供叫醒服务。蔡小纹迷迷糊糊地掀开车帘,还没揉几下眼睛就惊喜地大叫:“师姐!” 曹阳城内一家气派得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楼里…… 苏釉看着眼前这两个狼吞虎咽的家伙,默默地伸手去端茶盏,心里极想也狼吞虎咽去。只是要是一桌三个姑娘都狼吞虎咽地吃,必定惹人侧目,很不好看,何况是在这么高档的酒楼里……所以苏釉压下对她们的羡慕,很优雅地掩袖品了一口茶。品茶间,她暗自数了两人吃光的饭碗:小蚊子三碗,那个颜姑娘四碗。哼……要是我吃,能吃个三碗加四碗不在话下……呃?哪里不太对? 她放下茶盏,仔细看去,终于看出疑惑所在。同是狼吞虎咽,蔡小纹的头都快要埋进碗里了,哇呜哇呜得实在和风度两字无缘。而那位颜姑娘,虽然看得出已经饿得狠,但是吃得快而不急,低颈而不含胸,倾背而不弯腰,端碗执箸间竟把四碗饭吃得自有优雅。苏釉顿感惊喜,顾不上数碗,而是留心这位颜姑娘。若是能学的这种吃饭姿态,那么吃得多些也不会让人察觉不妥。可是看着看着,苏釉渐渐多想了。 当蔡小纹复述了事情的经过后,苏釉为表感激,请颜耳令到大酒楼吃饭。她之前和蔡小纹想法一样,以为颜耳令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可是观察得越久,越觉得她不像江湖人士。吃饭风度就不说了,只说颜耳令作包袱的那块紫布。蔡小纹不识得,常逛名品丝绸店的苏釉却知道。那是蜀地的紫锦,买卖都不是按尺而是按寸来计算。行走江湖的女侠,会用这么贵重的布料作包袱吗? 有了疑惑,就会想得深远。苏釉本就对蔡小纹有师姐妹之外的非分之想,那么看蔡小纹身边的女子自会多一分心思。她看颜耳令五官极秀气好看,不是精雕细琢地那种精致,而是恰如其分地一气呵成。眉毛该弯则弯,鼻子该挺就挺……特别是嘴巴,笑时带乐,不笑时透净。再加上那份来自都城的大气风度,还有一看既知是因为良好家教而表现出的知礼通仪。简直就是个大美人。总而言之,颜耳令貌不输苏釉,而风采略胜。 这些并不糟糕,糟糕的是苏釉发现蔡小纹埋头吃饭间已经扭头看了颜姑娘好几次,看一次傻乐一次……苏釉狠狠咬住齿间的一片茶叶,忍不住地感到危机。不过她还没能总结出颜耳令的气质,而是直观地停留在身材上。颜耳令身形纤细,而且……苏釉果断抛弃了诗经楚辞里的高雅形容,从她最喜欢的段子里捡了个无比贴切的词:前突后翘! 半夜里呀,三呀更啊,摸呀伊呀姊哟嘿。一摸摸到姊腰间,前突后翘好讨厌……苏釉沉重扶额,多虑到忧愁了:若是小蚊子也听过十八摸,会不会对前突后翘产生好奇,由此孕育出去摸一下的欲望。毕竟小蚊子自己没有……苏釉其实想多了,蔡小纹最喜欢听的段子是大闹天宫。 苏釉强压心事,等两人吃完喝茶才开口问道:“颜姑娘,你这是要去哪?”毕竟颜耳令救了蔡小纹,苏釉的语气还是很客气的。 颜耳令放下茶盏,把口中茶水咽尽,带笑回道:“听小蚊子说你们要去澎城。正巧我的……呃……掌柜,在澎城等我。如果能捎我一路,就感激不尽了。”这个真的是凑巧了。颜耳令所说的掌柜,的确很有预见性地与她约好。如果走散,会在澎城等她。颜耳令不负所托地走散了,而且钱掉了。 “哪里的话。该感激的是我,谢你救了我这个笨蛋师妹……”苏釉白了一眼吃饱了正心满意足傻笑的蔡小纹,心里有点不舒服:小蚊子?叫的真亲切……苏釉对颜耳令的疑惑更多了几分:她有掌柜?这样的人物,居然是个给人做事的角色? 蔡小纹不知道她师姐心烦心喜,还大包大揽地说道:“当然一起去澎城啊!小耳朵你跟着我们走就行了!嘿嘿……” 小耳朵……昵称都有了吗……苏釉深吸一口气,心里的不舒服变大了点:先有小牛角,后有小耳朵,蔡小蚊子你行的…… “呵……呵呵……”苏釉笑靥如花,抢过蔡小纹的茶盏拍在桌子上:“那快走吧!早到早好!” 作者有话要说:有哪位好心的姑娘来给我科普下那个小红花吧……如果是更新了就有红花,那我25,27,28号都更新了为什么没有红花? 本来想看看云姑娘的红花来参考下,结果居然没看到有那个栏……难道是好久没更的就连小红花栏都没有么~~(唯恐天下不乱脸 云原弥月姑娘,大晚上的来看文留评,还丢了地雷,太让人羞涩了~~ 第51章 分岔了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车轱辘一转一晃悠,晃得苏釉都快晕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运气,不小的曹阳城,居然又只能雇到一辆无篷破车配搭一个老车夫。她简直怀疑是不是侯种儿给她下了什么咒,专遇老车夫。车破就晃,何况她又坐在车轮上方,更加摇得厉害。她斜了一眼一上车就抢占了好位置的蔡小纹和颜耳令,心情也随着身体晃荡得七零八落。这要是平常,体贴的蔡小纹见师姐这么浑身摇晃,一定会说“师姐,你坐我这吧。”可是现在,人家正和京城来的江湖儿女聊的正欢。 一,二……苏釉依旧保持着数包的习惯。可是蔡小纹帮她背了两个包袱,现在她身上就只有装了制陶工具的背箱和裹在腰上的腰包。才数到二就数不下去了,除了数包苏釉又没有别的事可做,直感旅途无聊。若是平常,她还能拿了纸墨来打发时光,画一画“我的师妹咋就这么可爱呢”专题画册,可是现在……她又向旁边斜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自我告诫:要冷静要冷静……视而不见视而不见视……我还是瞎掉的好…… 可是光眼睛瞎掉也无济于事,蔡小纹和颜耳令的欢声笑语一刻不停地传入苏釉的耳朵…… “哦!是吗!你真的是峨眉派的弟子啊,我还以为你是唬他们的呢!”颜耳令睡了一觉又吃饱了肚子,现在精神很好。疲倦之色一去,整个人就神采奕奕。 “嘿嘿嘿……”蔡小纹解下腰间的铁扇,递给颜耳令:“不过我是玄虎门的俗家弟子,不是掌门嫡传。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峨眉铁扇。” 颜耳令接过铁扇,很潇洒地一展而开,凑近细看,边说道:“嗯……你知道这是什么扇吗?” “只知道是峨眉扇,而且是古扇。” 颜耳令把扇在手上旋了一遍,然后握住,以指相点道:“此扇,扇面以玄铁薄片而制,扇尖开刃,摸之有渗人寒意。扇骨以精铁而制,镂以夔龙纹。扇面雕桃花,这是初唐的风格。铁质嘛,手感也有古早感,年代像是唐朝的。如果不错,应该是唐夔龙桃花玄铁扇。有实用价值和收藏价值,升值的空间还比较大。在开封的古玩市场上,估计能卖到五百两银子左右。” “哇……”听完颜耳令的款款而谈,蔡小纹崇拜得两眼都要放光:“是唐朝的!我师父说是唐传下来的。你懂古玩啊!好厉害!” “哪里哪里……”颜耳令低头摆手,把铁扇还给蔡小纹。她且谦虚着,一旁好容易习惯了摇晃的苏釉抱紧胳膊,摸出一块面饼夹羊肉咬了一大口,嘴角撇出心声:哼,这么懂古玩怎么不去开当铺? 颜耳令才稍稍展示了一点知识,没见过世面的蔡小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越发喜欢这个武艺高强知识渊博的江湖儿女颜姑娘,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从开封府来,一定知道很多趣闻吧?” “你想听什么的?”吃饱了之后,颜耳令还是颇爱说话,和蔡小纹相谈甚欢。 “我好好奇啊,包拯包大人,是不是真有那么黑啊?我听说,他比炭还黑啊。” “噗……”听到蔡小纹点了包拯,颜耳令不由地掩嘴而笑,极轻声道:“包卿好名声……咳咳,包大人啊!我知道啊。我这么跟你说吧……” “嗯嗯!” “包大人有个侍卫,叫展昭你知道吗?” “嗯嗯!御猫展护卫!” 颜耳令兴致高涨,侃侃而谈:“我跟你说,展护卫长得可带劲捏!好多人说,说白玉堂长得更带劲。可是我觉得,还是展护卫……咳,说包大人。是这样,在开封呢,流传着一个笑话。包大人的主簿呢,是公孙策公孙先生。有一天,展护卫兴高采烈地来找公孙先生,说:‘公孙先生,我们大人的名声可好捏!’ 公孙先生就问:‘咋好捏?’ 展护卫说:‘老百姓都说,包大人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官捏!’ 这时,只听见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两这是弄啥呢!本大人有这么黑吗!”” “……哈哈哈哈哈!”蔡小纹笑得前仰后合,揉着眼泪道:“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包大人……真的……真的那么黑吗……哈哈哈哈……” “没有传说的那么黑,不过也够黑的了……黑是黑,真的是一位好官!” 苏釉抬袖掩嘴,狠狠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板回脸来,嚼着羊肉面饼心说:哼,这么能说怎么不去说书呢? 聊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包大人,又聊长得可带劲的展护卫,再聊到大宋都城开封……蔡小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颜耳令似乎有说不完的趣事。而苏釉,拿起了第四块面饼。 “……过年,那是最热闹的了!你知道开封的除夕是怎么过的吗?对了,你们是哪里人啊?” 蔡小纹刚要回答:“我们是……”话没说完,被苏釉打断。 “我知道开封的除夕是怎样的……”苏釉淡定地转过身,带着从容的微笑。她终于碰到了自己知道的话题,脑海里正火速回忆周公子说过的开封除夕:“除夕时,城里会放彻夜的烟花。大家吃完年夜饭,都会出来看烟花,喝酿酒老店分送的热腾腾的年酒。酱肘花和熏肉切成了片,配着年酒一起吃,都是不要钱的。” “是吗!这么好么?!”颜耳令居然是很惊奇的摸样。 难得找到机会卖弄的苏釉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气急道:“你原来不知道啊?!” “我知道会放烟花的……”颜耳令忽然有些局促:“除夕,我没有去过街道里,不知道有不要钱的酒肉吃……原来有吗?真好呢。”她流露出羡慕又向往的神情。蔡小纹跟着点点头,伸手在苏釉的腰上拧了一把:“我师姐懂得也多,对吧小耳朵!” 哼,我懂得当然多。哎呀!疼……苏釉腰上,刚才蔡小纹拧过的地方正扩散出深深的钝痛。被拧就是这样的,初时不痛,片刻之后可疼了。蔡小纹又只顾得意,没注意下手轻重。可苏釉疼虽疼,刚刚蔡小纹那种炫耀的表情还是很让她满意的:哼,总算你还知道谁是自家人。否则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这样一路聊得开心,时间就不经过。天还没黑,马车就停在了澎城北门口。颜耳令站在车上踮足远眺,突然惊喜得挥手大喊:“安安!安……安掌柜!” 只见一高挑女子,着白色冬袍,快步走来。颜耳令跳下马车,喜滋滋地迎接那女子:“安掌柜!等我很久了吗?” 那女子立定,顺手整理了下已经一丝不苟的袖角袍带,然后点点头,略有迷惑地看向苏釉蔡小纹:“这两位是?” “这位是峨眉弟子蔡小纹,这位是她的师姐苏釉。我钱袋掉了……是她们请我吃饭,送我来的。这是我家掌柜的。” 蔡小纹乐呵呵地插话道:“你还救了我呢。” 那女子听说如此,连忙拱袖而礼,躬身道谢:“在下梁静安。谢谢两位出手相助,送耳令来澎城。”她和颜耳令年龄相仿,声音柔美,五官温润,举手间自有贤淑端庄之气。 苏釉回礼道:“我家师妹承蒙颜姑娘搭救,是我们要道谢才是。好在已找到梁掌柜,我们去城南还有点事,那么就此告辞。” 蔡小纹惊讶地回头:“嗯?” 梁静安微躬道:“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颜耳令惊讶地回头:“嗯?” 然后蔡小纹被苏釉拎上了马车。颜耳令见梁静安转身就走,只得跟在她身后,扭着脸向蔡小纹挥手:“小蚊子,再会了!” 马车已动,蔡小纹趴在车栏上,老大不舍地对颜耳令大喊:“小耳朵!保重!你们之后要去哪?” “宜兴!” “啥?” “宜兴!” “啥……” “宜兴!” “……” 马车已看不到踪影,蔡小纹最终都没听见宜兴二字。颜耳令只得转回身,好好走路。一旁梁静安淡淡开口:“小耳朵?” “嘿嘿。我不是叫颜耳令吗?安安,我们的客栈在哪?我困了……” “直走。钱袋掉了?” “嗯……两天我都没吃饭……”颜耳令神色骤变,竟有扭捏撒娇之态。 梁静安不为所动,淡笑道:“所以就伺机搭救小姑娘,以求饭食和马车?” “嘿嘿,还是安安知我心啊。” 梁静安收敛笑意,郑重道:“我求您一定跟紧我,不要再走散了。这次可是您硬要去宜兴看陶鉴,我才让您随我同行。我有公务在身,不能时刻……”身为伙计,居然有敬称。一介掌柜,居然有公务。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再和安安走散了!” 见颜耳令一脸立军令状的摸样,梁静安便微笑不再唠叨走散之事:“看您和那位蔡姑娘那么投缘,怎么不挽留下人家啊?” 颜耳令伸直手臂,尽情地伸了个懒腰:“哎呀,离开京城懒腰都伸得可舒坦捏……不能挽留啊,你没看见人家师姐一脸的‘你还不走?!’的摸样么……就此一别,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啊……不过小蚊子真是可爱,像小猪一样可爱。就是师姐太不可爱了……嗯?人呢?”她回头一看,梁静安还站在老远的十字路口。 “我不是说了客栈直走吗?您又左拐了……真的不会再走散吗?” 作者有话要说:数数师姐一路上哼了多少下…… 颜姑娘其实是个路痴…… 我有想把之前的脑补付诸实现。就是勾引,尾行,绑架,下药那段~~可我是纯洁的人啊!domi~快出来陪我重口…… 收藏是888多么地吉利啊~ 第52章 躲闪了吧 越往南走,天气渐渐不那么寒冷。雪下了天幕去休息。雨珠儿粉墨登场,在傍晚时分争先恐后地游戏人间。待到雨停时,入夜已深。 颜耳令裹了被子,两腿相盘坐在床上。她腿上平放了一个大棋盘。棋盘上一盅黑子,一盅白子,静静地等待着对弈之人。 对弈需两人,而另一人正在烛火下奋笔疾书,没有一点停手的样子。颜耳令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妮儿,你搁那弄啥类?” 梁静安头也不抬地继续写:“我莫也没弄。” “胡说,你就是在弄啥,还当我看不见类……”颜耳令不满地撇撇嘴,看梁静安又不理她了,只好继续追击:“妮儿,从这看,看你长哩可好看类。” 这下梁静安无法无动于衷了,她顿下笔,侧头看了眼颜耳令,嘴角是强憋不住地笑。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软绵绵地笑道:“您别取笑我……”她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吹干卷轴上新鲜的墨泽,然后把卷轴卷好,塞进竹筒密封。 “妮儿,你包弄了呗,过来玩呗。” 梁静安不慌不忙地把笔墨纸砚都收拾好,走到床边,侧身坐下,和颜耳令一起整理棋盘。“不要叫我妮儿了,您又不是我的长辈。” 颜耳令抱住那盅白子笑道:“谁叫你不陪我下棋。公事是永远做不完的,你要学会休息。” “遵命……我这不是来了吗……”落子天元。 颜耳令跟着黑子落子,问道:“待你处理完接下来两城的公事,再去宜兴,赶得及陶鉴吗?” “您放心,一定赶得及。您这次出来就是为了陶鉴,我怎么会误了呢。”落子四方。 “我放心,安安最是周到。”落子上丘。 “只是……需要通知宜兴地方上官员吗?” “不用,谁也不用通知,我喜欢现在这样。” “可是,安全方面……” “有你这位高手保护我,还会有问题吗?安安,你看你不专心,要输了!”颜耳令啪地砸下一子,以食指相按,笑得可嚣张了:“子落乾坤位!上可通达无穷,下可俯视四荒!居高临下一扫万物,是以天下围!一身的正气!”她挪开食指,得意洋洋地抱住胳膊看向梁静安:“我赢了。” 五个白子,连成了一条线。的确赢了,她们下的是五子棋。 梁静安点头认输,收拾棋盘要再来。颜耳令歪着脑袋看她忙活,有感而发:“安安,你长哩可好看类……” 下棋前那句可好看类像是玩笑,但现在这句听得出真诚极了。梁静安猛然抬头,迎上颜耳令笑意涟涟的温柔目光。她慌忙低头,起身离开:“我给您倒杯茶吧……” 颜耳令没在意梁静安的异样,继续说道:“记得三年前,你还是太学里那个不修边幅只知用功的小姑娘。要是你那时的同学看到现在的你,一定认不出了。” 梁静安端茶盘放在棋盘上,单膝跪在床边,用木勺向陶壶里舀茶叶。陶壶是小猪摸样,正娇憨地长大嘴巴等待热水。颜耳令伸手抚摸小猪脑袋,笑嘻嘻地哼哼:“哼哈,哼哈……” 梁静安把打好的开水倒入小猪壶中,盖上盖等待,然后垂着头默默不语。颜耳令还在哼哈哼哈地和小猪壶玩。忽然,梁静安仰起头,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眼圈都微微泛红:“因为那天你对我说,‘把头发扎起来吧,会沾着墨的。’我……我还记得你那时笑容……” “唔,你还记着呢。转眼就三年……”颜耳令还未说完,被她触动心弦的梁静安情绪激荡难以自抑,竟伸手去摸颜耳令的手臂。她的手掌才刚刚碰上颜耳令的皮肤,颜耳令就脸色骤变,像躲毒蛇一样扭身就向后缩。结果用力过猛,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床架上。 听见“咚”的那声,梁静安猛然惊醒。她慌忙向后退一步,双膝跪下,一拜到地:“静安放肆了!我……我不是有意……我……” “好了……好了……”颜耳令没让梁静安继续说下去。她闭目捏了捏鼻梁稳住心神,然后微有颤抖地从小猪壶里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对梁静安道:“我没有怪你。你去休息吧,我要就寝了……” 梁静安用力咬唇,逼回混乱的心情。她默默起身,把颜耳令的飞刀囊放在床头伸手可及处,然后走出房间,轻轻关紧门。回到自己房间,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关在身后,梁静安背靠冰冷的墙壁,泪水砸湿了身前的木板地。透过泪水,她的目光落在客房为了附庸风雅摆放的书架上。那里的书册都是当今大家的文集,分门别类地摆好。书者的名号就刻在对应的木格上。梁静安一眼就看见“醉翁”的那格。她眉目一凌,跨过去振臂抓去。属着欧阳修名字的书册倾荡而出。与此同时,梁静安抽出腰中软剑。只见白光一闪,十几卷书册全被拦腰截断,碎碎洒洒地向下落。梁静安抬指一捏,是封面的一角。纸片上欧阳两字还清楚可见。梁静安咬牙运力,纸片便在她指尖碾成了碎末…… 再说苏釉拎了蔡小纹上马车,一路扬鞭去了城南。不过并不像她所说的有事要办,而是吃饭住店不亦乐乎。苏釉斜躺在床上的时候,雨都还没停呢。她接过蔡小纹递过来的滚烫面巾,展开敷在脸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呀……舒服……” 蔡小纹洗漱得干干净净,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的高凳上,五官皱在一起,看似很不满。 “师姐,你明明没事为啥要说有事?本来还能和小耳朵多说几句的。今日一别,都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再见……师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苏釉动也没动,还蒙着面巾含糊道:“你也敷个热毛巾去。补水,对皮肤好。” 蔡小纹撅嘴,搂住膝盖跺脚:“师姐师姐,你为啥要说谎嘛?!” 苏釉这才坐起来,揭下面巾远距离抛向立在角落盆架上的脸盆,结果没抛准,有一半落在脸盆外面。她也不去管,对着蔡小纹拍了拍身旁的床铺。蔡小纹跳下高凳,保持撅嘴的表情靠着苏釉坐下。苏釉伸手理好蔡小纹没翻好的睡袍领子,然后轻拍她的脸颊,笑出声来。 “你笑啥?”蔡小纹眉毛倒立,一脸的不服气。 “笑我的师妹是个笨蛋。”苏釉捏住她的脸蛋,用力转了两下。如愿得到蔡小纹吃痛的神态。 “今天当着外人,我不好说你。你说说你,才离开我一天,就惹了一身祸,还带回来个莫名其妙的姑娘来。” “小耳朵才不是莫名其妙的……姑娘呢!”蔡小纹的脸还被苏釉捏在手里,扯着说话不利索:“我也不是惹祸……我是路见不平……自然要相助!何况,我帮的人也算是我们同行呢!” 苏釉眼神忽动,松开蔡小纹的脸颊,轻叹一声:“你知道什么啊……同行才是冤家呢。” 蔡小纹揉着被捏疼的脸道:“冤家?同行咋会是冤家?” “你不明白,那是因为你还没接管你家陶铺的生意。”早在苏釉少年时,她就曾听一说书人说过一句话:同行之间才是赤_裸_裸的仇恨。当时年少的她,把这句话牢牢记下,并在日后的一次次经历中反复证实了这个真理。但她现在,不想把这个真理直接告诉双眸纯净得像小奶羊的蔡小纹。“等你到了宜兴,接触了宜兴的陶师,或许就能明白了。” “师姐……”蔡小纹在床上爬了几步,双手攀上苏釉的后背,探个脑袋过来:“师姐师姐……我们就是同行,那我们咋不是冤家呢?”笨蛋往往绕着绕着就不记得自己最初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蔡小纹已忘了她要问的是师姐今天为什么要撒谎离开。 苏釉扭身抱住蔡小纹,然后顺着身体的捏势把她抱进怀里,居高临下地凝视,笑如流氓:“冤家还有另一个意思,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唔,笨蛋有小蚊子一个人就够了。颜姑娘并不是笨蛋哦~梁静安和欧阳离都不是省油的灯……欧阳离的老爹是欧阳修……名号“醉翁”。 咳咳,其实我很不喜欢天下大同,但是这篇文里要是加进bg感觉好违和…… 我看透了,无论我怎么更,小红花都不会对我笑一下……累觉不爱 妮儿,下一章有推倒你们信吗…… 有人想念种种阿悄吗? ps.谢谢xx01姑娘的地雷,和不短跳坑姑娘的手榴弹~ 第53章 受伤了吧 天才初亮时分,苏釉就被铜盆落地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蔡小纹正撅着屁股,手忙脚乱地在擦地。 “小纹?” 蔡小纹听见苏釉唤她,慌忙转身站起,捏着抹布,面有愧色:“吵醒你了……我刚练完功。打水洗脸,不小心碰翻了脸盆。”为了不吵醒苏釉,她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但愈小心就愈容易出错。本来她还想洗完脸可以摸摸掐掐地叫苏釉起床,现在都成了泡影。 苏釉揉揉眼,笑着拍拍身边的床沿。蔡小纹就像听见召唤一样,立即放下抹布把手洗净,走去床边压着被角坐下。趁她整袍理带的时候,苏釉趁机端详。见她额头的垂发还沾着水珠,刚洗过的脸庞充满了蓬勃朝气,黄衣白袖粉肤黑扇,好看得让人想骂娘。苏釉赶紧又揉了揉眼,压下这睡梦初醒时才有的粗俗习气。 “师姐,我刚刚有向店里伙计打听,现在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吧。”有蔡小纹在身边,苏釉觉得再坏的消息都坏不到哪去。除非是她说已决定要和小耳朵私奔之类的…… “我们今天不是要到姜洲城吗。通姜洲城的那段路,因为前段时间大雪,压塌方了,现在还没通路。我们只能走山路了,要穿过梅花山。路很远,得在山上过夜。” 这消息的确不怎么好,缺乏运动的苏釉不善走路,何况是山路。好在还有好消息。“好消息是什么?” “以前大路没修的时候,大家只能走山路。所以官府在山道旁凿了不少山洞,给路人休息的。我们也不愁过夜了。” “……那我还磨蹭什么啊,赶紧起来赶路吧!” 不过也算是赶巧了。城外的路走不了,城里的路也不好走。因为前两天大雨而推迟的大集市今日趁着雨停都摆出来了。前来买菜买肉买酒买鸡蛋买布买皂角买蜡烛的人们把集市挤得热热闹闹。见路不通畅,苏釉想着今夜怎么得都要在山上过夜,索性不急了,和蔡小纹随了人群慢慢走。蔡小纹背了沉重的背篓还如若无物般,饶有兴致地看过一个个卖玩意的小摊。苏釉则买了十个馒头两斤酱牛肉两只烧鸡来补充干粮。趁蔡小纹不注意,还捎上了一瓶酒。 正当两人快走到城隍庙时,前路突然出现了小许骚动。爱看热闹的蔡小纹踮脚张望,向苏釉汇报:“好像有个道士,脏兮兮地扯住人不知在说啥。” 大概是说句吉利话混口饭吃的吧……苏釉如此猜想,从腰袋里摸出了五枚铜钱:刚过新年,搏个好彩头吧。 那个道士还真是扯人就说有福有财,虽然大多数人都嫌他脏推开就走,但他脏得看不清五官的脸上还是笑容满面,好像一点都不沮丧。不多时他就走到苏釉蔡小纹身旁。苏釉正准备听他说几句好话就把铜钱给他。岂知他紧盯苏釉,忽地收拢了笑容,目光呆滞地说道:“姑娘,你将有劫数啊。有两大劫啊。不如……”他余光又看见了蔡小纹,转头深深看了看她,突然又嘻嘻笑起来,拍手喊道:“秒哉秒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啊!此乃天命!如何能防?如何能改?”说完,竟这么拍这手大笑而去,再没看苏釉一眼。 可怜的苏釉在众人看热闹地目光下,捏着铜钱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呃?!这道士!”苏釉猛然转身,长发随风而摆,抽了身旁的蔡小纹一脸。她提腿意欲要追那道士,被蔡小纹拦腰抱住:“师姐,你不是还要追吧?” 苏釉气恼得有些不知所措:“凭什么人家都是大吉大利,到我这就成大劫了?!还两大劫!”新年里听到这样的晦气话,实在不能让人愉悦。 蔡小纹攀住她的手臂,陪笑道:“那就是个疯道士你没看出来吗?他说有大劫就有大劫了?用不着和他置气。我们赶路吧!” 山路果然漫长。苏釉和蔡小纹在穿山而凿的石板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仍然像是身在深山之中。两人一人一支火把,在雨后湿滑的石路上艰难前行。 “呼……呼……小纹,你看前面那个山洞,门口木门上是插了羽毛吗?”听人说,插羽毛的山洞表示没人住。她们一路上已看见了几个山洞,都没看见羽毛,想是已经被人住了。 蔡小纹踩在旁边大石上远眺,惊喜地召唤苏釉:“是有根白羽毛!师姐,我们就住那吧。看这天都是乌云看不见月亮,怕是又要下大雨了。” “好,我们就住那。”入夜后山中寒冷,石路又湿滑,苏釉就快筋疲力尽,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休息。“呼……小纹,你要小心走路。这一片这些树枝,有些是有毒的,划破皮肤会很痛的。”苏釉初通医理,对草药之类有些认识,认得出山里这些常见的药草毒木。 “嗯嗯……”现在初春时分,一路走来,山路两旁树木花草已有郁郁葱葱之势。蔡小纹早就心有害怕,一直隐忍不说,但现在身处大山深处,周围都是鸟兽远远近近的叫声,除了火把的亮光,到处漆黑一片。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姐,这里会不会有蛇啊?” 苏釉停下脚步,扶住腰稍作休息,转过身对蔡小纹笑道:“天还这么冷,蛇懒得出来呢,一般要再暖和点,蛇才会醒。别自己吓自己,你看山洞不远了。”她想一鼓作气走到山洞,说完话便转身想继续走。谁知刚转过火把,就看见离头不远的树枝上探出长长一根,还有两个绿色的小眼睛…… “啊!蛇啊!”苏釉嚎叫一声,吓得都不能动弹了。那蛇被她这么一嚎,也吓得不轻,顿起脖子就向她扑去。 只听“唰”地一声轻响。苏釉看见映着火焰有亮光闪过,那条蛇已成两段,啪啪地落在地上。两段身体还在石地上翻滚,蔡小纹已经把铁扇收回腰间。 “师姐,没事吧?” 苏釉心里惊惧未退,张着嘴巴扭头看蔡小纹,简直是看见了仙女下凡,还是个英姿勃勃能拔扇斩蛇的仙女。“没事……小纹,你……”赞美的话还没说出,蔡小仙女突然用左手捂住右臂,脸色顿时痛苦起来。 “小纹你怎么了?!” 蔡小纹把左掌伸到火前一看,掌心有血。“刚刚挥扇的时候,没注意旁边的树枝。手臂被划破了。没事,小伤。”苏釉赶紧把火把凑近了查看,见路旁张牙舞爪伸出的枝杆,正是之前所说带毒的树枝。她拿过蔡小纹的火把,强作镇定道:“走,先去山洞,我给你看伤。” 到了山洞,果然没人。蔡小纹忍痛拔了洞口羽毛,关紧木门。山洞里不算宽敞,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铺了厚草席,有火炉和木柴,角落里甚至还有小半缸米面。洞壁上还贴了官府的告示,要路人小心火烛,警惕蛇虫野兽。苏釉把火拼插_进石壁上的石洞里,卸了行李就拉蔡小纹坐下。 脱下袖子,伤口就毫无遮拦地显现出来。伤口不大,但有些深,周围已经红肿,是中毒之像。 “疼吗?”苏釉紧皱眉头,心里沉甸甸地揪着。 蔡小纹脸色渐苍白,重重点了点头。苏釉知道此毒甚痛,若不是蔡小纹有习武之人的修养,怕是早就大声痛呼了。她从包袱里拿出装水的竹筒壶和金疮药粉,先用竹筒里的水冲洗伤口,又用自己的面巾擦干水渍,扎住伤口对蔡小纹道:“这是中毒了。这个金疮药不能解毒。我要先去采点能解毒的草药去。” “呼……呼……”蔡小纹已满头虚汗,嘴唇都疼得没了血色:“师姐小心……” 苏釉心疼得摸摸蔡小纹的额头,强笑道:“放心。一般有毒树木的边上就会长解毒的草木。相生相克,万物皆如此。师姐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先闭着眼睛休息会,我马上就回来。” 蔡小纹点头,费力地抬左手揪去了两个发团的发绳,披发闭目靠住石壁。苏釉去行李里找出以备万一的小刀插在腰带里,拿了火把就出去寻草药。果不出她所料,在毒木不远的地方就找到了能解毒的草。好在连着几场大雨,草长势很好。苏釉不多时就采到了足够多的草药。 她立即回到山洞,解开面巾一看,伤口又肿了几分。她把药草放进嘴里,用力嚼动。此草苦且涩,熏得苏釉差点吐出来。她捂着嘴巴把满嘴药草细细嚼碎,然后吐在手心,小心地敷在蔡小纹的伤口上,再用面巾紧紧扎住。 蔡小纹微睁开眼睛,动了动脑袋,轻声道:“好凉……” 苏釉顾不得说话,抓起竹筒,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才觉得嘴里的苦涩味少了些:“呼……好凉就对了。这是在解毒。”苏釉拿着竹筒坐在蔡小纹身旁,让她把头靠着自己肩膀上。这时外面轰隆一声巨响。惊雷滚过,大雨倾盆而下。蔡小纹被雷声所吓,弯腰滚进苏釉怀里,摇头蹭来蹭去:“师姐,打雷了……” “不怕不怕……”苏釉弯臂抱住她,轻拍额头微笑道:“感觉好点吗?” “嗯,没那么痛了。谢谢师姐。” “笨蛋,说什么谢谢。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伤……” “嘿嘿……”蔡小纹脸色依然苍白,笑容虚弱得都显得不那么傻:“值得。” 苏釉被她这两个字击中,猛然洋溢出的幸福让眼圈都酸了,还想再听一遍:“你说什么……” 蔡小纹面带笑意地摇摇头,起身靠坐石壁,微有气喘道:“师姐待我最好。” 你也待我最好……苏釉眼圈真的泛泪了,连忙扭过脸拭去:除你之外,再不会有人像你这样待我。 “师姐,我想睡一会……”草药的药效发作,疼痛夹着困乏,蔡小纹有些支持不住。她闭目睡去。苏釉慢慢转过脸来,看泛过来的火光在蔡小纹的脸上朦胧跳动。脸色苍白的蔡小纹,好像是另一个人。不,是同一个人,镀着别样的釉色。她发团解了,长发散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可爱,但平添了秀美和几分成熟。苏釉被这样的蔡小纹拨动了隐藏至深的心弦。凝视她失了血色的双唇,苏釉低头,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终在两唇就要重合之际停下。蔡小纹似乎很痛苦,在睡梦中还皱了下眉。苏釉闭上眼睛,幽幽叹气,冲动立退:不能趁她之危。要吻也等她伤好以后堂堂正正地吻。 如此想定,苏釉正要退开,唇上突然一软!手中竹筒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唔!”这个吻来势凶猛,苏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推倒在地。唇被放开,苏釉逃命似地呼气:“呼……小纹?!” “师姐……”蔡小纹不给苏釉再多说的机会,又一次吻住她。这一次,不再是停留唇上的浅吻,而是抵开唇齿,带着真挚的笨嘴拙舌,差点弄疼苏釉的舌尖。 “唔……呼……呼……小纹!”苏釉用尽力气,推开带伤在身,忽耍流氓的蔡小纹。吻到这个程度,根本就不是一句我们是师姐妹啊有什么关系啊可以敷衍的。事已至此,苏釉只有一个问题。她简直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蔡小纹,你愿意养我吗?!” 师姐我有钱,师姐我养你。但你愿意养我吗?你若愿意,师姐便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了有推倒吧! 比起颜姑娘一行人,感觉柚子小蚊子真屌丝。但比起柚子小蚊子,又觉得颜姑娘真可怜…… 师姐师姐,有高人说你有劫数你还不信……(打预防针脸 ps.谢谢1234567姑娘的地雷~好长的名字……好羞涩~ 第54章 做梦了吧 和苏釉的激动得要痛哭的情绪相比,蔡小纹迷惑的神情则是缓缓流露出来。她盯住苏釉良久,紧皱眉头好像在苦苦地思考。终于,她双唇开启,好像要对苏釉的问题给出一个答案。偏偏这时,一道闪电当空而下,震得山洞里都是轰隆巨响。 蔡小纹浑身一颤,随着这声巨响歪倒在地,用力捂住右臂伤口。苏釉被她吓得谁亲谁谁养谁统统忘记了,慌忙起身扶住她:“怎么了?又疼了?!” “呼……呼……”蔡小纹满头大汗,一时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喘气许久,才咬牙说道:“好疼。” 这是苏釉第一次听到蔡小纹喊疼,心急如火烧火燎。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应该是草药的药效过了。我给你换药。”她又嚼了一嘴草药,正要伸手去解蔡小纹的包扎,一抬头吓了一跳。 蔡小纹正靠着墙壁静静泪流,静静泪流……被脸色这么苍白长发这么披肩的蔡小纹这么柔弱中带伤的表情所震,苏釉差点把嘴里的苦涩草药一咕噜咽下。她赶紧稳了稳神,解开面巾给蔡小纹换药。伤口的红肿果然还未消掉,药草已经褪去青色,看来药效是尽了。苏釉手上动作尽量不乱,只是在心里震荡:骄傲如小蚊子,居然被疼哭了……看来真的疼到极限了。那刚才她……一定是疼糊涂了!否则怎么会那样如狼似虎……苏釉暗自咬了咬舌尖,虽然知道只是一时幻影,但还是忍不住回味。她认定那深深一吻是蔡小纹疼得头脑不清醒所为,于是反而踏实下来,尽管这种踏实伴着浓浓的失落。 蔡小纹闭着眼睛靠着墙壁一动不动,任由苏釉上药裹布。她就负责静静流泪。手再疼,她也是习武之人,不会疼到要深吻师姐才能解脱。那一吻,就是她情之所至。苏釉在她唇边闻闻嗅嗅那么久,她闭着眼睛,更加能清晰地闻到苏釉身上的香味。一贯的淡香,加上突然添上的清苦草香,让她舍不得苏釉的离开。所以当苏釉退开时,她就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不让师姐走。 这个想法带着真诚和冲动实施出来,就显得有些笨拙甚至粗暴。蔡小纹现在流着泪回想起来刚才一幕。不会知道树枝的毒能降低她的克制力,也不知道解毒草药的药力能加剧她的渴望,她只知道她想吻师姐,然后就吻了。 然后师姐就问我愿不愿意养她……蔡小纹反复回忆苏釉当时的表情,越想越伤心:我又冒犯柚子了。柚子让我养她作为惩罚也是理所当然……我带了四十两银子出来,几乎还没咋花。以柚子的饭量,如果我除却吃饭啥都不买,应该能勉强负担得了她往返的费用。只是我养得了她一次,养不了她一辈子。终究还是有师姐夫的出现。师姐夫,才是能名正言顺地养柚子一辈子的人……蔡小纹就是想这个想哭的,才不是疼哭的。她是习武之人! 苏釉重新扎好面巾,见蔡小纹居然还在流泪,于是不由地自作聪明地猜想。她捏着袖子给蔡小纹擦泪,宽慰般笑道:“只是毒没解干净。不会有事的。等下毒解干净了我就给你换金疮药。明天手臂就能和没事一样。”制陶这碗饭是完全靠手吃,如果蔡小纹是担心手会有事苏釉完全能感同身受。一个陶师的双手如果不能灵活自如,那他的制陶生涯也就到头了。 “师姐!”蔡小纹睁开泪眼,左手求抱般向苏釉伸去,如愿得到了怀抱。“好疼……”一个疼字,能包含手疼和心疼。 苏釉却不能理会这个疼字包含的别扭情感,她的思考能力已经被心疼推倒。她轻柔抚摸蔡小纹汗湿的额头,说了句蔡小纹原来安慰她的话:“不疼不疼……摸一摸,痛痛飞走了!”想着那毒会引发剧痛,洞外还时不时地打雷闪电伴有巨响,苏釉知道这个夜晚是蔡小纹比较难熬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去深究那个吻。她决定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句话多惹人厌啊。”蔡小纹窝在苏釉怀里,用没受伤的左手抹眼泪。她又开始纠结那位还未出现的师姐夫了,于是苏釉那日宽慰她的话等于白说。她就没有注意到她每次哭师姐都会忙不迭地抱住她。忽略了哭次抱次,而只注重师姐终是别人的媳妇所以抱次少次,泪怎么能流完? 苏釉见蔡小纹眼睛都抹肿了,连忙抓住她的左手不让她再揉。“睡一会吧,等会我会给你换药。”说完,苏釉拍拍自己的大腿。蔡小纹摇摇头,哽咽道:“腿会麻的。” 原来腿会麻的吗……苏釉想起自己都不知睡了人家多少回了,顿时有些惭愧。她硬把蔡小纹按到自己腿上,不容分辨地道:“听话!” 蔡小纹只好枕苏釉的腿躺着。这时手臂上的草药又传来阵阵凉意,抵挡住了痛楚,带来了困意。她想着虽然是抱次少次,但此时此刻至少还抱着……总算没那么伤心。她抹掉最后一汪眼泪,搂住苏釉的膝盖撒娇:“师姐唱歌来听嘛。” 唱歌……这一下无疑戳到苏釉的软肋里了。她飞快地想了下自己会唱什么……十八摸?绝对不行!刚学来的老车夫带带我?这个在斗气的时候轻声哼哼还行,要在这种气氛下正儿八经地唱岂不是要唱掉自己这张脸?其他的就真不怎么会了…… “要不……要不我讲个故事吧!” “嗯嗯,也好。” 可是故事也不那么好讲。虽说苏釉熟听十八摸,但是书籍方面还是基本钻研于诸子名篇,古典经卷。当朝名家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等的大作她均有拜读,甚至刚刚声名大噪的“三苏”的文章她都有涉猎。而小说故事鬼话传说,她阅读甚少。那本被苏夫人发现的《三更二摸》之类的书也是最近才有所尝试。要讲故事,该从哪里下手呢? 苏釉嗯啊了半天,终于决定从《三更二摸》里找一个小故事对付一下就算了。取个故事梗,换个名字,应该不难。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村庄。有个美丽的姑娘,叫凌奈。她有个指腹为婚的丈夫,叫……叫朱立奈。” “为啥她和她丈夫都叫奈?” “你管我……凌奈和朱立奈被父母指腹为婚,按理说长大了就该结为夫妻。但是凌奈不喜欢朱立奈。她喜欢村里另一个小伙子,叫……艾理。” “嗯嗯……然后呢?” “然后因为战祸,朱立奈全家搬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凌奈就和艾理成亲了。” “然后呢?” “然后就成亲了啊。完了啊。” “……”蔡小纹无言地抬左手扶额,翻了个身毅然决定睡觉:“师姐我睡了。” 总算完成任务的苏釉暗松一口气,趁热打铁地从身旁包袱里揪出件袍子盖在蔡小纹身上:“快睡吧。” “你不睡吗?” “我等会给你换完药再睡。我吃口东西,你别管了,快睡吧。” 蔡小纹带着泪痕蹭蹭苏釉的腿,摆好姿势很快就睡着了。苏釉则拉出包袱里的那壶酒,顺手带出一本书。《闯荡江湖之情缘同门》,是苏釉一个人去办事时偷摸买的小说。这书虽不是禁_书,但是内容还是不适于蔡小纹这种笨蛋阅读。所以苏釉只在她睡着时抓紧翻几页。 苏釉拧开酒瓶盖,灌一口酒翻两页书。才刚看得十几页,就看得书中那被叛徒师门的师妹刺中一剑的师姐深夜叹息‘这辈子的师姐妹是上辈子欠的缘债。师妹就是折磨师姐的存在。但师姐终要还清这笔缘债……’苏釉被触动心事,心领神会地微笑。她低头看看熟睡在腿上的笨蛋,苍白的脸色终于泛红了。伸手捏捏这个微红的脸蛋,苏釉的笑意更深几分:原来是上辈子欠的债吗?能不能慢慢还呢…… 睡梦中的蔡小纹不知梦见什么,左手虚抓了一下,口中喃喃:“师姐别走……”声音急促,竟有焦急之感。苏釉心弦一颤,弯腰抱住蔡小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姐就在这。师姐哪也不去,一直在你身边……” 蔡小纹像听见似的,蹭蹭脑袋又睡熟了。苏釉慢慢直起腰,再拿过酒瓶拿过书。蔡小纹伤势转好,苏釉心里就轻松了。轻松到要随口哼几句,反正没人听了,哼什么也不会不好意思。 “苏釉你不懂爱,包子馅会掉下来……哼哼哼……”一口酒仰头喝尽,咽下不成调的小曲。左手是好酒,右手是趣书,腿上是上辈子欠债的师妹……一切都那么美好,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不过如此。只不过似乎还差点什么……是啊,夜居深山,外面大雨倾盆,洞内暖意阵阵,就是还差那么点什么。以苏釉的才貌学识修养,缺一支笔?一砚墨?一盏花灯?一架古琴?甚至一个俊朗的师姐夫也不为过…… “哦!对!”苏釉终于想起是缺什么了。她腿不动,趴过身子去扒拉稍远的背箱:“烧鸡!烧鸡!” 夜彻底深了,雨却一直不停,夹着闪电惊雷,响彻大山和城郭。 城中最好的客栈里,精致卧榻上有人不得安睡。不断敲打窗阁的风雨声席卷进颜耳令的梦里,回闪出那个这些年一直折磨她的噩梦。 也是这样的风雨,也是这样的电闪雷鸣…… 束在双腕间如蛇般的绸带……绝望嘶哑的哭求……扭曲如鬼魅的笑容……还有那撕裂心肺的痛楚…… 又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颜耳令双眼紧闭,猛然拽住了被角。用力之大,指节都微微泛白。床榻旁梁静安静静伫立,凝视颜耳令的眼神寒冷而憔悴。她明白颜耳令的梦靥是什么。而她不明白的,当年已经问过…… “您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 “……她是欧阳公的女儿。我不忍……伤公之心。只是,此生此世,我再也不要见到她!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 一滴泪从梁静安眼角悄然滑下,当年之言犹然在耳:借口……我却不得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唔……知道颜姑娘为什么排斥身体接触了吗? 小蚊子和师姐的表白还没有这么容易,但是终究会拨开云雾见日头的~ 师姐的劫还没到哦~而且不是桃花劫这种哦~ 柚子小蚊子就要到宜兴了。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种种阿俏吗? ps.谢谢yoooooo姑娘的地雷~ 第55章 到宜兴吧 寒日走百里不易,何况是千里之行。连绵大雨,山路复山路。行人远游的兴奋和锐气都要被这糟糕的天气消磨殆尽。当终于能远远看见城门上无锡两个大字时,拄着用木枝作成的拐棍的苏釉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像饱经沧桑的老太太一样,哆嗦着手揉了揉眼睛,下定决心回去要狠狠蹂躏侯种儿一番。谁叫她没事唱什么老车夫带带我。这一路上,雇车十有八_九是老车夫破马车,真是带了个够。遇到暴雨不下十场,前路塌方多过五次,光在山路上摔跤就摔了十八回。简直就没什么好事……不,还是有好事的。苏釉摸唇,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余香还在……这个动作,她一路上已重复了上百遍。 “师姐!”蔡小纹背了几乎所有行李,还那么精力旺盛。她向前跳了两步,回过身对苏釉张开双臂喊道:“到无锡城了!你说到无锡就到宜兴了对吗!” “总算是快到了……”苏釉一抹眼角泪花,甩开拐棍,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着蔡小纹就往城里冲。“饿死我了!吃饭住店洗澡!” “嗯?嗯?还要住店吗?现在天色不晚,不如一气到了宜兴,见过师公,就能一心一头休息了啊。” 苏釉低头看看自己被雨水打湿又被路边泥水溅脏的衣袍,坚定地道:“在无锡住一晚。明早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去见师公。” “哎呀呀,自家师公,脏一点有啥关系嘛。住店又要钱不是?”蔡小纹决意要养苏釉一路,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想,深怕兜里那点银子不够,渐渐就有了能省就省的自觉。 “你懂什么啊……”苏釉笑道,捏紧蔡小纹的手心:“穿好点不是给师公看的,而是给宜兴那些同行们看的……” 就如苏釉所说,第二日她早早地梳妆打扮,换上那件八十八两的新衣,还花大价钱租了一辆马车去宜兴。这辆马车不仅车好,而且车夫年轻英俊。苏釉直感慨世事弄人,这快到目的地了,倒摆脱雇车必遇老车夫的迷咒。 蔡小纹没有想到出个远门还要带好衣服给同行看,所以穿的还是家常袍子。苏釉看她衣着普通,便把自己最贵的一块玉佩借她缀在腰上。结果蔡小纹害怕走快了把玉佩甩在铁扇上给碰破了,于是走得小心翼翼。苏釉见蔡小纹没了平日的大步流星,而是扭着小碎步扭出几分婀娜多姿,还以为她是特意做出矜持温婉之态,便又有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马车刚驶进宜兴境地,苏釉和蔡小纹都是眼睛一亮。离城门不远就看得到纵横交错的街口。远远一望,能看见那街上的一家挨一家的店铺上都有或木刻或鎏金或红泥的店牌。店牌上出现最多的就是“陶”字。随着马车深入街市,还能看到几家专卖紫砂的铺子。远处许多青烟如细柱,缓缓上天。苏釉蔡小纹都是内行一望便知,那是烧窑的烟。 “师姐!”蔡小纹兴奋地扯扯苏釉的衣袖,指着一家紫砂店铺道:“你看,专卖紫砂壶的店!爹说的没错,紫砂在宜兴已经卖得很好了!” 苏釉点头,仔细看过每一家店铺。店铺的确比玉峰要多要大,装潢普遍也比较讲究。看来宜兴陶业天下第一真是体现在点点滴滴。 宜兴城不大,很快就到了她们师公所住的青泥村。告别了年轻英俊的车夫,苏釉和蔡小纹一起站在村口张望。她两拜见师公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当年都是小孩子,哪里记得住师公家该怎么走。 “还是问问吧。”苏釉提议,蔡小纹点头。正好有个姑娘背着大竹篓,手拿柴刀,很憨厚地走了过来。苏釉撩袍上前,万福而礼:“这位姑娘,请问你知道筑莲工当家住在哪里吗?” 那位姑娘衣着朴实到略显寒酸,五官虽然端正但是有一种泥土气息,带着脸上被冻红的两团红晕,更显淳朴老实。 大概是个农家女吧……苏釉如此想着。 “筑莲工的当家……”农家女用握着柴刀的拳头敲额头,稍微想了想,咧嘴笑道:“是找筑莲工的泰斗吧。你们是?” “在下,筑莲工弟子。筑莲工的当家,是我的师公。” “哦!原来是筑莲工弟子,幸会!”农家女转身遥指一座竹墙绿瓦的小院子道:“不远呢,那就是。” “多谢!”苏釉连忙道谢,招呼蔡小纹出发,和农家女道别:“再会。” “很快就会再会的!”农家女挥舞柴刀,带着憨憨笑意走了。 苏釉满心要去拜见师公,没有多想她最后那句话。有点出乎苏釉的意料,她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雨好像才刚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时辰尚早,街旁的铺子大多没有开门。远眺能看到田里劳作的农夫和笼罩在薄薄云雾中的大山。青山绿田,一片宁静。苏釉心旷神怡,根本不记得为这身精心妆容的白费心思而遗憾。 踏着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苏釉环顾四周的房屋。不仅是民居,还有很多制陶的作坊,就开在小路边,隔着一条街能闻到泥土的苦香。到底是到了春天,虽然天气还很寒冷,路旁不知名的花草就试探似地冒出苞芽,来向这个广大天地宣告自己的存在。伸出院墙的杏花枝桠,已经开始抽枝,仿佛瘦烁的墨笔上沾染了点点绿渍。 苏釉就是迎着这些绿渍,叩响了院墙的篱笆门。 咚咚咚,无人应。 咚咚咚咚,还是无人应。 苏釉抬头看了看门顶牌匾上筑莲工三个草书的大字,深呼一口气压住心中紧张,轻轻推了门。门一推就开,并没锁,或者说根本没锁这样东西。苏釉迈步进院,蔡小纹紧随其后。两人走到院子中央,不再向前。蔡小纹屈膝正要按门规下跪,被苏釉挥手拦住。苏釉卸下背上背箱,从中抽出块素布铺在地上,然后撩袍跪在布上。 嗯嗯,这样就不会跪脏裤子了。柚子真是想的周到……蔡小纹被苏釉难得的贤惠感动了,下跪的时候还好整以暇地抓住苏釉的手心捏了捏。 流氓,师公门前,岂可如此……苏釉不动声色地挪开手,弯腰一拜到地。 “徒孙苏釉,徒孙蔡小纹,拜见师公!” 屋内也没有人答话,只听见里面隐约传来激烈的声音…… “快出牌啊……谁坐庄……给钱给钱……” 两人趴着不动,斜眼对视了一眼,然后更大声音喊道:“徒孙苏釉,徒孙蔡小纹,拜见师公!” “到我了……哟哟……这臭手!今天就没赢一把……” 苏釉直起腰,拉起蔡小纹耳语几句。蔡小纹心领神会,用双手罩在嘴巴上,尽力大喊道:“快跑啊!捕快来抓赌了!” 这一声别说屋里院内了,就是对街都能听到。说时迟那时快,屋里传来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接着又群响毕绝。估摸着屋里的人都从后门跑光了,一位胖老头推开屋门,熬了通宵的红彤双眼满脸堆笑道:“哎呀,俞捕头,你又来了……啊?你们?” “徒孙苏釉,徒孙蔡小纹,拜见师公!” “……进屋吧。”好好的一把赢牌啊……这两熊孩子! 这是筑莲工当家隔了多年再见他两个徒孙的第一印象。 苏釉和蔡小纹进了屋,又行师徒之礼。胖老头连忙让她两起身,一边端详一边寒暄:“一路可顺利啊?快坐快坐!” 苏釉在客座上躬腰答道:“一切顺利,有劳师公挂心。” 蔡小纹进屋后就喜笑颜开,好像很高兴,这时对胖老头说道:“师公,你名声真好呢。我们问路找您,人家都叫您泰斗呢!” “哎呀,这个……因为我的名字就叫泰斗。” 苏釉差点笑出声来,偷眼一看蔡小纹满脸尴尬更是险些笑喷。从来都是师公师公地叫,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真以为随便一个路人都尊师公为宜兴制陶泰斗呢。幸好是由蔡小纹先说出来,否则现在尴尬的就是她了。 胖老头见着自己两个官陶陶师的徒孙,虽然一把牌没有赢到,心里还是开心得很。他捏着花白的胡须,喜笑颜开:“你是苏釉吧。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龙泉可好?” 苏釉笑道:“娘很好,还要我替她向您问好。”龙泉,便是苏夫人的名字。说道这个,还颇有一段渊源。筑莲工的门规是弟子入门后要将名字改为与陶有关,苏夫人这一辈该是把名改为产陶地名。比如蔡师傅的名字蔡章丘。山东章丘的彩陶就非常出众,浙江龙泉的青釉陶也是天下闻名。苏夫人来筑莲工拜师时,泰斗还不想收女弟子。但见苏夫人本来名字就是龙泉,根本不需要改,实在是有缘。再加上苏夫人拜师心切,泰斗就收她为徒了。而入师门之后苏夫人展现出在调泥烧制上的过人天赋,就是泰斗始料未及的了。 “大姑娘了……我在你身上都能看到龙泉的影子。”泰斗又笑眯眯地看向蔡小纹:“蔡小纹?哈哈,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屁孩。也是大姑娘了!蔡章丘可好啊?” “好着呢!爹也要我向您问好。” “哈哈!好呢好呢,吃得下睡得着……”泰斗捏胡大笑,双下巴欢快地抖动。 苏釉见师公这么爱笑爱说,紧张之心顿去,抬头笑道:“师公,几年不见,您怎么发福成这样?”蔡小纹跟着拼命点头。 “自从前年,你们最小的师叔出师之后,我就没事操心了。心宽体胖嘛……现在我把大窑和大院子都卖了,就剩下这个小院落我自己住……对了,我在山脚客栈给你们租了两间上房。你们住在那。” “呃?我们不住在您这里吗?” 泰斗亲自拿过陶壶给两位徒孙倒茶,慌得两人赶忙站起。蔡小纹特意留意了茶壶,是紫砂的。“你们第一次来宜兴,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第一次由陶会请来参加陶鉴的陶师,都要做一个陶器回赠给宜兴陶会。苏釉是玉峰九品优胜,是要参加陶鉴,自然要做。蔡小纹虽然不参加陶鉴,但是陶会也出了路费,所以也要做。我在山里还有两个小窑,东面一个,西面一个。你们一人一个。我都给你们定好了,就做紫砂壶。住在山脚客栈,离窑很近,方便你们制陶。等这两个紫砂壶完成之后,我又把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再搬到我这里来。” 苏釉颔首:“都听师公安排。只是不需要两间客房,我们住一间就行了。” “哎呀,不需要为我省钱啊。否则龙泉蔡章丘要骂我小气呢。” 蔡小纹连连摆手道:“真的不需要。师公,我和师姐一路都是住一间房,已经习惯了。” 泰斗听两个徒孙都坚持要一间房,能省钱何乐不为:“那好吧。陶鉴还有些天才开始,紫砂壶也不急做,这两天你们先休息。哎呀,自从你们的小师叔出师以后啊,都没人给我做饭了。旁边酒楼的菜我都快吃腻了。你们来了终于能换换口味!”他先看向外表更加温柔贤淑的苏釉:“苏釉?” 苏釉莞尔一笑:“烹饪,我就两个不会。” 泰斗大喜,满怀期待:“哎呀,那已经很厉害了!哪两个不会?” 苏釉优雅地抬手,轻揉了下鼻尖,腼腆又坦然地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所以说我真能从你身上看到龙泉的影子。”苏夫人倒是烧得一手好牛肉。这个影子,必定是指其他方面。 蔡小纹一脸腻笑,用肩膀拱挑苏釉的手臂:“我会做不就行了嘛!” 看着她两相对而望,然后一个劲在那傻乐。泰斗暗自吃惊:哎呀,比起徒弟那辈,这两个徒孙关系还真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还没灵感写种种阿俏,所以我继续写柚子小蚊子……哼哼 那位农家女其实也是一位师姐呢 要过年了,大家是不是都回家准备过大年了呢?还要看文么? ps.不断跳坑姑娘肿么又丢了地雷呢好羞涩~肿么都不冒个泡给我看看呢~ 第56章 月色了吧 泰斗带着两位徒孙来到他订好的山脚客栈。宜兴陶业发达,常有陶商往来,所以不大的城镇里客栈倒有不少。山脚客栈就是其中一家很好的。苏釉看到客栈门楼,知道师公果然是没省钱。客栈并不是很大,装潢可圈可点,不是附庸风雅地故作姿态,而是自然而然地岁月沉淀,看来是家很有年岁的老店。 苏釉暗暗小赞师公选店不错,上了楼梯走到三楼。房间就是最里面的那间。待她进到房间后,小赞就变成了惊赞。房间四方规整,铜镜台,红阁窗。窗脚床头都缀着大红色的流苏,一开窗就随风轻摆。窗阁旁还有个小阳台,站在阳台眺望,楼外是青山,远处是绿田,相得益彰的色彩伴着阳光让人赏心悦目,疲劳都能减去大半。再看回房内,冬墙是字画,西墙是书柜。苏釉定睛细看,四幅字画皆装裱精致,署名多是江苏当地书画名家。书柜里是唐朝和当代大家的书作,书册都整整齐齐地分门别类。好一间古朴雅致的客房。 泰斗看出苏釉和蔡小纹的惊喜,暗自得意:“怎么样,这房间可是不错啊?” 苏釉狠狠点头,学着京城的口音:“可带劲呢!” “哈哈哈哈……”泰斗得意得脸都嘟起来了,起身要走:“你们先休息吧。晚饭时分来家里找我。我带你们去赴宴,陶会的宴。”他本都快走出房门,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蔡小纹,又停下扭头对苏釉补了一句:“带着师妹穿好点。” 苏釉知道师公嫌蔡小纹衣袍普通,忙点头哈腰地指向蔡小纹腰间的玉佩:“缀着玉呢,缀着玉呢。” “哈哈,你真是像龙泉……嗯?这块玉佩?”泰斗捧起那块玉佩,摸着细看,肯定地道:“这不是龙泉的吗?当年摸都不让我摸,说什么是祖传的玉佩,要留给女儿做嫁妆……” “是吗?!”苏釉吃惊。这一节她并不知道。“娘的确是给了我。是我借……借给小纹佩的。”说完她转念一想。嫁妆,玉佩,小蚊子……这是多么好的寓意啊……苏釉简直想夸奖自己未卜先知。 “嗯……傍晚早点来。我先走了。”泰斗狠狠地摸了摸当年不让摸的玉佩,推门而去。留下蔡小纹双手捧玉佩,惴惴不安:“这原来是师伯给你做嫁妆的……我,我还是别佩了,万一碰破……” 仿佛没听到蔡小纹的絮叨,苏釉长呼一口气,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好累……”懒腰伸得她向后一倒坐在了床榻,望着蔡小纹拍了拍床榻。 蔡小纹被召唤,立即走来贴着苏釉坐下。苏釉侧身看她,眉梢都含了笑,伸指点点她的鼻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别碰破呗。” “可是,万一……” “好啊,那我们就来说说万一碰破了怎么办?” “那我赔你。你要我赔啥?”蔡小纹不明不白地要赔人家玉佩,水汪汪的大眼睛揉进了少许的紧张不安,就显得格外可口。苏釉像是看到大猪蹄,暗暗吞了下口水。 “如果破了,你就把你自己赔给我。”说这番话时,苏釉竭力让自己笑得邪魅又嚣张。她坚信夸张的笑容是心事最好的掩护,可惜她耍流氓的道行尚浅,接下来这句话多多少少又带着真诚的意味:“你就是我的了。” 蔡小纹本来看苏釉龇牙咧嘴地还以为是什么可怕要求,千年人参万年血之类的。结果听来这么一句,当下心咚地放下,立马答应:“好呀!”把自己赔给苏釉,蔡小纹没有丝毫舍不得,只是有那么点小心思:就怕你有了师姐夫就不要我了…… 苏釉居心叵测地给师妹下钩,结果笨蛋师妹毫不犹豫地咬了。阴谋达成,苏釉心情大好,仰身倒下,双臂张开喊道:“累死我了。晚上还要赴鸿门宴。我睡一会,你睡吗?” 蔡小纹笑道:“不就是宜兴陶会吗?哪有鸿门宴那么夸张啊。” “嘿嘿,你还不懂。睡不?” 不懂就不懂……蔡小纹不明白为啥苏釉总是把宜兴的同行说得那么敌对。不过她不想和苏釉犟嘴,便略过这个话题不提。“我不困,那我出去转转。” “去吧去吧。小心别迷路,早点回来,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搭讪……”苏釉翻过身装作睡着,暗地窃喜。她哪里是要睡觉,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小说里那对相爱相杀的姐妹,想把蔡小纹打发了好赶紧看几页。 蔡小纹总是这样中了圈套而不自知。不过现在出门,实在也不是坏事。雨过天晴,一踏出客栈的门,带着泥土和稻苗微香的清风就扑面而来。阳光破云一线,一往无前地洒向大地。蔡小纹感叹这比玉峰要舒服得多的天气,开始还惦念着玉佩小扭着走路。才走了几步,就再顾不得那么多,大步向前,深深吸吐这江南气息:都说江南好,果然就是好!连风都是香的…… “喂!” 蔡小纹刹住脚步,左看右望:谁在叫我吗? “喂!” 又是一声,这下蔡小纹听出来了,是身后传来的。她转身看去,果然有一个姑娘,倚着半人高的篱笆,抱臂看她。 “你叫我?” 那姑娘慵懒得眨眨眼,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仰脸问道:“玉峰来的?” 蔡小纹觉得这样隔得太远,就向她走近几步。那姑娘立即警觉了似的,曲脚后踏住篱笆垂下手臂。蔡小纹这才看清她脚旁放着细竹篓,竹篓里是五六支自制的简易飞枪。她再看那姑娘,大概比蔡小纹年纪小一点,面容嘛……蔡小纹看着她的脸庞忽然就想起了两句诗文: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两句诗当年在私塾怎么背都背不下来,没少被先生打手板,现在看着这位姑娘就想起来了,何其神奇! 这位美得能让蔡小纹想起洛神赋的姑娘等蔡小纹走近了,又恢复了慵懒的神情,手又抱上双臂,脚却不在放下,依旧踏住篱笆:“玉峰来的?” 蔡小纹拉住衣袖,大大方方地曲手而礼道:“玉峰陶师,筑莲工弟子蔡小纹。还未请教?” 姑娘斜眼瞟了一下蔡小纹腰间的重玉,抿住嘴唇,然后仰头望天,也不回礼,随口答道:“山色工,凌小楼。” 山色工……这个工门蔡小纹没有听说过,没有听说就不好多问。她把苏釉所说同行是冤家抛到脑后,面有喜色道:“山色工也是制陶工门吧,我们是同行呢!” 凌小楼眨眨眼,没有回话,依旧看天。蔡小纹不觉得又什么不妥,只为萍水相逢而高兴:“你在这做啥呢?找陶泥?” 凌小楼瞥了她一眼,好像很不屑这个问题似地吐出三个字:“晒太阳。” “嘿嘿……”蔡小纹对凌小楼竹篓里的飞枪很有兴趣。在听到山色工之前,她一直以为凌小楼是个猎手。“我还以为你是打猎的呢。” “……我就是打猎的。”凌小楼弯腰,从竹楼里拎出只新鲜的野山鸡,丢到蔡小纹怀里:“喂!刚打的,送你。” 蔡小纹被突如其来的大毛团吓了一跳。等她把野山鸡撒开的毛都按下眼前,看到凌小楼已挑着竹篓走得很远了。 “凌小楼,谢谢你的野鸡!还有我不叫喂,我叫蔡小纹!” 凌小楼头也不会,掏掏耳朵,眼皮都懒得抬:“好吵……” 夜幕西陲,筑莲工祖孙三人踏着茫茫夜色,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向家走去。哦不,虽然都是摸着肚子,但只有两个人心满意足,还有一个人是饿得摸肚子。 “师公,”饿到要摸肚子解肚饿的苏釉打断泰斗的剔牙节奏:“今天席上坐在末座的那位姑娘,我见过。我就是问她路才找到您家的。她是哪个工门的代表?”还以为那姑娘是农家女,没想到居然也是陶师,可惜她坐在末席,苏釉没机会和她说话。 “末席……你说谭花啊?” “谁?” “谭花。她是山色工的弟子。” “山色工?!”蔡小纹惊叫一声,差点打了个饱嗝:“我今天也碰到个山色工的弟子啊!叫凌小楼!” “你也碰到了?”苏釉仔细在脑海里寻找山色工这个名字,没有找到:“我没听过这个工门。” 没料到泰斗轻叹一口气,苦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这是个还没真正兴盛过就没落了的工门。” “没落?” “这个工门成立时间不过三代。现在仅存的弟子就是第三代的谭花和凌小楼。她们的创派师祖姜若燕比我年纪还小,当年真是个美丽的姑娘啊……咳,真正要说的是她们的师父柳湘。那小姑娘,在陶上,真是个天赋怪才般的人物。山色工擅长的是陶色的调和,特别是彩釉,烧的别具一格。柳湘的彩陶,现在在陶会还有,你们可以去看看……真是独步天下!” “比师公你的彩陶都好吗?” “柳湘彩陶,彩艳如妖。我自愧不如……柳湘从没参加过陶鉴。她十年磨一剑,就为在陶鉴上一举夺魁。当年都说,山色工有柳湘彩陶,崛起就在那届陶会。可惜……” 苏釉急问道:“怎么了?” “陶鉴还没举行,柳湘就身患重病。最后就在陶鉴开始的前一天,去世了。” “……”苏釉和蔡小纹皆长叹:“可惜……” 泰斗捏捏双下巴,给回忆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山色工现在说是两位弟子。但是小弟子凌小楼入门不久,柳湘就患病卧床,所以凌小楼几乎没有得到柳湘的指教,只是空有弟子之名罢了。而大弟子谭花,也学当年柳湘,多年隐制,不参加陶鉴。听说她今年终于要参加了。剑未出鞘,不知其锋芒。外人倒大多不屑于顾。还笑话山色工昙花一现,就是她谭花这个名字没取好。不过她大概是没有她师父柳湘之才了。山色工啊,真是可叹可惜……” 被这个山色工的故事影响,苏釉和蔡小纹把泰斗送回家后都没怎么说话。一路宁静得,听得到蛙叫虫鸣。山中偶传来鸟兽声,离得远,倒不怕人。当快走到客栈时,蔡小纹打破沉默,对苏釉笑道:“师姐,可是饿了?” 苏釉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走。”蔡小纹拉起苏釉的手,没有走向客栈,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去哪?” 蔡小纹笑而不语,只是牵着苏釉一直走。泥梗过后就是芦苇荡,齐腰高的芦苇随着晚风倾身,擦出温柔的沙沙声。直到芦苇荡走尽。眼前豁然开朗。哗啦啦的水声,提醒着这里有小溪。溪旁有石滩,溪后是大山。竟有点像玉峰的西峰山脚。不同的是,身后还有低吟轻唱的芦苇荡。 蔡小纹摸出袖中火镰,猫腰摸去石头堆,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把干树枝。没多时她就点燃了火堆,苏釉眯着眼睛看去,借着火光看清了火堆旁躺着一块大肉! “小蚊子,这是什么啊?” “谁是小蚊子啊……野山鸡。”蔡小纹很欢快地忙活。“那次你烤鸡烤得不对,我琢磨着总要烤个给你吃。”她今天把周围逛了个遍,找到了这个石滩。又料到苏釉晚宴必定吃不饱,便便早早地在这里准备好。现在只要把已收拾好的野山鸡上火烤熟就行。 苏釉已是大惊喜,蹲到蔡小纹的身边,盯着野山鸡口水欲滴:“你哪里弄来的?” “不用管,只顾吃。”蔡小纹最喜欢讨得苏釉欢喜,现在得意洋洋,有意要卖个关子。“烤鸡,不用泥,又是另一种风味。” 几阵晚风之后,野山鸡已皮脆肉嫩,嘟嘟地冒着油光。苏釉和蔡小纹席地而坐,开怀大吃了一顿。当天打野山鸡,经蔡小纹简单烧烤,鲜美无比。吃得苏釉停不下手,最后满嘴油花,才意犹未尽地丢下鸡骨头。 “啊!吃饱了吃饱了!”苏釉躺倒在石滩上,终于心满意足。 蔡小纹晚宴本就吃得十分饱,又加上几口野鸡肉,现在撑到不愿说话。她挪动屁股坐到苏釉身旁,捧起苏釉的脑袋枕在自己腰上,然后向后一仰,也躺在石滩上。 两人皆不语,一时寂静。寂静中,似乎天上的圆月,眨眼的繁星都在说话。轻声细语地,吹来晚风,拉起两人的长发,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天空晴朗得诱人遐想,苏釉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如此夜色,苏釉觉得周身都被幸福的火光围绕。还想再幸福点,还想和她一起看清这江南,还想和她一起,怎样都好…… “小纹,明天去无锡城吧。昨天匆匆忙忙,毫无印象呢。” “嗯……”蔡小纹没有多说,声音却很乖。 “你困了吗?” “嗯……” “那回客栈吧。” “不……这里很好。师姐,躺一会吧……” “可是,已经不早了。我怕客栈要关大门,我们还是……”苏釉还在说着,脸颊突然被蔡小纹垂下的手心摸住,轻柔地抚来抚去。“还是……躺一会吧!” 晴朗夜色中,苏釉笑得尽心。纵使世事无常,纵使人生难料,但她就在身旁,就在垂手可及之处,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苏釉凝视圆月,双手再次握紧:上天啊,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愿我师妹蔡小纹不受坎坷之苦,一生平安喜乐…… 如斯月色。同赏的还有她人。 梁静安搁下笔,吹干卷轴上墨迹,说道:“明日就到无锡了。” 床帐里传来颜耳令的声音:“嗯嗯,到了无锡可就到宜兴了哟。”声音欢快,落下的床帏晃动不已。 梁静安扭头凝望,微笑浮在嘴角。她极小声音唤了声:“妮儿……”确定颜耳令没有听见,她更可乐了,笑不自禁地道:“您搁那弄啥呢?” “莫弄啥呢……” “您骗我,您奏是在弄啥呢。” “好吧……抠脚呢。” “……”梁静安起身,打开窗阁把如水夜色放进屋里,轻叹道:“真是辜负了这月光啊……您这是弄啥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字数肿么样!叉腰笑…… 师姐啊,许愿也不想想自己么。是你有两个大波又不是你师妹有两个大波…… 传说中的坏姑娘出现了~ ps.谢谢tz姑娘的地雷,滨崎あゆみ姑娘的火箭炮~羞涩得要命~掩面奔去睡觉! 我困了t.t,明天再来回留言哈~ 第57章 重逢了吧 头天晚上月朗星亮,第二天的晴天就是跑不了的了。在晴空万里下游江南名城无锡,是一件很配得起这天气的事。 放下繁重的行李,穿上轻软的新衣,苏釉和蔡小纹此行的心情已和刚到无锡时大不相同。蔡小纹心无忧烦,师姐又在身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脚步轻快得像初春的燕子,在这香樟夹道的古街上轻盈跳过。苏釉则没有那么好的脚力,但在走走看看中,也渐渐被这古老又秀丽的无锡城所吸引。踏青江南,本身就是乐事一件,何况是和心爱的人一起。苏釉趁着行人不多,张开双臂,闭目深深吸吐。清新湿润的空气穿透心胸,痛快得微微生疼。快哉! 小蚊子自要放飞暂不需管,苏釉把注意力落在了这一整条街上热气腾腾的美食里。皮薄馅足的无锡小笼包咬开一口汤汁就溢满唇齿。起锅冒烟的三鲜馄饨烫痛喉咙都忍不住狼吞虎咽,金黄脆香的萝卜丝饼皮脆馅也脆。状如梅花柔软糯香的梅花糕豆沙回味无穷……这些丰富多彩又和北方小吃很大不同的精致美味,让苏釉的钱袋哗哗向外倒。饱了口福,也添了感慨:江南好,能不忆江南。 吃着这么富有江南气息的小吃,她想起了她同在江南的老家江夏。离开江夏多年,记忆已经模糊,唯独还记得老家有种面,色黄油润,又香又劲道。叫什么名字,倒是忘了。苏釉自嘲地摇摇头,心叹:还是玉峰更像家乡。现在就算身处江南,也像个异乡客。 边吃边走没多远,蔡小纹突然眼睛一亮,惊喜地指向不远处:“师姐,小猪!” 小猪?苏釉听见猪字,本能地看了蔡小纹一眼,愣了一下才明白蔡小纹没叫她自己。这才顺着她所指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卖小猪。七八只还没小臂长的小猪,洗的雪白干净,哼哼唧唧地拱成一团。好玩的是,每只小猪都被主人套上小小的红棉袄,很是喜庆。 “啊……小猪……”蔡小纹已成痴迷状,蹲在小猪前,伸手去摸人家的脑袋。她最是喜欢小猪,尤其是这么可爱的小猪,真让她迈不动腿。 苏釉慈祥一笑,问她道:“喜欢吗?” 蔡小纹猛点头:“喜欢!” “那就买一只。”说完苏釉就要掏钱。蔡小纹连忙站起,抢着拿钱袋:“我来我来!”苏釉也不和她争,蹲下来帮她挑猪。蔡小纹把银子递给卖主,问苏釉道:“师姐,你要不要买一只?” 苏釉仰起头,笑眯眯道:“猪嘛,有一只就够了。”她说的是猪,看得却是蔡小纹,捏得是脖子上的小猪玉佩。哪里只是一只,简直是被猪环绕了…… 买好小猪,蔡小纹用根红绳子牵着,高高兴兴地和它说话:“小猪小猪……哼哼哼哼……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嘟豚!” 嘟臀?!苏釉差点没把嘴里的梅花糕喷出来,惊讶地扭头看蔡小纹,不相信似地确定:“嘟臀?” “咋样?是不是很可爱?”蔡小纹不知道自己师姐想歪到哪里了,还在那得意洋洋地招呼小猪。“嘟豚嘟豚……哼哼哼哼……” 苏釉咕嘟咽下嘴里食物,斩钉截铁地道:“就叫嘟嘟好了!”她想起十八摸里那句“掐把嘟臀解心宽”,直感慨蔡小纹果真自带女流氓气质,明明没听过十八摸,“嘟臀”还能随口而出…… “啊……好吧。”蔡小纹倒是乖,弯下腰摸小猪鼻尖,咧嘴笑道:“嘟嘟,你叫嘟嘟了。嘟嘟快走……” 苏釉也觉那小猪雪白可爱,就从蔡小纹手里拿过红绳,想牵着走段路。谁知红绳刚到苏釉手里,嘟嘟就跟会看人一样,马上就不肯走了。任苏釉怎么拽拉,它就是不肯走一步,最后干脆四脚撒开趴在了地上。行人看嘟嘟如此憨态,都大笑而过。嘟嘟如此我行我素,臊得苏釉脸颊微红。她干脆丢开红绳,直接把嘟嘟抱起,箍在了手臂里,大踏步向前走去。可怜嘟嘟连惊带吓,在苏釉臂弯里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好生挣扎。苏釉不为所动,依旧箍紧它大步流星。蔡小纹难得比苏釉走得慢,一边追一边心疼:“师姐师姐,你别弄疼它……” 最终走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饭馆前,苏釉把嘟嘟还给蔡小纹。吃了小笼包大馄炖萝卜饼梅花糕的她,反手一指饭馆,对蔡小纹道:“现在我们正式吃中饭。” 进了饭馆,里面装潢和外面一样古味,颇有唐朝遗风。苏釉在伙计口头报菜中点了两个凉菜四个热菜还要了一壶酒。蔡小纹并不饿,只顾抱着嘟嘟玩。苏釉便略微环视店内,见桌椅讲究,木料是老榆木,擦得干干净净。柜台旁几个大酒瓮好像已经酒香很多年。墙壁上的菜牌黑墨白板,写得有几分书法味道……整个店就像一杯老酒,还没吃就闻到了香气。苏釉两人从北到南,一路上听了不少世事。都说江南富庶,几个大城府,金陵府,扬州府,无锡府还有苏杭二城都几乎是路不拾遗。朝廷在城里设了拾遗处,丢了东西的百姓去那找便可。据说连京城都做不到这样。苏釉本是半信半疑,现在亲眼看到江南之繁华锦绣,不由得不信了。 片刻,酒菜上齐。盘盏菜品都甚是齐整。苏釉抽了双筷递给蔡小纹,便自斟自饮起来。蔡小纹小吃点心已经吃了个八分饱,现在吃不下许多。才挑了几筷子,她便放下碗盏,只为和苏釉说话。 “师姐,下午我们去哪?” 苏釉正饿着,边吃边喝边装矜持,还要抽空回答蔡小纹,好不忙碌:“去福圣禅院。来宜兴还有正事要做,又是远道而来,该去上柱香。”福圣禅院就是唐代南禅寺,当朝皇上赐名为“福圣禅院”,香火极旺。 “嗯嗯……这里离苏州,应该很近了吧。苏州城……姑苏城……” 苏釉看了蔡小纹一眼,会心而笑。她明白蔡小纹的心事。苏州城就是姑苏城,古吴国的都城。就是……传说中美人肩的故乡。身为陶师的师妹,一定对那里心心念念。因为她自己,也是很向往的。 果然,蔡小纹就是想去苏州:“师姐,我们去趟苏州吧。” “不行哦。差不多我们就要进窑制陶了。然后就是陶鉴。我要参赛的,怕是没时间……”苏釉看蔡小纹面露失望,笑道:“等参加完陶鉴,回去玉峰前,师姐陪你去。” “嗯嗯!”蔡小纹用力点头,抱住嘟嘟一个劲地揉。 “去这里去那里都是可以的。就是不要再招惹奇怪的姑娘。比如小耳朵什么的……” 话音刚落,苏釉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 “奇怪的姑娘,说的可是在下?” 苏釉心里大叫不好,转头看去。只见颜耳令优雅地捏着一个大猪蹄,正满嘴是油地扭身朝自己笑。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的梁静安,怀里抱了只小猪,穿着红色的棉袄…… 苏釉转回身,揭掉酒壶壶盖,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咕嘟咕嘟喝尽酒。然后丢下才吃一半的一桌菜,用力拍一块碎银子在桌上,大喊道:“伙计!结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最近忙,会有隔几天再更,请见谅。 我是不是写师姐小蚊子太多了?种种阿俏没有沉湖……颜姑娘和静安妹纸的戏份也开始了……你们想看副cp了吗? 有什么想法建议请不要大意地跟我说,我都会虚心接受,虽然不一定改~ 第58章 错打了吧 倒霉是什么?倒霉是喝水都塞牙。倒霉是吃口面都呛进鼻子。倒霉是在街头听十八摸眉飞色舞时一抬头和暗恋的同窗对视。倒霉是今天之内必须开到病假条交到书院可是在大雪纷飞中跑遍全城都找不到一个当诊的郎中。倒霉就是带着师妹想高高兴兴逛个无锡城顺便找个饭馆吃饭都能遇见前突后翘! 倒霉的苏釉怀着这种心情,的确是想丢了银子就跑。但大家都是及笄的成熟女子了,岂能真的做得出?于是在热情洋溢的招呼之后,她们四个拼桌而坐,共饮一壶。苏釉对颜耳令大快朵颐的“招财猪手”没有多看一眼,埋头吃着自己点的四热二凉。梁静安则轻夹了一筷豆腐丝,放进嘴里嚼了九下,咽了,捏手帕轻擦嘴角,又夹一筷。 相比这两人的沉默,颜耳令和蔡小纹简直能算聊得热火朝天了。顺着二人手中红绳牵出的那两头小猪,也相亲相爱地拱在一起,哼哼唧唧。 颜耳令丢下手中大猪蹄,擦净手便讨嫌地去揪小猪的尾巴。“小蚊子,你看云云的尾巴可卷呢!” 蔡小纹也不吃菜,专心看小猪玩。“它叫云云?” “嗯。我本来给她取名叫轩辕炽云。我的安掌柜一定要改成云云……”颜耳令偷偷瞥了梁静安一眼,满脸的委屈。 蔡小纹可算找到知音了,得理似地撅嘴道:“我也是!我本来是叫小猪嘟豚的。可是师姐要叫它嘟嘟……” 两人各摸自己小猪的脑袋,点头道:“一拍即合!” 嘟嘟和云云才不管两位主人的委屈,蹭在一起打起了盹。听这对话完全没有意义,苏釉终于开口,面带浅笑地对梁静安道:“实在是太巧了。又在无锡重逢。安掌柜这是来无锡做买卖?” 梁静安回笑道:“是。看来我等有同路之缘。” 同路之缘,不能满足颜耳令对蔡小纹高山流水之情。她对蔡小纹补充道:“小蚊子,宜兴有陶鉴,你们去看吗?你知道陶鉴是什么吗?” 蔡小纹岂能不知道什么是陶鉴,当即大叫道:“陶鉴!我们也去啊!”这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她抑制不住兴奋,又要伸手拍颜耳令肩膀。颜耳令再次躲过,起身绕到梁静安身旁,也很兴奋:“你们也去看陶鉴?!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见颜耳令误会了,蔡小纹要解释:“不不……我们其实是……”还没说完,就被苏釉打断。“有机会,一定和安掌柜颜姑娘同去。” 梁静安微笑道:“有机会,自当同去。”这两个有机会,扼杀掉了所有机会。 蔡小纹听不出两人话里的意思,还要问颜耳令:“小耳朵你们住在无锡吗?去宜兴住吧。到时候看陶鉴也方便。我和师姐住的那家客栈就很好……” 蔡小纹笨,颜耳令却明白现在的气氛。在苏釉梁静安两道冷峻的目光下,颜耳令咕嘟咽了下口水,很识相地推辞了蔡小纹的邀请:“我们已经在无锡住下了。方便安掌柜的买卖嘛……反正宜兴离这近得很。嘿,嘿嘿。” 于是这顿饭到了怎么都该散席的时候了。颜耳令承诺了蔡小纹,一定会去宜兴找她玩。蔡小纹才踏踏实实地被苏釉拎走。嘟嘟和云云依依不舍地分别,跟着各自的主人分道扬镳。回宜兴的一路上,蔡小纹沉浸在再遇颜耳令的兴奋中,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苏釉则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做掌柜的会帮伙计抱着猪?用名贵紫锦的伙计,号称生意人却几乎面瘫的掌柜……这两人果然很奇怪,还是不要太接触的好。 苏釉如此想定,却没告诉蔡小纹。一路平安地回到宜兴,差不多就要准备进窑制紫砂之事。 第二日,泰斗带着蔡小纹去泥铺取泥。苏釉留在家里,收拾具体工具,生活用品。泰斗临走前特意叮嘱苏釉把院门锁好,因为正值开春时节,偶有流盗。 待二人走后,苏釉把院门插上又上锁,便回房收拾。收拾了一圈,她又绕到院子里想找根细绳把手里的小锄头缠紧一点。刚一开门,她就吓蹲了身,差点摔趴在地。才开一角的房门又被她压回关闭。 有流盗! 扒着门喘了几口气,苏釉壮着胆子把门又开一缝。果然见一个背了包袱的女子正在爬院墙。刚刚还只是坐在墙头,现在都快跳进院子了。 真是流盗,不是我眼花!怎么办……苏釉又怕又急,脑门上沁出一头汗: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小蚊子不在这里,我可怎么办……要是藏起来任由她偷东西,肯定会被小蚊子瞧不起的!我是师姐,不能认怂! 除却不懂爱,其他方面苏釉倒真不怎么怂。就算面对爬墙进屋的盗贼,她也决心一斗。反正原则就是不能让蔡小纹笑话。 话说那个女贼跳进了院子,也不躲闪也不鬼祟也不巡视也不翻找,竟是直接向屋内走来,推门时还自言自语道:“不在家啊,那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藏在屋角正被门挡着的苏釉听到此话,真是气极:怎么,不自己动手,还想姐姐我来帮你装银子么?! 愤怒压怯壮胆。苏釉趁着这股劲,无声把房门推开。女贼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她紧拽小锄头,高高举起,用木头把朝女贼后颈处狠狠一砸! “走你!” 女贼都准备自己动手了,哪里想到身后有人呢。哼都没哼就应声倒地晕了过去。苏釉见自己居然成功打倒了恶贼,得意到仰天长笑。好在得意并没忘形,她才笑两声,就醒悟还是正事要紧。于是赶忙找来绳子,把女贼的手绑紧。捡一块布团,把女贼的嘴堵上。仔细检查了绳索,确定就算是嘟嘟也挣不开后,苏釉一杯水浇醒了女贼。 大概那下挨得不轻,女贼缓缓睁眼,好一会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慌忙扭身要站起,还没站直,就被苏釉一锄头棍子打在膝弯上。她顿时又扑跪在地。她猛然抬头,紧盯绕道自己身前的苏釉,眼神竟没有多少惊恐,只是愤怒。怒火熊熊,都透出杀气。 可惜苏釉没有习过武又不是江湖中人,看不出杀气不杀气。面对一个双手反绑不能叫喊还跪在自己身前的女贼,她只有一个念头:过过嘴瘾解解气。 “啧啧,你看看你,一个姑娘。竟要做贼。做贼就做贼吧。还学艺不精,连我这种没有武功的人都能把你打倒。你说你羞不羞?”苏釉搬过一把椅子,就坐在女贼面前,两腿相叠翘起脚继续说:“俗话说,盗亦有道。你们也该守你们的规矩啊。你要是黑灯瞎火进来随便摸点,我也就不说你了。这大白天地你就大摇大摆地进人家屋子,这不是找打吗?你这也是遇见我,要是我师妹在这,看不把你打死!”把蔡小纹说得凶神恶煞,苏釉觉得很是过瘾。 女贼挣扎着哼了一声,依旧怒目而视。 “诶诶,你别动哦。”苏釉看她挣扎,有些紧张,用小锄头相指以示警告:“小心我打你哦……”她握紧小锄头,紧贴着女贼蹲下,伸左手捏住女贼的下巴,上下端详。女贼就是个很年轻的姑娘,衣着虽朴素但打扮整齐,不像是走江湖的强人。苏釉放开她的下巴道:“你看看你,年纪比我还轻吧。长得也眉清目秀啊。落草为贼,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家道中落?天生贫苦?仇家报复?人生无常?哎……那便可叹了……”苏釉低头长叹,再抬头时脸上洋溢着非常招揍的笑容:“但是无论什么原因,为盗就是不对的!就是要受大宋律法制裁的!”她拽过女贼之前背在身上的包袱,挂在女贼脖子上:“这是你的包袱,我也不动你的。我看都没看,管它是金银珠宝还是珊瑚玛瑙,都是赃物!等会和你一起送官!” 苏釉大义凛然地说完这句话。门外传来蔡小纹的唤门声。苏釉把蔡小纹拽进屋来,指着女贼得意洋洋地讲解了事情的经过。虽说苏釉叙说故事的水平几乎可以忽略,但是蔡小纹这次还是听得眉跳神动。 “师姐!你干啥这么冲动,万一她伤了你怎么办?!”所以说苏釉不懂爱,笑话这种事,怎么可能…… “呃……没事哈,你看这不没事吗……嘿嘿……”苏釉的得意顿时不见了,莫名有些高兴还有些内疚,只能傻笑着轻描淡写。 “你不是习武之人,这样很危险……” “知道了!师妹说得对!”苏釉极不想在女贼面前被蔡小纹教训,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想怎么倒是都可以……“我们把这个女贼送官吧。” “好。不过等师公来了再去吧。我走得快,他也快来了。” 说师公师公就到。此时泰斗正背着筐泥,乐乐呵呵地走近院子。蔡小纹虽说刚刚责怪苏釉冲动。在师公面前,她还是想帮苏釉邀功的:“师公,师姐抓了个女贼!” “女贼?哎呀,还真有流盗吗?”泰斗丢下泥筐,小跑进房。“女贼在哪?女贼在……就是她啊?” 女贼看见泰斗,顿时激动起来,嗯嗯啊啊个不停。蔡小纹见她挣扎,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苏釉在一旁点头:“是啊。她翻墙进来想偷东西,被我打晕绑了。” 泰斗紧皱眉头,捋着胡须苦思:“怎么这么像她啊……你们把她嘴里的布拿掉,让我好好看看。” 见泰斗如此,苏釉心中隐约觉得不好。她迟疑地抽掉女贼嘴里的布。布团刚一抽出,女贼就不住地咳嗽。一边咳嗽,还一边怒视苏釉。 泰斗这下看清了,砸拳大叫:“哎呀!果然是你!老小,你怎么来了!” “咳咳……呸!呸呸!”女贼咳完就呸,呸完就沙哑着嗓子质问泰斗:“你这破抹布多久没洗了?!” “哎呀!你们……你们你们快把她解开!哎呀,她是你们的小师叔啊!有琴博山!” 苏釉目瞪口呆,蔡小纹口呆目瞪。苏釉呆滞地看向一脸冷笑的“女贼”…… “呃?!小师叔?!” 倒霉是什么?倒霉就是把自己的师叔错认为了女贼。特别是不怎么好惹的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善解人意的存稿箱! 豆姑娘今天比师姐还倒霉,于是含泪滚去睡了。她说评论下次一起回复。还说什么主cp副cp她会按大纲写,还是想写什么写什么?我记不清了…… 偷偷翻过豆姑娘的大纲,表示之前她们都瞎吃个什么醋啊。正牌搅局的这不才登场吗~ 对了,豆姑娘说欧阳渣攻没有炮灰掉!有戏份的! 嘿嘿,就说这么多。我是善解人意的存稿箱。 第59章 凄惨了吧 有琴博山。听到这个名字,苏釉就明白自己惨了。博山,和章丘龙泉一样,亦是产陶名地。按辈分是她母亲的师妹,不是师叔是什么。袭击师叔,捆绑师叔,往师叔嘴巴里塞几天没洗的抹布,捏着师叔的下巴邪笑……想到自己做过的这些,苏釉腿脚渐软。 其中随便一条,都是对师尊大不敬。别说筑莲工这种创立已近百年的名工门,就是成立才两三代的小工门都会有明令门规。手艺人自古看重规矩,尊师敬长。所以蔡小纹在情不自禁亲吻苏釉后会吓得跪地请罚。蔡小纹的行为,顶多算是冒犯师姐,就得以跪请罪。苏釉这种,已经够得上逐出师门了。 看着有琴博山越来越冰冷的笑意,苏釉噗通一重声跪在她面前,磕头到地,说话都带了哭音:“弟子有眼无珠,小师叔恕罪!” 她刚说完,蔡小纹跟凑热闹似的跪在苏釉身边,也磕头道:“请小师叔恕罪!师姐……她不是有意的!” 有琴博山揉着手腕站起,没理跪着的那俩,先对泰斗要行跪拜之礼:“弟子拜见师父。” “哎呀,免了免了。”泰斗扶住有琴博山,很高兴地上下打量她:“老小,两年不见,又长高了啊……你怎么来了?” 有琴博山扶泰斗去上座坐下,笑道:“就是两年没见师父,来看看你呗。顺便看看陶鉴。”她说话并不用敬语,笑起来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凤眼如翦,眼波流转,很有神采。笑容未收,她就按着被打的后颈怒指苏釉:“我推门看门锁了,想你是不在家,就和以前一样爬墙进来啊。结果刚一进门,就被揣了一砣子!” 这话蔡小纹听不懂,低声问苏釉:“她说啥?” “她说她一进门,就被打了一拳。其实我是用小锄头的棍……呃?”苏釉愣住,为自己能听懂而奇怪:“为什么我能听懂?啊!”略微想想,她就猛然醒悟,大叫道:“这是江夏话啊!” 泰斗颔首,捋着胡须道:“没错。你们小师叔是江夏人。和你是同乡。” “江夏人……有琴……”苏釉喃喃自语。有琴博山的复姓并不常见,再加上是江夏人,唤起了苏釉对故乡往事的回忆。“有琴……啊!有琴医家!” 有琴博山向下斜眼,用鼻音说道:“怎么,你都知道有琴氏医家?” “是!江夏有琴家名医满门谁人不知!我……禀,禀师叔。弟子的父亲当年病危,就是找城东分医馆坐馆有琴三夫人看治的。对亏三夫人医术,父亲才能再续命两年。” “哦。那是我三姑姑。”有琴博山冷淡淡地说了这句,再不接口。苏釉一腔激动闷在胸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正在尴尬处,好在泰斗接话:“哎呀,所以你们小师叔啊,也是医术高明的。制陶只是玩玩。她还会武,功夫很好啊。又做得一手好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哈哈哈哈!”泰斗给足了有琴博山面子,谁知人家并不领情。 “谁说我是玩玩啊!师父,我陶铺都开张了。我就是靠制陶吃饭了。有琴家的医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琴博山说道这眼色微变,似乎想到心事又转瞬躲开。武功之事她接都没接口……丢不起那人。想到这有琴博山怒瞪苏釉,恨得牙根痒痒。 泰斗捋须相掩,凑近有琴博山轻声道:“打你的那位是你三师姐的女儿,差不多得了啊。” “三师姐的女儿?难怪了……”有琴博山和苏釉差不多年纪,是泰斗的关门弟子。她入门时苏夫人早已出师。她对苏夫人的了解只是有个耳闻。不过仅靠耳闻,她便能恍然大悟,真不知苏夫人当年给同门留下了什么样的传说…… 有琴博山走向蔡小纹,把她扶起,笑得春风拂面:“你是我哪位师侄?” 蔡小纹曲腿又跪下了,行礼道:“弟子蔡小纹,见过小师叔,师叔安康。” 有琴博山又把她扶起,笑意更浓:“快起快起。姓蔡……哦!四师兄的女儿!对吧?从玉峰来吧?” “是。” “头回见面,师叔也没什么送你的。我这就下厨去,给你和师父做一餐好饭,算是见面礼了。”她完全视苏釉为无物。 泰斗和蔡小纹刚想为苏釉说情,话还没出口,就被有琴博山一手一个,拽出房去。可怜苏釉不敢擅起,硬是在冷地上跪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分,才被有琴博山想起…… “给师父倒点酒啊,这么没眼力见。”有琴博山斜眉竖眼,就是不好好看苏釉。 “是是是是……”苏釉捧着酒壶从有琴博山身后走来为泰斗倒酒,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像个小丫鬟。 “也给我小纹师侄倒点。” 苏釉停下脚步,终于抬起头直视有琴博山:“师妹不能喝酒的。” “哼……那吃菜。”有琴博山为蔡小纹夹一块红烧肉,浓香四溢。“来,小纹师侄,这道红烧肉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肉,深红油亮,香气扑鼻,的确是好吃。但蔡小纹没什么胃口。她偷眼看见站在有琴博山身后伺候饭局的苏釉看着满桌饭菜不断咽着口水,可是心疼极了。她想为苏釉求情,又想到苏釉所为确实过分,被小师叔罚一顿饭不吃,已经是最轻的了。要真请出门规,苏釉倒不至于真的被逐出师门,一顿竹板笞打是少不了的。所以小师叔是手下留情了。如此想定,蔡小纹也就没有开口,打算饭后回了客栈,再给苏釉做好吃的。反正小师叔是住在师公这,也不能追苏釉到客栈去。 谁知苏釉没这等口福。她在寒风冷地里跪了快两个时辰又饿了一顿,一天下来连吓带气,回到客栈就发现身上来红了,疼得是死去活来。蔡小纹顾不得做饭,打热水,洗面巾,垫被子,跑上跑下忙得脚不点地。最后终于一切都弄好,把苏釉抱在怀里时,还被疼到暴躁的苏釉狠狠掐住腰。 我的小蛮腰……蔡小纹看着咬牙切齿的苏釉,不敢动,一边心疼小蛮腰一边道:“师姐,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叫出来。” 苏釉额头上都是冷汗,偏偏一声不喊疼,牙上用劲手上加力:“小师叔……有……琴……博……山……” “嘶……”腰上两块肉被苏釉捏着,蔡小纹疼得抽气,强笑着安慰:“小师叔算是放过你了。你也打了她一顿,算是扯平啊。” “她那样的女人!”苏釉秀眉顿立,刚喊出声就被腹疼打蔫:“怎么能做出那么好的红烧肉……我光看着一块都没吃到……闻着好香啊……红烧肉啊……我最爱吃……”她放开蔡小纹的腰,以指按唇,回味刚刚席上吃都没吃到的红烧肉。 蔡小纹的小蛮腰得以解脱,大松口气。没想到苏釉心心念念的竟是红烧肉,她噗嗤笑出,抚摸苏釉额头道:“不就是红烧肉吗?我做给你吃!” 苏釉不顾疼痛,按住肚子撑起身湿润着眼睛看向蔡小纹:“要和她做的一样好。” “嗯,和她一样好。” “不要去问她怎么做。” “嗯,我会琢磨出来的。” “真的?” “真的。我不骗人。”蔡小纹是下决心了:我不骗人,更不骗你。 师姐何求啊……苏釉松力,重新滚进蔡小纹怀里。腹中绞痛又来,她却笑得舒心:你是师叔,我有师妹!你奈我何啊! 筋疲力尽的苏釉含笑睡去。本在屋角呼呼大睡的嘟嘟这时醒了,蹭到蔡小纹脚边哼哼唧唧。蔡小纹弯下腰,左手摸苏釉额头,右手摸嘟嘟额头,对嘟嘟说道:“嘟嘟,我给你找个新主人好不好?” 春日不经闹,转眼夜已深沉。繁华的无锡城,落下一天的帷幕,城里大多数窗户都不再透出蜡烛的亮光。全城宁静,是到和周公相会的时辰了。就是这个时辰,颜耳令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还闭目躺在客栈屋顶上。梁静安在浴室沐浴,并没陪在她身旁。她一个人,手边是装满茶的小猪壶,肚子上云云睡得正熟。如此,尽情地挥霍夜色。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屋顶旁大树里落下,悄无声息地跪在颜耳令身旁。 “您请吩咐。”黑影声音极低,除颜耳令外无人能听到。 颜耳令依旧抚摸着云云,眼睛都没睁:“去查今天这两个人的身份。一个叫苏釉,另一个,蔡小纹。”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叔做得陶看得病打得拳烧得饭~知道她会看上谁么 又是小耳朵又是小师叔,催化剂够多了,表白什么的,快来了吧? 第60章 银针了吧 蔡小纹就这样抱着苏釉睡了一晚。听着苏釉睡梦中无意识的呻_吟,她莫名地心绪跳动没了睡意,也不敢动,深怕把苏釉吵醒。好容易迷迷糊糊挨到清晨,蔡小纹早已腿麻腰酸。再看苏釉大概是疼痛稍减,眉头由紧变松睡得正熟。蔡小纹这才把苏釉从怀里慢慢放下,自己躺平了睡了会子。 再睁眼时,天完全亮了,阳光透过窗阁洒在床榻上,很是舒服。蔡小纹轻声起床,梳洗穿衣,然后下楼帮苏釉把早饭端来放在桌上,好让她醒来就有饭可吃。做好一切,她抱起还在睡懒觉的嘟嘟,掩门而去。 江南的天气都带诗情画意。明明是晴天,阳光里还夹着蒙蒙细雨,如翩翩银丝挂在蔡小纹的发梢衣角。蔡小纹丝毫不在意这点小雨,倒是关心起嘟嘟,把它放进怀中用衣襟给它挡雨。于是路人便看见一姑娘大步流星向前走,怀里探头探脑一只怯生生的小猪……蔡小纹才不管路人怎么看她怀里的嘟嘟。她很坦然地问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山色工。 当那么点细雨丝都不见踪影时,蔡小纹正好走到三色工的院墙外。敲门前她先四处打量了一下。看院墙尺寸猜得庭院不大。透过疏密相间的篱笆能看见院子里抽芽的几株果树,都细长不甚粗壮。作为一个工门的当家院落,从外面看是够简陋的。蔡小纹看得出简陋,却不会多想。她把嘟嘟从怀里掏出抱在手上,叩响柴门。 “来了……”院里一声答应,片刻后院门就被打开。开门之人甚至看都没看门外是谁就转身回去,嘴里嘀咕:“怎么就回来了?” 蔡小纹刚想打招呼,不料眼前就只剩个后脑勺了。“这个……你好!” 开门人这才转过身来,惊讶地打量蔡小纹:“你好!你是……筑莲工的……蔡……蔡……” “蔡小纹。”蔡小纹笑着曲手而礼:“见过山色工当家。” “我不是什么当家。叫我谭花就好。呵呵……”谭花憨笑两声,忙把手上的泥渍在素布裙上擦净,把蔡小纹让进来:“快进屋!” 蔡小纹随着谭花穿过院子。院子的确不大,连通了两间平房。房子是以竹木而建,宽窗窄门,竹色淡绿中还有斑驳之感,看来建房已久。蔡小纹环视周围,没看出任何气派。她终心生疑惑,一派工门,房院竟如此平常? 待进了正厅,蔡小纹反而不疑惑了。因为房内和外院一样,朴素简单,陈设的都是日用器物。虽是待客正厅,但蔡小纹没看到一件贵重装饰。想来自己师公家里还有半壁的名人字画,一墙古玩玉器。蔡小纹暗自猜想,大概山色工门风简朴,不喜奢华,也是有可能的。她坐在客座竹椅上矜持地打量,见房厅正中央挂着一块匾。匾上草书“山色工”三个字,字墨已有些暗淡,但看得出干干净净,绝无灰尘。 “请用茶。”水开了,谭花往一才陶壶里泡上清茶,把陶杯放在蔡小纹座前,倾壶倒满。 蔡小纹端起茶杯,抬袖而饮。饮尽茶水后,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手中陶杯,只觉陶色柔和彩秒,和平常所见颜色皆不尽相同,不由心赞道:师公说山色工擅于调色,果然如此!区区一个日用陶杯的颜色,就很妙啊…… 谭花把沾水的双手又在裙上擦了擦,然后掏出怀里护手的油膏抹在手上涂好。她抬头见蔡小纹专注地转着陶杯看,也不与自己说话,便主动开口:“蔡姑娘登门拜访,是有什么事吗?” “哦!”蔡小纹忙放下茶杯,抱起嘟嘟,笑得很腼腆:“我是来向山色工的凌小楼道谢的。她送了我一只野山鸡。嗯,这头小猪,叫嘟嘟,是我的回礼。” 听她这么说,谭花很是惊喜:“是吗?!小楼送了你东西。哈,这孩子,终于交了朋友吗?!她马上就回来,你在这稍坐,稍坐!”谭花抱过嘟嘟,再对蔡小纹就像对儿媳妇般热情:“中午在这吃饭。小猪煲,小楼炖得可好了!” 蔡小纹呆住。待谭花抱着嘟嘟说要去厨房时,她才醒悟过来,飞身扑去:“……嘟嘟不是用来吃的!” 且说那边正抢着嘟嘟,山脚客栈这边,蔡小纹关好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来红时人感无力,苏釉没力气起床,索性放任自己昏睡。她睡到这时,正是迷迷糊糊要醒。听见房门咿呀一声,心里先喜悦起来。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到蔡小纹,多么让人开心。就算不睁眼也能摸到蔡小纹,太让人开心。 于是她就这么开心,不睁眼地挪手,捏住落在床边的那只手,掺了糖般甜蜜笑道:“小蚊子……” “谁是小蚊子?” 嗯? 苏釉猛然睁开了眼。这句回话是没错,可是声音怎么不对?她扭头看去,这一看差点半条命吓掉了。 “师……小师叔?!” 来人正是有琴博山。她换了一身长袍,白底蓝纹,有精致的黄花缀线。她撩袍而坐,两腿相叠,扶膝斜看苏釉,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 苏釉这一惊吓,腹中立时剧痛。她丢开有琴博山的手,咬牙忍痛撑坐起来,用力向床榻后挪去,尽量离有琴博山远一点。 “小师叔,你有何……吩咐?” 有琴博山转过肩膀,直面苏釉,似乎特意柔声地说道:“昨天之事,还没完呢。” 还没完?跪都跪了饿也饿了,还要怎么样啊……“小师叔!我知错了啊!您也已经惩罚过了。您……还想怎么样?!” 有琴博山收回视线,慢悠悠地把右手袖子挽起,淡笑一声:“撕开衣。” “……撕什么?”其实苏釉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所听,所以认为自己定是听错。 有琴博山这下不和她废话,振袖出臂,以两指点在她左肩上。这一下看似很轻,苏釉却觉得一股大力砸在肩膀上。她坐立不住,仰身倒回床榻上。酸麻从被点之处立刻扩散开,不多时浑身都软绵下来。她本来就虚弱无力,这下更是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琴博山捏起了她的右手,搭在了脉处。 “哦……”有琴博山不顾苏釉惊骇的眼神,悠然自语道:“原来如此。” “小师叔,您究竟要对我怎样?!” 有琴博山还不理她,伸手抓住她睡袍的前襟,撕得大开。苏釉雪白无瑕的胸口,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初春寒冷的阳光中。 “喂!”苏釉大骇,惊惧中找到点力气,抬手拉住睡袍想捂住胸口:真是要耍流氓吗?!对师侄做这等事,她还有没有下限?!“小师叔!师公就住在不远呢!你怎么能……啊!”苏釉抓袍的双手被有琴博山挡下,肩膀上又挨了一指。这下激痛如箭般,穿过肩膀,苏釉猝不及防,轻声痛呼。 有琴博山倾身,贴在苏釉耳朵边轻笑:“不准用师父来吓唬我……否则,就不是痛这么简单了。”她起身从桌案上拿过带来的一个细包袱,慢慢展开。苏釉看清包袱中的物件,急促地喘息,恐惧溢满双眸。 十几根粗细不一长短各异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排列,把床榻上的那束阳光,折出刺眼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云弥姑娘生快~重口代表我的心 小师叔真是做得陶看得病打得拳烧得饭没得下限重得口! 第61章 调教了吧 有琴博山把针带平铺在桌案上,从包袱里又拿出三个小瓷瓶,一个小瓷碟。瓷瓶一打开就弥漫出浓烈的药味。苏釉的医道尚浅,不能闻出这是些什么药。她只能侧项看着有琴博山看似随意地从三个瓷瓶里各倒了几滴药液进瓷碟,再抽一根长针搅匀。 “这就是你说都是赃物的那个包袱。你现在看到了吧?包袱里只有药瓶和银针。你说的赃物呢?” “小师叔……你要给我针灸吗?我没病!”有琴博山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趁针还没来,苏釉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下。如果真是因为昨天的事而要继续被报复,她实在是没想到身为师叔的有琴博山会这么心胸狭窄。 有琴博山起身坐回床榻,把药碟和针带放在榻边木栏上,略略摇头道:“我是陶师,不是大夫。我没有医者之心的。”她从针带里抽出一根中等长度的银针,把针尖浸入药碟,微笑道:“药和针呢,是很奇妙的东西。可以治病……却也可以让人痛不欲生。”她捏起长针,深红色的药汁凝在针尖。“很有趣不是吗……我们来试试吧。” 苏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秀美面庞上冰冷又邪恶的笑容,用尽力气想从床榻上爬起来,可是力气像被抽离身体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你……我会告诉师公的……我会告诉师公的!”有琴博山是苏釉的师叔,辈分高过她,武功压住她,医术似乎要用来耍流氓。这么险峻的情形下,苏釉只能找援助了,而最近的能完全压住有琴博山的人就是泰斗。 有琴博山目光一冷,毅然把银针扎在苏釉心口下几寸处。针扎进皮肉后,苏釉双眸猛然放大又瞬间缩小,张开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字。 “我说过了,不准拿师父来吓唬我。你怎么记不住呢?”银针尾部被捏住,转动着浅拔深入。随着银针的动作,苏釉的十指不住地抽动,但就是没力气抬起来。嗓中嘶哑了好半天,她终于能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吐字:“痛……咳……师叔……住手……住手……”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有琴博山不动声色又抽一针,浸了药液扎进苏釉锁骨上方。 “咳!”针像个投石器,把疼痛丢进胸口然后炸开。苏釉已经完全忽略到腹中因来红带来的绞痛,所有的精神都击中扎在胸口的两根银针上。她竭力辨认出有琴博山扎针的地方似乎是两个不重要小_穴位,不重要到叫什么名字她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那个药汁是什么毒药,竟会带来如此锥心刺骨的疼痛。 没等她想清楚,又是一针扎进左肋,一针扎进右肋……苏釉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开始模糊,牵连视野也模糊起来,几乎看不清有琴博山近在咫尺的脸。疼痛无休无止,拉扯出腾腾愤怒:“有琴博山……<<变态十三钗>>写的就有你吧!”这是苏釉最新看的小说。书中内容太激烈变态,看惯欧阳修范仲淹的她实在接受不了,只粗粗翻了翻就丢下不再看。现在对有琴博山的厌愤让她想起了这本书。有琴博山太像书里那个挥舞小皮鞭的女流氓了...... 这看的都是什么书啊......有琴博山嘴角上扬,也不搭话,侧手把最细的那根银针扎进苏釉脖子里。 “……”再说不出话。痛……只剩下这一个感官。疼痛在苏釉身体里窜动,渐渐连成环,在五脏六腑中绕圈。苏釉掌心下的汗水浸湿了被褥,连握拳都无力做到,心里挤满了恐惧和绝望,唯一的光亮就是不知在哪的笨蛋师妹:小蚊子……救我…… 山色工竹屋里,蔡小纹喝完了第三壶茶水,吃下了两盘糕点,可凌小楼还没回来。蔡小纹牵挂不舒服的苏釉,实在没有耐心再等,起身向谭花告辞。 谭花一心以为蔡小纹是凌小楼的朋友,很想和她一起吃个饭,苦留道:“小楼马上就回来了。再等一会吧?她中午一定会回来吃饭的,也不在乎等这一会了……我这就出去找她!” “不用不用……”蔡小纹连连摆手,恳切道:“我的师姐今天不舒服,我要回去照顾她。改日,我一定再来拜访。” 听说有这层原因,谭花就不好再留。她答应一定照顾好嘟嘟,绝不会吃它,还把蔡小纹远远送出家门。蔡小纹耐着心急慢慢走到院外小街拐角处。刚转过身,料想谭花再看不见,便撒开了腿向回飞奔。才跑得几步,右眼突然跳起来了。她摸摸眼角,并不能把眼跳压下,便更加快脚步,巴不得立即就跑到客栈,好压下心中莫名的忐忑:柚子是不是饿晕了滚下床了? 有琴博山握住苏釉的颈脖,略运力把她拉起。苏釉上半身已扎进十余根银针,汗水滴下下巴,坐都坐不住,整个人就靠颈上有琴博山的手支撑着。 有琴博山凑近苏釉,像看件有趣物件一样左右端详,然后柔声问道:“痛吗?” 苏釉虚弱地半睁眼睛,接着又闭上,没有答话。 “得罪我后悔吗?哼……我可是个小心眼的人。” 这下苏釉竭力睁开眼睛,直视有琴博山,挤出个淡笑:“看出来了……” 有琴博山哼笑,更加残忍地柔声:“为什么不求我呢?求我的话,说不定会停手哦。” “呵呵……你……总不能……弄死我……” 有琴博山挑眉一笑,松开手。苏釉失去支撑,立马倒回床榻。有琴博山捏出针带里最粗最长的那根银针,左手破开苏釉松垮的睡袍,直分到亵裤处,然后微压掌心按住腹部,用掌心温度稍暖这处穴位。接着右手飞腕,银针脱手而去深深扎进苏釉腹中。 “啊……”苏釉痛到哑声,本能地吸气,竟无力再吐息。泪水顿时强忍不住,溢出眼角横流入鬓。 有琴博山没有耽搁,绕道床头,把苏釉扶起。苏釉的睡袍早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娇美的肩胛。有琴博山褪下她的睡袍到手肘处,伸左手顺着她脊梁骨摸下,按住一处穴位。然后贴在苏釉耳边轻声道:“马上有血要吐出,不要忍耐,一定吐出来。” 苏釉闭目,气若游丝:“妖女……” 被师侄恨骂如此,有琴博山无奈地抿唇,手上不犹豫,在按住的那处穴位上深深扎进一针。 “噗!”针才扎入,苏釉就圆瞪双目喷出一口鲜血。好在有琴博山举了布巾在苏釉嘴边,否则被褥都要被染红。苏釉不是想依有琴博山所说而行,是血气翻腾上涌,根本就止不住。 “呼……呼……”随着这口血喷出,苏釉的意识也被抽离,彻底晕倒在有琴博山怀里。阖眼之前吐出最后三个字:“小蚊子……” 小蚊子到底是谁……有琴博山心中疑惑,手却不停,快速下手把苏釉身上的银针悉数拔下,再拿过那碟药汁给苏釉灌下。她刚擦净苏釉嘴角的血迹药渍。门被大力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师姐!” “是我!”知道来者是蔡小纹,有琴博山沉声自报身份。 “小师叔?你咋在这……啊!师姐咋了?!”蔡小纹扑到床榻前,盯着半身赤_裸扔在昏迷的苏釉,声音都颤抖了:“师姐这是……咋的了……” 有琴博山没有立刻回答。她让蔡小纹扶住苏釉,自己起身把针带药瓶收进包袱。 “小师叔?!”蔡小纹搂紧浑身汗湿的苏釉,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有琴博山掏出手帕擦净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把包袱背在肩上,对蔡小纹轻巧一笑:“等会就会醒。等你师姐醒了,你告诉她,以后来红再不会痛了。每月来红的三五天内,多吃些红枣枸杞。对了,你把她身上的汗擦干净,冷到了可不怪我。”说完,她竟推门扬长而去。 蔡小纹呆呆地看着大开的房门,完全不知所以……原来昨晚苏釉离开泰斗家时,有琴博山留意到她脸色不对,便记上心头。今日过来一探脉,她就知苏釉是来红腹痛。不仅如此,她还诊出苏釉气血不通,才引得每月来红时剧痛。刚才那一顿针扎就是以针灸通血,只是针灸时的剧痛是与针俱来还是她故意为之以彻底教训冒犯自己的师侄,就不得而知了。 又一阵冷风卷进屋内。蔡小纹打了个寒战,终于醒过神来。她赶忙跳下床把门关紧,依有琴博山的吩咐去洗了面巾给苏釉擦汗。可擦着擦着,蔡小纹的手就不动了…… 只见苏釉柔软地躺在鹅黄被褥上,长发凌乱配着苍白的脸色竟是没见过的别样风情。睡袍松垮地垂在手肘处,露出整个白皙光洁的胸口和脊背……蔡小纹意识到这幅画面是自己刚刚一直心心念念的那颗柚子,忽然就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几分。 她放下面巾,垂手把苏釉抱进怀里,轻声自语:“你吓死我了……”她把苏釉额头上的乱发拨下,低头凝视这略显苍白的脸庞,和那轻抿的双唇…… 想亲她……蔡小纹明白自己此刻心中所想,因为这种渴望太过强烈,强烈到她不可能怀疑。但是……明明是师姐。明明自己也不是师姐夫,为啥会这么想亲…… 不行不行,我这个登徒子!不行……蔡小纹狠狠拍头,想压下这股欲念。可是,怎么可能压得下呢…… 我,我就亲一下……终于,蔡小登徒子开脱了自己,瞄准了苏釉的唇,闭目凑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多姑娘不见了,这是为什么呢吼~? ps.谢谢不断跳坑姑娘的地雷你都投了好几个了太羞涩了…… 第62章 挨打了吧 苏釉苦苦挣扎,终于把眼睛睁开一半。那一半视野里,被一张脸填满。那是蔡小纹的脸,闭着眼睛撅着嘴,正以迅雷之势压来。 妖女……竟能变幻摸样……苏釉且迷糊着,放开了胡思乱想:你以为你变成小蚊子我就不认识你吗……痛到那地步,她还倔强地要反抗,而且居然有力气举起手,向袭来的那张脸挥去。 “啪……” 轻响一声,打得软绵无力,不过足以让蔡小纹吓停。蔡小纹见苏釉醒了,邪念顿时吓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剩下乖乖一声:“师姐,醒了?”吓到不敢动,还保持着双腿趴床,两肘相撑的姿势。 “啊……小蚊子?” 柔声呼唤,吹得蔡小纹心都要融化,加上心虚就更乖了:“嗯嗯,是我。” “啪!” 又是一耳光,这下蔡小纹都觉出疼了。呆然摸着脸,映入眼帘的是苏釉瞬间暴怒的脸。 “你这个妖女,还敢变作我的师妹!小蚊子是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小蚊子的!你以为骗得到我吗?!”她是恨透了有琴博山,索性豁出去了。就算被有琴博山弄死也打到了两巴掌,这辈子也值了。 咬牙切齿的嘴脸,疯言疯语的说话。蔡小纹以为苏釉中邪了,吓得赶紧抱住了她:“你是不是中邪了?!是我啊!我是蔡小纹啊!” 疼痛看来会降低智力。苏釉还以为蔡小纹面容下是有琴博山,这下被抱住直觉得恶心。她把睡袍揪起,勉强把自己裹好,然后扭着身地挣扎,一点都不似之前气若游丝的虚弱样子。 “师姐!我真的是蔡小纹啊!不信……你捏,你捏!”蔡小纹抓住苏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被毫不客气地捏住……“唔。” 闹了这几下,苏釉清醒了一点。指间这温暖的脸蛋,这熟悉的手感,惹得她热泪盈眶。她终于明白过来:“小蚊子……真的是小蚊子!” “嗯嗯!师姐你终于缓过来了……我差点就要去找掌柜拿狗血呢。”狗血破妖鬼。蔡小纹以为苏釉中邪了,也算对症下药。 “狗血……你个头啊!”泪还在眼睛里挂着呢,苏釉不等它流下,操起枕头就砸向蔡小纹。蔡小纹冷不防被枕头糊了一脸,仰面歪倒,赶紧撑床坐起抬手去挡:“师姐,你为啥还打我?!” “蔡小蚊子,你死哪里去了?!我被人欺负你都不管我……”苏釉终究还是体力大损,光有气势摔了个枕头就吃力地趴倒在榻。这样一喘息,她冷静了些,抱住被子局促地四看,低声问蔡小纹:“有琴博山呢?!” “小师叔?她走了啊。你没事吧?”蔡小纹担忧地伸手要去抱苏釉。被苏釉烦躁地挡下:“真的走了?” “嗯嗯,走远了已经。” 听说有琴博山走远了,苏釉这才指着门外大骂:“有琴博山!你这个妖女,你这个变态!你有胆量弄死我啊!你有本事就回来啊!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才骂一句,泪水就滚滚而下。刚才痛不欲生,都不肯开口求有琴博山一句。现在在蔡小纹面前,却委屈得嚎啕大哭:“我不就错认你是贼,打了你一下绑了你一下塞了你一下抹布嘛……你至于这么睚眦必报嘛……痛死我了……有琴博山,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到底是什么毒药……痛得我现在动都动不了……” 蔡小纹本来又惊又骇地听苏釉的破口大骂,听到这里却实在忍不住插嘴:“你……动都动不了?” “怎么!你不服?!我……呃?”苏釉抱臂摸肩,从而摸遍全身。早就能动了。不仅能动,疼痛消失了,无力感没有了,浑身上下就像流淌着一股暖流一样,说不出的舒服。“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被有琴博山……” “小师叔到底对你做啥了?” 古语道:插嘴否?会死否?可惜蔡小纹不知道这句古语,又一次成功抓住了苏釉的注意。于是枕头又劈头盖脸的砸来。 “蔡小蚊子,你死哪里去了?!我被人欺负你都不管我……”高举的枕头砸下,被蔡小纹扭腰躲开。苏釉一下打空,摔进蔡小纹怀里,继而被紧紧抱住。她挣扎不开,更加委屈了:“有琴博山欺负我,你不救我……现在就别抱着我不放好不好!会武功好了不起吗!你们这些女流氓,一个个仗着会武功就欺负人。真是流氓会武功,观音也挡不住……”无论苏釉怎么骂怎么撕打,蔡小纹既不还嘴也不还手,任她打任她骂,只是紧搂住她不放。最后哭累了,苏釉懒得再挣扎,赖在蔡小纹的怀里不动。 结合苏釉的哭骂,再加上看见有琴博山收拾银针药瓶,蔡小纹终于猜到原委:“小师叔是不是给你针灸了?” “针灸?!”苏釉又来了精神,仰起哭花了的脸道:“她那叫针刺扎锥钻!你知道有多痛吗?就是拿了把锉刀在五脏六腑上来回地磨……怎么?你碰到她了?她跟你说了?” “她要我告诉你。以后来红再也不会痛。每月来红的三五天多吃枸杞红枣……小师叔是不是把你来红会痛的毛病给治好了?” “啊!”苏釉惊起,下手摸向腹部,心说:之前完全不记得腹痛这回事,竟然真的不痛了。难道有琴博山是在给我治经痛?!那我岂不是还得去向她道谢……苏釉回想起有琴博山所做的整件事,自然想起了自己半裸的样子被蔡小纹看了个彻底。她掩面弯腰,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羞得不敢再看蔡小纹,心里还是愤恨:有琴博山,你嫁不出去! 身体不痛了,就不好再耽搁,自然就该进窑制陶。苏釉不再哭闹,起床沐浴梳妆打扮好了就和蔡小纹去见泰斗。泰斗带着两人进山,先要把陶泥搬进窑去。当着泰斗的面,苏釉礼数周全地向有琴博山道谢,有琴博山谦虚有加地辞谢,好一副师叔慈师侄孝的场面。泰斗看在眼里,什么都没多说。待走到山脚入山处,这里小溪加宽了,溪上立了座很小的木制拱桥。上桥时泰斗和蔡小纹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扯着话聊。 “这两个小窑,当年正好一个是龙泉用,一个是蔡章丘用。现在你们两用爹娘用过的窑制紫砂,真是缘啊。” “是吗?!我要用爹用过的窑?”蔡小纹说到制陶就兴奋,两眼都放光了。 “是啊。这紫砂壶是做给陶会的,是要留名的。你们两代表玉峰陶师,可要好好做。不能给玉峰丢脸,知道吗?” “是!师公。” 泰斗偷瞄一眼身后。见苏釉离有琴博山老远,萎萎靡靡地走着。他转回头,低声问蔡小纹:“你小师叔是不是对你师姐做了什么?” 蔡小纹听泰斗这么问,略有惊讶,如实回道:“小师叔好像给师姐针灸了。具体的,我问过师姐,师姐不肯细说。” 泰斗点头,一副了然的摸样:“我看你是实诚孩子,我提醒你。别去惹你小师叔……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她和你师伯龙泉,是筑莲工最没人敢惹的两个弟子。当年她入门后,你的师叔们暗地里编了这样一副对联。上联是:勇上博山擒虎。下联是:敢下龙泉捉鳖。” 他略停住,蔡小纹忍不住好奇:“那横批呢?” 泰斗捋捋胡子,眨眼道:“壮士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要专心忙一阵子,所以更新会放慢,请见谅哈…… 小蚊子是女流氓,师姐早就鉴定过了……想当初小蚊子中毒睡过去的时候,师姐可是忍住没亲。可是小蚊子就…… 所以师姐是本文最有节操的人没有之一! ps.谢谢滨崎姑娘的手榴弹。特别地羞涩…… 第63章 隐忧了吧 于是这是进陶窑的第一晚,蔡小纹就失了眠。她和苏釉这次要做的都是紫砂壶。壶形已由泰斗画好,只需按图纸做就好。蔡小纹和苏釉约定两天之内都塑好形,后天晚上都回山脚客栈。因为塑形后要有一两天阴干,然后再烧,不需要在陶窑里干等。只需分别两天不到,蔡小纹就睡不着觉了。 这晚刚刚入夜,蔡小纹已经完成了壶形的一大半,剩下的明天再做也不迟。于是她洗手收泥,烧开水吃干粮。刚咬了一口烤馒头她便想起苏釉来。 也不知道柚子记不记得吃饭……蔡小纹担心起这个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来。苏釉就算做陶做得再入迷,也从不会忘记吃饭。而蔡小纹每每有心事时,吃饭就吃不香。她味如嚼蜡般地吞下馒头腌肉,托着腮帮子坐在工房前小院里一块大石头上发呆。今晚月亮被薄云挡住,朦朦胧胧地不清爽。蔡小纹的心情也和这月色一般。混沌一片,又空又重。 她很愁苦似地长叹,仰身躺在了石头上。腰间铁扇轻敲石头,发出硿硿的清响。蔡小纹解下铁扇但没有心思练,哗啦展开挡住脸颊,从扇子的夔纹缝隙窥探月色般窥探自己的小心思。 她想苏釉了。一连这么多天都和苏釉没有分开过,白天一起赶路,晚上同床而眠好像已经是再习惯不过的事。习惯到她今天白天和苏釉分别时心里尽想着怎么塑陶泥,都不记得分别时多看苏釉一眼。岂料刚放下竹刀,手上泥巴还没洗净,苏釉就像跑着好好地被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跌进她心里,然后就坐在地上撒泼不走了…… “坏柚子……”蔡小纹想得心尖发颤,想得在大石头上翻来覆去,想得都委屈了,气鼓鼓地撅嘴,也不知是跟谁斗气。 她翻了个身,侧卧在石面上,像拿笔那样握着铁扇。扇尖一点点来回在石头上划痕,渐渐划出个极浅的小缝。这条小石缝就跟画在心里一样,蔡小纹突然就觉着疼了。因为“师姐夫”三个字刚刚浮出脑海。 “哎……”蔡小纹重重叹气,猛然坐起,赌气大喊道:“我讨厌你!你不要来!” “师姐夫”还没出现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句骂,是该多委屈。蔡小纹骂完才想到自己多无理取闹,忍不住一笑,仰身倒去。翻身侧卧,又握扇去划那无辜的石缝。一边划,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她记得吃饭吗……不知道她在不在想我……” 蔡小纹的担心是多余的。苏釉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吃饭的。只是可惜真没想她。苏釉玉峰第一的名头在那,所以泰斗给她画的壶型奇难无比。苏釉从下午一直塑到夜深,才完成了十之三四。虽然没完成进度,但是再看下去烛火就晃眼了,只得熄灯就寝。才刚放下竹刀,苏釉被排山倒海的疲倦淹没掉。一边洗漱一边闭眼一边把干粮塞进嘴里,接着倒头就睡。堕入梦乡的最后一刹那,她只担心了此壶能不能按时完成,什么师姐师妹师姐夫,一个字都没想。 半夜还没到三更。梁静安又在沐浴。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谁说……”颜耳令坐在房顶瓦片上哼歌,正操着把剪刀借微弱月光捧脚聚精会神地剪指甲。云云岔开四脚,趴在她头顶,顶着肚皮吭哧打鼾。 突然一道黑影又从树上跃下,落在颜耳令身后,单膝跪坐。 “谁说……”谁都没说完,颜耳令就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挑破脚趾。她慌忙收了剪刀藏在衣襟下,迅速端正坐姿。头上小猪都不记得拿下来,强作淡定道:“什么事?” “您上次吩咐的事,属下查到了。” “你可快呢!说说。” “苏釉,祖籍江夏,现居玉峰,是筑莲工第十一代弟子。她是玉峰官陶陶师。蔡小纹,玉峰人,是苏釉的同门师妹。她……”黑衣人偷偷瞥了颜耳令一眼,略迟疑道:“她是您点名给您供陶的陶师啊……您不记得吗?” “咳!咳咳……”颜耳令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头在剧烈摇摆中把云云都甩下来了。好在她手快,一把接云云在怀,就换成揉云云耳朵来掩饰尴尬。可怜云云从睡梦中直接被揉醒,气得直拿蹄子踢颜耳令的胸脯。可一蹄下去,都陷得没了踪影…… 其实黑衣人说道蔡小纹是玉峰人时颜耳令就想起来了。可不是嘛,那小猪壶就是蔡小纹做的,是自己过年前点的官陶。颜耳令自惭地拍拍脑袋,直笑自己糊涂:难怪觉得蔡小纹这个名字耳熟了……天天看着小猪壶都想不起来。明明还送出去了个小金猪呢,咋就忘了人家叫啥呢,可笨呢! 本来她对两次能碰见蔡小纹苏釉的巧合起了怀疑,担心是有心人布下了局,所以有心查蔡苏两人底细。没想到真就这么巧合,能在千里之外和自己的陶师交上朋友。那不必说,蔡苏二人去宜兴,必不是什么布局,只是去参加陶鉴。颜耳令疑心顿除,高兴得只想掏出藏着的剪刀,把二十个指甲都剪了。 她没料道黑衣人除此之外还有话说:“还有一事,或许凶险。属下近日,在无锡境内发现西夏人踪影!” “西夏人?”颜耳令眉目顿时没了嬉笑之意,转身问道:“庆历四年西夏就向大宋称臣了,和平相处通商久矣。为何说凶险?” “那些西夏人不是西夏装束,是宋人打扮,谈吐也几近中原话,破绽很少。若不属下出自朱雀楼,肯定不识破。身为西夏人,在宋境穿宋服,扮宋人,可视为奸细。而且,属下觉得这些人似乎是一猿堂的人。” 颜耳令把云云放到一旁让它自睡,挪身凑近黑衣人,声音比之前更加低微:“一猿堂……久在我国境内伏作。朝廷一直派人在搜捕他们,就不知是御林使还是朱雀楼?” “这个属下不知。您知道……一日不在朱雀楼,终身不问相关事。现在该怎么做,请您定夺。” “一猿堂行踪诡异,千里无痕。朝廷久捕不得。若真是他们在无锡出现,岂不是大好时机?你速去报与朝廷!” 黑衣人猛然抬头,遮面的黑色面罩上能看见神色闪动,声音却还是低沉不变:“在无锡至金陵境内,属下要负责您的安全。现在那些西夏人目的还不明,属下不能离开您!” “你怕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我这次出游并无人知。西夏现在王室内斗激烈,国舅被西夏王猜疑。一猿堂是国舅直属,应当很受影响。所以才会露出破绽……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吧。”这时,颜耳令侧项歪头,倾耳听去,听见哗啦倒水的声音和门扉打开的轻响,不禁笑道:“何况有梁大人保护我,不会有事。机会难得!你速去!若能除去一猿堂,我会为你请功!” “……是!” 黑衣人走了。颜耳令摸出剪子,继续之前未完之事。可是刚刚说到朱雀楼,便有心事慢慢环绕开,让她再不能轻松哼出歌来…… “阿离,画得好好的鸟,为什么要涂得一片红色?” “这不是鸟,是朱雀。” “……阿离,你还是想进朱雀楼吗?!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去的!” “我……” “你想让我担心你吗……我不想你去做杀手!” “我不去,我答应你……” 啊!剪刀尖扎破了一点皮肤,血珠渗了出来。颜耳令极其烦躁地把剪刀甩开,抱头躺倒,抬起手臂用力压住眼睛,竭力让脑海里十七岁的摸样消散掉: 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很混乱 谢谢剔红姑娘的地雷 第64章 又摔了吧 夜到二更。山色工的院门被人轻轻推开。谭花本竖着耳朵留意院中声响,一边凑近烛火用极其细致的工笔沾了色料给成型的陶壶上色。这时听见有人进来,她慌忙放下陶壶,三下两下把色料工笔整到案桌一角,抓起外衣披上,起身去院里迎接来人。 她推开房门,见来人正放下灯笼,刚卸下背篓,连身影都透着疲惫。 “小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凌小楼不搭话,弯腰从背篓里长弓旁掏出一株大叶子草束,递到谭花眼前,说道:“大夫说的草药,我采到了。明天你煎药的时候放一叶。”她声音疲倦,仔细看袖子衣摆都蹭上了泥土,衣带还被拉松了穗,看来是为了这棵草药和崎岖的山路纠缠了一整天。 谭花接过草药,眼中晶亮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等凌小楼拖着步子进了房,她才抬起头,小跑着追上:“蒸笼里热了馒头,我去给你……” “你吃了饭吗?喝了药吗?”凌小楼没等谭花说完,连着两个问题就塞给了谭花。谭花连连点头:“饭吃了,按时吃的。药喝了,饭前喝的。” 凌小楼摸住一个椅子坐下,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顺眼就看到火炉旁工案上画了一半的陶壶。她也不去拿杯子,扭头直视谭花:“你还在做陶?” “没没!”谭花矢口否认,一边把双手背在身后,暗暗在衣服上搓净手上的颜料。“我在烤火休息呢……”骗了凌小楼,她心里很是愧疚。她身患长疾。大夫叮嘱她要休息养病。凌小楼虽为师妹,但有医嘱在手,三令五申命令身为师姐的她少做陶多休息。可是陶鉴在即,她又怎能歇得下来…… 凌小楼似乎没有识破这个谎言。她盯着谭花看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重新伸手去端茶。她的指尖刚碰到杯沿,又停下动作,惊讶地问道:“有人用过这个茶杯,来客人了吗?” 谭花这才想起今天之事,忽地高兴起来,连声道:“是啊!我都差点忘了。今天筑莲工的蔡……蔡小纹来了。说是要还礼。你送过她野鸡?她是你的朋友?”谭花指向屋角呼呼大睡的嘟嘟,满怀期待地又问了一句:“那头猪就是她的回礼。小楼,她是你的朋友吗?” 凌小楼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她瞟了一眼嘟嘟,随即收回目光,似乎懒得回答谭花的问题:“不是。” “……怎么不是呢?”谭花不死心,拿过另一个陶杯提了火炉上水壶给凌小楼倒了一杯热水。“我看她拿你当朋友呢!她看来是个好姑娘。小楼,交朋友不是什么坏事。要不,我请她来吃个饭?” “说了不是就不是!”凌小楼扭开脸,好像很不耐烦这个话题。“与其担心我交不交朋友,你不如多睡一觉!”她一口饮尽热水,起身去拿装了弓箭短枪的竹篓,又走到屋角抱起睡梦中的嘟嘟,闷声道:“我去给它做个窝。你快睡觉。”说完她便丢下谭花向后屋走去。 “小楼,先去给师父敬香吧……”凌小楼没听见似地走了。谭花孤零零地坐了一会儿,最后轻声叹气:“这孩子……”她走到前厅转角,这里有一凹格。格前青烟渺渺,格里供奉着山色工创派师祖姜若燕和弟子柳湘的牌位。谭花合掌捏香拜过,对柳湘牌位轻声道:“师父,这次陶鉴,弟子要参加。官陶钟红工当家卧病两个月,这次是不会参加陶鉴了。这是弟子的机会。弟子一定会为山色工正名!实现您的遗愿……”她敬上新香,眼神烁烁,心中充满期待又莫名有些沉重:唯一不知那位玉峰官陶筑莲工的苏釉,实力究竟如何…… 凌小楼走到屋后小院,四处张望,想找点给嘟嘟做窝的材料。后院连着厨房,能闻见从那飘来的药味。院子很小,最远处放了两个箭靶。靶上稻草零落,红心上刻满箭痕,就快看不见红色那点。这里再无旁人,凌小楼放好短枪弓箭,这才搂住还没醒的嘟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头,难得地露出笑容:“小猪,你叫什么?我叫凌小楼……师姐大笨蛋……筑莲工是要和你争头名的,我怎么可能和她做朋友……” 同是这夜。嘟嘟的旧主人蔡小纹是把它忘到脑后了。她心事难以解脱,就一直和无辜的大石头过不去。用铁扇划完横来又划竖。直到刻了有七八个“正”字,她才逮住那一丝睡意,胡乱把自己丢给睡梦。谁知这混乱酸软的情绪直接影响了第二天的塑陶进度。第一次不能专心做陶,蔡小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缘由,就不能解决。陶坯修了改改了修,等到终于做出能让她自己满意的陶型时,已经夜幕浓厚了。 蔡小纹给陶坯做好阴干的步骤,推开柴门就跑向回路。两天之期到了,她隐约觉得她的纠结落寞就要得到解脱。有了这份渴望,她就着微弱月色越跑越快,对山间飘洒的小雨丝毫不以为意。只想,唯一想,就这么想,快点见到让自己无心做陶的那个人。 昏暗的山路挡不住似箭的归心,不多时蔡小纹飞奔至山脚,远远就看见拱桥那有一人白袍黄伞,亭亭而立。 柚子,坏柚子……蔡小纹突然觉得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一天一夜来打得自己心尖颤抖的坏柚子就出眼前,这太让人委屈了。 随着奔跑的脚步,拱桥的弧度慢慢平缓,苏釉的脸庞一点一点地从伞下出现。漫天如丝细雨,勾拉在黄纸雨伞上,衬得苏釉的容颜恰当地融进这清爽秀致景色中。 伊人如画。诱得蔡小纹青涩的心湖又砸进一块大石头,泛出一圈又一圈汹涌的波涛。她没有任何经验去应对波涛下异样的冲动。于是她就像头莽撞的小猪,一拱头撞进这江南夜雨的画卷里…… “啊!”苏釉惊叫还没来得及出口,身子就被蔡小纹撞住,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蔡小纹一心想抱住苏釉,都没意识到自己跑得太快。如愿以偿地一把搂住苏釉后竟完全刹不住脚步。也是急中生智,她运力将苏釉完全打横抱起,依着力道旋身,以减轻冲势…… 青山,薄云,朦胧月色,银丝细雨,黄伞,小蚊子,旋转。每一个词拿出来都可以让苏釉产生不同类型的遐想。现在这些词全部凑到一块,竟让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凝视伞下抱起自己的这人,英气腾腾的眉眼。 衣带飘飘,长发猎猎。两圈又三圈后,苏釉躺在蔡小纹双臂上,抬起没拿伞的左手,贴上蔡小纹的脸颊,眷恋深重地抚摸。她已无力想蔡小纹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她只要这个尽括了那么多美好遐想的怀抱。上天突然赏赐的,心爱之人的怀抱。 “小纹……” 蔡小纹也低头凝视苏釉,眼神再一次地浸透了迷离,轻轻一声:“师姐……” “叫我苏釉。”苏釉手掌发抖,带着声音都颤了。 “苏……”蔡小纹微微皱眉,仿佛师姐的全名并不那么好叫出。她提了提手臂,想把苏釉抱紧点再叫。可这么一提,手臂上的酸涩猛然激荡开来。蔡小纹眼中迷离立褪,呆然地自言自语道:“糟了……” 苏釉还好好地在沉醉中,被这一声“糟了”唤起了几分清醒。过往相似的情景浮现出来,一丝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底。“……怎么?” “好重……抱不住了。哎呀。” 在落地之前,苏釉觉得自己有了这么多惨烈的经验教训还能对这个小蚊子有所期待,真是命苦不能怪私塾,人笨不能怨朝廷。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第一波好像快来了 传说中的渣攻好像快来了 第65章 险境了吧 “师姐?!”蔡小纹慌不迭地蹲下,把仰面摔在地上的苏釉扶起。见自己又闯祸了,她很是懊恼。懊恼中还有自责,自责中最浓的还是担心。 “手没事吧?没摔着手吧?!”她抓住苏釉的双手,翻来覆去看。大鉴在即,若是因为她让苏釉伤了手,她大概只能把自己赔给苏釉才能平息内疚了。 和蔡小纹的慌里慌张相比,苏釉倒算镇定。她借了月光,仔细检查了双掌双臂,并没有摔伤蹭破。苏釉放下心来,这才揉着摔疼的臀部,一边站起一边笑道:“没事啊,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境况,苏釉是真的习惯了。只是这种习惯,衬托出多么悲哀的人生…… 蔡小纹眉毛倒成一个小八字,双手背在身后,瘪着嘴道:“都怪我武学不精,连你都抱不住……抱一会就觉得好重……” 苏釉嘴角轻扯,觉得心里有块柔软不能触碰的名为体重的地方快要被蔡小纹戳破了。当下舍弃疼痛的臀部,双手捏住蔡小纹的脸蛋不让她说下去:“没事……不用反省!” “嘿嘿。”见苏釉的确没有摔伤,蔡小纹又轻松快乐起来。她握住苏釉的双手,相合捏在掌心里,放在嘴边,呢呢喃喃地轻声道:“要是在陶鉴前把玉峰第一的手弄伤了,那我真是该死了……” 温热的气息若即若离地吹在苏釉的指尖,酥_痒又暖软。细雨朦月下的蔡小纹静默而立,脱掉了莽撞,秀气即刻染上眉间,带着她整个人极相衬地溶入这幅夜色中。苏釉极想抽出手,悬停在蔡小蚊子的脸颊边,凶神恶煞:老娘要跟你成亲!不答应就一巴掌呼死你!如此这般……但她又还是一动不动地让蔡小纹贴着手捏住。她舍不得那近在咫尺的唇。 一次又一次地,蔡小纹仅仅是随手的抱捏,随口的三言两语,就像长眼睛的箭羽,准确地扎在苏釉心房里最容易被打动的靶心上。这些日子来,苏釉本都已满足于越来越自然亲密地拥抱。而现在,像是被蔡小纹提醒了一样,苏釉明白了其实自己是多么想更进一步。 她百思不得其解,情_事上蔡小纹明明单纯如白纸,不听十八摸不唱老车夫带带我,为何如此会撩拨人?若不是蔡小纹三番两次地在关键时刻亲近,只怕自己早已退却。她不得其解,是因为她不记得有个词叫做天赋。 就在苏釉又长篇累牍地胡思乱想的时候,蔡小纹倒是想起了两个人这样站在细雨里也不是个事。 “我们回去吧?”回去的这段路,走完这段路以后的长夜,都是两个人在一起。蔡小纹稍微想想就乐得咧开了嘴。 可这回就轮到苏釉面有愧色了。原来她要做的陶型太难,直到今晚都没有完成。但是和蔡小纹事先有约。于是苏釉丢下还没做好的陶坯,在小桥这专等蔡小纹。等到之后,她便要返回陶窑继续赶制,否则会误了出窑的时间。苏釉提起立在脚边的灯笼,恋恋不舍地回望蔡小纹,最终打了伞向山中而去。转身时,细雨飘在颊上,苏釉抬头望月,景致是好。她终于暂时抛开了低级趣味,哼出一诗:“三月雨不寒,提灯望山峦。离别愁亦难,毕竟是江南。” 苏釉哼着诗走了。可怜蔡小纹牵肠挂肚了一天一夜,在短暂的如愿以偿后又要一个人独守长夜。在翻来覆去又一晚后,清晨时分满肚子无明业火没出发的蔡小纹愣着头走出房门,想以练扇发泄。才刚打开房门,她就迎面撞上一个笑脸:“小蚊子!” 蔡小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捏拳摆开架势。立稳定睛看清,她放下双手惊讶道:“小耳朵,你咋来了?!你你……你咋知道我住在这里。” 颜耳令是正要敲门,就和蔡小纹打了照面。此时她先略整衣袍,向后退开半步,笑道:“我打听到的。我不是说要找你玩吗?”她已知蔡小纹来历,疑心顿去。此刻再见,她又觉亲切又感机缘巧合。 “哦……也是啊。”蔡小纹见到朋友,肚子里的火瞬间灭掉大半。她也极想出去玩,散去心里的似愁非愁的别扭情绪。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商量着去无锡城。 出了客栈,昨夜的薄云已散。今日不是大晴日,但是空气湿润新香得很令人舒服。颜耳令听说这附近有个油菜田,便想先去那看油菜花。话说分散注意力是疗心伤的好办法,更何况是还算不上伤的别扭。蔡小纹和颜耳令说说笑笑,逐渐就开心起来。开心了,就有闲心管其他人。 “安掌柜呢?” 颜耳令饶有兴致地看石板路两旁的篱笆院落,答话道:“无锡城里的孤儿堂,昨晚院墙塌了。她去帮着修缮了。”看见蔡小纹面露惊色,颜耳令又笑道:“别看安安那样,她可是很喜欢小孩的。她走南闯北的时候,只要当地有孤儿堂,她都会去抽时间去帮忙,每年给他们捐银子。在很多大城的孤儿堂里,那些孩子都会安姐姐安姐姐地围着她笑哟。”颜耳令笑容里有淡淡的骄傲。梁静安的善举从来都是默而为之,除了颜耳令外几乎没人知晓。颜耳令为梁静安经常被人误会冷漠而不值,同时又有点一人独占的得意。情绪复杂,很难言喻。 经她这么一说,蔡小纹对梁静安的印象大幅度提升:“安掌柜真是好人!其实我师姐也是这样的。原来她还没不那么忙的时候,经常教街坊没钱去画班的女孩们画画,不收钱物的!” 颜耳令听而点头,却在心里笑道:这是在比什么啊……“小蚊子,你今天要把我送回客栈哦。”颜耳令擅长迷路。梁静安是把她送到山脚客栈门口才离开的,走前再三叮嘱颜耳令要求蔡小纹送她回无锡的客栈。 蔡小纹岂有不答应的。不多时,两人找到了那片油菜田。一片绿油油的油菜杆,并没有别的色彩。油菜花还没开。颜耳令大失所望。蔡小纹却另有期待:好看的油菜花,留着和柚子一起看,也不错…… 于是两人再无他念地叫了马车直奔无锡城。路上风景看够了,蔡小纹又缠着颜耳令讲京城趣事。可京城哪有那么多趣事可讲。颜耳令想了半天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三更二摸》里的。故事的名字叫《双奈刺王》。传说春秋时期,晋国一个村子里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凌奈,一个叫朱立奈。她们因为名字里都有奈,被并称为双奈……” “嗯嗯?这个故事我听过啊……两个都叫奈的。不过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小伙子啊。我师姐给我讲过。”接着蔡小纹就把苏釉讲的那个“故事”复述了一遍。颜耳令皱眉道:“人物名字是不错。可是故事到你说的结尾才刚刚开始啊。而且艾理也不是小伙子,她也是一个姑娘。不过凌奈的确喜欢她。而且凌奈也并不是不喜欢朱立奈。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当年晋公子重耳流亡在外,夷吾即位……”颜耳令娓娓道来,听得蔡小纹眼色神情都随故事起伏而动。故事和苏釉讲的截然不同。车到无锡时,故事还差一点到结尾。颜耳令卡在这里,神情狡黠地说道下回分解。蔡小纹被她坑得抓心挠肺又无可奈何,心想一定要找这本《三更二摸》来看看。 两人都还没吃早饭,便先去祭五脏庙。依眼缘找了个早点摊,点了两碗三鲜馄炖。蔡小纹又看中隔壁摊的小笼馒头,自告奋勇去买。颜耳令等她回来一起吃,便团了双手,兴致颇高地看摊边人来人往。 这时摊边走来两个小姑娘,都才六七岁摸样。一个背着另一个。被人背的小姑娘胖胳膊胖腿,白皙脸蛋圆乎乎地很是可爱。背她的是个很瘦的女孩,皱眉撅嘴一脸严肃。胖姑娘脚上被手绢包住,红红一片,好像是受伤了。颜耳令正犹豫要不要去问问怎么回事。就听得胖姑娘泪眼汪汪地说:“我重吗?” 瘦姑娘眉头更深了些,没好气地回她:“当然了,你每次都比我多吃一碗。” 胖姑娘脸上写满抱歉,和瘦姑娘商量:“我下来自己走吧?” 瘦姑娘顺手在她小胖屁股上掐了一把,如愿得到胖姑娘叫唤后,大声说道:“摔破了脚就乖乖在我背上趴着嘛!” 胖姑娘不知是不是被掐疼了,眼泪真的下来了,抽搭道:“都怪我一大早要你带我去爬树……呜呜……” 她这一哭,瘦姑娘语气倒缓和下来,声音没那么大了:“别哭了,有我背你不就是了。笨蛋。” “你这么累……” “我不累。我不会累的。” 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走远了。颜耳令却始终没迈出一步。她的记忆枷锁被两个小姑娘无意地解开。那年幼岁月里不多的印记深刻回忆,似乎也是六七岁时…… “阿离,我是不是很重?” “当然……呼……呼……千金之躯……”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趴好……别动……你腿伤了,走不得……” “都怪我!我不该逼你带我出宫。结果遇上坏人……” “呼……别哭,这不是甩掉他们了吗……我这就背你回去……” “可是……你受伤了!阿离……你痛不痛?!” “呼……不痛。我不会痛的……” “发什么呆呢!”蔡小纹的呼喊把颜耳令从回忆里拽出来。颜耳令扭头,双眸立即被小笼馒头的热气迷蒙住。她赶紧收拾情绪,专心于这丰富的无锡早点。她特意点了一壶当地黄酒,名为暖胃实为定神。可是倒酒时手还微有颤抖,不小心洒了几滴酒在蔡小纹那份还没动嘴的生煎上。沾了酒,蔡小纹就吃不得了。好在蔡小纹吃了馄炖馒头已经很饱,生煎不吃便不吃了。两人抹净嘴,心满意足地迈步向前走。颜耳令刚想和蔡小纹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突然腰上被人一拽,接着她就觉得腰带上猛然变轻,伸手一摸,钱袋没了。 “偷?!抢我钱!”颜耳令说了个偷,顺嘴又换成抢。这毫无技术含量,不能叫偷,只能为抢。当街抢钱,欺人太甚。她之前丢钱是无意中被人偷走。这次偷儿就在眼前,岂能放过。她指了飞奔而逃的小偷,呼喊蔡小纹一齐去追。蔡小纹习武之人嫉恶如仇,撒开了腿去追。于是三个人一个赛一个地飞跑,不知不觉一气儿就跑到了城中偏远之处。而那个小偷已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 颜耳令猛然发觉四周已没有旁人,只有些树木荒地。前日黑衣人所说的话此刻浮上心头,颜耳令暗觉不妙。她立即叫蔡小纹停下:“小蚊子,别追了。我们回去。” “那钱怎么办?” “钱我不要了,快回去!” 颜耳令转身就要往回跑。刚迈了半步就站着不动了。蔡小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四周脸上可就全是惊疑。 她两人已被八个拿刀之人,围在了人圈中央。 这八个人都穿着普通百姓衣服。面容都很平凡寻常,常人见过一面,很可能转眼就忘。八人中一人这时对同伙喊了句什么。蔡小纹竟发现自己没听懂! “他们说啥?我咋听不懂!?” “……这是西夏话。” “西夏话?”蔡小纹看向颜耳令,却被她脸上的凝重吓了一大跳。“咋了……这是咋了……他们说啥?你懂吗?” “他们是西夏武士。目标是我。”颜耳令抬手解下束发的紫带,黑发如瀑,尽散而下。“小蚊子,把左手伸出来。”颜耳令用发带在蔡小纹手上结了个扣,再用另一端结在自己左手上。两人就被这条紫带连在了一起,中间有个不长的空隙。这时西夏武士中一人提刀就劈来,目标竟是蔡小纹!刀速极快,蔡小纹勉强看清了却躲不开。幸而这时左手被发带拉扯着大力拽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左后仰,避开了这一招。 颜耳令拽着两手间空隙的发带拉开了蔡小纹,转身飞刀,正中那人因劈刀露出的肋下。蔡小纹见那人倒地,血极快地蔓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小蚊子,是我把你牵扯进来了。我来保护你。你注意别碰到我的身体。把你的铁扇拿出来,我们一起打退他们。你只管打,我会拽你躲开他们的攻击。别问,先打。” 剩下七把长刀寒光阵阵。就算颜耳令不说,蔡小纹也顾不得问任何问题。她木然点头,颤抖着把铁扇解下,站到颜耳令身旁,互补死角。 “你看左上那人,我们先……啊!”颜耳令还没有说完,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就从小腿开始向上扩散,接着胸口麻痒转眼窜入双臂。“咳咳!” 这是,中毒之症!怎么会中毒,是刚刚吃的东西吗?!颜耳令扭头看蔡小纹,见她神色惨白,尽是紧张之像,并没有其他异样。颜耳令慌然闭目,额头上瞬间就全是虚汗:都是吃同样的东西,怎么蔡小纹没事……啊!不是同样的! 那份生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我尽力而为。 有姑娘想看《双奈刺王》吗?如果想看,有功夫就在作者有话要说里写写。 第66章 再现了吧 颜耳令睁开眼睛,看得西夏武士已经一步步逼近。而她竭力支撑,才能让自己不倒。身旁蔡小纹绝不是这些西夏武士的对手。胜负不言而喻,挣扎的意义都没有。对自己的大意,颜耳令悔之晚矣,只能想法逃得一个是一个。 “小蚊子,你听我说。你会轻功吗?”颜耳令身体内毒素开始嚣张,痒痛抽走了气力,实难再撑。 蔡小纹听得颜耳令声音不对,转头一看,被颜耳令突然苍白的脸色吓愣了:“会,会一点……”蔡小纹武功师承峨眉派玄虎门,主攻峨眉扇,副修峨眉剑,轻功也是修习之一。可惜蔡小纹学武时间尚浅,师父水平也有限,于是样样都不精。但说到追个小偷逃个跑,还是勉强够用。 想到蔡小纹跟得上自己奔跑并没有落下,颜耳令稍稍安心。她的声音急速微弱下来,轻声又颤抖:“我中毒了,不行了……我等会儿会尽力向西跳,吸引他们注意。你趁机冲出去……向东逃。去找……去找梁静安。对她说三个字……一猿堂……” “中毒?!你啥意思?!我不能自己逃!”蔡小纹本来紧张得话都说得结巴。可被颜耳令这么安排,她的江湖侠情又被激发出来,决绝地拒绝了这个方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你拼个什么劲啊……”颜耳令觉得意识开始稀薄,焦急如火:“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要去找梁静安,让她救我……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要逃大概也不会去追你。听我的,就这样……” “可是!” “听我的!”颜耳令没力气再和蔡小纹犟,挥飞刀割断两人相连的发带。她竭尽全力向西跳去,做出要冲出包围的姿态。同时扭身,把刀囊里的飞刀尽数向东打出。东面三个西夏武士移身而躲,露出个小缺口。 “快跑!” 蔡小纹得令,没功夫再犹豫。一咬牙,脚下发力,向东冲去。颜耳令喊出这一声,再也坚持不住,双腿抽去筋骨般,顿时软倒在地,陷入昏迷。蔡小纹没有回望。她全部的精神和力气都集中在前路上。可眼看就要冲离包围,她眼前突然闪过黑幕,接着胸口就是一股大力相推。转眼间竟又被推回包围的中心。 这股大力是压倒般地优势。蔡小纹站立不住,一屁股摔倒在地。扇子还来不及举起相格,那片黑幕又旋风而至。蔡小纹知道自己和敌人武功差距巨大,心中一片冰凉,索性闭目等那刀锋临颈,一面还懊悔自己浪费了小耳朵舍生搏出的逃生机会。极短促地想过这些后,心胸忽然被苏釉塞满,蔡小纹顿觉心疼到窒息。心有牵挂却要死了,刀还未来已痛不可挡。 她闭着眼睛等了片刻,没等到刀锋,倒是听得周围连了串的厮杀声。睁眼一看,地上除了她自己和颜耳令,已经倒下四人。剩下的,正和一个黑色身影激斗。蔡小纹揉揉双眼,定睛观瞧。见那黑影攻杀躲闪移步疾速,快得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出身形纤细清瘦,应该是个女子。黑衣女子使一把细刃长刀。刀法快极,就是这眨眼间又有一名西夏武士倒下。蔡小纹知道这是碰上高手相救,心中大喜。她刚想爬前几步去护住颜耳令,就听得两声惨啸。她不由扭头看去。 鲜血爆裂般从最后两名西夏武士脖颈出喷射而出。黑衣女子立身收刀,反手拽过披风遮面,挡住这血雾。她终于停下不动,蔡小纹在她侧身处趴着,这才瞧清。黑衣女子身穿黑色立领长袍,袍上有红色绣纹的太阳花纹,玉带掐腰,皂裤锦靴。通身衣料十分考究。黑布拢发,戴着个遮到鼻梁的弯弧半月面罩。看不到她的面容,若真是女子,也算身材高挑了。 两名西夏武士在血雾中倒下。黑衣女子没有多看尸体。她甩开披风,转身向昏迷在地的颜耳令走去。蔡小纹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心又被揪起,脱口就喊:“这位女侠!你……” 黑衣女子听见蔡小纹叫喊,猛然扭头斜望。眼神凌厉,如有杀气随风,慑得蔡小纹难动手脚。黑衣女子移步太快,就这刹那已到颜耳令身旁。她背对着蔡小纹跪下,弯腰抱起了颜耳令。蔡小纹趴在不远处,无能无力地只能望到黑衣女子的背影。她背上披风绣的是一只红色怪鸟。仿古画法深红颜色再加上刚刚沾染了鲜血,此时此刻显得诡异非常。 黑衣女子抱住颜耳令,极轻声唤了几句。颜耳令依然昏迷,毫无反应。黑衣女子又搭上她手略把了脉,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手里,好像想给她服下。可是颜耳令人事不省,又如何能咽下药丸。 蔡小纹在她们身后看着,看不见那粒药丸。她只看得见黑衣女子抬起左手,似乎掀开了面罩,然后倾身低头,就像是吻了怀里的颜耳令一样。蔡小纹心想无论如何不能任由颜耳令被人摆布。她鼓起勇气站起身,向前走去。才走得三四步,黑衣女子忽然放下颜耳令,起身挪步,转眼就到蔡小纹身前。 “啊!”蔡小纹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口气还没咽下,长刀就架刀了脖子上。“女侠,你好坏都杀吗?!” 黑衣女子没理她,自顾问她:“你是她的什么人?”面罩依旧遮面。声音年轻又柔美,的确是女子。只是柔美得和这长刀实在不相配。听似声音是漫不经心,顺刀却传来腾腾杀意。 “你是说……小耳朵?我是她的朋友!啊!”刀锋下压,脖颈处立即泛开钝痛。 “真的只是朋友?不是别的什么?!”小耳朵? “真的啊!我为啥要骗你!”蔡小纹第一次被人用兵器制住血脉,竟发现是这么绝望压抑,只想飞也似地逃开。可是她一动也不敢动,深怕稍偏一丝锋利的刀锋就会划破颈脉。 就在这时,蔡小纹觉得脖子上忽然就轻了。转眼再看,黑衣女子已经收刀入鞘。杀意散于无形。她没再看蔡小纹,而是前去拾起颜耳令散落一地的飞刀和刀囊。她把飞刀一一插进刀囊,却不递给蔡小纹,而是挂在了自己腰带上。 蔡小纹顾不得管飞刀,仔细地把脖子前前后后摸了个遍。她连逢大变,死里逃生,脑袋里满是惊惧和疑问,伴着身边弥漫的血腥味让她很有想吐的冲动。见救了她和颜耳令的黑衣女子没有再动刀的意思,她强压呕吐感,小心翼翼地道:“女侠……谢谢你救了我们。”女侠,江湖。江湖险恶,蔡小纹想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谁知又是猜错。 “我不是女侠。我是朝廷官员。”黑衣女子又走到颜耳令身旁,抱起她上前塞到蔡小纹怀里:“我已经喂她服了解毒药,她一会就醒。你把她背回去吧。这些尸体,官府自会处理。你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一样。”喂,如何服下药丸,不言而喻。 “是……多谢大,大人救命之恩!” 黑衣女子搭手在颜耳令额头,轻柔拨弄她的额发,看都没看蔡小纹道:“走吧。”说完,她抽手便转身向更远的树林大步前行。披风随风而摆,那只怪鸟像飞起一样。 “大人!我该怎么报答您?!” 黑衣女子脚步不停,头也没回地道:“若要报答我。就别跟你的小耳朵说起有我这么个人。就说官府的人救了你们。我以朝廷的名义向你保证,不会再有坏人骚扰你们了。”说完,她加快脚步,轻跳如飞地钻进树林深处。 待她再停下脚步时,已到了林中一片荒地。眼前是十几个人,都带着武器风尘仆仆,像是刚了远路刚到这里。这十几个人也是普通百姓打扮,簇拥着领头一人。那人是个年轻姑娘,薄唇秀美,青衣夹袄,素布长裙。分明就是美丽温文的邻家姐姐。 黑衣女子截住他们的去路,斜身背靠树干倚树而立,静听身前一片拔刀声。领头那位姑娘见她打扮,皱眉咬唇,继而微笑道:“朱雀楼。” 听到这三个字,黑衣女子走上前,转身直面那位姑娘。她扬手展开披风,深红朱雀迎风而舞。 “朱雀楼的杀手,不是一般不穿官服吗?阁下穿得如此周整来截我们,很是胆大。”流利的中原话,略带少许口音,不细听根本听不出。 黑衣女子轻笑,笑意溢出面罩:“你们要去抓的人,已经抓不到了。我追踪你们久矣。现在我穿不穿朱雀楼官袍,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你们都要死。比如……”她运力移步,如一道黑风转眼就到那位姑娘身侧,长刀出鞘,压在雪白的颈项上。“你,西夏国舅之长女,一猿堂少主。” 那姑娘瞪大眼睛,惊怒地大喊:“这把刀!你,你是欧阳……” 话还未完,血已顺着刀刃滴答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出来了出来了……从武功上来说是真?高手。和梁静安比,在伯仲之间。 ps.谢谢年年糕姑娘的地雷和小云童鞋的火箭炮~羞射极了…… 第67章 陷阱了吧 今夜晴朗,万里无云。清亮的月光温柔又大方地洒向人间,却照不进江湖儿女们的心事。 又到夜深人静时,梁静安沐浴完毕,照例去客栈周围做睡前巡视。屋顶上颜耳令披衣席瓦而坐。今天她没有把小猪云云带在身边,也不是那副轻松的作派,而是紧抱双腿,下巴枕着膝盖望月出神。 在黑衣女子离开后,蔡小纹不敢耽搁,立即背了颜耳令回城。她不知道颜耳令住哪,又听说梁静安在孤儿堂修墙,便雇了辆马车去往孤儿堂。车行一半,颜耳令转醒过来。蔡小纹便对她说了被救之事,不过她如约隐去了黑衣女子,仅说是官府搭救。颜耳令只是点头,没有对蔡小纹过多解释,也不去孤儿堂,而是让蔡小纹直接送她回了客栈。蔡小纹虽是爱看热闹之人,但今天所经历太过凶险。她一点也不想多问多待,见颜耳令恢复如初便立马奔回宜兴。 颜耳令听蔡小纹转述今天搭救之人保证今后再无人骚扰,知道是御林使或是朱雀楼在暗中保护她。她完全没对梁静安说遭伏之事,只是略说了有西夏人踪影。她不担心今后还会不会有危险,她在意的是整件事的这个局。现在看来一猿堂在无锡暴露踪迹是故意为之,引诱她派暗卫去报告朝廷。孤儿堂围墙倒塌也是为了引开梁静安。有毒的生煎,抢钱的小偷,就更不必说。这一连串的伎俩,目标赤_裸裸地就是她。可是她随梁静安来江南是秘密行事。一猿堂是如何知道的? 身后有人从高处落下,膝盖跪击瓦片的声音很轻。颜耳令没有转身,抬手揉目,疲倦地道:“你回来了。知道今天的事了吗?” 跪在那的黑影没有回答,一动不动。颜耳令顿觉不对,心被猛然一扯。今日才遭伏击,正是警惕之时。她没有犹豫,从小腿内侧抽出防身的匕首,转身挥袖刺去! 小刀才刺到半路。黑影运力踏瓦,倾身前扑,右臂绕过匕首刀锋,侧掌打在颜耳令臂弯上。颜耳令只觉右臂痛酸,刀尖即被折向黑影的身侧。她急欲抽手再刺,可还没来得及动,就被黑影抓住左臂,大力扯入怀中。 “啊!”颜耳令低声惊叫。她被黑影紧紧搂在怀里。贴着柔软的前胸,她的身体刹那间绷到僵痛。僵直身体里的心剧烈跳动,热血似乎都涌到嗓子了。她已知道来人是谁。 “好久不见。”黑影脸颊紧贴颜耳令的发丝,轻声说道。声音温柔至极,像是不敢引起一丝惊扰。 可颜耳令还是大大被惊扰了。她竭力振臂挡开不速之客的怀抱,急急转身,平举匕首后退。披在身上的大衣悉索滑下,挽住一泓月光隔在两人之间。退得步子太大,颜耳令险些掉下屋檐。她慌忙踩住瓦角边缘,紧抓匕首相对。握刀的力气用得太大,整条手臂颤抖不停。 黑影垂手而立,并不向前。她一身夜行衣,头发被黑巾悉数拢住,脸上被弯弧弦月面罩遮住一半,看不见摸样。但是她的气息颜耳令太熟悉了,熟悉到一个拥抱就暴露了前世今生。 黑衣人听见颜耳令逐渐沉重急促的呼吸,不敢迈步,就这么隔着匕首道:“你不该遣走暗卫。梁静安还是太嫩了。” 颜耳令依然平举匕首,对准黑衣人,艰难开口时声音已颤抖不似平常:“今天是你?!你不是在滁州做刑狱公事吗?!你终究还是进了朱雀楼……” “呵呵……”黑衣人柔声笑道:“我改任滁州你都知道了?朱雀楼是兼职……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便要退出朱雀楼。” “你告诉我这些何用?!你的事早就与我无关!” 黑衣人收敛笑意,上前半步,轻声道:“你要用这小刀对着我吗?你的飞刀都是我教的。” “你走!我说过我们再不要相见!”颜耳令不另察觉地瞟了眼屋下。她已听见梁静安回来的脚步声。“走!我不想见到你!” 黑衣人不再向前,她莫名地按了按左肋下方,然后顺衣滑到腰间,解下腰带上的刀囊,放在身前屋瓦上。“你的飞刀今天落下了,我是来把它还给你的。” 颜耳令没听见一样,振袖挥刀低声急吼:“走!你再不走就算我不杀你,也有人杀你!你走,再不要来见我了。今生今世我都不想看见你!” 院中梁静安的脚步渐近,黑衣人又笑,眼神轻蔑:“梁静安吗?让她来啊。”说完,她疾跑两步,跃进屋檐旁的大树树荫中,擦着树叶发出哗啦啦地大响。 梁静安正走到屋下,听见这不寻常的声响,毫不迟疑地运力高跃,抓住屋檐轻巧地翻上屋顶。屋顶上只剩颜耳令一人孤零零地站着,低头垂手,透出满满的疲倦和落寞。 “怎么了?”梁静安右手握住腰间软剑,警惕地四下张望。毫无异样,只有晚风擦树叶的轻响。她今天一身白袍,在黑夜里是那么显眼,又碰巧配得上这清澈月色。 “没事……”叮当,匕首从指间滑下,落在被月光洗的铮亮的瓦上。 一地大衣,飞刀,匕首。这绝不会是没事。梁静安眉角轻挑,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颜耳令双臂相合,低头紧紧抱住自己,虚弱又焦躁:“说了没事!” 与颜耳令的相处,梁静安向来知进退,偏在这时不依不饶。因为见颜耳令如此,已能猜到九分。 “是她?”她字一落,杀气竟起! 颜耳令仓皇抬头,无助地四望。如此,梁静安已全部明白。她没再发一言,旋身飞跨,脚尖在檐边一点,循声跃进那片树荫。 “安安!”回应颜耳令的,只有萧索的风声叶声,和一路远去的杀意…… 林中空地,大树围绕,被皎洁月光照得如同白昼。梁静安一路飞奔,追到这里终要停下。 空地中心站了一人。没有朱雀披风,还是那身立领黑袍,玉带锦靴。长刀入地,插在靴旁。面罩头巾已经不见。并不束发,青丝尽下落及腰间,颊边有两三根从发根就异色的白发,随着夜风轻拂。眉细如勾,明眸长睫,鼻尖挺拔又巧致。唇却似这月光,没什么血色。她容颜秀致如江南温润的清泉,偏偏配上身旁寒光闪闪的长刀。 梁静安站在离她十几步远处,白袍长袖的摆角被随夜深渐起的夜风吹得呼呼轻响。风卷起沉默的杀意,绕在两人身间。 “我来杀你。”梁静安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凝视黑衣女子的背影,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欧阳离。” 欧阳离动作轻小地按住左肋下,浅皱眉头,然后侧首,笑靥如花:“安安。”好似如多年没见的好姐妹打招呼。被如此亲昵地称呼,梁静安眼中怒火迭起,却没反驳,只是强压怒愤平静道:“出招吧。” “我也是朝廷官员。你杀我,不怕皇上要你命吗?” 梁静安嘴角上扬,一直紧绷的脸颊终于扯出冷讽的笑意:“荒林野路,谁能知道?” “那可不一定哦。”欧阳离转过身来,向远处努嘴以示:“喏,这里可不止我们两个。” 梁静安心中猛惊,扭头四望。刀剑折出的寒光,在黑暗树林中如兽眸般闪烁。 “是一猿堂的余孽。”欧阳离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我杀了他们的少主。他们回去没法交代,便要来拼命了。一猿堂分三队。一队主情报,二队主下毒,三队主杀人。那两队都被我收拾了,剩下这队杀人的武功最高。”说到这里,她歪头看向梁静安,戏谑地笑道:“安安,你这峨眉派的高足,怕不怕?” 梁静安沉目抿唇,抬手按在腰间。一声如落泉般清响,一柄软剑抽在她手上。她触动剑柄上机簧,软剑立时硬成寒锋长剑。 “安安,不是你叫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滨崎姑娘的火箭炮!我没遗忘你呢!嘿嘿…… 柚子小蚊子和人家相比多么地屌丝啊!马上又要转回主cp路线。距第一大波真的不远了,距表那个白也不远了。 第68章 使坏了吧 客房门咿呀而开,梁静安满身血污地迭撞进自己独住的房间。本以为是一片漆黑现在烛火通明。梁静安靠在门上,房门被她压合。她却不起身,依旧斜靠房门与两眼含泪的颜耳令对视。也就片刻,梁静安阖上眼睛,顺着门板滑倒在地。 “安安!”颜耳令扑上前去。伸手触碰到梁静安时犹豫了刹那,接着就咬牙抱住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她一直在梁静安房里等到现在,久到有一种再也等不到的错觉。这种错觉让她几近窒息。 梁静安被颜耳令焦急的哭腔唤回了点精神。她半睁开眼,在迷糊中都能感受到颜耳令僵硬的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虽然怀抱是朝思暮想的……但她还是挣扎着地挪手撑地,滚离了颜耳令的身体:“我没事……您不用勉强自己。”她以肘相撑,靠门而坐,和颜耳令隔出一个手掌的距离。说话间,眼睛时睁时闭,虚弱到极点。 颜耳令通红眼睛,神情复杂地盯着梁静安。大概再次拥抱对她来说真的十分困难,她就跪坐在原地,没有上前。“你受伤了吗?!掀开衣服让我看看!她……伤了你吗?” “她伤不到我!我,我只是脱力了……” 颜耳令看到梁静安衣袍上的血污,眼神木然了。梁静安能战到脱力,还有这么多血,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样的激斗。既然梁静安没事,那是不是有人已经命丧黄泉呢?虽然这不太可能…… “她……”颜耳令没有说下去。 “这血也不是她的。”梁静安知道颜耳令想问什么。她闭了眼,喘口气淡淡说道:“是一猿堂。我和她,把一猿堂的人杀净了。”她吃力地抽出腰中软剑丢在身旁。软剑像通红的绸带,已看不出本来银色。树林一战,敌人尽是高手。梁静安刺翻最后一人时,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倘若敌人再多一人,她便是回不来了。而欧阳离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她顿时明白自己是被当剑使了。虽然她恨不得一剑把欧阳离刺个透心凉,无奈已无力再追。何况即使追上也绝对是送死。她只能暂时收起杀心,后会有期。 颜耳令这时彻底明白了欧阳离说的以后再不会有人来骚扰是何含义。她也知道欧阳离说要退出朱雀楼是何含义。梁静安也许不知道一些事,她却清楚。歼灭一猿堂,退出朱雀楼,必要回朝向皇帝述职。欧阳离不会再留在无锡了。她暗暗掐住左手虎口,集中精神把心思都放在梁静安身上。不能抱不能扶,她总要找些别的事做。 “我去打些热水!” 梁静安挪身,给颜耳令让路。才听得咚咚下楼声,梁静安一掌把门关紧,同时扑伏在地。鲜血喷溅,染红身前地。梁静安喘息不止,费力地捏袖子蹭地擦净地上血迹。她中了一猿堂堂主一掌,这口血忍了很久了…… 任他刀光剑影,任他生死悬命。这些都与苏釉无关。苏釉担心的只是好不容易做好的陶坯能不能按时阴干。陶坯做好时,夜都深透了。苏釉归心似箭,宁愿打灯笼走山路都要回客栈来睡。可到了客房门口,又犹豫起会不会吵醒蔡小纹。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深黑一片。看来蔡小纹是睡了。苏釉熄灭灯笼,缓慢地迈步进房,摸到桌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燃。这一点之后,只听苏釉一声鬼叫…… “啊!啊啊!” 蔡小纹端坐在床边,幽怨地抬起长发披肩的头:“师姐?” “啊啊……小蚊子!你大晚上不睡觉扮鬼啊!”苏釉扶着桌子按住胸大口喘气,忿忿不平:吓死我有什么好!吓死我你后半辈子做小寡妇吗! 她好容易喘匀了气。弯腰在桌子上找另一个大灯台。既然蔡小纹醒着,她就想把屋子弄亮堂点。别人吓人吓死鬼。刚摸到灯台,还没把火折子凑上灯芯。苏釉手突然一抖,火折子倒栽着摔在桌面上,什么都点不燃了。 蔡小纹从腰后伸过手臂,搂在苏釉腰间。 “师姐,我想你……”这是蔡小纹这两天的心声,在经历了今天的生死相间后,实在是再藏不住。 苏釉瞪大眼睛,又摸不清事情的状况。在那么多次事违人愿后,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分了小心思去好奇这次又会以何种意外收尾。可惜了蔡小纹这么露骨直白的心里话,她却没抓住重点。 “师姐俺想你,俺想你想得睡不捉觉。”她居然笑嘻嘻地用不知哪的外地话开起了蔡小纹的玩笑!活该转身后被蔡小纹垂泪的摸样再吓一次:“小纹,怎么了?!哭什么?!” “没……”被苏釉这一问,蔡小纹的泪像受了鼓励,滚豆豆般地滑下脸颊:“我就是两天没看见你,想你了。”白天时,蔡小纹从无锡逃也似地回来,本来是恨不得去陶窑里找苏釉,倾诉自己的害怕。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就算不能像小耳朵安掌柜黑衣女子那样行走江湖独当一面,至少也要成长一点,不能老是让师姐为自己担心。所以她决定不把今天差点死掉的事告诉苏釉。下定决心后,她还是渴望见到苏釉,便解了发绳坐在床边等。等到肚饿也不知道,等到天黑也不知道,所以才有把苏釉吓得半死的那一幕。 “哎哟哟,昨天不还见了吗?这都去哭……”苏釉无奈地微笑,温柔地给怀里这头小笨猪顺毛:“谁叫你塑形那么快。你是不知道师公给我的图多难。那个壶嘴那个壶盖……哎呀,怎么又哭了。不哭不哭,小蚊子……我的小蚊子……不哭……” “谁是小蚊子?”蔡小纹撅着嘴在苏釉怀里抬头,眼泪还挂在眼角。 “你……”苏釉被蔡小纹这可口摸样砸中心间柔软之处,忍不住地在她额头上轻吻:“我的小蚊子……” 这个所属声明,让蔡小纹莫名地心暖。她低头把泪擦在苏釉袖子上,哽咽道:“我好怕见不到你。我比怕死还怕见不到你。”今天她闭目等死的时候,就是这等心思。 听到这不着四六的话,苏釉微皱眉头,推臂握住蔡小纹的肩膀,神情严肃起来:“小纹,到地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蔡小纹用力摇头,把长发都摇遮了面:“今天……和小耳朵出去玩。她,她突然在路上晕了过去。我就怕我要是这么晕过去不醒了,再也见不到你怎么办……”蔡小纹决定不告诉苏釉原委。但她不会撒谎,于是只好不撒谎。 “噗……”苏釉放下心来,笑道:“瞎担心什么啊。她晕过去了可能是早饭没吃饱,也可能是月事到了,经血不调。你都没有这些问题,不用担心的。这下不哭了吧?” 也有可能中毒,也有可能被杀……蔡小纹摇摇头,把心底的恐惧压下,把脑袋侧搁在苏釉肩膀上:“师姐,我想家了……我现在知道,江湖不是我想的那样。也许家里那种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蔡小纹坐在床边思考了一下午了,这便是她思考的结果。说白了她就不是江湖儿女,玩不来刀剑无眼爱恨情仇。她就是一个捏泥巴的陶师。 “……等这次陶鉴完了,我就带你回家。以后再不来参加人家的陶鉴了。在玉峰好好做我们那一亩三分陶。”平静生活,苏釉所欲也。甜蜜小日子,苏釉所欲也。她是老老实实过生活的人,从来就没想过扬名天下傲笑群雄之类的。现在蔡小纹的人生观就快要和她契合了,无形中给了她很大信心。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慢慢来,一定能开花结果的。 “别胡思乱想了,歇息吧。” 蔡小纹放开苏釉,坐回床边。苏釉就着不亮的烛火宽衣解带,倒水洗脸。正当她揉了面巾把热水敷在脸上时,听见蔡小纹抛来一句:“师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 “嗯……” “你还记得那天在山洞里。你问我愿不愿意养你。是啥意思啊?” 苏釉上下抹脸的手停住了。她的脸热烫得要溶进热面巾里。好在脸被挡了个严实,她藏在面巾后瓮瓮道:“字面意思……” “哦。”蔡小纹恍然点头,倾身去摸藏在床板夹缝里的钱袋,把银子铜钱倒成小堆,一文文数起来。 来了来了!今天的收尾来了……苏釉听见蔡小纹数钱的声音,如愿以偿了…… 夜最深之处,月亮都倦了,遮起一半脸来。风渐转寒,吹得枯叶簌落新叶沙沙。落叶深了,容易伴夜行人的脚。欧阳离踉跄一下,双手握刀拄地,跪倒不起。这么凉的夜,她的额头上全是汗珠,落进眼睛里又滑下来。她哆嗦伸手解开左侧衣襟。肋下的血已经浸透包扎的厚布,红黑得湿腻。这是白天就受的刀伤。鬼头宽刀,入肋三寸。她为了引得一猿堂剩下的人来找她拼命,故意受伤,然后漏了一人没杀,好让他带去消息。说她杀了一猿堂少主,又重伤在身,可倾巢杀之为他们少主报仇。为铲除一猿堂,欧阳离以自己为饵,岂料她的属下因其他阻碍,不能按时聚来。她消息已放,以带伤之身绝不可能拼过一猿堂众高手。万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找最近的高手相助,便是梁静安。 刀伤未治,又再度激斗厮杀,伤口彻底撕开了。欧阳离脸色惨白,一时无力重新包扎。她垂头贴着冰凉的刀柄,想起之前见到的颜耳令…… “嘿嘿……长大了……”欧阳离的容貌看起来年纪甚小,对颜耳令却是姐姐般的口气。“长大了……啊!噗!”一大口血呕出,疼痛撕心裂肺。她实难忍住,一声长啸:“啊!” 她是看着梁静安回去的。回去的那光亮之处,她回不去,只能踏着黑暗向前。跪不住了,便摔倒在枯叶丛里,望着浓黑天幕喘息:“阿离……不痛……我不会痛的……” 待过了两日,陶坯阴干基本完成。苏釉和蔡小纹明日就要回窑烧制紫砂壶,却在这天接到了颜耳令的邀请。原来颜耳令因为对蔡小纹又愧疚又感激,想请蔡小纹和苏釉吃饭以表心意。可她又怕蔡小纹经历那天的事,不敢再跟她做朋友。自己去请要是被拒绝了好生尴尬,于是派了客栈里的伙计去带个口信。没想到蔡小纹和苏釉如时赴约,而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颜耳令大为高兴,心想自己的陶师果然是良人,虽是布衣,心胸却是宽广。 一壶好茶,几盘小点。颜耳令和蔡小纹一如往常谈笑。梁静安内伤没有好全,精神不太好,基本没怎么说话。就连蔡小纹得知她是峨眉派弟子,高兴非常地要认辈分。她都只是敷衍嫡派和分派有根枝区别,没有认辈的必要。 蔡小纹被呛,还没有怎么在意。一旁的苏釉可就不乐意了。再怎么说颜耳令晕倒也是蔡小纹送回来的。今天请吃饭本来也是说感谢蔡小纹。她梁静安摆这个臭脸是什么意思!苏釉举茶盏喝茶,以掩饰瞟梁静安的白眼。看到梁静安平静如水的脸,苏釉心哼道:这个面瘫优越什么。嫡派就好了不起啊?小蚊子不过是客套话,她还得了意了。以为我师妹稀罕和你认辈吗。说不定是怕认出来比我家小蚊子小好几辈吧…… 白眼瞟多了,茶也就喝多了。喝多了,就要去料理个人问题。苏釉离座而去。梁静安坐了一会也找个借口去自己房内服药。颜耳令趁此时机像蔡小纹问出今天相约的重点。 “小蚊子,我其实有事相求。等会我们吃的饭是从外面的馆子送。但是安安她最喜欢吃韭菜饺子。因为我不喜欢韭菜的气味,她一路上都没吃过。今天我想自己做盘饺子给她吃,听你说你会做饭,你能不能教教我?”颜耳令看得出梁静安经那一夜,元气大伤,有心想做点什么让她高兴。思来想去,她就看中了饺子。开春回暖,正是吃韭菜的时候。 “饺子啊,这容易。嗯……这样吧,你是新手,我就帮你定好量。多少肉?两斤肉?那就一把韭菜可以随意。盐小勺五勺,酱油……我们喝的这个茶杯半杯就好。面你不好和,你就用这店里现成的吧。你先把肉和韭菜剁成末,然后……” “好!等会我会说和你出去走走。你就一个人出去转转,我偷偷去厨房做饺子……” 两人又一拍即合,不料被门外从茅房回来不进屋听墙角的苏釉听了个真切。 给面瘫做饺子……苏釉一眼还没眨完,有了坏主意。她没有进屋,下楼去了厨房。厨房收拾的很整齐,烹台上放了十几个小罐。苏釉眯缝着眼睛按着小罐上贴的小字如愿找到了盐和酱油。她打开这两个罐口,从盐罐了勺了七八勺细盐倒进酱油里,再从炉灶下折了根硬稻草伸进罐里搅拌。她一边搅一边想象等会梁静安吃饺子的表情,乐得都不行了:颜耳令不吃韭菜,肯定不会尝。哼……谁要你看不起小蚊子。倒要看看你龇牙咧嘴的摸样。酱油君,酱油君,就全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提的主角配角的问题,我在认真考虑。不过我以前有个诨名叫“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姬”…… 答应过酱油君出镜的,出镜了!就不知酱油君还在不在…… 另外师姐你这叫作死,安安绝对会报复的! ps.谢谢speed姑娘的地雷和不断跳坑姑娘的手榴弹,让我好生羞涩~ 第69章 八卦了吧 烛火淡暖,酿得席间酒香沁人心脾。苏釉饮尽她那一杯深红色的琼浆,直觉清冽酒液如泉入喉,激得七窍都清亮一番。满足地轻叹后,她放下酒盏,对那盘浓香如拂搔鼻的梅菜宝塔扣肉伸出了筷子。半透明的肉片没有间断,方方正正地围出了个宝塔。色如薄玉,油泽诱人,用筷尖轻夹便入肉三分。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只轻轻一抿,肉香就溢满舌尖,即刻就化为回味无穷的软糯。苏釉闭目细品,然后迫不及待地睁眼夹了第二块。她极想打一盆米饭,端过扣肉盘子,把盘子里饱含梅菜和扣肉浓香的深色汤汁倒进饭粒。拌匀就是大美味,光吃这个饭就能吃下一盆! 但她向来想想而已。当着梁静安的面,苏釉不可能去向伙计要个饭盆。她咽下第二块扣肉就优雅落筷,捏过酒盏,缓饮了一杯。桌上八菜两汤加一壶美酒,据说是从无锡最好酒楼送来的,果然口味地道。苏釉以酒杯掩饰,瞟了一眼梅菜扣肉,用力咬牙压抑住夹第三块的冲动。 哎,为女子难,为爱吃肉的女子更难,为爱吃肉也爱吃其他的女子更更难……苏釉面对满桌佳肴,感伤起人生来。不过难归难,好在还有期待:美酒,扣肉,都比不上面瘫等会吃饺子的脸…… 想起这个,苏釉差点笑出声,赶紧夹了一筷菜心,低头慢慢咀嚼,一边看向对面的空座。那空座是颜耳令的。她借口下楼去了,不用说,是去端饺子了。一旁蔡小纹兴致高昂地向梁静安打听峨眉山上的光景。梁静安被问一句就答一句,实在算不上热情。苏釉的不快更添几分,于是对颜耳令的饺子更加期待。 终于,颜耳令没有辜负苏釉的期望,端着饺子进房来了。韭菜香伴着热气,萦绕在房中。迎着梁静安惊讶的目光,颜耳令把饺子放在桌中央。她放下盘子,站得笔直,两手相握,局促又得意地抿唇笑了。 梁静安看看饺子,又看看颜耳令,竟比颜耳令更加局促:“这……这……” “韭菜饺子。我做的……给你吃。” 苏釉索性放下了筷子,期待满满地注视这两人和那盘饺子。梁静安扶桌缓缓站起,激动得眼神闪烁,就是说不出话来。 颜耳令连忙挥手要她坐下,倒捏了自己的筷子递给她:“尝尝吧。本来是两斤肉的,但是我做坏了很多,就只剩这一盘了……” 梁静安坐下,把筷子尖在桌上一顿,急不可耐地奔饺子而去……苏釉的激动不次于她,索性放下筷子,菜也不吃酒也不喝,紧紧盯住她的脸庞。薄唇轻启,竹箸渐近,饺子入口,咀嚼咀嚼……梁静安咽净,对颜耳令微笑:“好吃。” 呃?!好吃?!苏釉双目圆瞪,眼睁睁看见梁静安不停歇地夹起第二个饺子,心里波澜起伏:她怎么能说好吃呢?!她应该说呸,咸我一脸!之类的,这才对啊……酱油君怎么了…… 梁静安一个接一个地把饺子往嘴里送。她吃地那样香甜,高兴得颜耳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感激地看向蔡小纹。当一大盘饺子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苏釉实在按耐不住,抢先伸筷压住饺子,对梁静安笑道:“我也想吃,最后这个给我吧。” 梁静安没料到这一出,眼里闪过几分惊讶,接着又淡然了,压下惊讶后的狐疑,对苏釉道:“你请。” 苏釉把饺子送进嘴里,嚼,嚼……才嚼两下,她就定住不动。闭目深吸一口气,她仰着脖子把几乎还完整的饺子吞下,边吞边摸到酒盏一饮而尽,再勺了一碗汤,又喝尽,然后对颜耳令微笑:“好吃……” 咸!咸了一嘴一脸!苏釉只觉舌头都咸得抽搐了。再看梁静安,吃了那么一大盘那么咸的饺子,居然还面不改色。苏釉认栽认得五体投地:不怪酱油君!这不仅是面瘫,还是味痴! 这下没了期待,还要饿着肚子吃饭,苏釉很是懊恼。闷闷不乐中,她没有发现梁静安掷来的如刀目光…… 这顿饭后,一切平安,再无事情发生。苏釉和蔡小纹重入陶窑,去完成两个紫砂壶的烧制。待十几个时辰烧制完毕,两个新鲜出窑的紫砂壶被直接送入宜兴陶会。当两个放壶的木盒揭开后,陶会的诸多陶师竟一时无话。八方来的目光如炬,全投在苏釉所制紫砂壶上。蔡小纹的紫砂壶壶形中庸,苏釉这只壶倒是夺人眼球。 泰斗高坐一旁,不慌不忙地捋胡子,面带浅笑。坐在他身旁的有琴博山看清那壶,惊赞之色溢于言表。苏釉环施一礼,朗声道:“晚辈此壶,名为‘竹葭’。以宜兴天青泥所制,仿竹而成。以竹之枝形叶貌融入壶型。请诸位前辈指教。”她又施礼,然后便默立壶边。蔡小纹扭头看她,柔情满目,一点都不为没人在意她的壶而沮丧。 陶会的会长是个极瘦的老头。虽极瘦年老却很有精神,目光炯炯。他走上前观瞧,捧壶细摸。陶质光滑砂柔没有一丝油色,是完美无瑕的。壶形通体如竹,瘦烁高立。乍眼看去,造型言简意赅,但是内行一看便知,仿竹结的壶盖和竹枝的扭把精致到丝,这对雕工要求是极高的。会长还不多言,皱眉唤过会馆管事,命他把苏釉此壶泡了茶来。 几通开水过后,一壶绿茶奉上。会长亲自倒了一杯自饮。他半眯眼睛,细品嘴里滋味。顷刻老颜舒展,畅快大笑:“好!筑莲工弟子少年有为!玉峰官陶名副其实!老夫敬你一杯!”什么叫第一?无论过程多么艰难,结果就是能领先人前,便是第一。听见老会长如此夸赞,在座诸位陶师皆面有异色。今天他们本不用来,但为了探实苏釉制紫砂的实力,还是来了。因为随着紫砂的兴起,今年陶鉴是加入了紫砂一项。宜兴名家数不胜数,但是紫砂为新兴之陶,擅做之人较少。而这些擅做之人中,能超过的苏釉的,还真不多。 茶被倾壶倒出,清香满座。苏釉躬身双手接杯,正要饮茶,忽然身后一阵骚动。她转头看去,见末座山色工的谭花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似乎昏迷不醒。 蔡小纹也看见谭花倒地,急喊道:“谭花?”她正要去扶。谭花身旁陶师已抢先扶住,对会长道:“谭花病犯了。” 会长深叹一气:“快送去郎中那。”几个女陶师背上谭花,快步离去。会长又一声长叹,然后转向苏釉蔡小纹道:“二位辛苦,两把陶壶即刻入藏。请好生休息,在陶鉴上再争鳌头!” 众人饮完茶陆续散去。泰斗有事和会长商议,也走远了。蔡小纹双手捧杯,茶水还是满满的。“不知谭花要不要紧……”她担忧着,把茶喝尽。“啊!好香。”和上次她和苏釉的比试一样,苏釉做的壶泡茶格外地香。蔡小纹挪到苏釉身旁笑道:“师姐,茶好香。你是有秘方吧?” 苏釉收回蔡小纹手中的茶杯,放回茶盘:“那是茶好。” “哼,肯定有秘方。”蔡小纹一副小人嘴脸,抬手握住头上两个发团,好像蓄力要顶苏釉似的:“肯定有,你说是不是?” “噗……既然是秘方,那怎么能告诉你呢?” “那就是有了!我就说你肯定有!坏……”柚子两字还没有出口,那边泰斗就在喊蔡小纹去帮忙搬东西:“来了师公!师姐,等我哦,我们一起回去。”蔡小纹一溜烟地跑了。苏釉看着她的背影,笑不自禁,正想慢慢往外走,耳边就传来幽幽声音。 “不错哦。” 苏釉的心差点漏跳一拍。她几乎是跳着退了一步,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师叔。” 出乎她的意料,有琴博山抿着唇笑得很是真诚:“真的做得不错,给筑莲工添光了。” 听见有琴博山柔声,苏釉也略放松了些,回笑道:“师叔过奖。” 有琴博山放开唇,笑得更加温柔:“我就喜欢优秀的人。奖励奖励你。上次的红烧肉,今晚做给你吃。” 想起那次的红烧肉,苏釉忍不住地咽口水。可是……她笑了,满脸的骄傲:“不劳烦师叔了,弟子不爱吃肉。” 别过了有琴博山,苏釉迈步向外走去,很为刚刚自己的表现自豪:反正小蚊子会做给我吃的……你奈我何啊。 有琴博山目送她直至出了大门,看着她写满得意的背影,自笑道:“真是有趣。” 交了陶壶,真正的重头戏江南陶鉴转眼就要到了。苏釉趁还有两天空闲,去一趟金陵府的钱庄取银子。一路下来并没节制用钱,钱不太多了。这日阳光大好,天气回暖,出门走走真是时候。苏釉却借口要走访客户,没让蔡小纹同行,独自一人去了金陵。蔡小纹闲来无事,便去无锡找颜耳令玩耍。 太湖湖畔,看一眼波光粼粼渔舟千帆,睡一晌乱花迷眼杨柳垂岸。江南□暖日,真令人欲眠欲看,左右两难。 “啊……”颜耳令掩口打了个哈欠,把鱼竿放在支架上,仰身倒在身后大石上,尽情地伸了个懒腰。梁静安不在她身旁,看来蔡小纹来的正是时候。 “啊……”蔡小纹如法炮制也打了个哈欠,倒在了颜耳令身旁。颜耳令不动声色地略向外边挪了点,转头对蔡小纹道:“陶鉴要开始了吧?” “嗯,后天。小耳朵,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是陶师。” “哦?!”颜耳令早知她底细,此刻故作惊讶:“你参加陶鉴吗?” “不,我师姐参加。” 颜耳令以肘撑头,对着蔡小纹邪笑:“那你师姐比你强?” “那当然,我师姐是玉峰现任第一。玉峰你知道吧?”蔡小纹那副骄傲的小摸样,好像是自己得了第一似的。 颜耳令继续邪笑:“那你……会不会对你师姐,有点……羡慕嫉妒?” 蔡小纹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荒唐透顶的话:“哈哈,那怎么可能。她好就好,我高兴呢。我师姐和我不一样。她读过很多书,人又美,还画的一手好画。那词叫啥?温文温……” “温文尔雅。” “对对!温文尔雅,出口成章……”蔡小纹喋喋不休地向颜耳令推荐苏釉,也不知道居心何在。颜耳令始终撑着头笑听。可听着听着,她便陷进了长久的沉默…… “大白天啊阳光好啊,也可以来摸哟喂……”这位温文尔雅,出口成章的师姐,正轻哼着随意自改的十八摸,欢乐地游走于无锡的大街小巷。她的交子在无锡分号也能兑钱,不需要去金陵。她骗说去金陵还不让蔡小纹同行,是为了去躺书铺。之前租赁的几本小说太过猎奇,她看不得,想换些口味不那么重的正常小说来看。像《闯荡江湖之情缘同门》就很好。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被蔡小纹发现。所以她不惜说谎也要独自一人料理此事。 现在银子兑好了,整整二十两,十分妥帖地放进背上竹箱的包裹深处。苏釉心情轻松地向书铺走去,还在中途,就被路边小吃摊的肉香吸引。一人在外,进退随己。苏釉立即抽了板凳坐下,点了一钵鸡肉火锅,卸下背上竹箱放在身边。身在江湖,却不是江湖中人,有银子有火锅,何等逍遥自在。可正是因为不是江湖中人,只会温文尔雅出口成章的苏釉,是一点没发现身后有一人,如影随形…… 杨柳吹来又拂去。渔舟来来去去许多回。颜耳令和蔡小纹的鱼竿还没有鱼儿咬钩。不过无鱼也不妨,正好给了两人聊闲天的时间。只是颜耳令听得多说得少,眉头越皱越深。蔡小纹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师姐怎么对她好了,怎么不嫌弃她了,怎么帮助爱护她了……她经过这些天的内心煎熬,极想对一个能信赖之人倾述。不过不该讲的事,她一点没讲。就算如此,颜耳令还是从她长篇累牍的描述中,发现了一个残酷真相! “我说……”颜耳令突然腾地坐起,把还没停口的蔡小纹吓住了嘴。她坐正身子,盯住蔡小纹一脸严肃:“我说,你是笨蛋吗?” “啊?”蔡小纹已用表情回答了颜耳令的问题:我是。 “你真不知道你师姐的心思?”颜耳令继续严肃,神色郑重:“你师姐明显是喜欢你。不是师姐妹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谁来给颜姑娘的八卦来个无懈可击! 师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在吃火锅鸡呢!后面还跟了个真?高手伺机报复…… 师姐真是杯具的人生…… 第70章 大劫了吧 咽下最后一口酒肉,苏釉大为满足地搁下筷子。擦净嘴,付过钱,她背起竹箱就像书铺进发。阳光相比之前,更为柔和了一点,照得身上暖洋舒畅。苏釉吃饱了,心情越发的好,连身后的竹箱都似轻了几分。苏釉轻快地走过街口,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对啊,好像不是错觉,真的是轻了……她赶紧走到人少的街角,卸下竹箱打开查看。新买的布匹,送小蚊子的小铃铛发饰,给自己的塑腰擀腰杖……都在啊……呃?! 她狗刨般把箱里东西刨出来,大惊失色:装银两和书的包袱呢?! 春花岸,太湖波。一阵风吹过,吹出多少儿女欢笑愁肠。蔡小纹此时没有欢笑也没有愁肠,她只有迷惑。 “我师姐喜欢我?但不是师姐妹的喜欢?那是啥喜欢?” 颜耳令跳上光滑干净的大石,抱住双腿坐下,兴致勃勃地点动下巴,之前的疲倦慵懒一扫而光:“你说呢?!” “难道是……母女之情?” “……我能把你扔进太湖吗?”其实蔡小纹倒不是胡说。苏釉的确说过想收她做干女儿,只是颜耳令不知道。 “不能。哎呀,你就直接告诉我呗!急死个人!”蔡小纹抓紧两个发团,撅嘴向颜耳令抗议。 见蔡小纹如此不解风情。颜耳令放弃了逗弄她的奢望,直言相告:“你的师姐想跟你过日子。”想想怕她还不明白,又加了三个字:“一辈子。” 过日子,过一辈子日子,和师姐一起……那不就是师姐夫做的事吗?蔡小纹顿悟,握拳砸掌,大喊道:“那就是我要做我的师姐夫!” “……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又这么懂?” “啊!”蔡小纹像是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似地,情绪昂扬,不停地用右拳撞左掌,还伴着唔呀大叫:“啊!啊啊!” 颜耳令被她吓着,怯生生地插嘴:“妮……你搁这弄啥呢……吓到你了是吧?其实也不一定,也许是我弄错了,也许你师姐……” “我懂了!师姐不去找别人来做师姐夫!师姐想跟我过一辈子!”蔡小纹情绪激动,毫不遮拦地大喊。窘得颜耳令仓皇四望:“小点声!妮,你小点声……” 蔡小纹置若罔闻,抽出铁扇捏在手里展开又合起,反反复复:“那我就娶她!她愿意我做师姐夫,我就娶她!”笑已不自禁,解放开来的狂喜弥漫在蔡小纹的脸庞上。 “……你怎么娶,你也是女子……” 蔡小纹收扇在手,气势磅礴:“她不嫁别人,我不嫁别人。我自然能娶她!” 她的喜极,轻而易举地传递给了颜耳令。颜耳令被她拨动心事,身子都微微一颤,再开口不似之前兴致勃勃:“你也喜欢她?”她是明知故问,却想听蔡小纹亲口承认。 可这蔡小纹被这一问,忽然就变成了羞涩的小少女。她双手握扇,别过身转着脚尖,脸红扭捏道:“我不告诉你。” “……我真的不能丢你进太湖吗?” 不会再有师姐夫来抢走柚子……蔡小纹放下最重的心思,轻松快乐得差点眼前一黑人事不省。颜耳令说苏釉喜欢她,她就相信苏釉是喜欢她的,不是师姐妹的喜欢,是想过一辈子的喜欢。她是很信任从京城而来武功高强满腹故事的颜耳令。她这么说,肯定不会错! “小蚊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颜耳令有一会没说话了,这时突然发问。 “嗯!” “你说过你和你师姐住一间房的。她……有没有对你……做点什么?” “嗯?我想想……我们就一起睡的。” 果然是一起睡了……颜耳令沉默不语,满目凝重:苏釉像是胸有城府早熟之人。岂是都能想到母女之情的小蚊子可比。只怕这只笨蛋蚊子已经被……可恶! “我们会抱着睡。一般是我抱师姐。你问这个做啥?” “……就是抱着睡?没别的了!?” 蔡小纹很肯定地摇头:“没了啊。还能怎的。我师姐又不擅长讲睡前故事。我讲大闹天宫她不爱听。” 颜耳令无话以对,片刻后对蔡小纹一拱拳:“小蚊子,你上吧!你师姐对你是真爱!” “嘿嘿嘿……”蔡小纹何其得意,发团子都要脱开飞舞了,偏还要掩饰:“说啥呢。钓鱼钓鱼。一条都没钓上呢。”她席地而坐,用钓竿把水面搅碎:“你为啥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颜耳令跳下石头,在蔡小纹身旁坐下,拿起钓竿苦笑道:“只是止不住地有点羡慕啊……” 蔡小纹盯着被她搅得涟漪重重的那汪湖水,狂喜渐渐随着湖面平静下来。还有一丝担忧,毕竟只是颜耳令这么说,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小耳朵。师姐,真的想跟我过一辈子吗?你真的确定吗?” “这个……”颜耳令本想随口答是啊。结果一转头看见蔡小纹水汪汪的大眼睛死盯着自己,好像是在寻找一生的答案。颜耳令顿时就不敢说了。这要是万一,苏釉对蔡小纹只是同门之情姐妹之情母女之情,自己该怎么赔蔡小纹个媳妇……“光从你说的来看,也不能完全确定。还有什么有关你师姐的事或她说的话?” “好像没了……啊,有有。她问过我愿不愿意养她。” “上吧!”颜耳令斩钉截铁:“你师姐喜欢你!没跑的!” 如此,这个会影响蔡小纹一生的话题就被颜耳令再没犹豫地下了结论。而话题的另一个主角,正盯着竹箱底部一个破洞发呆…… “啊……什么时候破的啊!”苏釉泄气的把空箱子放下,掩面哀叹:“放包袱进去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啊……怎么书都卡不住这个洞啊,难道银子太重了把包袱坠落了?啊……二十两啊!”破洞的竹编破口很粗糙,很像是自然破裂,苏釉便没想到被人偷走的可能。 就算是苏釉,二十两也绝对不是能一笑而过的小数目。她把买的布匹垫在箱子底,勉强挡住那个破洞,再把其他小玩意归了包堆丢进去,转身就奔了刚才的来路。一路上人来人往,地上哪里有包袱的影子。二十两银子没了,要换的书也没了,苏釉没有心思再去书铺,情绪低落地去太湖边约定之处接蔡小纹回宜兴。 当她能看到蔡小纹和颜耳令身影时,她们刚好钓上了一条大鱼,正在大笑着收竿。梁静安已经回来了,站在颜耳令身边。白袍随风微展,风姿绰约。 见号称掌柜的梁静安站着伙计颜耳令坐着,苏釉心说:怎么总觉得面瘫才是伙计……她情绪低落到如此了,还不忘多事梁静安的闲事。苏釉和梁静安真是宿敌。 “小纹!” 蔡小纹依声回首,笑容如烟花般绽放在脸上:“师姐!”她此时心境已和之前所有岁月里的都截然不同。看苏釉的眼神都变了。可是苏釉正心疼那二十两银子,哪里看得出蔡小纹眼里的风情万种。 苏釉把丢钱的事给三人一说,连蔡小纹都收起心了,把注意力放在丢失的包裹上。 “你找过了吗?” “找过了……”苏釉无精打采道:“沿路找过,都没有。小摊上也去了,掌勺大娘说没看见。肯定找不回来了。” 这时,一向说话甚少的梁静安出乎意料地搭话:“这可不一定。无锡有拾遗处。如果被人捡到,可能会送到那去。” 虽然这个主意出至面瘫,但是苏釉此刻才不管她瘫不瘫。重新燃起希望,眼神都是惊喜。 颜耳令点头道:“我们一起去。”扭头对梁静安眯眼一笑:“安安,劳驾带路。” 四人便向拾遗处而去。无锡的拾遗处设在了全城好几个地方。离苏釉掉包裹最近的拾遗处就在街市最热闹的边口。一面写了拾遗处三个大字的竖布幡,一张四方桌,桌上笔墨纸砚,桌后一个宽如洪钟的大竹筐。再加上个当值的公吏,就是全部。 今天当值公吏是一个圆圆脸蛋的胖小姑娘。公服崭新干净,像是刚刚上任的摸样。听明苏釉的来意,她搁下手中毛笔,反身在竹筐里一阵好找。不一会儿,她直起身,抹开被汗贴在额头上的流海,提起一个淡黄色包袱大声问苏釉:“是这个吗?” 苏釉半眯眼镜,急切地把包看了个仔细,然后惊喜大喊:“是的!就是这个!谢谢谢谢……” “先别急着谢。”胖小姑娘站回桌前,对苏釉道:“请说出包袱里是什么东西,以证明这个包袱是你的。” “呃?”苏釉的惊喜僵在脸上,目光瞬间就呆滞了。 “不记得了吗?” “呃……倒是记得。”倒是记得,只是这包里的东西…… “请说吧。” “有二十两白银……” 胖小姑娘打开包袱,找到银子包,在手上掂了掂,点头道:“银子是不错。但是我们有规定,如果除银钱外还有其他东西的话,就要说出其他东西是什么。怕有人冒领嘛。理解理解。” 蔡小纹大点其头,表示很能理解。她催促苏釉:“师姐,快告诉她。” 这能告诉吗!苏釉呆站在那,有一种被人当众扒光衣服的错觉。前有小蚊子,后有颜耳令梁静安,包袱里是什么东西,能说吗! “呃……我想想……大概,是书吧……” 胖小姑娘往包袱里看看,又点头道:“没错,是书。具体书名能说说吗,还记得吗?” 苏釉断然摆手:“不记得了!” 胖小姑娘抬头看苏釉,笑得善解人意:“没关系,这里有三本,我给你看一本提醒你一下,你说其他的就好。” “啊!别别别别……” “第一本是…《汉宫肉_蒲团》。” “咳咳!咳咳咳咳咳……”苏釉剧烈咳嗽,以躲开蔡小纹瞪大双眼的惊讶表情。颜耳令抬手掩口狠狠地无声而笑。梁静安则双手背后看着苏釉,悠然自得。 胖小姑娘见苏釉还不能答上来,只好拿出第二本:“还想不起来吗?这本是……《脂粉和尚俏尼姑》。” “咳!咳咳咳咳咳咳……”蔡小纹的大眼睛已经转向了苏釉。除了咳嗽她还能怎样…… “还是想不起吗?难办了。最后一本是……” “咳……不要!姑娘,可以了!不要再……” “《变态十三钗》。” 颜耳令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梁静安抬眼看天,一脸纯洁无辜。 “……”苏釉无言,双手掩面。放下手时竟已是淡定摸样:“这包袱不是我的。” 蔡小纹听苏釉这么说,一直瞪大的眼睛才松回原样,肯定地帮腔:“这包袱不是我师姐的!” 这大出胖小姑娘意外:“啊?!不是你的?有银子有书你都说对了啊。我还想给你算了。” “不是我的。这包袱不是我的……”苏釉一边摆手一边向后退:“绝对不是我的!” 胖小姑娘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遗憾地拿起毛笔,继续写刚才未写完的公文。片刻后再抬头时,刚才四人中的一人又站回桌前。 “你还有事吗?” 梁静安不语,只从怀里掏出块铜牌给胖小姑娘看。胖小姑娘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清,脸色顿时大变,脱口喊道:“参见……” 梁静安摆手阻止,让她静声。胖小姑娘不敢大喊,压低声音道:“大人有何吩咐?” “那个包袱,的确是那位姑娘的。包袱里的银子,她想委托你捐给无锡的孤儿堂。” “啊!好的!那三本书呢?” “……烧掉吧。”梁静安转身要走,被胖小姑娘叫住。 “大人,您来您来。”胖小姑娘轻声唤着,圆滚滚的手掌向下来回摆动,把梁静安召唤回来。“请您替那位姑娘留个名。这会记录在孤儿堂的善人册里。” “能留两个吗?” “大人随意。” 梁静安俯身,在登记簿上落笔写道:苏釉,蔡小纹,共捐白银二十两。 日落月升,转眼就入夜了。吃了三海碗饭后,七分饱的苏釉趴在客栈阳台的栏杆上望月想心事。她在想今天一天是何其倒霉,本来还高高兴兴地唱着十八摸吃着火锅,转眼就又丢钱又丢人。想起今天听见身后颜耳令的那声轻笑,苏釉恨不得现在就跨过栏杆大头朝下跳下去。 简直是人生的耻辱……苏釉埋头在手掌里,几欲羞死。她忽然想起在城隍庙前那个疯道士说过她人生有两个大劫。本来都忘记了,可被今天的事激起,让她心思沉重起来:难道真会有两大劫?今天的事算一个吗?就算算一个那还有一个啊…… 越想越郁闷,苏釉晃脑袋站起,转身回房,心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哎呀,我何必被个疯道士吓到呢。后天就是陶鉴了,我要静心。要是没做好丢了玉峰的脸,那才是大劫……如此想定,她推门回房,被坐在床边之人吓了一跳。 “小蚊子,你为什么笑得如此吓人?” 蔡小纹这一笑,笑由心生,柔情似水,风情万种。可是苏釉从来没见她有过这种笑容,一时欣赏不来。她担心的是今天包袱事件会留下什么后患。她坐到蔡小纹身旁,仰面倒下:“那个包袱真的不是我的。” 苏釉不知道,今天有心思的不止她一人。现在就在她身旁的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心思是前所未有地多,也是前所未有地复杂。 “师姐……” “我都说了,那个包袱真的……啊!”身上猛然加重,但并不憋闷,这是个拥抱。苏釉看着蔡小纹的脸庞渐贴渐进,惊讶问道:“呃?小纹?” “师姐,”蔡小纹叵测地微笑,声音里透出满满的占了便宜的得意:“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苏釉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这就是她今天知道的事。有了这件事的盾护,她那些所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好像今晚都敢做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话,今晚也突然冒出来了。 “什么?”苏釉在脑海里搜索今天发生的一切。把羞耻的那部分去掉,好像就没什么了……于是回转到昨天,找到了个疑似答案:“难道是我的秘方?” “秘方?”蔡小纹倒愣住了。她本不记得苏釉制紫砂有秘方。现在被提醒了,干脆就顺着她说下去:“是啊,秘方。告诉我。” 果然是这个,苏釉放下心来,笑道:“秘方就是因为不能说才叫秘方。” “连我都不能说吗?”蔡小纹放开苏釉,起身坐在旁边,盯着苏釉的唇,舔唇笑道:“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做我想做的事了……”说完,她正要再次扑倒。苏釉却在此时起身,站离床边,转身道:“我也没说一定不告诉你啊?” “嗯?”蔡小纹终究是笨蛋,适应不了这么快的转折。她想说的话,想吻的唇,都应该发生在她扑在苏釉身上之后。可是现在,苏釉离开了她的扑倒范围。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怜苏釉打死也猜不到颜耳令和蔡小纹说过什么,蔡小纹又领悟到了什么。否则就算今天的羞耻经历再来一回,苏釉也心甘情愿。 “等你做出有琴博山那么好吃的红烧肉给我吃,我就告诉你秘方。” “嗯?哦!红烧肉啊,我会琢磨出的!师姐……”蔡小纹有点急了,心里燥热起来:师姐,听我问一句话。 “好!那时候我就告诉你。”苏釉轻快地笑着,又推开了阳台的小门:“哎呀,今晚月亮真好。古人有诗云,皓月……呃,真想吃红烧肉啊……后天就是陶鉴了,紧张啊。真想吃红烧肉啊……” “不是……红烧肉,秘方……这些……”蔡小纹话就在嘴边,心砰砰跳得厉害。她就要向苏釉亲口确定她今天知道的事,是不是真的。她给自己打气般地自语道:“是真的,是真的……师姐!” 就当她话出口之际,站在阳台的苏釉听她又是红烧肉秘方又是真的,结果听岔了,还以为她不放心秘方的承诺。 “你还不信么?我立誓好了。”苏釉转身面向蔡小纹,举起右手在耳边,朗声道:“我苏釉,对月立誓,如果我的师妹小蚊子做出了和有琴博山所做的红烧肉一样好吃的红烧肉,我就把我的紫砂秘方告诉她。皓月在上,鉴我此誓。小蚊子……我在立誓呢,你看哪呢?” 蔡小纹看的是苏釉身后浓墨的夜幕。在墨色和月光交汇处,有一点星火般的亮斑滑过,不似夜色,寒过月光。到底是什么呢?就是刹那间,蔡小纹迷惑的神情还在脸上,脱口吼出声音已嘶裂。 “师姐!小心!” “呃?”苏釉没明白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被蔡小纹骇人的表情吓住,脱口问道:“怎么……”话没说完,她顺着蔡小纹颤抖的目光转头看去。 滴答,一滴鲜血滑落,砸在地板上……接着,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一支弓箭的箭镞,从苏釉右手掌心冒出,通红如妖。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真大波! 今天在更文前,不小心把食指割伤了。就在指尖那,结果码字都是翘着手指码的……到现在还一抽抽地疼,可想师姐那有多疼……翘着手指掩面奔走。 ps.谢谢speed姑娘和不断跳坑姑娘的地雷,好羞涩好羞涩 还是说师姐……师姐栽了……这只是第一波,言下之意读者君你们懂吗? 第71章 可疼了吧 几乎同时,蔡小纹向前猛跨,用力把苏釉推倒在窗阁下有墙壁遮挡处。她自己没有停顿,跨入阳台,运力踏在栏杆上,抽出铁扇纵身跳下。浓墨夜幕中有一团黑影顿时从地上而起,毫不迟疑地向蔡小纹前方更黑暗处飞奔而去。 蔡小纹紧捏铁扇,循声向前追去。和前几天她自己遇险不一样,此刻她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有混沌又痛苦的怒火,在胸膛里面烧灼。这刹那心绪中,她不记得自己武功低微,只求抓住这个向苏釉射冷箭的凶手。可惜她不习惯在黑暗中视物,月光又被树影遮挡。远离了客栈那点微弱亮光,她已经看不见那团黑影。而凶手好像视夜如白昼,奔跑如飞,与蔡小纹的距离越来越远。蔡小纹看不见,但能听到脚步声正快速轻微下来,知道追上是不可能的了。绝望之下,她大吼一声,展开扇子尽全力向脚步远离的方向飞去。片刻后,只听见铁扇落地的声响……蔡小纹抬手抹去汗和泪,扇子也不捡,扭身又向泰斗家奔去…… 血,顺着木椅的支杆慢慢流下,在椅腿处汇出一个小洼。苏釉的右手臂被有琴博山绑紧在椅子的靠背横杠上。那支箭贯穿她的手掌,手背后溅上鲜红的白色箭翎随着苏釉难以自制的痉挛而抖动。先前流出的血在箭杆破肉处结了痂,而新鲜的血液不停地从伤口里涌出,把掌心一遍遍染红。 两个药瓶在有琴博山手中倾倒,不同颜色的两行药汁从瓷瓶流出汇入药碟。倒到预计的量,有琴博山立即放下手中药瓶,又拿起另外两个,继续刚才的动作。她一点都没有之前的轻浮狂傲,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调药了。汗水从她的额头滑下下巴,直入领口。她衣袍不整,腰带就是随意扎住,可以从外袍没有理好的开襟缝看到里面睡袍的碎花。她是从床上被蔡小纹嘶声力竭的拍门声吓醒的,然后一路飞奔来山脚客栈。一刻都没有耽误。 药还没调好,她顾不得擦汗,借换药瓶的空档看了一眼椅子上的苏釉。苏釉脸色白如豆腐,瘫在蔡小纹怀里不断地抽搐。有琴博山知她熬不住多时,更加快手中动作。站在一旁的泰斗双眉紧锁,左手捏住胡子不放,右手不知道放哪里好,只知道催促有琴博山:“还没好吗?快点啊老小!”苏釉会有这等危险,是泰斗丝毫都没有料到的。他现在还顾不得想其他,只担心苏釉的伤势。 “知道!”有琴博山双手并用,在桌上十几个药瓶中排找:“可是麻药不是那么好调的!” “小师叔……”这时苏釉突然开口,声音微弱:“直接拔,我不用麻药。” 有琴博山捏着药瓶,扭头看苏釉,摇头道:“不行。箭杆卡在两根手骨之间。刚刚捏过,骨头已经歪斜了。我要拔箭,正骨,去伤肉。会……很痛。非常痛。没有麻药你熬不住。” “我……”刚要说话,苏釉的右手臂又是一阵痉挛。蔡小纹用怀抱支撑着她瘫软的身体,已泪流满面。“我略知医理。这箭不能久留……只要不被痛死,我熬。拔……” “可是……” “小师叔!”虚弱到坐不住的苏釉突然圆瞪双目,直瞪有琴博山。可是瞬间眼神又暗淡下去,映出浓烈的害怕和恐慌。“我不能没有右手啊……拔,拔吧!” 有琴博山被苏釉的决绝怔住。片刻迟疑后,她转头看向泰斗。泰斗沉默着,终究点了点头。有琴博山不再耽搁。她拿起一把大铁剪,举在烛火的火焰上反复炙烤。剪刀是从客栈里借的。同时借来的还有一坛店里能找的最烈的酒。店家见苏釉被暗箭伤了,已经去衙门报官,还没回来。幸而有琴博山就懂医术,不需再耽误时间另找大夫。 剪刀先被有琴博山用烈酒擦净,再放在火焰里烧。这不过是顷刻的事,可地上的小血洼又看得出大了一小圈。她拿起烤过的剪刀,走到椅背后,对蔡小纹道:“抱紧你师姐。” 蔡小纹抱拉住苏釉肩膀,呆滞地死盯那把剪刀,心里撕痛到忘了眨眼。有琴博山用剪刀贴着苏釉的手背把箭的后半截剪下。喀嚓响过,苏釉闷哼一声,闭目咬牙。有琴博山把一块叠好的医布递到苏釉嘴边,柔声道:“我要拔箭了,你咬住这个。不会伤到舌头。”苏釉依言咬住,左手慌忙抓住蔡小纹的手掌,握紧。 有琴博山用剪刀刀刃卡住箭镞,深吸一口气,猛然运力,把牢牢钻进肉里的断箭向外拔。苏釉额头上的冷汗就像掌中血液一样,冒出又滑落,滑落又冒出。惨叫被嘴里的布挡住,化作一声声沉闷的□。苏釉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蔡小纹用尽全力才抱得住她,手腕被苏釉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抠按住,刮出了四道血痕。 随着噗地一声轻响,断箭终于全部拔出,叮当落地。苏釉几近昏迷,无力得连抽搐都十分轻微。在挣扎中,手臂上的绳索隔着衣服,深深勒进皮肤里。可有琴博山没有停顿,挪身拿过医囊里的医刀。薄刃小口的医刀在火焰里晃过,径直插_进刚刚拔出箭镞的伤口里。 刀锋一入,本已虚脱的苏釉背脊猛然僵直,不自觉地弹起半寸,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剧痛下,耳边有琴博山的话已模糊不清。 “我在正骨,割伤肉。很快!”箭簇是生铁制有锈迹,贯掌而出,伤肉不可留,否则发脓溃烂会危及性命。有琴博山虽手法极快,可刀尖刮骨,割下血肉,纵使只有一瞬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五指被有琴博山拽住,刀刃在伤口里前挪后移,血似小瀑布般砸落在地。苏釉喉咙里的嘶声惨叫虽有布堵住还是清晰可闻,若不是被蔡小纹死死抱住,她早就翻滚在地了。 终于,有琴博山抽出医刀,把通红的医刀医布扔进脚下的铜盆。她抹掉额头上的汗,走到桌旁,把针带系在腰上,伸手拿过那坛烈酒,又站回椅背后。 “苏釉,还有最后的疼。一定熬住。一切有我,不需担心。”有琴博山抽出根银针,扎进苏釉后心一处穴位。此为强心。因为此痛,痛彻心肺……有琴博山拉紧伤手三指,一咬牙,把烈酒倒向伤口…… 仿佛能听见嗞嗞轻响,手指登时从有琴博山手中弹出,在半空中疯狂又无助地抽动。苏釉垂死般昂头,泪水夺眶而出,横流过颊。几乎咬透的医布此刻离唇,翻落在地。没有它的阻隔,却不再听见惨叫呻_吟。苏釉不叫不喊,垂了头了无声息。 有琴博山迅速用医布擦净血水酒液,再将伤口包扎止血,然后解开绑牢手臂的绳索。做完这一切,她才注意到苏釉的异常状态。她让苏釉的右手臂自然垂下,便绕到苏釉身前,蹲下看苏釉强笑道:“都好了。现在想叫就叫,想哭就哭,不必忍着。”经那一次针灸苏釉死不求饶还有那个漂亮的紫砂壶“竹葭”,她对苏釉的感觉已有微妙变化。不过她还是没想到,苏釉看似文弱,竟能熬住如此剧痛,实在出乎意料。 蔡小纹这时突然哇呜哭出声,把头埋进苏釉肩膀里大声哭泣。她的心疼担忧自责快要把胸膛挤破了。在苏釉拔箭的时候,她不敢出声,怕惊扰了有琴博山,便强忍住。此刻她再无法抑制泪水,只想紧紧抱住苏釉。 听见蔡小纹的哭声,苏釉这才缓缓抬头,正好直视有琴博山的眼睛。她没喊没哭,只是冷笑:“呵呵,呵呵呵……” “苏釉,怎么……”有琴博山被苏釉的阴冷表情慑住,怔怔问道。 苏釉满脸泪汗,笑声似哭。突然,苏釉猛然将右手握拳,竟只能握到一半,再不能动。就这一下,血浆崩涌,把半红的包扎医布彻底染透。“宜兴鼠辈!倘若我此手不废,必与尔等争个高下!” 苏釉此举把身旁三人都吓得愣住。泰斗听苏釉此话,眼神一震,眉头更锁紧几分,但什么也没说。蔡小纹扑到苏釉身前,抓住她的右手臂失声大喊:“师姐师姐!你这是做啥!” 有琴博山立即拉开苏釉的手掌,抽去血布,换了干净医布重新扎紧,大喝道:“苏釉!不许这样!你想让右手再不能用吗?!” “啊!”苏釉痛苦长啸,好像把之前所有疼痛喊出。她不再用力,也没力气可用了。她和着泪极轻声道:“小蚊子……他们废我右手……我是陶师……我不能没有右手……小师叔……” 有琴博山抚平苏釉伤口上包扎的白布,断然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右手废掉!一定不会!” 泪痕犹在,苏釉再无力气答话,阖了双眼,倾身倒进蔡小纹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唔……像此章这样的虐身偶尔会有。一切都是剧情需要。大波就是虐,有虐才有喜。有虐才有he嘛~~ 虽然你们只爱师姐不爱我,不过我还是要说……手好的差不多了,加油更新啦。 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叔有微妙变化??小师叔要是有变化小蚊子就快表白了~ 第72章 表白了吧 此时夜已极深。前去报官的客栈伙计回来了,说衙门当值的公吏听说只是伤了手没出人命,不愿连夜赶来,推脱明日再来处理。出了这等事,山脚客栈怎么都住不得了。泰斗亡羊补牢,让蔡小纹把苏釉背回了自己家。有琴博山让出房间,先安顿苏釉睡下。她自己和蔡小纹再收拾两间房另住。马马虎虎收拾好了房间,有琴博山正要出门,去药铺抓些应急伤药。刚走到前厅,被泰斗叫住。 “老小,你过来。过来过来。” 有琴博山站着不动,对泰斗道:“苏釉的伤要敷药,我现在去药铺抓药。” “药铺有伙计通宵当值的,不急于这一时。我有话跟你说。” 有琴博山依言回走,站到泰斗身旁:“师父有何事?” 厅中烛火昏暗,不能清视,好似愁云入堂。泰斗先回头一望,确定蔡小纹不在,这才问道:“苏釉伤势如何?右手能痊愈吗?” “伤势是很重的。箭杆卡在了两根手骨之间。伤了骨头动了经脉,能恢复成原先几分,现在还很难定论。”苏釉的伤势不容乐观。之前为了让她宽心,有琴博山没有把实情说出。现在泰斗问起,便不再隐瞒。 泰斗的眉头自锁起就没有展开过。有琴博山的医术,他是非常清楚的。连她都说危险,那么痊愈的希望不说渺茫,也绝对不大。受今晚这一打击,又夜深如此,岁月不饶人,他很是疲倦了。强忍倦意捏须望烛,他低声道:“若不能回复如初……” 有琴博山沉重说道:“还没见过能单手制陶的陶师。” 泰斗长叹一声:“唉……老小,不瞒你说。我本来还想和你商量,是否把筑莲工的当家传给苏釉。” 有琴博山闻言惊喊:“师父?!” “小声点!别让她们听见……怎么?在你看来,苏釉不配做当家?” “可是!师兄师姐们呢?按辈分……” “按辈分?如今制陶风云变化,发展迅速。你在这里学艺的时候,可见过店面上卖过一只紫砂壶?你三师姐当年坚持做紫砂练习,其他弟子没少在背地里笑话她。而如今紫砂虽然才刚刚萌芽,已能看出新兴之势。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与瓷一争高下。当家者,也是因时而立的。你大师兄早亡,老二,老三,老四都封窑了。老五,对陶的个人偏好太重,难以走远。还有你那六师姐,就是闲云野鹤一只。其他人资质就平庸了……啊,不包括你。你也看见了,苏釉在制陶特别是紫砂陶上的天赋。人也聪慧伶俐,还知书达理。立她为当家还是比较合适的。虽然年纪太轻,但我和你三师姐能在宜兴和玉峰两地辅助她,也不是问题。” “师父说的对。”听泰斗如此说,有琴博山高兴起来,都忘了苏釉现在受伤昏迷在床,笑道:“她还颇有傲骨,有趣的很呢。” “我本是这么想……可是如今她右手受伤,一切就要再说了……唉,是个好孩子啊。我怎么向龙泉交代……” “……我这就去抓药。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她今晚可能会发热,必须要用药。师父……我真讨厌行医。但是这次,我尽全力。” 目送有琴博山离开,泰斗转身向后院走去,想去看看苏釉。他刚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后堂,就看见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哭得肩膀颤抖。 “你不是在陪你师姐吗?”见这轮廓,泰斗就知道是谁。 咚……黑影双膝砸地,声音里都听得出泪:“师公,让我代师姐参加陶鉴吧!” 泰斗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先到我房里来。” 黑暗的夜,沉绵不绝。连带着痛苦也没有尽头。苏釉就在这样的黑暗和痛苦中挣扎,不得解脱。她面色潮红,皮肤滚烫。果如有琴博山所说,她当夜就发起高烧了。 “呼……呼……”她的额头上虚汗密布,呼吸急促。右手时不时地抽搐,每一下抽搐都带出轻微的呻_吟。 有琴博山煎好一碗药,细心用蒲扇吹至温热。她坐到床边,扶苏釉坐起。苏釉像抽去骨头般无力,整个人软在有琴博山怀里。有琴博山就抱住她的前胸让她立住,伸手去拿放在床头的那碗药。 苏釉在高烧和剧痛中,神智已经不清。本是陷在昏沉中不得自拔,被有琴博山一拨弄,她总算能睁开眼睛。不过刚睁开一条缝,又虚弱阖上,嘴里含含糊糊道:“小蚊子……小……蚊子……” 又是小蚊子……有琴博山已经听苏釉叫自己小蚊子好几遍了。今天在客栈听她所说,应该不会错。“小蚊子,是蔡小纹吧?” “小蚊子……好热……我……是不是快死了……” 有琴博山微笑,柔声道:“有我在,怎么会死呢?发热是正常的。一定别胡思乱想。” “小蚊子……”苏釉听不进有琴博山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不是蔡小纹,于是还坚持不懈地唤着小蚊子。“小蚊子……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说到这里,苏釉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好像很焦急:“我好像快要死了……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小蚊子……” 快说,说完乖乖喝药……有琴博山如此想着,也不和烧糊涂的人解释,顺着苏釉说下去:“你说,我听着呢。” “我……小蚊子……我……我喜……”苏釉神智迷糊,以为自己垂死中。内心焦急,身体却敏感。抛开了心智,本能地去用身体竭力去感受所有触碰。于是在迷糊中,主次发生颠倒。背后软绵绵的……一个疑问盖住了那句想说的话。 “小蚊子……你的胸部……怎么变大了……” 泰斗的卧室远离苏釉所在的房间。就算说话人略有大声,也不会被传到那门之内。蔡小纹直挺挺地跪在泰斗面前,两眼血红,满脸泪痕。泰斗坐在软椅上,疲惫至极地撑住头,捏在鼻梁处,说话声都瓮瓮了:“你想参加陶鉴,是为了玉峰?” 蔡小纹面无表情,泪直接从眼里坠下,砸在地板星星点点:“不是。” “为了筑莲工?” “不是。” 泰斗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为了你自己扬名?” “不是。”蔡小纹说得坚决如铁:“为了引凶手再出现。为师姐报仇。” “你竟是为了这个?!”听闻此言,泰斗脸上惊讶之色顿时压住疲倦:“你也认为苏釉受伤是有人阻止她参加陶鉴?你也认为是宜兴的陶师做的?”事怕凑巧。偏偏陶鉴前夕,有人放冷箭。苏釉一个玉峰陶师,远道而来,在宜兴认识的人除了筑莲工的师公师叔,还有颜耳令梁静安这种同路缘份之外,再没和谁打过交道。不可能是仇杀。从黑暗里飞来的这一箭,最直观的可能,就是为了让苏釉参加不了江南陶鉴……泰斗心想:难怪苏釉会说出宜兴鼠辈这样的话了。她已认定是宜兴陶师所为了。 “我不知道……”蔡小纹向来口直对心,心都伤疼依然坦诚:“之前师姐对我说过‘同行是冤家’。我不相信……现在,我只想抓到凶手。” 泰斗捏须沉吟,没有说话。蔡小纹误会了他的沉默,以为泰斗认为她实力不够,不足以引刺客出现,于是连忙说道:“我知道江南陶鉴是在当场制作。第一项比试就是和泥塑形。塑形方面,我还行的!求师公应允!” 泰斗没怀疑蔡小纹的手艺。他知道面前的这一个徒孙是公主钦点的官陶,制陶方面必然有过人之处。可毕竟还是名不经传。他对蔡小纹,不像对苏釉那么了解。何况重点也不在此。“我考虑过了……我不准你去。” “师公!”蔡小纹大喊,眼里全是哀求。 “你师姐已经右手重伤,能否痊愈都是未知。我怎么再让你去冒险?” “师公,可是……” 泰斗没让她说下去,断然道:“不管凶手是哪方势力,不管是为了不让玉峰陶师参加陶鉴,还是为了保谁在陶鉴中优胜……我不能再让他们伤了你。我没保护好苏釉,不能再不保护好你。查找凶手,就交给官府吧……” “可是官府都不愿意来!他们肯定认为伤了手只是小事。可是对于陶师,手就和生命一样重要啊!”蔡小纹说到心疼处,泪又如断线。苏釉之前拔箭的痛苦,就像是把那支箭深扎在蔡小纹心尖上。 “不用再说了!我是筑莲工当家,我不准你参加!我不想让我筑莲工两位官陶弟子都被毁在这次陶鉴里!你回去睡觉吧。不必再说。”泰斗心中伤痛蔡小纹如何能知。他自己也算是宜兴陶师。直觉宜兴名家不会做出这等歹毒的事。但是他也知道,今年偏不比往常。钟红工的官陶,已经做了四年了。今年钟红工当家因病不参加陶鉴,意味着时隔四年,陶鉴的优胜要易主了。各家工门岂能不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就算苏釉是极有天赋的陶师,也未必能胜过所有名家。就拿连霸四年的钟红工当家来比,苏釉就有经验上的较大差距。她到底是挡了谁的路,要遭此毒手? 再说有琴博山被烧糊涂的苏釉错认为小蚊子,还被直接质问到胸部大小这个问题。有琴博山没料到会看《变态十三钗》那种书的苏釉重伤高烧中还要耍流氓。于是不再客气,捏了苏釉的鼻子就把一大碗苦汁灌了下去。可怜苏釉手疼嘴苦身体烫,没有一处舒服。不过有琴博山调的药非常管用。当她给苏釉手上伤口敷好治伤药后,苏釉的额头摸起来已经不那么烫了。有琴博山放下心来,把苏釉重新包扎好的右手轻柔地放进被子里。掖好背角,她这才得空喘口气,便坐在床边休息。坐在床边,眼睛没处放,自然落在苏釉脸上。苏釉本来貌美,如今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更添几分柔弱之美。 “唔……”有琴博山无目的的哼唧了一声。她凝视苏釉脸庞,想起之前拔箭时的情形。多年前还在家乡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看过家里长辈给别人治伤。苏釉这种程度的伤痛,精壮汉子都会鬼哭狼嚎。所以她是想给苏釉用麻药再拔箭。她是没想到苏釉一个文秀姑娘,有胆量拒绝掉麻药,只为尽可能保住右手。还能强忍住剧痛,还喊出宜兴鼠辈什么的…… “哈哈。”有琴博山忍不住发笑,更觉得苏釉有趣:果然有傲骨。人还长得好看…… 才想到长得好看,有琴博山的思绪就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她起身开门,见蔡小纹双眼红肿地站在门口,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师叔……师姐咋样了……” “刚刚有点发热,现在已经在退。应该没事。我给她敷了药,她只要睡觉就好。” “那……我来守着她。您去歇息吧。” 有琴博山倒不觉得很累,而且刚才发现看着苏釉也是挺有趣的事,于是推辞道:“还是我在这吧。你去睡。” 蔡小纹失魂落魄,只想守在苏釉身旁,没想到有琴博山杵在这里。有琴博山不让她陪苏釉,她很难受,难受到居然想也没想就做了平常绝做不到的事! “小师叔,师公叫你呢。”如此谎话,蔡小纹一脸平静地盯着有琴博山的眼睛,说的顺溜又自然。 有琴博山自然相信,起脚去找已经睡下了的泰斗。蔡小纹走进房间,反手拴上了门。她走到床榻边,贴着被子坐下。苏釉被这一串响动所扰,又微微睁开了眼。她的烧亏得有琴博山的良药已经退多了,只是人依然迷糊。眼见蔡小纹又出现在身前,苏釉急于探究之前那个非常困扰的问题。 “小蚊子……” 声音微弱,蔡小纹听不清,赶忙俯身,把耳朵贴到苏釉嘴旁。她俯□,苏釉就好办了。只需稍微抬手,就能找到答案…… 蔡小纹只觉右胸突然被抚住,奇特的触觉瞬间窜遍全身。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好像脑袋里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脸自己就红了。待刹那后,蔡小纹反应过来,本能想躲,又觉得苏釉第一次摸就躲开似乎不好,可是不躲又实在是…… 就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苏釉又自觉地缩回了手,安心似地喃喃:“果然没变大……我就说,小蚊子的胸哪有那么大……”苏釉人不清醒,反而露出真心。好在这次摸的是真小蚊子,不是有琴博山,否则在伤痛中再被治一次“来红痛”,也犹未可知。 “小蚊子……”胸的大小问题确定了,那么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呢:“小蚊子……” “我在。”蔡小纹抓住苏釉的左手,握紧。在苏釉遇刺前,蔡小纹就想问苏釉一句话。没想到,此时能得到答案。 “小蚊子,我喜欢你……没有师姐夫……只有你。”兜兜转转,苏釉制定了无数的计划,想象过无数场景,展望过无数未来,都没说出的这句话。却在迷糊中防备全无下,用真心回答了蔡小纹想问的问题。说完这句话,苏釉心愿了了,又阖上眼睛昏睡过去。 “我……我知道了。”蔡小纹把苏釉的左手贴在脸上,滚烫的泪珠落在苏釉的指间。她颓然倒下,抱紧苏釉:“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柚子,我该咋样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啦! 师姐单方面表白了。不过表白这种东西要双方面才好哟~ 有没有发现小师叔又有很微妙的变化……有的话小蚊子的表白也就很近了~ 第73章 压力了吧 江南的春雨,经常不期而至。今日就清晨开始起风,阴沉沉乌云一直悬在空中不散。可是雨珠就是羞涩地躲在云里不下来,只吹乱了各家院中刚刚抽芽的枝条。 天气阴晴与否,都与苏釉无关了。她还是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住举在眼前的右手。包扎伤口的白布,浸出个类似圆形的暗红痕迹。难熬的疼痛正不停歇地从那个圆中心处散开。疼到五指难以弯曲,疼到心中一片迷茫。她早就醒了,昨夜的迷糊混沌已经随着高烧一起退却。虽然迷糊中发生的事情已经全部忘记,但今天是清醒的。清醒到不知该怎么面对不能动弹的右手。还没有力气下床,她也不想下床。右手不能用,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有琴博山探了脑袋进来,见苏釉醒了,便不再蹑手蹑脚地轻声:“醒了啊。” 苏釉回过神,扭头见是有琴博山,强挤出笑容道:“小师叔。”说完就挣扎着要用左手撑起身子。刚撑起一角,苏釉不小心蹭到右手伤处,疼得一声闷哼又倒回床榻。 有琴博山赶忙进屋来,把端在手里的药先放在桌上,然后扶住苏釉帮她坐起。她把高枕垫起,让苏釉能舒服地靠在软枕上。她先撩开苏釉的流海,摸了摸额头,放下心来:“烧全退了。” 苏釉感激地看着有琴博山:“真是有劳小师叔。弟子让您费心了。”她是诚心道谢。经过这一劫,她和有琴博山的隔阂倒是烟消云散。 “不说这样的话。手痛吗?” 苏釉抿唇摇了摇头。有琴博山会心一笑。她知道今天伤口必定剧痛,只是苏釉不想喊疼罢了。她也不点破,只说道:“来,把药喝了。”她起身把药碗端来。苏釉伸左手要接,被她探手挡回。“你直接喝,我端着。” 苏釉微一犹豫,便听话地低头喝药。有琴博山很擅长喂药,让苏釉喝得没一点别扭。苦药喝尽,有琴博山又倒了一杯温水给苏釉,最后还十分贴心地用自己的手帕擦净苏釉嘴边的药渍。这下太温柔了,苏釉有点吃不消。她想躲开有琴博山在自己脸上的触碰。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动,有琴博山的手帕就已经离开了嘴边。 做过“探手拭唇净”这个动作,有琴博山依旧举止自然,神色正常。而苏釉还没有遐想除蔡小纹之外的人的习惯。于是苏釉眨眨眼睛,专注于自己的问题:“小师叔,那个……小纹去哪了?” “衙门来人了,在问她昨晚的事。”有琴博山收好药碗茶杯,转身对苏釉笑道:“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呃?您不用麻烦……小纹会给我做……” 像是没听见苏釉的话,有琴博山摸着下巴,独断道:“熬骨头汤好了,对你的伤有好处。你睡觉吧。晚点我来给你换药。”说完,有琴博山端着药碗转身就走。 她走得干净利落,而苏釉的话还没说完:“小师叔真的不用了,小纹会做给我吃……呃?走得真快……”苏釉迷惑地自言自语:“她不是讨厌我的吗……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天生喜欢照顾病人?”苏釉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她费力地挪开枕头,躺回床榻。这一折腾,右手更加疼痛。 好疼啊……苏釉倒吸几口凉气,用左手握紧右手手腕抱紧在胸前,把小师叔丢到脑后,幽怨地思念起小师妹来:蔡小蚊子,也不来看看我……人家现在这么虚弱……也不来抱抱我…… 昨夜对蔡小纹的深情告白,她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蔡小纹是无辜的。她不是不去抱苏釉,是真的在接受捕快的问询。昨夜那支冷箭射来后,客栈掌柜立即派人去衙门报案。可是直到现在快傍晚时分,宜兴县衙的捕快才姗姗来迟。他简单问了蔡小纹当时的情形,态度很是敷衍。蔡小纹不满这捕快如此漫不经心,情绪激动得差点和他争吵起来。可再不满也无济于事,捕快大概真觉得只是伤了手不是大事,马虎地做好笔录就走了。气得蔡小纹脸都白了。要不是扇子还没捡回来不在身上,她真想朝那捕快大摇大摆的背影甩去一铁扇。 捕快前脚刚走,宜兴陶会的老会长后脚就来了。他晌午的时候就得到苏釉受伤的消息。到这时才来探视,是因为有些事,要先想好了。 泰斗也被那捕快气着,正有脾气没出发。见老会长来了,泰斗面色阴沉地坐在首座,都不叫他坐。老会长被泰斗当着蔡小纹的面晾在那,兀自尴尬,便请泰斗带路,去探望苏釉的伤势。他们进屋时,有琴博山正好在给苏釉换药,那右手上血肉模糊的惨景让老会长看得很惊心。他以陶会会长之名,刚对苏釉安慰了几句,就被泰斗连拉带拽地赶出了屋子,然后一路拉进卧房关紧了门。 老会长甩开泰斗紧拽的手,大喘特喘道:“你想害死我这把老骨头我看出来了!我可比你长十岁啊!累着我了……”他不等泰斗吩咐,自己摸了凳子坐下,颤巍巍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喝尽。 “少说些没有用的!”泰斗没好气地坐到床上,阴鹜地盯着老会长:“你看见了。苏釉被伤成什么样了!” 老会长听明白了泰斗的意思。他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老弟,我们熟识也几十年了。你自己也是在这里扬的名。你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工门,哪一个像是会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泰斗冷笑一声。面对老会长,他的态度和之前对有琴博山蔡小纹时截然不同。“苏釉,已经在玉峰做了四年官陶。蔡小纹又被公主钦点。如果这次,苏釉真的拿到陶鉴优胜。那么,官陶阁明年会不会只要玉峰供陶呢?这大概是宜兴上到县令下到陶商都不愿看到的吧。就是因为苏釉是玉峰的陶师,刚才问案的捕快才会那么冷漠。至于陶师,我不敢想……被外地陶师拿到陶鉴优胜,真是啐了口唾沫到这些名工门脸上。” 老会长听完,脸上灰白了些,正色道:“江南陶鉴之所以不叫宜兴陶鉴。就是因为宜兴陶会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出资邀请外地有名陶师参加江南陶鉴。宜兴的陶师,有与外地陶师争雄的胆量!”老会长顿了顿,忽然长叹:“哎……如果真做出了这种事。那陶鉴还有什么意义……” 泰斗闭目不语,眉头更锁紧几分。老会长见他不搭茬,继续说道:“先不说这个。我来还有一事。请你让蔡小纹代替苏釉,代表玉峰陶师参鉴。” 泰斗睁开眼睛,瞪着老会长道:“怎么,想让我筑莲工两位官陶弟子都折了?” “什么话!蔡小纹不是代表筑莲工,是代表玉峰!玉峰的官陶在宜兴受伤……不让另一位官陶顶上,怎么向玉峰陶会交代?你也不想两地陶业结下怨仇吧?” “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有支暗箭射来?” 这句话戳中老会长软肋。他又是良久不语,最后开口,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褶:“这件事,我会全力帮查。若真是陶师所为,我也绝不会护短。苏釉受伤,我很痛心……该做的事,我都会尽力。至于让不让蔡小纹参鉴,都有老弟你决断。”他把一块扁平的物件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待老会长走远,泰斗拿起他留下的物件,翻起看去。工整的长条红竹片。这是陶鉴上参鉴陶师挂作名牌的竹片。竹片已被擦净,但还能从极淡的三横两竖中看出被擦掉的“苏釉”两字。 再说蔡小纹见师公和老会长有事要谈,小师叔又在给苏釉换药,偏自己没有事做。她手足无措地在后堂前院晃了两晃,突然想起应该去给苏釉准备晚饭。终于想到能为苏釉做的实事,蔡小纹低落的心情高兴起来,立马钻去厨房。 可是一进厨房,她就看见炉灶上已经有一个汤罐,冒着袅袅热气。蔡小纹走上前去,迷惑地想掀开罐盖看看是在煮什么。 “这是枸杞排骨汤。” 有琴博山武功不低,走路悄而无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蔡小纹吓到了。她赶紧转身,垂手对有琴博山示敬:“见过小师叔。这汤……您饿了?” 有琴博山上前,揭开罐盖,舀勺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这不是我吃,是给苏釉熬的。她又失血又伤骨,吃这个补。”说完,她灭掉炉火,拿了挂在墙上的两块厚布,捏了汤罐的罐耳,端起就向苏釉房间走去。留下蔡小纹怅然若失地怔在还冒着热气的炉灶旁。 汤,小师叔都为柚子熬了……那我还能做啥……蔡小纹浑噩地走出院门,不自觉地走向昨晚追射箭凶手的那条路,心情低落到极点:我不必为柚子熬汤,我不能给她治伤,我保护不了她!我还能为她做啥?我算啥习武之人!我凭啥让她跟我过一辈子! 没有保护好苏釉的自责又涌在蔡小纹心头,心痛让她迎风飞奔起来。天阴得厉害。大风吹得两旁树木哗啦啦地响。憋了一天的雨,终于砸下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蔡小纹脸上身上,她不管不顾,一直向前奔跑。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黑色方物。那是她的铁扇。蔡小纹停下脚步,捡起铁扇,紧握住贴在脸上。雨水冲刷掉扇子上的泥土。冰冷的扇锋硌着脸颊的刺痛催她下了决心。她没有多停,转身向无锡方向跑去。 夜幕降临,大雨刚刚停歇。颜耳令趁着雨气,头顶小猪云云在客栈前院里闲溜达。哼着小曲晃着头的她,看见浑身湿透的蔡小纹闯进院来,吓得差点把云云从头顶摔下。 “小蚊子……你……这是弄啥了捏?” 蔡小纹发团尽解,湿漉的长发贴在肩上脸上,遮住了表情,只剩执着:“安掌柜呢?” 颜耳令着实被她吓到了,怯怯地伸手一指:“她在浴室洗澡。你找她要弄啥呢?” 蔡小纹不说话,低着头就冲进店去。颜耳令叫她她不应,接着就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乒呤乓啷的大响。颜耳令一低头,让云云滑进怀里。她抱住云云,赶忙向浴室跑去。 门分两边推开,热气散去。颜耳令看见梁静安湿发披肩,赤身裸体地站在浴桶里,双手抱了个小木盆挡住前胸,满脸涨红。梁静安听见推门声猛然抬头,见是颜耳令进来,脸更加红了,几欲滴血,语无伦次地大喊:“出……出……您……您出去先!” 颜耳令未动。她也没多看梁静安。她的注意力,全在蔡小纹身上。因为蔡小纹正双膝着地跪在浴桶前,一字一字地咬牙道:“安掌柜,请收我为徒,教我峨眉宗派武功!” 夜渐深沉,泰斗对着那点微弱烛火,已一动不动地出神许久。这时,夜风骤起,烛火忽地随风一跳,终于唤回泰斗的神来。他深叹一口气,捏起搁在砚台上的笔,舔饱了墨。翻过左手里已经捂热的红竹片,他端端正正地在竹片上写下三个字:蔡小纹。 黑墨浓厚,完全盖住了原先名字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小蚊子需要成长,才能和师姐共撑起头上的一片天。 明天就是陶鉴了,可小蚊子现在还在无锡…… ps.谢谢speed姑娘的地雷 第74章 又鉴了吧 泰斗发现蔡小纹不见的时候,有琴博山正在给苏釉换药。敷在伤口上的草药是有琴博山自配的。一天要换三次。药效还不明朗,反正苏釉就没觉得右手的剧痛有停歇过。泰斗亲眼见着有琴博山一圈圈地把包扎苏釉右手的白布解下,露出依然血红一片的伤口。褐绿上的草药敷上伤口时,他清晰地听见苏釉猛力咬牙声。穿手之痛,不必亲历,光是看着便能感同身受。他并不想打扰苏釉养伤,可是他已知道陶会希望蔡小纹参鉴的心思。他本来就不放心蔡小纹参鉴,这个关头上找不到她,他便自然而然地多想,然后忧心忡忡。 和泰斗的担忧不同,苏釉倒很是平静。她咬牙熬过服药包扎,长长舒气,对泰斗道:“小纹应该是去无锡了。那有她的朋友。师公不必担心。”她不知道泰斗已决定让蔡小纹参赛。若她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只怕她立马要挣扎着出门寻蔡小纹回来。既不知道,她便仅是猜想蔡小纹在宜兴没有别处可去,要是不见了只可能是去无锡找颜耳令,之前便是这样。所以她断定蔡小纹去了无锡,并不担心。担心是不担心,可是忍不住地难过。蔡小纹不在她身边,今天一直不在她身边。苏釉心里沉重,手上的痛便更加难熬。 苏釉躺下,用左手臂挡住眼睛,强自把委屈又想念的眼泪压下去:蔡小蚊子,难道非要我直说我要你陪陪我,过来抱抱我……这两天我见小师叔都比见你见得多…… “苏釉。” 苏釉拿下手臂,果不其然又看见这两天见了很多次的有琴博山。泰斗已经走了,就剩有琴博山笑涟涟地坐在床边。“刚敷了药会比较疼,一定睡不着。我来陪你说说话吧?” 窗阁微开,雨后夜风渡进屋内,轻拉起有琴博山颊边垂发。烛火随风晃动,伴着有琴博山的笑脸晃出几分暖意。苏釉眼中的酸楚被这暖意压退,刚要说话,突然腹中一声清晰地“咕噜”。 “小师叔,”苏釉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眼:“我饿了……” 有琴博山恍然站起道:“对了,你就喝了汤,晚饭还没吃。我去给你煮面吧。要小碗还是大碗?” “那个……有盆吗?” 同样的夜晚。有人张罗着找盆吃夜宵。就有人满面通红羞到结巴。话说梁静安长到这么大,那发育完美的身体就没给外人看过。谁知今晚她没招谁没惹谁,正高高兴兴站在浴桶里用小木盆淋着前胸后腰,突然就被蔡小纹闯进来,上下一打量就浴桶遮不住的上半身看了个透。蔡小纹看就看吧,还留了个门给颜耳令……梁静安想起颜耳令盯着蔡小纹时偷偷向自己瞄的那眼,脸上的红晕便怎么都褪不掉。她现在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和之前站在浴桶里的香艳是画风完全不同的两幅摸样。但她一开口,还是遮不住绵延到现在的窘迫。 “你你……先说清楚。第一,你凭什么拜我为师……第二,我凭什么收你为徒?!” 坐在一旁凑热闹的颜耳令听着,觉得这两个要说清的问题好像是一回事。不过她没插嘴,举起怀里的小猪云云放在头顶。云云大概觉得这几个人实在无聊的很,四蹄一伸,便在颜耳令头顶上打起小憨来。 蔡小纹跪在梁静安的椅子前,之前被雨淋湿的头发衣服才半干,被夜风一吹很有些冷。蔡小纹忍住冷战,仰头皱眉对梁静安把苏釉受伤一事说了。梁静安听完,眼有惊色。颜耳令则从椅子上腾地立起,震得云云在她头顶肚皮一跳。 “那你师姐现在咋样了?!” 蔡小纹紧紧皱眉,一脸悲苦:“师姐不能参加陶鉴了。师公又不许我参加。我不知道咋样才能抓住凶手。但是我至少要能保护她不再受伤害!”她又仰头,对梁静安哀求:“安掌柜。我们是同门……我武功低微,你是宗派弟子,肯定武艺高强。求你受收我为徒吧!” 梁静安脸上的红霞终于差不多褪尽,现在又回复到平静如水的表情。她是峨眉派现任掌门的嫡系传人。她收徒弟是大事,不可以草率的。而蔡小纹只是峨眉分派的弟子,和她虽算同门,却有根枝差别。这个同门,其实同得不多。她想拒绝蔡小纹,可人家刚说完自己师姐的不幸,就这么拒绝好像不妥…… “你是玄虎门弟子,有玄虎门的师父。再投我名下,与峨眉门规不符啊。”梁静安说的也是实情。有师再投师,的确不合门规。 “我的师父五年前就去世了。我早就没有师父了。” 梁静安再次眼露惊色:“五年?你都没有再投师吗?!那你这五年在练什么?” “练师父生前教我的基本功。还有一些粗浅扇法。” 别人练基本功的时候,蔡小纹在练基本功。别人在练高阶武功时,蔡小纹还在练基本功……梁静安暗忖:她的基本功该有多扎实啊。只要不愚不笨,现在该是学什么都会很快的……只是这徒弟,收得吗? “你说你是要保护师姐才来拜我为师。你五年都没有拜师,现在你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等你冷静下来,就会后悔的。” 蔡小纹眼里亮晶晶的,急得在地上跪行半步,大声辩白:“不是的!我下定决心拜您为师!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请不要再说。我现在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梁静安干脆地收回目光,从椅子上起身。颜耳令刚要开口替蔡小纹说情,被她竖掌阻止:“这是我师门中事,请您不要插手。” 如此说道,颜耳令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蔡小纹先回去。梁静安径直回屋,不一会儿就听见蔡小纹沉重的脚步声走出了客栈。又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把窗板掀开一角,果然看见蔡小纹在客栈外,在正对着这间房间窗户的暗处跪着。 梁静安放下窗板,坐回床边脱靴解衣,一边心想:她还真是认真的?看她浑身湿透,像是从宜兴跑过来的。没想到她的流氓师姐居然被人暗算了……下手真是狠……流氓师姐……流氓…… 顺着流氓,她忽然联想到了颜耳令。顺着颜耳令,她又想起了刚刚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梁静安脸颊顿时飞红,侧身倒在床上,双手遮面,脑海里尽是颜耳令那偷偷的一瞄。 “流氓!流氓流氓流氓……” 漫漫长夜,蔡小纹跪在夜风里,头发衣服被风吹干了,身上却越来越冷。蔡小纹终忍不住寒冷,瑟瑟发抖。一夜长跪,没换回来梁静安掀窗一望。待到天蒙蒙亮时,蔡小纹扶地站起,可还没站直,双腿就发软,再立不住。她赶紧后倾扶住一棵大树,对着双腿又揉又按。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能挪着腿迈步。她一夜没睡,冻饿交加,这下回宜兴,脚程就慢了许多。等她站到泰斗家门口时,天已经大亮。出乎她的意料,泰斗站在院门口,好像等她许久了。 “师公……我……”蔡小纹长发未束,就这么披散落肩,更显得疲倦憔悴。 泰斗一手背身后,一手捏胡。看见蔡小纹平安回来,他放下心来。没有多说没有多问,泰斗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那片红竹板就躺在手心上。竹板上三个大字:蔡小纹。 “这是陶鉴参鉴的名牌。陶鉴就要开始了。如果你不想去……就进去睡觉。”他终究不想蔡小纹冒险。 可蔡小纹就是想冒这个险。她听完泰斗的话,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她抓过红竹板,转身就跑:“谢师公成全!” 泰斗长叹,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有琴博山道:“如果苏釉不去看陶鉴,就不要告诉她。” 江南陶鉴是在一个大校场举办。校场撤去兵器就是一大块空地。中央整齐地排列了几十方工案,每个工案上都放了相同的竹刀,清水罐和转盘。工案旁立着一根一人高的竹竿,那是给陶师挂名牌的。现在几十根竹竿几乎挂满了红竹板,像一挂挂小爆竹。中央工案的四周,远远地放了四面高低座位,这是让来观赛的百姓们可以坐着,不会干扰比赛。现在这四面座位也坐满了人。人头攒动,却没人喧哗,热闹又不嘈杂。此时,陶会和官府代表的致辞已经结束,参鉴的陶师也各自走近工案就位。大风骤起,校场大门的竹栅栏拉闭了,代表陶鉴开始的铜锣正要敲响…… 忽然有一人,一道风似地奔来,踩着竹栅栏高高跃进校场。来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走到中央空地,找到一方没人的工案,把红竹板挂到竹竿上。长发随风飘舞,如墨线挥洒,把她衬托得像另外一个人似的。 “玉峰筑莲工,蔡小纹,参鉴!” 蔡小纹随手把长发挽到耳后,扭头四望,正和站在她右边的谭花对上视线。相视一笑后,蔡小纹略微侧项,顺着谭花的发丝看见远远坐在观赛席抱着小猪嘟嘟的凌小楼。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是好妹纸……虽然拒绝了小蚊子她也是好妹纸…… 这两天又把手弄伤了……自从把师姐受伤后,我的手也各种受伤流血,这是闹哪样…… 师姐不要急,下一章就让你抱个够。 第75章 小胜了吧 听到蔡小纹自报名号。参鉴的大多数陶师都吃了一惊。他们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苏釉遭袭,大概不能参加陶鉴。但他们未必想到名不经传的蔡小纹会代替苏釉参鉴。蔡小纹虽然被公主钦点为官陶,但在宜兴的陶师眼里,她不过是用些奇形怪状的陶器恰巧讨了公主的喜好罢了,不可和她师姐苏釉相提并论。所以有人吃惊中多少还带着一分窃喜。看来苏釉果然参加不了,而蔡小纹不足为虑。 站在高台上的陶会会长看见蔡小纹到场,知是泰斗改变主意。他唤过一名侍者,贴耳交代了几句。侍者领命而去。不多一会,会长再看四周座位,已能发现几位警觉张望,目光炯炯的大汉。这便是会长向泰斗承诺的会尽力之事。若有人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干扰蔡小纹比赛,应该是做不到的。 那面扎了红绸的铜锣还没敲响,司仪先问蔡小纹:“这位姑娘,可是筑莲工弟子,蔡小纹?” 蔡小纹朗声回答:“我就是蔡小纹!” 司仪见蔡小纹光身而来,什么也没带,想是她不知道规矩该提醒一下:“蔡姑娘,今天比试塑形。可以自带工具。你若没带,现在能差人去取。”桌上的竹刀,不过是最最基本的工具。当今天下,绝大多数陶师所用工具都比较简单。但就算再简单,都会需要一两把较为精巧的工具辅助塑形。苏釉算是个例外,她有能铺满一桌的各类工具。除掉她这种例外,在场的陶师们都或多或少地自备了工具放在工案上。所以司仪才会这样提醒蔡小纹。 蔡小纹拿起案上竹刀,在手上翻了两翻,觉得握着还算顺手,便对司仪道:“不用。我用这把竹刀就够了。” 话音刚落,观赛百姓们发出低沉的惊声。陶师们都转头望向蔡小纹,大多神情不屑。谭花想对蔡小纹笑笑,可是她自己太紧张,挤出个笑容像哭似的。 司仪听蔡小纹这么说,也不苦劝,举起双臂喊道:“那么,本次江南陶鉴,启!” 噹! 清脆的铜锣声,悠悠转转,拉开了宜兴人视为大事的陶鉴序幕。 十几位侍者下到场地,给每位陶师分陶泥。一个侍者端了一个泥塔放在中央空地最前面的高案上。泥塔九层,行话称为“九宝塔”。陶师们需要用相同量的泥还原这个泥塔。每一层都必须雕刻得符合标准。塑雕得越精细巧致,层与层之间的间隔就越小,那么能够塑的层数就越多。此项要求在规定时辰内,陶师最少需要塑九层。若少于九层,即判为此项失败。若多于九层,且每层都符合标准,则塑得越多,得分越高。江南陶鉴规则是分项比试,当场制作,每项计分。依次为,塑形,烧制,上色,此次还加入了了紫砂,最后则是陶师自由制作一个陶器,作为比试的一个大项。所以每一项比试,都需要陶师力争上游,才更有可能地问鼎优胜。 倒水,和泥,分块,蔡小纹每一步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塑形,是她自信的一项。她庆幸塑形放在第一项比试。她没看出在场陶师们对她的轻视。她只想着要雕个一鸣惊人的泥塔。让自己成为冷箭凶手的眼中钉…… 她斜眼一看,右边的谭花已经雕出了塔的底座。速度真是快……蔡小纹心中一笑,用没占泥的手背揉揉疲惫的双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把和好的泥放在转盘上,弯腰开始制作“九宝塔”的第一层…… 乒呤乓啷……桌案上的碗杯壶盏尽数被扫下,摔碎在地上狼藉一片。苏釉垂头伏进左臂,倒在桌上,呼呼喘气。一地碎片,说尽了她的心情。之前苏釉睡醒,难得不见有琴博山等在床头要帮她换药。她想着不能再卧床不动,便自食其力地起床。艰难地穿衣,小心地洗漱,都还勉强完成。直到她想倒杯水喝,只是用右手两指捏了下茶杯,麻痛就从手上伤口处上窜,瞬间整个右手臂都剧烈疼痛起来。疼得难熬,苏釉心中焦烦顿起。压抑不住的燥热,伴着大吼,带动了还能动的左手把桌上的无辜的摆设全部扫下,摔个粉碎。 “呼……呼……”苏釉大口喘息,坐回圆凳,捏住左袖把脸上的冷汗擦净。一边擦汗,她一边自言自语,竭力让自己冷静:“焦躁无用,焦躁无用……就算,就算右手再好不了,我也不能废掉……我还要养小蚊子呢……苏釉,苏釉,振作起来……”她强撑起身,慢慢向外挪步。 泰斗和有琴博山都不在家。苏釉猜想大概是去看陶鉴了,也不多想。倒是那只还没出现的蚊子,让她牵肠挂肚。 蔡小蚊子,还在无锡不回来吗……欺负我现在是独臂姑娘收拾不了你是吧……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苏釉恶狠狠地要蔡小纹等着。她刚想摆出个凶恶的表情,右手就像是感应到一样,及时地一疼,直接疼歪了苏釉的眉眼。“这都第三天了,还这么疼。难道真的要废了……” 这么想着,待在家里也是烦闷。苏釉心情沉重地出了门,从小街挪到大街慢慢地走着。街上行人很少,连摊贩都不多。看来陶鉴对宜兴人的吸引力真不一般。苏釉伤痛在手,愤惧在心,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陶鉴。她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心里开始认真思考如果自己真的不能再做陶了,该如何打算…… 如果不能做陶,家里的陶铺必定大不如前……苏釉盯着脚尖走路,右手垂在身侧,一点都不敢用力:虽说大窑师傅们做的陶器不会受影响。可是那些陶器毕竟普通。没有我的九品陶做加持,苏家陶铺终究会沦为平庸陶窑,被其他陶师吞掉。好在小蚊子现在已经是官陶,以后玉峰又只有一名官陶了…… 想到这里,苏釉心中酸楚,长长一叹。她是真心热爱制陶。右手如果废了,相当于她的人生跟着废了一半。另外一半,还需要她自己找到:要么做个陶商?依着家里的陶铺,就用大窑出些普通陶器,也做陶器生意?哎,我不爱经商啊。可为了生计,只能……肚子好饿…… 肚子饿,这个可以暂时压出苏釉一切烦恼。她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找个饭摊填饱肚子再说。不远处的街角正好有个小吃摊,苏釉买了二十个羊肉馅包子,用干荷叶包了一大包。三个包子下肚,她心里有底般地喘了口气,放慢了拿包子的速度。紧挨着小吃摊是一个画摊。苏釉怀抱包子,扭头去看那画摊的招牌幡布旗。 “画画不是你想画,想画就能画……”苏釉不由地看一个字读一个字,读一个字嚼一口包子。 本是埋头作画的摊主听见苏釉在读自己的幡布旗,抬起头笑道:“姑娘画画吗?” 苏釉小吃一惊,忙咽下包子看去。见摊主是个年轻女子,身上红袍已经洗淡,但是干干净净。相貌则不似衣袍这么清贫寒酸。只是这么抬眸间,那女子眼波流转,流光带水,娇美动人。五官精致,颇有山水画中古典韵味。正好她是名画师,这长相和职业倒是相配的很。 苏釉心念一动,想起自己来:我也会画画啊!右手毕竟不是斩断劈开,应该不至于完全不能用。手掌虽不能灵活自如,拿笔还是可以的。画画,倒也是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便坐到摊前那条板凳上,把手上包子放回荷叶里:“姑娘想画什么?” 红衣女子不由得轻笑:“你想画什么我就画什么啊。要不就画你的半身吧。” “好,好。”苏釉有心想和她多聊几句了解一下画界的行情,以备自己万不得已转行,便在她动笔后攀谈起来:“姑娘怎么称呼啊?” “我号‘小陈大人’。” “小陈大人?这倒不多见啊……” “嘿嘿,发小叫着玩的,叫着叫着街坊都这么叫了。其实哪里是什么大人啊,就是一穷卖画的。嘿嘿。” 苏釉听她说话还算直率,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你这一个画摊,能应付得了日常用度吗?” 小陈大人看眼苏釉,落下一笔:“够呛。我是跟发小一起住。她在书馆教书,能补贴着家用。还能凑活过。” 听她这么说,苏釉心中希望之火黯淡了些:“这样……”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在攒钱。等我凑够了路费买只好笔,就去京城画司考一个画师通牒。这样就能到画馆里教画了。画师的月俸相当不错了。干个几年,还能开家小画馆!”小陈大人眉梢都透着希望,话音里全是欢喜:“一切都在路上,不过是时间问题。嘿嘿。” 她的乐观,又点旺了苏釉差点熄掉的希望火苗。对她来说,考画师不成问题,甚至开画馆都不是问题。这笔银子她还是拿得出的。比较起来,瞬间她就比小陈大人在人生道路上要快个好几年。小陈大人都满怀希望,她又为什么要悲观呢。苏釉想通这点,终于露出笑容,坐得笔直,心说道:小蚊子做陶师,我做画师,也算是相配相对。我也能养得起她。人生真是没有死胡同啊……还能在小蚊子做的陶上作画,那还算我们两个合制的……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啊……有小蚊子在,我并不会和陶绝缘啊…… 苏釉正在那抱着包子,由苦到甜地胡思乱想。这边陶鉴的比赛已经到了如火如荼之时。大多数陶师都完成了九层塔的塑雕。但是大多数中的大多数,完成九层后也就停下了竹刀。九层,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而山色工的谭花,正在给第十二层塔雕顶。已经没泥了,这是她最高的塔顶。当划下最后一笔螺旋纹时,她暗自松了口气。当场制作变数很多,再强的陶师都是失误的可能。而她做到了十二层,完美地发挥,必定能得个很高的分数。 噹!又是一声锣响,这是提醒全场,比试时间就要到了。谭花放下竹刀,刚想抹掉脸上的汗珠。突然听见自己左边的蔡小纹向司仪发问。 “请问江南陶鉴里‘九宝塔’最高做到几层?” 全场皆愣。司仪不明白蔡小纹问这个何意,也就依实回答:“十五层。出自钟红工。” 蔡小纹点点头,弯腰把自己面前那个泥塔最尖端的一点泥再捏出个极小的殿檐。谭花在旁边看着,很奇怪蔡小纹是要意欲何为。她看不清蔡小纹那个塔到底做了几层,但是她能看见最上面刚做出来的檐角。比半个指甲盖都小的檐角还没有竹刀刃厚。想用竹刀雕出檐上的瓦痕根本不可能。 只见蔡小纹放下竹刀,伸手拔了额角一根头发。 “啊!”谭花极低声地惊呼。她忽然就明白了蔡小纹的意图。果然,蔡小纹俯□去,用头发丝勒住泥檐。柔软的黄泥在头发细丝下,被划出美妙的瓦痕。而被发丝压向旁边的余泥,在蔡小纹两指之间,捏成了个小如米粒的塔尖。蔡小纹的九宝塔,完成了。 噹!第三下锣声响起。时间到。 侍者们纷纷跑进场地,一一数清每个陶师所做九宝塔的层数。一时全场噤声,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报数声。 九层……九层……多是九层,偶有十层,已是很难得了。当数完谭花的九宝塔后,观赛百姓对那声“十二层!”报以热烈的喝彩。大家都以为此项的胜者要是山色工了。凌小楼抿住唇凝视谭花的侧脸,抱紧怀里的嘟嘟。 而他们忘记了还有一个人的层数没有报出。 蔡小纹工案前的侍者紧紧皱眉,弯着腰把眼前的泥塔又重新数了一遍。加上这一遍,他数了三遍了。绝对没错。于是他直起身大喊:“十……十六层!” 喝彩声骤停。司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多少层?” “十六层!” 大风又起,再次吹散了蔡小纹的长发。没束两个发团,她有些不习惯飘在颊边的长发。撑住工案,她抬手压住已酸涩至极的眼睛。四周鸦雀无声,她不需要去看他们是什么表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试胜者是谁了。蔡小纹听见身侧右边,竹刀落地的声音…… “就要画完了,姑娘别心急。”小陈大人埋头给画上色,有好一会了。 “我不心急呢。”苏釉心情好转,的确不急。就是右手的疼痛有点难熬,该回去换药了。 就在这时,一位蓝衣姑娘走到小陈大人身后,拍了拍她的左边的肩,闪身藏到右边。小陈大人果然先向左望,不见人影,这才看向右边,笑得无奈又甜蜜。 “真是的,我在画画啊。” 蓝衣姑娘手上拿着几本书册,双掌合十笑道:“抱歉抱歉。” 小陈大人又埋下头去:“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忽然想起向苏釉介绍:“这就是我的发小。熊孩子们都叫她林先生。” 林姑娘向苏釉点头微笑,然后回答小陈大人的问题:“今天陶鉴,学生们都没心思念书。我索性让他们早点下学去看看陶鉴结果。” “画好……了!”小陈大人落笔,移动画纸给苏釉看:“姑娘你看看满意不?陶鉴每年都有,大家还是这么心心念念啊。” “这次不一样。我回来时听说,玉峰的那个师姐受伤了,她的师妹代替她参赛。这次陶鉴,很多变数啊。” 苏釉刚看完画,正想夸小陈大人画的好。可听到林姑娘的话,她已然忘记了想要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玉峰有人参鉴?!是不是叫蔡小纹?!” “对!就是叫蔡小纹。你知道她?” 蔡小蚊子!你这个笨蛋! 苏釉抽身就跑,撞翻了身后的板凳。小陈大人看她要跑,急了:“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苏釉从腰带里抓出一把铜钱碎银子反手丢在小陈大人的画案上,继续跑。她右手不能动,垂在身侧,跑不快。而且随着身体的晃动,伤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疼痛,苏釉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心快要烧着,烧得眼睛酸涩却干得流不出泪。胸口沉闷,像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你这个笨蛋!我已经被人暗算,你为什么还要再去赴险!你为什么要替我参加……小蚊子,你不要出事! 苏釉摇摇晃晃地竭力向前,好在路上行人很少,她没有撞到人流车马。当她跑到陶鉴的校场边时,观赛的百姓正在散去,乌压压的一片人。苏釉逆流而行,左手抓紧右手手腕,踮着脚尖焦急地寻找蔡小纹。哪里有蔡小纹的影子。苏釉被人群挤后退又冲上前,最终还是力气不支。周围人散尽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拐角的街上。 小蚊子……你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苏釉越想越严重,顾不得抹掉脸上的汗,正要跑进校场里面再找。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师姐?” 苏釉恍惚转身。蔡小纹就站在身后,手上拿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 “你咋来了?我快饿死了。刚去买了包子。啊,师姐你要吃吗,味道很……” 啪! 这一巴掌,打得包子翻落掉地,打得蔡小纹呆呆侧项,打得泪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视线。蔡小纹还没感觉到脸上将要散开的辣痛,自己就被苏釉单手死死搂住,肩膀上刹那就传来滚烫一道。 “不哭……柚子……你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是想圆小陈大人一个梦……不知道小陈大人的可以无视哈哈 师姐啊,画画的也不容易你就不要去抢人家饭碗了。乖乖做你的陶吧。 小蚊子,让你家师姐抱个够吧。她都要疯了。 ps.谢谢speed姑娘的地雷,好羞涩波浪线 第76章 踏实了吧 “不哭不哭……”蔡小纹收下苏釉的拥抱,两步把她拉到街角墙影下,手忙脚乱地在她脸上抹泪:“咋就哭了呢……”她急切地想安抚苏釉泪水,倒不记得刚刚被打一巴掌的是她自己。 苏釉抬起左手,用手掌擦掉脸上的眼泪,刚想抽手帕再擦。蔡小纹手快,抢先递自己手帕过去。苏釉也不客气,接过没有擦泪,而是蒙了鼻子擤鼻涕。 “呀……”才刚料理好脸上的涕泪,苏釉就觉得右掌猛烈剧痛,登时就有些站不住了。只一个前倾,她就正好倒进蔡小纹怀里。之前担忧攻心,她根本记不得手中伤痛。看见蔡小纹安然无恙地傻啃包子,心猛地松开,疼痛苏醒,如潮拍来。 蔡小纹拥住她,脸上的心疼全埋进苏釉的长发中:“师姐……手疼吗?” “小蚊子是笨蛋!”这是苏釉和蔡小纹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么直抒胸臆。“疼死了!我疼了三天了……”泪又涌出,染湿了蔡小纹的耳朵。有琴博山每次问疼不疼,苏釉都是摇头。蔡小纹只一问,她便疼了三天。 蔡小纹无言,随即转身,让苏釉倒在她背上:“师姐,回家咯。” 远离陶鉴的山脚客栈边,过往客人甚少,宁静得能听见鸟虫的些微叫声。阳光凉柔,映出随春旺长的青草尖晶莹露珠。昨日一场大雨,这些杂草更加兴兴向荣。突然,草丛乱动,探出个秀气的脑袋来。 “呼……”有琴博山长呼一气,自言自语道:“水气真重,好难受。”她左右晃头,把沾在发辫上的水珠抖掉。发丝沾水,已有些凌乱。有琴博山知道自己狼狈摸样,却还是满意一笑,从草从中举起了右手。她手中一张白纸。纸上赫然半圈墨渍。虽然是残像,却还能勉强看出一点本来面目。 那是个刚刚从泥地里拓下的鞋印。 下午的阳光明媚了些,照在身上已有暖意。阳光铺道,今日陶鉴已结束。行人多了起来,街边店铺酒肆也开始热闹。蔡小纹踏着阳光回家,偶尔侧项在肩膀上蹭掉额头沁出的虚汗,没有心思玩赏雨后街景。背上苏釉,要是在平常蔡小纹才不觉得重。可她一夜未睡,接着又是全神贯注两三个时辰的陶鉴,一日一宿只吃了半只包子还被苏釉打掉。到了此时,她真是有点撑不住了。好在家就在不远处。 “原来你是担心有人在陶鉴里害我啊。哈哈,师姐才是笨蛋。”蔡小纹听了苏釉说了一路来的担忧,哈哈发笑,难得反叫苏釉笨蛋。“他们才不会当大家面对我出手呢。” 苏釉趴在蔡小纹背上,疼得没有力气反驳。她侧脸贴在蔡小纹的脖根。感受到蔡小纹皮肤穿来的温暖,她心渐安宁。踏实了,担忧减了,苏釉也笑起自己的慌乱来。“嗯……是我太轻看大宋律例了……”她摸上蔡小纹的脸颊,忐忑地蹭了蹭,觉得有丁点肿。“那个……疼吗?”蔡小纹没被别人伤着,倒被她打了一个嘴巴。苏釉现在回想起真觉得自己无情又无理取闹,真是活该心疼。 “不疼。嘿嘿。”苏釉那个巴掌打得的确毫无道理,好在蔡小纹傻乎乎地不计较,一门心思只关心苏釉的温饱。“师姐,你饿吗?” “我……”那些没吃完的羊肉包子都在转身奔跑时撒了一地,现在苏釉真有些饿。可是她多了个心眼。眼见就快到家了,路边又没了卖点心的小摊店铺,如果自己说饿了,蔡小纹肯定要回去下厨。苏釉心疼蔡小纹刚参加完陶鉴辛苦,便咽了口水撒谎道:“不饿,刚吃过。” 谁知蔡小纹太笨,没领到这份情,而是扭头撅嘴,很不满地对苏釉道:“师姐,你就吃小师叔做的饭,都不吃我了。”她是想说“不吃我的饭了”,结果一个嘴笨,说成了另外的意思。 苏釉岂能不想歪。可邪念刚动,右手就突然裂痛一下。疼痛如针,刺出她一身冷汗。她无暇顺着“不吃我”想下去,低下头用鼻尖蹭过蔡小纹的脖子,苦笑道:“小蚊子。如果我的右手真的不能和以前一样……” 苏釉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告诉蔡小纹这件事,还是想得到一个回答。伤痛让苏釉突然就失了信心,忐忑到说不完这句话,只能把选择的权利推给蔡小纹。她作为师姐,决定两人前路在关键时刻,又一次地怂了。 而这个问题,偏对蔡小纹没有任何难度。正好走到岔道口,她停下脚步,把苏釉向背上又推了些,然后扭头回看,被阳光染金面容。 “嘿嘿,不怕,有我呢。” “……嗯。”苏釉心中暖意难言,又趴了脑袋贴住蔡小纹,笑得让她看不见:“我不怕了。” 蔡小纹坚定地继续向前走,念念不忘还是吃的问题:“小师叔做的饭好吃吗?” “呃?嗯……好吃的。” “哼……”蔡小纹很轻地哼唧一声,也撅嘴得让她看不见:“比我做的还好吃吗?” 哪来的醋味……苏釉暗笑。她虽看不见,却知道蔡小纹在别扭什么。右手不敢动,她用左手也足够搂紧蔡小纹,痛并幸福地笑道:“小蚊子最好吃。”异曲同工之妙。 蔡小纹不能体会此间妙处,只会撅嘴:“可你只吃小师叔的,不吃我的……”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你也没给我做啊。红烧肉到现在都没影。我到哪吃去?” “啊……也是啊!”蔡小纹恍然大悟,酸溜溜的醋味瞬间消散。她理亏似地傻笑以解尴尬:“嘿嘿,嘿嘿嘿。” “嘿你个头。你老是不见人影去哪了?” “昨晚我去了无锡。找小耳朵。不过事没办成。” “你找颜耳令有什么事?” “不是找她……我不告诉你。” “呀嗬,蔡小蚊子,翅膀长硬了?还敢有事瞒着我了?”不是找颜耳令,难道是找梁面瘫? “你想知道就先告诉我‘双奈刺王’是咋回事?” “……这是谁告诉你的?” “小耳朵。” “所以说不要去结交奇怪的姑娘!你去无锡就是为了这个?蔡小蚊子你学坏了!我不跟你好了!”苏釉故作生气地闹腾,其实正盯着蔡小纹没束起的长发笑得满脸温柔:今天你真好看…… 这就由不得你了……占心中最重的分量背在身上,蔡小纹还能昂首挺胸,踏上阳光洒满的前路:媳妇儿,回家咯。 到了家,疲乏的苏釉和更加疲乏的蔡小纹双双合衣摔床,倒头大睡。待苏釉再睁眼时,已是张灯时分。身旁空留一角薄被,不见蔡小纹的踪影。苏釉赶忙用左手撑榻,坐起身。 “醒了?” 桌旁还是有琴博山,正对着一本旧医书调药。桌上摆满了瓷瓶小碟,房间都弥漫着药味。 窗外浓墨浸天,看不见蔡小纹,苏釉有点心慌:“小师叔,小纹呢?” “她去无锡了。说今晚不回来睡。”有琴博山把调好的药膏抹在医布上,对苏釉道:“要换药了。” 苏釉听说蔡小纹去了无锡,放心之余又怅然。她吸吸鼻子,抬手理顺睡乱的发丝,自我安慰道:也好,在无锡应该不会有危险……就这一刹那,苏釉抬头就看见有琴博山手拿药布,坐在床榻旁。 苏釉赶忙伸手,递向有琴博山。眼看着她把医布一圈圈解下,露出的伤口黑红模糊,新药敷上更是疼深几分。 “您告诉我实话吧。右手,是不是好不了了?”今天与小陈大人那一遇,又有蔡小纹的那句话,苏釉真的不怕了。索性问明白伤势,是好是坏都能早作打算。 “好不了?”有琴博山抬眼瞥了苏釉,把医布绕着圈包扎:“好不了的话,我这么累死累活的是图个什么啊?”用力扎紧,格外用力。 “啊!疼……可是,可是这几天疼得厉害,一点都没好转啊。” 落了个绳结,有琴博山去铜盆里舀了清水洗净手,又坐回苏釉身旁,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的医道就是一个字:痛。” 说到痛字,苏釉不由得回想起那日针灸之痛,不禁干咽口唾沫,身子都向后挪了点:“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痛能解决的,一定是好事了。你听过大夫治病不治命这句话吗?真到命里该亡的时候,就是痛死都没用了。你说你痛……你听过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这句话吗?” “哦!”苏釉恍然大悟:“那我痛就说明不通了。” “呃,这句话和你的伤没关系。” “……”苏釉如刺在喉,被噎得一个字说不出来。 “嘿嘿,我只是突然想起这句话……你痛是因为我在用药帮你通脉修骨。你的伤恢复得比我预想的好多了。一定松口气吧。” “真的吗?!”苏釉惊喜万分,仿佛右手失而复得,高兴得笑不自禁:“小师叔!我该怎么谢你啊……我……” “嗯……”有琴博山翘起一腿相叠,抱住膝盖微笑道:“一定有你谢我的时候。” “师叔但说,弟子绝对尽力啊!”虽然右手还是很疼,但苏釉已然了解了有琴博山的医道,真的是一口大气一松到底:“您真是好大夫。对病患这么热忱!” 这本是苏釉的奉承话,没想到刚说完有琴博山的笑脸就僵在脸上。片刻她才放下僵掉的嘴角,转头看向窗外,不太高兴似道:“我才不是大夫。我说了我没有医者之心的。” 苏釉不知道有琴博山的内情,还以为她在谦虚,摇头道:“不会啊,小师叔您对我这么用心。怎么会……” “那是因为我在忍!”有琴博山转头看回,认真看定苏釉:“我看见等着要我医治的病患我就烦躁。比如现在的你,我看着你就想野蛮。” 苏釉被她吓怔了,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哆嗦着道:“求……求放过……” “噗……”有琴博山笑不再掩,伸手揉乱苏釉的流海,起身道:“放心啦,一定把你的手治好。我做了饭,给你端来啊……知道,用盆。” 苏釉微笑着目送有琴博山出门,这才用指间把她揉乱的流海理顺,心说:这么好的师叔,小蚊子吃哪门子的醋啊…… 所以说,苏釉其实不懂爱,包子馅总是掉下来。 放下不懂爱的那一个两。且说那无锡。 颜耳令放下窗栏,对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梁静安道:“你又要让她跪一晚上?”窗外蔡小纹跪在昨日同样的位置,披风挡月。她心直,不会转圜。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才跪一天而已。” 颜耳令坐回桌前圈椅里,抱起同趴在桌上的小猪云云,顶在头上。然后拿过另一只小猪,仰头印下其中香茗。“安安,你听我说嘛。你看我们远道而来,彼此不识,却能和她们萍水相逢。你今天也看见了,在陶鉴上她的表现。那不愧为我的亲用陶师啊。这等缘分,浪费可惜啊。”颜耳令与梁静安千里同行,就是为了陶鉴。今天陶鉴第一天,她怎会不去。只是默默地去又默默地回,没让蔡小纹看见。 梁静安搁下笔,把写好的信笺仔细叠好,一边对颜耳令道:“您更赏识她了?” “当然,我的眼光不会错的。”颜耳令得意地抱起小猪壶,想顶去头上。手举了一半,想起头上已经顶了云云,只好放下。世上之人,有些人是被别人赏识了而得意,而有些是因为赏识了别人而得意。颜耳令就是后者。因为如今大宋天下,够身份赏识她的人,还真不多。 “您知道,我收徒是要请示师父的。虽然她不会干涉我,但是礼数上我必须写信告知她……所以,”梁静安把叠好的信笺放进信封,拿笔再写,却在这时顿住:“提笔忘字。峨眉的峨怎么写?” “安安?!”颜耳令惊喜地站起。小猪云云已习惯了这样的惊乍,依旧睡得四平八稳。 “您想让我收她为徒,我就收她为徒。不过今天还不能说,我还要她再跪明天一晚。” 颜耳令颔首,捧小猪壶喝茶:“那都随你。安安最好了!她明天还要参加陶鉴,早上我们送她回宜兴吧。还有她师姐的事,我不想让她们白吃这个亏。” 梁静安听到颜耳令夸她就无视了后半句的内容。她眼神猛地闪烁一下,接着良久无话。再开口时,她神色和之前不同,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您既然说我最好,那我也有一事求您。” “嗯?什么事?” 梁静安右手握笔不动,左手偷偷在桌下捏住衣角使劲揉搓,脸上还故作平静的样子:“这次回京,您能不能把我留在身边?” 颜耳令微有吃惊:“你现在已经外派为官了。能够提升不容易。在我身边,最多是内臣,与侍读同阶,这不是委屈了你吗?” “不,不委屈……求您答应。”梁静安越说头垂得越低,脸开始发烫,不敢看颜耳令一眼。 颜耳令见她如此,不再多说,微笑道:“那好啊。” 梁静安猛然抬头,脸颊通红,喜悦就在眼眶里打转。颜耳令突然心中一酸。在这心酸的冲动下,她没有多想,对梁静安伸出了右掌。 “来……再试一次。” 此举突如其来,梁静安眸中闪过一丝惊慌,接着就镇定下来,慢慢向颜耳令伸去右手。四目凝视,皆落在颜耳令的手掌上。颜耳令皱眉咬牙,竭力让手掌不动。两手渐近,益发近……可就在指尖要相碰的刹那,颜耳令眉间骤开,猛力抽掉右手,扭脸一旁,略有急促地气喘。 梁静安跪倒在她身前,攀住她座椅的扶手,柔声劝道:“您不用勉强。还需时日……” 颜耳令平稳住呼吸,扶额颔首,轻声道:“你起来吧。我没事。” 梁静安见她的确无恙,便起身坐回桌旁,拿起了毛笔,继续刚才没写完的信封,再次顿住。“我这是弄啥呢……峨眉的峨怎么写?我真的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文写的有些迷茫了……还曾想过是否把师姐的第二波砍掉……也曾想过是不是在原有大纲上加入狠虐因素…… 忽然就,有些倦怠,有些迷茫…… 可能只是暂时偶尔一不小心的情绪吧…… ps.谢谢兮姑娘的手榴弹,和不断跳坑姑娘的火箭炮,可羞涩了 第77章 抢亲了吧 此刻初春时分,清晨露水深重,寒气逼人。 苏釉用厚衣袍把自己包得圆圆滚滚,像个老太太似地哆嗦着摸到石凳在院中坐下。她缩着脖子,左手揣袖右手垂下,紧盯住院口大开的木门。 门外石板路还未被人踩,露水聚于石板边缘,圆润如珠,晶莹剔透……终于落下,振聋发聩地击响这清静的早晨。可惜苏釉没有听见。她只是趴在石桌上,肘枕下巴,望着门外发呆。 “苏釉。” 叶声鸟叫中突然这么一声,苏釉微惊,赶紧起身转后单手行礼:“小师叔早。”穿得太厚,腰都弯不下来。 有琴博山挥手让这位小老太太坐下,自己也坐在桌边,边系披风的绳扣边说道:“不要多礼了。以后不必要时不要对我行礼。辈分这个事,不要太在意。” 苏釉欣然点头,坐正在有琴博山身旁,没话找话地寒暄:“小师叔起的这么早。” “没有你早啊。你是饿了起来找吃的吗?”有琴博山说完就觉得自己可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苏釉能有什么吃呢……没虫吃,只能被鸟吃。 果然苏釉笑道:“我就是再饿也不能在石头桌子上找吃的啊……”这时笑意收拢,她眼露担忧:“我是在等小纹回来。我想劝她退出陶鉴。” “退出陶鉴?小纹昨天才刚刚做了十六重宝塔啊。比钟红工的当家还要多一层。而且……你知道她为什么要代替你参加陶鉴吗?” “呵……”苏釉苦笑,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我这个小师妹啊……肯定是说‘我要赢得陶鉴,我要引凶手出来。’” 有琴博山没想到苏釉会知晓蔡小纹心思,小吃一惊道:“她跟你说了?” 苏釉摇头,心中痛暖难言:蔡小蚊子,你真是个笨蛋。 “你既然知道,又怎么劝得住?”有琴博山单手撑头,歪了脑袋看向苏釉:“你难道不想抓到伤你的人吗?”苏釉的侧脸,被有琴博山近距离地看了真切。黑鬓如云卷,垂发似墨线,眉眼未施粉黛而弯秀如翦。美人如画,可惜空腹……一声悠长的咕噜从肚子里传来,映出苏釉满脸的饿容。 苏釉挺不好意思地趴回石桌,慌忙接下有琴博山的问题,以掩饰肚响的尴尬:“反正您说手能好。伤就伤了,我认栽了。以后不来这破陶鉴就是了。哎……我想回家。带小纹回家。”官府不管,苏釉已然强忍愤恨。这时蔡小纹以身引凶,在苏釉看来荒唐至极。如果引不出,蔡小纹的实力还不足以陶鉴优胜,这苏釉是清楚的。如果真能引出,苏釉更是万万不想。伤她就伤了,再把蔡小纹搭进去,她真要发泼挥刀三千里,迈动她那老人家的腿脚追杀凶手。 “回家?”有琴博山脑袋从手上滑下,急问道:“你就要回家了?!” “此地有险,何必久留。” “可是!可是可是……”有琴博山情急下喊出可是两字,却不知该怎么接了。总不能说‘可是这里有我啊。’支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可是你的手还没好,怎么走?” “呃?您不是说就快好了吗?” “那可不一定哦。”有琴博山翻眼看天,两手交叉而握,大拇指相对:“也许要十天半个月,也许要三年五年哦……” “三年五年!”苏釉瞪大双眼,惊得眉毛差点倒成八字。三年五年,就是小蚊子生只小小蚊子,三年五年都会飞了。 “噗……”见苏釉可怜兮兮的摸样,有琴博山憋不住又笑。她不忍再骗苏釉,实话实说:“不要那么久。只是现在还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好,要看伤口痊愈情况。你饿了吧,我去做早饭。”她伸手揉乱苏釉的流海,起身去了厨房。不多时她就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碗来。大碗如盆,乘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小碗不小,满满一碗酱糊,浓香扑鼻。 苏釉正饿着,看见面条,眼睛都发光,不由自主地轻舔嘴唇。淡黄的面条,上面洒了萝卜干,腌菜末,葱段,青翠好看。特别是那酱糊,褐色浓香,忽然就勾起苏釉幼时的回忆。 “这个……我好像吃过。” 有琴博山微笑,用筷子把面条配菜挑匀拌开:“这个啊,江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谁没吃过?” “啊!对!这是江夏的面!我记得,我记得的……对!这个是芝麻酱,要拌去面里的。对吧?这个面叫什么名字?”苏釉幼年离乡,随母漂泊后扎根于玉峰。对于老家江夏,她几乎只对眼前的面有印象,还不记得叫什么名。 有琴博山端起小碗,把里面浓稠的芝麻糊倒进面里,再拌匀,然后抬头看向苏釉,目光莫名柔和:“面和芝麻酱……这个叫……相濡以沫。” 虽说这个名字和苏釉记忆里的模糊映像好像不太一样,但苏釉也没再深究。她右手不能用,只能用左手捏箸,别扭得勉强能吃到。有琴博山几次想喂她,最终也没好意思开口。吃了半碗“相濡以沫”后,有琴博山又端来一盅汤,照样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苏釉惊奇地发现这碗汤她也吃过:“我在玉峰吃过!是江西的瓦罐汤。” 有琴博山高兴笑道:“你还什么都吃过。确实是江西豫章的肉饼汤。我现在就在豫章开窑立铺。这汤就是在那学来的。” “我还以为您在江夏,在汉阳呢!” 有琴博山笑容突然僵住,不太自然地轻声道:“有琴医家在江夏,我怎么会留在江夏……”说完这句,她马上又恢复了笑容:“江西有好陶土。” 苏釉低头喝汤,味道醇厚,和在玉峰吃的瓦罐汤相差无几。“好喝……可是,豫章离景德镇不远。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陶瓷两家嘛。” “豫章,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小师叔去的都是好地方,嘿嘿。有空北上来玉峰做客啊。就住我家。” 有琴博山笑而不语,吃开了自己那份面条。直到两人吃尽面喝完汤,蔡小纹都没有出现在门口。苏釉心急,对有琴博山道:“小纹可能直接去了赛场。那我去赛场等她。”说完,她站起,就这么圆咕隆咚地要往外走。 有琴博山赶忙拉住她的左胳膊:“你今天手要上重药,需要卧床休息。” “可是……” “放心吧,师父和我都会去,小纹不会有事的。” 医嘱为大。既然有琴博山说了放心,苏釉就只好假装放心,上药卧床。药果然是重药,刺得伤口疼痛无比。疼痛中还有辣热感,难受得脑袋都迷糊起来,浑身无力。 后脑沉重,苏釉思维渐渐不清。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模糊地看见有琴博山站在床边。 “小师……”苏釉刚想撑起身。有琴博山探手一针,扎进她肩膀。她顿时失力,倒回床榻,再动不得。 有琴博山褪了鞋履,爬上床榻,两腿夹苏釉腰而跪。她倾身下去,两指捏住苏釉的下巴,声音柔美又蛊惑:“苏釉,手好以后,和我一起去豫章吧。” 药物的药效作用得越发彻底,苏釉浑浑噩噩,意识模糊。而有琴博山的话语却像是直接说进心里,清晰得充满诱惑。 “豫章……”苏釉身处混沌,索性一屁股坐进自己心里。周围如梦如幻,只剩下心里话:“我不去豫章。我要回家。” 有琴博山放开苏釉的下巴,再取一针,扎进她右胸,继续说道:“豫章好地方,你不也那么说吗?我在那有陶窑,有店铺,生活小康之上。还远离陶会官府,逍遥自在,不好吗?我会做饭,会治病,会武功,我会对你好的。” “呃……”苏釉阖了双眼紧蹙眉头,好像在纠结十分迷惑之事:“小师叔是对我很好啊……可是……可是……” 又一针进了颈脖,有琴博山更加倾身,唇几乎贴住了苏釉的耳朵:“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苏釉,我喜欢你了。” 苏釉紧锁的眉头稍微跳开,接着又锁回,轻微气喘道:“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有琴博山显然没想到苏釉给出了这样的答复。她怔住,目光猛然一冷,接着就直起身,居高临下地问:“是吗……是玉峰哪家公子?” “不是哪家公子……”不知是因为药物,还是银针,苏釉如坠梦境,心事和盘托出,完全防备不起来:“她是个笨蛋。嘿嘿。”说完,还傻笑两声,幸福的微笑久留唇角。 “那我明白了。”有琴博山又扎进几针,片刻后把银针全部拔出,搭手给苏釉探脉,终于不禁苦笑:“被拒绝了我还得给你针灸……我真是吃错药了。有喜欢的人啊……不过,来日放长。” 有琴博山去后,苏釉似做梦般浑噩,魂游千里,飘然不知其身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感受到身重,感受到床榻的硬感。终于能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残留着之前梦境中的只言片语。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我怎么这么猥琐……苏釉以为所听所感皆为梦,于是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深为羞愧:苏釉苏釉,你以为你是谁啊,后宫之主吗?还谁都喜欢你?有了小蚊子,还想小师叔……呃? 刚睁开眼,她看见床边果真有个模糊人影。难道不是梦?! “小师叔!”苏釉惊恐得脱口大喊。但是刚刚魂游归来,大喊都带几分柔弱,听似多情。 小师叔?蔡小纹撅嘴,退了鞋履,爬上床榻,两腿夹苏釉腰而跪。她双手叉腰,扭脸道:“小师叔在哪?” “啊……是小蚊子啊……”还好,就是个梦。 “师姐,你咋尽想着小师叔?”蔡小纹脱下衣袍,就丢在榻下,然后猫腰钻进苏釉的被子,张臂用力抱住苏釉的左胳膊,很不高兴:“你说说,咋看到我都叫小师叔?” “……你还敢问我?你又死哪去了?我等你一个早上。”苏釉被蔡小纹抱住,浑身都轻松下来,无力得只想往蔡小纹怀里瘫。她人虽清醒了一些,可后脑还晕沉,困意不退。 “现在是下午了。陶鉴都结束了。今天比烧制。”蔡小纹伸手摸上苏釉的脸,顺手卷住了颊边的发丝。“我没赢。” “没赢就没赢……小蚊子,退出陶鉴吧。我们回家……”手中疼痛依旧辣烫,困意骤然加浓。苏釉几乎是挣扎着说出要说的话。 蔡小纹一时无语。她昨晚又是一夜长跪,没有休息又参加陶鉴,现在真是又乏又困。苏釉的话就是一颗清甜的冬枣,叮咚打进她又燥又倦的心:“师姐……今天烧制,我没有赢,也没有输。他们伤你了……我不能逃开。不能让你白伤。”她抱紧苏釉,搂住脑袋贴在自己唇边,含泪笑道:“我会带你回家。” 苏釉已经一只脚迈进了睡梦,剩下那只脚还惦记着她家小蚊子。她曲腿蹭蹭蔡小纹膝盖,侧身陷进蔡小纹怀里,嗯嗯啊啊地找到个舒服的睡姿,含含糊糊地道:“小蚊子,今晚别走了……” 蔡小纹心尖颤疼,却不能答应:“我……我会早点回来。”她求梁静安收她为徒的事,苏釉不知道。若知道蔡小纹要做梁面瘫的徒弟,只怕苏釉会把蔡小纹打晕绑在床上,绝不让出门一步。 既不知道,苏釉只是更深地陷入怀中,掉进梦乡前最后抛出一句:“小蚊子……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蔡小纹不知道“相濡以沫”的前因后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想,她猜苏釉可能是要玩成语接龙。她今天也没有扎发团,苦恼地挠乱长发,搜刮着小胸脯里同样贫瘠的词汇。 “沫……沫……沫以相濡?” 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叔……节操掉了,快捡一下 此章补完,还有一章,继续写 ps.谢谢不断跳坑姑娘的地雷,递一大碗“相濡以沫”~ 第78章 开打了吧 入夜时分。晚风穿堂。烛火随风摇晃,卷起床帐轻纱,飘飘绕绕。 梁静安用大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颜耳令的屋来,一眼就瞧见颜耳令和衣躺在床上出神,小猪云云趴在她肚子上,正扒拉蹄子扑腾。 梁静安捡凳子坐下,侧歪头擦拭长发,一边对颜耳令道:“你不把它顶头上,它闹别扭了。” “唔,我晚饭没吃饱。云云压在肚子上,就觉不出饿了。” 梁静安听了,捧着头发就要起身:“我去厨房。” “噗……不用不用,你去厨房也不会做啊。”颜耳令招手让梁静安坐下:“这么晚了,再吃东西会胖的。” 梁静安点点头,把布巾搭在脖子上走到窗边掀开了窗板一角。今天天气晴朗,月色清澈。蔡小纹披月跪在晚风里,要不是随风微起的长发,真像个不会动弹的木雕。 颜耳令握住云云扒拉的蹄子,幽怨地说道:“好饿好想吃大猪蹄……”但想到这个时辰吃大猪蹄绝对要胖二两肉,于是她选择转移了注意力:“安安,今天陶鉴上,被陶会那些人簇拥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梁静安放下窗板,走到墙角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弓筒,抽出一支箭折去了箭镞:“她是宜兴窦县令的女儿,窦江,窦大小姐。来看陶鉴的。陶业为宜兴收入大块,听说她也极关心陶业,对陶会很是关照。” “那怎么昨天没来,今天才来……”颜耳令略有所思地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看梁静安,轻声笑道:“妮儿,你搁那弄啥呢?” “莫弄啥,我就是准备教我那小徒弟一招。” 颜耳令顿时来了兴致,抱着云云踢腿坐起,笑嘻嘻地道:“你要收她了?!” “嗯,收了她。”梁静安拿起檀金弓,对着明月方向拉了个满弓,自言自语地感慨:“江湖难测,红颜在旁莫言悲伤,我自弯弓惊贪狼。” “我没言悲伤啊。” 梁静安回眸一笑,明目皓齿:“我没说你是红颜啊。” “放肆……”颜耳令微笑,张开双臂向后倒去:“江湖难测,沉浮不随己。但是如此的自在快活,实在让人迷恋。可惜,就要回去了……” 梁静安默然看着颜耳令,不知要用什么言语来安慰。想了想,决定借水与月阴晴圆缺来咏叹。哪知这时听到了颜耳令还没说完的下句。 “回去就不能顶猪抠脚了,真令人悲伤……” 咕嘟……梁静安把刚想脱口的阴晴圆缺咽下,推开窗看看月亮又看看远处的蔡小纹,长叹道:“真是令人悲伤……” 蔡小纹在一片宁静中跪着。肃静身心,听得风声草声叶声入耳。每丝虫鸣都那么清晰,远山里鸟叫兽吼也仿若身旁。蔡小纹闭眼细听,分辨四面八方不同的细微声响。 突然,破风声呼啸而来,转眼就至身前!蔡小纹来不及睁眼,大力向后弯身。弓箭贴着前胸滑了过去。 终于来了吗!她猛然睁开眼,扶地跳开,一边扭头搜寻凶手。可是哪里有凶手? 清朗月色中,一身白袍的梁静安挺拔亭立,右手还拿着檀金弓。 “让你在安静的深夜跪两晚,果然有长进啊。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举折掉箭镞了。” 蔡小纹愕然,不明就里:“安掌柜?” 梁静安丢下弓转身走开。蔡小纹低头在不远处捡到那只箭,果然只有箭杆没有箭镞。她跑去捡起檀金弓,拔腿就追上梁静安。“安掌柜!请收我为徒!” 这里已经进了森林,离客栈稍远。梁静安就站在林中的空地中,披在肩上的白袍宽袖随风猎猎,如展翅的白鹤。她转身看着蔡小纹,目光炯炯。 “那还不行礼?再磨蹭我就改变主意了哦。” “啊……”蔡小纹张大嘴巴,惊喜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您收我了?”她撩开衣摆,双膝磕地,跪在梁静安面前,倾身行礼:“峨眉玄虎门弟子蔡小纹,愿拜您为师。”蔡小纹出至峨眉,有执着有耐心有人品有基本功,还有颜耳令的说情。拜师其实是势在必行。可她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是跪了两个通宵,打动了梁静安。现在她可为自己感动了。 梁静安伸手以三指搭住蔡小纹肩膀,朗声道:“峨眉弟子梁静安,今收蔡小纹为徒。从今往后,师徒既定。”她扶起蔡小纹,解下左手手腕上环绕的紫檀念珠,套到蔡小纹手腕上。“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让我找到大徒弟了就传下去。现在给你了。” 蔡小纹捏住念珠,欢喜非常:“谢安掌柜!” “还叫安掌柜?” “啊……谢师父!” 梁静安探手腰间。一声落泉声后,软剑在手,触动机簧后,又成一柄寒锋。“你想学什么?峨眉剑?峨眉鞭?”再触机簧,寒箭又软成绸状,运力绕动,嗖嗖如鞭。 蔡小纹解下腰间铁扇,递于梁静安。 “哦,峨眉扇啊。你可知,在峨眉武功中。属剑最正,其次是鞭。扇功类舞,偏柔偏美,若自身功力压制不住,还会显得几分妖娆。多是分派在练,宗派武功中涉及扇的不多。” 此番言论蔡小纹第一次听,可觉惊奇了:“是这样吗!可是,师父主要就教了我扇法。剑我只会一点,鞭不会。” 梁静安点头,把软剑收回腰间:“那就教你峨眉扇。练好了也是很厉害的。看着,记住,就算类舞妖娆,内里也是正气坦荡的。”她反手揪住披在身上的白袍,运力一抛。白袍如画布,洒洒远飞,正落在远处大树的树杈上。她就穿着薄衫长袍,白绳束腰,纤细干练。 啪!玄扇尽展,遮住梁静安的半边脸。犹展铁扇半遮面,露出的一只眼睛,丹凤飞翘,流光带水。单眸几眨,秀颈低倾,铁扇极缓慢地拉开,拉出一个颇含深意的笑容。铁扇不收,虽手绕于身旁,锋利扇刃割破夜幕,带来清冽破风声。梁静安反身高跃飞旋,然后轻盈落地握扇沉于身前。未多立,她又举扇遮面,收势低头,尽做矜持之态。矜持而不娇羞,紧接着又飞扇回旋,单手探前稳稳接住,没有任何停顿,又是旋身舞扇,然后立身后倾,举臂摇扇指月。 蔡小纹看呆了。她武功不高,却看得出功夫低劣。梁静安的扇功,不知道要比她玄虎门的师父高出多少。而且……真的很像舞,妖娆谈不上,的确是很美。这样的功夫,攻击力会有多少呢? 蔡小纹才想到这。梁静安忽然收扇在手,振袖出臂。这下的破风声撕锦破帛,把刚刚还怀疑这套扇法没什么杀伤力的蔡小纹惊了一跳。梁静安收臂回拉,扇柄就在手上飞腾,重又收回掌中,砰然作响。梁静安迈步高跃腾跳,以扇代剑,刺挑旋防,自如流畅得赏心悦目。再侧手一挥,击在身旁大树树干上。好似没用多大力气,但蔡小纹清楚看见树干上深深一个方型坑痕……待她再次回过神时,梁静安已立于她身前。 “怎样?”气不喘声不颤,梁静安捧扇还给蔡小纹。 蔡小纹已是心驰神往,激动地喊道:“好……师父教我!” 梁静安轻笑:“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我今天只教你能立竿见影的。轻功。我教你轻功的吸吐法。你基本功若真的扎实,立即就能轻身不少。学了之后,你就跑回宜兴试试效果,然后睡一觉,不用再通宵了。” 蔡小纹随梁静安去了。两人专心授武习武,没注意到远远地颜耳令抱着云云躲在树后,一直盯住梁静安没有挪眼。看过了一套扇法,颜耳令愕然对怀里睡熟的云云道:“云云,你见过这么风情万种的安安吗……” 夜深了。苏釉下午睡了几个时辰,现在便睡不着。身旁的被子又是空荡无人,蔡小纹还是走了。苏釉心怀牵挂又肚饿难忍,便披衣起床,坐去院子里等待。没等来蔡小纹,却引来白天梦境里表白的小师叔。 “苏釉。你怎么坐在这?” “啊!小师叔你醒了。”苏釉想起所做之梦,再见有琴博山很有点不好意思。她侧身请有琴博山坐下,又挪身隔远了些:“我睡醒了,就起来坐坐,顺便等小纹回来。” “小纹去无锡了吧。向来早晨才回来。” 苏釉抿唇而笑,弯腰把下巴搁在左臂上:“我记得她说了会早点回来。您怎么还没睡。” “我是起夜,看到你在这……”有琴博山也是有心事之人,本来就睡不着。两人一时无话,衬出满院宁静。良久,终于还是有琴博山打破了沉默:“苏釉。” “嗯?”苏釉抬眼,月色进目,照亮双眸。 “我……”有琴博山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再换一句,难度就小得多:“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呃?!”苏釉怔住,心念一颤,忽然就明白了有琴博山的意思。她顿觉惊恐,起身跳开:“今天那不是梦?!” “苏釉,你别怕……” 不是梦,却是梦的感觉。苏釉把今天的事连起来想一遍,简直难以置信:“有琴博山,你对我下药了?!” “没有!你手上的药的确有点迷神的副作用,针灸也是必须的。我只是为了你的伤情治疗,你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了……”有琴博山转开视线,用力咬唇。 “啊!”苏釉捂住耳朵,却忘了右手有伤,吃痛放下,极力摇头道:“小师叔,不必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只是同门之情……我,我回去了。您请就寝吧!” “苏釉,先别走!”有琴博山拉住苏釉的胳膊。苏釉用力挣扎,却没有站稳,摔倒在石桌上。有琴博山赶紧抱住她,一起倒在桌上,才没有让她摔下。 “你放开我!” “你再听我说一句……那个,你头上有只虫子。我帮你拍掉。”一只甲虫,不顾两人争吵,悠闲地在苏釉发髻上散步。 苏釉向来怕虫,被有琴博山这么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语无伦次地催促有琴博山:“快……呃!小师叔,先不要……不要……”她是想说不要拍死,免得弄脏头发甚是恶心。可是慌乱下没有说清,却让刚刚出现在门口的晚归之人误了个大会。 “你……你放开师姐!” 飞身一腿,正中有琴博山的腰。有琴博山正全神贯注地要帮苏釉拍甲虫,哪里防备得了这天外飞腿…… 苏釉已呆,有琴博山被踹飞在地,而蔡小纹捏拳摆开架势,还在怒喝:“不准欺负我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小肚鸡肠的小师叔武功很好的……小蚊子这幅嘲讽脸…… 小师叔打吧不要给我面子!打不死就让蔡小蚊子表白! 第79章 终于了吧 有琴博山本来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只悠闲的甲虫,正想出手为美人除危,转眼就躺在了地上。她那刹那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手扶腰,一手撑地,错愕地看向怒气冲冲的蔡小纹。待她反应过来时,这口就管不住了。 “板马日的……搞么事唦!”她从地上腾跳起来,飞扑向前,想都没想就朝蔡小纹一记长拳。 蔡小纹歪头躲过,右手侧打隔住有琴博山的手腕,左手奋力击去。梁静安新送的紫檀念珠在大力下激荡在手腕上。有琴博山躲也不躲,抬左手准狠地包住蔡小纹的拳头。蔡小纹顿时就觉手臂不能递送分毫。她脑子已热,也没多想,右手本能地抽出腰中铁扇,一甩腕尽展锋芒。 此时苏釉也从石桌上爬起,惊骇地冲蔡小纹大吼:“小蚊子你做什么!那是小师叔!”惹祸的甲虫看四下太乱,丢下这个烂摊子,懒洋洋地展翅飞走。 蔡小纹听见苏釉叫喊,猛然一惊,心里清醒了点似的,铁扇顿时就脱了手,呯噹落地。可是打出的掌还收不回,直递到有琴博山面门。有琴博山还是不躲,怒极反笑,冷冷地扯动嘴角:“你敢?!” 蔡小纹这下真明白过来,掌停在有琴博山鼻尖前,不动了。就这眨眼间的犹豫,有琴博山奋袖出臂,右手扣住蔡小纹的手腕,运力一扭,再出左拳重击在她腋下。 一旁张大嘴巴的苏釉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耳边就传来蔡小纹的惨叫。苏釉虽没看过这么激烈的打架,但她看过别人杀鸡。扭断鸡翅膀的声音就和刚刚的脆响一样。苏釉惊骇得头皮都发了麻,脱口喊道:“小师叔!饶命!” 而有琴博山似乎不想饶命。她抬腿踢出,结结实实地踏在蔡小纹的肋部,一脚就把蔡小纹踢撞向石桌。 砰!石桌险些被掀翻。蔡小纹摔倒在地,噗地一口鲜血吐出。她右手被有琴博山拧脱了臼,又中这一脚,浑身大痛。她用左手撑地想爬起来,才刚撑起半身又脱力摔回。 苏釉见她惨状,几欲要疯,尖叫着扑跪在蔡小纹身前,张开双臂拦下杀气腾腾的有琴博山:“不要!不要打她了!” “走开!”有琴博山也被怒气烧热了脑袋。想她身为师叔,先是被苏釉打晕捆绑,再被蔡小纹一脚踹飞。怎能让她不恼羞成怒。 看到有琴博山脸上要把蔡小纹生吞活剥的表情,苏釉双肩哆嗦,鼻涕都差点吓出来,但还是颤抖着挡住蔡小纹,话都连不成句了:“师叔……够,够了……别惊动师公……别,别打了……求您……求您了……” “怕惊动师父?”有琴博山站定,怒指躺在地上的蔡小纹,对苏釉喝道:“你说,有意暴力袭击师尊,按门规该当何罪?!” 该当逐出师门……苏釉知道罪名而不说。她低头伏地:“小纹一时糊涂!求小师叔原谅她这一回!”她扭身猛拽蔡小纹的衣服,低声吼道:“混帐东西!快给师叔赔罪!” “我不!”蔡小纹嘴角还挂血呢,一脸剑拔弩张怒视有琴博山,倔强地喘气:“她刚刚……欺负你!算啥师尊?!”这两天,苏釉张口小师叔闭口小师叔,有琴博山的醋蔡小纹没少吃。她会头脑一热对有琴博山出手,并不仅仅因为误会。 “放屁!”有琴博山怒气更甚,想跨过苏釉揪打蔡小纹,正要迈步就被苏釉单手抱紧膝盖。 “别打了……”苏釉脸紧贴有琴博山的大腿,用尽力气不让她靠近蔡小纹一步:“她已经吐血了!您放过她吧!求您了!我求您了!”有琴博山睚眦必报,苏釉早有领教。何况她那次还是误会之过。而蔡小纹是有意,不仅有意,还拗着脖子叫板。她现在真的害怕有琴博山会一怒之下打死蔡小纹。越是害怕,她便抱得越紧。 有琴博山被苏釉抱紧膝盖,跳也不是踢也不是。她打不到蔡小纹,怒气又难以平息,便故意刁难抱她大腿的苏釉:“放过她?可以啊。你跟我去豫章!” 苏釉如闻晴天霹雳,怔怔抬头,没听清般地呆望有琴博山。 “怎样,你跟我走,我就放过她。” 这下怎么着都听清了。面对有琴博山的咄咄逼人,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听,苏釉忽然觉得有种名叫绝望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失魂落魄地摇头,不停地摇头。 有琴博山的话,蔡小纹也听个真切。她急切地曲了膝盖想站起来,刚要用力肋下又是一阵剧痛,让她跌回地面。站不起来,她来不及再试,就趴在地上裂声大喊:“不要,不要跟她走!” 苏釉回望蔡小纹,那只蚊子的眼神让她心揪起般疼。她再转回头,哀求地望向有琴博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听见蔡小纹在身后呼喊:“别跟她走!苏釉,跟我走!我养你!” 养我……又来了一支箭,再次将苏釉射穿。不过这次不是手,而是心。泪水泛满眼眶,她怔然回头,喃喃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蔡小纹的泪已经滑下脸颊,一滴滴地坠入尘土。带着哭腔,但是无比坚定:“苏釉,我养你!”你愿意养我吗……苏釉的这个问题,一直留在蔡小纹心里,终于能在此人生大危机时做出回答。苏釉那句“师姐我有钱,师姐我养你”再不用说。因为师妹虽然还没什么钱,但是愿意养你。 苏釉的泪像在私塾食堂排队买饭般争先恐后地滴下。她松开有琴博山,跪坐在地,仰起头泪中带笑道:“我喜欢的人,就是蔡小纹!求小师叔成全!” 有琴博山已经呆掉。她看看蔡小纹又看看苏釉,看看苏釉再看看蔡小纹,确定苏釉说的蔡小纹是躺在地上吧嗒吧嗒掉眼泪的这个家伙,才愕然开口:“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居然是这个笨蛋……” 苏釉眨巴眼睛,略有无辜地道:“我是说她是笨蛋啊。” “谁是笨蛋!”情况如此危急,蔡小纹还不愿承认自己是笨蛋,真是无药可救。 “你们……”有琴博山表情骤然沉痛,沉痛之后就是愤怒。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结果这个人是自己的师侄,结果这个师侄还喜欢另一个师侄。自己只落得这个师侄的一棍和那个师侄的一脚。这个结局太让人悲伤了。她悲痛大喊:“给我滚!”滚字一出,她自己就抬袖掩面,飞奔出了院门。 苏釉眼见着有琴博山逃也似地跑走,再等了片刻,确定她一时不会回来,这才转身,费力地用左手去扶蔡小纹。 “你怎么样……” 蔡小纹躺到现在,也找到些力气。她顺着苏釉的扶衬撑地站起,直起身摇晃了一下才站住,痛中挤笑道:“右手脱臼了。”她斜身靠住石桌,用左手握紧右臂,深呼一口气,咬牙用力上托。又听喀嚓脆响,手臂应声复位。 “咳咳……咳咳咳!”那一脚踢出了点内伤,蔡小纹站立不住,歪进苏釉的怀里…… 如此不平静的深夜,又恢复了安宁静谧。泰斗的卧房离院子远,又已睡熟,他便错过了这一出同门情感大戏。错过也好,否则依着有琴博山的性子,看她热闹者怕真是要壮士永别了。 晚风吹过一阵又一阵,烛灯换了蜡烛一根又一根。蔡小纹洗净身上尘土血污,换上干净的薄袍,轻轻推开房门。 房中有好女,端坐床榻边。苏釉穿着纯白的睡袍,正襟危坐,一脸通红中满是极虚伪地正派。蔡小纹阖了门,走进房中。肋下还有点小痛,已无大碍。她垂手站在床前,凝视苏釉,轻声唤道:“师姐……” “你回来了!”苏釉的声音尖而做作,看都不看蔡小纹:“伤怎么样了?” 蔡小纹抿唇笑道:“没事了。小师叔没下狠手……师姐……”今夜结局,苏釉还是跟着她走了。于是有琴博山的醋她也不再吃。 “没事就睡觉!”苏釉低头,僵硬地伸手去扯被子,还是不看蔡小纹。 蔡小纹皱眉撅嘴,绕到苏釉面前。苏釉赶紧移开目光,扯着被子。蔡小纹顺着她视线又绕。苏釉再移,继续扯被子。 “媳妇儿!”蔡小纹使出大招,果然见效。苏釉摇晃一下,差点晕在床上。 “媳……媳……谁是你媳妇啊!”苏釉的脸红得快蹦出火星子了。她臀部在床榻上咯起,跳脚道:“还没成亲……叫什么媳妇!”她暗暗用指甲狠命掐手心:好痛,不是梦……夙愿得偿,苏釉明明欢喜得疑似做梦,偏要嘴硬。 “那好,师姐。你看着我嘛。” “看,看什么看……蔡小蚊子,快睡,睡觉……唔!” 腰被搂住,下巴被捏住,唇齿既被抵开,柔软和清甜立即充溢舌尖。这样被蔡小纹拥在怀里,苏釉头晕,心快跳出胸膛。她右手不好使,只得用左手抵住蔡小纹贫瘠的小胸脯,想推开一点距离。挣挣扎扎好容易抓到一丝空隙。 “呼……蔡小蚊子,你流氓!你……唔!唔……”就这么丁点空隙,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填满。更为糟糕的是,搂在腰间的手好像穿过了睡袍,指尖似乎已经贴住了越来越烫的肌肤…… 哎,蔡小蚊子会武术,要耍流氓我挡也挡不住。就这样吧……苏釉认命了,抵在蔡小流氓胸口的手慢慢滑下,最终无力地落在身旁。一同落下的还有她睡袍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成亲不准h!节操呢?!捂紧不能掉! 大家放心,我不会让她们节操掉光的! 第80章 妄想了吧 窗外一轮明月洒西楼,花好月圆尽在衣袖。今夜风柔,窗阁未关,烛灯上的火焰不知何时被清柔的晚风吹熄,只留下满屋绕满月光的夜色。 蔡小纹松了苏釉的下巴,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唇,双眸满溢的温柔还掺了苏釉熟悉的那种迷离。与以往不同的,迷离下带着一弯浅笑。 两人的距离那样近,近到苏釉借着月光就能看清蔡小纹的一颦一笑。苏釉脸红稍褪,但还是顶着两坨红晕。在刚在两个长吻下,她真的有点头晕。可是如此夜晚,她舍不得晕,于是强撑着理智轻说道:“流氓……你笑什么?” 蔡小纹抿起唇,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你摸哪里啊……” 蔡小纹被这一提醒,低头看去。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在苏釉睡袍里,被衣服遮挡看不见手掌。再顺着看去,睡袍的腰带松开了,柔软地躺在榻上。腰带松开,只要稍微动动就能落下睡袍,于是蔡小纹好意提醒苏釉:“你的衣带咋散了?” 这个笨蛋!苏釉听到这个傻问题,心里愤恨死了。但她脸上还是那样红瑟瑟地娇羞:“把手拿出去……怎么散了,问你自己啊……你刚刚做了什么……”苏釉抬袖掩面弯腰,看起来一副饱受欺负的柔弱样。 蔡小纹微愣一下,接着就听话地把手从睡袍的开襟处退出来,然后仔细反省,奇怪地道:“我没解你的衣带啊,我只是……” 哗!苏釉摔下遮面的袖子打断蔡小纹的话,心虚又愤懑地扭脸道:“不是你解的,难道是我自己解的吗?!不理你了,蔡小蚊子!” “好好,是我解的是我解的……”蔡小纹赶紧挪腿两寸,与苏釉贴得更近:“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她探颈贴在苏釉唇上,赔罪般小心翼翼地轻吻。苏釉这回没有再躲,闭了眼睛任由蔡小纹精雕细琢。经刚才对话的提醒,苏釉意识到了个重大问题:小蚊子这个笨蛋,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可这是极可能的。她特别是她看见亲吻之后又坐在那傻乐的蔡小纹,那张流氓中还透着纯洁的脸。 衣带都解了你不知道怎样吗……苏釉低下头,都想垂泪为自己嚎啕一把:这笨蛋师妹真是自己上辈子欠情债吗……要真是欠了债,你来讨啊,你倒是来讨啊! 苏釉想到委屈处,不由得抬起水汪双眸对蔡小纹投去怨念的目光。可是怨念还没持续到眨眼,意外就突如其来地到来了……苏釉总是忘了有一个词叫天赋。 腰被环绕紧抱,脸被轻捧住。吻就从额头开始,慢慢向下移,路过秀挺的鼻梁,点过巧致的唇角,又顺着光洁的颊边滑去,直到柔软的耳垂。犹豫了一下,好奇地咬住,小心地放在舌上,极轻地吮含。 “嗯……”一声没有先兆的轻吟惊了蔡小纹一滞。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无心之举,都是自然而然所为,虽然真诚但是皆是试探。苏釉这声没防备的回应,如一颗石子,垂直抛进蔡小纹微风轻拂的心湖里,泛出幸福满溢的涟漪。蔡小纹不再小心试探,环手把苏釉抱得更紧了,倾项大胆含住苏釉的耳垂,轻挑慢捻。 “小纹……别……”苏釉失了力气,周身柔软地陷进蔡小纹的怀里,逃无可逃。 如此轻声细语不能阻止蔡小纹,只能添加周围的暧昧气息。苏釉微蹙眉头闭目,右手垂放在榻上,左手虚握了拳头曲在胸前。她向来想得比做得多。可此时完全被蔡小纹主导,她什么也不用做,却空白了脑海,心胸里也塞满了不知何物,暖烘烘地压溢出甜蜜的麻痒。 耳垂上湿润的柔软还在,指尖忽然缓缓从脖颈上滑过,落在锁骨上。那略显坚硬的触感带来滚烫的温度,引得苏釉急促地轻喘。好在那点滚烫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落在睡袍的领口上。 蔡小纹向榻边挪了些,以略微高难的姿势平衡在榻边,好能贴苏釉更近些。她松松地握住苏釉睡袍领口,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大胆。她踌躇了片刻,还是抵挡不住心中火烫的期待。她放过苏釉的耳垂,舔了舔略有干涩的嘴唇,鼓足勇气请示苏釉:“师姐……好不好?” 苏釉睁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褪去眼中迷离。接着她便抬手臂遮住了眼睛,欲哭无泪:好不好你个头…… 推倒,撕开,扑上来。这才是苏釉想象的作为。现在亲都亲成这程度了,还要来问好不好,到底是怎样的笨蛋啊?!蔡小纹的话就像呼呼冒烟的火星,丢进了苏釉铺满干柴的内心。熊熊大火已着,可只烧得烫脸颊,烧不薄脸皮。十八摸可以唱,一个“好”字实在说不出。 得不到苏釉的同意,蔡小纹偏不依不饶。她歪头吻在苏釉颈脖,时不时地轻咬,含糊地再问:“好不好……” “蔡小蚊子……你这个女流氓!”苏釉羞得不敢把手臂放下,简直要哭出来。 “嗯?好不好?”又擒住那个通红的耳垂,轻咬重含,好似催促。 “呼……你怎么是这样呢……你……”本性往往要在关键时候才会暴露。可惜苏釉悔之晚矣。她死死压抑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呢喃,竭力抓住所剩无几地力气吼道:“我说了好你知道怎么做吗你?!” 蔡小纹愣住,坐直身子。她皱眉撅嘴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盯着苏釉红艳如火的脸蛋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你这个……混蛋……”苏釉这是没了力气,要不然绝对把蔡小纹一把推下床去! “师姐!”苏釉还没推蔡小纹,她倒抢先把苏釉倾身按在墙上!双手落在苏釉耳边,十指闯过柔软的黑发,她迎着苏釉惊愕的目光,撅着嘴,眼里突然就有委屈的泪光:“我是不知道。你不要嫌弃我。” “小蚊子……”苏釉心中柔软没有出息处被狠狠地戳中。她颤抖抬手,抚摸在蔡小纹脸上,也含泪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养我吗?” “嗯!”蔡小纹用力点头,头发呼啸遮脸:“我养你!一辈子!” 苏釉拨开她点乱的长发,双眸晶亮,低眉浅笑:“那你做你想做的事吧……就是别再问我了……”此话一出,苏釉自绝退路。不觉忐忑,直觉幸福的痒痛射穿心胸,把理智顾忌粉碎得一捧轻灰。她单手搂过蔡小纹的脑袋,闭目在脸上啄了一下。 蔡小纹被这一啄鼓了勇气。暗自深吸气吐息一回,然后使劲握住睡袍领口,缓慢地向两边剥开…… 窗外一轮明月洒西楼,花好月圆尽在衣袖。如果衣袍尽除,那就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可惜,这衣袖,要褪尽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釉本紧紧闭目,红烫着脸蛋期待着一推二撕三扑。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好像门随着这声巨响飞走了,清凉的夜风立即灌了满堂。耳边传来有琴博山的怒吼:“换药!” 咚……这下,不需要苏釉推。本来跪在榻边的蔡小纹直接掉下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肉都怪小师叔! 小师叔嫁不出去! 第81章 难料了吧 烛灯重燃。在这么明晃晃下,什么春_色都是枉然了。房门木口连合处好像因为惨无人道的暴力而有所松动,现在正随着夜风咿咿呀呀地飘动。 蔡小纹跪在地上,捏着衣角低着头。她想起有琴博山破门而入的时候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脸红得抬不起头。居然想脱师姐的睡袍……蔡小纹举手掩面,脸都把手掌炙烫。什么解了衣带啊,什么烈焰红唇啊,什么雪白颈项啊,什么柔软耳垂啊……蔡小纹猛力摇头,自责道:我的确流氓啊!柚子是被我吓到了吗,别嫌弃我啊……小师叔咋还不走…… 她把蒙住眼睛的手指叉开一一条缝,偷眼向那位烈焰红唇看去。红唇是看不到了,只有鬼哭狼嚎…… “疼……啊!小师叔!疼……疼!”苏釉之前还红扑扑的脸蛋此时惨白。她用左手死拽右手,可是抢不回右手,只能眼瞧着有琴博山拿着吓死人的长针在她手掌手背上看似解恨地瞎戳乱点。有琴博山翻眼瞪她,怒喝道:“忍着!” “是是是……疼!嘶……”苏釉苦不堪言,明明是月洒西楼满衣袖的夜晚,为什么要有个这么痛的结局?明明刚才眼前还是小蚊子温柔的笑脸,为什么转眼间就变成了小师叔的凶神恶煞?苏釉对道士说的两大劫不一定全部相信,但她现在坚信上天一定在玩她。每次都给她在前方画个大甜饼,骗她喜滋滋地向着饼跑,当累个半死好不容易快够得着饼时,就让她噼噗摔一大跤,还是脸先着地,然后就在天上猥琐地笑……苏釉越想越委屈,把头埋在左手臂里,只露出两个眼睛,泪汪汪地看向有琴博山。 有琴博山丝毫不为她小狗般眼神所动,又取一根针,甩手扎下…… “……啊!小师叔!疼疼疼……” 痛在苏釉身,疼在笨蛋心。蔡小纹光从指缝里就感同身受地龇了牙,苏釉有多痛可想而知。蔡小纹从有琴博山进门来就跪到现在,之前的捉虫原委已经听苏釉说明。她懊悔自己贸然对有琴博山出手,害得苏釉遭这份大罪。想到这里,她伏地长趴,对有琴博山赔罪道:“小师叔,今天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放过师姐吧。” 有琴博山听到蔡小纹还敢说话,怒不可遏:“放屁!你这个笨蛋懂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在报复?我在给你师姐治伤!哼,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么!” 你太是了……苏釉腹诽,不敢说出来,强笑道:“小蚊子你这个笨蛋!小师叔心胸宽广,才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哼。”有琴博山懒得看蔡小纹,走了个鼻音。 苏釉痛得五官都扭到一块了,还要挤出笑容道:“小师叔虽然被我们气得狠了,还屈尊来给我换药治伤……我,我真是感动感谢感人肺腑……” “哼……”有琴博山想起踢开门时两人衣冠不整的摸样,再想起自己那无辜的一棍一脚还落得孤苦伶仃只听得人家软言温香,愤恨又涌上心头,恨不得一派银针全扎进蔡小纹的屁股:这两个狗女女! 话说这么说,有琴博山还是没给苏釉乱扎一气。把银针都拔下后,她重新给苏釉上了药,包扎好,硬邦邦地说道:“你弯指头试试看。” 苏釉满脸冷汗,听有琴博山如此说,汗都顾不得擦,赶紧把右臂平铺在桌,小心地弯动五指。蔡小纹不由得站起,曲腿趴在桌边,盯住苏釉的右手。只见五指曲起,虽然缓慢但的确是在向手心聚拢。 “小师叔!”苏釉惊喜万分地看向有琴博山,手掌已经争气地虚握成拳头。和最先动都动不了比,实在是大好了。 “哼。”有琴博山抱住胳膊仰起脸,冷言冷语地:“感觉怎样?” “痛还是痛,但是能动了。也没有那种麻痛焦躁感!” 有琴博山开始收拾药瓶银针,面无表情道:“慢慢养着吧,过些日子就好。哼,痊愈之后和你之前的爪子一样。” 听到有琴博山的定论,一旁围观的蔡小纹比苏釉还高兴,大喜喊道:“小师叔,你好厉害!” “谁让你起来的!滚到那边跪到!” 蔡小纹不敢废话,麻溜地滚到桌旁跪下。 苏釉也是惊喜不已,但还有点不放心:“您不是说,还要好久吗?三年五年什么的……” “三年五年!?”有琴博山假装自己没有说过,一脸嫌恶:“我连三天五天都不想再见你们!谁要给你治那么久啊!” 有琴博山脸上的别扭骄傲,倒是让苏釉始料未及。不过思忖片刻后,苏釉已然明白,明白了便微笑。 “小师叔请留步!”苏釉拦下正要忿忿出门的有琴博山。她走到有琴博山身前,跪下,伸手去握有琴博山的手。触到柔软的手心,有琴博山的手猛然一颤,然后就僵硬不动,任由苏釉握住。 “小师叔,”苏釉满目真诚,笑得很恳切:“您虽然一直说您没有医者之心。但在我心里,小师叔医术高明,医德高洁,是个让人尊敬的好大夫。苏釉能获此新生,全靠您尽心医治。我感谢您。”她转头召唤蔡小纹:“小纹,你过来。”蔡小纹依言起身,跪到苏釉身旁。苏釉继续说道:“我和小纹的事,您虽然表面很愤怒。但您其实成全了我们……您真是文武双全,家务全能,心胸宽广……” “停停停,”有琴博山实在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你说违心的话,舌头不会打磕巴的吗?” “都是真心话!” “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琴博山想想还是伤心,但事已至此,何必纠缠。“你们,别乱来。小心师父发现了,我才不会帮你们求情。”说完,她抽出被苏釉握住的手,拎起医包又踢门而去。可怜的房门,被她踢了两回,伤筋动骨得吭哧作响。 听闻有琴博山的话里有话,苏釉脸颊猛然烫起:的确,不能乱来……她扶桌站起,低头对还跪着不动的蔡小纹道:“起来吧。” 蔡小纹仰头,眉头皱成一撮,很苦恼的摸样:“小师叔让我一直跪着。我要是起来了,她又会生气了吧?” 苏釉挪到房门处,伸长脖子探头出去,左看,右看,舒了口气:“呼……她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起来吧。小师叔是好人,不会真和你置气。” 她勉强关紧咿呀作响的房门,转身坐回桌边,拿过茶壶倒杯茶给自己,鬼哭狼嚎了这么久,口渴如火了。 蔡小纹听苏釉的话站起,旋身卧倒在床榻上。房间重回她两人相处,她看着苏釉满心欢喜。拍拍肚子,她对苏釉招手:“媳妇儿,快到我怀里来。” “噗!”半杯清水悉数喷出,苏釉慌忙抬袖拭唇,娇羞成怒:“你你,你怎么又乱叫了……我们还没成亲呢!谁是你媳妇啊……要是被师公听见了,怎么得了!” “唔……”蔡小纹鼓起晒帮子,努力地思考。她已经承诺了要养苏釉一辈子,那便是做了师姐夫才能做得事。那自己便是师姐夫,师姐自然就是媳妇了,没想到还不能叫。“好吧,师姐你坐过来嘛。” 这回苏釉没再执拗。她吹熄烛灯,坐到蔡小纹身旁。蔡小纹立即歪身倒进她怀里,抱着她一齐卧倒床榻。 “师姐……手好了真好。”蔡小纹埋头蹭苏釉的前胸,心思倒不似之前迷离深邃,单纯亲近又占了上风。 而苏釉被有琴博山一吓一疼,也没了“乱来”的欲望。被蔡小纹抱在怀里,她只觉十分踏实,浑身松弛下来地疲倦。 “哼哼,你高兴什么?我要是手废了,你岂不是能争个玉峰第一?” 听苏釉这话,蔡小纹惊奇地瞪大眼睛:“你是笨蛋吗?!我要玉峰第一做啥?我只要你好好的。” “……”苏釉无端被扣了笨蛋的大帽子在头,对蔡小纹的直心眼无语至极。 蔡小纹倒不以为意,又向苏釉怀里蹭近一点,含糊道:“困吗?我们睡吧……” “小蚊子……”苏釉顺过蔡小纹的长发,歪头贴紧她的额头,轻声道:“真的还要参加陶鉴吗?” “嗯……我要比到最后……” 苏釉点头,单手抱紧她,挪挪身在枕头上找到个舒服位置阖上眼睛:“那我陪你一起去……小蚊子,相濡以沫。” “嗯……沫以相濡……” 第二日上午,时至陶鉴开赛。蔡小纹和苏釉分行,先进了赛场。苏釉跟在有琴博山身旁,刚想找个两人座,对面的观座就有人站起挥手。 “苏釉!这里!” 有琴博山见那两人很是面生,问苏釉道:“她们是谁?” 苏釉眯眼看清召唤她之人,恍然道:“她们两是小纹在无锡的朋友。我也认识的。” “那你坐她们那去吧。”有琴博山向赛场里的蔡小纹抬抬下巴:“我要护着那个笨蛋。”至昨天开始,她对蔡小纹的称呼就换成了笨蛋。 苏釉道是而去。挤过满是人的观席,来到颜耳令和梁静安身旁。颜耳令这个位置特意找了相对空旷处,不会贴到前后左右的人。现在她左边坐着苏釉,右边是苏釉,刚要把云云顶在头上。后面的人就抗议道:“这位姑娘,不要顶猪好吗?挡住我了。” “啊,抱歉抱歉……”颜耳令只得把云云抱在怀里,对苏釉寒暄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苏釉点头道:“好多了,多谢挂念。小纹告诉你们了?” “嗯。没想到名响江南的江南陶鉴竟会发生这么歹毒的事。听说官府态度冷漠?” 知道的还真多……苏釉笑笑,没有多话。这时有一位年轻女子走上了陶会会长前辈所在的高台,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了正中央的软椅上。 颜耳令歪头,示意梁静安:“你看,那位县令女儿又来了。” 苏釉不知详情,好奇问道:“她是谁?不像是陶师啊?” “她好像是宜兴窦县令的女儿。” 旁边有人听见颜耳令所说,插话进来:“你们不是宜兴人吧。窦大小姐都不认识?她爹就是我们宜兴的县令。窦家几兄弟都在附近县郡做父母官,很有势力的。” 另外一个也插话道:“不止呢。听说窦大小姐的奶奶,就是窦家兄弟的娘。她是当今国舅的奶娘。所以窦家在江南才这么风光。” 当今国舅?颜耳令梁静安皆愣。梁静安多问一句:“当今国舅是指哪位?” “当今国舅还能是谁?苗妃娘娘的弟弟,大公主殿下的舅舅啊。” “舅舅!”颜耳令脱口叫道。众人皆吃惊看她。被梁静安按剑的动作提醒,颜耳令才意思到自己处在大家目光的焦点。她挤出笑容道:“看着我是弄啥呢,我舅舅是卖大米的。” “……说国舅呢,你胡叫什么舅舅!” “是是……快看陶鉴,看陶鉴。哎呀,就要开始了。大家快看……哎呀……” 噹!铜锣声响,今日陶鉴开始。这一场,比调色上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比赛晚会什么的,请不要顶猪,会挡住后面的人的。 ps.谢谢speed姑娘的手榴弹,羞涩得要命~ 再ps.这两天很不科学啊……没榜单没更新,为什么收藏涨得这么不科学?不是jj抽了就是有大神给我推荐了。哈哈哈(做梦脸 第82章 即来了吧 月升日落,转眼天就蒙蒙黑。蔡小纹在自己房里睡了一个下午,养足了精神。她起床洗漱,刚脱了睡袍要穿衣,房门就被推开。 “啊!”蔡小纹惊叫一声,抱衣服挡住胸脯,定睛看清来人,这才松了口气:“师姐啊……吓死我了。我没穿衣服。” 苏釉稍微吃惊,不过立马就反应过来。狠狠地上下打量一眼后,她扭过头,故作矜持道:“要我出去吗?”说是出去,她并没有转身的意思,相反还向前走近半步。她左手托了个小盘,盘上一碗汤盏。 “不用,马上就好……”蔡小纹扯开袍褂,三下五除二地套好衣袍。衣袍是勉强穿好了,腰带还来不及系。她看见苏釉手上所托盘盏,赶紧接过,放在桌上。 “你不要做这些事,有啥要拿的你就叫我嘛。” 苏釉举起右手,在蔡小纹眼前握拳又松开,笑道:“你看,好多了。” 蔡小纹双手轻捏住苏釉的右手,抱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摸在包扎的白布上:“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就是很痒。应该正在长新肉。这么大的伤口,肯定会留疤的。你会嫌弃我不?” 蔡小纹抿唇,把右手还给苏釉,然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凳上。“师姐……”蔡小纹柔声轻唤,弯腰伸手从苏釉臂下穿过,轻而易举地把她紧紧抱住。 此时拥抱已与之前不同,两人心思已明,拥抱不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的放矢。苏釉又被飞来的箭雨射成靶子,只能对蔡小纹的怀抱投降,环手回抱。 “师姐,你不嫌弃我就好。”蔡小纹低头侧脸贴住苏釉的脑袋,双手在苏釉柔软的锦衣上磨娑。“我真的……好喜欢你……” 苏釉双眸瞬时瞪呆了,心尖像是被双手握住狠揉了一把,在痛极中挤出满溢的温暖。她仰起头,凝视蔡小纹的眼睛,痴痴地道:“叫我苏釉,然后再说一遍……” “苏……”果然全名还是叫的别扭,上次那句“苏釉,我养你”也是在危急关头才脱口而出。但就算再别扭,此时夜幕清凉,烛光宁弋,低头能看见苏釉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回头能看见床。这么顺水行舟的情况下,真是不行也得行。蔡小纹心一横,咬牙道:“苏釉……我喜欢你!”说得坚定又切齿。 “啊!蔡小蚊子你这个女流氓!”苏釉两眼带泪,幸福地扑进女流氓的怀里。在怀里蹭了蹭,她又仰起头,饱含期待地盯着蔡小纹。 水汪眼睛,隐约还映着烛光,闪烁又含情。蔡小纹不肯定自己读懂了苏釉的眼神,但她确定懂了自己的心思。闭目,低头,迎上那片柔软至极的期待…… 烛火静静燃着,偶尔滑下一滴蜡泪,吟出哔波的轻响。烛泪四五滴,风过二三回。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红着脸偷偷舔唇。蔡小纹弯腰弯得久了,有些酸。她刚想站直身子,才有个起身的趋势,又被苏釉一把搂紧。 “小纹!” “师姐……我在啊,咋了……”苏釉此刻的不安太强了,连蔡小纹这种笨蛋都能一目了然。 “我刚刚和师公小师叔商量过。陶鉴到现在,你算高分了。和景石工,山色工能争下陶鉴优胜。最后一项,竟是紫砂。紫砂少有人做。你我不担心,我担心她们不济。” 蔡小纹默然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也就是说……如果有啥发生,就在这三天了……” 苏釉眼神骤然一惊,急喊道:“你果然还在想这个!” “我参加陶鉴就是为了引凶手啊!我不稀罕他们的陶鉴优胜!”蔡小纹捧起苏釉的脸,神色难得地很悲伤:“我不能让你白吃这么大的苦……我心里好难受……”她腰弯得疼了,索性蹲在苏釉身旁,侧脸趴倒在苏釉腿上。 见蔡小纹如此,苏釉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她吃力地单手把蔡小纹拉进怀里,还想再劝:“伤了就伤了……我认了不行吗……”想起受伤以后吃过的苦,苏釉心中酸痛,不由得抱紧蔡小纹:“小蚊子,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活?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蔡小纹直起身,揽住苏釉的手臂,安慰般笑道:“不会出事的。师父和小耳朵现在也搬到宜兴来了。她们武功很好!绝对不会让我出事的。而且还有小师叔。在家有小师叔,在外有师父,我也不到别的地方去,不会真让坏人伤到我。要是凶手不出现,我就放开了比完最后一场,做个谁也没见过的紫砂壶给他们看看。真的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蔡小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现在是为了让苏釉安心,居然也能长话侃侃。真是爱情使人爆发。 “可是……” “师姐,”蔡小纹伸手给苏釉顺毛,无意间学有琴博山那样把她流海揉乱:“我是习武之人。有师父有师叔,怕个啥啊!让他们为所欲为,我咽不下这口气!” 听她说的也有理,苏釉总算安下点心。她想梁静安虽然为人讨厌,但据说是峨眉什么嫡派弟子,功夫照理不错,保护小蚊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想到梁静安,苏釉又不能淡定了,果断转换了话题:“你为什么突然想着拜梁面……梁静安为师了?还能解除师徒关系吗?”无论什么时候厌恶都不会忘却。苏釉,梁静安,宿敌也。 “为啥要解除?!”蔡小纹直腿站起,手还捧着苏釉的脸,笑嘻嘻:“我要学功夫保护媳妇儿。” “谁,谁是你媳妇……唔!”苏釉话还没说完,舌尖就陷进柔软清甜中,眼神逐渐沉醉,心思还宁吻不屈:蔡小蚊子这个流氓,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蔡小纹放开苏釉,又不舍地在她唇上回咬一下,这才起身说道:“师姐,我要去找师父了。你早点歇息,不用担心我。” “啊……啊!”至从被蔡小纹的拥抱俘虏以后,苏釉就把自己的本来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终于想起。她把桌上那碗汤盏揭开盖,还有些温热:“你还没怎么吃东西。小师叔煲了汤,你喝了再走吧。路上千万小心。” 蔡小纹乖乖点头,捧起汤盏一气喝尽。苏釉则从屋角衣架上扯下蔡小纹的腰带,走到她身后。 “嗯?师姐?”蔡小纹回头想看,被苏釉捏脸推回。 “别乱动,我给你系腰带。” “可你的右手不方便啊?” “现在能稍微动动啦。年纪不大,多的事还不少。” 整衣,穿带,身为伤残人士的苏釉做得很慢,很认真,很开心,好像是在做一件好玩得不能再好玩的事。蔡小纹举起双臂任由苏釉前后忙乎。她撅了嘴,自得满满地道:“都不用我自己动手了。有媳……咳……有师姐就是好!” 呸!这个小流氓。这次偏又不说媳妇了……苏釉暗啐一口,却啐红了自己的脸蛋。 这番夜色,靠山的山脚客栈更是清爽凉逸。此时窗阁大开,清风却不吹灭烛火,只在屋内轻柔环绕。 梁静安贴着烛灯,捏着毛笔,正对了张白纸在苦思冥想。 “红颜莫道离别伤,我自弯弓惊贪狼……呃,饮马黄河英豪聚?英豪……”头两句是前日随口吟出的,现在她想凑出一首诗。此等良夜,最有诗兴。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颜耳令躺在床上,双手举起云云的蹄子,左晃右晃,抄袭梁静安的诗句,荒腔走板地哼道:“饮马,那个黄河哟……英豪骑着马哟,我骑着猪……” “英豪聚……英豪骑着猪……”啪!梁静安把毛笔拍下,扭头怨念地看向颜耳令。再好的诗兴,也抵不过顶猪抠脚之人的趣味。 颜耳令见阴谋得逞,还讨嫌地嬉笑,坐起身拍着身旁的棋盘道:“妮儿,你掰写了呗,过来陪我玩呗。这么好的夜色,写诗可浪费嘞。” 哎……梁静安无奈摇头,起身坐去颜耳令床边,开始摆棋:“又是五子棋吗?您偶尔也下回围棋吧。您以前不是很喜欢的吗?” “现在不喜欢了呗。妮儿,”颜耳令拖长声音,专注地落棋子:“今天看那山色工的凌小楼,功夫也不错啊。” “还行,看她那个跟头还有奔跑,灵巧有余,力量不足。不像是名门大派的功夫。” “你说,袭击苏釉的人,可能是她吗?” 梁静安思考片刻,摇头道:“不好说。我觉得……”就在这时,她突然顿下手中棋子,倾耳听去,接着松开棋子,对颜耳令笑道:“抱歉啦,我的小徒弟来了。不能陪您下棋了。”说完,她便起身整袍快步出了门。 颜耳令苦恼着眉头,耸耸肩膀又倒回床铺。她把云云抱到胸口,忿忿不平:“安安有了徒弟就不要我了!还是云云最好……哎呀,不要踩那里……” 今夜风虽清,但月不朗。虽不朗,也勉强能看见,不耽误练功。 啪!蔡小纹的扇子被梁静安一掌打脱手。 “你怎么回事?!这套扇法被你练成什么样子了!”梁静安大怒,简直想抽蔡小纹一耳光:“峨眉正派功夫,竟被你练得满脸春_色!” 蔡小纹自知自己心念苏釉,练功时没有束情,被梁静安从扇法中看出,活该此骂。她赶紧肃正心思,低头捡起铁扇垂手赔罪:“师父息怒,我重练。” “我再三说过,扇法类舞,本来就偏妖娆,你还……”梁静安说到此,忽然顿住了。蔡小纹刚想说话,被她举手阻止。她倾项竖耳,好像在仔细分辨什么细微的声音。 片刻,她不易被察觉地浅笑,回眸问蔡小纹道:“小纹,你是不是做紫砂做得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啊现在谁都能揉乱你的流海了吗 我也想骑猪…… 此文处处有女流氓!大家发现了吗 ps.谢谢青芒姑娘的地雷,真不好意思真羞涩…… 第83章 抓到了吧 从满脸春_色到紫砂做得好不好,梁静安可谓是思维如箭。蔡小纹是丈二的尼姑摸不到头脑:“师父啥意思?”蔡小纹奇怪地左看右看,一点异样都没发现。 梁静安又举手,示意蔡小纹不要乱看:“不是想到三天后要比赛吗?关心你。” “哦!”蔡小纹虽觉奇怪,但被师父关心还是心头温暖,便如实答道:“我自己觉着,不能说特别好,还行。常练。” “能拿到第一吗?” “现在看还真有可能。师父你不知道,紫砂其实很偏门的。不知道为啥要最后比做紫砂。” “好,继续练。听着!收心!我去喝水,去去就回。” “是!”蔡小纹绷紧脸蛋,重新开始习练梁静安教她的这套扇法。 梁静安快步向客栈走去。当走到夜色最浓处,她运力向身侧闪去,隐进大树的阴影里。大树树干粗壮,完全挡住了梁静安的身体,她背倚树干,回项向后探去,一边抽出腰中软剑,晃手成利刃。 晴朗月下,蔡小纹如在黑幕上作画一般,一丝不苟地削劈展刺。除了偶然的破风声,四周宁静。有时夜风吹过一场春雨就过膝的野草,摩擦出干爽安宁的窸窣声。不应该还有点什么吗?比如,草丛中的那个人。 现在只有蔡小纹一个人暴露在月光之下,正笨手笨脚地练新的功夫,这不是好时机吗?为什么伺到机却不动? 梁静安耐心等了一会儿,然后放弃,重新回到蔡小纹身边尽师父之责。出乎她意料的,草丛之人一直藏而不动,直到蔡小纹练到汗流浃背。平安无事。梁静安没有多说,平静如常地打发蔡小纹回去,然后上楼推窗,看着草丛中草波迭起,潜行而去。 第二晚依旧和昨晚一样,梁静安时不时引诱蔡小纹说些显摆制紫砂实力的豪言大话。可是“草丛君”就是有耐心,一趴趴一晚上就是不出击。到了第三晚,便是陶鉴大比的前晚。和前两晚一样,蔡小纹在紫砂的话题中练完了今夜的两个时辰。她都开始疑惑梁静安是不是想要个紫砂陶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暗下决定回去玉峰要好好做个紫砂壶送给师父。 其实梁静安把颜耳令时不时就想顶头上的小猪壶早就看够了,才不想要紫砂壶。她套蔡小纹的话,不过是说给“草丛君”听。可惜“草丛君”根本不为之所动。梁静安默默思考,没有向往常一样让蔡小纹回家。 蔡小纹牵挂在家眼巴巴等自己的苏釉,于是自觉主动地请示梁静安:“师父,那我就走了?” 梁静安的思绪被蔡小纹打断,伸手递向蔡小纹:“把扇子给我。” 蔡小纹双手捧扇递给梁静安。梁静安接过,甩手展开,扬起嘴角道:“教你一个小招。飞扇。” 蔡小纹眼睛一亮,暂时把抱膝坐在心上眼巴巴仰头的苏釉哎呀一把推下心头,满心期待梁静安的新招。 梁静安右脚立地,左脚后移,缓缓屈身,平举右臂,用大拇指弯扣铁扇。一边盯着草丛中随风不动的那坨,一边还不忘教导蔡小纹:“像这样,手腕要平,然后用腕力……然后……着!” 铁扇旋舞着疾飞,划破夜幕,发出嘤嘤的撕风声,转眼就钻进那一大片草丛……唰唰声响,铁扇所过,皆草飞籽漫,势如破竹。 噹!清脆的金石碰撞声在夜空中激荡,铁扇随声半途而止,颓然跌进草地里。 蔡小纹惊大了嘴巴。在她的印象里,草不应该都是柔软易折吗?怎么也能如此硬气,把铁扇都挡下了。难道是草里藏针…… 还没等她胡思乱想完,铁扇掉落之处突然跳出一个黑影!蔡小纹嘴巴还没合上又被这一吓,下意识去摸腰中铁扇,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现在是手无寸铁。 黑影跳起身,没有片刻耽搁,扭身撒腿就跑,速度飞快。梁静安沉声喝道:“追。” 蔡小纹顿时明白过来,终于等到的大喜被瞬间烧着的愤怒包裹,让她想也不想就朝黑影追去。一人跑一人追,和苏釉遭袭那天一样。不过蔡小纹成竹在胸,因为又和那天不一样。梁静安已教她轻功吸吐之法,她现在的速度已不可同日而语。听着风呜呜擦耳而过,蔡小纹自信满满,向黑影全力冲去。可是这份自信还没捂热,她就发现跑了这么久,和黑影的距离并没有缩近。黑影专挑树桩草堆石头多的小径跑,明明拦路绊脚,可那人腾跳轻跃十分灵活,速度竟不减。蔡小纹则没有这么快的反应,天又黑,好几次险些绊倒。石块断树划开了她的裤脚,撕破了腿上的皮肉,血浸湿了袜子。但她丝毫不减脚力,咬牙向前追。 蔡小纹轻功的进步还是有成效的。两人的距离终于慢慢在缩短,蔡小纹眼见前方的黑影突然一阵晃动。接着,一道寒风擦着月色就扑面而来。蔡小纹经那两三夜的长跪,听音辩向无形中长进不少。这下她侧头一偏,轻松躲过这只飞箭。而黑影因为反身搭弓,放慢了脚步。眼看蔡小纹就快到眼前,黑影慌忙再搭一剑上弦。这下弓弦还没拉开,蔡小纹突觉背后呼啸风声,还不及反应,铁扇就从身侧裹满杀气向前扑去,擦着黑影拿弓的手臂旋过,溅出一片血雾。 弓箭皆脱手,黑影身形不稳,直挺挺地朝还在奔跑的方向栽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蔡小纹大喜,竭力急跑几步,然后飞身扑去,整个人压倒在黑影身上,横手压住了那人的脖子,扯下了脸上遮面的黑布。因受伤而惨白的面庞再无遮挡地暴露在月光中。刹那间蔡小纹的喜和怒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 “你……咋是你?!” 那张脸,蔡小纹是熟悉的。她得过这人的野鸡,送过这人嘟嘟。她以为她们是朋友。可是凌小楼并不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字不多,但这已经我这几天的极限。 关于伪更我想多嘴解释一下。这篇文开文以来我伪更过两次,一次是20号一次是21号。20号是因为我想送那个小故事给大家看,21号是因为82章被jj抽到了一半,有读者反应看不到完整的章节,我只好上去修正,虽然修了以后更抽了……反正那乱七八糟的82章已经被愤怒的某位读者举报了,我就索性让它锁了吧。82章我会放在长评里。 第84章 罪成了吧 深夜明烛,晃醒多少人清梦。 陶会会长早就过了夜半惊醒而不伤身的年纪。此刻他坐在陶会大堂的首座,神形俱损地缩在高椅里,两眼无神地盯着跪坐在堂上石地的凌小楼,嘴唇哆嗦了下,终没有说出什么。 凌小楼单薄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血液从她紧捂伤口的指缝里源源渗出,给本洗褪色的灰布衣袍染上新鲜的红色。伤是梁静安的飞扇所创,不浅。她忍痛垂着头,没有迎上众人砸在她身上的各种眼神。 会长身旁坐着陶会的其他元老。但是同样年迈的他们没能给他多少力量。他瞟了眼右手边客座上阴沉脸色的泰斗,和泰斗身后的捏紧拳头的有琴博山,脸色苍白的苏釉和她手中浑身颤抖的蔡小纹。筑莲工到齐,乌压一团腾腾杀气。会长心虚地收回目光,抬眼又看见自觉找了凳子坐的颜耳令。身着锦衣的梁静安侍立在她身旁,看来是把掌柜伙计的说法彻底抛开了。 此事是被颜耳令梁静安这样的外人插手,会长心有罅隙,便生不快。他不好对逮住凌小楼的梁静安明说不快,于是所有的失望愤怒都集中在凌小楼身上。 会长侧头对身旁侍者问道:“谭花还没叫来吗?”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被凌小楼听个真切。一直垂着头的她猛然仰首,眼里流露出急切恳求的神色对会长道:“师姐病还没养好,明天还有比赛,不要叫她来!” 会长听了,没有理会,反而怒目相视,厉声喝道:“你做出这等事,给师门抹黑,还怕被你师姐知道么!我且问你,你携带弓箭匕首埋伏三晚,是为了袭击蔡小纹吗?你若再不说,就让你师姐问你!”会长是痛心疾首的。先前苏釉遇袭,他当着泰斗的面保证不是宜兴陶师所为。可没想到最后杀出了凌小楼。虽然她算不得陶师,但也是山色工的弟子。做出如此狠毒阴损的事情,他身为宜兴陶会会长颜面尽失,也为山色工出此逆徒而痛心。他明白,今晚无论如何是要给筑莲工一个交代。 凌小楼又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是想偷听到她们的对话……会不会提到明天大比里要做的紫砂。如果我知道蔡小纹要做什么……也许能帮到我师姐……”大比前偷窥,视为作弊。凌小楼此举,已是犯了行中大忌。何况今夜要探查到底的绝不这么简单。 蔡小纹听闻,眸中晶亮闪烁。她用力咬牙,手益发的颤抖。苏釉察觉她心绪波动,连忙暗自挽住她手臂,捏紧手心。蔡小纹慌忙抓住苏釉左手手掌,死命攥紧。 “只是这个?”会长不信。别说他不信,只怕堂上没人信。只道凌小楼避重就轻。会长瞥了眼不发一言的泰斗,横下心直问重点:“筑莲工苏釉的手,是不是你射伤的?” “啊……不是!”凌小楼像是没料到会有这一问般大惊失色,又用力仰头,眼神惊恐:“我没有伤人!我只是……想偷听到蔡小纹要做的紫砂……我只是……” 此时默立在旁的梁静安开口打断凌小楼:“你逃跑时,确实向蔡小纹放箭了。” “那是……那是你们追我!我害怕才……我不是为了伤人!我不想被发现!我不想因为我影响我师姐!”凌小楼尖叫,恐慌又哀求地看向会长:“我没有伤过人!苏釉不是我伤的!” 会长脸色沉下,强压怒火,竭力让声音平静:“你带弓箭匕首在身,深夜埋伏。说你不为伤人,我不信。况且,两次如出一辙。不是你射伤苏釉,又是谁呢?” “我……”凌小楼还要辩解。此时大门突然咿呀而开。穿堂风灌进来,吹起众人衣决。皂衣公服的壮汉撑开大门,一位身披斗篷的锦衣女子登堂入室。见此人进来,在场诸位都起身相迎,除了颜耳令还傻坐在椅子里顶着猪。颜耳令举手扶正云云,顺便抬眼看去。进来的女子,正是她舅舅的奶妈的孙女,窦大小姐窦江。颜耳令才不会为她起身,没事可做,便讨嫌地捏住了云云的蹄子。 窦大小姐也不看颜耳令,径直走到会长身旁,与他互礼然后就坐。那位大汉随她进来,站在她身后。明日大比,窦大小姐不愿清晨赶路,便提早一日到了宜兴。没想到正遇此变故。她凝视跪在堂下的凌小楼片刻,侧项对会长道:“听说凶手抓到,我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哪会麻烦……大小姐这说哪里的话。哎,山色工师门不幸,出此逆徒……” 窦大小姐也轻叹,摇头惋惜道:“山色工的凌小楼吧……哎,山色工谭花才刚刚一鸣惊人。岂料师妹如此不肖……她招了吗?” “她只说想偷听蔡小纹明日比赛作品内容,不认伤人之事。” 窦大小姐颔首,轻淡地道:“此事是我宜兴工门弟子所为,让整个宜兴陶业蒙羞。我代父亲打理陶业事务,自当责无旁贷。”她转向凌小楼,柔声道:“凌小楼,我且再问你一遍。射伤苏釉的那箭,是不是你做的?” 听窦大小姐这么问,倔强委屈之色溢满凌小楼的双眸。她紧紧捂住左手伤口,怒视窦大小姐,默然不语。 窦大小姐见她不语,不动声色地向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跨跳出去,一脚就踢倒凌小楼,厉声喝道:“大小姐问你话呢!” 这一脚势大力沉,凌小楼顿时就歪倒在地。她被踢得浑身裂疼,强自单手撑地坐起,忍痛大喊道:“我没有伤人!为什么诬我!” “还要嘴硬!不打如何肯招!”大汉这次朝准了凌小楼左手伤口提脚,踩住不放。顿时伤口裂开,鲜血奔涌。这回凌小楼忍不住疼,失声惨叫。“快说!”大汉举拳还要打。拳头都提起了却打不下去。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被牢牢挡在不知何时闪到身前的白衣女子掌下。“你什么人?” 梁静安撤掌甩掉他的拳头,挪身挡住凌小楼,冷眼盯住大汉,开口揉入威压之感:“你又是什么人,怎能对她动如此酷刑!” 大汉眉目暴跳,凶相顿显:“我是本县捕头!你说我动得动不得?!” “动不得!”梁静安依旧面色平静,却一步不缩:“就算是本县捕头。此处不是县衙,凌小楼也没有押解上堂。你刑讯她,就是私刑。大宋律例,严禁私刑。你执法犯法吗?!” “你!” “好了,雷捕头。”窦大小姐站起身,先向梁静安颔首,再对大汉道:“这位姑娘说的对。不许打人了。” 雷捕头狠狠剐了梁静安一眼,退开一步。梁静安也不再和他纠缠,弯腰把凌小楼扶起,撕了自己的衣袍给她包扎伤口。颜耳令看了刚才热闹处一眼,丝毫不打扰梁静安,只是把云云抱入怀中,若无旁人地揪玩起它的尾巴。 就此当口,众人一时无话。满堂寂静,只有屋围蜡烛噼啪作响。就当会长发愁要如何收场之时。有琴博山突然说话了。 “会长,我有一物,或可作证。”她走前几步,站于堂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展开以示:“这是苏釉遇袭后第二天,我在山脚客栈下的草丛里发现的鞋印。当时下雨,草丛里有淤泥。只有长时间不动埋伏,才会有鞋印留下。不过只是残印,我拓下来了。” 听有琴博山忽然拿出此物,在场人都精神一震。雷捕头更是激动,一把抢过薄纸,再绕到凌小楼身后,粗鲁地揪下她的布靴,凑到纸上对比。只是片刻,他便兴奋地喊道:“是一样的!对得上。” 凌小楼闻言,身体剧烈一抖,难以置信地呆望隐约看见残印的纸背面。梁静安站起,细看鞋底和残印,却无话说了。 “不……”凌小楼摇头,脱口大喊:“我穿的布靴,宜兴到处有人穿……不是我……我没有伤人!” “住口!证据摆在眼前,还敢狡辩!”雷捕头提拳又想打,猛然感到身旁梁静安的逼视,只得悻悻放下手。一旁蔡小纹听到此时,满头虚汗。腿脚忽地一软,险些站不住。苏釉赶紧用力扶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师姐……”蔡小纹急促地轻喊了一声,扶住了苏釉的手肘摇头道:“没事。” 她不说,苏釉却知她心里在受什么煎熬。之前不愿告诉蔡小纹的同行之争,终于还是被她亲历,看了个真切。苏釉不怒凌小楼伤了自己,只心疼这只对谁都掏真心的笨蛋蚊子。有外人在场,她不能随心所为,便不停地捏按蔡小纹的手心,柔声轻语:“没事,没事……” 可怎能没事?门又大开。这次进来的是早就派人去唤的谭花。她长发未束,已被晚风吹得凌乱,颧骨高突,脸颊酡红,两眼无神,一看就是病中未愈。 凌小楼本还在嘶声辩解,一见谭花迭撞进门,眼神骤然剧痛,再说不出一个字。 “小楼……”谭花跌倒在凌小楼身前,双手慌乱地向她摸去:“他们说是你伤了苏釉……是吗?!你……流血了……受伤了?!是你伤了人家吗?!”谭花语无伦次,眼睛通红的简直要坠泪。 还未说话,凌小楼潸然泪下,抓紧谭花的双臂哭道:“师姐我没有……我只是想探听到蔡小纹明日比试的紫砂会是什么……我……我想让你得第一……” “你……小楼……你干什么……”谭花仿佛突然不认识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妹一样,看向凌小楼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你身体不好,还不肯休息,没日没夜地练习制陶……他们笑话你,说山色工昙花一现!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努力!”凌小楼泪流满面,撕心般痛哭:“我知道你是要完成师父的遗愿。我想帮你完成……我不想再看你这么折磨自己了……我……” 噗! 一口血喷出了嘴角,凌小楼被一拳揍倒在地。她刚转过头,又一拳扑面而来。 “小纹!”苏釉完全没料到蔡小纹会突然挣脱自己的牵扯冲出去。她惊愕地大喊,一时忘了迈步。 而蔡小纹置若罔闻,骑在凌小楼身上拳如雨下:“你这个畜生!” 满座皆惊。谭花也惊骇地楞了刹那,接着就扑倒在凌小楼身上,企图挡住蔡小纹的拳头:“别打……别打她!” 蔡小纹暴怒中哪里肯听,一掌就把谭花掀开,揪起凌小楼狠下拳头:“为了优胜,你废我师姐右手!我师姐也是陶师啊!你废她右手……要不是小师叔,我师姐就再也做不了陶了!你这个畜生!” “小纹!别打了!”苏釉终于反应过来,扑到蔡小纹身后,抱着她的腰就往外扯。可哪里扯得动。好在身旁习武之人多。有琴博山抢在梁静安之前跨来,把蔡小纹扯离了凌小楼。苏釉慌忙紧紧搂住她,嘶声喊道:“别打了!听话!” 蔡小纹被有琴博山推开,已离凌小楼老远。泪水滚滚而下,她不甘地在苏釉怀里挣扎,哭喊道:“师姐……只有你有师姐吗……你为了你的师姐就可以伤害我的师姐吗!” 砰!谭花爬到苏釉蔡小纹身前,伏地而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筑莲工诸位!我替我师妹向你们赔罪了!请你们原谅她!我……山色工退出明天的陶鉴!” “师姐!”凌小楼满脸是血,顾不得擦就向谭花爬去,哭道:“你不能……” 啪!谭花反手一巴掌抽在凌小楼脸上:“你给我住口!不要叫我师姐!”她转身又伏跪在地,哭求道:“小楼年幼,做事不知善恶。是我做师姐的教导无方……给筑莲工赔罪,我愿永不再参加陶鉴!求饶小楼这一次……求你们……” “你不必如此!”苏釉伸手相挡,不让谭花再磕头。“我不怪她伤我。因为……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苏釉转头,眼神恳切地回望泰斗。得到他默许后苏釉对谭花道:“筑莲工不要求严惩她。一切只凭衙门裁断。”苏釉把蔡小纹抱起,想掏手帕给她擦泪。可刚放开怀抱,这只蚊子又不老实了。 蔡小纹自己抬袖子抹掉泪,上前几步对会长道:“我也退出!抓到伤我师姐的凶手就行了。我真不稀罕这个为了第一就能暗箭伤人的陶鉴优胜!”说完,她转身向泰斗和有琴博山各行一礼,然后抓紧苏釉的手,拉着她大步而去,再不看谭花凌小楼一眼。 满座愕然。窦大小姐最先打破沉默,起身对会长道:“那么凌小楼就暂时关在陶会吧。明日我会让捕快来押人。我就先告辞了。明日陶鉴早等会长。” 会长疲惫地点头:“大小姐请自便。” 窦大小姐领了雷捕头向堂外走去。这时,一直事不关己高高顶猪的颜耳令忽然站起,向窦大小姐的背影朗声道:“窦大小姐,请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儿童节快乐!我又回来了! 唔……治愈的时间比我想象的快啊。谢谢暖人心的姑娘们t.t我都记在心里……啧啧好肉麻 咳咳,既然回来了。我就要好好写了!我有理想有目标!我要创下自己的文风,名叫“通俗猥琐种田流”! 我准备写种田三部文~美人肩是第一部,貌似好像可能也是最虐的一部~其实一点也不虐嘛对不对^_^还有第二波呢~ ps.谢谢大师姐的手榴弹,我好爱乃啊…… 第85章 拼爹了吧 本想直接出门的窦大小姐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挽留,还真的停下脚步,转身过去。颜耳令起身走到窦大小姐面前,当着她的面把猪顶到头上,笑嘻嘻地道:“不再聊会吗?” 窦大小姐很想做出礼貌的样子平视颜耳令。可是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上移,落在岔开四蹄趴在颜耳令头顶的云云身上。云云懒得管她们的热闹,扒拉下蹄子,头一歪便吭哧睡去。窦大小姐闭目深吸一口气咽下对这种把猪顶头顶的愕然嫌弃之情,然后睁开眼睛对颜耳令浅笑道:“这位姑娘,还有何事啊?”她没有问颜耳令怎么称呼。因为颜耳令一身寒酸布衣,还顶着猪……窦大小姐觉得和她多说几句都掉价。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请教大小姐。”颜耳令才没觉得自己被讨厌了,还落落大方地在窦大小姐周围踱步:“我是真觉得大小姐是真的关心宜兴的陶业,看重这次陶鉴。既然这么重视陶鉴,为什么第一天比赛没看到大小姐呢?没记错的话,是第二天才来的吧?” 窦大小姐闻言,嘴角略僵,没有立即回答。她没说话,一旁早等不耐的雷捕头烦躁开口:“你这家伙又是谁?!你们管的几个闲事啊?!” “雷捕头。”窦大小姐悄摆手阻止,表情又恢复如常:“我不住在宜兴。家中有宅在无锡城,居于无锡。陶鉴第一天家中有事耽搁了,所以没来。怎么?这位姑娘觉得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颜耳令笑意不减,还深怕别人不嫌地摇头晃脑,也不怕把云云晃醒:“只是觉得此事尚有蹊跷。大小姐真的觉得射伤苏釉者是凌小楼吗?” 此话颇有攻意,在座众人面面相觑,皆有迷惑之色。窦大小姐终于收敛笑容,直视颜耳令:“姑娘到底何意?如果不是凌小楼,那姑娘有何高见?” 颜耳令摇头,笑道:“并无高见,随便一说。” “那恕我不奉陪了。告辞。”窦大小姐不再理颜耳令,甩袖而去。颜耳令不以为意,大松口气般耸耸肩,趁众人不注意,顺着门边溜出了陶会。刚出大门,就看见梁静安等在月影照不到的暗处。颜耳令赶紧小跑两步,去与梁静安会和。 “得手了吗?”颜耳令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同时四下急看。神色贼兮兮地还夹杂几丝兴奋。 “嗯。”梁静安把手中之物拿给颜耳令看。一把木弓。 颜耳令不接弓,只是笑道:“我可遭那窦大小姐恨呢。妮儿,我跟你说。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原来是之前梁静安暗地拜托颜耳令,拖住窦大小姐吸引大家注意。她自己则潜入后堂,偷出一重要证物。 梁静安随着颜耳令往客栈回走,搭话道:“我不是第一次……”的确不是第一次,之前苏釉那二十两银子和《变态十三钗》……当然,这是梁静安一辈子都不会跟人说的秘密。 “不是第一次?!你以前还偷过东西?!妮儿,妮儿,快跟我说说呗!你还偷过什么?”颜耳令三大爱好:顶猪,抠脚,探听小秘密。 梁静安才不会说,自顾自地说正事,顺便纠正颜耳令的用词:“不是偷,是取。君子取有道之物,可用非常法……话说,这弓……” “这弓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去偷这把弓?”颜耳令成功被转移注意力。关注起这个更吸引人的大秘密。 “是取……客栈下面我仔细看过。以苏釉站的阳台高度,那支箭要射穿苏釉的手,得站得远。站得远,就得要强弓大力。就这把弓,是用木枝自己做的吧……”梁静安缩臂开弓,毫不费力地拉满。木枝做的弓臂在满弓拉扯下咯吱作响。梁静安低声一喝,猛然运力。弓臂啪地从中间断裂。弦勾在梁静安手上摇摇晃晃,已是一团废物。“能用这把弓平平射穿站在高处的苏釉手掌,简直是笑话。今天看凌小楼和她师姐那样,不像是买得起好弓的样子。” “你觉得不是凌小楼?” “肯定不是她。” 两人步子快,就要走进客栈院子。梁静安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仅是弓。还有筑莲工那位有琴博山拿出的鞋印。我看到了,是残印。鞋的尺码已经看不出,但是能在湿泥地里留下第二天还拓得下来的脚印。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藏的时间长,二是脚步沉重。凌小楼身形纤细,武功又灵巧轻盈,几乎不可能能留下这种脚印。” “所以那位有琴什么拿出的佐证,反而确定凶手不是凌小楼。那你认为是谁?” 梁静安停下脚步,转头看颜耳令,心领神会地笑道:“您心里不也有答案了吗?” 颜耳令抬指擦擦鼻尖,也笑道:“那你有证据吗?” 梁静安笑容散去,绷住脸认真想了一会,实话实说:“没有。” “……没有?!”颜耳令没想到胸有成竹的梁静安居然没有找到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为冤者洗清罪名,就不能让真正的凶手伏法。何况窦大小姐的爹还是本地的县令,奶奶还是国舅的奶妈…… “好吧……”颜耳令扶额,对梁静安道:“你去洗澡吧。证据的事,交给我吧。”梁静安依言离去。颜耳令把云云抱下怀里,翻身上了屋顶。她才坐定,就有黑影落下,跪在她身后。 “有事要你做。”颜耳令掀袍,抽下暗藏腰间的一块牌子,丢于黑影:“把这个拿给无锡城驻城赵将军。跟他说……”耳语丝丝,瞬间化进清亮晚风中。晚风之上,是繁星满空。明天该是个晴天。 星星不说谎。第二日果然晴空万里,给陶鉴的大比助兴。筑莲工蔡小纹和山色工谭花的退出,让最后一项的比试没有悬念。景石工的陶师以高分领先,又成功调和紫砂泥,顺利塑形。虽还没有风干烧制,已能确定拿下本次陶鉴的优胜。当他修好壶嘴最后一点瑕疵,放下竹刀时,观赛的百姓都拍起巴掌,向这位预定登顶的陶师祝贺。仅仅半天,山色工凌小楼袭击筑莲工苏釉的事已经传遍全镇。谭花的退出,表明了山色工的彻底衰败。而且事出有因,比起旁人对山色工的惋惜,还是不齿更多。 掌声在赛场里回荡。窦大小姐也起身离座,站在高台边为景石工鼓掌。鼓着鼓着,她无意中向旁边瞄了一眼。这一瞄吓了她一跳。昨晚出手护住凌小楼的白衣姑娘和把小猪顶头顶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高台,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旁。 颜耳令和梁静安的登台,让高台上陶会的人也错愕不已。雷捕头更是抢先跨了几步,护在了窦大小姐身前,梗着脖子囔道:“谁让你们上来的!” 颜耳令还是一身淡色布衣,终于没顶云云在头上,背后背着那个紫色蜀锦包袱,看起来就像赶路的小货娘。更准确地说,是非常美丽小货娘。好像随时要从包袱里掏出些精致小发簪之类的就地摆摊。 但是颜耳令没有摆摊也没有搭理雷捕头。她上前半步,对着全场人大声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山色工的事。关于这个,我有话要问窦大小姐!” 窦大小姐脸色半白,强压怒火道:“这位姑娘,你还有完没完!你到底想干什么?!” 颜耳令转身面向窦大小姐,满脸严肃,一点都没有昨晚嬉笑之意:“窦大小姐,你昨天在陶会明里暗里,催得凌小楼罪名落实。我还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窦大小姐断喝道:“胡说八道!” “凌小楼还没有上公堂,而且直到最后都没有认罪。但你和大家已经把她定罪了。不是吗?但是所谓证据的弓箭,鞋印皆有疑点。弓箭,不是强弓,射不了高远。鞋印,是身重之人所留,她留不下。而且我后来问过蔡小纹。她说追赶凌小楼时,净是障碍曲折之路,和第一次拣平坦路飞奔不同。凌小楼打猎为生,习惯山林小径,身姿灵巧轻快,特意找有倒木石块的路逃,完全合理。但第一次袭击苏釉的凶手,为什么显得不一样呢?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两次埋伏在客栈下草丛里的人,或许不是一个人!” 听颜耳令所说,百姓们皆惊,开始窃窃私语。窦大小姐脸色又白了些。她没有说话,只眯了眼睛盯住颜耳令。颜耳令不去管她,继续说道:“我曾也以为凌小楼是伤人凶手。但我又不明白了。虽然苏釉很强,但也未必就优胜铁定。除了她外,还有其他强手。凌小楼就算让苏釉不能参赛,又怎能保证她师姐一定夺魁呢?不能确定的事,却冒这么大的风险,好像不合情理。所以我只好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苏釉被人射伤,不是因为她威胁了谭花或是其他工门的某个人,也不是因为她是筑莲工的弟子。而是因为,她是玉峰陶师!她是玉峰的官陶陶师!”颜耳令稍顿,走近窦大小姐,逼视她:“大公主把苏釉的师妹蔡小纹点成亲供官陶。苏釉自己做着玉峰官陶,要是万一再夺得江南陶鉴优胜,朝廷来年会不会只从玉峰征购陶器呢……你是这么想的吧,窦大小姐?” 此问一出,全场寂然。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窦大小姐身上。她脸色已苍白,拳头紧握,用力得带动全身微微颤抖。她故作平静地紧盯颜耳令,怒火在眼里燃烧:“你是说,伤了苏釉的人,是我?” “你当然不可能亲自出马了。”颜耳令摆摆手,笑道:“你手下捕头捕快一大帮,派谁不行啊。只要能拉强弓,能跑得掉。都能为你除掉影响到宜兴陶业兴旺的大威胁。比如这位雷捕头,就行啊。” 雷捕头暴瞪双眼,脸憋得通红,砸出两字:“放屁!” 被如此唾骂。梁静安脸色未变,只抬手探在腰间。而颜耳令不为所动,继续侃侃而谈:“只要玉峰陶师不拿第一就行。宜兴哪个工门哪个陶师夺得优胜,你并不在乎。所以在确定苏釉不能参赛之后,你并没来看在第一场比试。可是你没料到,苏釉不参加,她的师妹蔡小纹会顶替她参加,而且做出了江南陶鉴塑型的最好成绩,十六层宝塔!所以第二场比试你就从无锡赶来了……至于你没对蔡小纹出手,我想因为她是公主点名的亲供陶师,你有所顾忌吧……而山色工凌小楼的被抓,让你意识到这是个找替死鬼的好机会。把她推成凶手,可能对陶鉴的声誉有些影响,但不会对宜兴陶业产生什么动荡。更重要的是,你窦大小姐就安全了。没人再来跟你算暗箭伤人的帐了。何况山色工小小工门,冤枉了也不可惜……是不是,窦大小姐?” 窦大小姐脸色煞白,额头晶亮咬唇不语。听完颜耳令的猜测,她强自挤出笑容,轻蔑地扬起下巴,挑衅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不屑辩。我就问你一句,你有证据吗?” 颜耳令见她脸色,心中更是清明,当下一笑,照实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是苍天在上,你伤天害理不怕有报应吗?窦江?呃……还是油条来着?” 窦大小姐神色骤变,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劈掌打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 破风袭来,颜耳令眼都没眨一下。有人挪到她身前,眨眼白衣展展,像忽然飞来的白鹤为她当下所有恶意。这一记耳光,是抽在了梁静安脸上。 窦大小姐躬腰捧着自己打麻了的手掌,愤怒喘气道:“一介布衣,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我,何等无礼!” 颜耳令从梁静安身后探头,然后绕到她身前,与窦大小姐针锋相对:“你也没有功名吧?不也是布衣吗?你竟敢打她,何等无礼!你打了她,你罪大了……哎呀呀……” 窦大小姐直起腰,垂下手,喘口气,再笑竟然又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满脸命好奈何的得意,柔声道:“我是县令之女。你能定我何罪啊?雷捕头,拿下她们。” “噗……”颜耳令低头轻笑:“你和我拼爹呢……”她一抖手腕,从袖子里翻出一块牌子。直递扑过来的雷捕头眼前,大喝道:“给我看清楚了!”牌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是面金牌。 雷捕头刹住脚步,弯下腰对着金牌左看右看,然后抬起头,略有局促地瞟了窦大小姐一眼,然后扭头瞪向颜耳令,依旧横道:“老子不识字!看不懂!” “……”从昨晚开始就想象自己此刻一身正气的颜耳令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一身正气都化成了一口恶气。 “那就滚……让我们窦大小姐来看!来看看本宫,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评论我明天来回群抱…… 谢谢小青芒的各种地雷手榴弹,谢谢大师姐的2蠢呆萌火箭炮,飞扑~ 睡了睡了有错字我也下次再改了 第86章 真名了吧 “本宫”两字来得太突然,在场几乎没人有听清。但是窦大小姐是识字的,她隐约看见了金牌上那两列刻字里有四个字特别深刻。 窦大小姐嘴唇颤抖,双脚在灰地上蹭前一步,想把金牌上的字更看清一点。因为那四个字,她看见了,但不敢相信:福康?公主? 偏偏那雷捕头因为不识字,所以特别地无畏,还在坚持不懈地耍横。他撸了袖子,仰头叉腰怒吼道:“你到底他妈的是谁?!” 话音刚落,耳光已旋风而至。雷捕头只觉得眼前白风飞闪,脸上就“啪”地一下剧痛。一股大力从左颊袭来,身高七尺的他顿时站都站不住,扑倒在地。他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只是按着肿起个山丘的脸,呆滞地看着身前居高临下的梁静安。 颜耳令看都不看雷捕头,解下背上紫锦包袱,松扣解开……这个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包袱里别无它物,只有披风一件。颜耳令甩袖抖手,一只明黄火纹的凤凰闯出天地间地落在她身后展翅飞翔! 明黄火凤,皇锦丝线,雪狐毛领,这样的绣凤披风,当今天下能用之人,一只手可以数尽。 颜耳令扣好火凤披风的鎏金扣,把金牌系于腰间,直视窦大小姐,掷地有声:“本宫,赵延聆,封号福康。”颜耳令,延聆也。福康公主给自己取闯荡江湖的艺名,倒是懒得花脑筋。 这在同时,四面观赛高台每一面都立起二十几个大汉。他们如大风吹沙似地扒掉穿在最外面的布衣,露出里面随光闪亮的精甲。甲胄在身,他们便齐齐向高台方向躬腰行军礼:“殿下千岁!”百十军士,个个精兵。喊声震天,把愣在周围的普通百姓吓得目瞪眼呲。 军士们或翻或跳下了高台,眨眼聚成一个规整的方形,待命在一个三十几岁将军摸样的人身后。将军也是一身轻甲,抱拳对赵延聆行礼:“无锡驻将赵政,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站在赵延聆身后的梁静安此时也单膝跪地。看着被火凤绕住的赵延聆,她的眼神几近痴迷:“殿下千岁。” 一直隐在高台后方的陶会会长眼见此做梦也梦不到的情形。年迈的他被惊吓得哆嗦如风中残烛。老腿一软,他便领头带着陶会诸人跪倒在地。惊愕中的百姓们见老会长跪了,终于转醒过来,哗啦啦跪倒一片。于是除了躺在地上的雷捕头,此刻还站着的只有赵延聆和窦大小姐。赵延聆在火凤披风衬托下英姿勃勃,双眸炯炯有神,流光溢彩。而窦大小姐目光呆涩,如闻晴天霹雳,身形已似一块薄木,一击就碎。 赵延聆走到高台边缘,做个抬手的姿态,大声喊道:“大家起来吧!”她虽披着火凤披风,依旧一身寒衣,可气场与原先决然不同。真如她所站之处一样,高高在上。 “赵将军,你军务繁忙,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本宫过意不去。” 赵将军领着十名军士跑上高台,站到离赵延聆十步远处。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铁令牌,双手奉上,声洪如钟:“臣接到公主殿下令牌。见此令牌如接皇命!公主可调动臣的五百精兵!臣不过是奉旨行事。现在臣和臣这一百军士,都听公主号令!”皇上特敕调兵令牌于赵延聆,危急关头可调动最近城防守军五百人。如此特权,钦差大人都未必能得。可见皇上对这大女儿的宠爱。 梁静安起身,接过黑铁令牌,然后垂手侍立赵延聆身旁。赵延聆转过身,上前一步,面带微笑地盯着窦大小姐,却是对赵将军说道:“这位县令之女,意欲袭击本宫,结果打中了本宫的梁大人。将军看到了吗?”什么是引诱犯法?这就是!以梁静安的功夫,她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窦大小姐掀翻在地,但她却一动不动地挨了一巴掌。 赵将军对身后属下喝道:“拿下这两人!” 四名军士上前,两人把已瘫软在地的雷捕头架起来又压跪在地。剩下两人向窦大小姐逼近…… “等等!”窦大小姐终于尖声出声,在军士动手之前抢先双膝磕地,跪在赵延聆面前。她脸色白如残雪,嘴唇颤抖得如枯如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殿下……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斗胆恳请殿下顾念国舅之面……” “国舅?”赵延聆打断她,还是微笑着,不急不慢地道:“当朝国舅也有几位,你说的是哪一位?” “是……”窦大小姐惊恐地不停眨眼,眼泪真的断线掉下:“是您的舅舅……我的奶奶……是他的……” “不是县令,就是国舅。大小姐好大的后台……可惜在我这没用。”赵延聆收敛笑容,弯腰轻蔑地在窦大小姐脸侧轻声说道。突然又朗声道:“就是本宫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何况奶妈!本宫出宫时,父皇说过。‘在民间遇不平事,你可管,也该管。’那么本宫今天就要管管这里的不平事。袭击苏釉,构陷凌小楼,你认不认?” “我没有!小人没有!”窦大小姐疯狂地摇头,断然否定。 “好!”赵延聆摔袖对赵将军喝道:“赵将军,把窦江和雷捕头直接送于无锡提刑!他们意欲袭击本宫,罪同如何?” 赵将军沉声答道:“罪同行刺!” 一听这罪名,窦大小姐还没说话。瘫软在一旁的雷捕头吓得灵魂出窍。行刺公主,就算不连累亲族,自己掉脑袋是肯定的。雷捕头虽不识字,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想通这点,硕大一壮汉哇地就哭出声,他手臂被押制,便以头点地,向赵延聆磕头哭叫:“公主饶命啊!是我射伤苏釉的!都是大小姐叫我做的!我只是听命令做事,公主饶我一条狗命吧!” “真是狗东西……”窦大小姐听雷捕头这么就吓得招认,厌恶地唾骂一声。骂完她忽然就坐直身子,泪也不流了,只是绝望地闭目冷笑。全不似刚才痛哭流涕向赵延聆求情的摸样。 赵延聆走到雷捕头面前,追问道:“你认了?” “公主饶命……是大小姐叫我做的。弓,还有当时穿的鞋衣,还放在我住的房子里……都是大小姐叫我做的……就是借我一百个狗胆我也不敢对您无礼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赵延聆扭头,对窦大小姐笑道:“窦江,你认罪吗?” 窦大小姐慢慢扶地而起,拍掉膝盖上沾染的灰土,竟抬头直视赵延聆,冷笑道:“我为了宜兴陶业,何错之有?是你打破规矩,破格点名玉峰第二位陶师做官陶。我为了宜兴陶业不衰弱下去,不得不如此!何错之有?”她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平日温文儒雅的窦大小姐竟真的做出如此歹毒之事。陶会会长更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放肆!”梁静安见她对赵延聆如此不敬,登时就想冲上前去按倒窦大小姐,却被赵延聆挥手拦下。赵延聆转身向窦大小姐走去,一面压抑住愤怒强作平静道:“你伤一陶师右手,陷一工门清白,毁一陶鉴名誉……还要说是为了宜兴陶业。”她在窦大小姐面前站停,压住了愤怒却压不住鄙视:“你不要脸。” 窦大小姐惨白的脸上飞来一块红晕,又急速褪去。赵延聆奋袖出臂,指向台下默然仰头的诸位陶师:“宜兴百年陶业,历经风雨而不倒,却被你龌蹉手段玷污!你懦弱到连公平竞争的勇气都没有……看看这些为了陶鉴连日辛苦的陶师,你小看了他们,侮辱了他们!还大言不惭说是为了他们好?!你对本宫无礼,打了梁大人。本宫都不跟你计较。但本宫要为苏釉,为山色工,为这里的陶师们,讨回一个公道!赵将军,押他们去提刑衙门,请提刑大人来见本宫。” 赵将军留下副将和八十军士继续保护赵延聆。自己率兵押着窦大小姐和雷捕头去了。赵延聆又走到跪在地上发抖的会长身旁,柔声说道:“会长请起啊。” 老会长像绷断的弦,突然一扑到地,沙哑嗓音断断续续道:“不敢!小人老眼昏聩,看不清好坏……求公主恕罪!”此次陶鉴多事,会长看起来都像又老了十岁,只怕陶鉴过后,不能再理陶会事务。 赵延聆向梁静安递个眼神。梁静安会意,屈膝把会长扶起。赵延聆依然柔声,安抚道:“罪在窦江,会长无罪啊。只是凌小楼,也该放出来了吧。还有,本宫再多事一次。希望会长把陶鉴延长一天。本宫会派人去请谭花和蔡小纹参赛。” 会长佝偻着背,点头的幅度已超越了年龄:“公主吩咐就是,哪有不照办的。这次多亏公主英明,江南陶鉴才能有个清白的结果啊。” “公主英明!”台上台下一阵大喊。宜兴陶师百姓,绝大多数都没想到这辈子能见到大公主殿下。现在眼见公主殿下如同传说中一样机敏聪慧,纯良善明,而且还十分美丽。大家都心旷神怡,追随之心顿起。 赵延聆站回高台边,举臂让清风拉起她的披风,心里得意得快不行了:我果然是一身的正气! 这边热闹得都快掀翻屋顶了。那边筑莲工倒是一片宁谧安详。泰斗在房里睡懒觉。有琴博山去远集买菜。苏釉和蔡小纹趴在饭桌边……啊呜肉粽呢。蔡小纹退出了陶鉴。那个带来无数痛苦经历的比赛,这两人是想都不愿去想了。谁得第一,远不如这清香扑鼻的大肉粽子吸引人。 还没到端午却吃粽子,都是因为苏釉觊觎那绿色衣袍下雪白肌肤久矣,已馋得忍不到端午。蔡小纹才不顾麻烦给她先做。可是苏釉吃了一个又一个,就连蔡小纹都不敢再放纵她。 “不能再吃了师姐!”蔡小纹纵身去抢苏釉手里刚剥开的六个粽子。行动如老太太的苏釉却在此时灵敏异常,闪身躲过,一边埋头进粽叶,一边忙里偷闲地说话:“唔……不是还有这么多吗?为什么不让我吃……唔唔……” “糯米不能一下吃那么多的。会撑肚!”蔡小纹再抢,再被躲。两个人就你摇我晃地跟这饭桌过不去。 “你什么时候见我撑到过?”苏釉骄傲地丢下糯米姑娘的绿袍,又把爪子伸向了第七个:“再吃六个我都吃得下。”软香糯米夹裹了一大块冒油的腌肉,的确是好吃。苏釉早就不在蔡小纹面前委屈自己的食欲,于是放开肚子大吃。 就在蔡小纹下定决心要阻止苏釉吃掉这第七个大肉粽时,院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接着就有两队人像黑风一样刮进房内,围在了房间两侧。都是面带杀气,穿铠带刀的军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让苏釉和蔡小纹面面相觑。她们都希望在对方脸上找到解释这现实的答案。但是苏釉只看出了蔡小纹脑门上笨蛋两字,蔡小纹只发现了苏釉嘴角上沾的那滴糯米。 副将上前,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是筑莲工苏釉和蔡小纹?” 苏釉终归还是见过世面的。她猛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军爷……军爷找我们有何贵干?”她起身,下意识地觉得可能不是好事,伸手想把蔡小纹拉到身后。但她还来不及动作,蔡小纹就跳下凳子,挡住苏釉,护在身后。 副将又问:“谁是蔡小纹?” 蔡小纹没见过这等架势,心有惴惴,但还是抿唇答道:“我是。” 话音刚落,副将毫无预兆地大喝道:“拿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老是心里想着赵延聆,打成颜耳令…… 公主没忘记安安挨的那一巴掌哦~ 第一波结束,将进入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在此之前,还有师姐的羞耻y~ 还有个第二波哟~因为师姐有粽子吃,我没有粽子吃…… ps.谢谢speed姑娘的地雷,上次忘记说了……掩面跑远 第87章 要甜了吧 留下来保护公主殿下的军士都是精兵。军令如山,说拿下她就拿下她。于是军士们不顾苏釉意欲讲道理或是不自量力地想扯住蔡小纹还是作揖哀求撒泼打滚,三下五除二地把蔡小纹从家里拽出,扯条黑布把眼睛一蒙就丢马车上抽着马鞭拉走。还留下几个人看住苏釉,不准她跨出房门半步。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是走了什么田径小路,才一会功夫就被勒停了马蹄。蔡小纹在黑暗中还没来得及咂摸出危险来,自己就被拽下了马车。双臂上的钳制松了,抓和放都这么莫名其妙。 蔡小纹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虽说面对官兵武艺一点都没发挥就束手就擒了,但是毕竟不能像普通温软妹子那么唯唯诺诺。手臂既然自由了,她便自己抬手扒下了蒙住眼睛的黑布。 顿时清风拂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色的花海。油菜花开了。 赵延聆站在这片油菜田中。像是被小黄花的火焰点燃了背上的凤凰。长发已束,但寒衣没换。如还没涅槃的神鸟般,虽没褪去青涩朴质的外皮,但颦笑间已是傲笑九天的神采。 蔡小纹虽笨,见到这样的赵延聆也是一愣。不过片刻后,她就挥舞着那条黑布像赵延聆飞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小耳朵,你也被他们抓来了吗?!” 赵延聆听见喊声,扭头回望,转眼就看见蔡小纹跳下田埂,向自己跑来。赵延聆对蔡小纹微笑,朗声说道:“你看,那天本宫与你踏青,这里还是满田青苞。只几夜功夫,便染黄了半边天际。” ……啥? 蔡小纹停下脚步,站在离赵延聆几步远的地方,伸手揉揉眼睛。放下手她再看,果然站那的就是颜耳令。可为啥说的话这么别扭?那种文绉的范儿像极了在公众场合里的师姐。今天的事太怪,她多了个心眼不再上前,先试探地唤道:“小耳朵?” 小耳朵就先别叫了……赵延聆无力地按住额头,决定还是别装了,先把手下人打发走。她环视四周,声音顿时颇有微言:“你们先退下。没有本宫命令不要过来。” 副官深躬行礼,领命而去:“末将在这田外守卫,随时等候公主殿下命令。” 见众兵退去,赵延聆长舒一口气,喜笑颜开地向蔡小纹招手:“快过来啊,站那么远搁那弄啥呢?” 蔡小纹这才见到了自己熟悉的颜耳令,拨开漫腰的油菜花加紧几步走过去。原来赵延聆所站地方是没有油菜的一小块空地。浅草岔子,柔软地刷过靴子。蔡小纹吧嗒眨动大眼睛,一脸迷茫地问赵延聆:“小耳朵,他们叫你公主殿下……你,你是小耳朵吗?” 赵延聆挪了半步,直面蔡小纹,笑容里有几丝抱歉:“我是小耳朵啊。不过……一直没告诉你。我是福康公主,赵延聆。” “福康公主……大公主?” “大公主也对。我在家是老大嘛。” 蔡小纹说话间眉头越皱越紧。她使劲用起脑瓜去理顺着突如其来的离奇的事件:“那我……就是被你抓来的?” 赵延聆浅尝辄止地抠了抠鼻尖,笑嘻嘻道:“是请--你过来。顺便吓吓你师姐。玩笑玩笑。” “你咋能这样呢!”得知赵延聆的身份,蔡小纹没有震惊没有面瘫没有下跪没有行礼,而是真的有点生气:“我师姐快吓死了!还以为我犯了官司呢!她现在肯定在家里胡思乱想,这一点都不好笑……” 赵延聆被她撅嘴生气的摸样吓怔住了,顿时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局促道:“我只是……我……” 抱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蔡小纹摆手打断。赵延聆的局促也被打断,只是不由得觉得自己才是个面见公主的小陶师。小陶师歪头偷眼再看蔡小纹,却见到清澈又郑重的眼神。 “你真的是大公主殿下?那位点了我做官陶陶师的大公主殿下?” 赵延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蔡小纹呼出一口气,笑得发自内心地真诚。她掀袍下跪,仰头释然地望着赵延聆:“我终于见着您了。参见公主殿下。” “……哎呀哎呀,快起来!”赵延聆重新高兴起来,解下火凤披风铺在泥土地上,一屁股坐下:“呼……这才自在了。小蚊子你坐啊。” 蔡小纹低头看看披风领上的白毛白得如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她知道这是好东西,本不忍坐,架不住赵延聆一再催促,便侧了屁股,轻轻坐下。 “殿……殿下……我还能叫你小耳朵吗?” 赵延聆惊喜地转头,笑道:“当然可以啊!”她真心高兴。蔡小纹既知道她真实身份,还愿意和原来一样相处。自己这个陶师,果然良人。“不过,我是公主,你不吃惊吗?” “有点。更多是高兴。”蔡小纹这时候才觉得欢喜翻涌而上,笑得合不拢嘴:“这多缘分啊!我居然见到了我给她做小猪壶的公主!我一直想见你……师姐还说我不可能见到。哼。” “小猪壶我就带身边呢!你上次来吃饭我还藏起来着。怕被你看见认出来。哈哈。”她笑得膝盖颤抖,伸手向蔡小纹摊开巴掌:“小蚊子,把你手上的金猪给我。” 蔡小纹解下红绳,把金猪落在赵延聆掌心,心里有话没好意思说:这是你送给我的,不会是还想拿回去吧……” 赵延聆身为公主才没那么财迷呢。她右手捏起小金猪,用左手指甲在猪肚子上用力一抠,反手把红绳又搭回蔡小纹手腕上:“你系上试试。” 蔡小纹依言系上,手腕微动间忽然就发现了不同。叮铃铃……这个小金猪原来还是个小铃铛,只是肚子里的小金片一直没抠活。 “怎样,现在你相信我是大公主了吧?” “我也没怀疑啊!小耳朵!”铃铛声悦耳,蔡小纹越来越高兴,得意忘形之下扭身就向赵延聆扑去。结果又何之前一样,赵延聆慌忙起身,躲开了蔡小纹的飞扑。而蔡小纹四脚叉开,结结实实摔趴在了披风上…… “小耳朵……不给抱吗……”蔡小纹撑起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极了。赵延聆看她那可怜样,活像是谴责变富变美的大小姐忘记一起抠过脚的穷姐妹那样……赵延聆长叹一身,重新坐下:“好吧……本来,我也是和你说说的。老在心里憋着,很难受的……” 轻风过田。油菜花海随波逐流,带起清香阵阵,带起农夫对丰收的期盼,带起诗人对美好的遐想,带起了很远处逐戏孩童的欢声笑语……带起了很多,就是带不起这两个坐在地上的话唠桩子。 赵延聆盘腿坐在这件全天下也没几个女人能穿的披风上,一点都不知心疼,只顾翻腾自己的心事,脸色凝重又怅然:“我喜欢一个人。呃……是个姑娘。从三年前就喜欢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长发乱得像个金狮,下巴上还沾着墨,要不是我提醒她,头发都要浸到墨砚里去了,哈哈……”蔡小纹抱着膝盖乖坐一旁,默默点头,等着赵延聆说下去。风把嫩黄的花籽吹到两人身上,也引不起任何注意。 “后来她在宫里做了小官。一边学习一边等待外派的机会。她开始梳头,打扮。原来她把自己收拾好是个很秀气的人,把她太学里的同学都震惊了。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男士子后悔不跌没有早早看清她真面目,哈哈……她做事认真又能干,说话总是那么柔声细气。她外表恬静不多话,内心却很火热善良,和她相处就像夏天喝冰水,冬天泡温泉,春天吃烤腰子,秋天啃大猪蹄。” 这都是啥比喻啊……蔡小纹心说小耳朵文化还不如我呢,嘴上却真诚发问:“你很喜欢她吧?” “嗯……当时还不太明白是什么喜欢。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后来,后来……”说到这里,赵延聆突然顿住,咬唇不语,眉头突然紧皱像是正受往事煎熬。在蔡小纹迷惑注视下许久,她才重新开口:“后来,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从此之后,我便落下病根。除了我父皇母妃还有太后,我不能和其他人有身体触碰或是肌肤接触。否则会身体僵硬,然后颤抖,然后喘不上气……其他人,包括她。” 蔡小纹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所以你才从不让我碰你!” “对……不能碰她也不能被她碰。这样的我,不可能让她幸福。所以我一直没告诉她,我喜欢她。这些话,你是第一个听我说的人……我想过放手。当她好不容易有外派升官的机会时,她求我把她留在身边。我当时真想狠心拒绝她。但我还是答应了……我舍不得。” 蔡小纹默然点头。赵延聆的心情,她初次听闻就很理解。要是让她离开苏釉,她也觉得掏心割肺地舍不得。 “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如果我一辈子好不了,岂不是耽误她一辈子,所以我不能告诉她。我知道她也喜欢我……我想着我对她疏远点,或者不给她什么希望,她能对我绝了这份喜欢。可是她为什么还想留在我身边……而我为什么也舍不得把她赶走……”一直压抑心中的真心话活生生地往外掏,疼得赵延聆两眼含泪。她知道和蔡小纹说也无用,但她就是想说说,否则不能言说的爱情沉在心里,真有些受不住了。“呼……好了,说完了。你就当没听过吧。谢谢啊。” “啊!”蔡小纹正听得心生怜悯,眼泛泪光,忽然就被赵延聆如此草率地结尾,立时瞪圆眼睛抗议:“既然听了咋能当没听过呢!我帮你想办法!” 赵延聆心中一暖,虽对蔡小纹感激,还是摇头苦笑:“太医都没办法……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被人所伤。伤我的人……是我曾经最亲近信任的人。也许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打心眼不再相信人了吧……” “胡说!你不是信任我吗?你不是还喜欢师父吗!” 赵延聆闻言如被雷劈,猛然扭头盯住蔡小纹,大喝道:“你……你怎么知道是她!”明明是个笨蛋啊,赵延聆还以为和蔡小纹说说会很安全呢。岂料被人家一眼看穿……谈心有风险,倾诉需谨慎,哪怕听的人是个笨蛋。 蔡小纹才不管赵延聆内心风起云涌。她抬手挠挠发团子,脸上很不合时宜地飘来两朵红晕。她扭捏好一会,磨得赵延聆耐心几无简直想拔飞刀扎进她两个讨嫌的发团,这才羞涩开口:“我师姐也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和师父看你的眼神很像。”难得聪明的蔡小纹,把这句话说得可骄傲可自豪,惹得赵延聆不由得羡慕嫉妒。 压下羡慕压下嫉妒甚至压下恨,赵延聆长叹承认:“是啊……梁静安,我就是喜欢她。可是我不能说。哎,怎样才能让她不喜欢我啊……” “如果你这毛病今天治好了,你今天告诉她你喜欢她吗?” 赵延聆还是苦笑:“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今天就治好……” “你看那边粉嫩雪白的猪!”赵延聆还在叹息摇头沉浸在求不得的悲哀中呢,蔡小纹却冷不防地跳起,手指远方大叫。 “哪呢哪呢!” 正当赵延聆顺着蔡小纹所指极目远眺,想找那头又粉嫩又雪白的猪,完全没防备身旁的蔡小纹又一次地飞扑过来…… “啊!” 这一次蔡小纹没有扑空,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赵延聆。赵延聆被突然袭来的怀抱包住,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就被蔡小纹压在了身下。 “呃!”如沐冰水,赵延聆从头到脚瞬间就僵直了。她瞪大双眼,不自觉地急促呼吸,拼了命地挣扎:“放开我!小蚊子……放开!” 蔡小纹把她搂得更紧了,丝毫不退让:“我不放!” “你放肆!”赵延聆四肢僵硬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竭力扭动想推开蔡小纹,可是却散了力气:“本宫命你放开!你大胆!再不放手,本宫治你的罪!你……小蚊子……不要……放开我……求你放开我……”三年之后,又被怀抱缠住,仿佛那夜噩梦重演。赵延聆大口喘息,泪水横流入鬓,急促喃喃中仿佛看到的人都不是蔡小纹了:“啊……不要……求你……阿离……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嗯?蔡小纹听到了不懂的词,迷惑地眨了眨眼。不过她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她捧起赵延聆的脑袋,贴在耳边说道:“我是小蚊子啊。我不会害你的!熬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抱抱你,为啥会害怕呢?别怕……” “小蚊子……你是小蚊子……放开我……”就这刹那,赵延聆满头虚汗,贴身的小衣都湿透了,浑身几近脱力。恐吓哀求,一切可能让蔡小纹放手的话语她都试了。可蔡小纹充耳不闻,依旧紧紧抱着她。赵延聆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尽现,溺水般喘气,痛苦得泪水肆意。 渐渐地,她没有力气再说话。渐渐地,她没有力气再颤抖。渐渐地,她没有力气再大口喘息……可在这痛苦到难以言说的折磨后……渐渐地,她四肢也不再坚硬。渐渐地,她找回了散开力气。渐渐地,她能抬手把十指狠狠插_进蔡小纹两个发团子里…… “你要压我到什么时候……” “啊!”蔡小纹把埋在赵延聆胸上的脑袋抬起,惊喜万分地叫道:“好了吗?!” “好你扛二蛋!”赵延聆怒骂这一句,话音还没落就笑出声来,可还没笑两下又泪如泉涌,声音哽咽:“我……我能碰你了……”她还在蔡小纹怀里,就是个普通姑娘那样,不抖不喘,只是哭花了脸。 蔡小纹连忙起身把她扶起,身手在她身上乱摸:“好了吗!真的好了吗!看,我在摸你!” “你要摸哪里啊?!那是胸你不知道啊!”就这么被摸,依旧不僵不抖,赵延聆喜极。但想起刚刚痛苦如垂死,又悲伤又后怕,抽泣不已:“你这个笨蛋,不懂医理还要瞎治。想弄死我么……小心我爹弄死你……” “嘿嘿。”蔡小纹憨厚一笑,伸手又想挠发团,却发现发团已经被赵延聆插乱,只得放下手来说道:“我是不懂医理。但是我明白事理。你跟我说心里话,说明你信任我,相信我不会害你。既然这样,你又咋会真的害怕我来抱你呢?你是心里有道坎,凭你自己迈不过去。你又是公主,别人不敢帮你迈。那我就来帮你啊。你看这不就迈过去了吗!嘿嘿。” “笨蛋!”赵延聆现在一点都不会抓来蔡小纹吓到苏釉而愧疚。但蔡小纹的话她听进去了。话笨道理却不笨。明明那么想喜欢梁静安,又为什么连一个拥抱都做不到呢…… “小蚊子你别动,我再试试。”赵延聆不敢相信三年心病就被这个笨蛋一抱治愈。她还需要确定。忐忑地伸手,慢慢向蔡小纹的手臂靠去。 “雄起,雄起。” “闭嘴!这哪里话啊……”巴蜀之话,蔡小纹向侯种儿学的。 指尖触衣……手掌相合……牢牢握住!赵延聆欢喜得又要落泪:“小蚊子!我……我是不是好了?!” “嗯!”蔡小纹把赵延聆抱了满怀,极其得意开心:“好了!可以被抱可以抱人了!去向我师父说吧!” 赵延聆离开蔡小纹的怀抱,站起身抹掉泪水,两眼清明神采奕奕:“苍天眷顾,幸而我遇见你!我本来呢,就想送你和你师姐回玉峰。希望能宽慰你们……现在,没得说的!我护送你们回去!公主仪仗!” 蔡小纹跪在已经揉成盐菜的火凤披风上,仰头笑望赵延聆。阳光此时破云而出,洒进她眼里,眯缝了双眸:“我是很想邀请你和师父去我家的。只是我不想要公主仪仗啥的。” “为什么?!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你那的县令从此都会待你们为上宾的。” “嘿嘿,小耳朵最喜欢作小耳朵。又何必多作这一路公主呢?我们四个一起赶路吧,到我家我做烀猪头给你们吃!” “小蚊子……”完全没料到蔡小纹竟如此体贴人心,赵延聆感动之余终于明白为什么苏釉会把一生幸福托付给这只傻蚊子。她曲身扶起蔡小纹,挥展布衣袍袖,惹得周围黄花汤汤泱泱。 “前尘,终该过去了吧……而前程,你我,正好君臣!” 如海黄花不染夕阳。月升日落,转眼就满城墨色。梁静安坐在床边,望着烛火出神。赵延聆公主身份已露,山脚客栈被清客,有重兵把守。巡逻护卫这样的事,轮不到梁静安了。于是她便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等着赵延聆回来。 门咿呀而开,有人进屋。梁静安猛然抬头,眼神不易察觉地惊喜:“您回来了。”她站起身,拿起早就放在身旁的一叠衣袍,双手碰上:“您这套布衣不好穿了。我准备了一件袍子,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赵延聆反手阖上门,也不说话,站在门边望着梁静安。云云见她回来,高兴地抬蹄拨弄她的靴面,被她难得地抱到一边。 梁静安见赵延聆反常,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我的小徒弟不同意参加陶赛?” 哎呀!我忘了!赵延聆这才想起来找蔡小纹是为了何事……正事忘在了脑后,因为这个和现在要做的事比,连浮云都算不上了。 赵延聆稳了稳心神,走到桌旁,伸指捏灭烛火。房间顿时墨色笼罩,只有窗台那洒进的一束月光。 “这……到底怎么了,您说啊!” 赵延聆转身,在朦胧黑暗中面对梁静安,冷冷开口:“梁静安。” 梁静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赵延聆对她直呼其名,现在听见,心跳得如开水翻滚,却是冰凉。“臣在。” “你说要我把你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想留在我身边?” “啊!”梁静安紧拽手上的衣袍,双膝跪地:“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殿下不要赶我走!我不想到外面做官……我,我能看见您就满足了……殿下……啊!”她倒抽口凉气,微张的双唇都颤抖得合不上了。 左脸颊上柔软温暖,可这怎么可能…… “笨蛋……”声音哽咽得快说不下去:“脸还疼吗?” 泪如断线,梁静安觉得心中土囊里有颗一直不敢奢望的幸福种子正在拱土,心快要疼死了。“不疼了……” 双臂被突然轻触,接着放开,眼前人鼓足勇气的气魄仿佛肉眼可见。于是梁静安的脸被埋进了柔软至极的高耸山丘里。 “不要再对我用敬语。这三年……难为你了。我答应你的小徒弟,要告诉你一句话……” 听完这句话,奋力挣扎的种子破土而出,在心腔里萌芽出极疼的幸福。真的,要疼死了。泪水止不住,疼痛止不住,什么都止不住。梁静安被赵延聆搂在怀里,无路可逃,只能丢盔弃甲,嚎啕大哭。 这一晚,梁静安哭尽了三年的眼泪。 再说蔡小纹毫发无损地一回家,就被几欲急疯的苏釉禁锢在怀里,连茅房都不让去。再听说赵延聆的真实身份后,苏釉瞠目结舌之后居然还不忘自己的宿敌。 “那个梁静安岂不是朝廷官员?!” “是啊,师父比县令还大呢!” “……”民不与官斗。布衣和大人还能较什么劲啊。苏釉觉得自己输得连肚兜都没有了,顿时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于是她心灰意冷,伸手拿起了桌上剪刀……剪开了粽叶上的细绳。 “……师姐!不能再吃了!” 这一晚,苏釉为了撑死自己,吃了十二个粽子。如愿以偿地撑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哼哼唧唧,一晚没有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粽子节快乐!奉上特肥一章~ 第一波正式完结。接下来是师姐的羞耻y……怎么又是师姐的羞耻y~师姐要经过九九八十一此羞耻y才能成亲~ 要甜啦,甜够了再说! 另外,表给师姐投喂了。这样只会增加我对她有粽子吃的羡慕嫉妒恨……所以师姐禁止投喂! 我困了……评论睡醒了回哈。 ps.谢谢小青芒那么多地雷啊,好羞涩……还有大师姐,小猪君,你们想炸死我么面对你们羞涩不起来啊怎么办…… 第88章 土鳖了吧 于是由于赵延聆的忘记通知,蔡小纹没有参加第二天的陶鉴,只有谭花带病参加。不过此次陶鉴事件的原委,蔡小纹和苏釉都全部听说。长叹一声之后,再回首已如前尘。两人收拾心情,再收拾包袱,差不多是该回家的日子了。 此番宜兴之行,变故甚多。泰斗之前向有琴博山提及的想传位苏釉筑莲工当家之事,也被他搁置下来。如此折腾,他倒看清了现在正是陶业竞争激烈之时,传位苏釉似乎操之过急,最好还是与苏夫人蔡师傅商量一下再定。于是苏釉不知道师公心里算盘,也因此还有个轻松的心情。心情既好,她便牵了蔡小纹进山。陶窑用完,要收拾东西清理院子,让陶窑重新封上。 两人先到西窑,就是蔡师傅当年用过的那窑。蔡小纹干活向来利落,三下五除二地收拾起自己烧制紫砂壶时留下的用具衣物。苏釉则不好好干活,左看右看,上摸下掐。她的右手已经基本行动自如,只敷了些药性温和的伤药,以促伤口愈合。有琴博山真是有几把刷子,说恢复如初就恢复如初。 她在偷懒,蔡小纹也不打算让她干活,但是帮倒忙的行为还是要阻止的,便边忙边搭话:“师姐,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要把东西翻乱……”说这话时,苏釉正抽出工案的几个抽屉,哗啦啦地乱翻。 “呃?这是什么?”苏釉撸高袖子,把手伸进抽屉深处,拽住了什么,用力拉出。“啊!” 一个不大的木盒,上面覆盖厚厚一沉灰,沧桑到看不出颜色。 “小纹你看你看!有个木盒!呼……这么大的灰。” 蔡小纹放下手里的活计,探头过来,好奇问道:“木盒?我在这做陶都没发现啊!好旧的样子……”木盒是藏在抽屉深处的夹缝里,普通抽拉抽屉绝不会发现。要不是苏釉闲极无聊地挖地三尺般乱翻,也不会找到。 陈旧的盒子,往往意味着财富或秘密。苏釉对财富没太大期待,但是对秘密极有兴趣。她顿时来了精神,尖起嘴巴吹掉木盒上的灰尘。灰尘又厚又重,木盒好似很多年没有被触碰。苏釉把腮帮子吹酸了才吹掉表面一层灰。盒子露出了本来面目,墨绿色漆色,没有花纹。虽然没有花纹,却又几个暗红的大字。字经多年,还清晰可辨,应当是好漆彩所写。 苏釉看到红字,不禁对蔡小纹感慨道:“你看以前的色料多好,写上去这么多年一点色都不掉。” “可是……”蔡小纹也看清了那行字,只觉苏釉弄错了重点。她一字一字地照读:“擅自打开盒子会变成疯婆子……师姐,这个好像是我爹的字迹……”做陶手艺人,对色彩花纹字迹都较为敏感,何况是她自己老爹的字,从小看到大怎么会弄错。 于是苏釉立即相信了蔡小纹,兴致就更昂扬了:“师叔的盒子?!对啊,这个陶窑本来就是师叔专用的……藏得这么秘密,里面会是什么啊?” 蔡小纹见苏釉振袖出臂伸手就要把木盒打开,赶紧抓住苏釉的胳膊大喊道:“你不会是想打开看吧!” “看看嘛。有你在,看看师叔以前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可是……”蔡小纹攀着苏釉的胳膊,指着那几个红字道:“擅自打开盒子会变成疯婆子!”这种诅咒的话,蔡小纹本事不信的。可是这出自自己老爹之手,还是几十年前年轻老爹,这给她特别的压力和效果。所以就另当别论了,直觉绝对不要看的好。 “哈……要是师叔有这本事,还做个什么陶啊。我们不要相信迷信。”苏釉义正言辞地给自己找偷窥的借口,又再退让一步让蔡小纹容易接受:“我们就看一下。” 看着苏釉执着又热切的眼神,蔡小纹皱起眉头,想了又想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她,于是勉为其难道:“那就只看一下哦。” “嗯!”苏釉得到许可,双手握住盒盖边缘,小心地掀开。蔡小纹攥紧手心,紧张又兴奋。对自己年轻老爹会在这藏匿良好的盒子里放什么,她终究是好奇的。 两人的头凑到一块,视线汇成一线,充满期待地投进木盒里…… “……画纸?” 一叠厚厚的画纸,因为经年已久,都有些微泛黄。 苏釉捧起画纸,一张张看过:“应该是你爹当年画的壶型。双耳壶……平底碗……彩云瓶……”苏釉看一张递一张给蔡小纹。蔡小纹细看,果然是自己亲爹的风格。这下她捧着画稿,觉得十分亲切,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蔡师傅的青春。 “嗯?这是什么?”画纸下面还有两个物件。一个玉石小印,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苏釉先捏起小印,颠倒一看。是个人名私印,就两个字:龙泉。 “是我娘的名字!可是,这不是我娘的刻迹啊……”蔡小纹拿过苏釉手里的小印,仔细看了,肯定地道:“这是我爹刻的。” 师叔为什么要刻我娘人名的小印……苏釉暗想,没有把疑惑对蔡小纹明说,只是直觉不好。她又拿起那本册子,随手翻到一页。字迹很小,但足以辨认。格式像是信件,却写在册子上。苏釉更加奇怪,定睛瞧去…… 致吾挚爱的泉…… 啊!苏釉要把眼睛瞪瞎般睁大双眸,啪地一声就把册子合上! “师姐,里面写了啥啊?” “没……没什么……”苏釉双手死死地合紧册子,僵硬转头,对蔡小纹皮笑肉不笑:“什么都没看到……我觉得还是不看的好……这可能是师叔的私隐记札。偷看的话,眼睛里会长挑针……”吾,挚爱,泉……几个字闪闪发光真是刺瞎了苏釉的眼。她决定绝不能让蔡小纹再瞎一次。蔡小纹淳朴的心,一定接受不了这个突然的打击。 “咋可能看看就长挑针呢?你不是说不要相信迷信吗?”既然会长挑针,那真的不会变成疯婆子吗……蔡小纹还是有点担心。 “笨蛋!你怎么只顾要看!小心我回去告诉师叔!”苏釉果断把偷窥的责任推给蔡小纹,然后抢过她手里的画稿小印,连同小册子一股脑塞进盒里,然后关盒,飞快藏回发现它的暗格,用尽力气把抽屉推回原处! “快,快收拾!收拾完了还要去无锡帮师公买东西!” 于是蔡师傅当年从来没有发出去的少年之信,在短暂的重见天日之后,又被封存进不可言说的岁月里。 至偷看了那不该偷看的心事之后,苏釉一直有点昏沉。就是无锡城里明亮的□都不能提起她的兴致。蔡小纹倒是没有这等负担,心情愉快,步履轻盈。该是心情愉快的时候。苏釉的伤即将痊愈,陶鉴已经结束,凶手也被抓住,自己还认了师父。没有什么让心情不愉快的理由。心情好,江南就好。阳光下来来往往的少年少女,都光鲜漂亮得不似别处。风气起京城,潮流出江南。穿衣打扮的风潮是来至天子脚下的京城,就是从江南这块富庶之地向全国蔓延。现在春暖花开,正是新一年时尚蓬勃绽放之时。眼前眼花缭乱的一切,都让蔡小纹这个土包子感到非常新鲜。 “师姐!你看那头发!”蔡小纹猛拽苏釉的胳膊,遥指远处几位姑娘的新颖发型。苏釉浑噩中被蔡小纹一喊一扯,总算是回过神来,顺着她所指看去。 果然是没见过的发型。长发不是成股成束地扎起,而是拢成发髻压向两边,再配上彩色发绳和一两根发簪,颇显精致富态。 苏釉看见蔡小纹亮晶晶死盯人家的眼神,心里一动,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嗯嗯!” 苏釉点点头,终于收拾起心情,欣赏起无锡城里明亮春光。可随着顶着那复杂发型的姑娘一个个擦肩而过,蔡小纹一次次回头张望,苏釉的心情又重新沉下…… 有那么好看吗?! 管它好看不好看反正蔡小纹喜欢看。女为悦己者容。于是买好东西后,苏釉找了个理由先把蔡小纹打发回宜兴,自己留在无锡,准备为蔡小纹容。 顺利打听到梳那种发型的店,苏釉迈腿就去。原来是一家胭脂店,一半柜台卖胭脂,又撇出半个门帘,为各个年龄段的女子梳头。这样的店在玉峰也有,但从来没做过如此夺人眼球的发型。果然俏在江南,潮在江南。 苏釉多此一举地整理了遍衣袍,深吸一口气。走进店去。她没看见,就在店外的小吃摊上,她的宿敌正背着身子大吃韭菜饺子…… “哟!您里面请!姑娘梳头吗?” 苏釉一进店,虎背熊腰的圆脸大娘极热情地迎上来。大娘披了件带很多口袋的夹袄,十几把梳子发钗插满了从肚子开始一字排开的口袋。苏釉见此,先满意几分:欲利其攻,先利其器。这一看就是专业人士。 她由着大娘牵引,坐在妆镜台前,正对一面大铜镜。 “姑娘想梳什么发型?卷云髻,士女鬓,侠女辫……各种各样,我们这都能梳。” 苏釉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秀气。便自信满满地开门见山道:“我要梳现在最流行的那种,很复杂的那种。” “很复杂的……哦!你说的是长安乱啊!现在姑娘们可喜欢了!” “长安乱?”这个名字倒是奇特。 “是啊,复杂又富态有唐朝胜景的摸样,咋一看有点乱,再看就越看越好看。所以叫长安乱,其实不乱,美得很!姑娘这么漂亮,配上正好!哈哈!”大娘憨笑,眼睛里却是狡黠的光芒。虽然赞苏釉漂亮是真心话, “对对,就梳这个!” 大娘收住点笑容,试探道:“那个,可贵呢。听姑娘说话,不是本地人吧?” 哼,只有你们江南的人才有钱?还真当我是土包子吗……苏釉不快,故意说起了刚学到的无锡话:“伊格几乎银钱啊?贵字怎么写,我勿晓得!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就算没钱到了这种时候苏釉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何况她真的有钱。虽然被宿敌黑掉了二十两,不还有剩下八十两吗?梳个多贵的头都不在话下。 “哎呀,奈么好了!”大娘喜笑颜开,唤过小伙计:“小财,快打水来!” 不多时,名为小财的女伙计端了一铜盆清水来。大娘撸胳膊挽袖子上阵,准备在苏釉的脑袋上开工:“姑娘你要梳几个髻?梳一个是一个价。” “她们一般梳几个?” “两个。” “给我梳四个!”苏釉气势如虹,一雪被看扁之气:就要让你们这些自我优越的江南人看看,姐姐不差钱! “好嘞!要加发钗还是步摇?步摇贵。” “都给我加上!”贵就贵吧,谁让我家小蚊子喜欢呢……苏釉从左到右转动脑袋,审视了铺满一长妆镜台的首饰。这个珍珠步摇啊,那个玳瑁发簪啊,彩色发绳啊,金丝抹额啊……要梳就梳个艳冠全城的!要梳就梳个让小蚊子再不会看别人只盯着自己的!“不要问了,能加什么都加上!” “是是!大娘我肯定给你梳个无锡城头一份的!最漂亮的!”大娘笑得脸上的肉都嘟到一块了,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倒是一旁看着的伙计小财说了低声说了句良心话:“掌柜的,四个髻再加上那么多头饰,不怪吗?” “多事!”大娘低声喝阻,偷眼一看苏釉。她正盯着镜中的字迹洋洋得意地微笑,看来是没有注意这对话。“难得遇到个有钱的乡巴佬。不宰她宰谁!” “但是不好看啊……” “闭嘴闭嘴,吃你的玉米去!”大娘把小财瞪走,转脸又满脸堆笑:“姑娘别动头,我开始给你梳了啊。哎呀,想想就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别走,明天还有!咳咳,可能有……如果明天更了,我会把师姐梳好头的人设图挂上来。我自己是对着图笑了十分钟…… 师姐的羞耻y开始了……y完了以后就是回家买房买地琢磨出柜了~就是又回到了没羞没臊的日常生活中……你们会觉得平淡吗? ps.谢谢酱油君的地雷,还有小青芒的各种地雷,不断跳坑姑娘的手榴弹和地雷,还有大师姐的火箭炮还是啥的……太羞涩了!你们想轰炸我么……掩面 第89章 羞耻了吧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圆脸大娘才把这个无锡头一份的四髻长安乱梳好。苏釉盯住镜中繁华的自己,惊讶得不知如何评价好。有道是: 熊咆龙吟殷岩泉, 栗深林兮惊层颠! 苏釉在玉峰有空也会去梳头,每次都觉得梳完了自己也焕然一新,特别有自信。可是这次也新得太颠覆了。不说其他东西吧,就是那四个髻就像四个山丘,龙盘虎踞在脑袋上……仔仔细细看了好久,她才略有忐忑地咨询旁人意见。 “这丛山峻岭似的一大包……好看吗?” “好看啊!”大娘斩钉截铁地打消苏釉的疑虑:“满街的长安乱都没你这个乱!不是……没你这个好看!绝对无锡头一份!” “啊,好重……” “因为有四个发髻嘛。你的头发不够,我还加了卷假发。哎呀,真好看!姑娘本来就漂亮,现在简直闪闪发亮!” 的确看得出四个髻。发饰,挽髻,钗子,头绳要么在发髻中若隐若现,要么在发梢嚣张装饰,简直满脑袋都没有空闲处。不仅如此,还有两只坠了珍珠系串的金色步摇插在左髻里。略微晃头便翩翩摇动。不过顶了这么重的发饰,也不可能摇头晃脑。苏釉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发髻…… 真的好大一包,不是长安乱,而是长安大乱了…… 不过苏釉之前也看了人家的发型,蔡小纹的确是喜欢的。她虽然花钱花的豪情万丈,但是心里也偷偷承认自己是不了解江南的流行,再加上大娘不停嘴地赞美,最重要的是自己本来天生丽质……大概就是好看的吧! 苏釉重拾信心,慢慢站起身,掏钱袋付账。二两五钱银子,真是贵。不过看在满满一头发钗步摇的份上,也不算离谱。 大娘接了银子,喜滋滋地跑去柜台找碎银子。趁这时,那个小伙计小财,双手捧着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凑到苏釉身前。抬眼只看了一眼苏釉头上新鲜出炉的长安乱,赶紧移开视线,低声对苏釉道:“客官走路的时候遮着点脸吧……” 苏釉惊奇道:“为什么要遮着脸?”花了大价钱做了新发型又被大娘捧上了天,苏釉正是心花怒放时,还想着出门昂头挺胸好好逛街遛头发,却被人劝告遮住脸。 小财垂头不敢看苏釉,只是轻声又恳切道:“反正我是为你好……” “小财!”大娘及时杀回,扯开了小伙计:“吃你的玉米去!姑娘,这是找你的银子。哎呀,真好看……觉得好再来!” 苏釉微笑道谢,翩然离去,心想:就算好看也太重太贵了……也就给小蚊子看这一次了。再不会来了吧。 她不知道,大娘也是这么想的。 门帘掀开,苏釉欠身翩跹正要乱出门。门外梁静安埋头数铜板,不知大乱将至…… 今日赵延聆要接见无锡提刑等各位官员。梁静安无事可做,又心情愉快得很,为了庆祝昨晚突然降临的幸福,便压抑不住想吃韭菜饺子的心。打听到无锡最好吃的饺子不在店铺里,而是在一路边小摊,梁静安费好大劲才找到这个连招牌都没有的饺子摊。慕名来吃饺子的食客很多,梁静安好容易拍到对,坐下点了一海碗韭菜饺子。这么艰难才吃到嘴里的饺子,一碗就不够尽兴了。于是她又点了一碗,可才吃了小半碗就觉过量。她是峨眉弟子,勤俭不浪费是戒律。剩半碗饺子不吃,对她来说就是堕落就是破戒就是自我放纵。于是她缓慢而又坚强地把饺子一个个送进嘴里。终于吃净饺子,她又坐着饮了壶酒,才觉得肚子不那么撑可以站起挪步。于是解下腰上钱袋,埋头数铜板…… “三十文,来,正好的。”梁静安伸手递铜板给来收钱的伙计。岂料伙计没有接钱,而是呆呆直视前方。梁静安见他如此呆样,好奇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熊咆龙吟殷…… “唔!”猛然一阵反胃,梁静安用尽武功修为才压抑住把硬吃下去的饺子又吐出来的冲动。“咳……俺滴娘啊!她这是弄啥呢!”梁静安丢下铜板,闪身到路旁躲着,探头看去。那个顶了一座花果山在头上的果然就是苏釉。 “这是要疯啊……”梁静安看清苏釉是从胭脂梳头铺里出来,再看路人都圆瞪双目紧盯苏釉,还不约地给她让出一条路侧身躲过,就知道要疯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徒弟的流氓师姐。于是幸灾乐祸的火星点燃了梁静安心底的快乐:“噗……这是被哪个骗了哦……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疼……”梁静安很久没如此发自内心地大笑,不小心,脸抽筋了…… 再说苏釉款款出了店门,正踌躇满志要凭此昂贵发型夺取无锡,才没功夫注意路旁饺子摊上的猫猫狗狗。也是因为这个“长安大乱”实在很重,她顾不上四处张望,就连路人的眼神她都是余光瞟见。看她的人很多,回头看她的人极多,她彻底放下心了。 看来就是挺漂亮的……苏釉得意又充满期待:小蚊子还挺有眼光的,比我还能接受江南的流行。这个长安乱,应该就是好看。何况我花了大价钱,绝对凌驾众人之上!正所谓高发金簪盛衣装,只道是端得妖狂!那我别急着回去,多逛逛吧……对了,该去看看那种书。小蚊子那个笨蛋,什么也不懂…… 她完全忘了小伙计小财对她的良心劝诫。她也没发现身后揉着脸跟踪的梁静安。她只专注于自己的目的地――那间深街角落里的小书铺。 书铺的掌柜,因其所卖书的特殊性,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但是眼前这一位……掌柜眼见一座大山逼压过来,不禁咽了口唾沫,慌不迭地摸到身后的椅子,拽过来坐下。 “客官,你……你要什么书?” 苏釉抬袖子掩了面,只露出眼睛。她倒不是因为想起小财的忠告,而是要买的书让她不好意思露脸。可是这遮遮掩掩的动作,那羞涩的眼神,配上她的发型,吓得掌柜的腿更软了…… “我要那个……教人怎么成亲的书……” 掌柜听她这么说,再结合她的摸样,恍然大悟,赶紧猫腰从柜台下书橱里捧出满怀的书本画册,甚至还有卷成轴的大画。苏釉随手拣出一本,单手翻开,才看得两三页脸就突然爆红,赶紧把书合上,羞得头都抬不起:“我要正常的!” 就在苏釉面红耳赤挑书的时候。梁静安藏在书铺门口不远处,一边揉脸一边狐疑:这不就是书铺吗?为什么她会这么鬼鬼祟祟,不会又有什么坏招吧…… 眼见着苏釉用袖挡脸从书铺里出来,手弯里还挽着三四本薄书。梁静安也不迟疑,等苏釉刚转身她就闪进书铺,夹风而来,把刚松口气的掌柜又吓了一跳。 “客……客官,你要什么?”看着梁静安端庄严肃的表情,掌柜暗自嘀咕今天净碰怪人,等会一定要烧注高香。 “刚刚那位姑娘买了什么?”梁静安问完,就看见铺满柜台的书册画卷,那是苏釉没要的所谓“不正常的”范畴。而梁静安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苏釉挑过的。她也不再问,拿起一本就翻开…… “啪!”梁静安狠狠合上画册,差点用内力把纸张震碎。红晕从她脸颊泛到耳朵尖了,激起层层杀气:这个臭流氓!居然买这种黄书!臭流氓臭流氓……不用说,肯定是回去看了要对付我的小徒弟的……我不能让笨蛋徒弟就这样被她流氓! 于是她面红耳赤地把手上的书塞到掌柜的眼前,扭开脸喊道:“这样的书,给我来一打!” 这一折腾,转眼就到饭点。苏釉做了光彩夺目的发型,买到了想买的书,心情大好。想着反正出门在外,索性再放肆一回,便昂扬进了酒楼。点了六个菜一盆汤,她一个人吃得涓滴不剩。吃完之后,她是优雅地捏帕擦嘴。几个酒店伙计倒是经过了激烈的石头剪子布,才决出输者来问苏釉要钱…… 出了酒楼,便是夕阳西下。吃饱喝足之后,在苏釉看来,路人惊羡的目光已经让她腻味了。无论头发多新颖好看,炫耀了一天也是有点乏了。她便不再瞎逛,迈步踱回了家。 家里有琴博山正巧刚跟蔡小纹讲完各种鬼怪故事。和苏釉不同,蔡小纹书看得不多,从小就喜欢听民间故事,鬼怪传说的。有琴博山又讲得绘声绘色,把蔡小纹听得眼眨眉舞,心惊肉跳。看着蔡小纹随着故事发展而一脸惊恐,有琴博山夹杂了些微报复小心思,心满意足地结了尾。 讲完故事,有琴博山刚打开自己房门要进屋,忽然余光看见有人进了院子。她扭头只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刹那转醒过来飞跨进屋,甩手把门关紧。她转身贴紧门板,按着胸脯喘气:“板马日的!老子还真闯到鬼了!” 刚走进院子的苏釉光听见关门声,没有见到有琴博山。她心有期待,便不多想,径直向蔡小纹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 以指轻叩门扉。门咿呀而开。苏釉,连同她的长安乱,都映进了蔡小纹水汪的大眼睛里。 小蚊子……苏釉看见蔡小纹忽闪的眼睛,心尖都颤着疼,疼中又有幸福,幸福催得更疼:我愿意为你对镜梳妆,我愿意为你风情万种。只为你能再更多地看着我…… 听了一个下午神鬼故事的蔡小纹怔怔看着苏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突然就扁了嘴巴红了眼圈,猛然前扑把苏釉搂紧怀里,居然哭出声来:“师姐啊!无论你变成啥样子我都养你!呜呜……爹!你把师姐还我啊!呜……我们不开你的盒子了!呜呜呜……” 苏釉这才明白蔡小纹想起了那句话“擅自打开盒子会变成疯婆子”。明白之后,苏釉真的是想撑死自己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附上师姐的人设图……就是做了发型后在酒楼吃完饭时…… 图是yumi大画的!葱白yumi大!! 你们不要欺负师姐,师姐也可怜…… ps.谢谢小青芒,speed姑娘,不断跳坑姑娘和daisy姑娘的地雷!据说还有处女雷……真是羞涩死我了!快到我碗里来! 第90章 启程了吧 长安乱,春风早绿江南岸。油菜田在那日被两人惊扰后,依旧生机勃勃地越开越烂漫。到处都是盎然的春意。就连门匾上“筑莲工”三个字下都探出几只红杏。 可惜苏釉体会不到这等生机。自从知道发型的真相后,她就如大病初愈,精气神都丢了。整日只是蔫不拉几地跟在蔡小纹身后,逃避了无数劳动。面对无精打采的苏釉,蔡小纹怎么哄逗都没用。正当她着急忙慌之时,没想到是泰斗挺身而出,拯救了苏釉拯救了她。 因为对于苏釉这样热爱制陶的手艺人,有时候,陶艺就是一味良药。 对于泰斗来说,两位徒孙千里而来又要回去,还在这里经历了明枪暗箭伤身伤心。要是他再不表示表示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他重拾教案,在两位徒孙启程之前亲自给她们传授陶艺。 筑莲工为百年大工门,高手辈出。泰斗作为现任当家,实可谓制陶全才,几乎没有短板。就连刚有萌芽之势的紫砂,他都为其中佼佼者。苏夫人出色的紫砂制法,除了天赋,也离不开泰斗的教导。苏釉和蔡小纹太明白自己师公的实力了,于是搬马扎托腮帮,目不转睛地盯着泰斗调料和泥捏型。泰斗一个紫砂壶还没塑完,有琴博山也腆着脸挤进来,坐了第三个马扎。和绝大多陶师是一样,她对紫砂很生疏。可她还是比他们要有眼光,看得出紫砂将要兴起,所以乖乖地和师侄们坐在一起,听泰斗难得的授课。 课授完了。泰斗送给苏夫人蔡师傅的礼物也塞进了蔡小纹的背箱。苏釉该买的书都偷偷买好。真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这日,苏釉和蔡小纹早早起床,最后检查一遍行囊,向历代师祖牌位敬香告别,向师公告别,转身踏上回程。 房门推开,屋外阳光正好。满院朝阳中,有琴博山一袭清爽秀气的淡蓝长袍,芊芊而立。苏釉心突地一跳,顾不得多想,快步上前,弯腰向有琴博山行礼:“小师叔早。我和小纹要回去了。”说完她偷眼瞧向有琴博山,见有琴博山蓝袍上花绣锦簇,衬得人格外白皙漂亮。可是表情平淡,猜不出她心烦心喜,不禁心有隐忧。苏釉知道有琴博山本性自有可爱之处,但的确睚眦必报,而且行事难料。不知此时拦在这里,是否徒生波澜。 有琴博山也不搭话,只伸手拉过苏釉的右臂。这一举动,不仅苏釉哆嗦了一下,乖乖让她捏在手里。站在门旁的蔡小纹更是吃了一吓,赶紧跑上前,喊道:“小师叔……”话没喊完,被有琴博山威压一瞪,少有地吓怂了:“早……” 有琴博山才不理她,自顾自地捏开了苏釉右手上缠绕的医布。用力一抽,包扎便松开,显出那个伤口来。伤口微黑,结了扁圆的疤个了。 “不用再上药了。等它结完疤,自己脱了就好了。一定不要去抠。痒也忍着!” “是是……”说到伤,苏釉心中不安又被感激压住。她自告奋勇地晃动五指给有琴博山看:“完全好了!多亏小师叔。否则右手必废。小师叔是神医!” “……哼!”有琴博山扭脸,却没有再说没有医者之心那套说辞。她知道今天这两师侄要走。她特意穿上自己最好最漂亮的长袍来和她们道别,想以衣袍之好衬托自己容貌之佳,再加上师叔的身份和脱俗的气质,来盖住之前被绑被踢被拒绝的尴尬。现在尴尬谈不上,她却发现自己居然对这分别有几丝不舍,心有点上顶,顶得鼻子有点酸。这简直是要落泪的前奏啊! 有琴博山慌了,赶紧捏了袖子,狠狠擦了擦鼻尖。 苏釉还被感激的余韵环绕,见有琴博山欲言又止的这幅摸样,便没事找事地多嘴:“小师叔有话要说吗?” 她说完,蔡小纹还厚颜无耻地往有琴博山复杂又酸涩的心思里真诚地插刀:“小师叔为我们做的一切真是谢谢了。之前是我误会。对您的冒犯请您原谅。您有吩咐就说,我们照办就是!” 我们我们,还合二为一了……有琴博山还没有放下袖子,这下正好把脸埋进这两人视线之外,委屈至极地用凶狠的表情说出肺腑之言:这两个狗女女! 再放下袖子,有琴博山脸上一丝委屈都没有,尽是骄傲:“没什么话!就是告诉你们。我今天也要回去了。回豫章,已经跟师父道别了。这就走。” 听闻此言,苏釉蔡小纹皆惊。有琴博山鼻子又一阵酸楚,不敢再多留,赶紧趁着自己衣袍容貌身份气质还在,转身就走。 “小师叔!”苏釉脱口大喊,不由地踏前两步。有琴博山停下脚步,背对她们,神色忧伤得很。 “小师叔……有空来玉峰玩啊。住在我家!”此时此刻,苏釉真切地感到了对有琴博山的不舍,原来一直以来并不是感激这么简单。与其说是师叔,倒是朋友二字,更加贴切内心这份不舍。 这份不舍,有琴博山又没料到。但在这不舍下,鼻子不酸了,笑容倒止不住。她微笑着,也不回头,傲然道:“那吃喝玩乐都你花钱!” “那是当然!”苏釉猜得到有琴博山表情,舒心而笑:“要是我们先去豫章,就是你请了!” 蔡小纹听到这,扭头看着苏釉得意的笑容,为有琴博山担忧:就师姐那吃法……小师叔亏了。 好在有琴博山一时想不到蔡小纹那么深远。她脸上笑意犹在,大步向前,头也不回道:“哼……走了!”门外系了一匹健硕的枣红马。马鞍上挂了两个包袱。这便是有琴博山回家的所有相伴。她翻身上马,小腿轻轻一夹马肚子。红马踱蹄嘶鸣,踏尘而去。 苏釉追出院门,拢手对着有琴博山背影大喊:“小师叔!一路珍重!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夫!” 尘土飞扬,卷着苏釉的话送进有琴博山的耳朵里。 “讨厌……”有琴博山瘪嘴,再忍不住两行眼泪:“说了我是个陶师啊!” 离别的话暂时放下。苏釉和蔡小纹也终于背上行李,离开筑莲工,离开这个满园春_色的院子。苏釉老胳膊老腿,但是肩上包袱轻。蔡小纹的背箱沉重,架不住是习武之人。所以两人脚步都轻快。开始起风了。身侧清风,头顶金色朝阳,脚下石板地,一路平坦。不多时就到了村口。 赵延聆和梁静安早早就雇了两辆马车,在村口等着。赵延聆还是穿着平常人家的布衣,紫绳束发,抱着云云容光焕发,眉梢都透着兴奋和快活。梁静安一身白色墨线缀纹长袍,文静地侍立赵延聆身旁。 苏釉和蔡小纹走近,正在犹豫该要不要如果要改怎么样向赵延聆行礼。赵延聆看出她们的为难,抢先阻止道:“不要行礼。这一路别拿我当公主。我把不相干的人都遣开了,这一路只有我们四人。” “嗯!”蔡小纹用力点头,伸手拍赵延聆的肩膀。赵延聆不躲不闪,还是笑嘻嘻的摸样。蔡小纹又高兴又得意,把手腕上的金猪铃铛晃得叮铃响:“小耳朵,我们一起回家!” 赵延聆把云云顶到头上,拉住蔡小纹的手一齐傻笑。且不说这两个被猪环绕的人。一旁苏釉和梁静安皆有心事。虽然赵延聆明说不以公主相待。可是梁静安还没开口。苏釉自忖人为大人我为布衣,无奈地转向梁静安,极度不甘心地拖长声音道:“大……” “不用称我大人。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梁静安自看到苏釉起,脑海中就止不住浮现出那日街头的“崇山峻岭”。死死憋笑到现在,实属不易。她绝不能当苏釉的面笑出,而苏釉看着她因为憋笑而紧绷的脸更觉面瘫,忿忿想道:一如往常,这可是你说的! “大……好清晨,正好赶路!” 四个人把包袱背箱堆在两辆车上。赵延聆梁静安坐一辆,苏釉蔡小纹一辆,这自不用说。放好行李,正要启程。忽然从远处传来呼喊。 “等一下!” 一,二,三,四……苏釉用数包袱的方法数了下人数,一个都不少,还能有谁?她眯起眼睛好奇地看去,却还是等那人跑近了才看清。 竟是凌小楼。 凌小楼一路飞奔而来,现在停下,虽会轻功还是微有气喘。赵延聆看她怀里抱着头粉嫩的小猪,不禁眼睛一亮。而同样爱猪的蔡小纹更是看得清楚,因为那是她送出去的嘟嘟。 凌小楼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蔡小纹身前。她脸上还有些青紫伤痕,臂上伤口也缠了医布,表情不甚自然。她略偏过头,躲开蔡小纹的目光,咬了咬嘴角,不由搂紧了怀里的嘟嘟,好像开口是很艰难的事:“师姐卧病在床,不能来送你们……让我来。”谭花强撑身体烧制完最后大比的紫砂壶就彻底病倒。现在严遵医嘱卧床休养,的确出不来门。这次陶鉴,她凭借各项比试的优异发挥和在调色项上的优势,以微弱差距胜过景石工,拿下陶鉴优胜。可是因为她身体虚弱,不能承办官陶。所以官陶就落在第二名的景石工了。虽如此,陶鉴优胜的名头毕竟还在。这几日去山色工探病的人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这些具体细节,蔡小纹不可能知道。她只知道谭花拿到了优胜,便向凌小楼道喜:“恭喜谭花陶鉴优胜。”说完这一句,她就无话了。她对凌小楼终究心有芥蒂。虽说伤苏釉的不是凌小楼,但是蔡小纹心伤未复,不想和凌小楼多说,又不会敷衍,所以就略显尴尬。 凌小楼垂下头,极轻声地吐字:“我……我……”她猛然伸直双臂,把怀里的嘟嘟举到蔡小纹怀前,垂着头大声道:“嘟嘟还给你!我对不起你这份礼!” 蔡小纹惊得大眼睛水汪汪打转,再低头看去,见嘟嘟用蹄子攀住凌小楼的手臂,哼哼唧唧地不肯倒进蔡小纹的怀里。凌小楼紧盯嘟嘟,心疼得都快坠泪。但她还是撑着手臂,不肯缩回。 我送她的嘟嘟,她应该照顾得很好……如此想到,蔡小纹突觉释然。她把嘟嘟推回凌小楼身边,笑道:“那我再送你一回。” 凌小楼抬头,呆呆望着蔡小纹,完全没想到听到的是这番话。而蔡小纹身后三人则会心微笑,特别是憋笑的那位赶紧趁此机会把笑容放出。苏釉没看到宿敌的笑颜。她现在眼里只有这只笨蛋蚊子。她坐上马车,把软垫挪到身旁拍了拍,召唤蔡小纹:“小蚊子,走了。” 于是,扬鞭催蹄。告别了凌小楼,告别了宜兴。又将要告别江南,告别与这江南的种种缘分。是回家的时辰了。 清风不减。这一段路暂时看不到绿水长流。只有风声叶声马蹄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赶路。各自有各自的话要说。赵延聆弯腰探头出车帘,凑到坐在车夫座赶车的梁静安肩膀旁,歪头问道:“妮儿,你还会赶车嘞?我咋不知道咧。” “会嘞,以前常为师父驾车。我来赶不好吗?” “好咧。没有别人,最好了……”赵延聆干脆钻出车帘,抱着膝盖坐在梁静安身后。然后静静地看了一会梁静安的侧脸,笑嘻嘻道:“妮儿,给这儿看,你长嘞可好看嘞!” 梁静安心猛地一揪,拽紧了缰绳。那夜,赵延聆的一句话让她哭尽了委屈。现在再听这句常开的玩笑话,恍如隔世,完全不似之前纠结心情。可是,该用什么心思去应对,她还不知道。面对一个坦诚喜欢自己的赵延聆,梁静安不知所措了。不知所措,便说些公事来掩饰:“这一段路还是有护卫的,在外围。我们看不见。过了金陵,就渐渐把明卫撤掉。” “妮儿,今天起得可早嘞,你不困吗?我困了。”赵延聆不搭茬护卫的事,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梁静安的小心思,自顾自地把云云抱到怀里捏蹄子玩。 梁静安连忙振作精神,说道:“去车里睡会?到了吃饭的地儿我叫你。”话刚说完,梁静安就抽吸口凉气,差点一激动把马鞭甩掉。柔软和温暖从背上蔓延开,瞬间传遍全身。云云被推到一边,还不自觉地用蹄子扒拉赵延聆的衣角。赵延聆不理它,用力把梁静安抱得更紧点,侧脸贴在她背上,呢喃道:“我就在这里睡。” 梁静安像是在怀抱下不会喘气,脸都憋红了:“这……她们会看见的……”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身抖手颤,虽有顾忌,但绝不希望赵延聆放开她。 好在赵延聆一动不动,反而抱得更紧:“有什么关系?她们……哼……她们指不定搁那弄啥呢。三年了,你总该让我找补点回来吧?” 那种幸福的疼痛又来,刺得梁静安想扯胸长啸,再来段峨眉扇舞。但她只是眼波晶莹轻声唤道:“延聆……” 赵延聆笑着在梁静安背上蹭了蹭脸:“这是你时隔三年,再一次叫我名字……安安,我有点觉得像在做梦。我居然抱着你……现在还在江南,转眼又要去到北方。” “天南地北,不好吗?你喜欢的,不就是看尽山河吗?” “好……我现在是觉得真好。”赵延聆阖上眼,双手在梁静安上握成圈。“山河虽美,终不如人美……江湖……江湖……”声音渐小,慢慢含糊。 梁静安抬手背擦拭眼睛。有这个怀抱,不知所措?应该再不会有了。她扬鞭,将拉车的两匹白马扯缰催蹄,对趴在自己背上的赵延聆回眸一笑:“策白马啸西风!咦……睡着了?” 那么下一句只能自己对上。梁静安丢下鞭子,尽量挺直脊背,伸臂拉过车座上自己的披风,反手盖在赵延聆身上。 “你我皆入江湖中。” 这辆马车且抱且睡且江湖。那辆马车则热闹得多。启程前苏釉去街市买了一大堆路上点心。现在她就坐在点心堆里,哀怨地盯着坐在对面傻笑的蔡小纹。 “小蚊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蔡小纹忙着给她剥橘子,随口搭话:“问啊。”素手破新橘。苏釉居然没有心情欣赏。 “是关于你那个宝贝师父的。” “嗯。” “为什么……”苏釉猛地用力掀开车帘,苦闷地吼道:“为什么她的女人贵为公主她去雇车也只能找到老车夫?!” “唔,因为小耳朵不想暴露身份。大概……只找得到大爷吧?”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苏釉捏紧拳头,更加苦闷地吼道:“她为什么要把她们车上的老车夫赶到我们车上来?!” 吼声随风飘逝,灌不进近在咫尺的老车夫耳里。这两位老哥两,聊得正欢呢…… “老哥,你住哪啊?!” “什么?哦!我啊,还小呢!六十五了!你呢?” “哦!住六里谷啊!问我住哪啊?我住城西石子铺啊!你儿子在做什么营生?” “属兔?我六十五呢!怎么会属兔,属鼠的!” “哦!给人打谷啊!我儿子……” 第91章 回家了吧 回家人归心似箭,车马便如顺流而下的舟船,乘风北上。一路上除了老车夫,倒没有其他不顺。四人同行,和两人来时心情大不相同。心情不同,行事就有些不同。比如在住宿上,不说赵延聆和梁静安依旧分房睡,就连苏釉和蔡小纹也一路没有同床。倒不是因为她两突生变故。只因白天赶路,晚上蔡小纹要抓紧时间跟着梁静安习武。既要习武,之前梁静安所呵斥的“面露春_色”便不敢再出现。于是蔡小纹每夜与苏釉分床而坐,倒真能抵挡欲望,闭目养息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而苏釉则没这么好的心性。漫漫长夜,她就搂着被子盘着腿,与蔡小纹遥相而望,说也不是动也不是,心里怎能不狠狠糟蹋梁静安。 但糟蹋归糟蹋,在分床这件事上苏釉并没真心怨恨梁静安。她本就不是急色之人,从多日和蔡小纹同被而眠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可见一斑,最多心里想想,行为上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何况现在两人关系已定,苏釉无比期待在不远将来的洞房花烛夜。既然有所期待,她便有意克制悸动。没有成亲就行房第之事,不是她所愿。正所谓情关越解门越锁。于是如此也好……对于梁静安,只是为糟蹋而糟蹋。 日升月沉,车行千里。穿城过村后,已经能看见玉峰陶窑的青烟。蔡小纹扒住马车的窗户,欢欣雀跃得难以坐住。她第一次出远门又回到家乡,仿佛完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极想到父亲面前自豪一番,所以怎能不高兴。 而苏釉坐在马车另一侧凝视她的背影,深有所思。终回家了,有些事便会迎面而来,蔡小纹可能想不到,她不能不想。在家,也许并不比外面平静。 “小纹。”苏釉唤得蔡小纹回头,拍了拍身旁软垫,把那只蚊子召唤入怀。 “快到家了。师姐,我们没去苏州就回来了呢。师公教我们做紫砂时,又说到美人肩。他应该很希望我们能做得出。” 苏釉环臂轻搂蔡小纹,低头用鼻尖摩擦她的发团:“嗯。下次我们去苏州。不过美人肩的图,只在传说。就算我们去了苏州,也不能找西施出来问问啊。”经此江湖沉浮,两人都没有心思再谈游历。之前说好的苏州之行,便暂且搁置。反正日子还长,苏州又在那不会走,总有一天会去的。她们都如此想着。 蔡小纹在苏釉怀里欢快地蹦跶,不可避免地蹭到柔软的胸脯:“不是为美人肩。就是去苏州玩。没有陶鉴,只是去玩,我和你。”与苏釉一齐经历了这么多事,蔡小纹放在心头的事已经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最看重的陶,被爱浸染了颜色,渐化作柔泥一片。 是是,你说去就去。嫁猪随猪,嫁蚊子随蚊子……苏釉认命了,并没说出这句心里话,只是捏紧了脖子上的小猪玉坠,又抱紧了要嫁的这只笨蛋蚊子。 此时将要到中饭时辰,阳光大好。马车要赶着回程,不入玉峰城,便在城门口结算车资。梁静安抢先付了银子,然后和蔡小纹分摊了行李,跟着苏釉身后,信步进城。 南国看够,现在眼前又是北城风貌。赵延聆左右都不放过,摇头晃脑地看过街景。快到端午,就算是北方也不天寒。大好晴天,晒得人背上暖洋洋地舒服。她闻着路旁小吃摊蒸笼炒锅里飘来的香气,怀抱云云,耳边是蔡小纹自豪又叽喳的家乡介绍,身旁是背满行李的梁静安,心情好得脚步都轻盈许多。梁静安偷眼瞧出她高兴,不禁也面带微笑。 苏釉走在最前面领路,犹豫着是先把这难得一见的公主千岁带去客栈还是领回家让苏夫人赏玩一番顺便吃个饭。毕竟到了自家地面,赵公主和梁面瘫又要隐藏身份。该是她和蔡小纹称雄了……就在她越想越得意的时候,耳边突然平地一声惊雷! “你们两个哈板儿终于回来老嗦!” 这许久未听见的熟悉口音,把这在寻思的苏釉吓得笔直立正。赵延聆和怀里的云云则同时瞪圆眼睛,露出一样的惊诧表情。梁静安单手拉住肩上的包袱,右手探进腰中按住软剑。四个人一头猪中还是蔡小纹反应最快,嘴角一咧就连跳几步,高兴得手舞足蹈。 “小猴子!还有……玉峰第一俏?” 站在她们面前的两人穿着相同颜色,相似款式的衣服,咋一看跟一对双儿似的。在蔡小纹打招呼的这片刻,苏釉已经从惊吓中平复,可心里立马又惊叹起来:不过出了趟远门,这两人怎么就站到一起了?! 李阿俏双手相握,紧贴侯种儿而站,咧嘴笑道:“叫我阿俏就好。”说完,她羞涩地瞥了一眼侯种儿。 阿俏是没什么问题,可这羞涩是怎么回事啊……想起过年时侯种儿喝酒吐真情的那些话,苏釉心里已猜得几分,只是不敢相信,于是试探地问侯种儿道:“把你丢进澡池子里的……就是她?” “嗯……”侯种儿莫名地红了脸,牙咬下嘴唇,倾身附在苏釉耳边轻声几句,最后收于一个叵测又含羞的笑容:“你懂的。”李阿俏更添几分羞涩神色,垂下脑袋,扯了扯侯种儿的衣角。 随着侯种儿的几句话,苏釉脸上的惊诧是一分多过一分。听完之后,惊诧没了,脸颊居然也微红。她抿唇点了点头,再看李阿俏的眼神都复杂了许多。 蔡小纹不满侯种儿和苏釉把自己排除在外,嘟囔道:“说啥呢?小猴子也跟我说说呗。” 侯种儿笑而不搭理她,说道:“总之是说来话长了。以后跟你们详说。话说……这两位是?” “啊!忘了介绍了!”蔡小纹立马把刚才的不满抛到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侧身介绍:“这位是……是……”刚开口她就犯了难,该咋地介绍公主才好呢? 知道蔡小纹犯难,赵延聆主动接过话茬,对侯李而人拱手而礼:“在下颜耳令,幸会。还未请教?” “对对,颜耳令,是我们在宜兴遇到的好朋友!这位,是我新拜的师父!”蔡小纹得意洋洋地把梁静安让出在侯种儿李阿俏的视线中。虽说师徒辈分如鸿沟深涧,但她和梁静安毕竟不同一般师徒,礼法上要随意很多。梁静安也乐得其所,安心地松开兵刃,主动致礼:“在下梁静安。幸会。” “幸会幸会。我叫侯种儿,她叫李阿俏。我们也是这两个哈板儿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师父,那大家都是朋友。哈哈哈……”侯种儿把自己说得欢喜大笑。她的话并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是真心把赵延聆梁静安看成新朋友。因为她了解蔡小纹。这只蚊子虽然笨,但是天生吸引好姑娘,身边的朋友都是真诚可爱之人。那么既然蔡小纹鉴定过了,她就放心地照单全收。“你们这是去哪啊?” 苏釉回道:“我们这刚到呢。现在回家去。” “那晚上到桃花林来!我给你们洗尘。现在那我做主了!”玉峰有传统,出远门回家要好好沐浴,意在洗尘。侯种儿现在身为桃花林大浴室的老板,自然当仁不让。 “桃花林是你家的?!”不怪苏釉惊起来没完,实在是侯种儿在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带来太多的出乎意料。 “嗯……总之说来话长,以后我会和你们详说。晚上来吧?大家一起来。我会安排专门的小池子,没人打扰的。” “这……”苏釉和蔡小纹期待的目光交汇了片刻,决定下来:“好。不过我们大概晚些到。今天事多。先要回家,然后要送这两位去客栈,还要去陶会。早到不了。” “没事!我们热着水等你们。既然你们那么忙,不如我带二位姑娘去客栈啊。离桃花林不远就有一家,很好。我和掌柜的女儿也很熟。” 这倒是好,苏釉和蔡小纹今天的确是忙,交给侯种儿也是放心的。赵延聆和梁静安也乐意如此。于是六人分两拨而去,约好今晚在桃花林大浴室聚齐。 放下去客栈的四人不絮述。苏釉和蔡小纹没了旁务,便雇了辆轻便马车向家而去。回家的信早就托人送走,估计这会蔡师傅和苏夫人算好了日子都在家等着。离家越近,两人归心就越发急切。不过就算如此急切,蔡小纹还是没忘记刚才侯种儿偷偷说的话,于是扒拉苏釉追问道:“师姐,刚刚小猴子和你说啥呢?” 苏釉微笑,伸手把车帘放下,拉蔡小纹入怀,反问道:“你难道没看出来?” 蔡小纹摇头。苏釉知她必看不懂,就直说道:“小猴子说,玉峰第一俏,是她媳妇了。” “媳妇?!”蔡小纹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脱口喊出。在苏釉慌忙噤声的手势下她赶紧又压低声音:“她们两,和我们两一样?!” 苏釉点头,又马上摇头,然后扭脸一边:“什么一样啊。谁是你媳妇啊……”她想起那捏脚女汉子李阿俏刚才那副羞答答的小媳妇样,不禁感及自身,忍不住在蔡小纹脸上狠狠啃了一口。 “疼。”蔡小纹水汪了眼睛,可怜兮兮地撅了嘴。她现在倒是很少想起习武之人不喊疼的原则。 苏釉捏起袖子,一边擦蔡小纹脸蛋上的牙印,一边叮嘱道:“等会见了我娘你爹,可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有什么不对。我们还是师姐妹,和原来一样,知道吗?媳妇什么的,绝对不能说,知道吗?” 蔡小纹乖乖点头:“知道。”她再笨,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苏家。果不其然,苏夫人蔡师傅还有孟子印都等在厅堂。就连汤圆风铃都从老家回来,穿了新衣,添了首饰。苏釉和蔡小纹见过父母师兄,讲述宜兴之事,转赠泰斗之礼自不在话下。午饭之前,孟子印因为大窑有事,便先走一步。汤圆风铃在灶上准备午饭。蔡师傅拉住蔡小纹絮叨离别之情。苏夫人则不动声色地把苏釉拉到后堂。 苏釉见苏夫人拉自己到无人之处,突生忐忑。她在苏夫人面前,向来瞒不住事。火速回想了一下刚才所有的对话,似乎并无破绽。她心里有了底,主动问道:“娘,怎么了?” 苏夫人神情严肃,很认真地道:“我问你,你师公只是给我和你师叔送了礼物,没有你师兄的?” “啊?”苏釉还担心是和蔡小纹的关系被苏夫人瞧出端倪,完全没想到是这回事:“没。师公都没提起过师兄……好像根本不记得师兄这个人。” “哎。苏釉,不是我说你。”苏夫人皱眉摇头,叹道:“你师公不记得他。你得记得啊。你们去宜兴,子印还送了路费的。你们大老远地回来,怎么也该给他带件东西。你们师公不记得他。你刚刚应该替你师公提上一句。这样就冷落他一个人,不好。” “啊……师兄先走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倒不至于。他是大窑里有事。自从你们走后,他铺子的生意要忙上许多。子印憨厚,未必会很在意。我只是教你,该怎样去做。子印无父无母,陶艺上又被你这个师妹风头所盖。平日里交往不多就算了。像今天这样特殊日子,你更应该把他当大师兄看待。” “是……”苏釉低头,心有惭愧:“娘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在宜兴事乱,没能想周全。也确实是没把师兄放心上,以后我会注意的。” 听她这么说,苏夫人眉锁松开,拉起苏釉的右手细看:“会注意就好。釉子,让娘看看手。接到你师公信说你受伤了,我都差点去宜兴了。” “刚刚说了嘛,全好了。多亏了小师叔。有琴博山。”苏釉在亲娘面前,委屈又冒出点头来,顶得心酸疼。她抱住苏夫人,安慰道:“最多留个小疤,娘不用担心。”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不担心!”苏夫人紧搂了下苏釉,又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吃完饭你就和小纹去陶会汇报,收拾收拾吧。” 苏釉应是,转身刚要走,冷不防背后还有一个问题袭来。 “对了。你的那块玉佩,怎么佩在小纹的腰上?” 第92章 唱歌了吧 问出这个问题,苏夫人显然是意在玉佩。苏釉却被吓出一身冷汗。这块玉佩是苏夫人留给她作嫁妆的,她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便无中生有地添了心虚。 苏釉稳了稳神,没立即搭话,转过身当没有听清,装傻又问了一遍。实际上是拖延时间把要说的话想想清楚。想完这一遍,她就怪自己大惊小怪了。这有什么不好应付的,实话实说不就行了。 “师公觉得小纹穿得太简朴,赴宜兴陶会的宴不好看。我就借给她装门面。忘了要回来了。”说完,苏釉更觉得自己是自乱阵脚。多么寻常的问题,多么自然的回答,真不用慌。 苏夫人果然是没多想,听完就道:“你记得要回来。那块玉是传家的。我要留给你……反正要回来吧。” “诶,记住了。那我先去收拾,吃完饭去陶会。” 经此虚心地一吓,苏釉发现自己目前完全没有勇气让苏夫人察觉她和蔡小纹相爱的事实。她不敢打破娘亲要留下传家玉佩选良婿送嫁妆的美好愿望。于是她匆忙扒了几碗饭就逃去陶会。可这刚离狼穴又入虎口。陶会里座位都坐满了。谈起宜兴之变,各抒己见,群雄激愤,逐鹿中原。到最后几乎奋袖出臂,几欲肉搏。苏釉在其中叙述,解释,斡旋,安抚,自保,加上今天才长途跋涉地回来,累得是精疲力尽。要不是想到晚上能美美地搂着蔡小纹泡个澡,她简直想倒地上挺尸装死,落个清净。 当一切喧嚣都暂时归为平静时,已经是漫天星辰。苏釉拖住疲倦的身子站到了桃花林大浴室的大堂上,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不是最后一个。 “梁静安还没到?她哪去了?”苏釉语气忿忿,想来梁静安人生地不熟地,瞎逛个什么劲啊! 侯种儿一身短打扮,穿得很像个搓澡小工,却很掌柜派头地接过苗领班捧上的账本,一边翻看一边回道:“她说出去转转。说我们不用等她。她可能晚点到。你这里写的啥子哦?哦哦,包月捏脚五十文……我觉得我们还是等等她吧,应该也快来了。” 苏釉最烦梁面瘫这幅做作的习气,本来就累得想瘫进热水池里,于是更加不忿:“我都到了,她凭什么不到?!” 侯种儿把账本还给苗领班,随手搭毛巾上肩笑道:“凭啥子你到了她就不能不到?” 苏釉疲乏中遇到还击,精神一振:“那凭啥子我到了她不到我不就白到了吗?” “那凭啥子你因为她不到而白到了她就不能不到了呢?” “那凭啥子我要因为她的不到就白到了她还能因为我的白到就不到了呢?” “那凭啥子……” “哎呀妈呀,好了好了!”正在指挥客人介边脱那边进的李阿俏实在听不过去了,过来打断她两:“凭啥子凭啥子……作为一个老东北,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们贫不贫啊。柚子你别跟她吵。小猴子笨得一直让人闹心。过来坐嘛,先吃完红枣汤。”李阿俏把苏釉拉到给客人洗完澡休息的那一排软躺椅那,按她坐下,然后去端甜汤。蔡小纹和赵延聆已经坐在躺椅上,盘腿对下五子棋。看那架势,是早早地就换好了浴袍。就连赵延聆头顶的云云,都裹了块毛巾遮住屁股,只露出卷到不行的尾巴。 蔡小纹见苏釉来了,欢喜得抓了干净浴袍丢给她。下午陶会大战,苏釉一力顶住,让蔡小纹提前溜走。所以苏釉那焦头烂额的一个下午,对蔡小纹来说,倒是在这喝汤下棋好不清闲。 “师姐别急,师父马上就回来了。你喝汤,很好喝,我喝了八碗了。” 你能别把师姐和师父放在一起叫吗,明显小了她一辈啊……苏釉默默抗议,躲进躺椅的薄毯里换了浴袍,然后又钻出,抱起李阿俏端来的红枣汤吸溜,还不忘搭茬:“我不急。哼……我是怕她迷路。” “安安不会迷路的。”赵延聆落下一枚黑子,面带得意和骄傲:“不像我……哎呀,我赢了!啊?是四个啊,抱歉,数错了,继续继续……” 苏釉吐出枣核,又吃进一个,忙得没时间说话,只在心里腹诽:不会迷路什么好自豪的……您作为公主千岁,择偶的要求真是低得离谱了。 总之不管侯种儿是不是笨得闹心,李阿俏是不是老东北,蔡小纹是不是喝了八碗红枣汤,赵延聆是不是数错了棋子。反正苏釉刚放下碗,梁静安就回来了。于是所有纷争告一段路,都溶进帘布后面那一片氤氲水气中。 除了侯种儿和李阿俏,其他四个人都不知道侯种儿在接管桃花林大浴室之后做了怎样尽心尽力的革新改造。她们也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把自己沉入水中,全身放松进这个与外面完全隔绝的热水方池里。 水热而不燥,加了少许的香料和药物,烫得皮肤酥麻适意。房顶很高,在墙壁上还开了个很大的方窗,方窗下是江川山河的瓷画。侯种儿特意把照明的蜡烛都熄掉。月光从放窗洒进,拉起水面波光粼粼。柔凉的晚风把星星装点在窗口,扯了天幕做窗布,似黑似深蓝,让眼睛舒服得只想闭上,可又舍不得那些晶亮的星星。 苏釉就是带着这矛盾的心情,半闭半睁着眼睛倚靠在水池壁上。浑身的疲劳都在水纹温柔按摩下释放。她惬意地向旁边伸手,却捞了个空。这下忘了矛盾,睁眼一瞧,发现蔡小纹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梁静安的身边。两人正以一样的姿势正襟危坐,闭目养息。还有口号…… “吸,吐……吸,吐……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苏釉向梁静安,仗着没有烛火,眼神凶又狠:泡澡,这天经地义的休息时刻。她还要拉着小蚊子练武,也不怕天怒人怨吗! 可窗外晴朗夜空,没有天怒。旁边侯种儿“安逸安逸”地连声叫唤,哪有人怨。苏釉只能顺着池壁彻底滑坐下,把自己沉入水中咕嘟咕嘟地冒泡。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军作战的感觉。却不知今夜,居然有个联军。要知道瞪梁静安的,可不只她一人。 赵延聆幽怨地收回目光,缩在池角,让云云趴在水面平浮的布巾上,然后拽住布巾的两个角拼命地转圈,极轻声地嘟囔:“安安有了小徒弟就不管我了……有了小徒弟就不管我了……不管我了……”可怜云云在疾速旋转中被晃得晕头转向,终于四蹄一翻,滚进了水里…… 最为舒心的还是侯种儿。她在澡堂忙了一天,正是放松休息的时辰,白皙的皮肤进水泡开,烫成了个小红人。她身旁李阿俏环顾其他人,再看自己,忍不住对侯种儿道:“大家都裹了浴巾在泡,就你脱光了……看着闹心。” 侯种儿眯了双眼:“那是她们不懂泡澡的真谛。脱光了泡才是真的泡。我是泡澡小达人。”她双手顺过和蔡小纹一样贫瘠的小胸脯,滑到纤细的腰上,感慨道:“天生丽质难自弃,泡澡岂能再穿衣。” 出口成章,李阿俏无声地投给侯种儿崇拜的眼神,动手扒掉了自己身上的浴巾。此时,池中几近无声,只有水纹波光,晃动这一池心事。 终于水温渐凉,大家收拾各自的心事,擦干通红的身体,穿上雪白的浴袍,去到相隔几步的另一个去出。侯种儿的桃花林,不仅有精致小池,画笔高窗。出了池子稍走一会,又别有洞天。推门拉开,酒香扑鼻,灯火通明的房间宽敞而又布置雅致。铜炉熏香,彩料笔画。红木的酒案,丝绣的软垫。最前面主座后还有一个小高台,高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乐器。古筝琵琶,长笛竹箫……甚至还有西域的马头琴,和叫花子讨钱时唱段子用的啪嗒板儿。这个造价不菲的房间,让苏釉至重逢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侯种儿富家小姐的气息。她猜到,离家这几个月,侯种儿身上一定发生了大事,不过现在不是关心的时候。 侯种儿欢快地把众人让入两旁客座。李阿俏收拾杯盏盘筷,侯种儿便担当点菜伙计。 “你们吃啥子?我让厨房做。”她向四周投以征求意见的目光。 按位置顺序,排名第一的就是梁静安。她刚刚曲腿跪坐好,正在整理浴袍,听到侯种儿发问,猛然面露羞色,半晌没有开口。 侯种儿正奇怪着,刚要发问,被走到身后的李阿俏拍肩拦住。李阿俏把一个木角酒樽放在梁静安案上,冲她咧嘴笑道:“今晚这里就我们几个。放开吃喝好了。也别讲那么多规矩,我们就用木杯喝。图个痛快!想吃什么尽管说,别瞎客气。” 江湖儿女,豪情动人。就算梁静安是峨眉清修弟子也能感受到,于是点点头,抿出个羞涩笑容,轻声道:“韭菜大肉饺。镇江醋,一头蒜。” 侯种儿点点头,转向赵延聆。赵延聆才没那么羞涩,自觉爽快地道:“大猪蹄!加辣。” 然后是苏釉……“红烧肉。” 蔡小纹……“红烧肉。”蔡小纹吃了八碗红枣汤不是很饿,再点份红烧肉纯粹是担心苏釉一份吃不饱。 侯种儿看着面前这四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回想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菜名:大肉饺,大猪蹄,红烧肉,红烧肉。她单手拍额头,仰脸掩面:我啷个好意思跟厨房说…… 再不好意思,作为东道主也得去说。于是菜摆上案,酒入杯盏。大家连吃带喝,欢声笑语。蔡小纹不能喝酒,便撤了杯盏换甜汤,也高兴得脸红如醉。当所有人都脸颊飞红时。侯种儿牵着李阿俏上了小高台,举着酒杯大笑道:“今晚!和你们聚在我这小小的桃花林……有缘得很!高兴得很!”她已有醉相,可是底下几个人也是眯缝醉眼,丝毫不觉得违和。“我再敬大家一杯!” 座下皆大笑举杯饮尽。蔡小纹豪气地仰脖喝完甜汤,还翻碗底以示周围。侯种儿喝下酒更是高兴,甩手把酒杯丢了,拽紧李阿俏又站前半步,大声道:“下面,我和我阿俏,给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叫,老车夫,带带我!” 老车夫……这下戳到了苏釉的伤心处。她顿下酒杯,拍案喝道:“又是老车夫!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这一路……”没人听她絮叨,因为老车夫已经开唱…… 侯种儿牵着李阿俏的手,左一摆右一摇地扭动开来,唱了第一句: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十八咯。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十八咯。” 李阿俏也是大方,柔情似水地看向侯种儿,接着唱道: “管你十八不十八,再坐一个马累趴。小姑娘,快走开,我要架车咯。” 这旋律,和十八摸有异曲同工之妙……苏釉暂时放下算账之事,仔细倾听。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有香荷包啊。 老车夫,带带我,小妹有香荷包啊。 你的马车给我坐,我的荷包给你闻,老车夫,你说说,不闻蠢不蠢。 小姑娘真会哄,老娘我不蠢。小姑娘真会哄,老娘我不蠢。闻了一下就晕倒,扒光剁馅做肉包。小姑娘真会哄,老娘我不闻。 老车夫,带带我,我不是母夜叉啊。 老车夫,带带我,我不是母夜叉啊。 良家女子迷路了,没有银钱赶回家,老车夫,行行好,送我回家吧。 小姑娘,迷路了,可以找巡捕。小姑娘,迷路了,可以找巡捕。我只是个老车夫,累死累活为糊口。小姑娘,找巡捕,找百姓巡捕。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瓜子脸啊。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瓜子脸啊。 带我一段不要钱,我让你摸我的脸,老车夫,你说说,哪个划得着。 管你瓜子不瓜子,坐我车就要银子,小姑娘,我不摸,老娘就不摸。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小蛮腰啊。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小蛮腰啊。 蛮腰水蛇身材好,保管让你一直瞧。老车夫,你瞧瞧,身材好不好。 小姑娘,你滚出,老娘不是猪。小姑娘,你滚出,老娘不是猪。我腰只有二尺八,比我瘦的是粑粑。小姑娘,你滚出,老娘不是猪。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两小杯啊。 老车夫,带带我,我有两小杯啊。 小杯真的不容易,自卑贫瘠难穿衣,还要被人瞧不起。老车夫,不带我,你咋忍心哩。 小姑娘,你小杯,咋个不早说。小姑娘,你小杯,咋个不早说。老娘也是两小杯,相逢知己在萍水。小姑娘,快上车,一起把大波追。 啊咧咧啊咧咧啊咧咧咧咧 啊哩哩啊哩哩啊哩哩哩哩 谢谢大家!” 潮水般热烈的掌声。就连深恶痛绝老车夫的苏釉都真心称赞:“唱的好,好听!通俗易懂,打动人心!以歌言志,小杯之痛,亦感人肺腑,感同身受!”蔡小纹看看柔暖绵软苏釉,前突后翘赵延聆,又低头看看自己,真正感同身受地向侯种儿李阿俏举碗致意,然后仰头喝下碗中甜汤。借此浇愁愁更愁,一声长叹为小杯。 侯种儿李阿俏完美下台,接下来就是撺掇别人上台。她们目光又首先落在位置第一的梁静安身上。 “安安,走起!安安,走起!” 梁静安笑而不语,慢慢转动手中的酒杯。赵延聆以为她羞得说不出话,连忙解围道:“安安哪里会唱歌啊,你们就放过她吧。我们在一起三年,我从来……没听过她唱歌……”赵延聆惊诧到呆滞,木然地盯着梁静安上台的背影。 梁静安从容地从乐器堆里选出一把弦弢,然后拿琴下台,从屋角搬了放香炉的凳子摆在赵延聆案前,撩袍坐下。 “妮儿,你这是弄啥呢……”赵延聆完全不知所措,像不认识面前人似地局促地盯着梁静安。 梁静安两腿相叠而坐,抱琴在怀。她先取酒杯,以酒漱口。然后探手腰间,抽出软剑,晃成利剑拍在酒案上,侧项沉声道:“等会你们不许笑!” 谁会笑啊,都吓得一动不动……包括赵延聆和赵延聆头顶的云云。 梁静安甩指试弦,不是寻常弹法,弹出的声音倒活泼悦耳,别有风味。她环臂抱住琴,凝视赵延聆。 “谨以此歌,送给三年来,欺负我最多的人。” 第93章 要肉了吧 弦弢斜抱在梁静安手上。五指拨弹,音色活泼悦耳。赵延聆从来不知道她还会这一手,一时无话,搂着云云,望向梁静安发怔。 而梁静安琴已拨响,若无旁人,双眸中只映出赵延聆的身影。 “小时候我看过一幅画 画了院子里夏草青翠,开满鲜花 坐在院子中央有个女娃娃 在竹凳上翘着脚,怀里还抱着西瓜 她扎着羊角辫,吃得满嘴瓜,红嘟嘟的小脸,笑哈哈 就像她身边,追逐太阳的向阳花” 侯种儿听了这几句,略感惊奇。她还以为梁静安要唱些文采斐然的词句,没想到是这么通俗这么有画面感的小歌。这实在是和梁静安白衣飘飘,风姿绰约的形象不符。有此迷惑,侯种儿不禁问身边的李阿俏:“这就开始了?” 李阿俏早被梁静安开口第一句惊艳到,现在正全神贯注听歌,狠狠对侯种儿摆手:“闭嘴!听歌!” 侯种儿吓得噤声,略有委屈地乖乖听梁静安唱。而宿敌苏釉这时也放下举到嘴边的酒杯,伸手把蔡小纹的手掌抓到身边,静静听去。 梁静安不知道这些人的小动作。她还是用心地弹,动情地唱: “后来我收拾行囊,整装待发 告别了父母,也没带上这幅画 只是悄悄地把这女娃娃藏在了心上 我来到京城,进了学堂 在那里看到了金碧辉煌看到了繁华 我开始学会放眼天下 又过了几年,我去了峨眉,潜心学武,做一个小弥沙 晨钟暮鼓,修身养性,可我一直没忘记那个女娃娃 光阴似箭又是六年,师姐妹有的出家有的成了家 而我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学堂 因为我要找到我心中的女娃娃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以为我有过许多的家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有她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李阿俏听痴了,呆望着梁静安喃喃道:“好听……” 这两个字可把醋坛子打翻在侯种儿心上,又酸又不服气:有啥子好听的啊。这种通俗浅显的词也能叫歌?等下子老子唱离骚,让你知道啥子是真正的好听! 大概梁静安唱的确实好听,因为胸无算计的蔡小纹也忽闪着大眼睛鼓掌,由衷地赞美。而苏釉,难得地没对蔡小纹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行为有不满。她还是安静地望着梁静安,因为歌还没有完。 “那个女娃娃,就是我的公主…… “公主?”侯种儿被李阿俏那能冒出星光的眼神酸得受不住,故意打断梁静安:“还你的公主?你是驸马嗦?” 梁静安此时却没了开唱前拔剑恐吓的气势。她回眸一笑,笑得柔情似水,手下拨琴的动作陡然加快,歌声也欢快得多: “哦,没错没错,我一个人的公主 没有凤仪天下,而是抠脚顶猪 下五子棋偷子耍赖,还以为是我糊涂 哦,没错没错,我一个人的公主 我不要天花乱坠,似锦的前路 只想陪你一起,去你想去的江湖” 苏釉猛然抓紧一下蔡小纹的手心。蔡小纹小吃一惊,低声问道:“师姐?咋了?”苏釉眼波似水,抿着嘴就倒进蔡小纹的怀里,把心里抑制不住的感动都化为一句话:“蔡小蚊子,你这个女流氓!” 蔡小纹白白被骂,满脸迷惑摸不着头脑。侯种儿听到这里,倒是明白了。她早就觉得小耳朵和梁静安是一对儿,果不其然。她顿时酸意大减,离骚楚辞也不打算唱了,安心地做好鼓掌的准备。 “你不是公主,只是我的女娃娃 抠脚顶猪吃着西瓜 千山万水,大好天下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唔,唱完了。”梁静安紧紧抱住琴,完全没有唱歌时的自信风采。此时她半低着头,通红了脸偷眼急切地瞟向赵延聆。 赵延聆一路听来,半声都没吭。云云是没力气抱住了。没人抱,就是它努力岔开四蹄还是慢慢顺着衣袍滑下。赵延聆看不清梁静安,因为视野模糊,水波纹动。她不敢眨眼,怕挽不住这两汪泪水,只能跪倒案前,倾身伸手,想去摸梁静安的脸:“安安……” 她仅唤了一声,指尖还没碰到梁静安脸颊。突然一阵旋风而至,李阿俏抢先蹲在梁静安身旁,双手抓起她的右手,真挚而恳切地道:“安姑娘……我会捏脚!” “我了个串串!”侯种儿哀嚎一声,冲过去就把李阿俏拉开:“你想做啥子啊!别在这现眼了!你当我不存在嗦!” “安姑娘,你再唱一首呗!”李阿俏被侯种儿越来越远,不依不饶地回身喊道:“老好听了!你再唱一首,我给你捏脚!全身按摩也行啊……唱唱呗!种种你不要拽我嘛!我要听安姑娘唱歌……” 苏釉置身事外地看她们闹腾,又往蔡小纹怀里陷了一点,终于放下感动想起梁静安是自己宿敌:哼,这有什么啊。我家小蚊子唱得更好听。只要往她汤碗里滴一滴酒……她扬起头,正迎上蔡小纹水汪眼眸和红润双唇……苏釉顿时放弃滴酒这个念想。大好良夜,不要自己作死。 于是换盏更肴重开席。苏釉和侯种儿这两个文化人喝多了,正在进行身为女子重要一项的较量……以文会友,本是雅事,只是这二位的用词……好在私人宴会,不会被巡捕听见。 苏釉是真喝多了,脸蛋通红,正用筷子轻敲酒杯,依这清脆韵律吟道:“三伏炎夏毒日烤,肚兜好似暖肉宝。恨大波难全脱光,方知小杯真的好!”哈哈大笑再鼓掌,蔡小纹那个笨蛋还不知道正话反话,用力点头附和:“真的好!” 蔡小纹听不明白,自幼熟读离骚楚辞的侯种儿能听不明白吗?她酒也喝得不少,被苏釉如此攻击,岂有不还击之理:“小杯的好我明了,大波我也有一套。摸完这个摸那个,你们羡慕我知道。”她遥指托腮蹲在梁静安身旁听歌的李阿俏,一脸得意洋洋。话说李阿俏绝不是小杯,之前老车夫那么唱,完全是为了配合侯种儿。 苏釉被还击,心里大不服气:哼,小杯我也有一套啊,敢跟小蚊子比胸小! 她没说出心里话,而是正面攻击:“摸完阿俏摸自己,居然洋洋加自喜。人家大波你小杯,不知羞耻厚脸皮!” 我了个串串……侯种儿酒气上涌,豁出去了:“火红肚兜蒙你脸,大波盖头不能掀。双针出击居你奶,小杯逃跑身如燕!”她伸双手在苏釉胸口拧了两把,然后转身就逃。结果被见色忘友的蔡小纹一把揪回。苏釉被她拧疼了,这下还能不报复?她抱住侯种儿乱揉,嘴上还不吃亏:“伸臂一抓擒住你,双手揉奶拼命挤。反正已经是小杯,不如把它搓成泥!” “哎呀,好球疼……阿俏救我!” 李阿俏没有去救她。梁静安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得赵延聆李阿俏比着谁多愁善感似地动情垂泪。这时,二更天的梆子刚响了一下。梁静安略有所思似地顿了顿,接着就放下弦弢,打发李阿俏去了嘻哈打闹的那一团。她自己拉着赵延聆,悄无声息地出了后门。 刚一出门,就到了院子。凉爽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眉目都温柔了。月光透过树影,用简单的色调,把地面装饰得波澜有趣。 “妮儿,出来弄啥呢?啊,云云还在里面……”四周宁静,赵延聆说话轻声,怕挠夜清静。她刚想回去抱云云,却被梁静安拉住手腕,随即就旋抱入怀中。 “啊!”刹那间,赵延聆身体微僵,立即又反应过来,慢慢放松。“安安……” “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这么神秘,是弄啥呢?”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几声大响,砰砰地连成一串长音。赵延聆沉浸夜色,冷不防被吓住,在梁静安怀里微抖一下。 “快看!”梁静安紧张又充满期待地仰头凝视天空,用怀抱催促赵延聆。 其实不用催促。如墨夜空,被烟花渲染,璀璨如梦。 “妮儿!”赵延聆激动得有些站不住,双手紧握拳头蜷在胸前。烟花在她眼中波光里幻化出五颜六色,如同彩色的闪耀星星,一点一点,点燃她的泪光。她今天真是不认识梁静安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安安是这么会浪漫的人呢…… 赵延聆激动得又要落泪,可梁静安还不满足,泄气地叹道:“哎,他们还是没有一起放啊。本来烟花飞上天凑起来是个小猪脸的,现在什么都看不出了。” “你下午出去了几个时辰,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你不是喜欢猪吗?我就……啊……”话说不完了,因为被抱了个满怀。梁静安也不再说,缓缓把手臂环紧,侧头蹭住赵延聆的额发。 “安安……你真是个笨蛋。” “嗯……唔!” 软,软如胸膛里融化的心意。甜,甜如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梁静安闭目,敞开心事去亲吻赵延聆袭来的唇,坦然接受这月色送来的软甜。又几束烟花飞上夜空,在两人身后拉开灿烂的画布。而那只生来尊贵的小凤凰,没有随着烟火翱翔天际,而是被爱人抱在怀里,吻出对天下来说不足为道的小幸福…… 烟花燃尽,终于分开。赵延聆红了脸倚在梁静安怀里,难以自抑地微笑:“能爱一个自己爱的人,真是太好了……” “延聆……我们要回去了。” 赵延聆点头,侧项凝望梁静安如翦双眸:“愿,与君共月归故里。” 且不说这一段小插曲。酒席欢乐终有散时。所有人今夜都是各自满足,三更时便散席归家。赵延聆擅长迷路,就拽了梁静安袖子,被牵着回了客栈。到了客栈还要进房,梁静安好人做到底地把赵延聆送到床边,点燃桌上的烛灯,把云云抱到屋角临时小窝,又帮着赵延聆解下松松系住的发带,问道:“休息吧。困不困?”今晚闹腾有点过头了,又泡过热水澡,身上舒爽,衣袍干净,酝酿得很有睡意。可是这样的夜晚,她又怎么可能如愿去睡呢。还没转身,袖子又被拽住。 “你今天做了那么多事……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你到底瞒了我多少?”赵延聆垂着头,刚解下的长发又遮住了表情,只是抬起右手抓住梁静安的袖口。 梁静安还站着,略有得意又羞涩地笑道:“这就是全部了。再想闹花样脑筋就不够了。” 赵延聆侧项,发下双眸在夜色中闪烁异样的心思:“那你这样就想走了?” 梁静安刚刚说的是实话,的确没有后招了。要是赵延聆还有期待,她怕是要让其失望了。于是她惴惴捏衣道:“……那你还想弄啥呢?” “妮儿……坐下……坐下!这是本宫命令!” “是!”梁静安一屁股坐下,挺直了脊背绷紧了脸。赵延聆忽然从腰侧振袖!一把飞刀脱手而出,正好擦灭烛灯火焰,定在对面的墙壁上。月光盈室,朦朦胧胧驱淡黑暗。梁静安看见飞刀折出的寒光,双肩一抖,更不敢动了:不需如此大手笔吧…… 赵延聆不令她察觉地笑笑,把垂发挽到耳后,然后倾身向前,故作冰冷:“瞒着本宫,今天又让本宫那么惊喜,不符合养身之道。你说,本宫该如何惩罚你?” 赵延聆从先前院子里的小媳妇突然变成了自称本宫的公主殿下。冷冰冰的话语里却满是爱意。听出了爱意,梁静安就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有难以压制的兴奋。意识到这点兴奋,她羞得都抬不起头了:“听凭殿下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无论本宫做什么,你都不准动。这也是命令。” “是……”梁静安忐忑地望着赵延聆,紧张得慌忙把乱跳的心咽下。 赵延聆挪动屁股贴近梁静安坐着。这下伸手可触,又能看清楚她的表情。赵延聆很满意这个距离,向梁静安的领口伸手。 握住领口的时候,手指好似不小心地触到了锁骨。梁静安随之一颤,不由得闭紧眼睛。 “不准闭眼。” “是……”只好睁开眼睛,脸颊已窜红。黑幕褪去,眼前只剩赵延聆,满满地赵延聆,于是更不知该把疯狂乱跳的心摆到何处。 本是错落相合的领口慢慢向两边剥开,露出线条精致又白皙的锁骨。锁骨上一条细黑绳,坠了颗镂了经文的佛珠。 赵延聆饶有兴致地捏住梁静安这颗吊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才想起安安是峨眉弟子。那……是不是该守清规戒律呢?” “我……”开口时才发现呼吸已急促,可惜为时晚矣。没想到赵延聆会抓住这点,梁静安只能尽量低下已经发烫的脸蛋,极低声音道:“我是俗家弟子。并没有剃度……俗家弟子可以成家嫁人的……” “哦?可以嫁人……那能娶妻吗?”赵延聆拽紧佛珠的细绳,用力把梁静安拉得更近,轻咬在她唇上。 “等……等等……”梁静安不识好歹地刚想挣扎,又被赵延聆柔声喝道:“不准动!不准说话!不准拉起衣服!不准咬回我!” “……是……唔……” 白袍连同贴身小衣一起剥下,顺着肩胛落于床榻。月光才从床头滑到枕头的功夫,梁静安上半身已不着片缕了。赵延聆微笑着,竖起食指,极轻地触到梁静安喉间,又极满地随着身体的中心线,向下滑去……滑过白皙山丘的沟壑,滑过起伏的平坦原野,滑过平原上那一点泉眼,最后落在结实有隐约肌肉的腹部上。赵延聆放肆地平放手掌,贴近梁静安小腹的皮肤,带着报复的快感体会这里急促的起伏。还嫌报复不够。 “嗯?不准大喘气。” “我……我做不到……” “哈哈!安安,你输了。”赵延聆大笑,向后挪了几寸,抬手饶过梁静安:“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放过你了,睡吧。” 赵延聆自鸣得意地反身去拉床脚的被子,明明看着的是被子,眨眼间却是梁静安的脸庞。又眨了眨眼,赵延聆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压住,仰面躺在床上。 “嗯?” 梁静安居高临下,眼波在月光中晶亮,似笑非笑。 “这么就处置完了?我的殿下?” 第94章 要吃了吧 “你个小死妮,你还想弄啥嘞呀?”赵延聆仍然嘻嘻哈哈的摸样,显然没懂梁静安此刻的意味。梁静安报以沉默,双眸亮如星宿,不再似笑非笑,神色严肃深邃。 “安安……”赵延聆终于有所醒悟。在这居高临下的姿势下,被按住双腕的赵延聆突然有丝慌乱:“你,你想怎样……”略显急促的语调,清晰地暴露出了不安。思绪急转,忽然就向三年前的那晚拐去。赵延聆狠狠闭目截断思绪,又赶紧睁开。好在映入眼帘的还是梁静安的脸。 梁静安还没答话,俯身吻下,第二次落在赵延聆唇上。赵延聆正要说话,唇才微启,咿呀未说,就被覆盖上一片火热。双唇被贪恋又温柔地来回抚拭,或即或离地吮吸,偶尔小心翼翼地啃咬,让她的那丝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不安散去,本能渴求开拓,她忐忑又笨拙地以舌尖相探。只蜻蜓点水地一试,就像做错事般赶紧缩回。可是就这一点,笨蛋小蜻蜓就被擒住,陷入柔软清甜的罗网,再挣脱不开…… 梁静安得到赵延聆难能可贵的回应,欢喜得满心柔情荡漾,不禁更俯□去,深深吻去。她脖子上的佛珠吊坠落在赵延聆喉间,轻硬微凉,忽然就提醒了赵延聆。吻住自己的这人,正半身未着片缕。赵延聆记起这重要之事,慌忙把梁静安推开一点,似要证实。正好此时月色正好,把梁静安映得白皙晶莹。赵延聆只觉一阵炫目,握住梁静安的双臂,意欲推开:“安安……唔……”话未完,罗网又来,赵延聆无所着力怎能推得开,只得让梁静安在自己唇齿间纠缠。她的发带早解,长发铺榻,与梁静安的如瀑青丝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知道月色又浓了一分。赵延聆才被放开。她睁开双眸,浸染迷离的眼神下是微微喘息。梁静安以掌撑榻,抱在赵延聆两侧,神情深邃得似乎眨眨眼就要落泪。 “妮儿……你到底要弄啥……”事已至此,赵延聆又怎么不知道梁静安想要做什么。只是没听到爱人的回答,她无法驱赶埋在心底的不安。 她要问,而梁静安不愿明说:“延聆……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不安破开心锁将出,揉出过去的痛苦和如今的忐忑,让赵延聆眼有薄泪,语有哭腔。“你说啊……你……”食指轻压来唇上,脸颊又被吻住。梁静安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我的殿下,臣这一辈子都让你处置。只是今晚……能不能把你交给我。” 果然……赵延聆心中有忐忑起伏,又有委屈堵住。她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没准备好?先不要这样?或者,我还在害怕……这些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偏偏这时睁开了眼。月光又斜了,从宽窗洒进屋里,洗刷得梁静安脸庞清澈动人。如斯月色,如斯爱人,赵延聆说不出拒绝…… 罢了……赵延聆心叹一声,双手抓紧衾被,颤抖的眼神直视梁静安,有泪盈眶:“安安……不要绑住我,不要蒙住我的眼睛。” 梁静安怎么也没料到赵延聆要说的是这番话。她目光骤然一痛,抱起赵延聆搂在怀里,心疼得声音哽咽:“不怕,我会让你忘记三年来的噩梦。不要害怕,都交给我……” 赵延聆蹭着梁静安的额发点点头,躺回榻上。她嘴唇轻抿,闭目微皱眉,双手抓紧被角。似乎无论来临的是怎样的痛苦,她都会咬牙接受。 我的公主啊……梁静安心中长叹,又是另一番痛苦。眼前之人,寒衣尽除,松裹一件纯白睡袍。皇家丝线,柔如水月。伪装外壳既破,高贵气质顿时满溢。长发微乱,略遮脸颊。宋室有女,青丝半掩倾城容。如此女子,在把自己交入爱人手中后,为何眉间是一抹秋色? 梁静安压力骤起。她默想了一遍在无锡买的那一打书的内容。她为了给徒弟蔡小纹编一本集大成遵医理的小黄书,仔细研究过那一打。去糟粕留精华,居然有不少是健体增趣的有用手段,正所谓深埋功与名……她悄悄伸手探到赵延聆的腰侧。书中所说这里有穴位,运力点一下,便能教人心如浴火,媚态尽现。可梁静安只迟疑一下,就挪开指尖,不再纠结任何穴位巧技。不用外援技巧,便要仰仗诚意。梁静安像刚刚赵延聆所做一样,双手落在睡袍领口,慢慢剥开。赵延聆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缓缓蔓延的凉意。她暗自吸气,更加抓紧了拳中的被角。 而梁静安比这躺倒闭眼待吃的还紧张。透过薄如蝉翼的睡袍,她能隐约看见云下高耸的山峰。苏釉所封“前凸_后翘颜耳令”岂是虚名?她抓住衣襟,平时握剑也纹丝不动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抖越剧烈,最后实在控制不好,猛然用力直把衣襟拉开到腰腹处。这下别说锁骨胸部了,就是小腹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梁静安面前。赵延聆低声急促吸吐一下,本能地挽起手臂要拥回睡袍,可手才抬高一半又想记起什么似地放下,重新抓紧被子。 梁静安也没想到这个进程会突然加快。月色如云,笼罩住她眼前的这篇景色。精雕细刻般的沟壑,饱满挺拔的双峰,白皙剔透的平原……秀色可餐,梁静安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蕴意。人说美景就像大馒头,恨不得上去咬一口。殊不知美人,其实更像大馒头。梁静安克制住直接咬一口的冲动,探舌尖湿润略有干涩的嘴唇。 她踌躇不前。赵延聆闭着眼睛等待良久都没等来任何触碰,就这么敞着怀躺着,都觉得有些凉了。而且正因为有些凉,胸口的些微异样让赵延聆很想抬手揉揉。可一想到自己就在梁静安的视线下,她又死活不愿动弹了。脸颊在黑暗中逐渐升温。在这种备受折磨的心绪下,她真想干脆踢翻梁静安,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躲在角落深居简出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她只是抓了又抓手心的被子,抓出一手的闷汗。 俗话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赵延聆引颈就戮这么久都不能换来一个痛快。就在她实在忍无可忍要睁开眼睛一探究竟时。一个吻带着温热和柔软突然袭来,毫无预料地落在寒凉中益发异样的胸口上。 第95章 现实了吧 昨夜繁星满天,风清月明。第二日毫无疑问地是大晴天。阳光挥洒,万里流云,还不太热。是道别的时候了。 桃花林大浴室从这个时辰开始就要忙碌了。所以来送赵延聆和梁静安回京的只有苏釉和蔡小纹。 “千里送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梁静安背了所有的包袱,对苏釉和蔡小纹拱手致谢。 “真的不需要雇车吗?”苏釉一脸关切,心里倒是冷笑:面瘫不作不会说话么?千哪门子里,这刚吃了早饭连早市都没走出去…… 她言不由衷。蔡小纹眼睛里的泪花却是真的:“师父,小耳朵……一路保重。我会想你们的。” 梁静安把手搭在蔡小纹脑袋上,轻拍额头,微笑道:“练了这么些天,你功夫和之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回京以后,我会差人送来我整理的扇法武谱,你坚持练习就好。” 蔡小纹哽咽,扑过去抱住梁静安的腰:“师父……小耳朵你咋不说话?” 赵延聆今日难得地没怎么说话。整个人缩在梁静安身后,低着头扭扭捏捏。蔡小纹点她名了,她才歪出个脑袋,顶着个红脸蛋和蔡小纹和苏釉道别:“我们走了。帮我们再谢谢小猴子和阿俏。有空来京城,我带你们吃好的。” 蔡小纹很是遗憾:“都没有做烀猪头给你们吃……” “我们不能久留了。下次……一定还能再见……”赵延聆敷衍完,又缩回梁静安身后。她扭捏而站,两手搓着布衣长袍的衣角,就连最爱的云云也不顶在头上,而是把它遗忘在梁静安身后的背篓里。 苏釉见她莫名地羞涩摸样,很是奇怪:这公主殿下为何如此娇羞,从没见过她这么小女子态啊…… 苏釉的注意力被赵延聆吸引过去。梁静安趁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名为《农桑种植防虫纲目》薄书,直接塞进蔡小纹的怀里:“这个,收好!” 蔡小纹好奇,想掏出来看个究竟,被梁静安一把抓住腕子:“现在别看,尤其别让你师姐看见!” “嗯?为啥啊?这是啥啊师父?” “这是……教人怎么成亲的书。你回去就藏好,等到成亲那晚再看!”为集各家所长,编成这本有利无害的《农桑种植防虫纲目》,梁静安偷摸挑灯十几个晚上仔细研究完了那一打,算是为徒弟呕心沥血了。如今这本书,若是流传开来,绝对传世之作。可惜梁静安不可能署名。也正是如此,古往今来奇书多佚名。 “哦……记下了。” 梁静安这才轻推开蔡小纹,笑道:“好好练武。好好过日子。好好,待你师姐。” “嗯嗯!我会的!” 叮嘱完蔡小纹,梁静安安心而去。此时阳光更亮一些。清城夫扫净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前路干干净净,一片清爽。赵延聆和梁静安真的就不雇马车,也不着急,信步走出玉峰城的北门。出了城再走到偏僻除,路人就几乎看不见了。梁静安停下脚步,卸下背篓行李,转身看向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身后的赵延聆。 赵延聆低头走路,没料到梁静安突然停下,一时站住不及,鼻尖差点撞到梁静安的背。她抬头,正好迎上梁静安的眼神,脸登时烫起,慌忙又低下头去。 梁静安见赵延聆红润脸颊,羞涩可口的摸样,赶紧抿嘴强忍住笑,上前半步贴近她,额头几乎顶住她的额头:“那个……疼吗?” 赵延聆的脸顿时红如火烧,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梁静安担心她身体不适又羞于说明,还想再问,却被她轻推开。梁静安这时才猛然发现,有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眼就快到身前了。 几骑飞马如风而到,都是年轻小伙,布衣打扮,个个精神利落。为首的小伙英俊健壮,颇有威严。他一看见赵延聆,立即滚鞍下马,领着手下单膝跪地行礼:“参见殿下。臣等接殿下回宫。请殿下先行马一段。车辇在下一个城准备好了。”京城口音。这些人是赵延聆的公主亲卫,来接他们的殿下回宫。 赵延聆之前的脸红羞涩登时不见。她挥手摆袖,脸上已是端庄之色:“此地不需行礼,之后亦不必拘泥礼法。一切从便。” 两匹马被牵来,一匹白一匹红。白马体健毛亮,千里之驹。赵延聆翻身上马,居于众人之前,回身扬鞭道:“随本宫……”才说道这,又对上梁静安温柔目光。赵延聆只觉阳光暖洋洋地笼罩全身,说不出地幸福温暖。在这目光下,之前的朗朗语气都柔下了几分:“回京。” 这两位,游戏人间数月,终是回家了。她们走了,留下好大一个疑问给苏釉。赵延聆的反常,让苏釉很是不解。又因为直觉事关宿敌梁静安,所以苏釉格外在意。终于,在反复琢磨赵延聆和梁静安各自反应和彼此互动,苏釉找到了真相。 “啊!肯定是这样!”她砸拳大喊,吓了旁边给她买包子回来的蔡小纹一跳。 “咋了师姐?” 肯定是这样……昨晚她们……梁静安这个道貌岸然表面面瘫实则下流的家伙,动作居然这么快!这不是耍流氓吗!公主殿下也是!什么眼光啊就这么从了她……气死我了……苏釉站在各类早点摊贩之中,义愤填膺地羡慕着宿敌的桃花灿烂,再转头看到递包子过来的蔡小纹,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蔡小蚊子,你这个不争气的!” 一心给没吃饱的苏釉挑来大包子的蔡小纹,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劈头骂道,自然是不服气的,晃动发团顶嘴道:“你咋又骂我呢!我做错啥了你骂我!昨晚你还骂我女流氓呢!” “我……”苏釉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梁静安把公主殿下吃干抹净,怎么能怪蔡小纹呢。而且这种没有成亲就行苟且之事的行为是应该批判而不是嫉妒!苏釉稳下心神,重新对蔡小纹定位:“蔡小蚊子,你就是女流氓!” 批判也好,嫉妒也好。反正公主和面瘫都远走京城。侯种儿和李阿俏也忙于兴隆澡堂。苏釉经历宜兴之变,聚过好友之会,该是收心料理家业的时候了。她离开玉峰这几个月,不少商户都流散到别家拿陶。但打有苏釉署名印鉴的陶器,吸引力是强烈的。这不前脚刚一回来,几家大客户的订单后脚就到,为的就是苏釉亲手所制的七品陶以上的上品陶器。所以,只要苏釉双手还在,客户就流失不了。 忙碌,是苏釉意料之中的。她意料之外的是,送走公主的第二天,清早集合伙计交代一天工作时,角落里多出的这人。虽然没有扎平时扎的发团子,但是这幅笑如笨蛋的脸…… “……你来做什么?” “我?”蔡小纹指着自己,笑得灿烂无辜:“我来学习。”说完一眨眼,和周围伙计笑成一团。 “学习?你做陶还用跟我学?” “不是学做陶。是学习管理陶铺。” 苏釉不明白蔡小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天陶铺很忙,没空和她扯淡:“回你家铺子玩去!你晓得我今天多忙么,别捣乱!” 蔡小纹见苏釉生气了,忙收敛笑容,站得笔直:“我真的是来学习的。师姐把我当小工使就好!我帮帮你嘛……” 听到最后一句,苏釉顿时就心软了。伙计们也起哄,争着要留下蔡小纹。 “小纹小姐也是强力陶师啊,能帮一把多好。” “小纹小姐在,干活乐呵不少啊。少东留下人家吧。” “少东不会是怕被偷艺吧?” “不是,少东是怕中午饭不够吃。” “我呸!”苏釉气极,伸手狠狠把蔡小纹拉到自己身边,赶散伙计们:“你们和她有这么要好吗!你们的小纹小姐就跟着我了!干活去干活去!” 蔡小纹是留下了。苏釉没有丝毫心软,真的把她当小工使。搬陶,装货,挑泥,给大窑送料。一上午下来,蔡小纹就没停脚。繁重的工作,让从没染指过家业的蔡小纹累了个够呛。要不是她是有习武的底子,绝对都提不起腿了。 中午吃饭时间,有半个时辰的休息。苏家陶铺不开伙,午饭是从旁边熟识的饭馆要的客饭。苏釉叮嘱着给劳累半天的伙计多加两个肉菜,然后拉着蔡小纹进了内堂。内堂略显简陋的小桌上摆好饭菜,也是客饭,就比伙计吃的多了一个汤。 苏釉坐下,先给蔡小纹盛了一碗汤:“平时我都和他们一起吃。今天你来了,给你多加一个汤。我们两在这吃。” 蔡小纹扶着桌子坐下,双手捧起碗,碗止不住地哆嗦,汤就在碗里荡漾。苏釉见状,笑道:“累了吧?” 蔡小纹先没说话,凑过碗边一起喝了半碗,才喘过气来:“我去送料。大窑的师傅,说人手不够,逮住我筛泥。我筛了几十笸了……” 苏釉又笑,给自己也盛了碗汤,边喝边说道:“忙起来就是这样的。人手永远不够。你家的铺子肯定也一样。你说师叔也不要你管铺子,你在家做做陶多好,何必要遭这累。” 蔡小纹端起饭碗,也不夹菜,埋头扒了一大口米饭,嘟嘟囔囔:“我料唤家团钱……我料养七富…… “好生说话!” 蔡小纹费力咽下米饭,重新说一遍:“我要管家赚钱,我要养媳妇!” 苏釉看着蔡小纹郑重严肃的脸绷得紧紧的,怔然半晌,然后默默夹了一筷子肉,添到蔡小纹碗里。蔡小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苏釉身后,弯腰抱紧她,撅嘴道:“我想你了。” “……这才一天不见,想什么……”苏釉捏住筷子一动不动。能让她面对饭菜而不伸手的,估计只有蔡小纹的怀抱了。 “才一天吗?咋感觉好久不见。”蔡小纹今天没扎发团,改为束单股辫。额前垂发落在苏釉脸上,刺挠得她脸痒心痒。 “小纹……”她其实也想着蔡小纹呢。这下被蔡小纹先下一城,就要丢盔弃甲转身回抱,不过才定睛一看,就改了主意。“我说,能放开我么?” “让我抱抱嘛。”蔡小纹是实诚孩子,只抱不撒手。 “你衣服上全是泥点子!”苏釉冷酷地把蔡小纹推开,重新捧起饭碗:“快吃。下午还有好多事呢。” 不让抱,蔡小纹就把凳子拉到苏釉身边,大口扒饭。 苏釉风卷残云地吃掉满满一海碗饭,不再添了。她虽是大饭量,但是白天事忙,中午不习惯多吃。这下她放下饭碗,想起一事来,对蔡小纹道:“你边吃着,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走到堂前工案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卷轴。拿着卷轴坐回饭桌前,她拉开系绳,展开卷轴,原来是副画卷。 蔡小纹抱着饭碗,歪过头仔细看画,不多时就看出究竟:“这不是西山吗?” “是啊。”苏釉看画笑道:“就是西山脚下,我昨晚画的。” 青山,小溪,杨柳青青。还有一座庭院,竹墙绿瓦,种了一片桃花。紧挨着庭院,还有一个小小的烧窑。 “昨晚风铃跟我说。现在衙门在卖西山脚下的地。那里偏,人家也不是很多。所以不贵。建一座这样的房子,带院子的,只要七百两。多加快地建窑的话,再加一百两。总共八百两。” “你想买?” “嗯……要不我们怎么能住在一起啊。到时候我就跟我娘说要潜心钻研紫砂。家里没有窑不方便。西山采紫砂泥很方便。她应该不会反对我买房住过来。你就说……就说跟着我一起钻研。我们两就能常住西山了。” 蔡小纹满脸惊色:“你都想到这么远了!” “不想怎么办啊!”苏釉叹了口气,愁苦道:“我现在绝对不敢跟我娘明说……我娘那找读书郎君温润公子做女婿的美好愿望啊……你就说你喜欢这样的房子吗?” “喜欢的!是要八百两吗?” “嗯,大概是。我还能买得起。” 蔡小纹放下饭碗,摸着画纸细看,坚决地道:“我们一人一半!我出四百两。” “哈……”苏釉轻笑,卷起画纸:“你哪来的钱?八百两我有。” “所以我要进铺子赚钱啊!我也该管理家业了。你等等我,等我赚到四百两。你看我都不扎发团了。” “那说明什么?” “说明我的决心!我要努力了!” 听蔡小纹如此上进,苏釉甚感欣慰。她也顾不上刚才嫌弃的泥点,拉近蔡小纹,伸手抱住,把头枕在蔡小纹肩膀上,轻声道:“下午我就教你怎么做个少东。其他事情,你就跟着你家掌柜的学。小蚊子……八百两银子我真的有。房子的事我来。算是我的嫁妆。你,就准备一份聘礼吧。还有,把玉佩还我。还戴起来没完了……还有,你披下头发真好看……” 第96章 穿帮了吧 下午苏家陶铺依旧忙得如陀螺打转。苏釉忙不停,蔡小跟班也就不能停。苏釉忙得没空专门教蔡小纹怎么做少东。蔡小纹便像个小丫鬟一样,不仅为苏釉少东搬陶传话,筛泥跑腿,端茶送水,还要给她师姐揉那老胳膊酸腿。这一趟活干下来简直比站一下午马步还累。等到快傍晚时,蔡小纹随苏釉去大窑检查成品。她庆幸她这回来大窑是检查陶品,而不是筛泥。要是再让她筛几十簸泥粒,她可有点招不住了。可是在她发现了她师姐的另一面后,她恨不得赶紧跑走,埋头筛泥已逃避现实…… “这批陶罐,都是谁做的……”苏釉盯着这批陶器上条条裂纹,极力压抑住愤怒,强作平静发问。 在场的四个陶师齐刷刷举手,低下头。他们都是新招的见习陶师。这些陶罐是二品陶。低品陶器,老师傅们是不会亲自监制的,都是新陶师或是见习陶师上手。他们因为经验不足,所做成品出现瑕疵,也不是偶然。 “我怎么提醒你们的?你们照做了吗?”苏釉手微微颤抖,脸上的怒火连蔡小纹都看得明白。蔡小纹惊奇又畏惧地退后半步,本能地隔远了点紧盯苏釉。 见习陶师们半晌无语。苏釉终于忍耐不住,低吼道:“照做了吗?!” “照……照做了……”四人中一个圆脸小姑娘小声回答。蔡小纹看她满脸通红,在苏釉行将爆发的重压下害怕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见她可怜那样,蔡小纹都想上前拉住自家师姐,可是斜眼看去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立马又怂下去了,只好暗自让那小姑娘自求多福。 “照做个屁!”苏釉果不其然地爆发了,把手里的陶器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照做了不可能会出现这种裂纹的!筛泥少筛了吧?捏型不愿揉那么多遍吧?烧制丢进炉子里就不管吧?你们这些懒鬼蠢货!真是给你们师父丢脸!”苏釉一甩袖子,把一排次品都推碎在地上:“这批是订货!你们做出次品就要延误交货日期,你们来和客户解释么?!我从来不责怪按流程做出现的失误。但是我不能容忍因为偷懒而出炉的垃圾!糟践陶泥的蠢货!”苏釉越说越气,恨不得再一袖子把这些懒鬼蠢货都归了包堆扫走。“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滚出去!” 圆脸小姑娘率先哭着跑出陶窑。一眨眼的功夫,窑里就剩怒气未消的苏釉,和吓成痴呆的蔡小纹。苏釉猛然转身,看见蔡小纹那呆样子,果然还是生气,振袖指门:“你也给我滚!”蔡小纹像得到大赦般,提了脚就向外面滚,可惜滚都滚不成功,又被苏釉叫住:“等等!你……你去请老师傅过来。” 经此风波后,不多时就夕阳西斜。街市上的店铺除了饭馆,大多都要打烊了。苏家陶铺也不例外。蔡小纹终于捱过了这难以言喻的一天,满身泥点,满心疮痍,只想赶紧滚回家,洗个热水澡,啃个馒头,然后把自己丢小床上睡它个昏天地暗。可是苏釉没有叫她滚,她不敢先滚。 和掌柜最后交代完明天一早要发的货,苏釉不用等守夜老头,准备和蔡小纹先走。不比蔡小纹少疲倦一点的她看见蔡小纹在店铺外面蔫了吧唧耷拉个脑袋,不停地偷眼望向自己,不禁心觉好笑。 “小蚊子,我们回家。” 蔡小纹肩膀一抖,抬头看苏釉,大眼睛里就委屈两个字:“你不是叫我滚吗……” “哎哟……还在生我气啊?”苏釉一把她拉近身边,用手掌擦净她脸上的一块泥点。“我那不是气急了吗……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要生气了。” “哼……好嘛,没有生气了。嘿嘿,那我先回家了师姐。”蔡小纹挂念着热水,馒头,小床。可苏釉挂念她:“回哪啊?这么脏兮兮的,到我家去洗澡。风铃会提前备好热水的。快走,乌云来了,看是要下雨。” 不由蔡小纹分说,就被苏釉拉上马车,一溜烟架回了家。苏夫人似乎不在家,大概又奋战马吊去了。苏釉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她打发风铃去蔡家取蔡小纹的换洗衣服,然后把蔡小纹推进澡房,自己转身出门不知去向。蔡小纹累得人都蔫了。看见木桶里热水腾腾,她心无旁骛地褪尽了衣物,把自己沉进铺了干花瓣的热水中。 蔡小纹坐进捅底,让热水浸过全部头发,然后又冒出鼻子,浮在水面呼吸:呼……累死了。早知道师姐辛苦,没想到这么辛苦……她放松全身,让嘴巴呼气,在水面上吐出一个个泡泡:和师姐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我要努力……要备一份和房子一样贵重的聘礼……西山的房子,和师姐一起住。嘿嘿,嘿嘿嘿…… 窗外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打得窗阁上温柔作响。蔡小纹听着雨声,闭上眼睛做起美梦来。思绪还没飞到西山,忽然就被人从背后搂住了肩膀。 “啊……”蔡小纹刚弹其手臂要回击,猛然想起搂住自己之人是谁,赶紧把拳头松开,张开手掌,抱住了来人的手臂:“师姐,不要不出声音从背后突然抱住我。我会忍不住反击的。我是习武之人。” “习你个头。你就算比你那个倒霉师父还厉害,你也是我的小蚊子。”苏釉脱去了外袍,换上家居薄衫,不顾湿漉地抱着啥都没穿的蔡小纹。 “嘿嘿……”这话蔡小纹听得很受用,也顾不得为她师父打抱不平,在水里转过身。小胸脯贫瘠,便肆无忌惮地晃,嬉笑邀请苏釉:“师姐一起来泡澡吧?” 一起……泡澡…… 苏釉被蔡小纹这句话挠得心尖一痒。可是探眼一看,水面的花瓣中漂浮了几片泥点,水质在皂角的作用下已经浑浊。苏釉顿时嫌弃脸,拒绝了蔡小纹的盛情邀请:“转过去,快转过去。” 蔡小纹以为苏釉还要抱她,听话地转过身去。谁知苏釉的怀抱没有再来,而是头顶一凉,有指尖在头发里旋转轻揉。 “嗯?师姐?” “给你洗头啦。看你脏的。”苏釉袖子早就挽好,双手把蔡小纹的长发拢起,张开十指在头发里穿揉。“你闭眼休息下吧。” 蔡小纹依言闭眼,整个脑袋被苏釉轻轻重重地按过,舒服得想睡觉。不仅如此,还有股陌生的清香围绕,好闻得人都轻松几分:“好香啊。师姐点了香?” “香吧。这是猪苓。” “猪苓啊!”蔡小纹睁开眼睛,连忙伸手到头顶去摸,只摸得两手水。“猪苓呢?” “噗……”苏釉见她笨呼呼的摸样,笑不自禁:“都成水了。先用开水煮沸,搁凉后,就用猪苓水来洗头。我搁了几种香料,所以香。” “哦……”蔡小纹恍然,接着就感叹苏釉的有钱:“猪苓,那么贵。我家都是用皂角的。” “我平时也用皂角啊。这不是你难得来洗个头吗……”苏釉把手下青丝全部打上猪苓水,依旧不轻不重地帮蔡小纹按摩脑袋:“小蚊子,舒服不?” “嗯……我都想睡了……师姐啊?”舒服了,便有闲心关心些其他事情。 “嗯?” “你不是说下午教我咋做好少东吗?”蔡小纹满心期待要学习,结果还是累个臭死,加一顿飞来横祸般的臭骂。这教她如何放得下。 “哈……我不是教了你吗?” “啥?!”蔡小纹回头惊问,被苏釉按住脸把脑袋推回去了。“你啥时候教了我?” “在大窑的时候啊。” “没有啊,你不是……” “我不是发了火骂了人吗?你要说这个吧。”苏釉收住了笑容,脸色略严肃起来,手上力度也稍微加重,似乎想增加要说的话在蔡小纹心里留下的分量:“你是不是奇怪,不就几个低品陶吗?我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蔡小纹不说话,表示默认。苏釉早料如此,便继续说道:“作为一个少东,身为陶师的少东。你可以不跑订单。可以不必每天都去。可以不守着陶窑。但是有两件事必须要做。一,体谅伙计的辛劳。二,把关陶器的品质。陶器品质,是一个陶铺能够立住的根本。因为这是陶铺信誉最关键的因素。信誉,不仅对陶铺,对每个商号都是魂魄。他们今天出窑的那些次品,是订货,质量上不能过关,首先作为少东我必须要发现。然后要看得出原因。次品的原因,明显是他们偷懒所致。他们偷懒,降低了品质,就要重做。既然重做,很可能会延误交货日期。为了不延误交货,我就要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来做。老师傅们都有自己的贵重陶器在烧制,还要分神来做这低品陶……可能由此,整个陶铺的出货计划都被打乱。你想想损失会有多大?那么导致这些损失的偷懒陶师,不骂行吗?不仅要骂,对于屡教不改的不合格的陶师,少东还要把他们扫地出门。在这点上,没什么心肠软硬,你知道吗?”这一点,也是苏釉最担心蔡小纹的地方。蔡小纹嫉恶如仇。对不算恶的人,她都会以极善相对,却漏掉了在恶与善之间,还有不善不恶的理所当然。 苏釉的这一大席话,蔡小纹都听进去了。蔡小纹也觉得颇有道理,诚恳地点点头,仰脸对苏釉道:“除了做陶。我很多不懂的。师姐教我。” 她水汪恳切的眼神,晃得苏釉心神都要乱了。乱了,便会情不自禁。苏釉从她长发里抽出双手,捧住蔡小纹的脸庞,弯腰吻在唇上:“小蚊子……你的事,我无不尽心。” 苏釉此吻此话,狠狠滴壮了蔡小纹一胆。唇上柔软,身畔清香,让她在恍惚中觉得无论做什么事,师姐都不会嫌恶她责怪她。于是她抬起右手,带花滴水地搂住苏釉的脖子,大刀阔斧地回吻。想怎么吻就怎么吻,苏釉果然没有挣脱她气势汹汹的回击。分开之时,蔡小纹得胜般地轻咬苏釉唇角,喘息道:“师姐待我最好……” 这句话,苏釉没怎么听进去。蔡小纹这一吻,吻得苏釉是有点意乱情迷。之前梁静安和公主之事,搅乱了她心底一汪春水。现在爱人近在咫尺,又刚刚深情一吻。就是下决心恪守婚后再行房事的苏釉,都芳心颤动。最怕不过动心,尤其是一点一点地动心。所谓情关越解门越锁……偶尔也是会被偷心贼撬开的。 被撬开心锁的苏釉,凝视蔡小纹白嫩的后颈,心头迷蒙一片,然后随心而动地弯腰,右手把挡住脖颈的长发拨到一边,吻在湿润的颈后。 “啊!师姐……”蔡小纹颤动一下,稍微扭头,想看看苏釉,才刚动弹,就被苏釉的左手蒙住了眼睛。 “小蚊子……别动。”苏釉顺着脖子的轮廓向上吻去,途中遇到了挂了晶莹水珠的耳垂,便如饮佳酿般,歪头咬掉了水珠,唇齿便留在了耳垂上。 “啊……”蔡小纹重重呼气,再颤巍巍地吸回。她眼睛被蒙,看不见,只能听见窗外滴答滴滴的落雨声,只能感受到耳朵上柔软酥麻。这是新鲜的感觉,新鲜却强烈到烧心。 “师姐……”蔡小纹微抬头喃喃,喉间偶有滑动,落下不知是水还是汗的晶亮滴嗒。苏釉叫她不动,她便不动。只是呼吸逐渐沉重,力气逐渐抽离…… 苏釉加快了动作,一寸寸地亲吻过蔡小纹的耳朵,脖颈,再探身咬在锁骨,咬出红印,又轻轻舔去……苏釉根本不能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任何清晰的思绪,现在能说出口的,都是直接从心底掏出来的:“小蚊子……你就是我的天下,你就是我的全部……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怕。”苏釉说得自己眼圈都红了,心疼得颤抖。可是最爱之人就在自己怀里,极疼中幸福又破土而出。“小纹……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我只要你……”苏釉这幅人生画卷,被蔡小纹轻描淡写地,就勾勒出了今生的命脉。打翻了墨砚,泼出相濡以沫的梦。 有泪在苏釉蒙住蔡小纹眼睛的手心下滑出……蔡小纹抬起双手,捏住苏釉的左手,从眼睛上拉下,又抱在颊上,紧贴不放。“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陪你一辈子。师姐……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就是死了做鬼,我也最喜欢你。生生死死,都是最喜欢你!”世上之事,能两情相悦,真是太好了。生死可为之释然。当然,能好好活着就是再好不过了。 “胡说什么……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苏釉着急轻打了蔡小纹嘴巴三下,心中却是幸福到晕眩。她更倾过身去,想去吻蔡小纹的唇。就在此时,身后的门忽然咿呀而开…… “小纹在这洗澡呢……釉子啊,你昨天拿回来的二十两银子放哪了?我回来拿……”最后个钱字还没说完,苏夫人和苏夫人的丫鬟风铃都被眼前这幕惊呆了:“你们两,在干什么……” 第97章 不易了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欢快地敲打在窗檐上。窗内却一片死寂,烘托出众人脑内轰轰作响。 在干什么? 这晴天霹雳地一声一问,苏釉后背的汗就下来了。本来正是动情处,还心尖咚咚跳地要去吻爱人的唇。。。苏釉就像青涩的小雏鸡才刚开始雀跃,就被苏夫人一句话射穿了扑腾的翅膀。。。 雀跃就别提了。苏夫人的问题是把铡刀,悬在苏釉的头上。难得放肆怎么就被苏夫人看了个正着呢?真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在干什么?怎么回答?苏釉抬头看了看头上的铡刀,想象实话实说的下场:娘,我歪着头是在亲师妹。 你为什么要亲师妹? 因为我爱师妹,我要嫁给她。。。 铡刀落下!扑哧!叽瓜!咕噜咕噜,血就流了一地。。。 这不是作死吗!苏釉还不想死,果断决定撒谎。她顺身体扭势贴在蔡小纹耳朵边,极轻声急切叮嘱:"你什么都别说!也别乱动!" 蔡小纹也是一幅行将就义的表情,瞪着刚刚哭红的眼睛,别说乱动,僵得连点头都做不到了。 "呼。。。呼。。。"苏釉揪起蔡小纹的右眼皮,装摸做样地吹气,假模假势地苦恼:"这粒沙子这么难吹出来!吹得我眼睛都疼了。。。"她直起身子揉自己的眼睛,好像泪汪汪的模样是揉出来的,再转过身,坦然又吃惊道:"娘,你咋回来啦?牌局就结束了?回来拿钱?" 苏夫人没理会苏釉假惺惺的关心,坚持刚才的问题:"你和小纹,刚才。。。" "小纹眼睛进沙子了,我在帮她吹。小纹,我娘来了。"苏釉斜眼,瞪向蔡小纹:蔡小蚊子,快叫人啊! 蔡小纹僵坐在浴桶里,抬眼收到苏釉的眼神,居然明白了,心说:你不是让我啥都别说吗! 话虽如此,蔡小纹还是懂礼法晓常识的:"师伯好!" "小纹洗澡呢,眼睛还好吗?" 蔡小纹还没来得及投出求助的眼神,就被苏釉抢先插话:"好像吹出来了。今天师妹来铺里帮忙,弄得一身泥,我就让她洗个澡再回去。"苏釉不动声色地向风铃使眼色。风铃心领神会,跨步走到浴桶旁,一眼就看见蔡小纹锁骨上的吻痕。 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风铃顾不得批判这两,操起毛巾丢在红痕所在处,拼命地擦:"小纹小姐,我来给你搓澡。"苏釉瞬间明白,也来加入搓澡。 可怜被主仆二人共同伺候的蔡小纹皮都要被搓掉一块,还不好意思喊疼,只在心里流泪:疼。。。 苏夫人慢慢踱步一圈,把关紧的窗户,架子上沾满泥点的衣服还有前胸被搓得通红的蔡小纹尽收眼底。她也不多说,对蔡小纹笑道:"小纹留下来吃饭。你是不是饿得慌?师伯给你溜肥肠。" 见苏夫人放弃牌局也要给蔡小纹溜肥肠,苏釉哪里敢留下她,慌忙找个借口让蔡小纹回自己家吃饭去。然后伙食标准就从溜肥肠降为下面汤了。面条就面条,苏釉不在乎伙食好坏。她不确定苏夫人有没有相信她略显蹩脚的借口。她希望赶紧结束晚饭好逃避苏夫人可能的质问。可惜她的饭量不是一时半会能糊弄过去的,所以苏夫人是有充足的时间。当苏釉埋头扒拉第四碗面条时,苏夫人终于开口。 "釉子。。。" 苏釉心里一沉,自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停下筷子,专心望向苏夫人。 苏夫人倒是没想到苏釉这么认真地要听自己说话,愣得舌头打了个磕巴:"你。。。你师兄后日生辰。。。" 师兄?!苏釉绝没想到苏夫人这个时候谈起得是孟子印。每次谈及师兄孟子印的时机都出乎她意料。"后日?我应该有空的。。。" "不是的。子印今天特意找我说了。他这几日监制一批陶,就不打算办生日宴了。不过你该送他个礼物。"苏夫人总觉得苏釉对孟子印心意略薄,故此特意提醒,希望能促进他们同门之谊。 苏釉也以为然,点头道:"好,送什么?" "随你,别太轻,不过也不必太重。别派人送,你自己去。" "是,记下了。"话题既开,苏夫人的表情也够和蔼。苏釉忍不住想达成预谋已旧的目标。虽说她隐隐觉得今天提有点危险,可是冲动起了,就向放进嘴里的第一口红烧肉,很难停得下筷子。 "娘,我离开宜兴前,师公给我们授了业,又说到美人肩。"虽然决心要提,但还是要迂回前进。 苏夫人端起碗,喝了两口面汤,笑道:"师父就是惦记这个。当年要我想。我没做出来,现在又指望你们了。" "。。。娘,我做紫砂也这么多年了,的确想试试。不光是为了师公的期望,美人肩也是我的目标!所以。。。我想在西山脚买块地建房建窑,潜心钻研下紫砂。你看行吗?" 苏夫人听闻,夹起面里牛腩,放进嘴里,咀嚼。 苏釉心虚又心急,还要装作坦然,只好胡乱挑起面条往嘴里塞,食之无味。 咀嚼。。。咀嚼。。。苏夫人坚持食之不语,而这块牛腩偏偏沾牙,就是嚼不烂,直到苏釉木然扒完了这第四碗面,苏夫人才咽下嘴里牛肉,回答苏釉许久以前的问题:"好啊。" "。。。您同意了?!"苏釉惊喜得简直不想吃第五碗面,然后表面还平静。 "你有上进心,很好。而且现在置房产也不亏。只要不超过一千两,你就自己拿注意吧。不过说好了啊,别让我去管建房。哎呀,我要走了,你四婶她们肯定缺角。。。那二十两呢?" 苏夫人答应得畅快了。苏釉高兴得中箭的翅膀又要扑腾。可是还没扇出风来,无情的现实又让她折翼。。。 "怎么只有这么点钱?!"苏釉挑灯夜战,翻飞着算盘把备用帐本都快算破页了。从帐本里掉出的银子,出乎意料地不够堆满她的小小愿望。 风铃用手撑脖子,歪头盯着苏釉:"难道会很多吗。。。你算算你年末到现在花多少了。。。去年大窑扩建,铺子翻新,你花钱又大手大脚不知检点。。。"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花钱凶了点,可是账目上能让我自由取用的银子,才五百多两!也太少了吧!"苏家陶铺的大窑在玉峰这个制陶名城里也属头几名的规模。铺子翻新后更是气派。这些值钱,却不能换钱,再加上正是要买泥雇人的时节,苏釉能支用的钱,确是不多。 风铃见她着急忙火的样,起身倒了杯茶给她败火:"赚着呗,不到半年就有了。" "还差三百两呢!"苏釉哀嚎地趴倒在桌,愁苦地道:"我今天还跟我家小蚊子说我有钱呢!还想多花点钱赶快建好呢。。。现在只能先买下地,能建多少建多少了,一边赚一边往里填吧。。。还得给师兄买礼物,天啊!好吧。。。说不定哪位达官贵人看中了官陶阁里我的陶器,来找我定做,然后赏我三百两!" 风铃嘴角抽动,半眯眼睛道:"纵观你的制陶生涯,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吗?" 苏釉仔细地回想,然后肯定地道:"没有。不过我还有办法。你有钱吗?" "有,十文。"风铃顺手从腰中钱袋摸出十文:"你要干嘛?" 苏釉拿过那十文:"够了。我去买块板,给师兄唱段十八摸就算他生日礼物了!" "你还我!"风铃伸手抓了个空。苏釉难得敏捷,已经跑到院子里了。"大晚上的,也买不到板啊!" "趁我娘不在,我去找我家小蚊子!看她喜欢什么房子格局啊!明天我就去买地!"手里只有十文的苏釉,欢快地跑远了。风铃扶桌坐下,捏起苏釉没喝的那杯茶一饮而尽,叹道:"你要疯啊。。。" 第98章 突来了吧 西山郊外建房的地,苏釉说买就买。正好有块地建房建了一半,因为主人家急着用钱便想低价出售,说好连地带房只要六百两。主人是衙门胡师爷的朋友,有胡师爷做中间人,苏釉自然是放心。账上能供她提用的银子只有五百多两,她搜刮完自己房里多年来随手存下的零用积蓄还是不够,又一大清早排了当铺头一位,当掉了新做的那件八十八两的大衣,才凑足了六百两。付了银子,按了手印,拿了房契,苏釉顿觉天地明朗扬眉吐气:从今天开始,也是有房之人了!感谢衙门鼓励卖地给了我新生!从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从新做人如此大事,苏釉怎能不拉着将要入住新房的另一位第一时间来分享呢。日头才刚刚西斜,她就提早打烊,点一辆快车直奔蔡家。可蔡小纹不在家。她这才想起,蔡小纹散发明志要接手家里生意。赶快调转车头到了蔡家陶铺,一踏进店铺便见蔡小纹弓腰窝在柜台上,聚精会神地看掌柜排账。 话说蔡小纹今日一大清早就来到自己店铺,按照苏釉所说那样,跟着掌柜的学习。蔡师傅见女儿终于有决心要接手陶铺,大喜过望,叮嘱蔡小纹好生向老掌柜请教,自己提着酒壶,去寻那一桌牌局去。蔡小纹胸中有决心有动力,学得格外认真,也不似人情世故那般笨,很多事竟一点就通。这才时至傍晚,她就已进步颇多。被老掌柜狠狠地表扬了几句,蔡小纹心花小放,见到苏釉进来,便格外地精神抖擞。 苏釉手里有房,满脸也是得瑟之色。于是得瑟的苏釉拉着抖擞的蔡小纹,直奔了西山脚。这里不是苏釉烤鸡蔡小纹爬树的入山之口。山口的那条小溪到了这里,也汇进了水纹如镜的清澈大湖里。马车悠悠回城,留下二人,融进湖水泛起的波光里。 湖水映着三边山色。一阵风来,吹皱湖面,浸染了山间绿色。顺着水波上了岸,湖岸石滩,靠水边的,被湖水洗刷得圆润晶莹。稍远的,又被春夏之间的轻风吹拂得干净凉爽。随岁月的意,无章堆砌的石头们都这么惹人喜欢,更别提远离湖岸的那抹竹色。 通体竹子所建的房屋,还没完成,只有房顶和四周骨架。现在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亭子更为恰当。苏釉迎着风,凝视这像亭子的房子,幸福得眼睛都迷蒙了。 “小蚊子,这是我们的家了。” 蔡小纹早已左右转头把四周山湖看遍。这四面没墙的房子还通透,一眼望穿。苏釉那句话在把幸福的种子播进她心里,难以抑制地兴奋从心底窜出,扯得笑容止都止不住。蔡小纹撩袍,轻盈一跃,跳上竹木架起的高台。这便是屋托,现在是亭底。她甩开袍袖,气势十足地盘腿而坐,闭目吸吐四方来风。刚才那一跃,比起几个月前的蔡小纹真是脱胎换骨。在梁静安的□下,蔡小纹的武功可用飞跃来形容。可惜苏釉不懂武,又满心被新房子填满,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蔡小纹的进步。 苏釉不能像蔡小纹那样一跃而上,就提起长袍,踏上咿呀作响的竹阶。跪坐在蔡小纹身旁,她也闭目,深深吸气,又吐了个干净,把风的清甜干爽留在胸里。 “怎样啊小蚊子,不比江南差吧?” 蔡小纹睁开眼睛,转头看着苏釉的侧脸,继而满满地微笑,揽手把苏釉倚在肩上。“这里能看到湖。” “嗯……”苏釉斜歪着脑袋,看屋外树叶随风擦过屋角竹尖:“还有山。” “还有你。” 苏釉心尖猛地一暖,登时觉得脸有些烫。蔡小纹总是这样,不经意的三言两语,能准确地扎进苏釉心头靶心。“蔡小蚊子,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蔡小纹扭过身,让苏釉陷进怀里,环手松松抱住,表情认真极了:“心里话啊。我以前总羡慕书里写的江湖。我现在觉得,这里就是我的江湖。有水,有山,有房,有媳妇。”她把苏釉扶起,彼此相视,语气恳切又郑重:“媳妇儿,你等等我。我养你。” “……”苏釉就吃这一套,差点就迎风流泪了,慌忙推开蔡小纹,扶地站起,偷偷抬手揉眼睛:“说了还没成亲呢,不准叫媳妇……叫你来是看房的。快看看,想怎么建?” 蔡小纹也不扶地,双腿半曲直接站起,真的看起房来:“这里很好。就是,会不会太偏了点。周围都没有人……” “周边的几块地其实都被买下了。只是还没开始建房,应该很快就会动工,然后就有邻居搬来。我们也没这么快住过来啊。房子还没建好,院子也没圈,地也没整……慢慢来。”苏釉才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了只能慢慢来,否则巴不得今天建好明天来住。邻居?又不能吃谁管他。 眼见太阳要落山,蔡小纹看苏釉还不想走,便回家取灯笼炊具,说是在湖边吃顿野餐。苏釉借着夕阳最后点光亮,把房柱房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简直像对童年里最喜欢的玩具,爱不释手。这房子远远不止玩具,这是她以往人生的成就,未来日子的期盼。是一个最温暖最具魅惑的字:家。 家,和爱人一起的家。是苏釉最大的向往。她从没有光耀师门的大志,也没有技冠天下的野心。她只想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和一直喜欢的师妹一起做心爱的陶,这就是她的全部愿望。而如今,这个愿望就快要实现。所以当她在夜色中哼着十八摸给自己壮胆时,看见提着灯笼的蔡小纹一溜小跑地从远处过来,眼睛又酸涩了。蔡小纹为了不让灯笼里的火熄灭,一手提,一手还要扶,跑得不快还像送吃食的饭铺伙计。 “半夜里呀,三呀更啊,睡呀睡不……小蚊子……我的小蚊……你就不能把灯笼熄掉再跑吗!” 晚餐是在湖边的石滩上吃的。蔡小纹从家里带来了平底铁锅,渔兜网和干蘑菇。舀一碗湖水把干蘑菇泡开,先放在一旁。她喜垂钓,擅捕鱼。才下水不一会儿,就用兜网捉到了两大一小三条鱼,还有十几只蹦跳的湖虾。 蔡小纹用石头做灶,点了苏釉捡来的枯叶枯枝把铁锅烧热。把三条鱼剥好洗净,直接放在铁锅上小火煎烹。当香味飘出,鱼肉白皙时,便可吃了。苏釉捧着最大的一条埋头大吃。蔡小纹把之前泡的蘑菇切成薄片,和洗净的虾仁一起,借着鱼油煎。虾仁蜷起变红,蘑菇也卷了变。苏釉夹起一片蘑菇放进嘴里一嚼,菌香混着鱼香,在舌尖四溢。苏釉囫囵嚼了两下咽了,还要再吃。却被蔡小纹抢先夹起她看中的虾仁。 “蔡小蚊子,抢我的虾!”她愤愤转头,却看到虾仁含在蔡小纹唇上…… 灯笼插在石缝里,烛火照山峦。湖水轻波动,好似打着哈切围观岸上这扰山水清梦的两人。蔡小纹没心思猜山水的心思,她的心思都去挑动苏釉的心思了。她双手撑腿,倾身向苏釉靠去,撅嘴道:“唔。” 苏釉怔住,其惊讶程度不亚于听到蔡小纹突然唱起了十八摸,好一会才呆然开口:“你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呼行的……”蔡小纹唇上夹着虾呢,“书上的”三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她也不愿多说,又向苏釉靠去了点:“唔!” 苏釉离灯笼太近,被火光烧红了脸颊。她虽然想象过无数个关于蔡小纹的奇异场景。但说白了,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此情辟蹊径,她不曾想过,因为没想到蔡小纹会做出这等让人脸烫心跳的举动……她终于低下头,盯住蔡小纹唇上的虾,抬手挽住头发咬去。尽管苏釉很小心地尽量只去咬虾,但是露出蔡小纹唇外的虾肉太小。苏釉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蔡小纹的唇。柔软至极的触感,压过了虾肉的香味。苏釉叼着虾仁,赶紧直起身,低头只顾嚼。食之无味地咽下虾肉,她的脸颊又被蔡小纹手心抚住。穿发而过,温柔至极。 “唔……你的手粗了。” 蔡小纹没听出苏釉的没话找话,掩饰脸红和心跳。她实话实说道:“嗯,新买的护手油总是不好用。” “是吗……我也是……” “师姐……”蔡小纹眼波流动,轻唤一声顺手就把苏釉又揽进怀里,抱紧。苏釉偷摸拉起蔡小纹的袖子,擦净嘴巴,然后才心安理得地躺在人家怀里。 “小蚊子,还记得我们在宜兴看月亮吗?”苏釉看着天上圆月,抬手起来,右手掌心疤痕清晰可见。她不由地想起自己再宜兴许的愿,心里坦然踏实。 “记得的。”蔡小纹捏住苏釉的手,握紧在手心,仰头望月:“月是故乡圆。” 苏釉从下凝视蔡小纹的脸庞,不扎发团了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英气。苏釉看不够,微笑道:“人好月才圆。”她把目光从蔡小纹脸上移到了月亮脸上,心道:皓月在上。我还是那个愿望,就不用再说一遍了吧…… 月光之下,湖心深处,一条大鱼翻尾而出,打碎了那一弯圆月。 月落日升,心事随着月光湖水藏回了心里。该做之事不能耽搁。蔡小纹依旧在铺子里学习。苏釉则揣上了个锦盒,来到了孟家陶铺。大师兄孟子印的铺子。 老伙计自然认识苏釉,忙请进内堂。苏釉一路瞧见铺子虽然也不清闲,但比起苏蔡两家的忙碌,还是要差了一些。进了内堂,孟子印正坐在矮桌旁休息,见苏釉来了,赶紧起身相迎,惊讶不已:“苏釉师妹怎么来了?快!倒茶!” “见过师兄。”苏釉行了万福,把手中锦盒递与孟子印:“师兄今日生辰,我也不知你缺什么。一点小意思,请师兄不嫌。” 孟子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把琉璃小刀。刀把是三色琉璃所雕,刀刃雪亮。价值二十两不止。是正穷死的苏釉忍着肉疼才咬牙买下,力图挽回和师兄日益疏远的局面。 孟子印憨厚的脸上惊喜又不好意思。他合上锦盒,请苏釉就坐:“师妹太客气了。我都跟师伯说了,师妹肯定忙,就想不打扰你了。” “师兄说哪里话,哪里会打扰。倒是没给师兄办生日宴,过意不去啊。呃……听说师兄忙着监制?” “是啊。大窑在做贵器,我离不开。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批了。”孟子印笑笑,拿过伙计放在桌上的茶壶,给苏釉倒了一杯:“订这单的客人,又回你那去了。” “啊……”苏釉大为尴尬。口齿伶俐的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孟子印换过话题,自解这一围:“师妹在宜兴遭了难。手,还好吗?” “好,好了!”苏釉赶紧抬起手展开手掌给孟子印看:“留了个疤,没事了。” “呼……那就好。”孟子印放下心,笑道:“我们听到消息,担心得不知怎么好。我差点就要陪师伯去宜兴了,听说是还有公主……嗯?风铃?” 孟子印还没说完,苏釉也扭头回看。风铃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风铃你怎么来了?” 风铃走进几步,先向孟子印行礼:“见过孟少爷。小姐,你回家一趟吧,有事。” “什么事?” “这……”风铃看了看孟子印,没说话。 苏釉心急了,催促道:“当着师兄还有什么不能说,快说!” “京城官陶来人了,催你回去。我先去套车了。挡着道了。”说完,风铃转身出去。 官陶?!苏釉吃了一惊,今年的官陶已经贡上,按理不会有人再来。她想不明白,就要向孟子印告辞:“师兄,真对不住,你看……” “师妹快回,官陶要紧!” “诶!改日再来看师兄。”苏釉连忙向外走,才走得两步又被孟子印叫住。 “师妹等等……”他从工案的抽屉里拽出一小包袱,走到苏釉身前把包袱打开。是一个细口瓷瓶。白瓷瓶身,普普通通。 “这是?” “现在的护手油总是不好。我想着要给你和小纹师妹弄点好的。这瓶护手油是西域来的,说是很好。给你了。” “师兄,这怎么好!你还是留着自己……” “别多说了!你是师妹嘛。官陶又找你,怕是要做陶。你先拿着用。”孟子印不容置疑地把瓷瓶塞进苏釉手里。 “那……多谢师兄!” “快走吧。对了,先不要告诉小纹我给你了,因为我只有这一瓶……” “嗯!明白!” 苏釉把瓷瓶放进怀里,告辞出门。上了车,快马加鞭向前赶。 “不对啊,怎么是你来叫我?” 风铃拿手绢一点点地擦汗,喘气道:“因为是到家里找你,催得可急了。和以前的人,感觉不一样。” “哦?来家里了?一般是我去驿馆找他们,或者他们来铺子找我。怎么会直接去家里呢?”苏釉的迷惑更深几分,迷惑中还有莫名的忐忑。 转眼过了三日,苏釉没来找过蔡小纹。蔡小纹对店铺生意已经上道,专心学习,跟着老掌柜试手,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去找苏釉。还容易今天稍微空闲,她想着打烊以后去看眼苏釉,刚动了这个念头,就看见风铃钻进店来,满脸焦急。 “小纹小姐!”还有老远,风铃就大叫:“这两三天,你看见我家小姐了吗?” “啊?没,没啊……咋的啦!” “我家小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旅游回来了! 然后……来更了。尽量不这么慢了!嗯! 趴地……把胸递过来让我揉揉安慰我下 谢谢青芒姑娘剔红姑娘的地雷,还有三三姑娘的手榴弹,蹭泪 第99章 点题了吧 “不见了?啥叫不见了?!”蔡小纹看见风铃脸上焦急欲哭的表情,手中的毛笔险些都抓不住。 风铃一路跑来,现在站住,按着胸脯喘气,艰难地述说:“三天前,京城官陶有人来找小姐,商谈很久。之后人走了,小姐说要去做陶,然后她一个人出门,再也不见了!” 蔡小纹丢开毛笔,操起风铃的手腕,声音的抖几乎压制不住:“说去哪了吗?!” “没有。她是带着工具背箱出去的,也说了是去做陶。夫人和我以为她去了小窑,所以没有在意。今天才发现,她不在大窑也不在小窑。陶铺伙计几乎把城里她常去的地方都翻遍了,没人!” “师姐……”蔡小纹听完,甩开风铃的手愣头愣脑地就往外冲,才冲到门口,又猛然停下脚步,慢慢走回来。边走,她边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以吸吐法强迫自己想清楚。 “她说是去做陶了?” “是!还带着工具走的。可是大窑小窑都……她最近是压力大,会不会……哎呀,急死个人了!” “师姐咋地啦压力这么大?” “啊!你不知道啊?!”风铃一副你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笨蛋的惊讶表情:“她不是买了块地吗,她钱紧,把大衣当了,才凑齐了那笔钱。” “啥……她说她有钱的。她为啥不告诉我……啊!”蔡小纹猛拍一下额头,双唇微张,眼有恍然之色:“我大概知道师姐在哪……可是,她为啥要……” 风铃眼光一震,大喜喊道:“她在哪?!” “我……先去看看吧。你回去告诉师伯,不用着急。要是没找到她,我就马上去回师伯。要是我一直没回来,就说明我找到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嗯……明天早上,我一定带她回家。” 打发了风铃,蔡小纹也顾不得打烊,腾腾腾抬腿就跑。她现在施展轻功,比马车还快。本是想一溜烟跑到心中所想之处,可听到路边大肉包的叫卖声。她还是拽袍停下,抠搜地摸出了钱袋,买了十个热腾腾的肉包,用油纸包裹了塞在怀里,然后继续腾腾腾…… 从城里到郊外的轻功脚程,正好能跑斜夕阳。蔡小纹跑到西山脚的竹屋亭时,已经是半湖瑟瑟半湖红了。湖边那一大片齐腰的狗尾草随风摇摆,荡出淡黄的波浪。蔡小纹心急抄近路,乘风破浪,踏着草星子飞奔而出。快跑到竹屋时,蔡小纹已看清心中担忧之人,心中石头落地,便放慢脚步,由跑渐走。待到了竹阶前,她反而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才上了两阶,竹屋内一批狼藉就映入眼帘…… 画纸扔了一地,或撕或揉,被微风吹起角,似走非走。烛灯在四周宁静中默默燃烧,长红蜡烛已经燃去一大半,烛灯旁还有好几个蜡烛头,都是燃尽了。不知从哪拿来的一个梨木小桌,和周围竹子材质很不相称。桌上毛笔墨迹已干,茶盏也见了底,桌角的盛水的水壶大概被碰倒,壶盖滚到了老远。苏釉就在这遭贼般的现场里,席地而睡,用一条薄毯把自己裹紧。 蔡小纹跪坐在她身旁,先揪住怀中的包子,放在小桌上,然后俯身把她抱起。这时两个竹简卷轴从苏釉身上滑下,看起来又破又旧,很有些年头了。蔡小纹顾不得管这古董一样的物件,把它们扫到一旁,搂苏釉进怀,着急地摇晃:“师姐!师姐!” 苏釉迷蒙地睁开眼,在蔡小纹怀里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蔡小纹一脑袋问题,反被苏釉抢了先,心觉不对,但也老实回答:“我来找你啊!你在这里不回家做啥?!” 苏釉眨眨眼,木然看着蔡小纹担忧的脸庞:“我……来做陶。” “做陶?”蔡小纹再一次四处张望,果然还是那些已经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转盘没有竹刀,甚至没有陶泥。这哪里是做陶呢?“怎么在这里做陶?这里没工具啊……” 苏釉离开蔡小纹的怀抱,撑地坐起,抬手揉着额头。蔡小纹疑惑望着她,这才注意到她长发凌乱,完全不似平常那么精致讲究。眼眶红肿,竟像是哭过的样子。整个人坐起都是微微蜷缩,散发出颓然的气息。 这不像师姐……蔡小纹心想,眉头皱紧。她心里焦急如火,但是不催苏釉,只是挪屁股离苏釉更近点,默默等着苏釉说话。 苏釉揉了一会额头,等头疼稍缓,便回答蔡小纹的疑问:“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因为,三天了,我连壶形都没有画出来。” 蔡小纹见了丢满一地的画纸,能看出上面都有黑墨涂抹,隐约看得出壶嘴壶把,终于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不是啥大事嘛……她如此想到,眉头松开了许多,双手握住苏釉的手臂,劝慰般笑道:“慢慢来嘛,你忘了师公跟我们说的了?做好壶但凭心境,急不得。越是大器,越是难。不过把师姐你难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啊。” “大器……它不是不是大器……”苏釉苦笑,笑容落魄又绝望,眼中瞬时又晶亮闪烁。她摸到之前掉落的两个竹简中的一个,在蔡小纹面前的竹木地板上滚开。“我拿到的,是这个……” 竹简滚开一半,墨迹斑驳,是两束篆书古字。此时夕阳已垂,暗红如血。蔡小纹看不清字迹所写,挪身拿来了烛台,凑着细看。 “嗯……夫……西……嗯……人……这个,”十几个字中蔡小纹就读得出三个。她尴尬地伸手到头,想去挠发团,扑了个空才想起发团没梳了,于是拿下手空落落地好不得劲:“那啥,我不认识古字。” 苏釉那苦涩的笑容还在唇边,轻手压住竹简还没展开的那一半,为不识字的蔡小纹读出竹简上的千年墨迹。 “器现于吴。王夫差,赐于越女西施。曰……”苏釉猛然抽开压住的那半卷竹简,紧盯蔡小纹一字一字地道:“美人肩。” 一把壶图,闯出混沌,带着历史的浓墨淡抹,跃然竹简之上。美人肩的传说,蔡小纹早就烂熟于胸,在听到前面器,夫差,西施的时候,心已经隐隐跳跃。如今这幅壶图突然闯入眼帘,蔡小纹只觉得血气上涌,就要喷薄而出。她下死力咬破嘴唇,压下胸中血液,一抹细红就顺着牙尖留下唇角。 “美人肩……我的天啊!”蔡小纹根本不知道嘴唇被自己咬破。她扑倒在地,手颤如火中取栗,极度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抚摸这突然成真的传说之壶。“你……你从哪里弄来的?!天啊天啊天啊!”漫漫历史长河中,关于紫砂的唯一一笔。真的是吴王夫差挑选出来,真的是被美人西施细手把玩,如今真的呈现在蔡小纹眼前,叫她该如何淡定面对? 和蔡小纹几欲吐血叫天喊地的激动相比,苏釉又是另一个极端。她木然呆望竹简上的美人肩,轻声道:“官陶来人找到我,给了我这个。说是新从古墓中得来,命我做。”她眼神枯槁,嘴唇龟裂,看来很久没喝过水了。 “那做啊!师姐,这是美人肩!这真的是美人肩吗!”蔡小纹欢喜得大喘气,把梁静安尽心所授吸吐之法忘得一干二净。她望眼苏釉,狂喜下没看出苏釉神色的异常,又埋头于图,一点一点地看过:“这卷云盖?不……不太像,倒是像巾帼。壶盖这么复杂……咦?为何壶嘴有点方平的样子?嗯……壶身纤,润……扭势竟有三……壶把!竟这么细!师姐,”蔡小纹昂起头,情不自禁地大喊:“竟这么细!” “是啊……谁能想到竟这么细。”苏釉又苦笑,笑容堪比小说中最悲情的女主角:“我一直以为传说美人肩取形少女肩膀,是指壶身。没想到,竟是壶把。竟这么细……塑时如何不断,烧时如何不断,用时如何不断……” “这壶看起来就是像少女一样……就是个少女啊!”蔡小纹看看图又看苏釉,眼中闪烁如燎原星火:“以你的水平,肯定不断的!肯定能做出的!不过,只有侧面图吗?正面和壶口细图呢?” “没有……我这三天一直在画,还没成……” “不怕!”蔡小纹砸拳在手,信心满满:“师姐你慢慢来,绝对做得出!看图也不是难上了天嘛!” “小蚊子……不能慢慢来了。”苏釉咬唇,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做不出的……没给我那么多时间。这个月最后一天,他们就来收。到现在图还没有画好,我不可能完得成!” “月底?”蔡小纹掐指一算,时间还算充裕。她又看了看图,壶虽难,但是以苏釉之技艺应该按时完成是没问题的。她不明白为何苏釉如此悲观:“可是……做这一个壶,到月底,还是来得及吧?” “它不是一个……”苏釉猛然抽过一直没被注意的另一个竹简,甩手把它全部展开。“美人肩……是一对!” 两封竹简恰好拼在一起,壶身奇妙般相合。之前蔡小纹奇怪的壶口方平之处就是在此时合缝,浑然天成。这才是美人肩的真正面目。就如同两名纤柔婉约的少女,彼此拥抱…… “小蚊子,我有大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百章,小点个题~ 师姐你啥都不跟小蚊子说,小心小蚊子居你大波! 文到此处,相信大家也有所感觉。第二波不远了。小小剧透一下,还是会先成亲的~就是说还有甜蜜下的,嗯! ps.谢谢三三姑娘和speed姑娘的手榴弹羞涩跑远 睡醒来回评 第100章 对塑了吧 青天白日,为何有大祸? 蔡小纹心中焦急又疑惑。她看见苏釉这绝不寻常的落魄摸样,知道是有大事了。有大事的时候,她从不多话。她把外衣长袍解下,披在苏釉身上,然后两手相握坐正,默默望向苏釉等着。 “京城来的人,和以往差役都不同……”苏釉被蔡小纹衣服披住,才觉出冷来,伸手拉住衣袖,裹紧自己:“我觉得不是官陶阁要陶,虽然他拿着官陶阁的牒牌。” “是官陶阁又不是官陶阁?啥意思?”蔡小纹觉得自己没听懂。 苏釉小心卷起美人肩图样的竹简,在蔡小纹面前晃了晃,笑容像是打翻进苦酒里:“官陶阁是小衙门,我知道。不计较陶器价钱倒还可说,要弄到这种东西,却不容易。我给他们做了四年陶,从没给过我名器图样。而且……”苏釉说道这,顿住没再继续。那人冰冷傲慢的表情,她不想回忆。那句“完成有重赏,但若月底完不成,官陶资格自不必说,只怕你的铺子都再开不下去。”她也不愿让蔡小纹知道。 “而且?” 苏釉摇摇头,放下竹简:“虽是官陶……只怕,要陶的是哪家达官贵人。完不成,便是大祸。” 蔡小纹听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好,皱眉道:“会丢了官陶吗?不能说明为难之处吗?两个陶壶,明明就完不成啊!” “小蚊子……”被点到委屈处,苏釉两眼又微红起来,忍不住探身双手压住蔡小纹手背:“如果,真有哪家大人责怪下来。我……我可能离开玉峰避祸……哎,偏偏这房子才买!”世事难料,苏釉本是大喜事在心的,转眼就福兮祸所依了。说实在的,经此重压,她现在混沌一片,该如何是好,还想不清楚。“就不知道,人家贵人贵眼,能不能把我当个风筝,放了……” “不怕!”蔡小纹突然翻手抓紧苏釉的手,脸蛋绷紧,大声说道:“我帮你做!” “不行!”苏釉毫无迟疑地拒绝:“这是官陶,只能我自己做。” “我的官陶,你不是也做过吗?” “这不一样……而且……”又是而且,又没说完。苏釉扭过脸去。这次的美人肩,或许真的是祸。陶一向并不被皇廷青睐,也就公主赵延聆还算喜欢。不被重视,反而轻松。官陶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催促。此次如此不同寻常,苏釉左思右想,想到把自己吓哭:定死月底交陶。而下个月,皇上大寿。若这传说之器美人肩真的是哪个王公贵族要敬给皇上做寿礼,而自己又完不成……虽然这只是万一可能,但就算是万一,她也绝不想让蔡小纹卷入其中。 “为啥……不说下去?” 嗯?听到蔡小纹发问,苏釉不禁把脸转回来。蔡小纹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低沉平静,让苏釉已经很脆弱的内心,几乎停打了一下。蔡小纹低着头,双手用力抠住竹木地板。 “为啥……你都这么难了,还不告诉我?!”蔡小纹扬起头,长发甩在颊边,配合表情,分明在眼中燃烧的是怒火。“你没钱也不告诉我!买这个房子,你把大衣都当了是吧!” 苏釉被蔡小纹的大吼吓得怔怔说不出话。听到后一句,她才知道风铃把她卖了,心中汹涌委屈化了几分成凶狠:风铃,你这个碎嘴子大妈! 蔡小纹见苏釉光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心急愤怒更甚,索性扑食般飞扑,直朝苏釉腰身而去。苏釉眼睁睁地看着她张牙舞爪地扑来,可惜自己是文雅秀致弱女子一名,自觉躲不开也挡不住,才来得及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就被毫无悬念地扑倒在地。 “哎哟,疼……蔡小蚊子!你……” “你啥都不跟我说!都自己死扛!我就那么没用吗?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吗?!”蔡小纹夹苏釉腰而跪,双手拽住人家手腕,以一种极流氓的姿势居高临下,偏偏还自觉占理。这流氓耍得理直气壮。 苏釉惊奇地瞪圆了眼睛,都忘了谴责这蔡小流氓,只顾局促地解释:“没有啊!哪有啊……我只不过是……” 蔡小纹的脸绷地紧得不能再紧了,眼睛水汪汪似乎要气出泪来:“为啥不告诉我,为啥不要我帮忙!你不是我媳妇儿吗?!你不倚靠我还能倚靠谁?!” 被一向嘴笨的蔡小纹这样质问,苏釉如遭雷劈,微张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无言以对,是因为蔡小纹的愤怒不是心血来潮。蔡小纹心直,但明白事理。但有外压,苏釉就想自己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面对困难时,她确实,没把蔡小纹放在和自己同等位置来看待。无论蔡小纹技惊四座,披发明志,或是武艺精进……大概终究,映入苏釉眼帘的还是那个被鞭炮响吓着会大哭的小师妹。 两人瞪着眼睛对峙,都不再说话。良久,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苏釉回过神来,才眨眨眼睛,泪水就横流入发,开口都哽咽了:“我……我不想连累你……” 蔡小纹见苏釉哭,心疼得紧紧抿唇,深吸一口气把苏釉拉起,抱进怀中:“你是我媳妇啊!说这见外话该打!我帮你做官陶,我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这可是你说过的!” 苏釉窝在蔡小纹怀里,胸中疼痛欲裂。几日来的委屈压力都化成眼泪涌出,止都止不住。“蔡小蚊子,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蔡小纹低头抱紧苏釉,安慰般地理顺她微有凌乱的长发:“你说,是不是你错了?” “女流氓!”苏釉破涕而笑,更陷进蔡小纹怀里,反省自己的偏颇,深觉蔡小纹愤怒得有道理:“嗯……” “下次还告诉我不?” “嗯……呃!乌鸦嘴!我才不要有下次!” 蔡小纹也笑,放开苏釉,捏着袖子给她擦泪,左擦右擦,擦成一个花猫:“不管有没有下次。这次难关我们一起渡。” “嗯……”苏釉自己抬袖擦了下脸,更加花猫了。这时肚子咕噜噜一串声响,在清静的夜色里特别响亮。 “哈哈……我买了包子,快吃。” “嗯!” 夜彻底深了。穿堂风偶然吹过。烛火扭腰几下,把蔡小纹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抖颤。烧水的壶子重新摆在小火炉上,从壶嘴喷出清淡的白烟。水已沸,而握笔之人耕耘不辍。蔡小纹对灯画图,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桌面上薄薄一沓画好的画纸,用桃花夔龙铁扇压住,不让夜风勾住纸角墨迹。 桌旁地板上,用薄毯垫出的临时床铺里,累极的苏小花猫缩在蔡小纹的长袍里,带着满脸泪痕,睡得正熟…… 通宵之后,又是一轮金阳。蔡小纹兑现自己的承诺,把苏釉带回家。苏釉谎称自己醉心做陶,忘了回家。也不管苏夫人信或不信,就这么敷衍过去。苏釉拉着蔡小纹进了院里角落那间小工房。让蔡小纹代做官陶之事,就算是苏夫人,也不要告诉的好。 蔡小纹是第一次进这里。虽然一夜没睡,颇为疲惫,但她还是被满屋的陶器吸引住目光。可才刚过两个陶器,就被苏釉拉回桌边。 “这两边陶壶,按图样所说,壶色一深一浅,你做哪个?” “深的吧。”蔡小纹把一半图纸递给苏釉:“师姐你好好看看我画的,要是觉得不对,赶紧和我说。” 苏釉接过图纸,并不看,小心地放在工案抽屉里,笑道:“不用看,塑形方面,你比我强。我三天都没画出来,你一个晚上就得。” 她弯腰打开桌旁的大箱。箱子里的制陶工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蔡小纹眼前。 “哇……”蔡小纹眼睛一亮,趴到箱边附庸风雅地惊叹:“风景万种又一村啊!” “噗……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会用诗词不要乱用。”苏釉捧出工具铺开在桌上,对蔡小纹道:“你看你需要什么,就拿走。” “这真是做啥的都有啊!师姐你脑子太好使了,咋想出来的!”蔡小纹也是内行高手,那些工具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让她想出这种工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釉略有得意地微笑:“我做的不多,大多是我娘做的。这就是我的秘方之一。快看,要什么拿走!” 蔡小纹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最后却摇头:“我不用,你留着用。” “这次塑形不比往常,你要不用精细工具,很难。不要瞎客气,这些我都有备份,就算再做一个也不难,快挑!” 听苏釉这么说,蔡小纹便不再推辞,仔细挑了三四样小工具:“就这些吧。那师姐我先走了。开始闭关。” “等等……”苏釉起身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个小陶罐,多一眼又看见陶罐边的白瓷瓶,便一并拿出,都塞给蔡小纹。蔡小纹打开罐口,里面是半罐白色粉末。 “这就是我另一个秘方了。是你心心念念想知道的哦。”苏釉眨眼笑道:“成品前一个时辰,加两指掐那么多的一撮,直接对着壶洒到炉里。” “这是啥?”蔡小纹小心捏起一点,放到鼻子前嗅,什么味都没闻出。 “哼,蔡小蚊子,只顾要问,你的红烧肉我还没吃到呢。先专心美人肩吧。”苏釉见蔡小纹还要开瓷瓶的瓶口,伸手拦住,随手扯了工案上擦手的布把这些物件裹了一堆塞进蔡小纹怀里:“那是护手油,好用。你一起拿去吧。”孟子印的一瓶护手油,本是让给了苏师妹,眨眼又转给了小师妹。 “好,壶形的各处规格尺寸我都详细标好了。绝对要严格按图来做,否则两个壶不能合缝扣住。”蔡小纹三下两下把包袱绑好,系紧在肩上,再抬头看苏釉,笑得憨厚又充满期待:“师姐,这下我们对塑美人肩!” 噗……这蔡小蚊子,语气这么大义凌然,好像是要奔赴边疆入沙场似的。苏釉心想着,嘴上只有一个字:“嗯。”却不知已入瓮八分。 “但我不白做。”蔡小纹扬起嘴角,眼神炯炯,郑重万分。因为这是今生大事。 “你不是说成亲你出房子我出聘礼吗?这半壶美人肩,就是我的聘礼。我做成了,你就要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假期快乐!吃了月饼吗?我没吃,所以有得吃的不要告诉我! 顺便想问问,行文到后半部分了。你们最喜欢文中人物是师姐吗?只是随便问问~ ps.感谢不断跳坑姑娘和剔红姑娘的地雷~画个五仁月饼给你们 第101章 何必江南 蔡小纹带走两三工具,半个壶形,留下一句话,等于是给苏釉许下承诺。苏釉怀揣这个暖洋洋的承诺,像没后顾之忧似的,全神贯注地闭关,专注于美人肩。 专注便能暂时抛开杂念,抛开威胁和压力。紫砂为陶中冷门,此时才算萌芽。而苏釉对紫砂情有独钟,多年研习。传说中的“美人肩”不仅是师公泰斗对她的期望,也是她自己自幼的梦想。如今,“美人肩”突然拨开岁月面纱,如一位莞尔婀娜的少女,大方地对苏釉露出了美妙绝伦的容颜……苏釉此时心情又回复到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悸动。而喜悦和悸动后就是冷静和沉稳,欲塑泥为金,十指必先破清水化为泥。 寒窗孤灯,一人枯坐。炉火熊熊,挥霍着陶师的希望和心血。苏釉闭关于小窑,从早坐到晚,没敢一刻停歇。昂贵的极品紫砂泥,和了水制成泥胚,塑了又毁,毁了又塑。蔡小纹所画的一薄沓画纸已快张张翻破。双手浸透了冰凉的清水都觉不出冷了。苏釉觉得图形极难,几乎难过了她以前所遇见过所有重器的总和。而紫砂重器传世几乎没有,她没有前例可循,只能靠自己摸索,难上加难。她无暇去担忧蔡小纹是不是也觉得很难,她所有的精力和心情,都凝聚在眼前的这坯陶泥上。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可苏釉没觉得自己精神不济,除了眼睛会酸涩外,身体的每处,都是热辣辣的兴奋,催得她一勾一笔,雕出精致的转角,一线一划,拉出细巧的扭把,一点一滴,刻上美绝的花纹……身为陶师,此身有此机缘做此壶,苏釉自觉就算熬尽心血,也不枉了。 待到出关之时。炉烬还热,蜡泪才干。灯前人这时双手紧抱一个木匣在怀中,坐在小窑院子里正中央的小板凳上。此间刚刚天明,清冷的阳光裹住她好多天没换的薄袍。偶尔一卷凉风,仿佛能把单薄的身体吹透。苏釉瑟瑟发抖,缩起身子把木匣抱得更紧了。 阳光稍浓,略显稀薄的金线聚在轻轻叩开的柴门上,像织了一层朦胧薄纱。苏釉听见轻响,猛然抬头,十指用力扣在木匣的边缘。门开了,蔡小纹踏着晨光撕开了薄纱,走进院子。她衣袍稍有凌乱,长发未束,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这些和苏釉是一样的。更加一样的,在她怀里,也抱着一个木匣。她低头望向苏釉,扯出一个笑容,扯出满脸疲惫。 苏釉想回个笑容,但是倦极之下的脸庞已经僵住,于是放弃。她抱起木匣起身,弯腰从板凳下拉出了一个灰布包。布包打开,是两支红蜡,一小坛酒。苏釉蹲在地上,费力地把蜡烛并排插在泥地里,放两个木匣在蜡烛首端。她双手颤抖地吹着火折点燃蜡烛,然后和蔡小纹一起跪下,端正地磕了三个头,再开坛撒酒,把坛中酒尽倾在烛前泥地中。苏釉单独又磕一头,自语道:“筑莲工苏釉与师妹蔡小纹遵礼。从简以祭,不敢冒昧,望谅陶者之心。” 行完祭器之礼。苏釉和蔡小纹一齐抱过各自的木匣,同时打开。匣开那刹,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不敢往旁边看,都小心翼翼地拉出自己的紫砂壶。 所谓肤腻如玉,所谓细腰婀娜,被陶泥千回百转,熬出豆蔻年华,凝成栩栩如生。两个陶壶,无人之眉眼四肢,却简直仿佛是两个紫砂姑娘,精致如人,又委婉动人。 苏釉和蔡小纹分别挪动手中之壶,慢慢地……壶身相贴,壶把相挽,壶嘴相扣……这两个出至不同人之手的陶壶丝毫不差,浑然一体。 于是,一深一浅两个肤色不同的曼妙少女在玉峰逐渐灿烂的晨光里,终于走出传说的迷雾,跃然眼前。虽都倦乏至极,但苏釉和蔡小纹看到两壶相合,皆激动跳起,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检查陶壶,每个角落一丝一毫都再一次轻轻抚过……没有错,吴之美人肩,西施之美人肩,传说之美人肩,就在这里。如此,苏釉强撑的精气神被连根拔起,如释重负得像抽掉了脊梁。 “小蚊子……”这是今日苏釉对蔡小纹说的第一句话。可才刚开口,她便再支撑不住,向前栽去。连日透支身体,已到极限。蔡小纹挥袖出臂,让她摔入自己怀中,抱紧。 苏釉险在蔡小纹怀里,神色是彻骨地疲惫:“壶把没断……我们好歹做出了……我要写信给师公……让他看看盼了半辈子的美人肩。” 蔡小纹双眼血红,闭目既酸痛,如此酸痛却被炉火烘烤到流不出泪来。她低头摩挲在苏釉发间,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哽咽道:“师姐,嫁给我!” 这一天,离交陶之限,仅差一天。 熬尽心血的美人肩既成,便诸事顺利。那神秘的达官贵人得到美人肩后极为满意,真的像苏釉之前白日做梦那样,额外赏了她三百两。不仅填补了苏釉职业生涯未受过赏赐这样极大的一个空白,还直接填补了建房的银子缺口。有钱万事好办。不足旬月,院落,竹墙,屋檐,庭饰,篱笆都基本完缮。一厅三室的竹院,厨房浴室和茅房都是独立占房,院子不算很大,两个住还是足够宽敞。东边院角那还送了一畦竹围。风一吹,青绿爽快得钻遍宅院的角落。就这样转眼到了初夏,除了小陶窑还没修好,菜地没有整完,其他的都已到了入住标准。 做美人肩之前,蔡小纹说过做好了就要苏釉嫁给她。现在人家做好了,苏釉不能耍赖,说要嫁就要嫁。于是苏釉眼巴巴数着工匠交房给她的日子,看蔡小纹的眼神都日渐凌厉。像是陶师看漂亮的陶壶,老鹰看野兔,胡屠夫看大肥猪。新房既新婚,苏釉想想就觉得晕眩。她不能不晕眩。美人肩塑成,新房将好,新婚将至。三喜临门,簇得她整个人都一团喜气。虽然带走美人肩的官差勒令她不得大肆声张。苏釉不好随意分享她做成传说之器的喜悦。但这样一来,她干脆不去费神了,管它美人肩到了何处何人之手。她只想那只笨蛋蚊子。在细致地想象了蔡小纹将要对自己做的事情后,苏釉恨不得一棍打晕蔡小纹,撕光她的衣服,好居高临下地唾责她的流氓本性。 “讨厌啦!你这个女流氓!”多少个夜晚苏釉盯着烛火,毫无预兆地如此骂道,红透了脸趴倒在桌,惊呆对面缝袜子的风铃。 而蔡小纹是老实孩子,眼见房子要建好了,就憨憨地要写信向赵延聆和梁静安汇报自己的婚期。苏釉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给蔡小纹泼冷水:“你当人家是谁。那是大公主殿下啊!人家游戏人间和我们称姐道妹就算了。这都回宫了,谁还理你。” 蔡小纹抬起头,不服气地反驳:“小耳朵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我师父也惦记我。”说完她又埋头写着。 “公主当然不会嫌贫爱富,只是人家天子之女,平常国家大事肯定都忙不完,早忘了我们吧……你师父就更别提了。死作死作!”苏釉吃着蔡小纹给她做的杂酱面,一边埋汰梁静安。说到宿敌,苏釉顿时忿忿,赌气般舀了一大勺牛肉酱倒在面上,搅拌两下,狼吞虎咽地扒拉。这是用鸡骨高汤,加牛肉末和虾米熬的酱,烫上葱段蒜末韭菜梗,香得要闭了气。 “啥叫死作死作?”蔡小纹本在摇头晃脑斟酌信里词句,不小心画在脸上一道墨,配上现在迷惑的表情,更显得呆了。 苏釉咽下面条,看到蔡小纹花猫摸样,先忍不住笑,然后继续埋汰人家师父:“噗……你师父就是死作死作。你看她那个面瘫脸,永远一个表情。” 蔡小纹还是不懂‘死作死作’,不过她知道苏釉没说梁静安的好话:“师父才不是面瘫呢。她常笑的啊。而且她很正直的。在无锡的时候,她带我上街去刀剑铺看武器。路上有人摆摊说那种……很……很那啥的笑话……当时好多人都围着听……” 苏釉停下狼吞虎咽,好奇地问:“那啥?” “就是那啥嘛!就是……好姑娘不能听的笑话。听着唱叫十八啥的……你猜师父是咋个做的?” “哦,大概是,她说……”苏釉放下筷子,两掌一击一拍:“嘿,再来一个。嘿,再来一个。” “……才不是的呢!”蔡小纹大摇其头,抬手想抓发团增加力量,才想起来自己早不梳团子头了。“师父把我赶快拉走。很愤怒地骂他们下流。还跟我说好姑娘不要听。” 苏釉低头,捏起筷子继续啊呜杂酱面:“所以她就是死作又无趣……她还说给你送来武功秘籍呢。可给了?” “师父不是练扇的,扇谱整理她也要时间。不过她给了我一本书,是教咋个……” “好了,行行行……”苏釉耐心耗尽,打断蔡小纹:“别再说她了。你想写就写吧,写完了赶紧去洗个脸来吃面。要凉了都。”此一打断,苏釉错过了那本《农桑种植防虫纲目》。待到后知后觉想撕了梁静安嚼吃了时,可惜已是悔之晚矣。 关于梁静安的争论,苏釉和蔡小纹从来争不出个结果。好在无论梁静安是不是真的死作死作,都不会影响新房盖成的日期。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还来不及立上头,就有崭新竹院立于湖光山色之间。在竣工那天,苏釉在新房前摆开宴席,请建房的工匠们好酒好肉地大吃一顿。席终人散后。苏釉一个人躺在杯盘狼藉中,自己取了酒坛,倒了满碗,仰头一饮而尽。四周无人,趁着酒兴她奔向湖边石滩,跑没几步又踉跄摔倒,就索性张手叉脚地躺在石滩上不起来。身旁是风声水声,心里是醉意熏熏,她志得意满地大笑:“哈哈哈……再来酒一碗!再来酒一碗!烟花六月当下江南!可是,我又何必下江南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没有坑文也没有攒一万字……拖这么久是我不好。递包子脸给你们捏! 感谢我没更文依然给我投地雷的姑娘,感谢大家默默等我没骂我……再递包子脸! 我写到这恍惚以为快结文了,然后猛然想起还有第二波!果然不能太久不更,好在有大纲。 第102章 何必为难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通红的爆竹在火光中爆裂,在人们躲闪又兴奋的窥探目光中,欢快地从原来的大家庭里跳下,落在地上一生一次地旋转。 感人肺腑。 可是蔡小纹才没闲工夫去为这不知为何听起来特别响的倒霉爆竹感动。她紧蹙眉头,很不舒服。她自认是马上要娶媳妇的人了,就要拿出点靠谱的样子来。于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而是捂着耳朵站在苏釉身后,低头顶着人家的肩膀。知道她怕巨响,苏釉下意识想转身抱住她帮着捂耳朵。不过在身动之前,苏釉瞄了眼不远处笑得一团喜气的亲娘师叔师兄,果断扼杀掉蠢蠢欲动的暧昧小动作。 爆竹打尽了,烟雾后的竹院在任何意义中都已正式落成。地契房契上的名字都是苏釉。苏釉是名陶师,她买房的事,玉峰陶会的陶师们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更别提亲如一家的师叔师兄。于是今日,玉峰筑莲工聚齐,给苏釉庆贺新居落成。 风铃和汤圆拿着大扫帚迎着大家进门。房间和院子都被她两事先打扫得干干净净。残料和垃圾清掉后,这就是个一眼望去非常舒服的院子。一厅三室,竹壁木地。屋前庭院,石桌石凳,院角小竹围。后院工房小陶窑,整齐的菜畦。总体竹色,青绿通透。清秀中带着几分精致,平凡里又透出一点风雅。十分符合苏釉淡泊的性格和蔡小纹朴实的审美。 苏夫人走在众人最前,仔细地视察女儿的新房。房子建成后她也是第一次来。一千两以下的产业,她没兴趣监督。现在建好了再看,她觉得满眼竹色多少有点素净。 “苏釉。” “呃!娘?”苏釉立即蹦跶过来。此刻她心里是有小九九的,是偷摸着要把这做自己的新婚房的,于是特别狗腿地要讨苏夫人欢心。 苏夫人摸着下巴咂摸滋味似地:“这房子颜色……是不是有点素啊?是不是该刷点红柱子挂几个红灯笼贴几张红窗纸?” 走在她身后左右张望的蔡师傅听到这个,立马插话:“有人哦,对颜色哦,一辈子都看不懂。红红绿绿哪里好看了?现在多不错的搭配。苏釉眼光比你好。” 孟子印也跟在后面点头:“看起来很舒服。” 既然大家都说好,苏夫人便不多说了,点点头,多看几遍也就顺眼了。于是大家进屋就坐,喝茶等饭。蔡小纹带领风铃汤圆亲自下厨,施展浑身解数,做出一大桌可口饭菜。她和苏釉的心情一样,就是希望师伯和爹吃好喝好心情好,那就一切都好。果不其然,大家连吃带喝,心满意足。苏釉趁苏夫人蔡师傅心情好,请示两位家长,说想跟师妹暂住新房,共同研究紫砂。 苏夫人知道苏釉才做好美人肩不久,心疼女儿,想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苏釉满脸严肃,起身环顾,朗朗而道:“当今天下,陶瓷当道,而瓷犹胜之。不进则退,我辈岂能荒废误时。就算在陶师之中,宜兴玉峰还有外地高手,百家工门,竞争激烈。我与师妹,作为筑莲工十一代弟子,正是当打之年,理应日日精进,有朝一日光耀师门。陶行千年,复古风盛。然,在我看之,终究有紫砂半壁江山,我与师妹共同研习,意亦在此!” 她话音落,蔡师傅被她侃侃所感染,大为激动,拍桌呼道:“苏釉哦,没想到哦,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好!一席话说得我都热血沸腾了!纹啊,你看看你师姐!多学着点!”蔡小纹连眉角都是谦虚,顺着蔡师傅所说连连点头:“我就是想和师姐住近点,仔仔细细学!” 苏釉慷慨一席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上沙场舍身取义呢,果然就说得蔡师傅简直要鼓掌。而苏夫人只是轻挑了下眉毛,深深地看了苏釉和蔡小纹一人一眼,然后笑道:“好啊。不过风铃得给我留下。” “那是!”见苏夫人答应,苏釉大喜过望,还要什么风铃,忙不迭地点头:“风铃汤圆我们都不要。自己照顾自己,就当历练了!” 伺立在她身后的风铃此时实在听不下去,借上前倒茶,偷偷按她坐下,贴在耳边轻语:“要点脸,可好?” 苏釉丝毫不脸红,扯动嘴角笑道:“脸是什么,好吃吗?”说完得意地举茶细抿。 风铃懒得再理她,和汤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蔡师傅扯着蔡小纹,连讽带吹地拉了苏夫人一起去看小陶窑。等苏釉放下茶盏时,厅堂里只剩下孟子印在嘿嘿憨笑。 “呃?人呢?”苏釉奇怪地四下张望。 “唔,我不是人吗?” “啊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釉笑着起身,为孟子印斟茶:“师兄喝茶。” 孟子印赶忙揭开茶盖,点头躬腰:“谢谢师妹!” 两人彼此相敬,各饮了一口。孟子印道:“师妹此次官陶,一切顺利?” 苏釉笑道:“托师兄的福,顺利呢。要是不顺利,也不会有这宅子。”孟子印知道苏釉刚接了官陶的。不过美人肩的事,苏釉并没有告诉他。 孟子印舒眉展目,笑道:“那就好。师妹官陶一帆风顺,名气日盛。大概不久之后,这院子的门框上就要挂上筑莲工三字的牌匾。” 听了孟子印此话,苏釉暗吃了一惊。按筑莲工的门规,只有当家的府院才能挂筑莲工这三个字。孟子印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苏釉完全没有过接任当家的展望,也不敢当,连忙自谦笑道:“师兄这是吓我呢。师伯师叔们都还在,师兄你也在我之先,哪里轮到我来挂工门牌匾……师兄不要取笑我了!” 孟子印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嘿嘿两声后摇手:“不说笑了不说笑了。别介意啊师妹。对了,上次送你的护手油好用吗?” 护手油,苏釉送给蔡小纹了。孟子印既然问起,她就随口应承吧:“好用的!就是太少,已经用完了。” “是吧!那是我托朋友带的。这里买不到。师妹把瓶子给我吧。这次我让他照样多买点,给小纹也捎几瓶。” 呃……苏釉为难了。护手油早就在蔡小纹那,她哪有瓶子,只好随口扯谎:“对不起师兄,用完以后,空瓶子不小心被我打碎了……” “摔碎了?全碎了?” “是,是啊。” “哦……没事没事。”孟子印摇手笑道:“那就让他再多费口舌跟那些卖货的胡商说说就是。没事没事。既然好用,这次多给你们买些。” 苏釉连连道谢,心想师兄确实老实厚道,自己平日只看见小蚊子淡漠了他,是不应该。她又庆幸好在蔡小纹不在,要不就说秃噜嘴了。 连孟子印的事在内,自从做好了美人肩,苏釉就像交了好运一样,什么事都顺利得不得了。本来最大的难题就是和蔡小纹一起住。现在苏夫人金口开了,蔡师傅巴不得女儿向师姐多学习,哪有不让之理。现在,离苏釉朝思暮想的洞房花烛,真的只剩等待吉时了。 吉时早就算好,几天后就是。苏釉抓紧时间置办家居。她手里有了钱,又大手大脚地开始挥霍。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不提,全部一色新。像床帏帘纱这等重要之物,都是从百里外大城的大商铺订来,价格不菲。庭院里也没空着,红木摇椅,藤织秋千,一应俱全。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在一件最重要的物事上犯了难。 婚衣。 苏釉知道自己和蔡小纹的婚礼,注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注定她一个未嫁姑娘不能大大方方地去裁缝铺定制婚衣。虽然她明白这个婚礼肯定是要一切从简,低调甚至是偷偷摸摸。但是婚礼毕竟是婚礼,一生一次的大事。没有父母的祝福,没有亲朋的贺礼,甚至没有县衙的登记……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连婚服都没有,否则还叫什么婚礼。正在苏釉焦虑之时,蔡小纹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了自己家里。打发汤圆到院里放风,关紧门窗,蔡小纹从被褥下拖出一个烘漆大方盒。 苏釉很好奇,凑过去看:“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是什么啊?” 蔡小纹笑而不语,小心地打开盒盖。 盒盖即开,小小卧室登时蓬荜生辉!盒里两套红绛长袍,叠得整整齐齐,金线绣饰,只一眼便光彩夺目。窗户透进来的一线阳光正好洒在长袍对襟上,流光四溢,仿佛化为泉水在上面流淌一样。苏釉长大了嘴巴,傻愣愣地把其中一件拎起,展开。衣摆如瀑而下,古红纯色,金线花纹,绣了神鸦和祥云。针脚厚重,行云流水,绝不是平民常见到的手艺。苏釉捏袍在手,只觉得袍质如泉,丝滑柔软,又重不轻浮。此等材质,比起她花八十八两银子做的大衣,又不知好上多少。再看盒子里的凤冠,步摇,玉佩,绶带,显而易见,她捧着的这件是新娘服。 “这是小耳朵和师父送我们的贺礼。”蔡小纹笑得合不拢嘴,拎起了另一件婚服。质地相同,绣纹不同,袖口是古朴花纹,长襟为海波,衣摆是山纹,大气非凡,衣襟那仍为织锦含胸扣,并不是新郎服。配冠却不是凤冠,而是插髻掐丝金冠。这也不是一般的新娘服,既不粗犷直接,又透着勃勃英气。 苏釉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看看那件,又看看这件。愣了一会,才问蔡小纹:“公主殿下,真的没忘记我们?!” 蔡小纹笑得在原地跺脚,得胜般高兴:“就说咋会忘啊!她们不是那种人!师父回了信,说是回京以后,小耳朵就命人制作这两件婚服了。是给公主妃子们做衣服的那批师傅做的!说是这个就是送我们的贺礼。对了,还有这个。”蔡小纹轻手轻脚地放下衣袍,猫腰从床铺里摸出另一个物件,明黄锦布包裹的一个卷轴。 苏釉接过卷轴,打开系绳,展开卷轴阅看。才看得两行就慌忙合上,脸色顿时飞红。蔡小纹奇怪,问道:“咋就看完了,写啥啊?” 苏釉红着脸把卷轴封回布套里,支吾道:“这个要成亲那天再读……”卷轴里的字句,苏釉看清了。福康公主朱红印鉴下,写着公主赐婚。赵延聆知道她两成亲没有媒妁在旁,父母在堂,便以大宋公主身份赐婚,虽不与人说,但可告日月。苏釉一方面感激赵延聆的贴心,一方面又自悔,早知公主如此真诚相待,始终如一,当初何必要为了官差催陶的几句恐吓就把自己吓成那样。 苏釉小看赵延聆胸襟,自愧不已。她脸红不退,扯了蔡小纹的床单很自觉地包了新娘那件婚袍配冠,抱好在怀里,然后话也不说低头猛走。 “师姐,去哪?” 苏釉烫着脸,继续猛走:“我……我回去了。那天,别误了时辰啊!我……我等你……” 入夜点灯,茶香满室。 苏釉对桌上那杯泡好的香茗看也不看,只是趴在桌边,枕着手臂,凝望铺开在床上的婚服,久久出神。苏夫人打牌去了,她可以肆无忌惮看个够。 风铃坐在一旁,早把这婚服看了个透。这样式,配饰,喜冠,一看就明白,是新娘的喜袍。风铃掩口微笑,居心叵测地唤苏釉:“小姐,小姐……” 好几声后,苏釉才听见,直起身看向风铃,神却没回来,留下个呆呆的脸:“啊?” “小姐,我有两件事想说,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一句话的功夫,苏釉的神好歹回来了,迅速回驻脸上的表情里:“我这小半生,都是在你讽刺和挖苦中度过的。你突然这么客气我不习惯……说!” “我想放个带薪长假。” “做梦。”苏釉冷酷地拒绝:“年初才和小汤圆玩了那一大圈,还想放假?” 风铃撇撇嘴,好似很失望,不过眼睛才一转又笑道:“那我说第二件事。” “说。” “我和汤圆……早就好上了。” “嗯,我知道你们好啊。” “是你和小纹小姐那种好。” “嗯,我和小蚊子的那种好……”苏釉的漫不经心到这里被截断了,剩下的就是目瞪口呆:“呃?!” 风铃强作不羞,也不给苏釉思考的时间,继续语如重箭:“一直没告诉你,我们早就……我和小汤圆,在那种事上,我一直比较……那啥。” “那啥?!” “就是……比较被动嘛。”风铃终于强撑不住,羞涩地扭过脸,小声说:“你那么喜欢听十八摸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我想……你能不能在成亲那天,对小汤圆家的小纹小姐主动……那啥。替我扳回一城……” 苏釉的神又溜走了,脸上又呆若木鸡了。她看看风铃水汪汪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新娘婚服,看看新娘婚服又看看风铃水汪汪期待的眼神…… “风铃……我们还是谈谈带薪长假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可嫌弃第二波捏?那在第二波开始时我会提醒大家。不想看第二波的可以跳了直接看结尾。先成亲先成亲,不说第二波~ 下章成亲!我要包个红包塞报纸送给她们......嘿嘿,嘿嘿嘿 第103章 何必要肉 那屋里有万种期待,这屋里就是千般纠结。 门扉洞开,穿堂风偶尔吹进卧房,给烛火添加些摇曳的兴致,把这初夏的夜晚,涂抹得更加活泼。和苏釉盯着喜袍发呆不同,蔡小纹已经把喜服结结实实穿在身上了,而且举拳摆掌,好不有范。 汤圆一直埋头吃饭,此时吃完,放下碗来,呼唤屹立不动的蔡小纹:“小姐,来吃饭。” 蔡小纹还是不动,一脸我有姿势我自豪的表情:“我吃不下。” “哦。”汤圆便听话地收拾碗筷,关切地问道:“你生病了吗?” 蔡小纹身子不动,光摇头:“我是紧张。我要成亲了!汤圆,你觉得这一身好看吗?” 皇宫手艺出品,哪里会不好看。汤圆停下手中活计,认真又打量了一番,实话实说道:“好看,像根红蜡烛。” 这朴实的比喻让蔡小纹好歹踏实一点,低了头仔细看过袍褶袖摆。 汤圆皱了眉好一会儿,总算发觉了哪里不对:“你为啥要这个造型不动。” “我怕弄脏衣服。”蔡小纹摸到桌子,一挪一扭地坐下。衣服是真好,穿在身上觉得很有分量,质地却轻如薄翼。就这么一点清凉的穿堂风,都能把衣角微微吹起。 “那就脱了啊。等会老爷就回来了。” “说的是。”蔡小纹才想起自己亲爹,猛然站起,利索地解袍脱衣,不再小心翼翼。她把喜袍叠好,藏回被褥下,然后坐回桌边,拖过碗来大吃。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我怕衣服穿不好看……我怕那天天气不好……我爹和师伯突然出现……好紧张……”蔡小纹风卷残云地吃完一碗米饭,愁苦地抹嘴,对汤圆叹气:“哎,紧张得都吃不下饭了。” 汤圆也叹气,陪她坐着,把头枕在手臂上:“你怕的真多。” “我啥都怕……我还怕洞房花烛不能让师姐幸福……” 汤圆枕着手臂,不由自主地慢慢把眼睛一点一点瞪圆,惊奇道:“你为何这么懂?” 蔡小纹垂手摔在腿上,好像大喘气。她撅起嘴,表情没有新婚的兴奋,反而苦闷得很:“我可懂了现在。原来成亲有这么多讲究……越懂就越紧张。”她忽然弓着腰,抠抠搜搜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两眼发直地盯着看,一边絮叨:“书上说,美好的洞房花烛夜,是幸福生活的开端。我要是没开好这个开端。那幸福生活就……我娶师姐做媳妇,洞房花烛,美好不美好,都在我。我好紧张。” 是什么书,能让蔡小纹如此脱胎换骨。汤圆万分好奇地拿过那本书。一看封面《农桑种植防虫纲目》,汤圆心里更嘀咕了:这书还能教人洞房?随便翻开,映入汤圆眼帘的就是一大页。什么叫图文并茂,什么叫寓教于乐,什么叫不知羞耻……汤圆默默合上书,心说:哪个杀千刀的取这个书名,差点错过……她仰头望着屋顶,若无其事地把书塞进怀里,诚恳地对蔡小纹道:“相信我,你要是学好这本书。苏釉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俗话说,盼日子过,日子就越慢。不过就是再慢,那良辰吉日,也是会一步步挪到跟前。苏釉蔡小纹的吉日之所以是吉日,是因为这日是玉峰陶会夏聚之日。所有陶会里老一辈的陶师,都被陶会请到两城之外的大山名泉,游山,烹茶,打马吊。餐旅费由陶会全包。蔡师傅和苏夫人自然在其中。这二老不在玉峰。苏釉和蔡小纹才能在星月西陲时,迎来吉时。 夏天的夜晚,和白天一样生机勃勃。只是花鸟鱼虫,换了吟唱的方式。人们摆了竹床在屋外,啃着西瓜抠着脚,对邻里述说这一天的辛苦,说完仰头干一碗薄荷清甜的凉豆腐,心满意足地躺下。西瓜凉豆腐,竹床咿呀,孩子打闹追赶,婆娘的絮叨,还有街边油炸小吃的香味……这是玉峰人熟悉的夏夜。西山郊外,就没这么热闹。这里的地,的确被买了几十亩。但苏釉的邻居们都不像她那样急着动工。所以现在,湖边还是苏釉的竹屋一家。湖里渔船都歇了桨,停在码头,连成一线渔火。 明月如皓澜,青山似眉黛。蛙声水声,还有极远处渔船里飘来的隐约欢笑声,伴随晚风一起,拉着蔡小纹火红喜服的衣摆袍带,催促她推开红灯笼映照下的门扉。 蔡小纹是想推开门的。她此时一袭红袍,头发全部束起,扎进掐丝金冠中,玉佩垂腰,落进衣摆上的海波山纹中,温润若定。美人似公子,更觉得面如桃花,英气腾腾。蔡小纹之前照过镜子,也觉得今日自己和平时不一样,心急中更添了几分自信,对堵着门叉腰而站,穿得一身喜气的侯种儿恳切道:“种种让我进去吧。” 侯种儿作为好友,自然要参加这两个哈板儿的婚礼。虽说没有父母在堂,媒妁在旁。该有的传统和规矩还是不能丢。要是让新郎这么容易就进了新娘的门,新娘以后是会被欺负的。其实蔡小纹也不是新郎,可是那位已经端坐在榻,还顶了一头喜帕的苏釉实在太新娘了,所以侯种儿自觉该挡住蔡小纹的脚步。 “小蚊子,你进不切。”一团红衣衬得侯种儿白皙的脸蛋喜气洋洋,她得意地叉腰扭身,对蔡小纹叫嚣:“你求我咯,求我咯。” 蔡小纹心急如火,真就求了:“求求种种,让我进去吧。” 侯种儿还不满足,更加嚣张地倚门扭动:“你说,种种是玉峰最美丽的姑娘。” 蔡小纹沉默了。 “说啊,不说不让你娶到媳妇。”这叫作死。侯种儿是不知道蔡小纹在梁静安的j□j下,俨然是位小高手了。所以在她正要再催时,忽然一阵风来身下一空,再睁眼就看见夜空上凑热闹的星星…… “小蚊子!你摔我!好球疼啊……我告诉你媳妇去!” 蔡小纹抛下躺在地上撒泼的侯种儿,推门又掩门,新靴踏地,慢慢向内堂走去。红烛伴道,温温馨馨地给蔡小纹指路,指到卧房,便洒一滴热泪相贺。蔡小纹领情,轻轻推开卧房门。门口站着李阿俏。 李阿俏穿得和侯种儿一样,满面笑容:“种种是你那边的人。我可就是苏釉这边的。想进去,得先过我这关。” 蔡小纹低头揉手,心里嘀咕:哪里是我这边的,都要挡我。可是,不能再把阿俏撂倒了。 如此想定,蔡小纹抬头,对李阿俏实话实说:“你家种种被我摔到地上了,还躺着呢。” 于是……这关过了。 总算,那边的侯种儿,这边的李阿俏,都不在蔡小纹视线范围内了。房里一旁侍立的风铃汤圆,笑得诚恳又开心,不像有坏主意的样子。蔡小纹放心下,向前几步。这几步过后,她就看见端坐榻上的苏釉。红帕蒙面,美好得比自己更像蜡烛。 蔡小纹手有点抖,腕上的佛珠因她颤抖相碰,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过这点响声,转眼就化进大红喜烛的火光中。蔡小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激动和颤抖,挪到床榻边,靠着苏釉坐下。这时风铃汤圆跪上前,一人捧喜秤,一捧合卺酒。蔡小纹双手在膝盖上紧抓衣袍,紧张得嗓子都干涩了:“师……师姐,你不会也想挡着我吧。” 苏釉默不作声,双手也在膝盖上抓紧,颤抖得不比蔡小纹少。 没得到苏釉回答,蔡小纹可就当她是默许了。于是她严格按《农桑种植防虫纲目》所写,拿起喜秤,一点一点向喜帕伸去。喜秤也是公主和喜服归了包堆捎来的,鎏金包头,杆上星刻皆是银鑚,精致得像宝物。蔡小纹平日拿铁扇手也纹丝不抖,这没几斤重的喜秤竟拿不住了。一刹那间,她想用两只手去握喜秤,可转念又想,怎能在媳妇面前,在汤圆风铃面前这么怂?这可是洞房花烛夜,是幸福生活的开端。 于是用尽武功修为,蔡小纹挑开了苏釉的盖头。喜帕如红泉滑下,揭开了金灿灿的凤冠,和美丽如梦的容颜。蔡小纹真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苏釉美的就像梦。凤尾眉黛,嫣红胭脂,点绛唇色。这是蔡小纹从没看过的浓妆,又绝不似无锡“长安乱”那么胡来。她看着凤冠霞帔的苏釉,那显而易见的羞涩和激动,让她眼睛刹那就红了。 “师姐……” 这轻柔一声,叫得苏釉魂都散了。她梳妆打扮好坐在榻边等蔡小纹已经两个时辰,动都不动。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期盼和躁动。盖上喜帕之后,更是胡思乱想到脑中一片空白。长时间的等待,却无法想象,只有空白,和满眼的喜色。红得耀眼,红得暖心。苏釉略微转头,凤冠上的金丝坠饰随之轻叮,满眼便是蔡小纹了。 小蚊子,真好看。 苏釉凝视如此英气的蔡小纹,看不够。又看到她眼圈红了,自己鼻子也是一酸。虽说不是千辛万险,两人走到今天这步,也是不易。制陶辛苦,官陶压力,宜兴大劫,还有那传世美人肩……皆已随夏风飘散。而此刻,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行着人生大事,真是喜叹交加。 风铃见这二人彼此对目,如入无人之境,便轻轻咳一声,拔高自己和汤圆的存在感:“小姐,饮合卺酒吧。” “啊……”苏釉果然才想起风铃汤圆还在,又看见两个酒杯里的波光,骤然有些慌乱:“小纹不能喝酒……”看来是那夜六首歌给苏釉打击太大,再此人生大喜之时,思绪如此混乱之时,她还能想起蔡小纹不能喝酒。要是新婚之夜,要听蔡小纹唱整宿的歌,苏釉恐怕都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风铃嫣然一笑,起身在苏釉耳边悄声说道:“放心,是柑汁。”说完,她又跪回,捧起托盘:“请二位小姐共饮合卺。” 苏釉放心下来,和蔡小纹交杯共饮。饮完,两人掷杯床下。两杯皆朝上。蔡小纹皱眉道:“两杯都向上啊。要一杯向上,一杯向下才好。” 苏釉看了看杯子,不禁微笑,安慰她道:“那是一般人家。夫妇阴阳,男俯女仰,一上一下才好。我们不同啊,我们两是一样的,都是女子。当然都向上的好。没有俯仰,都脚踏实地立得住。” 蔡小纹听完,立即开心起来,喜笑颜开地点点头。风铃和汤圆彼此丢了个眼神,很自觉地退下,掩好房门。新房之中,终于只有一对新人。 礼到此时,蔡小纹的紧张已经压下,手也不再抖。她倾身,双手握住苏釉的右掌,伸头歪脖,盯着苏釉笑:“媳妇儿……我现在可以叫你媳妇了吧。” 苏釉抓紧蔡小纹的手,埋着头,通红了脸蛋,半天憋出三个字:“女流氓……”风铃汤圆走了,她的思绪终于放开了。不再是空白,不再是红色,却依然满满的是蔡小纹。洞房花烛,人生快事。可是蔡小纹会吗?苏釉临到这时忧愁起来。以她对蔡小纹的了解,那肯定是不会的。而且她想起了风铃的期待。 主动那啥……扳回一城……主动那个啥…… 哎呀呀!苏釉焦躁起来,心里埋怨风铃:偏偏在这时给我出这个难题。打乱我所有计划!我该怎么办…… 虽说她本来的计划也不外乎是闭眼倒下任君采撷。可是恰恰是事到临头了,她心又活泛起来:小蚊子不会,风铃看着热闹。这是逼着我主动啊!不过主动也没什么不好……感觉人生会有个新的角度……主动就主动吧!谁叫那只笨蛋蚊子不会呢! 咬了牙,跺了脚,下了决心,苏釉的眼光就犀利起来,好像仅用眼光就能撕破蔡小纹昂贵的婚袍。这也叫作死。苏釉总是忽略了一个词,叫天赋。又紧接着忽略了一个人,叫宿敌梁静安。 有了那本《农桑种植防虫纲要》。现在的蔡小纹,太会了。 苏釉舔舔嘴唇,正要伸手向前,忽然就觉得腰侧被蔡小纹用力点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成亲了!! 停在这里就想问问大家,不炖肉行不行……豆姑娘不善炖肉啊!掩面跑远 不过还是要祝师姐有个愉快的洞房花烛~ 第104章 洞房花烛(一) 被莫名其妙地点了一下,苏釉很奇怪,随即拍开蔡小纹的手道:“你点我干什么,怪疼的。”她想起重要一事,没空诘问蔡小纹。“现在,该是这个了。” 苏釉倾身,环佩叮当地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明黄锦帛包裹的卷轴。这是赵延聆赐婚的公主令。赵延聆特意以公主身份赐婚,这让苏釉很感动。苏釉自知自己和蔡小纹的结合有违礼法,不符伦理。虽说是必定会依自己心意行事,终究有些自愧,有些内疚。而有了这纸天子之女的公主令,至少能堂堂正正告知天地。苏釉是一定要在洞房花烛之前,宣读此令的。 “咳咳……”苏釉展开卷轴,清清嗓子,尽力要字正腔圆。正告天地,是大事,洞房花烛要先靠边站。“宋,福康公主,赵延聆令。玉峰人士,苏釉,蔡小……啊……”苏釉突然语断,没念下去。 蔡小纹一直偷摸观察苏釉,悄无声息地向她挪近了一点。 苏釉微皱下眉,双手把卷轴捏得紧了些。她呼吸略重,似乎身体在不自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蔡小纹抿着唇,又挪近了一点。 “呼……”只眨眼片刻,苏釉呼吸又重,眼睛虽然还盯着卷轴,但眼神放空,完全聚不到那些浓墨重笔的字句上。“怎么……回事……” 蔡小纹提臀挪屁股,再坐近一点。 “呼……呼……”苏釉沉重地吸吐,卷轴在指间已经被捏皱了页。身体里奇怪的东西像抛到干柴上的火星,眨眼燎原,毫无抵挡的可能。“很……热啊……” “师姐。”挪到不能再挪,近到不能再近。 才这一词地耽搁,苏釉听蔡小纹的声音,就如蘸水的棉花,软绵又沉重地滑进耳里。她不由瞪大眼睛看去,四周红烛红帐渐渐模糊一片,化成朦胧色铺在自己和蔡小纹身上。 “嗯……”这一声答应,几乎是出自本能了,开口已是柔软细声。 “你是不是觉得很热?” “呼……是……怎么会这样……”苏釉额发根上沁出了薄汗,想抬手擦擦,竟觉手臂也沉重起来。 “是不是还有些没力气?”蔡小纹俨然成了坏心眼的郎中,望闻问切,居心叵测。 “对……对……你怎么知道……” 蔡小纹忍不住微笑,伸手把苏釉手上的卷轴拿下,随意丢到一边,然后揽她进怀里。苏釉这才发现坐着不倒已是强撑,对蔡小纹的怀抱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两人金贵的衣袍互相摩挲,擦出温暖的声音。蔡小纹搂紧苏釉,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是不是还想把衣服脱掉?” “嗯……小蚊子……”苏釉侧脸贴在蔡小纹胸口衣袍上,丝滑凉爽让她舒服了一丁点。 蔡小纹笑意更深,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哎,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苏釉身体的感觉像陷入沼泽,一圈一圈地模糊。好在思绪还算清醒,听得出蔡小纹意图不轨。“啊!小蚊子……你刚刚点我那一下……啊……” 蔡小纹也不解释,笑着把苏釉扶坐起来。苏釉顿悟,颤颤巍巍地撑住身子坐着,还想站起来离这个女流氓越远越好。可是身体里的火焰越烧越旺,把力气全部吞噬掉了。 苏釉在那挣扎,蔡小纹则把床头案拖近,甩开袍袖,要解下腕上的配物。她虽笑着,动作却很慌乱,急急地把佛珠和小金猪解下。她都快把《农桑种植防虫纲要》背下来了,知道苏釉此时无力离开自己伸手的范围,但她还是害怕苏釉会离开。她急切地想触碰到苏釉,急切地想把这个刚刚成为自己媳妇的人,搂入怀中。 解下了腕饰,蔡小纹又拿过案上摆好的铜盆白巾,拧干了水,轻柔细致地把苏釉唇上的胭脂拭去。温热的面巾,抚过双唇,抚过脸颊。苏釉觉得模糊之感居然又不自不觉地沉淀下来,慢慢清晰,只是体内火焰还在,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抗拒燃烧殆尽。此刻,她能清晰看见蔡小纹眼中的眷念。似乎身体火焰下,有着要撞破什么的冲动……身体渐清醒,理智又模糊了。 古说,女为悦己者容。苏釉只为蔡小纹容。如今被她擦拭去容妆,苏釉亦是无怨。然而洗妆不退唇红。清水过后,凤冠下的容颜依然是红唇白肤。 金簪拉出,凤冠被慢慢摘下,散下如瀑青丝。蔡小纹把凤冠端正地放到案上,再回首时,容颜依然如梦。 “师姐……”蔡小纹轻声呼唤,眼睛又很不争气地红了。她明知道自己不在梦里,可苏釉红衣之下,长发落肩,纤柔如初雪,美好得让她想哭。她刻骨地体会到,苏釉在她心里扯上的深重牵挂,重得心尖颤疼。疼得都要忘记《农桑种植防虫纲要》。好在,这只是一愣神的事,再一眨眼,苏釉又摔进她的怀中。 “小蚊子……”苏釉倒真是朦胧里走一遭,出尘落世地格外坦荡。按照心意一笑,可就不那么美好不那么纤柔不那么如初雪了。而是按《农桑种植防虫纲要》所说发展,一丝不差。 那便是,神色渐媚…… 这一声,彻底把蔡小纹的魂魄唤回来了。真真切切地把苏釉抱在怀里,蔡小纹心也不疼了,也不乱想了。牵挂暂且推开。这夜洞房花烛,只行快乐之事。蔡小纹吻在苏釉唇上,由浅入深,逐步放肆。苏釉急切地回应,主动得让蔡小纹都暗暗吃惊。她心想《农桑种植防虫纲目》果然不骗人,信心更是饱满。吻到最后,苏釉似乎还不够解脱,落齿咬在蔡小纹唇上。 “唔……”蔡小纹吃疼,略推开苏釉。见苏釉双眸水汪,脸色绯红,神情迷蒙又柔媚,可在这之下还透着一分羞涩。神如心声,格外复杂。蔡小纹心弦拨动,又闭目吻去,双手则绕道苏釉身后。当日在宜兴,腰带还要靠苏釉舔着脸自解,而此时,火红的一条,已经捧在蔡小纹掌上。 腰带之后,便是长袍。苏釉感受到蔡小纹的举动,虽被那一指所催,但本能之下还是要挣扎。她刚要动,就被蔡小纹单手搂紧,不让乱动。何况唇已被俘虏,逃脱不得。 长袍落肩,滑在腰旁。喜服就像红泉,围绕在苏釉身侧,烘托出纯白如珍珠的亵衣。蔡小纹却停下动作,也放开苏釉红得更加鲜艳的唇,一路吻到耳畔,采撷般轻咬住耳垂,赤_裸_裸地勾引:“媳妇啊,可以吗?” 又是这个问题。苏釉喘息沉重,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听明白,然后再无掩饰,诚实地道出一直以来的期盼。 “来嘛……” 暖暖的烛光中,好像有什么碎了,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解释一下!不是我卡肉,实在是写肉太难了……t.t 写文前必须有画面感什么的面对肉实在是太不忍直视了啊啊啊啊!!! 写肉必须听潇潇雨歇满江红啊!不然写不出啊!岳飞大人会一刀劈死我么!!! 第105章 生活了吧 初夏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早。晨光唤醒晨鸟,唧唧喳喳在新婚的绿阁红窗下。 夏风干爽,穿过竹屋新木,糅杂进些许令人舒服的香味。风微醺撩人,凉拌了几抹阳光,拨醒了苏釉疲倦的眼睛。 好饿…… 这是苏釉在半梦半醒之间,最强烈的感受。可也就是一刹那,身体某处的酸涩就压过了饥饿在她体内翻腾。 “啊……” 床头柜上,红衣还在,囍蜡倒是燃尽,化作欢喜泪一滩。喜被太厚了,苏釉觉着热,挣扎地要拿手臂出来。 一扭二扭,成功了。雪白白一条手臂,然后……便没有然后。 “诶!” 苏釉猛然掀开被子,顿觉凉爽嗖嗖。果然是什么都没穿!苏釉再不嫌热,拽下被子裹紧自己,昨晚之事,像滚汤翻出的白烟,欢腾地涌在眼前。 什么都没穿的小蚊子,什么都没穿的自己…… “这个女流氓……”苏釉终于记起,自己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人生已经迈过了最重大的转折,全县的少女茶话会已经再不能参加。因为,自己已是人妇了…… 昨晚……自己被蔡小纹,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还有那样那样……各种样……想到这里,苏釉红透了脸,捂住了脸,好像自己本没有脸。她慌忙从床头拿过水杯,吞了一大口清茶。昨晚在珠光红影下发生的事情明明是清晰的,却莫名地有几分模糊,回想起细致不能。不过,她自己没穿衣服是真的,身体某处不适是真的,蔡小纹那格外好看的容颜也是真的…… 想到这个把自己从少女变成人妇的罪魁祸首,苏釉咬牙切齿,掀开旁边的被子就要扑将上去。可被子一开,空空焉……哪里有人。 苏釉简直想骂娘!她赶忙坐起来,把红彤彤的喜被掀了个遍,哪里有蔡小纹的影子。不仅影子没有,袜子,内衣,连平胸肚兜都不在,要还说有点痕迹,就是摆在床头的喜服和头冠了。 这真是黄粱一梦空自怜,醒来冷榻未留钱…… 委屈和肚子饿瞬间把苏釉压回床榻。她抓紧被子又把自己裹紧,眼里几乎沁出泪来,心里可就骂着蔡小纹:蔡小蚊子!今天这种日子都要早起练武么?!简直丧心病狂!你就这样对我的么……真是新妇空窗愁断肠,为谁辛劳为谁忙……臭流氓蔡小蚊子…… 就在苏釉哀怨地搬弄小心思。卧房门口的竹帘被人掀起,穿堂风顿时大了些,抹亮了苏釉眼角的泪花。蔡小纹掀帘而进,已经是换上家居的长袍,发团倒是不在系了,还是像前几日那样,梳了两条极细的发辫,披散了余发。她径直走到镜妆台旁在铜盆里洗净了双手,再扯了面巾匆匆擦干,然后几乎小跑着溜到床边,挨床坐下,笑靥如花。 “媳妇儿,醒了啊。” 苏釉正在委屈头上,哪甘心被蔡小纹调戏,脱口就说:“你这个女流氓,谁是你媳妇啊!我……”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自己可不就是她媳妇吗,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可就是自己耍流氓了。于是后半句话夹着天大的委屈都化成一个字:“哼!” 蔡小纹有点惊慌,伸手去抹苏釉眼角的亮光:“媳妇啊,咋哭了呢?” 苏釉扭脸,紧贴床面,故意不看蔡小纹:“你还好意思问,你去哪了啊?” “我去早市买鱼了啊,炖鱼汤给你吃。” 鱼汤!苏釉赶紧压住嗓子眼的口水,继续紧贴床面,哀怨不减:“哼……留我一人在家,我刚刚没看见你,我都慌了。你……唔!” 话未完,因为已无出路,唇被堵了……蔡小纹把她脸颊捧起,深深吻去,一边伸手进被子里摸索,贴在苏釉身上……苏釉再不挣扎,闭目回吻,任由蔡小纹把自己揉进怀里。片刻后两人分开,蔡小纹抱着苏釉一起躺下,卧在苏釉胸口上,掏心掏肺:“媳妇,一下没见你就想得不行了。你想我吗?” 蔡小纹心都掏出来了,苏釉只觉得胸口暖洋洋一阵肚饿。也就倒出心里话:“我的小蚊子……看不到你我就慌了。可想你了。” “嗯!可是……你为啥是这种眼神……” 苏釉是看不到自己木然如看淡人生般的表情,只顾为蔡小纹解惑:“我觉得我饿得魂魄已经出窍了……” 于是,为了抓魂魄回来。正午厅堂的竹案上,热腾腾的鱼汤架上小炉火翻滚着鲜香的清烟,一碟嫩笋炒腊肉,一碟雪虾拌豆腐,一碟豌豆肉丁。精致色鲜,还未吃便让人下手添饭。冬吃油荤,夏吃清鲜。蔡小纹新婚一大早就去码头买鱼,应时当令地做菜,都是想让苏釉好胃口。苏釉不负她望,盛了三海碗饭一字排开。蔡小纹捧着自己的小碗,可怜兮兮地望向这壮观的一幕,小心地打探:“师姐,你中午不是不多吃吗?” 话音未落,苏釉已埋头进碗,夹了一筷子雪虾腊肉,辛勤耕耘,还要费力调动唇齿的空位,搭理蔡小纹:“昨晚我就没吃。饿死我了,不补回来怎么可以……唔,真好吃……我先吃一碗垫个底再吃鱼汤哦……” 夏天吃太多不好……蔡小纹本想这么劝来着,但是看苏釉那跟饭菜有仇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吃了半碗饭,看苏釉第一个碗快见底了,便揭开汤钵的盖子,盛了一碗鱼汤出来。她眯了眼睛,把鱼肉里的大刺用挑出,再放把瓷勺,推到苏釉手边。 雪白鱼肉,苏釉知道没刺,捏起一大勺放心吃。“嗯嗯……好吃!”她索性连鱼带汤一起倒进碗里,拌了饭吃。边吃边对蔡小纹道:“吃完了我们把屋子收拾一下。等你爹我娘回来以后,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嗯。” “喜服喜被都要放好,锁进箱子里。” “嗯。” “菜和汤,真好吃。” “……嗯,嘿嘿。” “傻头傻脑的……” “嗯,媳妇啊,吃这块,这是鱼肚皮。” 于是,魂魄终于是回来了。苏釉白天劳碌惯了,歇也不歇就想去收拾被子衣服。蔡小纹则比她注重饭后休息,拉着她去庭院小竹林下休息。苏釉被她强按在躺椅上,还不踏实要起身:“那些东西都在屋里摊着,我不踏实。万一你爹我娘提早回来,可怎么得了!” 蔡小纹固执地按住她,不让她乱动,撅嘴道:“就歇一会儿,才刚吃完饭就跑动,对身体不好。” “你什么时候这么注意养身?我已经习惯了,我……”话还没完,蔡小纹就坐在小竹凳上弯腰倒在苏釉腰上了,柔软的长发洒了苏釉一手。苏釉便忘记了要说的话,曲手抱住她的小蚊子,阖了眼睛微笑道:“那就躺一会吧。” 夏风习习。竹叶随风而动透出遮阳的云影。远处有轻柔的水声和渔夫偶尔的吆喝。四周如此,还躺在自家的庭院里,搂着自家的爱人、这种舒服,沁到五脏六腑里去了。苏釉便舒服得睡了过去。再睁眼时,都是晚风吹斜柳,落日照西檐了。 苏釉辛苦惯了,真是不习惯大白天就这样偷懒过去。她赶紧叫醒睡得都流口水的蔡小纹,迅速分配好活计。蔡小纹洗碗做饭,她收拾屋子。说干就干,苏釉左跑右跑,东收西捡。可是东西好像没有越来越整齐,反而越来越乱,越来越多。正在心烦时,苏釉抱着满怀的被子转身,和满脸笑嘻嘻的蔡小纹碰到了一起。 “哎哟!” 苏釉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子洒了一地。蔡小纹揉着脑袋哈哈大笑,弯腰去拉扯苏釉:“媳妇啊,摔疼了吧。” 苏釉正烦着呢,觉得蔡小纹笑容可是讨嫌,推开她的手,自己爬起来,翘了屁股去抱被子:“快去洗碗做饭,来这做啥。” “早洗好了,菜也炖上了。咋样啊师姐,你不会收拾,我来帮你吧。” 哼,你才不会呢……你用不用这么贤惠啊,才这么一会你就只等开饭了……苏釉心里赌上气了,偏要自己做。蔡小纹也不抢活,就这么笑嘻嘻地颠着步跟在她身后。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你烦不烦啊!”苏釉终于被蔡小纹烦到爆发,从怀里被子上探出脑袋怒目而视:“怎么跟个小狗子似的!” “你才是小狗子你才是!”蔡小狗子只嘴硬,还是摇着尾巴啪嗒啪嗒地跟在苏釉身后。苏釉毫无办法,只能忍笑板着脸,默默地收衣叠被。正收拾着,突然从床缝里掉下一本书来。苏釉拾起来还未看清,身后蔡小纹的脸色唰地白了。 “诶?这不是那本养蚕吗?怎么在这……”苏釉随便翻开一页,接着……脸也白了。再翻几页,杀气腾腾从背后冲出。 “蔡……小蚊子!”苏釉大喝一声,叫住正想转身溜走的蔡小纹。蔡小纹一个激灵,动都不敢动。 “师……师姐……” “好哇你啊……”苏釉眯了眼睛卷了书,怒不可遏地指着蔡小纹鼻子骂:“我说你怎么这么懂啦。我还以为是情深所致……”说到这,苏釉只觉自己死蠢又不记得吃药,怎么就这么单纯天真被人骗。“原来你这个流氓早就在看这种没羞没臊的黄书!蔡小流氓蚊子,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说,你从哪弄来的!” “我……我……” “我什么我!再不说实话今晚你睡茅房吧!是不是你自己偷摸买的?!” 如此恐吓,蔡小纹果断选择出卖梁静安,斩钉截铁地道:“不是,是师父送给我的!她要我好好学习……要我好好待你……师姐别生气……以后我不看了还不行么。” “果然是她……”苏釉紧紧抓住书册,塞进了怀里,咬牙切齿道:“梁面瘫!我愿你被公主蹂躏!” “啊切!”梁静安打了好大一个喷嚏,要不是扭头及时,险些喷了赵延聆一脸。 赵延聆停下手上动作,抱住梁静安,微有气喘道:“咋嘞,着凉嘞?” “没……你继续……” 赵延聆没继续,拨弄着梁静安颈上的吊坠,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穿上衣服?” “没着凉嘛,你继续……” “那你打喷嚏是弄啥嘞?” “大概有人想我吧……你继续嘛!” “有人想不是应该打两个吗?” “……你……把衣服给我吧。” 第106章 再见了吧 轻帐薄纱,被蒙蒙亮的晨风一吹,起伏出夏天的呼吸。偷闲作懒的蔡小纹今天又没有练武的欲望,便晚醒了一点点。而连做梦都梦见被蔡小纹这样那样的苏釉舍不得多睡,又早醒了一点点。所以当苏釉翻身面对蔡小纹时,正好就迎上了同样睡眼蓬松的脸。苏釉很满意这样的默契,伸嘴想去亲蔡小纹的脸蛋。蔡小纹却抢先一步,把苏釉搂进怀里,深深吻在额头上,迷迷糊糊道:“媳妇……” 苏釉锲而不舍地去亲蔡小纹的脸蛋。那曾经只能偷亲的小苹果,现在就在嘴下随便咔擦。苏釉满心幸福,志得意满:“我的小苹果……” 蔡小苹果迷糊中没有听清:“啥?” “唔……没啥。” 蔡小苹果也不深究,又欢快地在苏釉怀里扑腾:“媳妇媳妇……”刚扑腾两下,就换来苏釉一指头敲在眉间。“媳妇媳妇的,叫顺嘴怎么办?我娘你爹说话就回来了。” 蔡小纹抬手摸被敲过的地方,低头蹭在苏釉胸口,对苏釉老是提醒她这点很不服气:“当他们的面我当然不会这样叫,我又不笨。” “噗,你不笨谁笨。” 听到这句,蔡小纹唰地撑起手肘,在薄被里半立卧起来,撅嘴道:“我就是笨咋了,你还嫌弃么!”所谓成亲,便是撕去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暴露所有打屁抠脚的本质。蔡小纹也不像婚前那么多猜多想,第一次承认自己笨,正是无理也牛三分,理直气壮地问苏釉:“你还嫌弃吗?” “不嫌弃不嫌弃……” “哼,只是不嫌弃吗?” “还有点喜欢似的……” “有点喜欢?” “……爱的就是你这点!” 这下蔡小纹才满意,撒开双手抱着苏釉翻滚。“媳妇媳妇……” “小纹……床单要滚掉了。” 于是闹了好一会,两人才起床洗漱梳妆。苏釉一边穿衣一边对从厨房里端来早饭的蔡小纹说道:“我今天要去铺子里了。晚上才能回来。你去你家铺子吗?” 蔡小纹给苏釉的蓝边海碗里盛稀饭,说道:“嗯……我就不去了今天。在家整整菜地,打扫下我们那个小陶窑,好多事呢。” “好,那我就要走了。这里走到铺子,还真不近。”苏釉拉开桌边竹凳,接过海碗,埋头稀里哗啦起来。 “师姐,吃茶叶蛋。”蔡小纹剥好一个从昨晚就煮好的茶叶蛋,打断苏釉狼吞虎咽的节奏,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 “唔唔……水……” “这不是有稀饭吗?” 稀里哗啦…… 吃饱喝足,苏釉走了。蔡小纹像所有贤妻一样,以家为舞台,开始粉墨登场,准备一日的劳作。昨天买的鱼肉菜都没有吃完,今天不需要买菜。她便把后院的几分菜地整好,又打扫干净那个小小的陶窑,还趁着有太阳把被子晒到院子里,又把床单换成凉席,再把床单洗了……这些活,要是换成苏釉,大概得干一年。 傍晚时分,当蔡小纹正从院子里的竹竿上收被子时,忙碌了一天的苏釉回家了。这次她没坐马车,而是骑着一头小毛驴。家太偏僻了,没有个牛马代步还真不行。马她是不会骑的,牛也过于霸气,想来想去,还是驴比较合适。打发伙计去马驹市场买了头小驴,优哉游哉骑着它就回家了。还在湖边石滩时,就看见家里远远的灯火。苏釉知道有人在那等着她,还有热饭热菜热的怀抱,不由地拍拍驴屁股,换来小毛驴更慢地踱蹄。 夏天夜来的晚,不过蔡小纹还是早早点亮院里的灯笼,等着苏釉回家。这会子,她正弯腰,紧盯着苏釉买来的小毛驴。小毛驴嘴里慢悠悠地嚼着青草,懒得看蔡小纹。 “师姐,这驴……” 花了钱的苏釉得意洋洋,顺着小毛驴的鬓毛笑道:“不错吧,用来代步。我给它取名追风!” 追风……蔡小纹虽然次次陶鉴都输给苏釉,但是在生活常识上还是可以居高临下蔑视她的。这匹驴,看长相也不像是跑的快的。蔡小纹像验证般,拍了拍驴屁股。 嘀咯。 再拍一下。 嘀咯。 再…… 嘀咯。 拍一下只走一步,边走边还嚼青草。蔡小纹很想把它想象成快比闪电,形如追风……但是,做人不能太违心。“师姐,它走得比你还慢吧……” 无论怎么慢,追风也是家庭一份子了。蔡小纹牵着它去后院。短短的几步路,走了许久。久到苏釉都想起了快要忘记的事。 “对了,小猴子和阿俏晚上会来吃饭。” 蔡小纹只点头只笑,并不说话:这媳妇,出去一天,驴啊猴啊俏啊……都往家里带。 夜色终于像追风一样慢悠悠地浓下来。追风在后院吃草,蔡小纹在厨房做饭,苏釉在前院发呆,都忙的不亦乐乎。 晚来庭院深。虽然苏釉蔡小纹的这个庭院只是浅浅几间,并不深,可是承载了两个人的人生。苏釉抱着两腿,在躺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那么缩着坐,毫无形象。庭院虽然不深,但她发呆发得很深。耳边有远处湖水轻柔的波浪声,有芦苇随风弯腰声,有花鸟鱼虫轻声细语声。远远近近地传来,又统统被蔡小纹锅碗瓢盆声盖住。这里,便是她所有的期许。此生,再无大志。什么皇廷陶器什么以陶胜瓷什么江南陶鉴,都比不上自家厨房里飘来的阵阵菜香。相濡以沫,能尽心做到这四个字,就已经不易了…… 蔡小纹煲的鱼汤,要慢慢等。苏釉不急,在这希望之地发呆也是正事。不经意间起风了,院角的小竹林被风擦的沙沙响。风声竹声中反而更显宁静,宁静到岁月都似乎停下脚步。苏釉呆到深处,直接用心聆听,眼神深邃如头顶星空。以至于把进门来做客的候种儿李阿俏一眼看笑。 “种种种种,你看再加根大烟袋,像不像小老太太。” “她不加大烟袋也像小老太太。嗯嗯……有鱼香……好久没吃鱼摆摆了啊。小蚊子!是鱼肉汤锅吗?我要豌豆尖儿!” 天下不只有这些做饭发呆只顾吃的人。晚风吹过另一片天空,云下的城池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今日公事繁重,赵延聆和梁静安回到皇宫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才跨入寝宫院墙,就有侍官迎上禀报。皇上已经在寝宫等她多时。 果然一进内殿,就看见高坐桌案后的黄色龙服。赵延聆甩袍跪拜,毕恭毕敬:“参见父皇。”皇上端坐不动,声音十分威严:“回来了啊。你们都退下吧,朕和公主说说话。” 梁静安默默看了眼赵延聆,不敢迟疑,和宫女们一起退下。殿门才关上,皇上就哗啦站起身。说时迟那时快,云云哼唧着从桌案下跑出,扑入赵延聆怀里。 “福康!你个小死妮儿!你这是弄啥捏嘛!” 赵延聆抱着云云站起,想着自己辛苦一天勤奋公事,没做什么错事啊。就算是中途有偷吻梁静安也是在换官服的女子衣阁间,不可能被父皇知道。于是她并不害怕,奇怪地问道:“我弄啥了嘛?” “你见过哪个公主在寝殿里养猪的!刚刚朕一坐下来这小猪就趴朕脚背上睡觉,踢都踢不走。你到底是弄啥捏嘛!” 赵延聆噗嗤笑出声,走到桌案旁,一屁股坐到她父亲脚边,笑道:“云云跟您亲呢。父皇找儿臣何事?” 皇上坐下,垂手搁在赵延聆头顶。云云见他抢了自己趴的位置,老大不高兴,在赵延聆怀里扑腾。“本来想和你说说边境事。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晚,明日再说吧。太后从五台山敬佛回宫了。今日刚到。你还没去请安,快去吧。” “太后回来了!”赵延聆惊喜道:“那我现在就去。” “中!朕也安歇了,你母妃还在等朕……”皇上起身,带着君王庄严步伐向外走,快到殿门时突然想起点什么,回头一笑:“你找我娘,我找你娘。”说完命殿外人推开殿门,哈哈而去。 “……”赵延聆抱着云云,任由夜风吹乱自己的鬓角。 君命已下,赵延聆不敢耽搁,立马去太后寝宫请安。夜时请安,不好带着梁静安,她便单独前去。太后正想孙女呢,忙唤过赵延聆坐到自己身边,恨不得抱着亲几口。赵延聆是她一手带大,亲得很。 赵延聆就不见奶奶,也觉得想念得很,握着太后的手关切道:“奶奶千里敬佛,一路辛苦。儿臣没能陪在身边,真是不孝。” 太后捏住她的手,摸来摸去,笑道:“你们有国事,都陪我还行吗?没关系,你这个孙女不在,我还有另一个孙女啊。这一路上啊,多亏了她照顾我。”说着,她便转首向后殿唤道:“你咋还不出来?福康来了啊。” 太后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从后殿走来。待来人走近,赵延聆借烛光看去。只见她身材纤细,庄重的绛红官服掐腰束领,更显得高挑。长发被小皮冠紧紧束起,连那两三根白发都规规矩矩地扎进冠里。略显苍白的脸色,英气逼人的眉毛,秀致如清泉的容貌……赵延聆不由自主捏紧了太后的手,呼吸沉重得自己都能听见。 来人掀袍而跪,向赵延聆拜道:“臣,欧阳离,参见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福康公主就是赵延聆哦。拖了太久怕大家忘了。话说大家还记得第二波吗? 更新变慢了很抱歉。大家不离不弃很感激。上次寄出的明信片大家收到了吗?其实我还有…… 第106章 不同了吧 夜才入单薄处。汴梁城里掌起万家灯火,和熙熙囔囔的街道一起,点缀出太平之世的都城夏夜。夜市刚开,叫卖声延连着白天的热闹,好似永远都不会冷清。初到汴梁的游子异乡客,若乘着夜色,登高楼瞰汴梁。头顶皎洁明月,城中绿荫半郭,民舍齐整,错落有致,商贾云集,至夜不散,酒肆飘香随风而到。人说汴梁繁华如梦。倚楼一望,当真做了盛世一梦。但与其高处做梦,不如走下楼台,信步而去,置身其中,也成汴梁繁华梦中一人。 欧阳离不是游子,也不是异乡客。她只是回家,却也如同做梦。阔别三年,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几月前退出朱雀楼回京城述职,还未到汴梁就接到圣旨,调去护卫太后敬佛之途。如今才算回家。她是家中幼女,从小就被欧阳修溺爱。如今见远派滁州为官的小女儿回家,欧阳公和儿子们久不开席,直等到欧阳离从宫里回来。这不算,这位身居侯爵的龙图阁大学士还不顾“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亲自下厨,给欧阳离做她最爱吃的三鲜炒饭。三个兄长也是围着这个小妹妹嘘寒问暖。父亲的疼爱,兄长的关心,可口的家乡菜和炒饭,满堂烛火……欧阳离仿佛又有刚才置身城中的恍惚感,只知埋头吃饭,抬头傻笑。 离了家宴,拜别父兄。欧阳离回到自己所居偏院,丫鬟们早在阁内等候,却大多是陌生模样。她登楼推门,忽然想起没看见自己以前的贴身丫头,之前眼里只有父兄,竟没想起。 “木棋?” 阁门推开,一位十五六岁的丫头对欧阳离屈膝行礼:“小人松棋。见过四小姐。” 欧阳离站在门口没动,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不过此时腰间没配兵器,只有符合欧阳家贵小姐的官品玉带。“松棋?木棋呢?” “四小姐离家的第二年,木棋就回乡成亲了。奉老爷之命,现在是小人服侍小姐。” “哦,是吗……”欧阳离这才走进门内,打量布置已经不尽相同的闺房:连木棋也走了,真是物是人非。 “小人伺候四小姐沐浴。” “不用。”欧阳离断然拒绝,打发松棋出去:“我沐浴从不需要伺候,你退下吧。” 松棋应是,关上阁门下楼而去。欧阳离转到临窗偏阁。这里屏风已立,大圆木桶正冒着袅袅热气。大窗阁被红色帷帐遮着,挡住夜风。此处再无他人,欧阳离不再如大家闺秀般端庄行走。她脚下轻点,极轻盈地闪到木桶前,抬手抽掉发簪,取下官级皮冠。长发顿洒,遮住脖颈面庞。她解开腰带,脱下官服,再褪了亵衣……当最后一件贴身小衣顺肩滑下,便露出属她这样花季女子的脊背。 苍白而又伤痕累累的脊背。 小阁里有铜镜,欧阳离不用去照便知道自己背上有箭伤刀伤剑伤,纵横交错。她便没有去照,只是把衣服叠好,放在桶边的木架上。坐进浴桶,她顿时陷入热水的怀抱,不禁长呼一口气,闭目而倚,享受起这温暖的抚慰。她摸上肋下那道新伤。几月过去,伤口已痊愈留疤,不再痛了。只是,她为之留疤的那个人,今晚在太后寝宫里没和她说一句话…… 水渐变冷,松开了怀抱。欧阳离便起身擦干长发,扯下架上白锦浴袍,展袍披在身上。她运力挥手,窗前帷帐顿向两边分开。原先隐在帷帐后的窗台,便带着星月和一窗汴梁城,画在了欧阳离眼前。欧阳离反手一弹,熄了阁内蜡烛,倚窗而坐。此是高阁,又无灯火,隐在树影之中。(.无弹窗广告)阁下远处的行人,看不见散发白袍的欧阳离。欧阳离却能望到灯火通明的街市。入夜将深,流月以轻月为砚,翻墨其中。此时此地,没有刀剑,没有杀意。只有阁外大树树叶沙沙响动,擦出温柔的夜风吹透欧阳离的白袍。欧阳离趴在窗台上,弯腰枕住双臂,听从远处传来路人归家的声音,眨巴眼凝看这月下的一窗汴梁,不自觉地微笑,极轻地喃喃:“福康……” 福康,福康。延聆,延聆。 “啊切!”被如此惦念,正在专心画画的赵延聆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抬袖掩面,扭过脸去。 “咋嘞?”坐她极近的梁静安抽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冷吗?” 赵延聆摇头,发现自己快掉下长坐案了,便一边接过手帕一边用臀部蹭顶梁静安:“你往那边去咕对咕对,本宫快掉嗲嘞。” 梁静安不动弹,只是笑意涟涟:“殿下若掉嗲我就一把抱住你。” “……你个死妮,白不正经嘞。” 梁静安放下自己手中的画笔,往左边咕对咕对了,边问道:“太后那没什么事吗?” “……没有。”赵延聆不想破坏梁静安今夜的好心情,并没有告诉她欧阳离回来的事。 “那那……那就寝吧。”梁静安别有所图,双手搓着衣角,脸有绯红。 赵延聆见她没有作画的心思了,便也放下画笔:“就寝就就寝,我还怕你嘞?梁大人,本宫命你……铺床去。” 梁静安得了公主号令,立即转身,要亲自铺床。还没迈步就被赵延聆一把搂住腰,接着就怀抱贴紧:“安安……你……” 梁静安又转回来,低头抱紧赵延聆,揉乱她的刘海:“延聆,我在呢。怎么了嘛?” “抱我过去。” “是是……”梁静安用公主抱抱起公主,走向雕凤鎏金的凤榻。 九重纱幔拂夜落下,赵延聆最后看了一眼殿窗外的夜风,闭上了眼睛。 今夜的汴梁城,会是什么样子? 汴梁城是什么样,千里之外的玉峰小城都是比拟不了的。不过如斯夜色,都是一样的。苏釉几人没空去想象遥远的都城是什么景象。她们只关心在哪里吃这顿晚饭的好。侯种儿突发奇想,想在湖中吃鱼煲。于是几个人像湖边渔夫租了一条无篷小舟。支了火炉,摆了碗筷,倒上老酒,说开十八摸和老车夫,笑成一团。 鲜鱼汤,嫩豆腐,豌豆尖……混在一起就成了丰富的穷人乐。四个人开怀畅饮,大吃一通。吃得那样畅快,以至于最后一个盛饭的人都找不到盛饭的小木桶。“是苏釉吃掉了吧?”众人都这么说。 苏釉大喊冤枉,睁大醉醺醺的眼睛就这月光费劲地找,终于在小火炉旁找到了饭桶,洗清了自己吃掉饭桶的冤屈。既然不是苏釉吃掉了,大家放下心来,醉倒在船,呼呼睡去。 见三人醉晕了,不能喝酒的蔡小纹老大不服气,哼唧道:“哼,你们能醉,我能睡!”说完仰面向后一倒,翻身找到苏釉,相拥而睡。 于是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当东方大白时,四个人才你叫我我扯你地醒来。一看太阳都老高了,四人都大叫不好。侯种儿李阿俏不能误了澡堂的生意,赶紧捧了湖水洗把脸,上了岸就往城里赶去。苏釉蔡小纹也急着要去自家铺子,连忙退了小船,收拾好炉子碗筷就向家一溜小跑。 这手忙脚乱的景象,蔡小纹觉得有趣的很,抱着半人高的各种物件跑还要扭头对苏釉笑道:“媳妇啊,起晚了吧。” 苏釉心里正急,听到蔡小纹这句讨嫌的废话,气不打一处来:“又叫媳妇,这两个字那么有意思吗?” “当然有啊,你试试嘛?” “呸……”新婚之夜都过了,苏釉居然还会脸红。不过呸过之后,她心里也格外悸动,小声说道:“媳妇……” “诶!”蔡小纹当仁不让地应道,咯咯笑个不停。 “哼,你这个女流氓!” 蔡小流氓还不满足,得寸进尺起来:“师姐师姐,你说媳妇,我喜欢你!” “……小蚊子你臭不要脸!都是梁面瘫的错!” “师姐说嘛,说嘛,说一下嘛。”蔡小纹几近哀求,用眼神拽住苏釉的袍角各种摇晃。 说话间两人就跑进自家院子。苏釉挨蔡小纹可怜兮兮的渴望不过,低头又小声道:“媳妇,我最喜欢你……”不由自主加了个“最”字。再扭捏的羞涩,都敌不过内心的深情。 “媳妇,我也最喜欢你!师姐,再说一遍嘛,最后一遍!” “我怕了你了……”苏釉一边推开房门,一边满足自己媳妇:“媳妇,我最喜欢……”最后一字还没说完,苏釉便浑身僵住,直勾勾地盯着屋内。 苏夫人和蔡师傅,在桌案旁,一人坐一边,皆面色阴沉。 “洗……洗衣服,我最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这还不是第二波哟。不过第二波快来了哟。 大家么么哒,有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惭愧掩面跑远…… 第109章 转折了吧 日头不知不觉升得老高。苏妈蔡爹二老稳居厅堂当中,被穿过窗户的阳光投下如山般的影子。在这王屋太行的压迫下,苏釉背握手地在两人跟前,低眉顺眼,胆小如鼠。而蔡小纹在苏釉身后手势的示意下,获大赦般把那些炉锅碗筷搬去厨房,乓啷收拾,显得自己忙得不能再忙。 喜欢洗衣服什么的鬼话是苏釉情急下随便扯的。她知道苏夫人根本不会信,要是信了她才觉得害怕呢。 “你们到哪里去浪了?!”苏夫人是真生气了。两个大闺女,夜不归宿,去了哪,能去哪,做了什么,简直不能想。 “什么叫浪啊……”苏釉依旧低头,不敢看苏夫人。苏夫人难得生气,一旦生气了苏釉是很怕的,从小便是如此。她庆幸自己和蔡小纹已经把成亲的衣服用具都赶着藏好了。紧急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应该是没有留什么痕迹。可就算如此,还是心虚的。揣着已经成为蔡小纹媳妇这心事,站在母亲面前,还是心虚的。“”种种……哦就是侯夫人的女儿,侯种儿。来家里吃饭。因为夜色很好,我们租了船在江上吃。一不小心多吃了几杯。在船上睡了过去,刚醒,这就赶回来了。” “侯夫人的女儿?哦哦……可是侯夫人不是都搬回老家了吗?她女儿没跟着去?” “啊!回家乡去了?”侯种儿已经没提家里那茬,苏釉此时听了略有惊讶。不过她转念一想,侯种儿和李阿俏显然是在一起生活了,若不是父母不在身边,也不能如意至此。“她家还有产业在这,她在打理桃花林浴室。” “桃花林是她家的?!好个老侯,打这么多回牌,也没听她说过。怕我们找她包月卡吗?真是一入商海人清薄,只知道胡牌自摸……” 一直没作声蔡师傅看苏夫人的注意完全转到了奇怪的地方,赶紧开口肩负起教育下一代的责任:“你们哦,再怎么哦,也不能晚上不回家。成什么体统。房门也没锁,万一来贼了呢。” “是……师叔说的是,我们再也不会了。师叔,娘,你们刚回来吗?” “嗯。”苏夫人说着起身,说道:“看你们不在铺子里,挂念你们。就来看看,马车还在外面等。你们收拾收拾快去铺子,赵掌柜说今个儿有九品陶的订单。”说完就和蔡师傅一齐走出房去。(.无弹窗广告) 垂目微躬送他们走远后,苏釉长吁一气,晃悠悠就瘫到了地上。一直在厨房竖起耳朵听动静的蔡小纹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小心翼翼地四下里看,捏着嗓子问道:“走了?” 苏釉虚弱地点点头,摆手召唤蔡小纹:“快来扶我。” 蔡小纹蹬蹬跑进房,抱住苏釉往上提:“师姐,应付过去了吗?” “大概吧……扶我去换裤子。” “哈哈!师姐别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苏釉看着蔡小纹没心没肺地笑,欲哭无泪:“真是差点吓尿了……快点做饭去,让我吃了解心宽……” 再说苏夫人蔡师傅走到了院门口。苏夫人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庭院,微皱眉上下打量着竹屋,略有所思的样子。 蔡师傅不解,催促道:“你哦,又怎么了哦。马车已经等很久了。” “我总觉得吧,有一种很奇怪的氛围……” “奇怪的氛围?”蔡师傅吸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哪有啊?” “这种温暖暖的感觉……奇妙的温馨……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我家老苏……”苏夫人说着脸刷红,低头快步走去马车。丢下蔡师傅愣了一刹,接着摆过头,所有情绪皆化为一个字从鼻腔里挤出:“哼!” 小城小镇,青山绿水。家长家短的烽烟就算燃起来都这么细而无声地融进阳光中,照常拉开一天忙碌的序幕。千里之外的都城,可是要恢弘磅礴得多。特别是那耀眼又神秘的繁华中枢,抬手跺脚,便是社稷俯仰。 越是如此城郭,便越是能包容人生百态。有人一根扁担一碗茶一个烟袋就是一天,有人一个货箱一壶酒走街串巷,有人三五大钱找街角位置一座,等说书唱戏镇场木一拍。有人,则注定要登上扶云天梯,跪在金殿银阶之上…… “臣欧阳离参见陛下。”欧阳离又是一身齐整官服,长匐在地。 皇上卷好批好的奏章,把朱笔搁好在笔枕上,一边捏起紫砂小茶杯,颇为轻松道:“三年前朕不是赐了你无人免跪吗?” 欧阳离直起身,依然跪着,咧嘴笑道:“我愿意跪您。跪天跪地跪您跪爹,这是不能免的。” “你这孩子……”皇帝微笑道,饮下杯中茶水:“这三年,山重水阔,你为朕奔波,辛苦你了。本是姑娘家,却刀来剑往,朕总觉得,对你不住……” 欧阳离眼神炯炯,说话间还有晶亮闪过:“大小城池,村落边关。臣无所不去。真切看见我大宋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我会扫除一切外敌内奸,换我皇无忧万年!我就是您的剑,您的刀!” 皇帝怔然,既而蔚然一笑:“你不是刀不是剑,你只是朕另一个女儿。在朕心中,你和福康没有区别。阿离,坐朕身边来。” 欧阳离这才起身,侧身坐在皇帝脚边台阶上。皇帝垂手落在她头顶,轻拍一下:“公事你写呈书上来,不在这说。说点你的私事吧。几年过去了,你也不是小娃娃了,该考虑婚事了。你爹也着急,跟朕提了好几回。朕总是要精挑细选,给你选个好夫婿。先给你挑,剩下的再给福康。哈哈哈。” 欧阳离听皇帝此话,呛了一口凉气,连忙顺过气来,躬身对皇帝道:“我不急着成亲!我……我就想待在您……和公主……身边,尽能尽之力。陛下要把我嫁出去,是不需要我了吗!” “这是弄啥了嘛!朕还不舍得让你远嫁呢!你替朕去遍访天下,为朕除掉外患,简直是朕背后的一只眼睛,失都失不得……只是婚嫁是人生必经之事,要是耽误了你,你爹还不怨朕一辈子。” “可是,为时尚早,我还想……” “好了,没这么快呢。朕还要慢慢挑选。朕……咳咳咳咳……咳咳咳……”话未说完,皇帝忽然一阵急促地咳嗽,再说不下去。 “陛下!”欧阳离慌忙起身,扶住皇帝,以掌裹内力,抚其背,稍顺其气。皇帝顺着这股内息,渐渐平复。他转头看到欧阳离急切神色,便神色轻松地安慰她道:“圣寿宴之后,朕偶有胸闷咳嗽,没有大碍的。” “宣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偶染风寒,朕都能替他们说了。”皇帝轻叹一气,靠在椅背上又咳了两声:“这几年,也是累了。朕的身体不如以前……你别去说去,惹太后公主忧心。特别是福康,从小就是那个性子。朕一点小病,她就睡不着觉。来,你看,朕得了个好物件。” 皇帝不想深谈,欧阳离只好暂收忧虑,顺他所指看去。原来是两只陶壶,合在一起又化为一只陶壶。犹如互挽手臂,严丝合缝又生趣动人,精致得难以形容。 “这是紫砂壶,名为美人肩。” 第110章 出门了吧 欧阳离和梁静安相对而站,隔着两把剑的距离,谁都没再往前迈步。(.好看的小说)东南西北两两一排,安静地侍立欧阳离身后,不走不动。 “安安,我们还总是这么不期相逢啊。”欧阳离脸上一点一点绽开灿烂笑颜,仿佛亲切地与梁静安寒暄:“那时一别,一切可好?伤好了吗?” 梁静安左手依然抱着卷轴纸堆,右手则隐在这些身前物后面,暗暗握紧了腰间软剑,面庞上几无表情变化:“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欧阳离藏手在袖,不动声色地运力至掌,依旧笑眯眯:“这是我的家嘛。当然是……要回来的。怎么?福康没告诉你吗?” 听到福康两个字,梁静安终于有了表情,嘴角轻微上扬,声音中的情绪却还无起伏:“殿下公事繁忙,些许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不会事事交代我。欧阳大人,请你让开半步好么?我有些公文要急呈殿下。” 欧阳离笑容凝在脸上,声音挥霍最后一点笑意:“给梁大人让路。” “是!” 东南西北断然应是,话音还未落,南和北就向左闪入,四人瞬间站成一列,让出半边小路的空隙。 “谢欧阳大人,那么,别过。”梁静安步伐毫无异样,目不斜视地与欧阳离擦肩而过。清风拉起两人的长发,吹不散欧阳离凝固的笑容和梁静安握剑掌心的薄汗。 经过一段落针可闻的沉默后,梁静安刚刚走过武修院的门口,忽然被欧阳离叫停。“等等!你不把随身兵刃存进武修院就进宫?” 梁静安头也没回,边走边道:“殿下特赐,陛下恩准,可带剑行走内廷。”说完也没有再停,径直入宫去了。 直到她走无了踪影。东南西北各有笑容爬上脸庞,兀自突生一股放肆之气:“队长,有杀气啊。” 与四人相反,欧阳离的笑容已经完全收净,语气比表情还冰冷:“你们记住她的脸。” “是。” “你们先到宫门外等我,我还要回宫一趟。” “还有事吗?” “我要去让陛下准我……带刀行走内廷!” 再说内廷,赵延聆来早了。皇上在召见她之前还要与重臣商量国事。偷得浮生半日闲,她便到御花园闲逛。正好有院新造的花园,她还没怎么去过,便信步而去,打发一下这晴空万里的晨光。 夏时正浓,又是晨间,鸟儿唧唧咋咋,腾跃树间。这里是御花园,各种珍禽鸟兽时不时地跳出在赵延聆眼前,也激出她的诗情画意。 “啊……”她站在一处清静小亭中,张开双臂,引来身间华袍环佩叮当:“东君垂意玉宸中。新圆林间闻鸟哢……这样的早晨,看着这些可爱玲珑的小鸟……真是让人特别想吃烧烤。”食欲一起再难压下,赵延聆转身对两个随从宫女命道:“去拿烤炉来,我要吃烤鸟。膳房有啥就拿啥,鹌鹑,鸽子,都行。不要让人家特意去准备。” 两个贴身宫女面面相觑,然后见怪不怪般笑道:“现在烤鸟?不是马上要觐见吗?” “来得太急,早膳都没吃,饿坏了。去拿吧,我要是来不及先走了,你们接着烤。完事了我就回来吃。” “是。不过殿下您就在这不要乱跑。这是新园子,您会迷路的。” “好好,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两宫女领命而去。赵延聆老实地站在原地,继续深呼吸。这时间的清风,没被太阳炙烤,还颇有些凉意。她一面吸吐晨风,一面反省:呼……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还是不能不吃。唔……饿不住啊。忽然觉得有点理解苏釉的日常感觉,她真是可怜……呼…… 忽然间,这口气吸进来了就再没吐出去。尽由这冷意在她胸间激荡。身后平白多出的这抹轻不可闻的呼吸,让她浑身僵硬。她费力地微张双唇,放出那口凉气,然后轻轻气喘,艰难地说话:“我不是说过,再不想见你吗!” “福康……”欧阳离轻声唤道,眼眶渐渐泛红。她上身前倾,像是迫不及待就要蹬脚上前,但还是没迈一步,只是眼神痴迷地凝视赵延聆的背影。“不要再这么说了好吗……” 赵延聆皱眉闭目,用力咬唇,呼吸越来越急促:“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是真的!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了你!我们之间,早就……啊!” 从身后袭来的这个拥抱,紧紧地,急切地,带着血肉之躯的渴望把她搂在怀里。那充满压抑思念的气息就落在脖颈之间,耳鬓厮磨中听得出哭腔:“不要这样说……福康,已经三年了。分开已经够久了。够了……” 没有想到她还敢抱自己,没想到她在青天白日皇宫的御花园里还敢抱自己。没想到她在那么决绝的话之后,还是要抱自己。赵延聆抬手振臂,竭尽全力地脱开欧阳离的怀抱,慌不迭地跨了一大步,甩袖转身,面对欧阳离,几近吼出:“不要碰我!你非逼我杀了你吗!”殊不知自己已双眼通红。 “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你就杀了我吧……”欧阳离迷茫地向赵延聆伸着双臂,眼泪不眨而落:“今生今世,我只能死在你手里。” “还说这无用话!”眼前之人如山如浪压来,赵延聆不由向后挪步,可她迈半步,欧阳离就迈一步。眼看欧阳离亦步亦趋,赵延聆慌忙加快步伐,可是身后突然一顿,是已退到围墙之上。赵延聆又急又慌,心底话不禁和盘托出:“我一直就有喜欢的人。我和她在一起了!你……你不要再逼我了!” 闻听此言,欧阳离面色瞬时更加惨白,也不再上前,只是格外焦急,低下头拼命摇晃:“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可是就算你现在还不原谅我,你也不要这样报复我。随便找一个人来报复我……” 赵延聆简直要被气笑:“你咋听不懂人话呢!我现在和她……” “不就是梁静安吗!”欧阳离猛然抬头,杀意满溢!“你怎么会喜欢她呢!你不过是在气我……她认识你才三年。而我们……从小到大,历历在目。福康,你不要生气了好吗?原谅我好吗?” 历历在目,的确历历在目。就像那夜的风雨,绝望的哭求,和撕裂的痛苦……赵延聆狠狠闭眼,全力倚着围墙,十指紧紧抠住砖缝,用力得几乎戳进石砖。再睁眼时,眼前便是当年痛苦之源的这个人泪流满面的样子。这个记忆中断臂折腿之痛都不会哭泣的人,此时似乎要哭弯了腰。 “福康……福康……” 呼……赵延聆又深吸一口气,让这股冷息帮自己冷静。双手渐渐能从墙壁上放开,她便终于仔细看清欧阳离。此前一直回避,此时避无可避,索性再好好看看。 “你……脸色比以前还苍白。” 欧阳离愣住一刹那,接着就不禁微笑,赶忙收敛住,抬袖子抹泪:“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心意亦无法收缰。相思穿肠毒……我想你。” “殿下,陛下召你入殿。”一内侍小跑而来,远远跪在两人之外。欧阳离几乎同时伸手抽掉发髻,摘下官弁,散了长发遮住满脸泪痕的脸颊,又退后几步,与赵延聆站开了距离。 赵延聆则如临大赦,抽身走向内侍。走了几步又停下,侧项轻声道:“欧阳大人,本宫祝你前程似锦。别过。”说完她扭头看那内侍还跪在那,眼前茫茫一片草木,不知路在何方。赵延聆正要开口提醒内侍自己找不到路,就听得欧阳离幽幽声从身后传来:“臣,给殿下带路。” 时光却如白驹,一天之中就眨眼从清晨脱缰到夜幕。拢摊挑担,关铺上锁,收网回船……一日辛劳结束,锅碗瓢盆叮当响了起来。这本是苏釉一天来最快乐的时辰。可是今日饭香之后,居然是一张苦闷的脸。 “你干嘛不让我吃?!”苏釉死死盯着蔡小纹抱在怀里的饭桶,手脚姿势如饿虎随时准备扑食。 蔡小纹抱紧饭桶,嘟圆脸颊来帮自己下狠心:“你已经吃了两大碗了。不能再吃了!” “我就两天没去铺子,家境就到了吃不饱饭的地步了吗?!”苏釉倒有自知之明,知道硬抢是绝对抢不过蔡小纹的,只能在以饭桶为中心的周围来回踱步,伺机而动。 “才不是呢!”蔡小纹一手抱饭桶,一手指着桌上两个蓝边大空碗和啃得精光的鸡骨头鸭架子,苦口婆心:“现在是盛夏,不宜多食。两大碗,够了,再吃不好。师姐,我这是为你身体好。” “蔡小蚊子,你什么时候懂养生了……”苏釉摸住自己半饱的肚子,盘腿坐下,委屈得几乎落泪:“你嫌我吃得多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嫁了啊。没想到太平年月,成家立室了,居然连肚子都吃不饱……我在外面不能吃饱,在别人家做客不能吃饱,现在在自己家都吃不饱了!我还活个什么大劲啊……”说着,苏釉真的哭了起来,伤心至极地抽泣。连饭都吃不饱谈什么以陶胜瓷!谈什么发扬光大!谈什么幸福未来! 蔡小纹忙丢下饭桶,慌手慌脚地抱住苏釉,心疼又心急:“别哭别哭……哎呀。你这样让我咋放心出门呢?” “出门?”苏釉听见重要词汇,立刻就收泪不哭了,盯着蔡小纹道:“你要去哪?” “我爹在外地有个好友,现在想跟我家铺子做陶器生意。我爹看我想接手铺子,就叫我去跟那位伯伯谈。然后在那附近了解一下当地陶市行情。来回得去一个多月,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 “这……”苏釉顿时觉得这只蚊子要飞开,很舍不得,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好事:“也好,也好。我总觉得我娘对我们两似乎有点点察觉……” “啊!真的吗?!” “似乎,我不确定。你出个远门也好,能缓和一下。” 蔡小蚊子点头,接着飞入苏釉怀中:“我是想去的。既然要接手铺子这些事总要开始做。可是媳妇啊,我会想你的!” 苏釉单手情深意切地抱紧蔡小纹:“我也想你!不过你说得对,作为少东,这些都是你该做的。我家小蚊子长大了。”另一只手伸长了,去抓那装了大白米饭的饭桶:“为了庆祝你的成长,当吃一大白!” 111 离别了吧 生意是耽误不得的,说启程就要启程。两日后在苏家大家齐聚,为蔡小纹摆宴践行。本来这种同门宴,蔡小纹向来是烹饪的主力。可这次是为她践行,自然不应让她辛苦。于是苏夫人带领风铃汤圆下厨,端出一桌以炖菜为主的丰盛菜肴。蔡师傅孟子印蔡小纹风铃汤圆,包括苏釉,都难得吃到苏夫人的炖牛肉煎小鱼红烧豆腐,炒猪尾蒸鸡蛋凉拌红薯。一时间人人埋头吭哧,被美味淹没的沉默中都没人提起此宴的主题。还是主厨的苏夫人对这群没出息的人绝望了,自己举杯向蔡小纹敬酒。 “小纹,师伯敬你一杯。” “唔!娘,小纹不能喝酒。风铃,快倒柑汁过来。” 风铃起身提壶给蔡小纹的酒盏里倒上新鲜柑汁。这是苏釉回家途中特意绕去鲜果铺为不能喝酒的蔡小纹买来代酒的。 “不能喝酒是吧,没事没事,你喝柑汁师伯喝酒。你别站起来……来来,别吃了你们……咳,祝小纹第一次自己出门,一路顺风!师伯就二个事要叮嘱你,注意安全,记得买土产!”说完仰头饮尽,对蔡小纹照杯。 蔡小纹还是站了起来的,也仰头吞下柑汁,对苏夫人躬身:“谢师伯,我会记得买土产的!” “哎呀乖闺女,我很喜欢那里的小干鱼。记得买黑皮的那种。”苏夫人说着又饮了一杯,掩饰自己对蔡小纹的期待。 蔡师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也叮嘱道:“纹啊,到了地方就给我捎信哦,不要忘了哦。你师伯刚刚也说了,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不要犟,不要惹事。安全第一哦。” “知道了爹,我敬你。” “小纹,师兄也没什么说的了。就敬你一杯吧。嘿嘿……” 一时间蔡小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没人理会她身旁的苏釉。苏釉趁此良机,赶紧往嘴里塞了四五块牛腩,然后撑头盯着蔡小纹,嚼得一脸幸福。几个月前蔡小纹还跟着自己出门,还什么也不懂,到处多管闲事,惹来大公主这样的奇怪姑娘。现在半年没到,就要自己出远门谈生意了。难怪俗话说成家立业,真是先成家才能立业。苏釉带着这种我家有女终长成的自豪,又夹了两块牛腩。 放下了酒盏,苏夫人对蔡师傅感慨:“时间过的太快了。连小纹都要管起铺子了。蔡老头以后你可有福气了。我们的牌局你可别推了。” 蔡师傅的呵呵就没停,此时更是高兴:“是哦,我哦,终于可以歇歇了。你们等着我赢得你们都拐了脚!就是看小纹想掌管铺子了,我才让她去锻炼。” 蔡小纹本夹了块嫩豆腐,正要放进苏釉碗里,听到又点自己名了,赶紧端起柑汁向长辈表决心:“嗯!我很想去的!师伯和爹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夫人笑弯了眼:“真是大姑娘了。哎,几年时光就是弹指一挥。刚来玉峰的时候,小纹还是那么小的闺女,现在都该嫁人了。” “咳!”蔡小纹一口柑汁没喝顺,呛弯了腰。苏釉赶忙帮她拍背,一边偷眼看苏夫人,记上心头。 蔡师傅依旧呵呵呵呵:“你喝慢点……纹还小哦,急啥哦。苏釉还没嫁,不急不急。” “谁说我们家苏釉不嫁。” “咳咳!”蔡小纹死活咽不下嗓子眼里这口柑汁,简直要咳出泪。苏釉先顾不得回应苏夫人,端了柑汁给蔡小纹:“怎么呛成这样,再喝口顺下去。” 什么馊主意……汤圆一边绕到蔡小纹身后,一边暗想:暗潮汹涌会掀桌吗?不过她半句话也没插嘴,只是和风铃一起扶起蔡小纹,给她抚背。 眼看蔡小纹不咳了,苏夫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下看着苏釉了:“苏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前两天我和你容姨黄姨说起这事了。过几天就会有信了。”容姨黄姨,都是苏夫人多年牌友,干了半辈子保媒拉纤。 苏釉一听,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大惊险些失色。她本就感觉苏夫人对她和蔡小纹住在一起的事有所怀疑,此时摸不准苏夫人是试探她还是真的要给她相亲。她知道自己确实到了适婚之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顺理成章,无法逃避的。此时她若是无谓地抵制,只会增加苏夫人的疑心。所以她只是老实地答应了,并没多说。只是之后心中茫茫一片,耳边传来苏夫人和蔡师傅热烈讨论的韩家公子,杨家少爷,都木然听不进心里。 苏釉想敷衍过去,伺机而动。偏偏身边那只笨蚊子要扑腾。真是竖子不与为谋。 “爹!”一声大喊,震得全桌怔怔。蔡小纹带着刚刚咳出的泪光,站在所有视线中央,胡说八道:“我觉得,我不去也可以……” 这个笨蛋!苏釉心急如焚,用力一把扯她坐下,生硬地笑道:“哈哈哈哈!师妹怎么这个时候怂了!不怕!师姐我早就一个人出去闯荡过了。有什么困难,都会有办法的。来,师姐敬你一杯!”她暗暗在桌下抓住蔡小纹的手,握紧:乖,会有办法的。 “谢……谢师姐。”蔡小纹抓起柑汁,仰头饮下这杯甘甜的人生苦楚。正所谓……出门在即时,媳妇改嫁急。苦啊。 宴终人散。苏夫人蔡师傅喝多了点,被汤圆风铃服侍着去休息。孟子印回自己家,自不用说。而蔡小纹拉着苏釉奔了苏釉卧室,进了房也不说话,直奔了床拿头去撞床上被子。 苏釉看着好笑,都暂时忘了心中忧愁:“这喝柑汁也能喝醉吗?撞被子算啥本事。” 蔡小纹听了这话,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直挺坐起,就要拿脑袋去撞墙。好在苏釉手快,一把抱住她,结果脑袋就顺势撞在了胸上,晃了两晃。“笨蛋!不准倚疯撒邪!” “我没疯!也没醉!”烛光下蔡小纹水汪的大眼睛委屈得都快成酒了,揪着苏釉的心醉醺醺一片。“你要嫁人了。” “是啊,我不是嫁给你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蔡小纹拼命摇头,泪还真摇下来了:“要嫁给韩公子杨少爷!” “哎哟……”苏釉抱住蔡小纹的脑袋不让她再摇,顺发柔声道:“胡说,一女不嫁二夫。” “师姐!”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那不是顺着我娘说吗。你难道要我当众跟她说我嫁给师妹了,你就死了挑女婿这条心吧……你觉得我娘会不会把那罐炖牛肉泼我脸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安啦,安啦,胡思乱想什么。我还能走哪去……你就安安心心出门办你的事。我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什么时候有解决不了的事了?” 嘴硬,美人肩不就解决不了……蔡小纹撅嘴想着,从苏釉怀里抬头,从下而上盯住自家媳妇在烛光下的面庞。那温柔又美丽的眉眼,那为了安慰自己而平添的几分成熟,那因为偷吃牛腩太快而溅在嘴角的肉汤……她抬起袖子,默默帮苏釉擦净了。 “嗯?啊!” 眨眼间,苏釉就平躺在床榻上,身上压着蔡小纹。 “媳妇……” 烛火不算明亮,穿堂的夜风也不算清凉。可在温婉灯火柔和微风下的蔡小纹,真算是揉进苏釉心里了。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 相看,是两不厌的。蔡小纹凝视苏釉,双手轻握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媳妇。” “一辈子都是。” “那韩公子杨少爷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只蚊子这么笨,苏釉还是痴望痴笑:“只有蔡小蚊子。” 这么一句,就够了。但是,又不够。颤抖的唇,穿过发梢的窸窣作痒,落在锁骨上,轻轻吮吸。 苏釉不禁闭目,想抬手抱住蔡小纹。可手腕还是被握住,不被允许逃开。热切又带着委屈的双唇渐渐霸道,划开衣襟,直抵胸前,火烫地像是在给心爱的陶器落印,久久不放。 “小纹……会留印迹的。” “嗯……蔡小纹专有。要抢的拼命。”她放开苏釉的右手,挽臂捧起苏釉的脖颈,弯腰吻在唇上。“谁也抢不走……刀架脖子上也抢不走……”良久分开,蔡小纹眼神深邃如陈酒,右手顺着苏釉丝滑夏袍衣襟划下,捏住衣带,慢慢拉松…… 而苏釉还有仅存的一点理智。这是在家,不是在湖边竹屋。自己的娘在家,虽然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她的爹也在家,虽然也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和自己的娘就寝的房间不是一个房间。风铃小汤圆也在,虽然这两在一起应该懒得自己……但是。还是不应该这样。 “小纹……呼……先把门锁上吧。” 锁上门以后,夜晚就过得舒适又疲倦。第二日,苏釉独自送蔡小纹启程。因为要走水路。所以要到隔壁镇上码头坐船。天晴空万里,船崭新干净,扬帆待航。真是不用查黄历就知道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踩在码头河石上,蔡小纹背了个不大的包袱,抱紧苏釉,趴在耳边道:“媳妇等我回家。” 苏釉心里满是不舍,也只能强压着不停捋顺蔡小纹发梢:“等你……你走了,我今天就回自己家里住,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买小干鱼。”苏釉俨然提高自己的家居能力。其实从日常生活来说,绝对是蔡小纹在照顾她。但是笨蛋如蔡小纹,永远抓不住重点。可是俗话说,上天闭一门,必开另一窗。某种能力,她聪明得天赋异禀。 “师姐,你不在我身边,却在我心里。” 苏釉心中数箭,幸福得险些倒地:“女流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甜言蜜语……”她永远,不知道有个词叫天赋。 于是终于到了离别之时。蔡小纹站在甲板不肯进船舱,迎风扬发地挥手大喊:“媳妇!晚饭少吃点!” 我呸!想来想去想到这个!这个苏釉气得要啐地,还得红着脸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解释:“那什么,我姓习,名福。” 生意是耽误不得的,说启程就要启程。两日后在苏家大家齐聚,为蔡小纹摆宴践行。本来这种同门宴,蔡小纹向来是烹饪的主力。可这次是为她践行,自然不应让她辛苦。于是苏夫人带领风铃汤圆下厨,端出一桌以炖菜为主的丰盛菜肴。蔡师傅孟子印蔡小纹风铃汤圆,包括苏釉,都难得吃到苏夫人的炖牛肉煎小鱼红烧豆腐,炒猪尾蒸鸡蛋凉拌红薯。一时间人人埋头吭哧,被美味淹没的沉默中都没人提起此宴的主题。还是主厨的苏夫人对这群没出息的人绝望了,自己举杯向蔡小纹敬酒。 “小纹,师伯敬你一杯。” “唔!娘,小纹不能喝酒。风铃,快倒柑汁过来。” 风铃起身提壶给蔡小纹的酒盏里倒上新鲜柑汁。这是苏釉回家途中特意绕去鲜果铺为不能喝酒的蔡小纹买来代酒的。 “不能喝酒是吧,没事没事,你喝柑汁师伯喝酒。你别站起来……来来,别吃了你们……咳,祝小纹第一次自己出门,一路顺风!师伯就二个事要叮嘱你,注意安全,记得买土产!”说完仰头饮尽,对蔡小纹照杯。 蔡小纹还是站了起来的,也仰头吞下柑汁,对苏夫人躬身:“谢师伯,我会记得买土产的!” “哎呀乖闺女,我很喜欢那里的小干鱼。记得买黑皮的那种。”苏夫人说着又饮了一杯,掩饰自己对蔡小纹的期待。 蔡师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也叮嘱道:“纹啊,到了地方就给我捎信哦,不要忘了哦。你师伯刚刚也说了,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不要犟,不要惹事。安全第一哦。” “知道了爹,我敬你。” “小纹,师兄也没什么说的了。就敬你一杯吧。嘿嘿……” 一时间蔡小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没人理会她身旁的苏釉。苏釉趁此良机,赶紧往嘴里塞了四五块牛腩,然后撑头盯着蔡小纹,嚼得一脸幸福。几个月前蔡小纹还跟着自己出门,还什么也不懂,到处多管闲事,惹来大公主这样的奇怪姑娘。现在半年没到,就要自己出远门谈生意了。难怪俗话说成家立业,真是先成家才能立业。苏釉带着这种我家有女终长成的自豪,又夹了两块牛腩。 放下了酒盏,苏夫人对蔡师傅感慨:“时间过的太快了。连小纹都要管起铺子了。蔡老头以后你可有福气了。我们的牌局你可别推了。” 蔡师傅的呵呵就没停,此时更是高兴:“是哦,我哦,终于可以歇歇了。你们等着我赢得你们都拐了脚!就是看小纹想掌管铺子了,我才让她去锻炼。” 蔡小纹本夹了块嫩豆腐,正要放进苏釉碗里,听到又点自己名了,赶紧端起柑汁向长辈表决心:“嗯!我很想去的!师伯和爹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夫人笑弯了眼:“真是大姑娘了。哎,几年时光就是弹指一挥。刚来玉峰的时候,小纹还是那么小的闺女,现在都该嫁人了。” “咳!”蔡小纹一口柑汁没喝顺,呛弯了腰。苏釉赶忙帮她拍背,一边偷眼看苏夫人,记上心头。 蔡师傅依旧呵呵呵呵:“你喝慢点……纹还小哦,急啥哦。苏釉还没嫁,不急不急。” “谁说我们家苏釉不嫁。” “咳咳!”蔡小纹死活咽不下嗓子眼里这口柑汁,简直要咳出泪。苏釉先顾不得回应苏夫人,端了柑汁给蔡小纹:“怎么呛成这样,再喝口顺下去。” 什么馊主意……汤圆一边绕到蔡小纹身后,一边暗想:暗潮汹涌会掀桌吗?不过她半句话也没插嘴,只是和风铃一起扶起蔡小纹,给她抚背。 眼看蔡小纹不咳了,苏夫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下看着苏釉了:“苏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前两天我和你容姨黄姨说起这事了。过几天就会有信了。”容姨黄姨,都是苏夫人多年牌友,干了半辈子保媒拉纤。 苏釉一听,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大惊险些失色。她本就感觉苏夫人对她和蔡小纹住在一起的事有所怀疑,此时摸不准苏夫人是试探她还是真的要给她相亲。她知道自己确实到了适婚之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顺理成章,无法逃避的。此时她若是无谓地抵制,只会增加苏夫人的疑心。所以她只是老实地答应了,并没多说。只是之后心中茫茫一片,耳边传来苏夫人和蔡师傅热烈讨论的韩家公子,杨家少爷,都木然听不进心里。 苏釉想敷衍过去,伺机而动。偏偏身边那只笨蚊子要扑腾。真是竖子不与为谋。 “爹!”一声大喊,震得全桌怔怔。蔡小纹带着刚刚咳出的泪光,站在所有视线中央,胡说八道:“我觉得,我不去也可以……” 这个笨蛋!苏釉心急如焚,用力一把扯她坐下,生硬地笑道:“哈哈哈哈!师妹怎么这个时候怂了!不怕!师姐我早就一个人出去闯荡过了。有什么困难,都会有办法的。来,师姐敬你一杯!”她暗暗在桌下抓住蔡小纹的手,握紧:乖,会有办法的。 “谢……谢师姐。”蔡小纹抓起柑汁,仰头饮下这杯甘甜的人生苦楚。正所谓……出门在即时,媳妇改嫁急。苦啊。 宴终人散。苏夫人蔡师傅喝多了点,被汤圆风铃服侍着去休息。孟子印回自己家,自不用说。而蔡小纹拉着苏釉奔了苏釉卧室,进了房也不说话,直奔了床拿头去撞床上被子。 苏釉看着好笑,都暂时忘了心中忧愁:“这喝柑汁也能喝醉吗?撞被子算啥本事。” 蔡小纹听了这话,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直挺坐起,就要拿脑袋去撞墙。好在苏釉手快,一把抱住她,结果脑袋就顺势撞在了胸上,晃了两晃。“笨蛋!不准倚疯撒邪!” “我没疯!也没醉!”烛光下蔡小纹水汪的大眼睛委屈得都快成酒了,揪着苏釉的心醉醺醺一片。“你要嫁人了。” “是啊,我不是嫁给你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蔡小纹拼命摇头,泪还真摇下来了:“要嫁给韩公子杨少爷!” “哎哟……”苏釉抱住蔡小纹的脑袋不让她再摇,顺发柔声道:“胡说,一女不嫁二夫。” “师姐!”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那不是顺着我娘说吗。你难道要我当众跟她说我嫁给师妹了,你就死了挑女婿这条心吧……你觉得我娘会不会把那罐炖牛肉泼我脸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安啦,安啦,胡思乱想什么。我还能走哪去……你就安安心心出门办你的事。我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什么时候有解决不了的事了?” 嘴硬,美人肩不就解决不了……蔡小纹撅嘴想着,从苏釉怀里抬头,从下而上盯住自家媳妇在烛光下的面庞。那温柔又美丽的眉眼,那为了安慰自己而平添的几分成熟,那因为偷吃牛腩太快而溅在嘴角的肉汤……她抬起袖子,默默帮苏釉擦净了。 “嗯?啊!” 眨眼间,苏釉就平躺在床榻上,身上压着蔡小纹。 “媳妇……” 烛火不算明亮,穿堂的夜风也不算清凉。可在温婉灯火柔和微风下的蔡小纹,真算是揉进苏釉心里了。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 相看,是两不厌的。蔡小纹凝视苏釉,双手轻握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媳妇。” “一辈子都是。” “那韩公子杨少爷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只蚊子这么笨,苏釉还是痴望痴笑:“只有蔡小蚊子。” 这么一句,就够了。但是,又不够。颤抖的唇,穿过发梢的窸窣作痒,落在锁骨上,轻轻吮吸。 苏釉不禁闭目,想抬手抱住蔡小纹。可手腕还是被握住,不被允许逃开。热切又带着委屈的双唇渐渐霸道,划开衣襟,直抵胸前,火烫地像是在给心爱的陶器落印,久久不放。 “小纹……会留印迹的。” “嗯……蔡小纹专有。要抢的拼命。”她放开苏釉的右手,挽臂捧起苏釉的脖颈,弯腰吻在唇上。“谁也抢不走……刀架脖子上也抢不走……”良久分开,蔡小纹眼神深邃如陈酒,右手顺着苏釉丝滑夏袍衣襟划下,捏住衣带,慢慢拉松…… 而苏釉还有仅存的一点理智。这是在家,不是在湖边竹屋。自己的娘在家,虽然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她的爹也在家,虽然也在别的房间已经就寝了,和自己的娘就寝的房间不是一个房间。风铃小汤圆也在,虽然这两在一起应该懒得自己……但是。还是不应该这样。 “小纹……呼……先把门锁上吧。” 锁上门以后,夜晚就过得舒适又疲倦。第二日,苏釉独自送蔡小纹启程。因为要走水路。所以要到隔壁镇上码头坐船。天晴空万里,船崭新干净,扬帆待航。真是不用查黄历就知道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踩在码头河石上,蔡小纹背了个不大的包袱,抱紧苏釉,趴在耳边道:“媳妇等我回家。” 苏釉心里满是不舍,也只能强压着不停捋顺蔡小纹发梢:“等你……你走了,我今天就回自己家里住,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买小干鱼。”苏釉俨然提高自己的家居能力。其实从日常生活来说,绝对是蔡小纹在照顾她。但是笨蛋如蔡小纹,永远抓不住重点。可是俗话说,上天闭一门,必开另一窗。某种能力,她聪明得天赋异禀。 “师姐,你不在我身边,却在我心里。” 苏釉心中数箭,幸福得险些倒地:“女流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甜言蜜语……”她永远,不知道有个词叫天赋。 于是终于到了离别之时。蔡小纹站在甲板不肯进船舱,迎风扬发地挥手大喊:“媳妇!晚饭少吃点!” 我呸!想来想去想到这个!这个苏釉气得要啐地,还得红着脸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解释:“那什么,我姓习,名福。” 112 敬告读者 解v了.....是我为我不能及时更新负责,是对你们这些不离不弃花钱看文的可爱读者们负责。 解v不代表我不写了。我所有的长篇短篇,除了随笔,都不会坑掉。我是用郑重和珍视的态度对待自己每一篇文,每一个主角配角。 所以我会填完,时间也不是有生之年......我现在需要一个休整的时间,找回写文的灵感和激情。 当我再次拿起笔时,我会为这篇文划上一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家,对得起师姐小蚊子的句号。 谢谢大家这么多年的支持,愿我们江湖再见,我说你听。 《美人肩》112 敬告读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3 要走了吧 盛夏。 晚风吹过汴梁城,随风而来的西瓜香钻进千家万户里,勾得刚放下碗筷的老老少少走出家门,投身于延绵不绝的夜市里。 “来,黄焖鱼诶!来吧来吧,黄焖鱼诶……” “烩面!单锅烩面。” “汤包!来笼灌汤包……” “凉西瓜,凉西瓜……” 此起彼伏的吆喝,催出本已饱肚的人们对夏夜又生新的期待。 然而汴梁城很大,大到很多百姓垫起脚尖,也一眼望不到城中心地段的夜市。有些人想去夜市大快朵颐,又吝惜这这点脚程。于是这有给轿夫马车夫带来了生意。他们把轿子,马车停在街口路边,搜寻着过往行人,嘴里吆喝着:“马车马车,老师儿去哪里?” 有些年轻车夫,年富力强,到了这个时辰还有相当的精神。他们不满足于站在街口干等。干脆主动追在行人身后:“老师儿,马车走咧?” 欧阳离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车夫,指着自己问道:“你跟我说话咧?我们嫑坐咧。” 车夫看起来相当年轻,不过才十八九岁,边扯布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边拍着身旁那匹同样健壮的大马,对欧阳离笑道:“姐你看阵这儿天快黑咯,你们五个人,正好一辆车。眨巴眼的功夫我就给恁带城楼去。才十个大子儿。比你们走可快多咧。” 他刚说完,欧阳离身旁的东南西北都笑起来。阿东一梗脖子,得意地说道:“我们跑起来,比你这马快多了。” 车夫讪笑:“哥你嫑搁这乱了。还没喝多咋说胡话咧?拿我开心?” 阿东见他不信,一掀袍褂这就要跑,被欧阳离一把揪住。欧阳离按住他,笑着打发那车夫:“老弟,我们真不坐。某事你再问问别人。” 于是五个人继续往前走。阿东还念叨着欧阳离为什么不让他跑给车夫看,被小北一个爆栗砸在脑袋上:“真虎啊。京城里藏龙卧虎,别嘚瑟给队长添乱。” “叫我大人。” “是的,欧大人。” ……算了吧。欧阳离懒得自找没趣,直背了手悠闲地迈步。这不是在宫中,不用束发,长发便只扎了个简单的暗髻,余发的就随意披在肩上。这样自在的发式,衬着她的秀脸,溢出几分不羁风流之气。这里也不是敌阵。这里是汴梁,是大宋的京城。是她的家,她愿意这样信手游缰地晃悠在街道上。体会着久违的安宁和平静。欧阳离转眼一瞧,看见东南西北四人都四处张望,眼神里都是兴奋和好奇。她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汴梁的繁华和热闹,是哪里也比不上的。 果然东南西北皆赞叹道:“队长,今天第一次好好逛逛京城。楼真高,店铺真多,大家衣服也好看。” 欧阳离喜不自禁,干脆不掩饰心情,笑上眉梢:“汴京就是大宋的眼睛。国泰民安……国之大幸,我们有位好皇上。”说道皇上,她眼角都是光彩:“秦皇汉武,唐太宗,都比不上我们皇上。而我们,就是皇上的眼睛。” “队长,你这么说起来,我们顿时自豪了。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反正跟着你总没错。” 五个人说说笑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夜市。欧阳离没收到身旁诱人的叫卖,特地挑了夜市深处一摊烩面摊。只看一口大锅熬煮着山羊骨头,翻着腾腾热气。一位绑着头巾的大叔在面案上抻开了面,又伸开双臂把面团晃悠拉成条,直接远远地抛进面锅。面锅旁的小姑娘则接面煮面,再捞起来装进盛有汤头的大碗里。 欧阳离让东南西北先坐了,自己去和正在忙碌的摊主大婶打招呼:“大婶,你还记得我吗?” 大婶先是愣住,借着炉灶的火光仔细打量欧阳离,直到看到她刘海里那一缕白发,迷惑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妮儿是你啊!可好些年某来了!都长这么大了,是大姑娘咧!”大婶说着还望欧阳离身后看:“另一个小姑娘呢?你们总是一起来的。” “她……她今天没来。我带我几个姐妹兄弟来的。大婶,上十笼灌汤包。五碗烩面。” “好咧!” 等面的时候,东南西北还看不腻地盯着面摊前来往的人群。正是太平年岁,国家鼎盛,万国来朝。汴梁不仅是宋人行走,还有胡人商贩,西域各族,甚至有碧眼高鼻的远邦人。四人看着好玩,可东南西北毕竟出身朱雀楼,就是在这闲暇时分,随意一看眼神也自带几分犀利。欧阳离看在眼里,轻轻拍拍木条桌,提醒手下:“放轻松点,这又不是出任务。吃饭呢,眼神那么有杀意弄啥咧。” 四人才收回目光,围桌闲聊:“习惯了。不好改啊。队长,今天都没带刀,不舒服。” 欧阳离趴下,把下巴搁在桌上,嘿嘿笑道:“这里是汴梁……不用带刀。我也没带。” 小北点头道:“我觉着挺得劲的。没有刀光血影,多好。汴京,真好。走一圈像做梦似的……这啥面啊,老香了!还没煮好么?” 听小北说完,其他三人觉得也是如此,渐渐放松下身心,都学欧阳离一样,把下巴隔在矮桌上。阿东索性闭了眼睛,在充满汴梁特色的叫卖声中嘿嘿傻笑。 欧阳离心中突然动容。她环视四位手下年轻的脸庞。此时她们人人都面带笑意,轻松自在。但她知道,在她们衣袍下面,都是交错的伤痕。年纪不过弱冠,却已为国刀里来剑里去,立功无数了。而本正是青春年华,该是诗酒唱和,读书游历的年纪,却只为汴梁寻常的平安一夜如此痴笑沉醉。因为这样普通的平安祥和,对她们来说也是难得奢侈的。就好像自己,和同龄的贵族小姐,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路。 “我想……以后给你们转文职吧?” “好啊!”欧阳离话音刚落,南西北就随声应好,反到呛着欧阳离。 “咳……你们也不用这么干脆吧!不怕我伤心么!” “哈哈……队长不必伤心。转文职当然好啊,我们相信你也不会让我们刀尖上一辈子。不过,你转文职我们才转。你不转,我们就跟着你不转。无论生死,我们跟定你了!” 阿东扭头看着小北笑:“嘿嘿。队长去哪我去哪,小北去哪我去哪。” 小北不动声色地红了脸,低下了头。 欧阳离微张嘴愣了片刻,随即把脑袋埋在了桌里。四人笑道:“队长哭了。” “才没有!” “好了好了……啊面来了!哇,好香啊!队长快抬起头来吃啦!我开始还奇怪这挺热的天咋不点些凉的吃。这闻起来确实不一般啊,是汴京特产吧……” 四个人递面分筷,顿时忙碌起来。一时没人管的欧阳离确实没哭,只是当年第一次在这小摊上吃饱肚子的那两个小人儿忽然浮现在眼前。 我们好像迷路了……你就吃完了? 阿离,你慢慢吃。你不走,我就不走。无论走哪条路回去,我跟定你了。 福康……我好像把你弄丢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还会跟着我吗…… “队长这什么包子啊,软塌塌的?” 欧阳离猛地抬起头,呼啦啦捋顺头发。她庆幸夜色浓了,手下们看不到她眼睛里的闪烁。 “这是灌汤包!你们这些没文化的。这摊子面和包子可好吃了,我小时候经常来吃。喂……别那么咬一大口啊……” “好烫!” “笨蛋……你们多吃点,明天好好给我练剑阵。那位大人要看的。”欧阳离见她们被汤汁烫到的抓耳挠腮的模样,不禁一笑开怀,也不多说公事,招来摊主:“大婶,帮我包好四块花生糕,还有一碗炒凉粉。” “中!你不说我都知道,这是那位姑娘爱吃的。” 安宁祥和,就是墨砚里的浓墨,一不小心打翻了,染黑了天际,洒开了睡意。在远离夜市的皇宫一角,梁静安则不能安睡。赵延聆要去边关,安民抚胡,明日就要启程。这是每两年就要举行的传统。皇室安抚边民,联合西域各国。本来应该是皇子前往。可皇上仅有的两位皇子还都在襁褓,实在无法,只能有身为公主的赵延聆担起职责。梁静安知道这是国事,赵延聆不得不去,而自己又要总领起公主府所分担的政务,不能同去。明知如此,又舍不得离别。此时赵延聆还在内殿交代府中内官大小适宜。她则溜到廊亭,坐在栏杆上吹吹夜风,舒缓一下惆怅的心情。 正在这时,一位宫女快步跑来,就要往内殿而去。梁静安略有奇怪,叫住她问道:“急急忙忙的怎么了?” 宫女回道:“欧阳离大人殿外求见,小人去通报公主。” 梁静安登时从栏杆上跳下,不由走近宫女两步,又退后一步,把语气压平缓:“去回,公主殿下明日要启程远行,已经睡下了。不再接见。” 宫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小跑回来,手里多了捧物件:“欧阳大人要小人把这个呈给公主。” “给我吧。” “那小人先拿去验毒。”那两个荷叶包的包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不用看就知道是吃的东西。 “不必了。”梁静安从宫女手中把东西揪过,不由分说地打发走了宫女。她坐回栏杆,转身向外,就了月光打开荷叶。 “花生糕……和炒凉粉。延聆爱吃这个吗……”梁静安捏起一块花生糕往嘴里送。馅料饱满,香脆可口,登时就吃完了。于是眨眼就把四块都吃了,又仰头把炒粉倒进嘴里。她是峨嵋弟子,不能浪费食物。 就在努力咽下这当口,身后突然袭来一个拥抱,带着温香把她搂住。 “妮儿你在吃啥咧嘛?” 114 死局了吧 梁静安鲤鱼打挺般弹立起来,背对赵延聆,想赶紧把嘴里食物咽下。可她细嚼慢咽惯了,一时哪里吃得尽。赵延聆又心急,扳着她的身子往回转。梁静安无法,只得转过身来,双手还捧着荷叶,脸蛋嚼得鼓鼓。 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偷吃东西被抓包。赵延聆一目了然,顿时委屈满脸,秀眉都倒立起来。但她毕竟是大国公主,千金之躯,开口还是要尽量温文尔雅:“你个龟孙……吃夜宵都不叫我!你吃得是啥咧嘛?”两指尖夹起荷叶上的残渣,嘬进嘴里砸吧两下,赵延聆委屈更甚:“是花生糕……叫我一起吃不中吗?俺跟你拼了!” 赵延聆作势往前一倒,理所当然地砸进梁静安怀里。她没有和梁静安拼了,反而眼波流转,低眉浅笑,抬手已是温柔模样。她从腰间玉带里解下手帕,轻轻擦在梁静安嘴角,为她拭去糕点碎屑:“我家安安都郁闷得都吃起宵夜了,你不是常说食有时,过时不食吗?” 梁静安僵着腰背抱住赵延聆,腹诽道:以为是我想食吗?是有人作怪罢了。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只是双臂环紧了点,四下张望:“事情都吩咐妥当了?” 赵延聆更往她怀里陷去,声音柔软得像晴天里的云朵:“好了,人都打发走了。此间就我两人。” 听了此话,梁静安不再张望,搂紧赵延聆旋身一坐,凭栏靠柱,拥着爱人浸入夜风月色。 “我不是郁闷,我只是想你。” “哎哟……我家安安难得说这样话。我还没走了,就开始想了吗?”赵延聆语气故作轻松无所谓,来掩饰自己即将梗咽的嗓音。 梁静安低下头,鼻尖摩挲进赵延聆长发中:“一路保重……别让我担心。” “嗯……”赵延聆在梁静安腿上蹭过几下,换了个姿势,侧脸躺在她胸上,寻到她的手掌,握紧,轻声说道:“我有护卫,万无一失,倒担心你。我此次去,加紧些月余便回。这些日子,你别回你府住,就住在这里,哪也别去,我宫里的侍卫不会放任何外人进来……”赵延聆感觉出梁静安右手在自己掌中猛然抽动一下,慌忙捏紧在心口:“安安!答应我!别让我担心!”有人深受皇宠,执念满心,又武艺高强。赵延聆担心什么,不言而喻。 梁静安闭目,将双眸中月光关进心事,卸去掌中力,曲起手臂让赵延聆躺得更加舒服:“好,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回来。” 赵延聆这才稍稍安心,双手抱住梁静安颈项,吻在唇上。 “妮儿,你长勒可好看咧……不知何日才能与你共月江湖。” 唇齿间爱意交融,久不忍散。月光见无人搭理,便穿心而过,卷起两人相似的心事,钻进梁静安眼中,刺出晶亮泪光。 殿下,不知还能这样抱着你多久…… 月沉日升,循环罔替。转眼十余日过去,宫中所有事按部就班,所有人相安无事。赵延聆远赴西域。梁静安每日都在重兵守卫的公主宫中处理公事,真的一步不出。而欧阳离,被皇帝安排了天牢刑讼的虚职,平日也不用去衙门理事,只干些和邢狱公事沾边的轻松事务。 这一日正是,大风骤起,吹得宫廷教场上黄沙扯旌旗,猎猎作响。 烈日下,有五位骑士骑着高头战马,立于教场中央。每匹战马后都拉着一辆古代战车,而战车后五条铁链锁住一个稻草人型的四肢和头部。令旗一挥,五匹战马向不同方向纵身奔驰,黄沙落定后,那个人型只剩下四散的稻草。 “哎呦!”教场边高台上有人抬袖捂脸,惊叫出声。他头戴镂银冠,身着紫袍锦服,发饰也和宋人有异。 “大人吓着了?”陪立于他身边的欧阳离见他如此,取笑道:“这又不是真人,大人何故惊呼?” 那人放下袖子,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也笑道:“我心软的,看不得这些。” “大人从西夏远道而来,交流学习,不就是要看这些吗?这叫车裂,是古代的一种酷刑,现在早已不用了。”欧阳离把令旗抛给东南西北,转身下台。她今日穿工整绯红官服,长发也规规矩矩束起,给她格外显年轻的脸庞添了几分端庄。 西夏使臣连连擦汗,随着欧阳离走下高台:“皇帝陛下仁慈,必不会用如此酷刑。只是,”他扭头看向欧阳离,面带疑惑:“皇帝陛下为何给欧阳大人安排如此虚职做些闲事,岂不大材小用?啊,贵国这天,怎么这么热啊?下午还得见皇帝陛下呢!” 欧阳离眼弯如线,笑意涟涟:“大人取笑我啊?您也是贵族出身,不也在做这些闲事吗?欧阳离何才之有,只求能为陛下做些小事,便心满意足了。” “呵呵,彼此彼此。我手上无力,胸中无才,握不起战刀提不了笔,唯独贵国语言还算纯熟,只能尽心学习贵国历史文俗礼教。好带回西夏教化人民。”两人心照不宣,彼此敷衍。眼看就要走出教场,西夏使臣突然站定,朗声朝欧阳离说道: “欧阳大人,我们西夏也有一种古刑。将带刺的铁链绕在犯人腰间,然后四个人向推磨一样转着圈拉扯着,刺菱割肉断骨,直到把人分成两截。这和贵国的车裂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啊?”他眯着眼睛看向已站在门楼阴影下的欧阳离,笑意在刺眼的阳光下寒冷叵测:“我朝前国舅不久前因谋反伏法,手下诸人皆已诛杀,唯独他的小女儿逃了,不知所踪。她和死于你手的姐姐感情甚浓……虽然现在一猿堂已不复存在,但是欧阳大人,您还是要小心啊。” 欧阳离微一愣,转而便笑,神情漫不经心又不值一提:“您在说什么啊……我要是您,就不站在这大太阳下说话,小心中暑。” 烈日稍退时,便是下午了。不幸被欧阳离言中,西夏使臣真的中暑了,实在无法支持,只得向皇帝告病,自己去馆驿休息。于是本该准备向他展示的武习场边,只有皇帝和欧阳离。 今日炎热,皇帝其实身体不适,本也不想来,但又想展示的剑阵是欧阳离指导手下演练多日,不忍让她失望,便还是来了。此时坐在遮阳帐下高座龙椅上,他更觉闷热,不由拿起美人肩灌了一大口凉茶。天热随身物不宜繁多,他便只带了两壶中的深色半壶。 “阿离,开始吧。” 欧阳离单膝跪在帐前,回道:“陛下,臣此剑阵需有名门高手对剑,才能显出其中威力。” 皇帝略有费力地用巾帕擦拭脸上虚汗,强打精神问她:“那何人对剑合适?朕的亲卫队长刀法独步天下,剑法却……” “福康的亲随梁静安梁大人是峨眉派的高足,一手峨眉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嗯。”皇帝颔首,对身旁内侍命道:“唤她来。” 欧阳离掀袍起身,在旁边下座坐下,笑得文静又乖巧。 大风又起,热浪卷起尘沙,甩在身影腾挪的木台上。皇帝身旁自有内侍扇开热风。木台之上厮斗的五人便格外清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四人黑衣,占据东南西北各一角,飞身挪阵,织出剑网。一人白袍,立于中央孤身抵挡四方剑影,剑法大气,从容不迫。犹如四只凶狠老鹰啄杀傲立白鹤。 “梁静安。”皇帝看这精彩剑斗,不禁捧壶赞道:“之前朕没有过多注意过她,只有耳闻。功夫果然不错!不愧是福康贴身的人。” 欧阳离微笑称是,拱手敬茶:“梁大人武艺非凡,不在我之下。” 皇帝直接对着壶嘴又一大口凉茶:“有你们守着福康,朕就安心了。” 欧阳离也饮下杯中香茗,笑看台上激斗。此时笑容已不是之前对西夏使臣时敷衍之笑,而是发自内心。笑意可给人看,心事却勿让人知。她见随着东南西北变阵渐小,缩小包围,梁静安的剑招已有明显慌乱。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东南西北都算是剑术一等高手。单打独斗,四人谁都不是梁静安的对手,但要联手剑阵,可是胜算大增。何况此阵就是为梁静安所设,专克峨眉剑法! 欧阳离笑不自禁,又一杯茶仰头饮尽:拳脚无眼,东南西北一时失手,误杀梁大人,就在皇帝眼前。福康回来又可奈何?守着福康的人,我一个够了。 赵延聆担心的只是梁静安万一会受到伤害,却没料到欧阳离一设便是死局。白鹤喋血,被老鹰啄心而死……这场景仿佛欧阳离已经能看到。台上满溢的杀意,都随风撩起了她的刘海。 福康,你是我的! “呲……”东南西北又一次变阵,这次梁静安没能躲开四剑,被一剑割破了衣袍,极力招架才闪掉了西面一剑,挡开了东南两剑。皇帝见她终于露出败象,庆幸总算快结束,虽然身上越来越不舒服,还不忘夸夸欧阳离:“你果然从不让我失望,可惜这么厉害的剑阵没让西夏使臣看到……诶,不对啊……阿离,让他们住手,梁静安已经输了。” 连皇帝都看出不对,可见杀气是多么扑面而来。梁静安已被踢倒在地,木剑被东南西三剑压制在胸口,动弹不得。从北面扑来那剑,裹着浓烈杀意,夹风将至。虽是木剑,但如此强劲之下,必能刺穿心口。 必死无疑。 欧阳离专注地等待着梁静安转瞬即到的惨死,破天荒地对皇帝的命令充耳不闻。皇帝已看出如此明显的死局,急忙起身,喝道:“你们住手!啊……噗!”天旋地转,皇帝扶桌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歪身倒去。 欧阳离听见响动,不由收回目光扭头看去。这一看满目骇然,裂声喊道:“皇上!” 她喊得是那么凄厉,连手握杀招的东南西北都不得不滞住,收剑呆望台下。 死局已破。 “传太医!传太医!” “哐当!”染上了鲜血的美人肩从皇帝手上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115 115 《美人肩》115 11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