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倦怠的玛丽苏》 1、小李飞刀之林诗音(二) 一连几月,龙啸云都没有怎么来唐眠这里找存在感。先是听说去视察了庄上的产业,而后又去了嵩山少林寺。 兴云庄里有一些下人嚼舌头,说是庄主和夫人闹了矛盾,所以庄主才会弃双身子的夫人不顾离家。但是龙啸云每回回家,都先急着询问林诗音的事,还嘱咐庄子上下和大夫仔细照顾,夫人要做什么事只要不危险都让夫人做,这样的牵肠挂肚,也让有心人闭了嘴。 唐眠是乐得不应付他的。毕竟他万一以丈夫身份要求这要求那的,那她还得费心研究下怎么样甩他巴掌才不会伤到自己的身子。 他不在,唐眠也想调理一下自己的身体,就翻出了《怜花宝鉴》。 《怜花宝鉴》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籍。这本书乃是当年的千面公子王怜花所作,他将毕生的绝学都记载其中,包括他最得意的医术、毒术、易容术等。他准备追寻沈浪朱七七夫妇出海,因不知归期,便想将这本秘籍交由李寻欢保管,想托付他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传人。但是李寻欢当年并不在家,他就将秘籍托付给了林诗音。阴错阳差,李林分离。《怜花宝鉴》就一直由林诗音收藏,连龙啸云都不知道。 之后江湖纷争,李寻欢再度入关,也是因为《怜花宝鉴》的秘密再现江湖。 唐眠可不管托付不托付的。她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也不至于无情到可以残杀无辜。手上有本牛逼的医术,不看白不看。医书有些生涩,她就请定时来诊脉的大夫给她带了几本医书来给她讲解一番。兴云庄下的产业里也有药铺,她得空就去那边坐坐。几个月下来,除了一些孕妇忌用的药物,倒把主要的一些草药都记下来了。 除了安胎的方子,她又按着《怜花宝鉴》自己拟了一张为自己补身体,请了药铺的老医生看过,说是可行,便一起吃了。药虽然苦,疗效却很不错。再加上她没有林诗音的心结,吃饭睡觉嘛香,身子立刻结实起来。对于这一点,唐眠是很满意的。 她没事的时候依旧喜欢逛逛园子。这天也是拿了一本医书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读一读。不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异样的动静。似乎是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还颇有些激烈。 她循着声音拨开树枝一看,不由得有些失笑。都说古代心智成熟早,女子十四五岁嫁人也是常事,没见过倒没觉得,眼下见到了,还真觉得有些有趣。草丛里衣衫半褪的两个,男的和女的脸上都是稚气未脱。男的不过十四五岁,一副小厮打扮,长得很是普通。女的不过十三四岁,但是身体发育得已经很充分,一张脸较小精致,杏眼修眉,秋水漾波,五官虽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唐眠的心上立刻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仙儿,无疑是一个神奇的让人无法忘记的女人。 记忆从唐眠的脑海里涌出。那一年,林诗音在断崖伤感,偶然遇到一个小女孩子为了她得麻风病的穷老爹跳崖许愿,她就把她带回来了,出钱治好了她父亲的病,让他们两个都住在庄里,还给她爹安排了庄上的事务,让她二人能自给自足好好生活,因林仙儿还小,她也只是多给了些钱财嘱咐她爹好好待她。不久她就遇到李寻欢“变心”,终日凄苦,后嫁给了龙啸云,竟把林仙儿的去向给忘了。 那小厮迫不及待地压住林仙儿,一手急急地剥下自己的裤子,一手伸向林仙儿的衣内。林仙儿毕竟是女子,年纪也小,力气敌不过那小厮,已是衣衫不整,但她仍在挣扎着,看样子是不想让这小厮得逞: “张小虎!你别过来!你这个色狼!” 叫张小虎的小厮被欲念染色的脸上淫/荡一笑:“你这个小荡/妇,小小年纪就水性杨花!我爹上得,我为什么上不得?!今天就要你好好看看!……” 唐眠嘴角扯了扯,暗暗叹口气。这口味重的。 “哼,你爹能上,你就不能上,你比得上你爹?你爹能给我五两银子,能给我买绸缎衣服,你能吗?”林仙儿毫不示弱,但胸部被袭,已敏感地曲起身体,一张脸也透出红晕来。 “你这个荡/妇!我知道你不知是为了几件衣服吃食就能跟男人上/床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还享受得很!”张小虎一把扯掉林仙儿的裙子,摸向了她的腿根。 林仙儿痛苦地呻/吟一声,一脚踢向张小虎,却被早有准备的张小虎反手抓住拉得更开。 看着未成年人在自己眼下上演这么一场激情/戏,唐眠深深觉得自己又开了眼界。 不过她自己也确实不是个好人,因为她首先考虑的是要不要先解决掉林仙儿。之后各种错综复杂的剧情,都是由林仙儿起的。她还比较看好的青年阿飞,也在林仙儿手下吃了不少的亏。更重要的是,把林仙儿解决了,她就不用再经历那些乌七八糟的剧情了。 不过要她现在在林仙儿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跟有夫之妇和未成年人滚个床单就杀了她的话,她也觉得未免过于严厉。单从林仙儿能跳崖许愿救父这件事上看,她小时候可不是什么变态。只能说兴云庄实在是容易养成变态,小时候好好的一个人,长大了就成了非人。林仙儿是一个,龙小云也是一个。却不知道问题是出在龙啸云身上,还是以前的林诗音身上。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笑。有一个方子,倒不妨试试。 “你们。”就在那张小虎快要进入的时候,唐眠放开脚步走进林子。 “你!你是什么人?……”张小虎正在兴奋之中,一下子被人发现,震惊有余,但看清来人的衣着之后,立刻变成了惊恐,跪在了地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这淫/妇勾引我在先,您不知道,这林仙儿她天生淫/骨,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已和她上过床,她就是一只人人都能上的母狗!……” “你——”林仙儿掩住衣衫怒目圆瞪,继而垂下眼泪来,“夫人,求您饶了我这一次!” 唐眠摆摆手。哭哭闹闹的求饶声,总是让人觉得心烦。 “林仙儿?” “是……” “穿好衣服,跟我回去。” “夫人?”林仙儿不知是福是祸,一时有些犹豫。 “不要多话。”唐眠转身走出林子。 2、小李飞刀之林诗音(三) “夫人,您不要听张小虎那厮乱讲,我是被逼的。”林仙儿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小脸蛋上满是泪痕,双肩微颤,我见犹怜。她无疑已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体和脸蛋。 她幼年丧母,跟着自己势利又俗气的爹一起生活,因跳崖许愿救父被林诗音发现。这个女人带回她后,她以为自己的日子会从此好过,但是她却又困在自己的情变之中伤心过度,只是嘱咐了自己的爹好生养她。但是她爹只会把她给的钱都拿去赌博。在这庄子上,她爹不被尊重,她也受人欺凌,渐渐地她就明白了,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她没有健壮的腿脚,不会手艺,但没关系,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她有美丽的脸蛋,善言的舌头就足够。她果然争取到了,只要她好好地对待那些人,他们就会给她她想要的衣服和珠宝。 几月前,在看到厨房打下手的阿狗和庄上一个低等丫鬟的行事后,她终于明白了她原来还有一个更有用的武器。她渐渐发现自己喜欢看到那些男人在她的脚下匍匐的丑恶行径。 无论表面多么衣冠楚楚,男人一旦落入欲望的圈套,就不过是一只禽兽。 不过男人和低俗的女人她对付得多了,却没见过多少有身份的女人。 “您一定知道,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主动去勾/引别人做这样的事……”林仙儿透过泪眼揣摩龙夫人的心思,但夫人的一双眼古井无波,似乎没有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她只好继续道,“我和我爹相依为命,我们孤苦伶仃,蒙夫人在断崖时的厚恩,才能在庄子里混口饭吃,如果我做的不好,他们一定会赶我出去,到时候我和我爹,我和我爹……呜呜呜……” 她继续幽怨地诉说着自己的可怜生平。要是个男人听了,估计已被她感动。 不过这次她遇到的是个女人,女人对女人的同情总是要打折的,尤其这还是个知晓她之前甚至之后可能会做的事的唐眠。 “喝吧。”唐眠让侍女给林仙儿端上一碗药汤。 “这是……”林仙儿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她早就听说过,夫人对庄主感情不是很好。而自己生得好看,夫人是不是想把她养在自己身边,好做庄主的侍妾? 但是夫人自己也已经怀孕,必不会让其他女人再有身子,所以这碗药,难道是青楼里常用的让女人不能怀孕的药? 林仙儿的心里划过几个疑问,但对于这碗药,到底没有很大的排斥。 行过那事之后,她是后来才知道,女人经由这种事能够怀上孕,那几天她一直担心自己也会怀孕,但是她显然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身体一直没有怀孕的反应。联想到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渴望征服男人,联想到她总喜欢被填满的感觉,联想到那些男人对她的称呼:淫/娃,天性/淫/荡。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连上天也给了她这样一副身体。 “不用担心,如果我要你的命的话,比这要简单多了。”唐眠一双没有感情的眼沉眸看着林仙儿,“这是药,你有病,得治。” 林仙儿接过药,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仰头喝了下去。把药碗放回到侍女的托盘之中。 “你下去吧。”林诗音挥手让侍女退下。 房间里一片静默,林仙儿注视着没什么表情的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总感觉她比之前见到的都要不可捉摸,似乎像换了一个人,不过据说孕妇的情绪会和平常不一样。 “林仙儿。” “是,夫人。”她垂首。 “把你放在庄子上这么些年没有顾得上你,你爹的事我有些耳闻,但本以为你拼死救他,他待你当和以前不同。我不知道你爹依旧这样混账。” “爹……”林仙儿咬了咬牙,“他也不容易。”她小时候和爹相依为命,爹好吃懒□□赌是不错,但眼见得多少穷人卖妻赊女,她爹却不曾这样做。这也是她愿意为了爹去跳崖的原因,她已经没有娘,不愿再没有爹。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过分为难他。你以后就到我身边来服侍吧,我也试着看看能不能替你把病治好。”省得你长大以后给我不省心。这句话唐眠没说。 “病?……夫人,我没有病!”林仙儿恐慌地垂首。她毕竟年幼,生活在底层,唯恐夫人是借着吃药的名头给她下什么药。 “我多少也懂得一些医术,也知道你的病,一般的大夫可能诊不出。”唐眠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总想和男人做那等事?” “不!夫人!那是他们逼我的,我……”林仙儿立刻摇头否认,努力磕头。 “你不用跟我说假话,承认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羞耻之事,因为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不……”林仙儿下意识地否认,但语气已经很微弱。人人多说她天性/淫/荡,她也这么认为了,因为老天还给了她一副本就不会怀孕的身体。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想和男人行云雨之事,不过是因为她得病了。 “这种病,哪怕有人得了,因为事关名誉,所以不愿声张,女人更是如此。你不必紧张,毕竟你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得病本身也不是你的错。” “这种病……是什么病?”林仙儿不禁问。 唐眠想了想,道:“记述这种病的医书很少,我只在一本古医书上见到过,称它为‘高唐思’,取自楚国宋玉所作《高唐赋》中楚王巡游高唐,梦与巫山神女共度良宵之意。” “‘高唐思’?” “‘高唐思’又称‘高唐怨’,神女来而后返,则指人得了这种病后,若任其发展,则于身体无益,徒增伤怨。对于女人来说,起先则是受孕困难,而后则是年未老,色已衰,病入膏肓时,于精神亦有错乱之症。” “……”林仙儿惊恐地发现,她似乎已经符合了第一点。她本以为那是自己被上天认定为淫/荡的象征,却从未想过这不过是病症的一种。 “刚才你已喝了药,今晚便可看看,我说的是否正确。现在你可以走了。”唐眠说完,便让林仙儿下去了。 王怜花于歪门邪道多有涉足,《怜花宝鉴》也确实记述了这种病例和可行的用药方子。唐眠是看到林仙儿的当口无意中想到这个方子,才发现还有这种可能。仔细检查林仙儿的脉门,可以发现于细微处确实多有相似。 唐眠想起原先有一个做妇科医生的朋友确实研究过相关的案例,学名是“性/欲亢进”。在精神上,女性的这种病症一般都可能跟小时候的一些精神创伤有关,多本有精神分裂症;而在生理上,则发于一些更年期或甲状腺亢进的患者。 但还有另外一种则是天生不幸,大脑至下丘脑部性中枢部位病变,这种病变导致性激素分泌异常,刺激产生了非正常的欲望。 林仙儿最后在京城自甘堕落为妓,最后因纵欲过度成为丑八怪结束荒唐淫/乱的一生,唐眠猜测她很有可能是这种极少的病症患者之一。弗洛伊德认为性/欲贯穿了人类的生活,林仙儿在这方面出了问题,久而久之,自然身心的发展都会变得畸形。她先天得到了一副美丽的身体,却没有得到完全的健康,也算是一种公平了。 她其实没有那么好心,只是想拿林仙儿做验证。如果验证成功,那么或许她也真的可以不用刀剑□□就解决这个大麻烦。缓解她的病症,除了让她吃药,唐眠又替她请了一些先生,教她读书识字,让她每天都忙碌地做些事,也就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问题了。 似乎是唐眠真的猜对了,自从开始吃药做事之后,林仙儿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某些时候并没有原先那么敏感,欲念也并不强烈。那种强烈的欲望不在作用于她的身心让她变得急躁,她觉得生活比原先好多了。虽然身体对于欲望得到满足时的美好狂喜感觉仍有记忆,但这记忆已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不会再失控。 3、小李飞刀之林诗音(完) 七月,龙啸云的丧礼举行。十一月,足月的龙小云出生。 江南的十二月没有下雪,冷气和湿气却伴随着西北来的风黏在兴云庄内足有一月。 燃着火的房间与外面的寒冷隔绝开来。唐眠却打开了窗口,望着外面的仍有绿意的枝干发愣。 产后的虚弱身体已经恢复,她每天便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赏花,看医书,间或去外面走走。临近过年,大街上满是热烈的气氛。不过龙啸云去世后,兴云庄的产业却都得由她来打理,本来庄子上都有负责之人,大都也是老实之辈,林诗音既是龙啸云之妻,又是昔日李探花之表妹,身份已很能压得住他们。 但龙啸云本身是江湖之人,他在外生性豪迈,交游广泛,也不可避免地结下一些仇家。这几个月来,得知龙啸云的死讯,这些仇家便蠢蠢欲动,有时连着几日都有人上门挑衅。 庄子上本还养了一些护院的壮士,以前受龙啸云恩惠的人,也有一些自愿来帮助唐眠,所以最终总算都安全地度过。 如今已过了五个月,仇家也解决得差不多了。那些相助的江湖人士也不好在女主人的庄子里多呆,大多辞不受金飘然离开。 然而今天,唐眠却突然听见门口有些响动,还有些人的惨叫声响起。她嘱咐奶妈在房间里好好看着孩子,自己跟着家丁到了大厅。 来人四十来岁,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一把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眼角一道刀疤,面相极为凶狠,手下一把虎头刀寒光闪亮,转眼间就将三个护院家丁和一名食客斩杀在刀下。骨头被削断的声音清脆恐怖。 “龙夫人在何处!那龙啸云留下的种在何处!”他每砍一刀,便高喊一声。一时间人人自危,无人敢近他的身。 唐眠从来没见过如此莽撞胡来之人,漫天的血腥气让她才恢复过来的身体有些不适。从来人的手上功夫和稳健下盘上她已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恐怕不是现在庄上残留的人可以对付的。不能硬来,唯有智取。 她克制住自己胃中的不适,走进前厅,道:“我便是龙夫人,你是何人?” 来人回头,本欲说话,看见她的脸,又愣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听闻龙啸云从李寻欢的手中抢下了个女人,今日一见果然美貌。如此我今日可饶你一命。——我乃‘太湖飞龙刀’张魁,他龙啸云当日趁我赴关外时,欺我太湖一众,杀我义弟义侄,我前日从关外回,听闻此事,也知他中我兄弟计谋,毒发身亡,本不欲再计较,但如今又听闻这畜牲死前还留了个种,他灭我义弟之后,我也必不能让他留后,今日便是来讨回一个公平!” 唐眠怒然拂袖冷笑道:“好一个讨回公平,你说的义正言辞,却已斩杀斩伤我兴云庄十数人,这笔账又当如何算?” 张魁咧嘴哈哈一笑道:“夫人原是大家小姐,果然伶牙俐齿,可惜我张魁是个莽人,而且本就是个强盗!敢问夫人天下可有不打劫的强盗?” 唐眠眼色一冷,手一伸,手底已多了三枚牛芒短针。《怜花宝鉴》中的用毒,她已略有涉猎,也制出了一些保命的工具。眼下她的功夫虽不出众,倒也有几分胜算。 却听那张魁继续狂妄道:“兴云庄不愧是兴云庄,不仅丫鬟美艳无双,夫人也是国色天香,我这就都打劫回去,将我家那个黄脸婆下了堂,你们两个正好一个做大一个做小!不过原和那丫鬟说好让她做个大,眼下看夫人气质出众,天生就是个做大老婆的料!啊哈哈哈哈……” 唐眠脸色一暗。庄上的丫鬟若说起美艳,便逃不过林仙儿一个。她刚刚没见到林仙儿,已问过奶妈,听奶妈说她今天一早就说有事出去了。怕是早就和张魁里应外合,所以才能找到庄子防卫最弱的时候出手。 林仙儿啊林仙儿,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果说最初是她的生长环境和她天生的病让她有了贪婪狡诈和淫/荡的毛病,那么现在这些贪婪和狡诈已经成为了她的性格。病可以被治愈,已经歪斜的心性却难以再更改。 不过幸而她从前也不过是借拿她作为实验体给了她一个机会,并未完全信任于她,早就留了后手。 护院家丁自然不能让女主人赴险,几人冲上来拦在了唐眠的面前。 张魁狞笑一声,虎头刀一划,再次上前。唐眠稳下心神,手里的淬毒短针正待发出,一道银光却比她更快,突击进张魁的喉间。 从头到尾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所以张魁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已感觉自己的喉头漏风,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就像破了膜的笛子一般吹不响。这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感觉。 幸亏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呼吸马上停止了。在最后一刻,他已猜到他死在了什么神秘的东西底下,因为他的左手摸到了喉间小小的刀柄。 小李飞刀! 李寻欢穿着一件白衣,站在一片苍翠的树叶间,西风吹起一地的枯叶,也吹起他的下裳。他的眼光从头到尾没有落在张魁身上,只隔着纷飞而起的叶,直视唐眠。 从关外到关内,从中原到江南,听到龙啸云过世的消息后,他不眠不休,策马飞奔近一个月。 他的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青色的胡渣眉头微皱,眼里藏着被紧紧压制住的思念和担忧。然而他的拳头紧紧地捏着,竟没有走出一步。 看着他紧握的手时,唐眠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李寻欢是在用这一只手压下海底弘大的潜流,压下一座正在爆发的火山。 那一霎那,唐眠很想跟他说四个字:“你来晚了。” 可是她也知道,从林诗音嫁给他的兄弟,从他选择舍弃林诗音远走关外的那刻起,李寻欢和林诗音之间便再无可能,而他们的爱情也因为他们彼此的痛苦和思念成为永恒。 你来晚了,林诗音已经不再是林诗音。 “谢谢了,李寻欢。”唐眠温和一笑。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的嘴动了动,最终却道。 “我过的很好。”唐眠转过身,“他的灵位就在里面,你若要拜祭便去。” 李寻欢冲她点了点头,僵硬的手脚再度伸展,缓慢地经过她的身边,往灵堂走去。 唐眠待他离开,吩咐家丁把这里的地收拾干净,把东西都回复原样。又让人给李寻欢收拾了他原来的房间。 然而李寻欢只是拜祭了龙啸云的灵位,就离开了兴云庄。因为以前的那些事,要顾念林诗音的名誉,他就不能再接近她。 唐眠也随他去。她知道李寻欢绝不会远离,有了今天这危险的一茬,他恐怕是要终生都住在她的周围,守护这个兴云庄了。对此唐眠只是叹口气。哪怕她和李寻欢说了实话,说林诗音已不是林诗音,恐怕为了守护林诗音的这具躯壳,他还是会这样做。 对于她来说,有这样一个保护神,余生的安全是有了绝对的保障。这一点让她很满意。毕竟她这具身体年纪也大了,又懒得练武功,只会下下毒,还是不够保险的。 林仙儿在离开兴云庄一个月后回来,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猛然之间却变了个模样,满面的皱纹、红印和色斑竟然将一张绝美的脸蛋生生地折腾老了十岁,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在给我喝的药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林仙儿怒目圆瞪。然而以前的她生气起来也是粉面含春,现在却是十足的丑妇形象。 “加了什么?”唐眠慢条斯理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以你的体质,滥/交早衰,早先你如果自己不想治病,那还可以熬个五六年,可惜是你自己选择了喝药治病,谁知道你又不想好好治,勾结了外人图谋这个庄子,发现不好又自己逃了出去。要知道喝了药以后,药也是有副作用的,那就是停药以后早衰更快。哎呀,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你这个心肠狠毒的恶妇!”林仙儿目露凶光,然而下一刻又捂住了自己的脸,“不不不!求求你,我要吃药,给我吃药,我以后绝不会再背叛你的夫人……” “哼,”唐眠冷笑一声,“我确实心肠歹毒,却也好过你,你知不知道因为张魁一人,我庄上死伤了十余人,你纯洁善良,你倒是去问问他们的家人答不答应救你啊。” 唐眠看了她一眼,对左右道:“给她二两银子打发出去了。”便起身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了李寻欢这个保护神,倒确实安耽了许多。唐眠也再度回到了自己简单的生活。她早就注意到李寻欢就住在她的小楼对面的房间里,有时便屏退了左右孤身前往,或是逢年过年让人去请他一同庆祝。 李寻欢起初还想推辞,唐眠却没听他的话。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都坦坦荡荡,表哥却像个大姑娘忸怩,实在是让人觉得别扭。” 李寻欢对林诗音极其熟悉,后来也发现了端倪。唐眠便也爽快地承认:抱歉,借尸还魂了,我不是林诗音。 李寻欢呆愣片刻后,仰天长笑,大醉三日。 之后两人偶尔也如朋友般往来。 只是李寻欢眼中那一抹思念,和他手中常刻的一个木雕,最终还是陪着他寂寥的人影一起长存下去了。 多年之后,唐眠看着李寻欢那张饱经风霜依旧英俊却不掩疲惫的脸,看着他那双交杂着思念与痛苦的双眼,听着他艰难的咳嗽,便微微笑着注视着他,缓缓道:“龙啸云娶了林诗音,也生活在了一起,你也孤独终老,一切都顺了你当初的心,你是否觉得你以前的牺牲,你所有的善良和伟大,终于有了价值,表哥?” 李寻欢只是涩笑,仰天大口喝酒。 与你相爱的女子,不是被另一个人珍视就能获得同样的幸福。若你知道结局也不过是这样惨淡收场,你当初是否还会这般选择? 4、还珠格格之夏紫薇(一) “小姐,小姐!” 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无数的回忆钻进脑袋,让唐眠颇有点头疼。 “别摇了,什么事?”唐眠睁开眼,看见眼前是一个小婢打扮的女子,长得颇为貌美,关键是长得很像范冰冰。 正巧这时候记忆读取完毕,她发现自己想的没错,这果然是到了还珠了。 她是紫薇,金锁是她的丫鬟。 “小姐,你总算醒了。刚才你从崖上摔下来昏迷了,眼看着围场打猎的时间要过去,小燕子就拿了画扇和卷轴先上去了。这会儿算着打猎快结束了,小燕子如果成功的话,大概很快会带着人来接小姐,小姐也很快可以见到皇上了!”金锁笑得很开心。 唐眠是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的,她揉了揉脑袋,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扶我先回大杂院吧。” 五日间,金锁天天在门口喜洋洋地张望,期盼着那支永远不会到来的迎接队伍。 唐眠也不阻止她,这种事情,若她还是紫薇,恐怕也会日日期盼了。她阻止了金锁把她们剩下的财物分给大杂院的想法。重新收拾和计算了自己的钱物,她发现紫薇和金锁卖掉家产进京寻父的钱已所剩不多。 本来这些钱是绰绰有余的。但紫薇进了大杂院以后,看到里头的人生活贫苦,把一些钱物分给了大杂院的老人孩子。 大杂院本来主要就是靠柳青柳红小燕子三人等卖杂耍支撑起来的,三个人从事一份收入不稳定的工作,要养活二三十口人,本来就已很入不敷出。 唐眠皱了皱眉。她可不想自己以后的生活常常捉襟见肘,无奈她现在是一副病弱小姐的身子,身边还带着个丫鬟随时提醒她她的尊贵身份,不能做这不能做那。 “金锁,别看了,陪我出去走走。”唐眠道。 金锁已有些泄了气:“小姐,小燕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些风声都没有听到,咱们等了五天了,也没有人来找。” 唐眠道:“随他去吧,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现在有些事要出去,你要是不想陪我去,就在这继续等好了。省得宫里来了人咱们都不在,就没得当什么格格了。” “小姐~”金锁抓了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叫了声,“你又打趣我。我陪你出去还不行嘛。” 走到集市上,便渐渐热闹起来了。 唐眠也看着这满街的铺子开始思考起生计。铺子里是不会要她这样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大家小姐的,退一步讲,到一些店铺去做事,也不过就是混了个温饱钱。她现在住在大杂院,少不得要照顾老老少少病病弱弱,钱是决计不够的。但若她不考虑那些人自己搬出大杂院,在京城独居对她一个年轻姑娘来讲也有危险。 说到底,要赚到相对足够的钱,还得自己多打拼些。 在上一世学到了很不错的医术,她觉得若是摆个医摊,倒也有可能赚些钱。但皇城里的大夫很多,附近的居民生病都有个常去的医馆,贫苦些的居民是不会为了小病看医生的,若是大病,连抓药的钱都付不起,恐怕还要她出钱,而出了一个的钱,另一个又该找上门来,照旧是让人头疼的事。更何况,她一个女子若是出去抛头露脸本就已很要受人眼光,遇到个故意找茬的,要是地位高一些,她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招架的能力。 柳青倒是可以出去,不过光是要教会他一些简单的医术,就已经够呛了,毕竟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唐眠总是不喜欢多做事,想懒懒散散无忧无虑地生活,但生活没有出路,她也不可能懒着饿肚子。正想着饿肚子,肚子倒真有些饿了。 “小姐,那个馒头摊上的馒头好香,咱们去买两个当午饭吧。”金锁也有些饿,目光立刻落在一家馒头铺上。 唐眠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确实有家馒头摊。她脑海里还存有她作为龙家夫人天天山鲜海味的记忆,到这里来吃了五天的粗食,舌头上未免有些寡淡。馒头本身味道也寡,一个包子一种味道,还只仅限在馅的四周。 要是能蘸个辣椒甜面酱吃倒也不错。唐眠想着。 她往四周扫视一眼,发现同样的吃食,还有许多。北京的小吃本就有名的很,这条皇城最大的闹市上,自然也是云集荟萃。花糕、碗糕、榆钱糕,焦圈、锅贴、炸三角,卷酥、烧麦、倒僧帽,面茶、油茶、西瓜酪,多倒是多,但唐眠总觉得这些东西口味都有些单一,好像少了什么。 咬着馒头走回大杂院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 当天下午,她便去了铁匠铺子。方铁匠有点摸不着头脑。 “要一个三角的平铲子,上面是木柄的?” “要一个厚厚的铁锅,一尺方,不过是要平的?”方铁匠做了个抹桌子的动作。 然后又去了木匠铺子,讨了一些边角料,花了两文钱就让王木匠的学徒做了一个小东西。 王木匠的学徒也有点呆愣:“一根竹棒垂直地嵌在另一个竹棒上,样子倒有点像竹蜻蜓,可又飞不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拿它来干什么?” 唐眠笑得很灿烂,做有趣的事情比赚钱本身叫人期待,她道:“你总会知道的。” 三天后,方铁匠的铲子和平铁锅交了货。那平铁锅与其说是个锅,倒像一个烤盘。 当天晚上,唐眠让金锁从柳青那儿借了个炉子生起来,又拌好了一大碗面粉水,备了几个鸡蛋,还有油、葱姜和各色酱料。 整个大杂院的老老少少,早就对那奇怪的大铁锅心存疑虑,一听说晚上可以去看看,立刻整个院子的人都塞到了唐眠房里。 唐眠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麻烦柳青柳红把炉子架到了院子里。 5、还珠格格之夏紫薇(二) 在一众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下,平铁锅终于烧烫了。 一大院子的人睁着大眼睛,看着唐眠在铁锅上拿刷子刷了一层薄薄的油,又勺了拳头大一勺面粉水撒了下去,然后拿个丁字形的小竹签子大头朝下,往正在迅速凝结的面粉水上划了一个圆圈圈,一勺面粉水就被均匀地带开,成了一个尺方的大薄圆饼。圆饼上垂空打下一个鸡蛋,继续用竹签子划拉开,往里头撒上好些调料粉和葱段。在快凝结的时候拿那两把三角平铲子在大薄圆饼底下铲一铲,把圆饼整个倒铲过来,待底下的鸡蛋和面水都熟了,涂上酱料,放了半根油条,薄饼两边如替婴儿做襁褓般往油条上盖,成了一个襁褓状的金黄长条。整个长条从中间用一个铲子顶住,另一个铲子压住一端盖向另一端,整个长条就成了比馒头稍大些的多层卷饼。 两个铲子上下一固定,唐眠将卷饼放到一边的盘子里,松了一口气。做鸡蛋饼虽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每个步骤都轻轻松松的,但到底还是需要花功夫的,使竹签的活儿,翻卷饼的活儿,她昨天练习时都失败了很多次。在口感上,调料的多少更是需要多下功夫。 柳青柳红立刻将新鲜热腾的卷饼分了三份,递给附近的老者品尝。 趁此功夫,唐眠又做了两个,继续分了下去。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柳青,“能做吗?” 柳青看了她一眼,呵呵讪笑着摸头。 “别傻笑了,你来吧。”唐眠喘了口气,把铲子递给柳青。 现在的大小姐身子就是不中用,多操劳一会儿就嫌累。她本就没打算自己抛头露面,所以早就物色好了柳青来干这个活儿。 柳青毕竟是有练家子的功夫的,手比她稳当多了。他几年下来照顾大杂院老少,做饭多少也会一些。看唐眠演示了几遍后,他也试着做了两个,开头并不是很顺利,但工作不复杂,他立刻就掌握了要领。 那天晚上,大杂院通通吃了鸡蛋饼当晚饭。 第二天,唐眠用所剩不多的钱打通了一些关节,柳青在市面上寻了个小摊位,弄了个小车把炉子平铁锅一桶面粉水运了出去。顺带打了个大招牌叫“京城鸡蛋饼”。 唐眠也做了些改进。这个年头没有大规模养鸡场,鸡几乎都是散养,鸡蛋也不是特别便宜,颇有些金贵,一般人家只有生病或过节时才吃。她就嘱咐柳红把鸡蛋都打到一个碗里搅碎了,做一个就加上一小勺,也能让很少吃鸡蛋的人尝尝鲜。若是有客人额外要加鸡蛋,就加一个鸡蛋的钱。一张饼子现做,放了几个鸡蛋大家都看在眼里童叟无欺。 第一天里有不少人看热闹。饼子卖的不贵,不加一整个鸡蛋和包子卖一个价钱,面粉的量虽然不如包子多,但有油条和酱料,还可以自选甜辣。便有几个人买了去试试。 唐眠坐在一边的茶摊上观察,发现口碑似乎不错——从昨晚的结果来看,柳青做的比她还要可口些。 第二天,买的人就多了起来。唐眠中午又拿了现卖得到的钱去买了面粉、鸡蛋和酱料。柳红和她一起去,她让柳红买了几颗榨菜和一把豆芽菜,榨菜回头切得碎碎的,放进一些到饼子里去。榨菜和豆芽菜都很便宜,这种鸡蛋饼,会多放面粉多放油条也多放两勺鸡蛋,比原先的多卖一文钱。 第三天,买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衣着鲜亮的顾客也加入到行列中来。鸡蛋饼的价格从一文钱到三文钱,按照料子加的多少不同定价。这天卖掉了几乎有两百个饼子,几乎毛赚了二百文钱,柳青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唐眠安心下来,她觉得一个月两贯钱(二两)的价格来雇佣柳青柳红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天她拿新赚的钱又去方铁匠和王木匠那里定做了三套一模一样的新工具。 头一个月,买“京城鸡蛋饼”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什么减少的势头,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也有所耳闻,派了小厮来买一个尝尝鲜。 所有的唐眠手里也居然攒了三两银子的收入。有了这些收入,唐眠便去捉了几十只小鸡仔来,放在大杂院里养。鸡蛋一个就要五文钱左右,一只鸡仔的价格却不过是二十文,长久计算自然自己自己养比较划算。 这些鸡都由柳红负责。唐眠怕柳红善心,遇到有人偷鸡摸狗把鸡捉来吃掉或是偷鸡蛋也不过分苛责,助长歪风邪气,她还是先把所有人集合在了一起。 “今后我们会在院子里养鸡,我希望由大家一起帮忙养。鸡开始产蛋之后,每天无论在哪里发现的鸡蛋,都统一交到金锁手中。院子里的鸡由大家一起养,无论大家年纪是大是小,腿脚是否方便身体是否健康,只要是大杂院里的,作为报酬,我每个月会给大家每人十文钱……”她这话一说完,底下的人群已开始惊呼。 大杂院的里人每天都是饿着肚子,连三餐都有问题。这几天每天已能吃饱,要是每个人再能得十文钱,那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 “不过这十文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首先,所有的鸡蛋交给金锁,不能私吞。在这一点上,我希望大家能相互监督,如果张三发现李四有偷盗行为,向我来说明,查明确有其事的,李四当月只能得五文钱,余下的五文钱,将作为奖励交给张三。假若李四再犯,那么不仅当月,以后也不再享受十文钱的补助。每只鸡的产蛋量,我都会请陈先生记下来,所以出现特殊情况,我一定会逐一排查,希望大家能够遵守。 “在这一点之上,如果哪家有突发情况,生病或是其他,需要吃鸡蛋的,来只管我这里,若是能够满足,我一定都会交给大家。 “最后,如果当月没有发生偷盗事件,那么每个月月底,大杂院将宰杀两只鸡煮鸡汤,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喝上鸡汤吃上鸡肉。如果当月鸡的长势良好,那么没给人也能额外得到一只鸡蛋或是三文钱的奖励。 “要是咱们的鸡蛋饼生意顺利,以后还能给大家多添补几件过冬的棉衣。 “综上,我希望能够在大家的帮助下把鸡养好,大家能一起吃饱穿暖!” 大杂院有一瞬间的静默。 这里的人,除了柳青柳红有手艺,其他都是因为年老、年幼或病痛残疾没有生产能力的,以前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相互帮助,却不能多有产出。眼下这些人都能派上用场了,毕竟养鸡不是什么大体力活。 “大家一起养好鸡!一起吃饱穿暖!”过了一会儿,有人喊起来。 “大家一起养好鸡!一起吃饱穿暖!”所有人都笑了。 看着每张期盼的笑脸,唐眠突然觉得内心有一些被感动,好像肩上多了些担子。她其实只不过是想物尽其用,给每个人都找点事情做。毕竟一个人如果依靠别人久了,总会丧失自主生活的能力,出了问题也只会一味依靠别人,责怪别人。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外公去世后,自己的外婆一人独居,一大把年纪还要管东加长西家短,别人不耐烦,劝她消停点她也不理。其实后来便知道,人老了,总想多做点事,让别人知道自己还能干,不要把自己忽视了。这个时候责怪他们多管闲事不享清福根本没用,最好的还是能让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只要有事情做,也就带来了充实的盼头和希望。 6、还珠格格之夏紫薇(三) 唐眠的鸡蛋饼子铺办得算是日渐上道了。 第二个月,常有远客慕名而来。 第三个月,鸡蛋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一天总有两三百张。 这天晚上柳青收摊后,唐眠嘱咐他把做鸡蛋饼的活儿交给大杂院里的薛跛子、吴妈、和张大娘,三人腿脚多有不便,但一双手还是可以用,两个晚上就把活儿学会了。第三天上,唐眠让几个小孩子推了板车把他们三人推到城西的街上去,在已盘下的摊位里进行了“实习”工作。由于“京城鸡蛋饼”也算是略有名头了,当天卖出了一百张饼。 第五天,她在城东和城南也盘了摊子,让柳红、金锁去给薛跛子和吴妈打下手。她自己则帮张大娘打下手。如此陪着一周,三人都已能够熟练地接待客人。一个月后,城东西南摊位的“京城鸡蛋饼”招牌也打响了。城北柳青的摊位虽然生意有些受影响,但依旧能卖出一二百张饼。 到得这时候,鸡蛋饼的生意已经进入了轨道。也有一些小摊小贩早就开始模仿制作鸡蛋饼。鸡蛋饼做出来,其实在口味上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而这些小摊贩多少抢走了不少生意。 但唐眠也有自己的办法。小摊小贩只有单干,材料的进货和准备都是极累的。而她却有整个大杂院。大杂院里的人原先有一些是有宿疾没钱治或治不好的,唐眠手头上有了钱,便为他们诊治,如今都还是好转起来,都是重要的人手。虽然还有些身体不太好的,年纪有太大太小的,但一些小事总能做好。在院子里不能动力气小的,负责煮菜切榨菜捣酱料,等等,而一些年纪渐渐大起来的小孩子,则帮着各个摊子经营。 每个鸡蛋饼的摊子本就提供了油条、煎饼、豆芽菜、萝卜丝等等可以挑选放入的菜色,还有顾客有要求把其他包子饺子果子干烧羊肉包进鸡蛋饼里的,也由这些小孩子去附近的铺子买,包管是什么口味都有。更有需要送饼上门的,也可由孩子们走街串巷送货收钱。 “京城鸡蛋饼”的黄底招牌上又添了一行字:任君挑选,包君满意。四家鸡蛋饼摊子的生意,竟是其他几家同样的铺子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四个月过去,不包括日常的用度开销,唐眠手里铁打不动的存银已有十两之多。她开始盘算着接下来是不是该扩大营业了,最好能够半个酒楼。毕竟鸡蛋饼虽然卖得好,却毕竟是小本生意,一有个什么变故,大杂院里的人估计又都要喝西北风。而鸡蛋饼怎么说也算是和酒楼同属餐饮业,她偶尔上街去做做市场调查,也差不多知道了业内的一些常识和哪些地段的优缺点,再加上柳青柳红本就对酒楼有兴趣,更是势在必行。 这一年里,她的生活自然没有原先当夫人时的舒服自在,但正如当年看医书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倒也很是觉得悠闲自在。至于那湖绿的剧情,那个一脸不是痛心就是疾首的大鼻孔,通通都和她无关。 可是你不找剧情,剧情却可能来找你。 和鼻孔君的孽缘,不是那一段,也可能是这一段。 正在她忙着算钱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夏姐姐!夏姐姐!” 唐眠知道这是小钉子。她记得一年前小钉子还是个小病鬼,娘胎里出来的病,身体虚弱得很,爹娘养不起就把他放在大杂院门口。他活到十岁已是天大的幸运。幸而她当年调养林诗音的身子,得知了许多养身子的方子,便一直让小钉子喝药。三个月后他便渐渐康复起来,整个人长肉了,也活力了,讲话声老远都能听得见。如今一直帮着柳青打下手。听柳青说他已能自己做鸡蛋饼了。 “什么事,大惊小嚷。”唐眠推门而出,“舜竽镎竿吠此酰阕邢赴阉承蚜嘶赝纺蒙o汛蚰恪! “夏姐姐,有客人来了,专程来看你!”小钉子的声音里透一股子高兴劲儿。因为那来的三个一看就是贵公子,出手就给了他几钱银子让他可以给大杂院的小孩子们买糖吃。 唐眠掀开帘子,便见刺眼的阳光下走来了一个大鼻孔。 不,是她长期呆在屋子里,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导致她才望见一个移动的鼻孔,就已经习惯性地拿袖子遮住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来的三人,正是五阿哥永琪和福家尔康尔泰两兄弟。 小燕子入宫后,先是因为中箭后被人误认为格格,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了,并在之后,在忐忑不安之下为了保命,把紫薇原先跟她说过的一番关于夏雨荷的说辞都拿来作为自己的证言。 乾隆完全接受了她的故事,哪怕小燕子言语中有不明的地方,又未曾学过诗词歌赋,也被对夏雨荷充满愧意的乾隆自己脑补成夏雨荷不想让小燕子步她的后路,对小燕子更加疼爱。 小燕子在漱芳斋安顿下来,受赏赐,在令妃和容嬷嬷处学规矩,认识了待她极好的皇帝令妃和五阿哥等人,虽被皇后时时找茬,又有规矩折腾,但也还算自在。承认自己是真格格的话便越来越难以讲出口了。 这四个月来,她病愈后便多次企图逃出宫外,却都被侍卫发现拦了下来。和五阿哥和尔泰成为朋友后,她又请求他们能够把自己化装成小厮或太监带出宫去见自己的朋友。但因为小燕子先前行事鲁莽,皇上和皇后都时时关注漱芳斋的事,五阿哥永琪和尔泰身为男子,不方便时时进出后宫,便一直把她的请求拖了下来。 昨日小燕子深夜梦见紫薇前来质问于她,大是羞愧惊慌,当天早上便找来了五阿哥和尔泰,向二人说明自己并非是真格格,请求他二人速速带她出宫。然而皇后和容嬷嬷突然到来,打断了三人的筹划,五阿哥和尔泰也被迫离开了漱芳斋。 幸而小燕子早有准备,不识字的她画了厚厚的一封信,托永琪和尔泰带出宫去。两人又叫上了尔康,三人就组团来刷大杂院了。 唐眠知道,当初是紫薇被尔康收留,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他们通过对柳青柳红的询问,对小燕子的旁敲侧击,才最终将她和小燕子之间的两条线搭在了一起。但是这厢她对进宫没兴趣,就没带着金锁出去看□□,便也没有和福尔康扯上关系。 然而饶是如此,小燕子并不会踏踏实实地当格格。她虽然头脑简单,总是容易做错事,却到底还是对背叛紫薇一事耿耿于怀。 三人一进门,便发出三道激光对唐眠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目光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意味,但却没有人开口。 光凭这一点,唐眠已有些确定,小燕子是把她并非真格格的事告诉了这三人。若非如此,三人进门后,便会最先关注这间破旧的房间而非她,毕竟那是小燕子这根金枝玉叶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唐眠自然假装不认识这三个,也忽视了三人不礼貌的视线,笑道:“敢问三位贵客到访,是有何事?” 永琪脸色莫名,最先开口,毕竟如果小燕子所言非虚,眼前的这个才是他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在下艾琪,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姓福,分别是尔康和尔泰。不知阁下是否是夏姑娘?” “正是,小女夏紫薇。”唐眠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认识小燕子吗?”尔泰琢磨着眼前夏紫薇姑娘波澜不惊的眼神,斟酌着问道。 一时间,永琪和尔康也都凝重地注视紫薇,等待她的回答。 “自然认识。我们好像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不过她因为围场之事已经失踪了很久,我们也很担心她。三位公子认识小燕子?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唐眠勉强地露出着急的神色,不过嘴上依旧打太极,敌不来,我不进。 “你也知道围场之事?”永琪射了小燕子一箭,自然关心这个问题。 “自然知道,当日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陪同爬上去。” 尔康回答了唐眠的问题:“小燕子当时擅闯围场,被误认为是刺客,后来被皇上带回了宫。皇上喜爱她的天真烂漫,所以收她为义女,封了还珠格格。” “是吗?那真是要恭喜她了,她当上了格格,也认识了你们这样大富大贵之人,看来我们大杂院的日子,以后会好过许多了。” 唐眠眼底泛起笑意。尔康的回答半真半假,完全没有说到烟雨图等认亲的信物,似乎还想试探唐眠,看看她是否才是真的格格。唐眠也就继续软软地回应了过去。 鬼才相信,当今的皇帝是有多脑抽,随便抓个疑似刺客的人物,都能回去好好照顾,觉得喜欢又封格格。这几个人想试探她也不说点儿有实际意义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拿着狗尾巴草的路人,闲着没事干就逗引这三只对她心怀疑虑的猫咪。 既然三人对她心怀疑虑,她又不想当格格,何苦对人家和颜悦色。 尔泰年纪最小,已忍不住发问:“当时你本要和她一起去攀爬山崖进入围场,你们为什么要冒着天大的危险这样做?” “哎呀。”唐眠拿起茶杯轻轻抿一口水,“你们和小燕子不是朋友吗?难道没有听她说起过?……这可不好啊,你们都没法证明自己是小燕子的朋友,这样我怎么能简单地相信你们,万一你们是鸡蛋饼竞争里想来打压我们大杂院的同行怎么办?” 唐眠咯咯咯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欢欣,鼻尖含皱如水波荡漾。 尔康不由得有些看呆了,以至于没有制止自己被唐眠打趣了的弟弟尔泰快人快语:“我们当然是她的朋友!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她的一封信!” “这样?不知三位是否可以把信给我看看呢?” 永琪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尔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唐眠面前。 唐眠打开了信封,便看到了一大摞的信纸。她没有紫薇的心细和对小燕子的熟悉,也没想花功夫去猜信里面的内容,反正她早就已都知道,便快快地都翻了过去。 “这都是画,你看得懂她在说什么吗?”尔康不由问道。 “自然看懂了。”唐眠冲他笑了笑。便再没有下文。 尔泰看这个夏姑娘吞吞吐吐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对尔康和永琪道:“既然小燕子已经承认,跟夏姑娘说出实话又何妨?正好看看她是不是真格格。而且现在,无论她们两个哪个是真格格,我们都已经很难办了!” 他转过身对唐眠道:“小燕子跟我们说,那天她到围场去,是帮你送信,你才是烟雨图和折扇的主人,是皇上的格格!” 永琪和尔康本来想阻止他,但尔泰说明以后,便开始关注唐眠的反应。 唐眠总算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了,轻轻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次又是来干什么呢?” 尔泰看她不喜不怒的表情,有些不服气:“看你的样子,对小燕子根本一点都不关心,还说自己的她的结拜姐妹,你知不知小燕子在宫里受了多大的苦?你知不知道她多想出宫来和你们相见?她偷偷翻墙,差点被当成刺客杀死了!” 唐眠正捧起水杯准备喝口茶,看着尔泰一脸的怒容质问她,轻笑了笑,突然将手里茶杯中的水分毫不差地泼到了尔泰的脸上。 “你!……”尔泰愣住,说不出话来。 唐眠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道:“你和小燕子是什么关系,巴巴地跑到这儿来为她鸣不平。你们既然已经说了我才是真的格格,那我一个真格格还要体谅一个假格格拿了我的认亲之物抢了我的爹和身份不成?” 尔泰抢着道:“她那是迫不得已!她当时擅入围场,被五阿哥一箭射中,之后在昏迷之中,就已被皇上认定为格格了!” “那醒了之后呢?”唐眠问。 “皇上认定她为格格,她不小心答应了。既已如此,若是贸然承认自己并非真格格,那是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你知不知道小燕子天天都在担心自己要‘脑袋搬家’!” “自己犯下的错误,便该由自己修正过来,她怕掉脑袋不敢修正,我也不怪她。可是你又凭什么以这点来指摘我呢?”唐眠其实觉得尔泰从头到尾都有些莫名其妙,“她在宫里受苦受难?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建议这位福小公子先去问一问带你来这里的小钉子,什么才叫受苦受难,是吃不饱饭呢?还是吃饱了饭被噎着了?是没衣服穿呢?还是太阳太毒了穿锦袍太热?” 先入为主的偏袒,有时候还真能将事实歪曲到一个新境界。这逻辑让唐眠叹为观止。 尔康也已觉得自己的弟弟说的有些过分,忙制止了尔泰,看着唐眠道:“夏姑娘,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此趟来,也是想探明事实的真相,如果你真的是格格,我们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果然还是哥哥靠谱些。唐眠冲尔康笑了笑:“不必了。我看你们吃好穿好,想来脑子发育得很好,心里恐怕早就已经有谱了吧。小燕子在信里说了,‘皇阿玛’对她很好,想来皇帝对这个格格也是喜欢的紧。小燕子带着烟雨图被皇上认定为是格格,他已经满心欢喜接受了她,这时候你们又另外找了个什么证据都没有的姑娘对皇上说,那个不是,这才是你的格格。我不知道皇帝会相信哪个,但我知道,皇帝一定会发怒,而一怒,就总得有人坐牢甚至被杀头,不是小燕子,就是我。我其实不愿意在宫里当格格,自然也不愿担这个风险,所以你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李代桃荣’,好好劝说小燕子在宫里当好格格,不要被发现了。这样她继续当格格,我继续当平民。只要你们几个保持沉默,那么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三人都深深地看了眼唐眠,目光中都带着点不置信。这其实是他们预想当中最好的状态,但是他们想不到竟然由这个“真格格”简简单单地提了出来。 永琪三人走出大杂院的时候,脑袋还没上上弦。 “想不到……”走了几步,尔康正待开口,后面却有人叫住了他们三个。 “你们。”唐眠笑得很甜。 “什么事?”尔康问道。 唐眠伸出一只手,眨眨眼,理所当然地道:“你们没有看到大杂院的人生活很辛苦吗?或者说,有没有人教过你们一些基本礼仪,譬如来别人家里拜访的时候,受了别人恩惠的时候,都要有一些‘嗯嗯’的表示?” 三只肥羊在此,三张养得很好的奶油小脸蛋每一张都生动地写着三个字:“宰我吧宰我吧宰我吧……” 必须是不宰白不宰啊。 三人:“……” 永琪尔康三人摸遍了上下身,发现贵族子弟出外行走,又为了保密没让小厮来,身上带的银两都不多,零零总总凑在一起,才不过五十几两银子。 “这样吧。”唐眠走过去,熟练地摘下三人身上的挂饰,在手里掂了掂,随意笑道,“你们有时间就拿五百两银子来赎,如果没有,这个我便收下了。” “慢走不送常来玩~”刚刚还为钱着急,现在钱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虽然麻烦了些但时薪五百两的工作哪里找? 唐眠一手拎着钱袋,笑眯眯地冲三位金主挥手道别。 7、还珠格格之夏紫薇(四) 怀揣着从永琪尔康三人组手中搜刮来的不拿白不拿的钱,唐眠一边开始物色酒楼的店址,一边则提高了大杂院众人的福利,并请了一帮泥水工匠和木匠来,重新修建大杂院,并为每个房间都添置了新家具。 不过酒楼的物色才刚开始,三人组中的一人就又回来了,偏偏还是她因为穿越人物关系所以最不待见的尔康同志。 “这次又是什么事?”唐眠虽然眼瞅着他们兜里的银子,却还是怕跟着银子一起来的麻烦。 “还珠格格想要见你一面。”尔康这次倒很直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将她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由五阿哥、我和尔泰带到这里来。希望你能做好准备,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好吧。”唐眠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平民,永琪和尔康已经决定好了的事,她也不想多推辞。再说以小燕子的个性,既然和身为夏紫薇的自己连上了线,如果不来看她一眼,敞开心胸把话说明白了,估计是不会死心的。 “这件事,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尔康坐下来,深深地看着唐眠,眼里写满愧疚。 “这倒并不委屈,我本就无心成为格格。进京寻父,是我母亲的遗愿,我因此才来到京城。小燕子和我是结拜的姐妹,我的爹也算得上是她的爹,她成为格格,能让我继续在民间安乐地生活,或许也是老天的安排呢。”唐眠浅笑。 这一笑清浅如莲花初绽,气质清新脱俗,让尔康有片刻失神。 他本就一直同情夏紫薇。一个女孩子,不过十八岁,就已没了娘亲,孤身上京寻父,最终却不得相认。而他虽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这份同情和愧疚的作用下,他便更敬佩眼前这个姑娘了。 为了调查真假格格之事,他也已明察暗访过大杂院的许多人,个个都对紫薇姑娘赞不绝口,说大杂院是有了她才有了今天的日子。他们指给他看自己身上的棉衣,碗里的饭菜,家里的新桌子,屋顶的新茅草和砖瓦。 经历了生活给她的压迫和苦难,如此柔弱的身子却仍能够坚强地生活,甚至让别人也能坚强起来,温暖起来, 如此冰雪聪明温婉聪慧的女子,才当真拥有当今天子的血脉。 “虽然因为种种顾虑,不能让你和皇上得以相认,但是在我心里,你才是真正的‘还珠格格’。不,你不仅是格格,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女子。你这样的女子,值得别人好好对待。”尔康眼里的热情,让唐眠有些无语。 同志啊,过度脑补要不得啊。唐眠略略叹气。 “多谢福公子的夸赞,不过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若被有心之人听去,又要徒生许多风波。福大人年轻有为,但不能为这些事影响了青云之途。” “不,我不怕影响什么青云仕途。紫薇,你宽宏大量,能受下如此大的委屈,我真的从心底里敬佩你!如果是为了你,头顶乌纱不要也罢!” “……”一点儿也不委屈啊喂,完全不需要你敬佩啊喂,还有你的官位什么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喂! “多谢福公子怜爱,福公子身为御前行走,重任在身,我也不便多打扰公子。”唐眠站起来,准备送客。 福尔康却突然双手握住了她拿着帕子的手:“紫薇,有我在,以后你的事都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承担,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告诉我。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多谢。”唐眠不动声色地取出了自己的手。 她已经尽量减少和尔康的接触了,但无奈穿越人物所对应的cp,无论怎么样都挡不住,因为人家自己动手就能燃起熊熊爱意…… 三天后便是约定的日子。唐眠院子里的老人们也都让他们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大杂院里的老老少少现在都挺感激她,所以她的话在这里也很有些分量。 其他人依旧出摊卖饼。到得午前,柳青柳红把摊子交给了几个大孩子,回到了大杂院。紫薇金锁和柳青柳红四人等在屋内,过了一刻来钟,院门外传来马车的声响,柳青急急去开了门,便迎了三个匆忙的人影进来。 “紫薇!”“金锁!”“柳青柳红!” “小燕子!” 五人在屋内见面,便是一顿寒暄。 寒暄后,柳青柳红异口同声就问了: “小燕子,你怎么就成了格格呢?”柳青柳红不明就里,好奇的便是这件事。 尔康尔泰对视一眼,尔康便站出来道:“小燕子本就是当今圣上沧海遗珠。当时她擅闯围场,被误认为是刺客,但身份后来被明证。皇上带她回了宫,因种种原因,只收她为义女,封了还珠格格。此事中有颇多波折,皆关系到当今圣上,你二人出去后不可乱说,否则……” 柳青柳红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虽然还有些疑惑,也还是相信了整件事。不过他们心内却有些隔阂,小燕子和他们相处了五年多了,他们拿她当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看,她却从没告诉他们这个秘密,难道是当上皇亲国戚后撇不开他们这些贫民子弟吗?但若是他们知道了,必然能够多出一些力,让她能早日认亲,绝不会就此讨要好处。 说了些许话,柳青柳红推脱着收下了小燕子给他们带来的一些礼物,便先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唐眠和小燕子等知情人士。 “紫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爹,要抢你的格格当的,当时……”小燕子又把自己当时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小燕子,不管你是故意还是无心,你已经做了错事,伤害了我家小姐!……”金锁是最维护紫薇的一个,她知道小燕子成为格格的事实后,根本不能接受,所以并不待见小燕子。 “金锁。”唐眠阻止了她继续讨伐,“小燕子,我已经说了我不怪你。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如此,我们不能再更改了。如果现在跟皇上说你不是格格我才是,那么你就真的会被砍掉脑袋,不仅是你,也许你周围也有很多人遭殃。现在只能请你继续把格格当下去,这样大家才会平安,我真的没事的……” 所有人都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唐眠的目的是让小燕子留在宫里,这样她便可以在外头悠哉生活了。 “可是紫薇,当格格实在是没劲透了,又要学规矩,又要念书,我一点儿也不想当格格,我想回到大杂院自由地生活……”小燕子总是希望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从来不考虑可行性。 “你想让你身边的人都给你陪葬吗?我刚才已经说了,现在只有这条法子了。”唐眠只好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小燕子苦恼了半天,突然张大了她那双大眼,兴冲冲地道:“这样吧!我们想办法让你也入宫好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一见皇阿玛吗?只要入了宫,你就可以常常见到皇阿玛,而且我们两姐妹也就可以天天生活在一起了!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宫里闷了!……永琪,你会帮我们的是不是?” 永琪笑着看了眉开颜笑的小燕子一眼,只觉得能让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高兴,也能成全自己的妹妹见到爹的心,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即点头。 “……”点你妹的头啊,五阿哥你看过来,这里才是你的亲妹妹好不好? 唐眠抽了抽嘴角,说不出话来。果然宫里出生的孩子,彼此间的亲情关系除了相熟的几家,都淡的很,更别提她这个从没见过的“妹妹”了。 她知道小燕子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以为自己是“好心”,毕竟紫薇也说过她并不在乎格格身份只想见一见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她要她进宫,也绝不会把她当宫女,而是依旧当姐妹。但她却不知道深宫一入难免身不由己,跟着小燕子,更是天天活在了风口浪尖。她要是真的想进宫,也绝不会去做个任人欺负的宫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宫里当宫女,她是真的吃饱了撑着了。 正在唐眠想着怎样拒绝时,突然听见院门被重重推开的响声:“夏姑娘,夏姑娘!又有贵客来了!” 小钉子这回更兴奋了,因为这个贵客不仅给了他许多铜板,更和他一样对夏姑娘充满敬佩和向往。这位先生刚刚来买他的鸡蛋饼吃,在摊前站了有一会儿,问东问西,他也闲着,就把夏姑娘在大杂院里做的事情都说了。这位贵客便也有了兴致。 平日里大杂院从没有什么客人,唐眠也没料到这一茬,立刻让屋内的人噤声。她推出门去,朝院门一看。 一个短须的中年人,神气清爽,虽眼里含笑,但颇有威仪,一看便知不凡;另一个中年人身材挺拔魁梧,倒像是个武士,脸庞刚毅。 唐眠一时间有些无奈。 你说这皇帝偶尔寂寞了确实可以微服私个访,但这乾隆怎么就来的这么巧? 8、还珠格格之夏紫薇(五) 有一瞬间,唐眠真想假装无意透露,让乾隆发现小燕子私自出宫,然后把这一帮要把她拖进宫的妖孽都收回去。不过再一想过了初一,还有十五,无论乾隆怎样禁制小燕子出宫,她一旦有想法,还是会想方设法再回来。更有万一,现在正有想法的小燕子一撒娇:矮油皇阿玛这是我在宫外的姐妹最好的朋友,她也想进宫和我在一块,求求你答应我们好不好?…… 那唐眠就是板砖砸脚吃不了兜着走。 小燕子本就是偷偷出宫,陪着他的三个也是帮凶,因而绝不敢出门来查看外人。 唐眠立刻对屋内人嘘了一声,说是有了个从没见过面的客人,先去接待一下。 她换了一张笑脸,把乾隆和他的侍卫迎进了柳红的房间,暂时将他们安顿下来,让小钉子和柳红来照应着,自己则抽空回到了小燕子处,然后以此为借口,说是酒楼那边来了人讨论买卖之事,将小燕子等人从后门送了出去。 临走时,唐眠已说的很清楚:“小燕子,在大杂院待了近一年,我也想清楚了,我并不想见什么皇上,只希望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现在大杂院事情很多,上上下下都要操心,摆摊的事儿、养鸡的事儿,开酒楼的事儿,如果没有我,怕是要操持不下来。我意已决,所以入宫的事情,请你们不要再说。小燕子,你也已经十九岁了,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以后做事多考虑身边的人的感受,在宫里惹了麻烦受了气,也不要老想着到宫外来躲,大杂院老老少少二十几口人病的病,弱的弱,是经不起折腾的。别老是说什么‘我就是学不会,我就是’如何如何,你一点也不笨,相反聪明得很,也别老是受不住委屈,受了一点小委屈就觉得世界对自己不公和自己作对,凡事你先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自己做的对不对。我相信你在宫里也会生活得很好。” “紫薇,我……”小燕子大眼里噙着泪,还想说什么,被五阿哥等人急急忙忙地送上了车。 送走了一帮大麻烦,唐眠回到了柳红的房间。 “你就是夏姑娘?”乾隆见她进来,微微地笑,任由旁边的健壮侍卫向唐眠介绍:“这是艾先生。” “艾先生好。”唐眠皮笑肉不笑,递上了两杯白水茶。 “敢问艾先生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见那两个人男人打量完整个房间,眼光又一轮一轮地打量她,唐眠的语气里便多了些寒意。 乾隆也注意到了她的语气,收回肆意的目光,依旧落落大方,喝了口茶,才道:“夏姑娘赎罪。我是听说‘京城鸡蛋饼’极有名气,因而慕名前来,听那小钉子说起他们的大杂院多亏有了姑娘,才得以起死回生,让大家都过上了好生活。——我今日一见姑娘,不仅心善,人也美,倒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乾隆就是乾隆,夸人的时候一脸真诚,让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唐眠注意着观察乾隆的表情,并没有什么隐藏,他应该不知道小燕子是从这里出去的,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紫薇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到这里来纯粹只是偶然。 不过,她和夏雨荷长得一样一样的,当然是在哪里见过。可惜这个皇帝就算是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人,一时间也记不起是自己的哪个女人了。犹记得他说过,他当时是收到老佛爷的急招,所以撇下夏雨荷回京,当时约定了回京之后立刻派人去接她。 然而回京之后,碰上苗疆之乱,一战足足打了一年,他就把夏雨荷的事情给忘了。 紫薇记忆里的夏雨荷一直对乾隆念念不忘,要是她知道她遇见的“磐石无转移”的深情男人,是个过一年就能把她忘掉而且再也想不起来的男人,不知道会不会伤心断肠。你就是御驾亲征了不能把人家接进宫,你也派个人去山东把人家姑娘接到京城里安置个小院子好好住呀。十九年想不起来这明显不是记性差已经属于选择性失忆范畴了吧?摆明了是女票了以后觉得负责任麻烦直接甩了。 “夏姑娘?”乾隆看到眼前温婉可人如花似玉的姑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似乎有些入神。 他突然自我感觉有些良好。自己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些,但保养得当宝刀未老,再加上天然一段不凡气度,成熟男人的魅力或许更吸引年轻的姑娘。譬如眼前这位夏姑娘,就似乎对他有意。 被一个自己本就看对眼的娇俏玉人喜欢,他也感觉自己突然间年轻了很多。 被乾隆提醒,唐眠才反应过来。 “艾先生不用听他们乱说,我只不过是把家乡的一些个小吃试着做了做,投京里人的一个新鲜,我也是因为大杂院才有了今天,若没有大杂院,我也没有容身之地。”脑袋里想到这自以为情圣的男人诸多恶迹,唐眠颇有些冷淡地回答,“艾先生如果想看看大杂院,我这就叫小钉子引您四处转转。” “啊,不必不必。”乾隆本是上街微服私访,看到鸡蛋饼也图个新鲜,听闻卖鸡蛋饼的小孩子说有这位一位传奇的姑娘,他闲着也是闲着,便上门拜访,可没想到这姑娘长得如此动人,举手投足也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想来是某家落魄人家的小姐无疑。“方才我已粗粗看了一遍。夏姑娘一人照料这么多人,想来是很不容易,朕……我真是佩服得很。我看夏姑娘不是等闲之辈,敢问是何方人氏?”皇上的视线在唐眠脸上乱瞟,很有转向色眯眯状态的趋势。 “艾先生过奖了。”唐眠并不想对他客气,“艾先生又是何方人氏?” “我?我是本地人氏,……也是做生意的。” “我……”唐眠本来想随意拟一个,但她对这时候的各地风情并不熟悉。柳青柳红都是山东人氏,她说自己是山东人倒也不会叫人怀疑,“我是山东人氏。” “哦,山东,山东何处?” “济南。” “济南啊……那里我倒也去过一回。”乾隆想起自己新收的还珠格格和当初的夏雨荷,正好也是济南人。他不禁怀疑这大概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遇见了这位姑娘。要不然,他何以一次微服私访就遇到了她? 看到乾隆的表情变得很怀念,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暧昧的含义,唐眠有些不自在。感情他真看上她了还准备下手? 她连忙道:“艾先生,您也知道我很忙,眼下我还有些急事要做,不能在这里陪您闲聊,还请您自便。” “……”乾隆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自己的深情注视没有起效果,他安慰自己必然是夏姑娘确有事情要忙活,勉强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既然如此,我改天再来看姑娘。” 听说他还要来,唐眠有些抵挡不住了:“艾先生是个富贵闲人,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下次艾先生来要是见不到我,还请别见怪。” 夏姑娘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脸色也不好看,让乾隆想起自己的妃子们故意跟自己赌气时假装疏远自己也是这番可爱模样,他想都没想就默认为这是夏姑娘已对他上心。赶着有事只能让他离开,实际上却又不想他离开,所以做出这许多小女儿风情。 想着,乾隆心神一动,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唐眠白皙绵软的手。 “哦,原来夏姑娘如此忙碌,不知是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若是有,我一定竭尽全力。” 唐眠的手被抓住,一瞬间汗毛直竖,连忙抽了开去,暗暗抽了抽嘴角。 大色狼!还有没有节操啊!如此恶心的色狼,不敲你竹杠都对不住自己此刻掉落的鸡皮疙瘩。 唐眠冷了一张脸,道:“本来不想麻烦外人。艾先生既然这样说,我也就说实话,眼下确实有一件事我正发愁,艾先生若是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哦,说来听听,若是我能帮上忙,自是再好不过。”乾隆的眼睛立刻亮了,坐近了些。 唐眠往后避了避,道:“做鸡蛋饼的买卖自己不是长久之计,赚得也不是很多。我在想这个大杂院的人以后要继续生存,还得另谋出路。眼下我正计划开个酒楼,看中了一家茶楼的地方,那茶楼主人本来就是要转让店面,也与我谈好了,临时却有另一人也想买下茶楼。那人的舅舅是京城府尹底下的姓张的差使,我们小老百姓自然争不过他,可是我又实在是舍不得那个店面。看艾先生的衣着行事,想来从商已认识不少达官贵人,不知道这件事您能不能办?” “这个没问题。”乾隆一听不过是一个府尹底下的差使的问题,又能在夏姑娘面前博个好感,立刻一口答应下来,侧身吩咐了自己的随从。 “多谢艾先生,我还有事,这就不多奉陪了。改日酒楼建成,必好好答谢艾先生。” 唐眠转身离开。既然乾隆答应下来了,事情估计八九不离十,她也就省去了再次选址和许多趟奔走的麻烦,也算是件好事。 不过这一条老色狼,估计是缠上她了,她得想个法子甩开他。她现在是紫薇,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他也要嫖。她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地上,踩一脚喊一句: 尼玛睁开眼看看啊,我和你曾经的情人可长着同一张脸啊! 9、还珠格格之夏紫薇(六) 有了皇帝出手,茶楼收购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我们大杂院真的要一起开酒楼?” 现在大杂院里每个人的容貌都已经焕然一新,看起来朝气蓬勃。不过大家也都想不到,不过卖了几个月的鸡蛋饼,大家的好日子就已经来了。 “只要是夏姑娘带着我们干,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越干越好的!” “对对!”一片附和声和笑声响起。 “好了好了,”柳红让大家安静下来,“现在店面已经盘好也开始装修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张,大家说说咱们的酒楼取什么名字好?” 底下顿时有些静默,大家相识一眼,尴尬道:“咱们都不识字,夏姑娘不是识字吗,让夏姑娘取一个?” 唐眠愣了愣,她可是个取名痴,当年取鸡蛋饼的名字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废掉了“大杂院鸡蛋饼”,转而想出了“京城鸡蛋饼”这样一个接地气的名号。酒楼再让她取名她可有些压力山大。 “柳青,你说呢?”她转向柳青。 柳青这几月已把原料采购的事情都包了,他原来做事大大咧咧有些没脑,有时候又难免过于懦弱不自信和感情用事,现在倒已爽朗了不少。 为了学会算账,他现在也在请大杂院里一个略通诗书的落魄老夫子学认字,倒也已读了本三字经,正开始学论语。大杂院每天清晨都能看到柳青和一帮孩子一起大声念“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过每每遇到和紫薇商量或是闲谈,他就习惯性带上了几分忸怩甚至不自信,颇让柳红替他着急。 看到紫薇眼里只看着他,柳青的脸上又飞上两朵红云,低下头,挠了挠讪笑道:“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不如就按姑娘的名字,叫紫薇楼?” 唐眠愣了愣,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现在也算是她的名字,挂在大招牌上,实在不符合她不愿招摇的意思。 柳红看出她的为难脸色,她现在每日里和金锁或唐眠处一块处理事务,加上生性聪慧,学得的书倒比她哥多。她立刻叱道:“哥,姑娘家的名字你也拿出乱招摇!” “我,我没……我不是故意的。”柳青想着要辩解,最后看看自家妹子再看看唐眠,还是低头乖乖认错。 柳红快人快语,道:“我识字不多,不过酒楼的名字还算知道几个,咱们开的酒楼,本就是想让穷人也吃的起。五湖四海,无论贵贱,来着都是宾客,我胡诌一个,你们看叫会宾楼怎么样?” “会宾楼?……这倒不错。”柳青和其他人点点头。 “会宾楼?还是不要了吧……”唐眠被吓了一跳,这么靠近剧情的名字,一念起来就让她感觉麻烦要降临。她否决得这么直白,其他人都有些疑惑,唐眠忙笑道:“我觉得,咱们不仅是要会宾,不是常说待客之道,便是要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吗?我觉得会宾楼既然是会宾,不如改成‘如归楼’,取宾至如归之意,岂不更好?” “这个名字好!”柳青立刻赞同。柳红看了自家哥哥那“紫薇说什么都是好的”的样儿,偷笑出声,这笑恰好让紧张中的柳青看到,让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柳红用眼神叱了他声“没出息!”回头转念了一遍唐眠的提议,也觉得不错得很。 酒楼的名字定下来了,便立刻着手,订了最好的黄桐木,请王木匠打造牌匾。 除牌匾外,操心的事情更多。柳青柳红没放下鸡蛋饼的生意,又四处奔走学做菜请大厨。酒楼装修的事都交给了唐眠,两个月满满当当的重新装修,唐眠上上下下地奔走吆喝,也实在是费尽了心思。 两个月后,如归楼开张,正是在柳青原先的鸡蛋饼铺子旁边。楼下左侧专门开辟了一个小窗口,由小钉子独挑大梁,开始售卖鸡蛋饼。鸡蛋饼也有了新变化,作为高档菜色的鸡蛋饼,饼身换成了千层饼,咬起来更有口感和层次感。唐眠甚至还到方铁匠那里比划了半天,做出一个模样总算还比较规整的烤架。 如归楼的菜色上,柳青柳红又去了多家酒楼查看,先拟定了一份。唐眠又根据自己以前的经历和客人的不同加了许多提议,柳青柳红觉得可以接受和尝试的,便做了让大杂院的人尝,还真创造出了几个有新意的菜色。 如归楼开业后一周,宾客如云,生意火爆,一时间倒真成了京城饮食的一个必去之地。 如归楼装修中,唐眠常以此为借口推脱一些不想见的人物,不过乾隆和尔康在如归楼开张后依然还常常光临,让她颇有些头痛。 解决尔康倒不是什么难事,譬如这样就能起很大效果: 某天,某天尔康到访了,拿着一个玉手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紫薇,这是我家传的手镯,我额娘让我给未来的儿媳妇,你可愿意收下?” 唐眠便浅浅笑了:“尔康,你愿意娶我做妻子吗?” “这是自然!”尔康诚挚道。 “可是上次福伯伯来如归楼里坐了坐,也跟我说了实话,老佛爷有意将身边的晴格格许配给你;而我出生小家小户,有一个大杂院的人要养活,又在外抛头露脸,实在不是一个正经女孩子家。他说如果我从此放弃如归楼,他还是能接受我成为你的妾。这些事,他难道没有和你谈过吗?” 尔康的脸色就有些为难了。 确实,若紫薇真的是格格,那他们是门当户对,甚至还是他高攀了。但事实是现在只有他们少数几个保守着这个秘密,他父亲也毫不知情——哪怕知情了,一个不被承认的格格和一个老佛爷眼前的红人格格,孰轻孰重也是极明显的。 “紫薇,你听我解释……”尔康想说什么。 唐眠就非常自然地捂住两个耳朵:“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说到这句台词的时候,她心里总快憋出内伤。 又譬如: 某天,不依不挠的尔康又送来一盒胭脂,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紫薇,这是苏州春来堂的胭脂,这次下江南,我特地给你带来的。” 于是唐眠也浅浅地绽开笑颜,笑得极温柔极灿烂:“谢谢你,不过我似乎用不到了。”她伸出纤纤十指,打开自己的梳妆盒,取出一个纯银打造的胭脂盒,缓缓道,“我跟你提过的那位生意做得极好的艾先生已送了我这个,说这是西域用来进贡的特级胭脂,每一盒要五百金,我用着挺好的,其它的……怕是用不惯。啊,还有,这螺子黛我也已有了,你要是有多,可以送给金锁或柳红,我想她们定然会高兴的。” 那之后尔康就很少来了。 不过乾隆的脸皮厚度和战斗指数都极高,不管唐眠怎么冷脸冷笑,他都来得不亦乐乎。 唐眠想着可能是他成天虐别人被别人迎合惯了,很喜欢来她这里找找新感觉。于是这两个月她只能临时改变战术,也对他笑脸相迎,谈理想谈人生。没想到这厮本就自视甚高,这样一来还真以为唐眠真喜欢他,以前种种都是欲迎还拒,他居然蹬鼻子上脸了。 譬如今天晚上,他又摇着扇子故作文雅地进来了,而且熟门熟路地进了唐眠的房间。 “紫薇,你回来了。今天我看楼里很忙,你们的生意做得可真是不错。”乾隆看着唐眠,眉眼含笑,一双眼亮晶晶的直勾勾地在唐眠的脸上来回扫描。 “若是没有艾先生,如归楼也不会有今日。”唐眠淡淡附和。这皇帝当得还真是清闲得很。 于是乾隆高兴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着唐眠叹道:“唉,如归,如归,每次来你这里,我确实有种回家般的宁静感觉。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风雪之中求得一处宁静归宿,人生若得此,也不枉此生了!” 唐眠觉得他那眼神深情得都能挤出水来了。但是爹爹喂,刘长卿会哭的!您自己家里老婆孩子都有三大箩筐了您还来这边感叹“回家般的宁静感觉”。 “呵呵。”唐眠冲他笑了笑。 “所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以后不要叫我艾先生了,叫我弘历。”乾隆嘴角勾起笑容,坦诚地看着唐眠。 “……”唐眠嘴角抽了抽。皇帝的名讳民间岂敢有人乱取,哪怕是同音不同字也不敢有人用作名字的,这不是摆明了在低调的炫耀:其实眼前追你的男人是天下唯一的最厉害的男人——皇帝。 没办法,唐眠只能摆出惊讶的表情:“弘历,这可是当今天子的名讳,你……”真想甩你两个巴掌! 唐眠作势要跪,不过自然是要等着乾隆来扶。 乾隆果然扶起了她,扶了她,两只手抓在她胳膊上就不肯放了,深深地注视着她道:“紫薇,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只因为我知道若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们就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以朋友的身份愉快相处……” 呵呵,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了。 唐眠使劲扯出笑容:“原来是这样,那为何今日……” 乾隆诚恳地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奇女子,只希望能够和你结交为伴。几个月相处,你亲手为我作羹汤,与我一起读书、散步、郊游,你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也给了我很多生活的乐趣。我爱上了你,紫薇,我知道你也爱我,我们的爱是超越年龄超越身份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仍旧当我是以前的艾先生,我希望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黄桑同志,脑补是不对的,我连你的手都没有牵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爱”你了? 唐眠冷笑道:“皇上,既然你是皇上,已经有了后宫众多的妃嫔……” “但是她们绝不可能像你那样,紫薇,你是独一无二的!” 到手的小姑娘要跑了,乾隆急了。他本意可是要用皇上的身份来说明他的爱绝逼是真爱。 唐眠道:“我若要嫁人,必然要嫁一个只喜欢我一人娶我一人的男人。” 乾隆眼不红心不跳:“三千佳丽,我只愿与你共度今生。” 唐眠继续发难:“皇上的妻子只有皇后一人,难道你愿意让我当皇后?” “皇后……”乾隆叹了口气,“紫薇,你知道,我是一国之君,身上总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那么,一个酒楼的老板娘,恐怕连你的妃嫔都当不得吧?” “不,我会接你进宫,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我已经和大学士福伦商量好了,让你作为他的妹妹入正黄旗,只当说以前都因为养病在庵中清修。我会纳你为贵妃!” “……”擦,在她不知道的当口,皇帝行事很迅速呀。摆明了已经认定她一定喜欢他也一定会跟他回去了。 唐眠也黑化了。 ——同学你既然这样的自信,那么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10、还珠格格之夏紫薇(七) 唐眠打心底里讨厌乾隆这个人,就如同她以前讨厌一首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一样,名为深情实则滥情得无可救药。而且她更讨厌的是这个人居然自以为是地安排别人的命运。 她不是紫薇,所以有时候没有那么大的顾忌。 你让我不好受了让我恶心了,我也没必要给你笑脸看。 如果现在唐眠手上有一把铜镜,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表情相当的阴险。 “弘历,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传统……” 唐眠淡笑看着乾隆,乾隆因为被她亲切地叫了名字,满心的欢喜都显示在脸上。 “新郎若是要取新娘,就必须取一滴血出来让姑娘验证真心。若新郎是真心,则新娘才能出嫁。我知道皇上是千金之躯,一滴血都是很金贵的。那么,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吗?”唐眠略微侧头,拢了拢自己的鬓发。 “一滴血何足道哉,为了你,哪怕一万滴血我也愿意付出,我的全身心都是你的!”乾隆在示爱这方面确实宝刀未老,说词从来不带重复的。 “是吗?”唐眠取过一个茶碗,在里头倒上水,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缝衣针,在烛上烤了烤,便道“请。” 乾隆取过缝衣针,抬头安慰地看了唐眠一眼,毫不犹豫地在中指上扎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落进碗里,如绸庄新染后晾晒的红绸一般随风飘荡开。 乾隆拿帕子止了手指上的余血,揽过唐眠瘦削的肩,看着水里的血滴,微笑道:“你与我说说,如何验证我的真心?” 唐眠狡黠一笑,推开了他,在乾隆的注视下,另取了一根针,在自己的小指上扎了一针。 血落进茶碗内,与原先的那滴血碰撞,而后竟然急速地融合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乾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刹那变白,他冲上去,颤抖的手按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一碗血水,目眦尽裂,整个身体剧烈抖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回过头看唐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眠皱眉拉开乾隆的手,故作惊喜道:“都说夫妻要同心协力才好,我们两个的血能融合,说明我们同心得很,你高不高兴?” 乾隆看着唐眠脸上的笑,已说不出话来,颤抖地指着唐眠,不置信地道:“你、你是……你早就知道我是……” 唐眠笑了笑,拢袖走到铜镜边上,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而后抬起头道:“皇上初次见我的时候,说我们似曾相识。……皇上,你可还记得我娘?” 乾隆盯着唐眠的脸,似乎想从这张脸中发现什么玄机,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你、你娘是……?” 唐眠却没有回答他:“我娘是谁,您还有脸来问我?果然是艾先生在外欠的风流债太多,连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啊……” “不过既然我娘没等到成为您的贵妃,您刚才说让我成为贵妃的话,可还算数?”唐眠悠悠然地走到门口,推开门,道,“您在这儿好好想想,酒楼今天挺忙的,我先走了。” “别走!告诉我你娘究竟是谁?!”乾隆猛地转过身,血红的目中带泪,声音已有些哽咽。 “呵呵,究竟是谁呢?”唐眠笑笑转身,关上了门。 “我对不起她,不能再对不起你,紫薇,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乾隆一掌抵住了即将阖上的门,从臂宽的缝隙中看着紫薇,眼中有震惊,有痛苦,有自责。 “艾先生,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认你为父,而你给我最好的补偿,就是以后不要再来恶心我。如果你敢用你的权力强行下诏把我带进宫里,那我一定闹得你宫中永无太平之日,我说得出做得到!——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期待,若是我把你给我的亲笔题字画扇送给老佛爷看看,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唐眠回头望了他一眼,而后双袖一敛鬓云轻转,线条优美的下颌柔柔地移过肩头,只留下发丝余香飘散空中。 那以后乾隆或是亲自或是派人来请了唐眠几次,而唐眠是打定了主意的,丝毫不为所动。乾隆又对她有所愧疚又被她当日的言语所骇住,不敢真的逼她进宫,只是送来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孤本画卷,又老是为她介绍一些难得的青年才俊。前者倒让唐眠的日子过得更加舒服顺遂了。 一年后,如归楼的营业已经进入了极其平稳的时期,唐眠一方面热情消退,于酒楼一道上倦了,一方面也不想再跟时不时冒险出宫的小燕子纠缠,便把酒楼之事全部交由柳青柳红打理,以考察九州饮食为名,定制了一辆舒舒服服的马车,带着一马车的钱,问乾隆讨了一个不多话的暗卫,让金锁陪着到处游玩去了。 足足游了五年,她才再回到如归楼。 如归楼这几年一直做得很好,虽不至于是京城第一大酒楼,但胜在新老顾客都愿意光临,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柳青柳红恰好不在楼内,唐眠看几个送菜的小二,倒还有几个是当初大杂院里的小孩子模样。二楼有人在拉二胡,一楼大厅则是一个白胡子老先生说书。老先生年纪一把,却还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周围围了一大堆人。 唐眠正想喊个小二点餐,身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紫薇姑娘?” “小钉子。”唐眠笑着回过头去,正是当年的大嗓门小钉子,如今他也已经出落为一个利索清爽的少年。 “嘿嘿,如果我可不叫小钉子,大名丁夏,是咱们如归楼的第一跑堂!”小钉子拿颈上挂的白毛巾擦了擦自己满是汗水的脸,兴奋道,“柳大哥他们正在后院算账,我这就去叫他们都来!” 不多久,柳青柳红便都出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地聊了半日,问起唐眠这些年的经历。 之后,才说起小燕子的事情。 这时候,唐眠才知道了那些人这些年来的经历。 小燕子在宫中本就处处不对盘,唯有五阿哥时时宽慰解闷,两人对双方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心知肚明,一来二去,就挡不住真爱之火熊熊燃烧了。可两人都是适婚的年龄了,乾隆又不知道实情,他本就疼爱这两个孩子,所以费尽心思地为两人寻得了各自的乘龙快婿和最佳福晋。 皇上指婚是两人都无法拒绝的。尔康自从被紫薇拒绝后失意至极,对这种事也看得不重,但他从前就经由尔泰对小燕子和五阿哥之间的事略有所知。他和五阿哥本来是极好的朋友,有了这一茬后,见面都有些尴尬说不上话。但要让他拒绝皇帝的指婚,他又万万不敢。 小燕子知道自己被指给御前行走福尔康后就震惊了,她跑到皇帝面前哭闹,却被震怒的乾隆打发了出去,日日精神萎靡,在宫里闹出了许多乱子,最终被乾隆关了禁闭。 永琪知道这一点,便不敢向她透露自己也被指婚的事实,只向乾隆表示自己还不愿娶亲,乾隆先前已吃了一瘪,又发现另一个熊孩子都不买自己的账,觉得胸内憋了一口闷气,瞬间愤怒值爆表,怒斥永琪不孝,立刻指定了永琪的婚期。 婚期都已确定,永琪的这种事情更是纸包不住火。皇后本就看不惯小燕子,尤其是她有时候去碰到小燕子和永琪在一块儿便忍不住教训他们有违后宫的规矩,可这事儿恰巧被皇帝看见或一跟皇帝反应,皇帝就只会指责她太严肃。 得了这个消息,皇后便立刻带了容嬷嬷跑去漱芳斋“探病”,有意无意地透露了,顺带表示“他终归是你哥哥,以后娶了亲,你们两个总该避讳些了”。 得知永琪的福晋是江南某个大家闺秀名叫知画的,大婚也将在年末举行后,本来就因为自己婚事精神不振的小燕子几乎疯了,完全思考不能,甚至抓伤了皇后。永琪听闻后立刻赶赴漱芳斋,可任凭他如何劝说也劝不住,当夜小燕子就跪到了乾清宫门外,向乾隆承认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整个宫廷为此震动。 11、还珠格格之夏紫薇(完) 其实乾隆自己心里也早就有了一个怀疑。 紫薇之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然而最终却得出一个雷同的事实。 小燕子是山东人,紫薇也说过她是山东人;紫薇的年纪和小燕子一般也是十九;小燕子姓夏,紫薇也姓夏。 那一年他在济南,统共只遇到了夏雨荷一人。虽然夏雨荷的身影和面容他已模糊,但记起来时总觉得似乎和紫薇重叠在一起。 他曾经很想再审问一次小燕子,但是看着小燕子天真无邪的笑颜,他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的莽撞再一次伤害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加之小燕子一直开开心心是他的开心果,他也已不想再抹杀这段美好的父女情感。他选择相信小燕子。 而现在,小燕子这样跟他承认,就像是在嘲笑他,让他感觉到他对小燕子的这份维护和这份信任,都不复存在了。他知道永琪是知情的,但他宁可希望他不知道。 他一向提倡孝悌之道,然而永琪却违背了,他甚至还违背了最基本的信义之道,因他明知在还珠格格位上的并非真正的公主,却因为喜欢这个女子,而不愿去查探真正的格格,他的妹妹的下落。 五阿哥不义不悌,太重儿女私情,终究不是他托付江山的良选。 乾隆叹了口气,疲倦地阖上眼睛。 令妃关怀地替他盖上了一条薄毯。 乾隆看着她温柔爱惜的眼神,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也只有小燕子紫薇一般年纪,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身边伴着一个桃李年华的孝贤亲手替他编织荷包和佩囊,博山炉里的沉香在两人间袅袅升起,她抬起头,冲他浅浅微笑,道:“皇上,今夜还是去侧福晋那儿吧。昨儿个我去看她,眼眶都是红着的。”她的眼在笑,他却看到一丝无言无奈的悲伤。 这些女人都围绕在他的身旁,为他付出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而夏雨荷,他的生命中她不过只存在了几月而已。 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臣民对他的歌颂,因他确实治国有方;他也同样享受着这些女人对他的爱,以及孩子们对他的敬佩和爱戴,同样的理所应当,因他对自己极有自信。 然而那个面容如紫薇般温柔性子却如桃李般灼灼的孩子却这样跟他说:我永远不会认你为父,而你给我最好的补偿,就是以后不要再来恶心我。 他也许确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好父亲。 乾隆叹着,想起回疆送来和亲却对自己极为冷淡抗拒的含香公主,她的年纪和他的孩子们,和紫薇几乎一般大小,想起她生动的容颜,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确乎是已老了,所以那些孩子才离他越来越远。 只当最后一次,且成全他们一回吧。乾隆想。 是年十二月,五阿哥永琪大婚,迎娶海宁陈阁老第四女知画为福晋。 同月,还珠格格薨。五阿哥的府上,则悄悄地多了一个叫做小燕子的侍妾。 至于尔康,乾隆本觉得因为小燕子悔婚之事,自己对不住这个忠诚勇敢的令妃娘家的孩子,恰巧老佛爷早就点名要将晴格格下嫁于他,他正在考虑,却发现隐瞒假格格之事中尔康也有份,一个臣子如此欺君瞒上,自然不能再纵容,这件赐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知道这桩桩件件,唐眠唏嘘一阵,问:“小燕子现在是在五阿哥府上?” 虽然只要小燕子不莽撞去向乾隆承认自己假格格身份的事,他们便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但其实她才是当年让小燕子留在宫中的有力推动者,小燕子又是她这个身体之前承认的姐妹,她既然回来了,也应该去看看她。 柳红怔了怔,脸色有些不对,从刚才讲到小燕子时候,她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 唐眠再问了,柳红才告诉她。 本来小燕子在知画嫁过去不久后就进门,知画没有闹起来,已是极为宽容大肚。之后小燕子又无视这个正牌福晋整天霸着五阿哥。 五阿哥本就喜欢小燕子,因而也默默接受,宠溺着小燕子,两人的生活也算美满。 不过日日见知画望眼欲穿地盼着,凄惨零落地落空,又不曾多说小燕子一句不是,他也觉得对不住她。知画最后落着泪,说她理解他们两个的爱情,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孩子,让她不至于被人耻笑了去,后半生也有个依靠。永琪心有愧疚,便顺从了她的意思。 三个月后,知画真的怀上了,而这个孩子却成了问题的导火索。 小燕子知道这件事后和永琪打闹一场,知画前来劝解,被小燕子推翻在地。永琪为保护知画腹中的胎儿,与小燕子起了争执,争执中,小燕子负气离开,途中却晕倒滚下了台阶,身下流红。 永琪一见不对,忙去请太医,太医前去一看,发现小燕子已然不幸小产。不过所幸知画摔得不重,所以她的孩子是保住了。 小燕子失去孩子后,再度陷入低谷。她虽然受伤,却被全府的人笑话,暗地里叱说活该。她怀疑是知画暗中做手脚自己假装摔倒陷害于她,又伤心愤怒于是永琪自己毁去了他们的孩子,日日伤心,不肯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虽劝不止。 小产后没有好好调理的身子垮下去,再度出血,太医诊断她以后难以再受孕,如还想要孩子,就必须克制伤心好好调养。 现在,五阿哥府上,只有五阿哥一人还疼爱小燕子,其他人却都不待见这位专宠自我每日哭闹不平的侍妾。 “小燕子想回到大杂院来。她曾经回来过一次,却一言不合和酒楼里的几个本就刺头的客人大打出手。后来五阿哥又把她带了回去。为了她的身体好,她现在一直在静养,我们也很久没有联系上她。”柳红眼里满是担忧。 唐眠只是轻叹一口气。她当日的嘱咐,小燕子终究还是尽数忘了。 她在如归楼待了不过两个月,期间去五阿哥府上拜访了一次。 原来小燕子再次怀孕了,但胎很不稳,因而只能每日闲养,连动都不好动。小燕子在家憋闷得慌,紫薇便陪了她几日。可惜她一去,小燕子便又开始兴奋地忙东忙西,或者向她抱怨府上的不自由和丫鬟婆子的冷眼,一不小心又动了次胎气。虽然好不容易保住了胎,她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整顿了一会,唐眠便再度启程,这次她已打算往西北行。 柳青沉默着,最终还是问她:“紫薇,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也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北方苦寒,你一个姑娘家,又是何苦?” 他现在已是一个不会轻易脸红的沉稳青年,眉眼刚毅,如一块璞玉初经雕琢绽放温润光华,然而眼里的那份诚恳和真挚却从未变化。 唐眠注视着他的脸,而后转头看向楼下的熙攘人流:“我不会为谁而停留的……事实上哪怕我想,我也做不到。” 柳青急道:“只要你愿意,我……” 唐眠苦笑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又道:“北方确实苦寒,所以这次我准备把金锁留下,她这些年陪我吃了很多苦,虽说想继续跟着我,但我怎么再忍心拖累她,她的年纪已等不起了。” “那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柳青面色倔强。 唐眠回头看他的脸,问:“那柳红和大杂院呢?” “我……”柳青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需要你的人,所以你应该呆的地方是这里,不放心我的话,就帮我找个好护卫吧。”唐眠笑道。 “……”柳青默然低下了头。 半晌,柳青突然问: “你为什么要去北方?” 唐眠愣了愣,还是答:“因为那里很像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他自然知道她是山东人,却知道她说的绝不是山东。 唐眠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美好微笑,眼里流泻出柳青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璀璨光芒: “我的故乡是一个很冷的地方,然而很可爱。我活了很长时间才回到那个地方,却只在那里呆了五年而已……不过如果要说我最怀念的地方,那一定是那里,没有其他。——知道吗?那里的女人不依赖男人生存,自己就可以去创造并守护一片天地。” 柳青还想再问,却被唐眠拦住了:“昨天对金锁用了点小伎俩,她现在还睡着,估计要明天才会醒,你回去好好替我安慰她,就说是小姐的意思,让她找一个靠得住的良人,好好地过一辈子。” 风尘路卷,轮起黄沙。朝云未起间,一辆普通的马车驶出哐r才开的城门,渐行渐远,消失于晨曦之中。 12、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一) 唐眠从睡梦中醒来,便看见了古色古香的床,脑袋里充满了陌生的回忆。应该是这句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场景是经历得多了去了的,所以她并未觉得任何违和,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再度睡去。 然而并未如愿,随着原主的记忆在脑海里涌动并逐渐安稳下来,身体上的麻痹感和胃里的恶心感也翻了上来。 “呕……”唐眠起身,捂住胃部往床边吐去。 “咦姑娘你醒了!”一个青衣丫鬟立刻拿了个痰盂跑上来,又对门外喊,“少爷带回来的姑娘醒了,快去请少爷回来。” 唐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中过毒的,由于几日来没有饮食只被灌过药汤,所以并没有吐出什么秽物,不过是胃里的酸水。 她的身体很虚弱,连呼吸都有些喘。 “能帮我拿些吃的吗?” 青衣丫鬟立刻给她去厨房端来了一碗粥,而和粥一同到来的是一个脸色冰冷的白衣男人。 唐眠想起来,这个人就是把她救回来的西门吹雪了。神丰俊美,长身玉立,确实是个美男子;脸庞的线条像冰雕,眼神也是冷清,也确实是个标准面瘫。 “你好。”唐眠看了他一眼,打了声招呼,就把目光投向了青衣丫鬟手里的白粥。她现在对白粥的兴趣可比对西门吹雪的大得多了。 喝完了粥,满足地舔了舔嘴角,她才发现西门吹雪还坐在房间里。 剑神的洞察力不错,他立刻发觉她在看他,抬起头来。 唐眠只好僵硬地微笑一下,不知道他有何贵干。 西门吹雪走了过来,唐眠本想后退,但身体还是不怎么听使唤,想了想西门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她就坦然地看向他。 西门吹雪牵起唐眠的左手,按在她的脉门上。 “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以后几天只要饮食协调,余毒也能排清。”西门吹雪的语气比想象中的似乎要温和一些,大概因为她眼下的身体原主孙秀青有“西门吹雪官方cp”的光环笼罩着。 “嗯。”唐眠点了点头。原主对西门吹雪是又爱又恨,估计若她还是她,那么现在肯定会哭哭闹闹哀哀戚戚矛盾个半死,但是她不存在这种问题,要她装她也装不出来,何苦费这种力气。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告辞走了。 唐眠乐得自在。身体上的病弱让她总觉得眼皮子沉得很,便再度睡去。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醒醒睡睡,不过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西门吹雪偶尔有空会来看看她替她诊脉,她也不咸不淡地接待说句谢谢。 总是睡觉让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唐眠偶尔到外面去跑点小步做做体操。万梅山庄上下的仆人丫鬟的奇异眼神,她是完全忽略过去的。不过这句身体里练剑的记忆更多,她也就顺应地舞一会儿剑。林诗音也是懂得剑术的,不过使用的不多,有对比她才发现,孙秀青的峨眉剑法和独孤一鹤所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确实比原先林诗音从一些中庸的剑师那里学得的要厉害的多,不过孙秀青本人似乎学艺并不算精妙。唐眠有时便回忆记忆里独孤一鹤教授剑术的画面,自己细细揣摩,把孙秀青剑招里不准确的和多余的动作一个个纠正过来。 照顾她的青衣丫鬟叫青妙。青妙没事的时候就拿了一个绣盘到院子里的树下绣花。 唐眠觉得好看,又可以打发许多时光,毕竟她也不喜欢一天都练剑,便想学着试试。 做夏紫薇和林诗音的时候,两人其实都是会绣花的,但她用不上这门技艺便闲置了,久而久之的就生疏了。 于是隔天两人就一人一个绣盘绣开了。这会儿重新学起来,虽然不至于全然不懂,但唐眠没有实际操作过,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不过女人一起做事的时候话就多了,青妙明里暗里向她打听西门吹雪是如何救回她的,她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唐眠便随意地回答一番,倒绝口不提两人之间的仇怨,反正她和西门吹雪也确实没有什么过节。要是被这庄上的人知道,怕又生什么嫌隙。 渐渐地庄上其他丫鬟知道了这事儿,偶尔得空了也在唐眠的院子里坐坐,相互打趣儿,又问唐眠一些江湖上门派里的事,庄主一般在外面干什么,厉不厉害。这些女孩子一半是家生子,且都是做庄上的干活丫鬟的,对江湖上的事并不太清楚。 唐眠只挑她记忆里有趣的讲了。 女孩子们便惊讶于江湖里的女侠很多竟然连衣服也不会缝的事实,饱含着怜悯的心情耐心地教唐眠怎么使线用针才能绣出更美更平整的花,哪家店铺的线颜色染的最好。 当然更多的还是八卦西门吹雪的日常小事,连西门吹雪平日里练剑的时间多了一刻,晚饭多吃了半碗这样的小事都津津乐道,猜测其发生原因。而且每到西门吹雪沐浴的时刻,这些女孩子便叽叽喳喳的,又是期待又是羞怯,相互推来推去,推不出一个“想去”的,但有个大胆的走出来了,却反倒又被“你手脚粗鲁少爷嫌弃怎么办”的理由拉了回来。 唐眠看着她们嘻嘻哈哈打闹的场景,只觉得春日的阳光晒在身上,不仅让空气变得温热,连她的心情也愉悦地漂浮起来。万梅山庄除了主人不可爱,其他倒真是可爱得很。 这样绣了五天,唐眠也有点懒散了。绣活是个长期活儿,得蹲得住性子才能做,她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绣了再改改了再绣的,加上总出不了成果,绣盘上的画线条生涩,颜色也看着奇怪,腻烦的心思就生起来。 恰好西门吹雪来看她,她顺手就把绣盘拆下来,把一条已经看上去已受创严重的帕子递给了他。 “喏,这个送给你吧。” 西门吹雪毕竟是庄子的主人,她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不给点表示也总不太好意思。但是手伸出去,她也觉得这帕子委实寒碜的很,完全抵不上几天的饭钱旅馆费。可是,这里的生活舒服,她真的很有再住下去的想法。 怎么办呢?当然是提高帕子的附加值。用美人的洗澡水做的烧饼还能比普通烧饼多卖一倍价钱呢(不知道还有童鞋记得《春光灿烂猪八戒》不?)。 唐眠尴尬笑了笑:“那个,不好看,但是绣了很久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假,她伸出手显摆了一下手上的针孔伤。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愣了愣,目光下移,将帕子接了过去。 一边的青妙端着茶水里过来,走到树边,刚好见到这场面,立刻原地踏步站定,屏住了呼吸。心跳太快手跟着抖,差点把茶水都荡出。 “你怎么了?”唐眠看西门吹雪脸上难得有呆愣的表情。 “无事。”西门吹雪接过帕子,道,“我先走了。” “嗯,再见。”唐眠笑了笑,摆摆手。 见庄主走出了小院子,青妙才敢出来。 “孙姑娘,你和庄主刚才……”青妙试探着问,心里猫爪子挠着期待解答。 “哦,我送了他个帕子,就是我做的那个。” “庄主收下了?” “嗯。他看上去冰冷,人却还是不错的。”免费提供吃喝,还不计较她的绣工,好人。 “那……那……”青妙实在是很想知道细节,但是又怕孙姑娘不愿意跟自己说。 “怎么了?你有什么麻烦?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唐眠道。她觉得青妙这妹子也不错,性子柔和手脚麻利,而且会绣活会做菜,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放在现代必然是居家必备好妻子。 “不,我只是想问问庄主有说什么话没?”青妙注意着孙姑娘的脸色。 “没有吧。”唐眠回想了一下。从头到尾他就是来了,被她送了帕子,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对了,是有一瞬间有点呆呆的,像是有点疑惑,估计是在疑惑她作为一个姑娘绣工能坏到这种程度。想来他成天待在万梅山庄这些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里,还从没看到过有人能手拙成这个样子。 “这样吗?……“青妙有点意外。她想想,确实也想起两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流,可是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孙姑娘在给定情信物庄主还收下了的样子! “那个,孙姑娘刚才说庄主人不错,那你喜欢……吗?”青妙实在是纠结不过,大着胆子问。 “喜欢?没有吧,我和他又不熟。”唐眠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熟了大概我也不会有那心思。” “为、为什么?”青妙想不通。她们丫鬟堆里可有不少对庄主挺痴心的呢。长得英俊剑法又高,而且还有这么大的家业。 “不为什么,不感兴趣。”唐眠挠挠头,斟酌着道,“我总觉得吧,男人和女人每天爱来爱去的,麻烦死了。” “……”青妙觉得“江湖侠女”的思想果然不是她们这些普通丫鬟可以理解的。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到了年纪可以配给万梅山庄底下绸缎铺子里的少当家,然后相夫教子一辈子生活得和乐美满。 不过青妙提起“庄主”又提起“喜欢”之类的词,倒让唐眠想起了一个她早就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求证一番的问题。 陆小凤说西门吹雪几乎就是个和尚。西门吹雪出门杀人,会让最美丽温柔的烟花女子来服侍他,却不过是服侍他沐浴更衣。但那件事怎么讲也不可能没有发生过,那么…… 唐眠一张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也是闲闲的,以至于一瞬间青妙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因孙姑娘问的是:“对了青妙,你们少爷还是处/男不?” 13、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二) 孙姑娘问的是:“对了青妙,你们庄主还是处/男不?” 青妙放下茶壶,在茶杯里注满水,递给唐眠,脸上笑得灿烂:“姑娘,庄子里新收的茶叶,您品品。” 唐眠“嗯”了一声接过来,抿了一口,口齿噙香,居然还是上等的白茶。 她抬起头,不依不挠:“是不是啊?” 青妙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天空好蓝啊,早上晒的衣服想必都干了的,我先去看看。” “嗯,天气真好,我陪你一起去收吧。”唐眠也望了望天,和青妙一起站起来。 “哎呀你坐你坐,孙姑娘是庄上的客人,怎么可以劳烦你……”青妙讪笑。 “没事,一点也不碍事。”唐眠也笑得如狐狸般真诚。 “……”青妙无法子,脸色微红,深深地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无人在旁,才附在唐眠的耳侧低声道,“……实话告诉孙姑娘吧。其实……我们也不清楚。” “真的?“唐眠一点也不相信青妙的说辞。 早先不知道是谁围在她身边讨论庄主今天吃了多少饭昨天洗了几刻钟的澡,作为一个生活不自理的宅男,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的秘密,肯定紧紧地攥在这一帮丫鬟小仆的手里。 “其实、其实……”但是青妙的表情却无奈得很,她的脸已红得如虾米,连小耳朵根子也红红的,很是可爱。她使劲地往唐眠的耳蜗凑,生怕被旁人听了半句去,“其实我们也……因为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橙妍姐姐也突然这么问,我们……我们就各自一说,才发现庄主没有叫过谁侍寝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瞒着,但是大家说的都像是真的……不过听橙妍姐姐说,以前曾经有个比我们大些的丫鬟,很是倾慕庄主,有一天晚上背着大家自荐枕席,当晚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第二天那丫鬟就被放出了山庄……” “这样吗?”唐眠点点头,将信将疑,“可是你们庄主也老大不小了……” “就是说呀。”青妙压低了声音,但话匣子却是打开了,“你不知道,纪管家也为这事儿烦心呢,他可是梦里都盼着有个夫人,再添上几个小胖少爷,可惜庄主却一直没消息——上次橙妍姐姐这么问大家,也是纪管家的意思,不过看来我们之中庄主一个都看不上。” “那怎么办?” 青妙皱眉撅嘴,一张凝脂小脸上表情很是生动:“就是说啊,纪管家天天都在物色夫人,可架不住庄主他不理睬,庄主除了练剑,对什么事情都是冷冷淡淡的……其实我们私下里倒一直觉得孙姑娘最有可能,因为您是庄主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呢,可是谁知道你平时对少爷不理不睬的……” 唐眠没注意听青妙后半段的话,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嘴角诡谲一勾,对青妙低语:“庄主平时生病吗?有庄子里的医生给他看病吗?” 青妙莫名其妙,眨了眨眼道:“庄主武功高强身强体壮,平时几乎不生病的。哪怕生病了,庄主自己就懂医术,他自己在外受伤也从来都是自己医治的。而且庄主的医术很高明,庄子上有人生病了寻常大夫治不好,我们就请庄主去看看,每次都是药到病除!……”讲起自己少爷的好,青妙指着自己的手指头说的是一条接着一条,眉开眼笑的。 “……这样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你们这些丫鬟管家太不懂事,根本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了!”唐眠拍拍青妙的肩膀。 “什么职责?”青妙不明所以。 “你年纪还小,所以恐怕不知道,男人不做那种事情,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出在一个问题上。”唐眠脸色严肃。 “什么问题?”青妙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是不举,就是冷淡。”唐眠斩钉截铁地道,“你看他平时自己可以治疗,所以你们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身体状况。连他受伤回来都是自己处理伤口,可见他不想让其他大夫替自己把脉检查,从而发现他身体的问题。毕竟,男人在这一方面都很有自尊怕被发现问题的。从这两点上来看,你们庄主十有八九是出了点小问题了。” 青妙水灵的大眼睛扑闪两下,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孙姑娘说的这两个名词,但也觉得她说的对极了。他们和纪管家,怎么就从没想到过要找个其他的大夫给庄主检查检查身体。 唐眠越说,自己也越有点儿相信了。她做林诗音的时候,确诊了林仙儿有性/欲亢进的问题,做紫薇的时候还怀疑小燕子有阅读障碍病,但最终因为条件不足也没有检查。似乎她每穿越一个,身旁总有个带病的。她有时候也怀疑着这是不是她穿越的原因。 “如果庄主真的身体有问题,那怎么办?” “自然是吃药了!” “不行不行,这事情太大了,我这就去和纪管家说说!”青妙提起裙子,慌慌张张地跑开了。一炷香后,纪管家跟在青妙身后急急地来了。 青妙把二人带进了一间小厢房,关上了门。 经过半个时辰的密谈,在唐眠如此这般几样证据的解说下,纪管家对于庄主可能那方面有难以启齿的病深信不疑。他毕竟是男人,知道男人中得这样病的人还是很多的。虽然庄主身体强健,但这种事有时候确实和身体强健没关系。 再加上,他仔细想了想,庄主好像就是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开始学习医术的。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这种事要我直接和庄主说,我可是……唉!难道找个大夫来告诉他?”纪管家是知道庄主身为男人的自尊的,要是被下人指出来,那以庄主的个性,表面不说,心里一定膈应得很。虽然他觉得和一个姑娘家讨论这种事情实在不像话,可眼前的事实在刻不容缓。 “所以说,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他自己就能治病,你却找来个学艺比他还不精的大夫给他诊脉,那他一定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唐眠指点江山。 “这倒也是。”纪管家苦恼了,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唐眠摸着下巴。 “什么办法?”纪管家看救世主般地看着她。 “我也略通医术,可以帮你们查查他的脉象。但是我也不一定近得了他的身,所以我们最好得两手准备。一方面,我们就先死马当活马医,我给你开一张方子,你且去准备一些药膳,药膳有利无害,有病吃了能治病,无病吃了也没灾,算是上选,不过你们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是因为什么问题才给他准备这药膳的,只当庄子里厨子换了新菜色便好。另一方面,我会找机会探探他的脉,看他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你看怎么样?” “……这,”纪管家虽然还是有些觉得对不住自家的庄主,但这可也都是为了庄主好,“就这么办了!这次就麻烦孙姑娘了!” “好说好说。”唐眠笑了笑。笑完她才想起来,她怎么就那么确定西门吹雪一定得了隐疾呢? 不过在唐眠还在自我怀疑的阶段,万梅山庄上上下下已活动起来,开始瞒着自己的庄主,为他医治那不知道到底得了没的“男人的隐疾”…… 惊天的剑风过后,方圆十丈的桃花尽落。西门吹雪依旧如往常一般神色冰冷,收剑回鞘。 突然,他感到鼻子难得地有些痒。 “阿嚏!……” 西门吹雪微怔。几乎从来不打喷嚏的剑神有种微妙的不祥预感。 14、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三) 连着几天,西门吹雪总觉得自己的食谱好像突然有些问题。随口一问,才知道是吴厨子在开发新菜式。 西门吹雪皱眉,道:“换回原先的菜式,原先的就已很不错。” 他从小就吃吴厨子的菜。吴厨子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十几年来都没有换过菜式,但是每一道菜的味道都是上等的。吴厨子是家里的老厨子,所以他也没有过分苛责。 可是他不知道吴厨子不仅想给庄主做菜,还想给庄主夫人和未来的小庄主做菜。毕竟西门吹雪的口味太单一的,很多菜式他早就开发出来,却没有一条顶有品味的舌头来尝。 “庄主说换回原来的菜?”知道西门吹雪的这个反馈后,吴厨子相当郁闷。 帮厨小山也很不解:“庄主从来都是吃素,师父你这次怎么非要把泥鳅加进去?” 吴厨子想回答,可是嘴巴张了半天还是痛苦地握了握拳,闭上眼道:“小山,师父的痛苦你不懂……”泥鳅壮阳这种事,叫师父怎么跟十三岁的你讲? 吴厨子想,直接炖个鸽肉汤或者弄个牛鞭鹿鞭大补汤虽然疗效显著,可架不住庄主拒食啊。然而要天天弄个莲子玉米粥,山药炒蘑菇,虽然也符合纪管家给的单子,但恐怕要吃个两年才见效。怎么办?这么多年他都没注意到庄主吃的太过清淡,完全没有补充一些必要的营养,他现在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给庄主提提劲儿,不然小山以后学了他的手艺,给谁做菜去? “去去,去给我到山下打瓶绍兴的黄酒来。”吴厨子把小山赶出门外。 “师父,可是黄酒的话庄上就有,当料酒的话柜子上还放着一瓶呐。”小山不解,眨巴实诚的大眼睛。 “师父就要绍兴产的!莫忘了师父祖籍在江南,明儿个我准备祭奠祖宗呢!到时候你也来拜一拜。” “知道了师父。”小山笑起来。他是吴厨子在外收的孤儿,带回来帮着做下手,虽则叫吴厨子师父,但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爹。 小山一走,吴厨子搬开压在小缸上的大石头,从一缸水里头捞起几个油纸包。这是他和纪管家说好了,偷偷摸摸运进来的,可新鲜着呢。两包打开了,一包是牛鞭,一包是猪腰子。 水已烧开了,吴厨子将这两样珍贵的补药快快地刷干净了,一把家传庖刀切得飞快,将两样都做成细细的丁子,而后放进了两个锅内。庄主不喜欢气味太重的蒜和茴香,于是切了两个大生姜放了进去。 煮了一炷香功夫,他拿网兜将食材捞起来,倒掉锅里的脏水,换上清水继续煮。 又炖了一个时辰,牛鞭猪腰都熟透了,他才捞将出来。 汤水划掉泡沫继续煮半刻再关火,牛鞭猪腰通通放进腌山笋的水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汤水凉了,汤头清得很,吴厨子尝了尝,味道虽还有一些,但已嗅不太出来。他拿了两个鸡蛋在碗里打散,拿汤头当水兑了,蒸了一碗鸡蛋羹。 牛鞭猪腰则又腌了一天,到第二天上头,和腌山笋一起切了上蒸笼。 第一天,西门吹雪看着眼前这碗蛋羹,熟悉的颜色,熟悉的配方,似乎没有哪儿不对。他的眼皮跳了跳,拿起调羹吃了一勺。然而他就敏锐地发现刚才一脸忐忑揣着两个手的纪管家面露喜色呼吸加速心跳加快,一双小眼睛精光闪闪,像是看见了自家儿子娶媳妇。 西门吹雪的手顿了顿。 纪管家脸上便立刻垮下来,战战兢兢地问:“庄主,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倒确实是有的。蛋羹里似乎夹杂着一点其他的味道,不过在姜葱的味道下,这点多余的味道似乎并不显眼,也没有影响到口感。 “没有。”他否认了。再次吃了一勺。 于是纪管家的脸又变成了六月的艳阳天,笑得脸眼睛都快看不见。 西门吹雪本想像以往一样把这碗蛋羹吃完,可是纪管家的脸色怎么看都觉得}的慌。他吃了半碗便放下,让青妙拿走了。 于是后半餐里的纪管家都郁郁寡欢了。 第二天,上来的是腌山笋。腌山笋是西门吹雪食谱里味道稍重的一道菜,但由于原先的西门老夫人喜欢,他也就从小就当做开胃菜吃着。 依然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食材,然而有几条山笋的口感似乎略略地有些不对? 西门吹雪回头,又看到了笑容可掬目光灼灼的纪管家。西门吹雪突然觉得食欲没有原先那么大了,把目光从管家的身上移开。 他每天的作息和吃菜的量都有着定式,以便维持自己练剑所需能量的消耗。 作为开胃菜,山笋的量不多,西门吹雪食欲不好,便多吃了几片。 这一餐后,纪管家居然破天荒地批准了青妙去山下的市场转转买点喜欢的胭脂水粉和饰品。 第三天,…… 吴厨子感觉自己做假菜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一方面每次把小山派出去打酒都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一方面又热切地期盼着庄主夫人的到来。 纪管家天天看着庄主把壮/阳的食材药材吃下去,这两天更是连着吃了有一根拇指大的紫须参,头两天倒是开心的不行。可是他在庄主的院子外打了两个晚上的埋伏,发现庄主作息的时间一如往常,渐渐就头疼起来了。 紫须参“治阳不举,举不坚,坚不挺,挺不久,服之,数日即愈”,他才喝了杯边角料泡的茶,连着几夜都和家里孩子他娘日日大战三百回合,可这样的神药对庄主都不管用,他越来越相信庄主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了。 终于,半月之后,他找到了神一般的队友孙秀青姑娘。 唐眠其实早就忘了这一茬了,当时她完全是被林仙儿和小燕子的病影响着,被青妙的话一带,一不小心就想歪了。她和纪管家筹划了半天的“为庄主治病”的大计后,当天晚上睡前就想起来,原来的西门剑神最终娶了孙秀青,还生了个娃,一点儿都没有冷淡和不举的意思。既然西门剑神没有问题,只是没遇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拥有干净黄瓜的男人,她怎么可以以自己的恶意去揣度他? 但是纪管家找上来,跟她如此这般地说了,她突然又有些怀疑了。 原来研究林仙儿的病症,她自然是知道紫须参的疗效的,连紫须参都不起作用,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是孙秀青有祖传治男科病的秘方?唐眠努力回忆,发现记忆里没有半点儿这种江湖郎中的东西。 难道是她的穿越引发了连锁反应?这连锁反应也略有点坑爹啊…… 她穿成官方cp不愿意和剑神在一块,难不成剑神就因此那啥? 看着纪管家一张苦逼脸,心心念念着庄主的身体和未来的白胖小子,唐眠觉得自己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几个月,而且现在还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确实也应该做点贡献了…… 15、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四) 已入春景,山染薄红,而满山绿意恣肆。一山的深红浅绿里,一剑光寒,白衣人已步出十丈之外,手中招式也已变换出三十招之上。 眼光凝,指掌紧,步履稳,吐气深,白衣猎猎间,身体赫然已若蛟龙飞腾,无数绿叶红瓣伴随着他的身影飞起,又翩然飘散。 剑光飞逝,忽如覆水一去而不可收,忽如白云翩翩而入怀。一招一式,分明轻描淡写,却都石破天惊,已臻剑之极致。 忽然,剑势陡转至极点,漫天银光闪烁,已不能见剑身,而飘散的花叶,竟似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以中间的白衣人为中心,纷纷旋转起来。剑势一怒,冲上云霄,而漫天花雪,一瞬间降落在地,却已化作齑粉。 如行云流水般,白衣人顺势回剑入鞘。随着寒光入鞘,空气中的压迫感陡然消失,落在地上的齑粉这才脱离了剑势的控制,随着微风三两飘荡开来。 孙秀青的记忆里只有西门吹雪在院子中一剑隔空摧毁一棵大树的印象,并且她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而现在,唐眠却完完全全地把这练剑的一幕看在了眼里。这和她所拥有的孙秀青的剑术,实在是两个境界的。 瞬间,饶是唐老师也不禁起了澎湃的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何事?”在唐眠犯红眼病的当口,西门吹雪已无声地走到了她身边。他看着她,清冽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杂质。 “无事,不过闷得慌,出来走走看看而已。”唐眠眨了眨眼,换了一脸美好表情。 唐老师对待病人一定要温柔。 “山上风大,你身体才康复,早些下去吧。”西门吹雪瞟了她一眼,道。 唐眠眯了眯眼,冲西门吹雪伸出手去:“剑借我用用成吗?” 西门吹雪眼中显出几分迷惑。 “可不可以教我几个厉害的剑招?”唐眠一脸狗腿笑。近距离观摩过剑神的剑,才发现果然名不虚传,西门吹雪手里的剑对她很有诱惑力。 可是西门吹雪拿剑的手略微一偏,轻易地错开了唐眠伸过来拿剑的手。 唐眠正郁闷,又听他讲道:“我已说过,女人的手是不该拿剑的。” 这下子唐眠想起来了,西门吹雪是有隐藏的大男子主义的。虽然她自己是忘了,但孙秀青记忆里还深深刻着这句话。 不过,原来的孙秀青虽然表面是个江湖侠女,内心却是个贤良淑德的m,因为她就是在与剑神的那次相遇后才对强大又男人的西门吹雪念念不忘了。 唐眠颇有些郁闷。 这么看不起唐老师,可别忘了你的命根子就要掌握在唐老师的手里了!看我把你的小弟弟当刀削面切了炖了给你补一补,然后回头冷艳高贵地来一句:“不是真男人,也是不该拿剑的。” 其实唐眠是真的很想和西门吹雪学剑,虽然不至于学到他那样太上为剑,为剑忘情,但和前世学医一样,她的心是诚的,不然凭她学绣活一样三分钟热度五分钟放手的个性,绝不会下这样的决定。 学剑是很苦的。从孙秀青的记忆中,她知道这一点。 而西门吹雪不愿教她剑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先不说他对女人学剑有轻视心理,任何一个剑客都不会把自己的绝学随意教给旁人。 但真的好想学……唐眠托着一张苦逼脸叹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不可能在万梅山庄呆一辈子,除非自愿去做西门吹雪的丫鬟。但是若她再出万梅山庄,迎接她的是一个因为有陆小凤存在而变得腥风血雨的江湖。 她被西门吹雪救回,西门吹雪却是峨眉派的仇人,被仇人所救而毫发无伤地回来,估计要被门派里的那些头脑顽固的人视为叛徒。无论如何,自保的手段是非常重要的。 “走吧。”看眼前人一脸苦恼,西门吹雪却没有松口,转身欲走。 “喂别走啊。”唐眠还没有完成此行目的,她伸手拉住西门吹雪的手臂。 西门吹雪略一皱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角,顺手一振,不露痕迹地将她的手脱将开去。 唐眠真的能够理解西门吹雪的小气和大男子主义,因为剑客不会乱授剑法;一个庄的庄主从小众星拱月地长大,自然都有那么些固执死板的认知。 但是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想着刚才西门吹雪略微皱眉颇有些嫌弃的样子,唐眠胸口中的郁闷不曾因这理解而松快起来。 看着西门吹雪的背影,她的嘴角慢慢弯起一抹邪恶的笑意。 对待病人要温柔个毛线!她若是不能让像开在天山上的雪莲花般永远冷高的剑神吃点亏,她就不叫唐眠! “簌——”棍棒的袭击破空而来。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还在鞘中,但他头也不回,只略微抬手,带鞘的剑便侧转而起,挡住了棍棒的攻势。 他知道她心中不快,所以并未使多少力,只是为了挡住她的攻击。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不对了,因为她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攻击他,她早有预料他的阻挡,一只手伸出,抓住了剑鞘,狠狠往外一拉。 “噌——”龙吟一声,剑鞘被打开,银色的剑身流泻出水样的光彩蔓延开来。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正待发话,然而下一刻,就见孙秀青以鞘为剑,冲了上来,转眼间就攻出了十几招。 他曾看到她在院子里练剑。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内力深厚,配上他气势天成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江剑客中已算得上顶尖,若非独孤一鹤当时已被霍天青消耗了一半多的内力,他绝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独孤一鹤的几个弟子毕竟年岁尚轻,苏少卿的火候不到六成,而孙秀青的便更显局促了。峨眉剑法本就以轻灵见长,而刀剑双杀更加适合男性发挥出他的力量优势,对孙秀青来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眼下看来,她使的只是单纯的峨眉剑法,多以四两拨千斤之重,然而气势之中却含着凌冽的刀剑双杀的杀气,竟然比前两天看到的剑法进步了许多。 西门吹雪的剑是铸剑大师用百炼精铁所制,削铁如泥,乃是剑中上品,世上已无多少剑能胜得过这一把。然而现在它的对手是它的鞘,剑鞘天生为克制剑而打造,任剑再是锋利,短时间内的招架绝不是问题。 两人的距离太近,西门吹雪只能用剑抵挡唐眠的攻势,剑与剑鞘相撞,激出银白的火花。 两人之间的力量毕竟相差太大,仅是几次相撞,唐眠便觉得虎口酥麻,而剑鞘上也已多了几个银色的缺口。 她深呼一口气,再次刺向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要抵挡她的攻势并花不了多大的功夫,因而只是敷衍着格挡住她的剑招,似乎只待她疲倦便想鸣金收兵。这次,他也只是以剑去阻挡剑鞘。然而两者正要如前次一般相撞之际,唐眠的剑招却是微微一晃,避开了冲击,而整个身体却凑了上来。 两人是近身战,西门吹雪的剑招娴熟,本可以轻松收势,无奈唐眠极为主动地贴了上去,一下子就把饱满的胸膛压进了剑中。 西门吹雪脸色一变,却已是无用。 呲—— 唐眠已经尽最大的可能计算好了角度,但中剑的伤痛仍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也许是因为寒铁的关系,她总觉得一股寒气在剑伤打开的缺口顺着她的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 “你这是作甚?”西门吹雪的脸色铁寒,却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连点她身上几十大穴。“我虽杀你师父师兄,却都是情势所然。可你……我并不想杀你!” “是吗?”唐眠浅浅地笑了。 西门吹雪的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正在为她疗伤,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 唐眠张开嘴,轻呼了一口气。异样的清甜的香味从她的樱桃小嘴中喷了出来。 西门吹雪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闭气。然而防不胜防,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手指尖上细小的刺痛,那刺痛瞬息间就化为麻木。 有毒…… 他不置信地看着眼前身体瘫软嘴唇苍白嘴角却带笑的苍白女人。 “你就这么想杀我?”他回手点住自己身上的穴道。然而这毒性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他一运气,毒发更快。他的四肢也麻木起来。 没有支撑的两个人双双倒在了草地上,因为受伤和中毒的关系,俱是动弹不得。原本西门吹雪的另一只手还抚在唐眠的肩上,因为麻木僵硬,他的手不能再动,看上去竟似两个人相拥着在看天似的,倒也颇符合这一派绿树粉花蝶拥鹂啭的气氛。 “不,我不太想杀你。——我是要给你治病嘛。”唐眠笑得欢乐。 瞧着眼前女人没心没肺的笑,西门吹雪突然觉得似乎一口气憋在了心头。 “快替我解毒,你才刚痊愈,若再度受伤过度失血,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还考虑着我的生命危险,你这人果然还是挺好的。”唐眠道,脸上笑嘻嘻的,下一句话却让西门吹雪想戳死她,她慢悠悠道,“……可是我不想替你解毒啊。” “你猜不猜得到你种的是什么毒?” 西门吹雪本就精通医术,闻到香味时太过突然,现在仔细回忆时便想起来几味药的气味来。然而他却想不到这几味药在一起会有什么毒效。 不过倒不需要他考虑很久,他就发现了效果。因为他的身体里正在涌起一种奇怪的热量,小腹里似乎有一团气体在冲撞、升腾,痛苦里夹杂着愉悦,涨热里包含着欢欣……那种久违的感觉在被压制许久后,再度被唤醒。 “你——”他有些不敢相信。他想起来,最近他每晚都隐隐感觉下腹不适,有时候莫名其妙地会产生冲动,常须打坐运气多时才能缓解过来。可是回想每日饮食不曾出过差错。难道也是她在捣鬼? “呵呵。”唐眠笑得眯起眼,“当年武林第一采花公子王怜花独家配方的春/药,你感觉怎么样?” “……”西门吹雪想以内力克制身体的兴奋,然而内力却突然流失,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血液流向下腹,他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渐渐失去…… 青妙听小厮说孙姑娘来了少爷在的练剑的山头,便上来看了看。她想起早先孙姑娘和纪管家定的替庄主治疗的计划,只觉得江湖上的侠女,当真是不拘小节,连这般问题都毫不避讳。 江湖真是太危险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江湖侠女的何止不拘小节,简直是根本丧心病狂到没有小节! 她远远地看到,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树冠下,在纷飞的桃花瓣中,孙姑娘骑坐在一袭白色的身影之上,表情愉悦。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在发生什么事,但那抹白色,赫然是她所熟悉的庄主的白色。庄主的事她是不该乱管的,但两人的姿势却着实暧昧令人浮想联翩,联翩…… 怎么办?必须去救少爷! 青妙想。 可是……少爷好像根本没有反抗是自愿的。 青妙纠结。 万一少爷真的是中了江湖侠女的毒计贞操不保怎么办? 青妙又担心。 可是……这样的场景让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过去查看啊喂! 青妙泪流满面。 但是,如果这样少爷的病能治好还能有小少爷的话?…… 青妙思考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似的默默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r(s_t)q 16、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五) 唐眠发现,这几天的西门吹雪颇有些奇怪。 本来他们两个用饭的时间是不同的,因西门吹雪是有固定的用饭时间的,而唐眠总是喜欢稍稍饿了再吃。 结果现在唐眠想吃饭了,就对青妙说,青妙就把她请到前厅去吃,饭菜上来了,西门吹雪也进来了,坐下和她一块儿吃。西门吹雪不愧是大家的少爷长大的,吃相那叫一个优雅,看得唐眠一愣一愣的。第一次她以为只是巧合,没料到第二天西门吹雪又是在她吃饭的时候过来了。到得第三次,还是这样,于是唐眠不知道是什么心作祟要了一碟臭豆腐加大蒜,在微微蹙眉的剑神面前吃得很欢乐。可是,第四次,西门吹雪又一脸淡定地出现了。 不止如此,某天,唐眠又在院子里琢磨峨眉剑法和刀剑双杀,剑神不愿意教她,她就自己学,毕竟这两种剑法其实都不差,独孤一鹤便是凭借这两种剑法跃居剑术佼佼者的行列的,关键还在于如何去体会剑气,组织剑招。她练了一会儿,便发现西门吹雪就在一旁的树下看她。她正想和他大声招呼,剑神却自己走了出来,提起他那柄未出鞘的剑,在她面前开始舞剑。 看他的剑招,正是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练完一整套,眼不红心不跳呼吸正常的剑神开始给她讲解剑术要领:“这套剑法,以你的身体素质,可以多用轻灵,第三招的燕回杀当以速为宗旨,在使剑时需一气呵成,第十五招凤凰杀,则可弃用独孤一鹤的‘势’招,代以游龙随凤的畅快,第二十三招落雷式……以你的现在的功力,以练习前三十招为佳,至练熟之后,方可继续练习接下来的十九招,否则欲速不达……” 西门吹雪以自己的剑为例,将他每次讲的剑招都再使了一遍,而后在唐眠还在记忆剑招的时候就顾自走了。 唐眠先是咬牙切齿。 尼玛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剑术天才,看别人使了几次就能把整套剑法记下来还能发现其中的弱点?你就教了一遍完全记不住好不好? 唐眠强压下满腔羡慕嫉妒恨,按着自己勉强记住的几点,再次将前三十招剑式练了一遍。不得不说,倒确实比原先有模样多了。唐眠哼唧了几声,不得不服气了。 满头大汗坐在一旁休息时,她发现西门吹雪居然正好经过小院外的竹林。西门吹雪也正巧看到了她,向她点了点头,又走了,脸色一如既往淡然看不出任何疑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经过给唐眠一种错觉,就是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看她练剑。 脑中浮现的望夫石一般的痴情剑神石雕像把唐眠自己也雷到了,赶紧摇头甩掉。可是静下心来想想,那个说过“女人不该用剑”也拒绝过教她剑法的西门吹雪居然破例教了她剑法,实在也可疑得很。 她再想想,就想起来这几日他见面总要问一问她的伤势,她练剑太过用力时他也会提醒她;青妙时不时给她带来药汤的同时,也带来一些样式奇特的点心,还给她送来了一些她没看过的医术,一些时新的布料。 于是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她脑内迅速诞生了:剑神西门吹雪,在追她? ——手段要不要这么呆蠢啊? 这是唐眠的第一个吐槽。 不过她立刻把自己的恐怖想法给掐灭了。因为她再仔细一想,就想起来后山的事了。 说实话,唐眠觉得有些对不住西门吹雪。 因为她以擅自的恶意揣度了一个珍惜黄瓜的好青年。而那天的事实证明了西门吹雪的身体是完全健康的。 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嫖,只不过是下了点效果不错的春/药,又弄了点独家配制的凶猛合欢香给西门吹雪闻了闻。这种合欢香会模糊人的记忆,让人误以为自己真的行过云雨之事。 其实上她就是探了他的一下脉搏,发现他气血顺畅,源源不断;又隔着衣料感受了一下实物,尺寸还挺大,持续时间也很长,可见未有什么不举之事。观察他的脸面,细听他的微弱呻/吟,断然也没有什么过于冷淡的感觉,真要说的话,也是闷骚——因为某几次听到他压抑了好久才从喉间溢出愉悦的低吟,那忍耐后爆发的磁性低哑声音实在是很有诱惑力,若不是她及时把持住,可能还真的可耻地向他下手了。 不过之后她和纪管家报告了一下自己的检验结果,就把中了合欢香后的西门吹雪忘了。 莫不是西门吹雪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以这几天才……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下流无耻了,居然欺骗了这样一个纯真青年。 又一次西门吹雪来指导她练剑的时候,她就想交代一下,他们两个之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吃着端午的新粽子,喝着桂花茶,看着正在认真教授剑法的西门吹雪,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要是她说了实话,估计觉得受了捉弄的西门吹雪会立刻把她扫地出门——他大少爷的自尊心可不是一般的高。而她……她实在舍不得万梅山庄混吃混喝的美好日子啊!现在把学艺不精的她放到江湖上去,要努力赚钱养活自己不说,时刻还有送命的危险。 权威再三,唐眠可耻地决定保持沉默。 ——r(s_t)q反正她是什么都没说,怎么认为也是西门吹雪自己的事。 说实话,她也有点舍不得眼前这个认真为她舞剑的西门吹雪的。虽然他表面还是一副我冷淡我无情的模样,但不妨碍唐眠从他的种种细小贴心做法里脑补出一个闷骚呆蠢的小媳妇模样。 没想到西门吹雪在男女关系上居然还是个挺负责的男人。不像陆小凤,只要你情我愿,就不在乎什么名分问题了。这可能和他的大男子主义一样,也是他作为正统大家少爷被灌输的思想。他一年中几乎都待在万梅山庄,所以尽管名满天下,但秉持的看法和江湖浪子侠女的处事原则并不全然相同。 负责的西门吹雪有些加重了唐眠的心理负担,她现在每次看到西门吹雪,都有种一不小心嫖了纯洁黄花闺男的错觉。 不过这种感觉吧,带着一种欺骗黄花闺男的耻感,又有看着他不露声色地对自己好的满足感。略略地让唐眠有些欲罢不能,这种感觉,让唐眠自己也有些讶异。 而在唐眠纠结的当口,这个端午刚过的初夏,一封纯白封皮的信被一个白衣人送到了万梅山庄,并且在纪管家百般思量矛盾下,最终还是被送到了西门吹雪的桌上。 白衣人自称是南海飞仙岛白云城的人。他带来的信,是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亲笔信。 读完信,西门吹雪的手竟已开始抖动。那是一种未曾有过的兴奋。 七月十五,紫金之巅,月圆之夜。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他早就想与之一战的对手,如今亲自派人送来了战书。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一战,也是他无法拒绝的一战。 几乎是瞬间,他就书下应战的书信,而后放下墨迹未干的纸,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踏尘土,持剑往后山飞跃而去。 在平日不会练剑的时辰里,这场剑,却异常痛快淋漓!他的面前仿佛有了一个可以与之对弈的客人,一盘旷世的棋局。他和叶孤城,两人同样理解高处不胜寒的处境,同样期待着此生一败! 剑气无言,化作长虹,和胸中一道浩然之气一起,直直冲入云霄! 收剑回鞘,西门吹雪在一片飞散的绿叶之中久久沉寂。 他闭着眼,风声、山间不知何处的水流声、树上叶间的沙响声、鸟的翅膀扑棱的声音、被切碎如同粉尘的叶片落地声、心脏的跳动声,脉搏的颤抖,血液的流动,……他没有用眼,然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无形的剑气串联了起来,只要他想,手中之剑便可瞬间连接到周围的一切。 西门吹雪终于睁开了眼,脸色恢复平静,顺着山路而下。 正值端午前后,虫豸肆虐。后山至庄子的路边,隔着一片小树林,长着野生的艾草,每逢端午便有丫鬟小厮三三两两地采来用。 满地落叶之上,西门吹雪的脚步几不可闻。 “什么?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孙姑娘真的……?” 林间的一声引起西门吹雪的注意。他听出那是丫鬟朱好的声音。 “哎呀!我也不知道啦,我乱说的你别听我的!”另一个娇俏的声音打断了朱好的惊呼。那是青妙的声音。 “青妙!你又钓我胃口!快快从实招来,不然今天我就不让你回庄子了!”朱好急急威胁道。 “哎呀别!……你别!……哈哈哈哈哈……我说我说,你快停下!” 两人怕是正在林子后采驱虫的艾草叶。此刻青妙被朱好挠了痒痒,软软娇娇的笑声里夹杂着求饶声。 因为出现了“孙姑娘”三字,西门吹雪忍不住慢下步子。虽然隔得远,但凭他的听力,要听清楚青朱二人的对话并不是难事。 “到底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就扯到孙姑娘?她可还没有成过亲,你这样说是坏她名誉。”朱好义正言辞。 “我没有……”青妙委屈反驳,声音转而变低,“是这样,一月左右前,我去后山找孙姑娘,无意间就看见她好像和庄主、和庄主……总之庄主躺在那里,好像衣衫不整……然后这个月我还是照常洗衣,才发现孙姑娘到日子上了还没来癸水,我才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总之我是乱说的啦!……” “真的?!她和庄主居然……!我们庄主居然……!”朱好的声音里夹杂着震惊,却还带着点儿兴奋,“不过……听你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有可能诶,前两天你还无意中跟我讲过,孙姑娘的食量好像变大了,还时不时问你讨酸梅汤喝,难道真的?……” “……所以我才,唉……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庄主和孙姑娘之间的事我们都不清楚,改天被人知道,恐怕庄子上又要闹翻天了!” “可是总感觉纪管家会很开心……” “求你了好姐姐,可千万别告诉纪管家!” 西门吹雪的手抖了抖,似乎想起什么,一向淡然的脸上划过一道可疑的红晕,然而眉间却又立刻皱起来。 他发现自己脚下的步子有点迈不开了。 17、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六) 七月十五,紫金之巅,与阁下之战,理当舍命奉陪。 然吾仇敌窥伺在外,而内子于间有孕,故冒昧请以半月之缓,以安顿其母子。 望君海涵。 君既逢此喜事,余亦何能背尔? 同俟月圆,七月十五,又何妨改为八月十五。 此战绝世,紫金之巅,又何妨易为紫禁之巅! (注:紫金是南京紫金山,紫禁就指紫禁城。) 唐眠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充实。 孙秀青的身体本就是从小锻炼,峨眉派所授剑法的底子也很是不错,加上又有一个当世可算得数一数二的剑客当她的老师,她的剑术进步极快。 不过她不满足于此。练刀剑双杀越多,她就越觉得这个剑法很适合她的性子。 剑这种东西,是兵器中的君子。 她这个人,反正不能算个好人。 所以她用剑,绝对无法像西门吹雪那样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谪仙的凌厉美感和神俯瞰世人的气势,发挥出属于剑的十二分威力。单看也知道,成日和剑待在一起的西门吹雪,已经完全了解他手中所持之剑的每一分每一毫的属性和质量,懂得如何才能让它发挥最佳的状态。这种长期培养起来的对剑的直觉,除非唐眠接下来一辈子都和剑过,并不可能习得。 而刀剑双杀不一样。刀剑双杀是独孤一鹤在自己的刀法和峨眉派的剑法之上创造的,他并没有藏私,而是将它授予了峨眉派的众多弟子尤其是他们“三英四秀”,这套剑法,常人若能掌握,也必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剑客。 更重要的是,“刀剑双杀”将“刀”字放在了剑字之前,可见其中多含刀的威猛气势,有几招几乎就是以剑为刀。唐眠有时候觉得若能再反其道而行之,从中悟出一套融合了剑之长处的可行刀法,那势必更加适合她了。 刀者,豪也。无论好人坏人,只要他使刀,那多半便是直来直往的性格。 剑以世人的品评为标准,而刀则以自己的喜恶为根本。剑者替天行道;刀者,看你不爽,上来就给你划拉两刀子。 与剑相处的时日越长,唐眠就觉得剑适合孙秀青的性子,却实在不适合自己的性格。 她练峨眉剑法和刀剑双杀,想从中悟得一套适合女子的轻灵刀法,但既然是刀法,便必须要有刀的气势。 于是一半是因为练剑体悟太过劳累,一半是她想增强自己的持刀的力量,唐眠每餐都会在本就多食的基础上再吃不少糕饼点心。 今天她和往常一样,下午时分在后山的一片竹林里练剑。她本来是在自己的小院练的,怎奈仲夏将至,时日拉长,日光也更晒,每每练完剑满头大汗,就想大喝几碗冰镇酸梅汤,有时候喝得太快又腹痛影响饭食,加上皮肤也有被晒伤的危险,她最后只好躲到后山阴凉的林子里去,叫下人帮忙辟了一小块空地。 西门吹雪近来练剑很勤快,他向来在清晨和晚上练剑,但如今下午也会练上一会儿,留给唐眠的时间就更短了些。西门吹雪是个好老师,只是不善语言而多以实例,唐眠每次都聚精会神地熟记他的剑招,以便她自己课后细细地摹仿体味。 她学得极认真。所以自然就发现今天的西门吹雪难得的竟有些许分心。 “怎么了?”讨论完剑招,她就势问了句。 西门吹雪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目光清浅澄澈,可是良久,都没有说话。 唐眠被看得鸡皮疙瘩都扯起来了。剑神什么时候喜欢玩深情对视这种戏码了。 “喂……有话就说啊。”她忍不住提醒。 西门吹雪微愣了楞,而后便道:“孙姑娘,八月十五,我与南海白云城主,约战于紫禁之巅……” 唐眠一抬眉,有些惊讶,但转而一想,时间上也差不多了。不过她记得原先叶西二人约的是七月十五,因为孙秀青有孕才改期,甚至连地点都改了。现在她可没什么事,没想到居然还是八月十五。 她倒是挺期待若是决战在紫金山,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就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原来是是这样,白云城主与你同为世间难得的剑客,你二人要一战,恐怕谁也阻挡不了——”唐眠轻松地弯起嘴角,踮起脚来拍拍西门吹雪宽阔的肩,“别担心,我相信,你这一去必然能够回来。” 决战在紫禁之巅,则叶孤城分明已卷入皇家的阴谋,对战之刻心不诚,剑不诚,哪怕他剑术略高一筹,也已没有胜的可能。更何况现在的西门吹雪,也没有孙秀青这个妻子之累。 被唐眠一拍,西门吹雪紧绷的脸色略略松了下来,踌躇片刻,道:“孙姑娘,此战凶险,我亦没有必回的信心,因而我想请问你……” 西门吹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红晕,然而声音还是清冽稳定,如同他持剑的手。 “孙姑娘,可愿嫁与我为妻?” 青色的竹林,绿株杆杆如莹润青玉,幽静恬然。风起,竹叶相互点头致意,枝干憨憨摇摆。阳光穿透这片青竹林,一片金色倾泻在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白衣人身上,边角描出柔和的粗糙线条。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更多的却是诚恳与确信。 他的眼里唯有她的容颜。 “可愿嫁与我为妻?” 唐眠震惊地看着西门吹雪,手中的剑都差点握不住,嘴唇张了张,最终蹦出一句话: “喂,西门吹雪——你发神经病啊!” “…………”西门吹雪只感觉一阵狂风吹过。 “你自己都说你这一去不一定回得来,你这是想让我嫁进门做寡妇给你守节啊?”唐眠翻了个白眼。 其实眼前的西门吹雪要是换成叶孤城,说不定她就答应了。人家可是打赢了都确定回不来了的,到时候她成了真遗孀,一个白云城都是她的,又安全,还吃喝不愁。可是西门吹雪不同,他是要回来的呀…… 大脑七拐八拐地乱想,唐眠终于叹了口气。其实她无论怎么样都不会随便去占这两个人的便宜,因为她没法将自己的便宜建立在这两中一人必死的基础上。 西门吹雪却以为他找到了原因,声音里竟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恳求:“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这个杀师仇人,但你一个姑娘带着孩子多有不便之处,而且腹中的胎儿也需要一个名分……你放心,我们成亲这件事不会张扬,之后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我不能回来,以后你也……” “停!停停停停停!”唐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置信,“西门吹雪,谁有你孩子啊?我们两个什么都没做过哪来的孩子啊?” “你——不是……” 记忆里还存有当时的柔语温存,青妙和朱好的对话也历历在耳。 西门吹雪难得的觉得云里雾里了。 唐眠一摊手:“好啦,我承认我给你下过合欢香,但绝对没有动过你。至于孩子,我今天早上才来大姨妈,你说有没有?” 合欢香? 西门吹雪一脸僵硬,良久,转过了身。 “如此,便最好。”他确实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此便没有负担,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也无法不承认自己内心涌起的失落。原来她从未把他当做可以托付之人,而他此去若是死,便和她永无交集了。 脚下的黄叶铺到了小路一边,看着西门吹雪离去,唐眠只觉得那背影比以前多了几分萧瑟落魄。 难道他真的对她有情?她呢,对他可有意? 唐眠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应该走了。 手中的剑再次挥起,剑锋之中,青色竹叶纷纷而落,落地时已断为两截飘散东西。 剑如刀,斩断情丝不复。 当代绝世的两个剑客的比试,究竟因为介入了政权的相争,没有达到期待中的纯粹。 回想起叶孤城冰冷的尸体,西门吹雪只觉得心头寂寥;然而回想起他最后那一剑,天外飞仙,他却觉得胸中似有滔天剑意欲呼啸而出来再次对抗那一剑。 白云城主,一代剑客,被权力游戏所沾染,落得四面楚歌之境,而最后那一剑,却是如此出尘绝伦。 孤舟出海,他依照白云城的习俗,将叶孤城葬在飞仙岛之外的海中。而与海滩之上,舞剑七日不息。 直到九月十六,一身疲惫的西门吹雪才回到山庄,却没有见到孙秀青。 留下的,只有一封信。 西门吹雪,见信如晤。 此二月间在贵府多有叨扰,得贵府上下照顾,诚为感激。 然吾漂泊之人,无德无才,实不敢妄居贵府一世而无所为作。 吾曾信言君可归。想君绝世一战,于剑一道必有深悟,他日必得成至道。 …… 古文甚迂矣,还是大白话跟你讲了。 西门吹雪,他日娶妻,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像我一样贪图富贵享乐也不怎么喜欢你的人比较好,随便生个娃养养大这一辈子也就算圆满了,不然你整天和剑腻歪,你老婆要是真喜欢你,一定伤心死,毕竟和剑争风吃醋的女人必输无疑,输了伤心了还不能说,说了就是无理取闹。 其实我觉得嫁给你不错,但我不能嫁你。因为以后如果我换了一副完全不同的相貌到了你眼前,看你还是和这个女人卿卿我我,万一我一个怒火攻心砍了你老婆,我们也从此变作仇敌,你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就不美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君住山头,我行小舟。相忘江湖,各自不愁。 保重! 18、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七) 九月的江南,依旧如同四月阳春一般,碧叶绿树,只池边的柳叶儿略显苍黄,然而鸟雀争斗,回声鸣啭,倒也是一番热闹情景。 各色的花儿错乱杂植,三色的月季开得烂漫,又有桂花的香气醉人心脾,间杂种植的几束一串红显出春日的娇俏。然而也不乏菖蒲芦苇,添得几笔独属于秋天的萧索冷清。 这一处庭院,假山环绕,绿水流淌,百树竞高,百花争美,足足竟蔓延了方圆一里,看似毫无章法,让处身其间的人,还真以为是在某个外野之中,若愿意便可纵马奔腾而去。然而细细品来,一切却都形于乾坤八卦,极有章法。 西边一处水汀上,丈宽的方寸间,一个身穿嫩黄色短褂长裙的少女正在舞刀,裙裾翻飞,飘散开来,宛如一朵张扬的红菊,身形如游龙般矫健灵活,然而每一招每一式细看又如凤凰栖迟般,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大气威势。刀长五寸,眼见银光笔直飞驰,转眼却已影迹错乱。 突然,她手腕一转收起银刀,脚下飞腾,在将枯的荷叶上一点借力,便飞出水汀,朝庭院南边的亭子飞去。 白衣公子恰好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转过身来,朝着她过来的方向轻轻一笑。 “唐姑娘的刀法又进步不少,放眼江湖之中,怕也列得前茅了。”他正准备放下手中的琴。 唐眠过去接住了琴,帮着放在琴桌上,拍拍手,笑得干脆:“好说。我也这么觉得。” 她转而又道:“今日眼睛可曾上了药?” 白衣公子颔首:“唐姑娘的药膏极有效果,涂上去便觉火热,似有明目之功效,片刻后又转清凉,极是舒服;涂药半年以来,有时候还可见到一点残光余影了。” “能看见了?”唐眠愣了愣,转而了然似的轻叹一口气:“都说花家的七公子善解人意,却不想你竟然待人这样好。” 花家七子花满楼微笑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唐眠摊了摊手道:“看你通透的样子就知道,你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安慰我这药有用。其实我自己的药我自己知道疗效,没你说的这么神奇。自己已经看不见了,却还时时想着别人,我真搞不懂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人,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我总觉得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应该去死一死。” “唐姑娘又在说笑了,你为我诊治也是极尽心力,并非敷衍。若你是卑劣之人,恐怕亦有很多人要不知如何自处了。我自小看不见,家父总是为此担心,便常常延请一些名医来为我诊治。久而久之便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怕是回天无力,不过家父待我极好,总觉得于我有愧,哪怕是抱着一线的希望,也总想为我治好。其实他本不必如此。” “嗯,你实在有一个很好的父亲。但是你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唐眠吐吐舌头。 正是因为花家老爷爱子情深,又家财万贯,愿意结贤养士,所以她才可以假借着自己的武功和能够治病的手艺来这里当个食客,如此吃穿便是不愁了。而正是因为花满楼的善意,她才得到花老爷的赏识,又给了许多奖励。 不过花满楼的眼睛,唐眠检查了后便发现没什么恢复的希望。 按照她的判断,他的眼病属于角膜病变,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角膜已经死得非常彻底。 中医上治眼病,根本没办法做到角膜起死回生,所以一切都不能治本。唯一的办法便是按照西医的方法,开刀换角膜。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办法根本没法做到,要换角膜,更直接的办法是还眼。 王怜花的《怜花宝鉴》里连苗人的施蛊之法和湘西的赶尸术都有记载,也曾提到过一笔换眼术,可惜唐眠自己也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从万梅山庄出走后,唐眠的本意是再找个寄身混吃喝的地方,江南花家就成了她的首选。 说实话,陆小凤的几个朋友都挺有钱有势的,可是发展的趋势,除了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两家屹立不倒,其余就是一部黑一个,一部死一个。霍休、金九龄、叶孤城、木道人……实在不要太多。 以刀上的功夫和对医药的研究,她改头换面,充入了花家众多的食客之中,然而花满楼的眼病她也是束手无策,研究之余,每日依旧不过是吃饭睡觉练练刀,如此悠悠度过了一年。 白云化为苍狗,转眼在万梅山庄度过的两月就如同梦幻泡影般在无数时空的记忆中消散而去。只不过有时,当她舞起手中的刀时,还是会想到当日小院竹林之中,那冷面如霜却心思纯粹的白衣人,拔剑舞于天地之间,如谪仙神明。而后飞降而下,细细提点她一招一式。 一开始,她的刀,每一招式之间还留有他的影子,然而如今她的刀法日臻熟练,便渐渐有了自己的形态风格。 唐眠抚摩着手中雕刻精致的银色刀柄,抬起头,道:“七公子,今日你既然持琴而来,可否请奏一曲《阳关》?“ 花满楼愣了愣:“唐姑娘,你要走?” “嗯,正准备向花老爷去辞行。你既已说我刀法大成,我想现在出去走走应该不会轻易被人打劫了。”唐眠脸上划出一抹自信的笑。 “有方向吗?” “往南去,我想吃新鲜的马鲛鱼。”唐眠咽了咽口水。上次花家宴请门客,其中有一道海南文昌铺的马鲛鱼,让她这个吃过无数菜的人也觉得着实美味,可惜这时候没有冰箱,从南海运过来的鱼,究竟不是很新鲜,她专门去请问了做菜的大厨,那大厨是广州人,讲得一口粤语,告诉她要吃美味的马鲛鱼,还是得去南海。 “是吗?”花满楼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手指轻抚琴弦。 泠泠琴声轻叩,醉人无须有酒。 池边五棵垂柳,开门绿野千亩。 辞别亲朋故友,脚下路又开头。 西北东南乱走,拈花惹草斗狗, 借问客驿老叟,天涯海角知否? 九年后。天涯海角之外的飞仙岛海边。 清晨,红日。海波浩淼,漫入无际。 一个面色清冷的白衣人持剑站在礁石之上,将手中一壶酒尽数倒入海中。 “喂!你在干什么?!快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远处跑过来,指着这个陌生而行径古怪的白衣人喊。 白衣人淡然地回过身来。 这少年体格健壮,面色黝黑,眼神晶亮,一双大脚丫子打着赤脚,踩了一沙滩的脚丫子奔过来。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剑。他的太阳穴饱满,下盘稳健,功夫看上去还不错。 这柄剑已说不上是剑。不过是一块铁片的一端包着布条,铁片的两端,连刃都还没有打开。 “我不准有人靠近这里,你快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少年示意自己手里的剑。 白衣人并不理他,只是回头继续遥望远方,整个人陷入一种不被外物打扰的沉静之境。 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柄剑,少年觉得心也痒起来。这海边的小村子,住的都是本地的渔民,连练武之人都很少见,而眼前这个白衣人,总给人高深的模样。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三两下爬上了那块大礁石。 “喂!你既然手中有剑,敢不敢和我比剑?假如你赢了,我就让你继续呆在这里,如果你输了,那你就得离开!”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刻做好了迎战的架势,却没想到对面的人依旧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要和我比剑?” 白衣人的声音穿过一片起伏飘渺的海浪声,准确无误地传入少年的耳朵里。那个声音如寒泉般清冽。 少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和我印象中的爹真像。” 西门吹雪打量着少年的眉眼,只觉得线条有些熟悉,突然问:“你爹是谁?” 19、陆小凤传奇之孙秀青(完) 西门吹雪打量着少年的眉眼,只觉得线条有些熟悉,突然问:“你爹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娘不跟我说,姨也不跟我说——她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我爹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是个很厉害的剑客!”少年骄傲地抬起头颅,仿佛那个厉害的人是他自己。 西门吹雪道:“可你还并不是一个成熟的剑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少年不甘示弱,“你若是因为这柄剑小看了我,那你也不是一个成熟的剑客!” “与我比剑,就需要有必死的觉悟,你还不行。”西门吹雪看着少年晶亮的眸子,道。 这是一个拥有坚定信念和生活热情的人才拥有的眼睛,这眼睛甚至让他想起陆小凤。 “我……”说到死,少年显然有些犹豫了,可他立刻收起了怯懦,握紧手中的剑,“好!死就死!没有必死的决心,也打不了胜仗!” 少年摆好了架势,抬头道:“你接好了!” 他平平地刺出一剑。这一剑看似很平,很缓,没有任何的招式。 然而西门吹雪略略吃了一惊,因为剑并没有看起来这么慢,一瞬就到了他的喉前,而紧跟其后的是一股奔腾不息的海浪般汹涌的剑势。 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有这样的造诣,着实让他惊讶。 他的手轻轻一动,未出鞘的剑毫不费力便接下了这一招。 轻易的接招让少年有些觉得受轻视,他皱起眉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西门吹雪,嚷道:“拔剑!再来!” “以你的资质,再过十年,或可与我一战。” “十年太久!现在就拔剑!”少年年少斗猛之气上来,也不多话,提剑刺了上来。 从再次的对战中西门吹雪看出他的剑势并没有乱。他的招式扎实,每一招都能让人看出一股子倔强和认真。这实在是很难得。他的剑和他的不一样,也许能够创出剑术的另一番光景来。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他不愿毁了这一棵苗子,却也不愿意随意应战。因为在他眼前站着的,确实是一个剑客。 “仓——”龙吟一声,他的剑缓缓出鞘。 剑一出鞘,如不饮血,便无归途。 少年的脸色一变。他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杀气寒意,从眼前白衣人剑出的一瞬起,他、以及他周围的空气都变了,好像一切都在以他为中心运动,甚至他手中的剑也不再听从主人的指挥,仓皇颤抖起来。 死。这个词突然攫住了他的咽喉。 他感觉到死亡的空气已笼罩了他。 不!不行!他压下胆寒,握紧手中的剑,向着浓重的杀气毫无章法地劈了过去。 噌!—— 一道银光劈开冲天剑气。刀尖反而一压,将西门吹雪的剑柄压进了剑鞘。 “好啊叶小海!三脚猫的功夫居然偷偷敢跟人比剑,要不是我来的及时就只能给你收尸了!”一个鱼娘打扮的年轻姑娘收了手中的刀,踮起脚狠狠揪住少年的耳朵,“快,还不给人家赔罪!” “唐姨,我……” “你什么你,剑术差人家一大截还敢挑战,我都替你脸红!” “对不起……”叶小海耷拉下脑袋。 “无妨。”西门吹雪微微点头,眼光却似乎被吸引落在一旁的“唐姨”身上。 “唐姨”也正好抬起头来看他,脸上微微一愣。 她的头发用一块柔软的布随意扎着,一身衣服样式简单,但明眼人极能看出布料用料极考究。手上一把五寸短刀,刀柄刻画着繁复的银饰。 而西门吹雪最在意的莫过于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曾肤如脂玉,眼下却已被海边的阳光晒出健康的小麦色来。与以往的温婉柔和不同,这张脸如今显出活泼爽利之色。 他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唐姨”看着他,贝齿雪白,笑容坦然,红日映照下的脸庞灿烂。 “好久不见,西门吹雪!” “好久不见。”他的眼神忽如清晨漫上海滩的潮水一样温和,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原来你们认识啊。”叶小海颇有些郁闷,“唐姨你认识使剑这么厉害的人也不早告诉我!” 唐眠扭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回过头来问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你成亲了没有?” “……没有。”西门吹雪发现这姑娘的咋呼劲儿还是没怎么变。 “还真是啊。”唐眠摸了摸下巴,眯眼笑起来,“当年的事我一直觉得对你挺愧疚的,你现在还没有成亲,我就更自责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要娶妻生子就更影响你追求至高无上的剑道了——你是不知道养孩子有多辛苦!” 唐眠用力扯了扯小海的耳朵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对着西门吹雪一脸狗腿笑:“现在,一切都用不着那么麻烦了,我直接送你一个品行端正良好的儿子!这儿子我都辛辛苦苦养了好几年了,喂养得当,保证好用,有什么故障,绝对包退包修理!” “……”西门吹雪只突然觉得此刻的海风略略有点大。 叶小海惊呆了,立刻挣脱开去:“唐姨!你乱说什么话!”虽然他很敬佩这个无数高强的剑客,唐姨也没必要赶着把自己送给他啊!太丢面子了! 西门吹雪在唐眠家住了三天,教叶小海练剑练了三天。叶小海已经变成西门吹雪的头号粉丝,不过他常做的事还是时不时向这个偶像发出挑战,然后被生理心理双方面虐得体无完肤。 倒在海滩上伤痕累累的叶小海问:“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和唐姨认识的?” “十年前。” “这么久?我记得唐姨很早就来了这边,她在你们那里呆不下去了吗?这里很少有外人来,……她是不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叶小海想知道的问题很多。 “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西门吹雪问。 “唐姨吗?□□年前就来了,那时候我娘还在。唐姨是个大馋鬼,就是因为我们这边的鱼新鲜好吃就来了。当时我们城主因为谋反被皇帝杀了,皇帝罚了很多税,连着几年整个岛上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这里是小村子,吃饱不愁,但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就有很多人被拉去做苦役。唐姨不知哪里寻了个办法,让鱼可以长时间保鲜,然而直接乘了渔船去内陆卖给大的酒楼,就能卖到不少钱了。现在税没有原来那么多了,日子也好过了,不过——”叶小海翻了个白眼,“她当时用挣来的钱把这附近的渔场都便宜买下来了,现在我们村所有人都得给她干活才能拿钱,所有看起来最好吃的鱼她就养起来自己吃,这个黑心鬼!” “……”西门吹雪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影。 “师父你笑了?”叶小海眨了眨大眼睛。 “没有。”西门吹雪收敛起神色,起身离开。 “真笑了还不承认!“叶小海心里嘀咕,在师父身后做了个鬼脸。 西门吹雪走进一间小屋。 小屋里鱼香弥漫,雾气缭绕里,一个女子哼着歌煮着锅里的鱼。 “西门吹雪,你来了呀。今天本来想做煎鱼,知道你不吃,改成清蒸了。” “……”其实三天不是吃海鱼就是吃海草,哪怕出清蒸西门吹雪也已经感到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小海的根基很好是不是?”唐眠又道。 “他,是叶孤城的孩子?”西门吹雪眉头微蹙。叶小海的性格张扬,颇爱玩闹,与叶孤城全不相似,但细看他眉眼之间,却似同一个模子。决战之后,他也曾打听过叶孤城的家人,想提供一些帮助,却被告知叶孤城孤身一人,从未娶妻。如今的白云城主也是由皇帝派来的人直接管辖。 “你还真猜得出来啊。”唐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时我来的时候,他娘阿清还在,我在这里待了三年,就寄住在他们家。阿清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和渔人一起出海,独自把小海拉扯大。小海也很懂事,十岁的时候就已会四处帮忙。不过就是对剑一见钟情,一直很想学剑。阿清很生气,不允许他学,每次一发现就几乎把他的手打断。可是三年后的一天晚上,阿清把我叫去,才对我说了实话。 “以前叶孤城常常在这里的海滩练剑,阿清便由此和他相识。阿清是个很坦率热烈的女子,她很喜欢叶孤城,叶孤城也待她不错,他除了她,没有其他的女人。但是后来她就发现,他对她没有想象中的重视。小海出世的时候,他因为和人约定比剑,竟没有回来看她。阿清不承认叶孤城是小海的父亲,也不愿再和他一起回白云城,就还是带着小海生活在自己的小渔村里。因而江湖上都以为叶孤城是独身无子。 “阿清当时因为生小海的原因,身子不太好,多年出海,身体更大大透支,没有几年可以活。她拜托我关照已经可以独立的小海,而后就爬上了你们刚才所在的那块礁石,自己葬身海底了。渔人家的孩子都熟悉水性,我都想象不出来她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去死。” 西门吹雪突然想起来,他当时正是在那块礁石上替叶孤城下葬。 而一个容貌清丽的鱼娘曾经路过,对他说,这是他们的城主,请求留下他的一束头发供奉。 他现在还记得她无悲无喜的声音。 唐眠叹了口气:“也是到那时我也发现,她爱叶孤城爱得有多深刻,直至抛却孩子,生死都愿意相随。而这件事,也许叶孤城到死都不知道,他大概一直以为阿清已经不认他这个丈夫了吧。所以我当时就想,要是你没听我的劝也娶了一个爱你的女人,恐怕你们都要落得这样的下场。这样的下场于你们是无碍的,但对于阿清这样的女人,就是一辈子。” 如果孙秀青还是孙秀青,也许会走上和阿清同样的路。 西门吹雪无话可说。从七岁手中握剑之时开始,他此生的命运就已注定。 而世界就是这样,有人遇上了一个人,有人遇上了一柄剑,从此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 唐眠用铲子将鱼盛进盘子里,放在桌上,道:“阿清嘱咐过我,不允许小海学剑,。但若是小海在以后五年内都坚持学剑不放弃,那么就让他自己去学,去外面闯。你也看到了,那孩子自己跑了几十里路问铁匠要了一块废铁片就能琢磨成这样,而你到的那天,正是阿清忌日的第五个年头了。” 西门吹雪在唐眠家中呆了三天,离别时将叶小海也带走了。 “保重。”唐眠风淡云轻地冲两人摆了摆手。 “唐姨你一点儿都不爱我。”小海回头幽怨地看她。 唐眠死鱼眼光束瞪他:“把你怀里我花了五百两银子请白云城第一铸剑师打造的宝剑还给我。” “切……”叶小海撇了撇嘴。 西门吹雪觉得那姿势那神韵和孙秀青有九分九的相似。 唐眠好像读出了他的心思,道:“你不知道这小孩子以前多阴郁。被人说是野孩子,常和小伙伴三句不和就打架打又打不过,幸亏我来教了他几招,几下子把小伙伴打跑了,从此就被那些小孩子奉为孩子王。你看,人一欺负别人起来,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了……” 唐眠的话里充满了自豪感,让西门吹雪想到了不好的回忆,默默扭过头去。 唐眠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滩林上,叹了口气,对着一个人的自己落寞地笑了笑。 西门吹雪原来该有妻有子,那是她欠他的。 这样只为追求剑道而活的人,不仅剑术之上高处不胜寒,老来也总是孤独凄凉。 她就送他一个天资聪颖活泼开朗的儿子,让两人在剑术之上相互争斗探讨,想来无论对西门吹雪,还是对于热衷剑术的小海,都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她早就习惯与人分离。 咸腥的海风从背后吹来,吹着她孑孑的身影,吹起浅滩上细细的沙砾和贝壳,吹向远方,流淌整个世界。 而她的背后,是广阔无际的蓝色海洋和出生的红色朝阳。 (《调戏了不负责,回头送你一个别(仇)人家的熊孩子来闹腾你后半世》完) 你叫西门吹雪? 是。 雪是雨雪的雪? 是。 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雪呢,只听说雪是很冷的时候才下的,雪自己也是很冷的。 是。 怪不得你人也这么冷,剑也这么冷。 …… 我们那儿只有雨,很大的雨,还有很大的海!不过都是很热的! …… 哼!冰就怕火,虽然你是我师父,但以后我一定会打败你! 20、神雕侠侣之武娘子(一) “娘!……娘啊……” “娘……不要死啊!不要丢下我们啊……” “娘!” 耳边传来遥远的嗡声,有人在推她,大脑深处的记忆还没有被开启。 唐眠还没有睁眼,只觉得新身体的胃中一股强烈的绞痛,正在纳闷是不是原主刚吃坏了肚子,就感觉全身的肌肉不住地颤抖,血液瞬间冰冷。 擦!感情是中了剧毒了!看样子应该还是从口而入的! 唐眠没时间再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伸出左手,疾点自己胸腹处几处大穴,再狠狠朝自己的胃部一击,一掌往食道咽喉之上推去。 “噗!——” 夹杂着胃液和食物的秽物被催吐出来。唐眠立刻打坐,动用原主身体之中的内力,将心肺护住,并在体内搜罗余毒。这毒分外猛烈,若是不及时除清已经渗入内脏的毒,她可能还是会全身被毒侵蚀痛苦死去。 不料正是命悬一线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这时候,她的两个手臂被什么东西抱住,刚才听到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过这次却夹杂着惊喜: “娘!你没有死啊娘,真是太好了!” 一个,不,听声音是有两个。被两个在这种时刻不知道静观护卫只知道依赖庆幸一看就是没用的熊孩子叫“娘”,唐眠瞬间觉得她刚刚拼命自救的行为实在是愚蠢之极。 睁开眼,便看到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一脸担忧惊惧地看着她,两双葡萄般的紫黑大眼睛巴巴含着泪,一脸苦逼相。这二人都穿着朴素的衣袍,不过眼下像是经过一番波折,俱是衣衫不整。 回想起上一世后来发生的种种,唐眠觉得这绝壁是西门吹雪的诅咒…… 罢了!总有方法摆脱熊孩子。 唐眠叹了口气,眼下动怒会加剧毒发,她瞥见她所在的柳树之下不远就是一条小河,忙道:“别喊了,再打扰我清毒我可真死了!有水壶的话快去给我打壶水,顺便把前面那几棵皂角树上的叶子都给我摘下来!” 两个孩子被她的凶狠眼色下了一跳,立刻相视一眼分开行动了。 唐眠连喝了几壶水,又苦着脸嚼下了不少皂角叶,然后再次催吐,吐得嘴里头都泛起酸味来,才总算把附着在内脏上的余毒清理干净。然而原主的武功并不甚高,内力也不是很深,已经渗入脏器的毒必须靠药物来清理了。 唐眠打量了一下周围,却是荒凉的野地,村庄人家都有些远。附近只一间简陋无人的破屋。两个小男孩巴巴拉住了她的衣角,紧张地看着她,一左一右,让她行动都不便。她恨不得一手提起一个扔了让他们化作天边的星——没看到你们老娘快死了吗?都过了吃奶的年纪了能不能有点儿长进?! 可惜她现在全身麻木已使不上力气,正准备打起精神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用作解毒的药草,身体却再度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娘!娘!……”两个小孩凄惨地叫起来。 河上忽然驶来一条船。船家上了锚,正准备淘米做饭。船上的几人听见小孩子的叫声便向这里看了过来,其中的小女孩道: “喂,你们乱叫什么?烦死人了!” “我娘、我娘要死了……”两个小孩又哭起来。 船上一个黄衫挽髻的中年女人也觉惊异:“芙儿,那是谁?” “是武伯伯和武妈妈的儿子。” 武三通?黄衫女子面上颇有惊色,而后立刻赶了过来。 “是武家娘子吗?”她看见唐眠发黑的脸色眉头微蹙,一手伸过来握住了唐眠的脉门,而后立刻从怀内取出一粒丸药送进她嘴里,“这是九花玉露丸,你中毒已深,毒入经脉内腹,当好生调养。” 唐眠也不推脱,立刻吃了下去,而后推推攀着自己的两只熊孩子,虚弱道:“这两个孩子……” 快把他们抓走别来打扰我了! “快过来,别打扰你们娘休息。”那黄衫女子知道她的意思,立刻招呼了二人到自己身边,“芙儿,先带他们去吃点东西。” 只听九花玉露丸的名字,唐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了。身体里的毒性稳定下来,她也知道了自己现在是身处何方是为何人了。 ——这绝壁是西门吹雪的诅咒! 她是现在年纪已四十有上的武娘子——对,连个正经的称呼都没有。曾经在家时小名小玉,母家姓关,后来嫁了个老公叫武三通,就被人叫做了武娘子。 这武三通的来头也算是大,是南帝一灯大师座下渔樵耕读四弟子中排行第三的农夫,平日里看最是老实正经的人物。可是人不可貌相。 武娘子长得普通,遭到武三通的嫌弃。他与武娘子婚后也没什么夫妻生活。 武娘子本人是在传统的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虽然也学过一点儿拳脚功夫,但最重的还是女人家的妇道,贤良淑德,三从四德都不在话下。两人婚后无子,某日武三通不知从何处带回一个孤女名叫何沅君,两人也便认作了义女养育。没想到到的何沅君及笄的年纪,某日半夜一向睡在书房的武三通突然进了武娘子的门,上了武娘子的床。武娘子在他兴奋叫声中才发现武三通竟然对义女有了远超父女的情感。 没过多久,武娘子怀了孕。她是被教育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本身又极善良,心里倒不对丈夫有多怨恨,只是颇多无奈,又常常惊怕此事揭露。 后来何沅君认识了青年才俊陆展元,和他私奔并最终成亲。成亲式上,畸恋义女的武三通和早与陆展元定终生的李莫愁同来阻挠,却遭到天龙寺高僧阻挡,命二人发下誓言十年之内不允许其二人骚扰陆何夫妇。 这之后武三通便精神恍惚,发了精神病,围着何沅君幼时用过的围涎,离家四处发疯去了。 当时武娘子的两个孩子才一两岁左右。之后她就自己一人当爹做娘地将两个孩子养大了,遍养还边四处寻找自己发了疯的丈夫。 刚刚是十年后,她知道丈夫肯定还记得当时的誓言,所以找到了何沅君嫁过来的陆家庄。武三通果然出现,然而却遇到了同样来找麻烦的李莫愁。武三通只是有乱伦的情感,却不至于暴虐残忍,知道何沅君已死后便帮着陆家庄现在的庄主陆立鼎及他的女儿侄女逃生,不幸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 武娘子亲身替武三通吸了伤口的毒,武三通活了过来,却再次疯癫而去,留下了两个十岁的儿子守着中毒昏迷将死的母亲。 原著里,当是武娘子就此死去。两个熊孩子被黄蓉和郭靖收养,养成了两个大熊孩子。 不过唐眠自救及时,所以现在还活着。 回想玩武娘子整个悲惨的人生,唐眠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 武三通是渣到骨子里了,但武娘子也是个被封建教育教育得太好太出色的女人,事事都遵从社会对女子的要求,最后也做了一个舍身救夫的义烈女子,若是黄蓉和郭靖帮她申请到上头,说不定还能申到一个牌坊和一笔体恤金。 可是她若真是义烈,怎么就想不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才十岁,她自己是一了百了也保全名声,可难道武三通就真的从此转性清醒然后感激她的付出,勤勉地照顾自己的两个儿子了吗? 在唐眠看来,她是典型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为她收到的记忆里,她并没有感觉到武娘子对武三通有多真爱,只是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做妻子的责任。夫未死,所以不在家好好过,拉扯着两个孩子四处寻找。 深深地叹口气,唐眠起身。 身体余毒算是清了,但内脏受损严重,还需要好好调养。 更重要的是,摆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个顶重要的任务:如何摆脱两个熊孩子? 她的原主毕竟是个勤勤恳恳的娘,记忆里都是儿子的点点滴滴,而她要是把两个未成年孩子随处一扔,自己也觉得道德上很有愧疚。 想来想去还是原著好,武娘子死了,大武小武两个儿子被郭靖黄蓉带去了桃花岛——虽然她觉得郭黄二人不把这两便宜儿子送回大理南帝处而送到东邪桃花岛并收做了弟子挺奇怪的。 “武娘子感觉身体如何?”黄蓉又来过问。 唐眠立刻装着虚弱道:“余毒虽已清,但我原先中毒太深,身体没有一两年是调养不过来了。可怜了我的两个儿子,他们爹已经……唉,我却又这样,不能再好好照顾他们……天涯海角,何处有我们母子的去处……” 唐眠后悔没在手里抹点辣椒面。 不过黄蓉为人母,对孤苦伶仃的母子还是有很有同情心的,又加上武娘子是曾有恩于她的一灯大师的徒媳,立刻道:“我和靖哥哥正准备回桃花岛去,若是武娘子不嫌弃,也可以先到桃花岛上将养几月,待着身体恢复再做打算不迟。” 唐眠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立刻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了。 她顺便又讲了句,两个孩子和郭芙年纪差不多,正是读书习武的好时候,可惜她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教。 此时黄蓉刚和郭靖认下了杨过,对少年聪颖狡诈的杨过很是有忌惮,却又禁不住郭靖激情满满地想延续郭杨两家世交,把郭芙许配给杨过,看着武家一双儿子也算老实俊俏,又与芙儿早就相识,便也欣然答应下会教二人读书学武。若二人以后有建树,她把芙儿许配给其中一个,倒也比许配给杨过省心得多。 当唐眠乘船登临芳树鲜美落英飞扬的美丽桃花岛时,想着余生可以在这里养老,两个便宜儿子又已找好了不要钱的保姆,只觉得心中颇为美满。 21、神雕侠侣之武娘子(二) 山麓一棵枝桠伸展的百年桃树之下,一块青石之上,放着一盘清蒸马鲛鱼,清香四溢。一壶琥珀色的桃花酒装在白玉壶里,被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拎起,倒进了白玉杯。 白玉杯如脂,酒面平静,倒影出一张平淡的面容来。 唐眠盯着那倒影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饮了下去。 在他人的印象里,武三娘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是养了两个孩子的妈,至于她长得如何,其实也没有人去关注。唐眠记起一部《蔷薇色圣战》的日剧,女主角真琴当了两个孩子的妈,和丈夫之间的称呼也就变成了“爸爸”“妈妈”,同时她的丈夫对她的兴趣似乎日渐减淡。她生怕丈夫有外遇,便努力学习打扮,提高自己的身段气质,却发现丈夫也没有任何反映,这让她颇为伤心。而最终,当她已成为一个气质高雅的兼职模特时,丈夫说了实话,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照顾孩子精心打理家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家庭主妇”,而不是一个美丽可人让他需要担心家庭的“妻子”。 现实里这样的家庭也许不多,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些女性的悲哀。有了孩子以后,女人便不再是纯粹的女人,有了“母亲”的角色,言行做法心愿抱负便有了限制。 武三娘是完美的“家庭主妇”和“母亲”,却没有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妻子”,连“女人”这一角色的特质也丧失了。 然而武三娘的记忆里,又何尝没有对美丽的追求? 她少小之时,也曾在乎过自己的容貌,描了眉,涂了胭脂,在铜镜之中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好看的自己。她称职而传统的母亲却温柔地替她洗了脸,告诉她,女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美貌,而是三从四德,是一颗能够理解丈夫能够为丈夫分担忧愁并为夫子任劳任怨的心,这样的女子才是男人最需要的。 嫁给武三通之后,她努力做到母亲为她打造的模样,她做到了,却还是没有得到丈夫的目光。她又偷偷地搽了粉,抹了胭脂,可是低眉顺眼地站到丈夫身边去时,武三通关注的,只不过是“听说你给师父炖了汤,师父说很不错。”她半是惊喜却又半是心酸。 她其实也有中人之姿,更有一股温婉沉静的气质,只要略加打扮,也是可人得很的。 然而生活却让她经历丈夫的背叛独自拉扯两个儿子长大,脸面早染风霜,性格中正坚强。一个只露坚强而隐藏所有柔弱的女人只会让人敬佩,却不曾有人关心她的内心,女为悦己者容,无人悦己,容颜也便消磨在时光里。 可当知,他人之悦总会远去,做女人,都该自己悦己。 桃花岛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唐眠得了空便去偷了黄药师自酿的桃花美酒和桃花蜜,自去海边捕一尾鱼,清蒸红烧,俱是美味。她心宽体善,亦不像之前时刻为丈夫儿子担心,一月将养下来,面色便红润细致,眉间的褶皱尽数抚平,目光也清浅从容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年轻了有十岁。 前些日子她见到郭靖,郭靖还以为是哪里来了客人拜访,倒是黄蓉认出了她,但也讶然许久。 唐眠便道是自己也是死过一次了,因而世事万般,总想得通透了些。 黄蓉也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微笑点头称是。 一本书上说的好,三十岁之前,长相由父母定。三十岁之后,便是由自己定了。貌由心生。书卷气质,旷达历练,都是后天所得。 唐眠夹了块鱼肉,浅抿了酒,颊上两坨醉红,正是飘飘欲仙之时,听到山脚下一群小孩子的吵叫声和打架声。 雅趣被打断,唐眠不免薄愠,连着吃了几口酒肉也觉不快,抬眼才见郭靖和黄蓉也向那处赶去,衣袖一展就运起轻功下去了。 这帮熊孩子就是不肯消停。十几日前,黄蓉就前来请罪,说是武家兄弟被杨过所伤。唐眠虽知道原因,也只训斥了几句是自家孩子不懂事。这以后芙过双武四人就败了郭靖为师,柯镇恶为师祖。 然而黄蓉对杨过心存忌讳,便假意由自己亲自教习杨过,却不教他武功,而只授以四书五经之书。对此唐眠只能叹气,以黄蓉的聪明伶俐,怎么就突然笨到了这种程度。她既知杨过聪明狡黠争强好胜,怎想不到就是不让他学功夫他也能整出点儿其他玩意儿,更重要的是他若发现了黄蓉故意不肯教他功夫,他和双武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岂不是更要猜忌起来? 武三娘的轻功不高,唐眠这个月只是修养,倒不重在修炼。因而她赶到的时候,黄蓉、郭靖和柯镇恶已经赶到。 黄蓉已发现武修文中的是杨过的□□功,怒问杨过欧阳锋的去处。而柯镇恶知道杨过学了□□功,当即想要挥杖打死他,却被郭靖拦住。 这时唐眠到场,弟弟武修文虽还有一口气在但受伤甚重,郭靖和黄蓉自是对她万分惭愧,连声抱歉。 唐眠注视着这四个孩子,杨过其实也受了伤,但他小脸毅然不讲话。只是他看向她的一眼里,有茫然有讶异有惊慌也有愧疚。 唐眠看着他挺直的小身板,回头对郭靖黄蓉和柯镇恶道:“既然受伤的是我的儿子,那么虽然不敬,我也斗胆请三位让我来处理此间之事。至于过儿所学欧阳锋□□功之事,你们之后可再做讨论。”她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柯镇恶听的,欧阳锋杀他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五人,这样的深仇大恨,他一个烈性的人刚刚能忍住,实在是给了很大的面子。 “这个自然!此事实乃过儿莽撞,对不住武娘子!”黄蓉道。 郭靖却立刻道:“武娘子,过儿他年幼丧母小小年纪一人在外流浪,还请你多多……” 他的话未说完,却被武娘子的行为怔住了。 之见武娘子并非向着杨过,而是对着自己的大儿子武敦儒甩了一个巴掌。 “娘……”武敦儒又惊又痛,捂住自己的脸,指着杨过,眼里显出凶狠之色,“是他打了弟弟,是他差点打死弟弟!” “可我打的就是你!”唐眠反手又是一个耳刮子,打的武敦儒莫名其妙,眼泪鼻涕挂出呜呜呜地哭起来。“娘……你为什么打我?!……” “你身为哥哥,弟弟受了伤,你却不知道先探他的鼻息伤势,只知道大喊大哭,说我弟弟死了我弟弟死了——若不是你郭师父来得及时,只怕你以后当真就没有弟弟了!你这样的哥哥怎配作哥哥?” 武敦儒被她这么一骇,断断续续地停止了哭声,红着一双眼看唐眠。 唐眠想起叶小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才道:“其二,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三人和杨过,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是……是弟弟说想和杨过比试比试,结果杨过一拳打过来,两人、两人就打在一起了。”武敦儒说完,脸色变了变,他自己也发现是弟弟先挑起的事端了。 唐眠回过头来对郭黄道:“郭大侠,郭夫人,我已问清楚了,既然是两个小人之间的比试,小孩子下手不知道轻重,受伤也是在所难免,所幸修文并未丢了他一条小命,此事便也作罢。” 郭靖黄蓉被她如此反转震惊,正想自请让杨过给武修文赔礼道歉,却又听得唐眠悠悠道:“不过从此事中可以看出,这四人都是易怒之辈,若小时便如此,长大总会坏事。我看你们只教他们习武念书之事,却少知孩子的品性不单是这两种可以教好的。眼下国家虽是平静,但风起浪涌,此四子是俊杰之后,他日必要当大任。眼下我身体已渐好,闲着也是闲着,但求郭大侠郭夫人让我锻炼锻炼这四人的品性。不过我本不是什么武艺出众的大人物,不知郭大侠和郭夫人意下如何? 她这话说的着实有些不客气,好像是郭靖和黄蓉教的不好似的。但她前头断理明晰,毫不偏袒自己的儿子,又有舍身救夫之举,在郭黄眼里实乃是品德出众的妇人,他们也有愧在先,此时相识一眼,双双答应下来了。 而如此同时,虽然看不惯自己的呆女婿,但黄药师心头总有对桃花岛的不详预感,便带着刚收的女徒程英回来了。 22、神雕侠侣之武娘子(三)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写的我自己各种不满意,不想浪费大家的钱,所以带着新来的大姨妈白天黑夜写了整整一天重修一份。总算完工了orz不过看同学的反应各不相同,我就两版都放上来。 一版武娘子没什么存在感,纯粹是作者想说什么说了。本来想让大家留邮箱,不过还是直接贴作者有话说让大家都享用吧~ 二版就在正文,我的目的是想写一个萌一点的黄老邪,老爷子很老了,也不嫖他。有读者说有点儿occ,于是,咳咳,咱本来就是玛丽苏嘛,然后,黄药师不是射雕时候了,都老了性格也会变一点点吧望天。 喜欢一版看绿字。喜欢二版请直接拉到黑字。至于……手机版的同学我对不起泥们的流量求原谅orz --------------------------------------------------------------------------- 黄蓉通医术,替武修文治了伤,盖好被子,回过头来,见武娘子还坐在一边。 “今日之事,娘子实在是错怪敦儒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做事难免有缺考虑。眼下他还坐在廊子里不肯吃晚饭,娘子也好好安慰他。他也只是太担心弟弟了。”黄蓉想到院子里那个孤单的小身影,心里颇有同情。 唐眠听她说的通情达理,叹了口气:“其实,郭夫人既然已这么说,有些话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且说。”黄蓉听她话里有意,立刻道。 “我虽身处大理,但对当年郭杨之事倒也略有耳闻。当日杨康聪明阴狠,多次陷害你和郭大侠及柯大侠,现下杨过是杨康之子,你对此子颇多忌讳,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你的忌讳,未免太露痕迹。从二人对打来看,你似乎也不曾教他功夫,杨过和其父一样心思灵活,若为他所知你故意针对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虚长你几岁,虽则愚钝,但也愿真心认你个妹妹,姐姐有一计,却不知妹妹信不信得?” “何计?” “妹妹且让郭大侠领了杨过来,我有话和他说,妹妹就在窗纱后躲着,无论出现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杨过尚且年幼,若有什么苗头露出,你也可早些预防。” “他已跟从欧阳锋学习了□□功,我看这苗头已明显得很了。”黄蓉略有不悦。 “小孩子最是无辜,你且想想你的芙儿有你和郭大侠,我那两个小子父亲不才,好歹也有我照应,杨过少孤,又是小孩子心气,一人在外飘零,多吃苦头,总会养成保护自己的习惯,有时待人未免尖刻。从他见李莫愁而不避,帮着我们斗她上来看,他本性善良胆大。他不知欧阳锋何人,只知有人愿意教自己厉害功夫,岂有不学的道理?” 黄蓉一听也是。她和郭靖初见杨过,郭靖问他名姓,杨过便狡称“姓倪名牢子”,她也因此不悦,觉得这小孩不好管教。又因杨康死于她手中,她心中有虚,未免待杨过确实有些偏见。 一念之下倒也心生愧意,当下叫郭靖带了杨过到武娘子的房里去。她自己则依言躲在门纱之后。 杨过走进屋来,看武娘子一人坐在屋内,脸上颇多诧异。他用□□功误伤武修文,心底也略有悔意。而武修文的母亲武娘子不怪他反而怪大哥敦武,倒让他有些惊讶。他直觉她可能不过是在向他做戏,却也想不出她做戏的理由,所以对她有些探疑。 “过儿,你坐。肚子饿的话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唐眠招呼杨过坐了下来。几台上早放了好些点心,杨过却只盯着唐眠,不敢乱吃。 “我打了伤你的儿子,是我不对,但我打了你的儿子,我却不悔。”杨过斩钉截铁地道,一双乌黑大眼直视唐眠。 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和虽然稚气却已英朗的脸庞,唐眠想起叶小海这个聪明倔强的货,不禁失笑:“打伤我儿子和打了我儿子,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把他打重伤是我也不想的,我并非故意。但是他要和我比试,言语里又有看不起我的意思,我如何能不和他打?”杨过一字一句说得分明,让躲在门纱后的黄蓉有些发怔。她是一看到那个场面就觉得杨过错了,可是眼下听他一说,倒也是那么回事。男孩子若非如此自尊自爱胸有豪气,也算不得男儿。 再听得唐眠道:“好,看你小小年纪,也明事理,我就给你讲两个故事让你也来评一评。” “什么故事?”杨过还以为自己是来受暗罚的,早就捏好了手心子不能喊疼喊苦,说是听故事,不免有些意外。 唐眠也不看他脸色,开始道:“这第一个故事是讲第一个人,他的身世可算得上曲折。他原是一个村子里教书先生的女儿和一个祖上忠烈的农夫的儿子,这对夫妻相亲相爱,但在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家里遇到了变故。他母亲救了一个金朝的王爷,那王爷喜欢上了这个温婉的女子,便设计让她家破夫亡,而后带着无依无靠的母亲北渡到金人之地,那母亲手无缚鸡之力,又失了丈夫,在王爷的百般柔情下,便嫁了他。王爷当真是个情种,虽知她腹内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却还是当成了自己亲生孩子一般教养。你说,这王爷和这母亲,是对是错?” 听到这里,黄蓉不免心惊。武三娘说的,可不正是杨康?这武三娘身在大理,知道的竟如此详细? “我……那王爷确实情深,但害了那一家,未免太不厚道。至于那母亲,也是可怜。不过她丈夫岂非无辜?”杨过缓缓道。 唐眠看杨过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略略发笑,继续道:“后来那小王爷长大了,她母亲一直觉得自己再嫁对不起他,而他那假父亲也因为是深爱女子的儿子,待他极宠溺。小王爷本就聪慧,但长于顺境,未免争强好胜不折手段。然而后来,他母亲才发现他生父未死,并且一直在找寻她二人。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却已无法在一起。他生父带着他母亲逃离,王爷自然不愿意,派人来追。他二人不愿连累来救他们的人,最后双双自刎。然而,当时的小王爷却不愿承认自己的父亲不是尊贵优雅的王爷而是一个苍老无用之人,就此出走。不久后,他探访到真相,知道那确是事实,却仍然愿意认王爷为父。因金国当时垂涎我大宋,金国王爷之子自然不能和大宋救国儿女在一起,他由此与自己的妻子义兄决裂,甚至杀了义兄的师父并欲连兄弟也一起杀死。然而最后想杀义兄之妻时却因为意外死于这位义嫂的手中……这位小王爷,你又觉得如何?” “他受那王爷父亲多年养育之恩,怎能一朝不认?但对自己的妻子义兄,自然也不能背叛……他,但他杀义兄之师,欲杀义兄,到底不义……”杨过说的结结巴巴,他第一次发现要看待一个人,当真困难得很。他一听到这个故意,就立刻想要大骂那个王爷,指责那个认贼作父的小王爷,可仔细一想,竟发现他们做的事,他并非理解不了。 而且,听到义兄义嫂之事,他也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那个小王爷,是我爹,是不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有些茫然。若他有一个郭靖那样的父亲,他必会抬头挺胸自尊自傲,但是这样一个有争议的父亲呢? “果然聪明……你怎么知道?”唐眠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她相信穆念慈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但他不知凭什么猜出了这个结果。 “我……我听到那段他欲杀义嫂之事便……”杨过缓缓抬起头,“我娘临终前告诉我,他日我若知道父亲是如何死的,也不能为他报仇。”他自小聪慧,便想着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才不能为他报仇。 “如今你便知道了原因了。你觉得你应该报仇吗?” “我……”杨过再说不出话。 唐眠道:“你说不出,我也不勉强你,这件事该由你自己去想。我只告诉你,别人会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而看你不起,但那是别人如何评判你父亲的事,你自己若能让别人因为你的原因看你起,或者更厌恶你,则是你自己的本事。” 门后的黄蓉也目瞪口呆。这种事,她从未想过告诉杨过,却总是心有忐忑。现下杨过已知道了,她反倒松了口气。 是啊,以杨康之事对杨过有偏见,是不智之举。而现在是非曲折,能够判断的并不是她,而是杨过自己。 “我……我会去想的。”杨过眼里还有疑虑,然而已安定下心。他总算对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便不如浮萍般无依无靠,只有自己胡乱猜疑了。 “还有另一个人的故事呢?” “你还愿意听?”唐眠微笑,“另一个人嘛,他是一个痴心武艺的人,为了求得更高深的武艺,他可以不折手段,你郭师伯郭师母都曾被他害过。他又善用毒,你父亲最后在你郭伯母那里误中的毒,也是他下的。他为人歹毒杀人无数,但不可否认对于武学极度痴迷。最后更因为追求武学走火入魔疯癫了。” 疯疯癫癫但武艺高强……她是在说义父!杨过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他无意中了李莫愁冰魄银针的毒,多亏义父才能捡回一条命。所以他当时看义父一出来就收到郭师伯郭师母和师公的攻击,只觉得他武艺高强的很,也不是坏人,反倒郭师伯郭师母总是不听他意自作主张,让他讨厌。 唐眠看杨过的眼睛又亮了便知道他已明白,道:“你郭师伯郭师母受欧阳锋害过挑拨过,你的柯师公的五个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更是死在他手下,他三人仇恨欧阳锋,你可理解?” “我理解。”杨过已经坦然,但又道,“但义父救了我,这个事实不可更改。” “是,虽这三人是你的师父师公,不代表他们对欧阳锋如何你也便该如何,你受过欧阳锋的恩,这点也该记得,若你忘了,则是忘恩负义。懂吗?” “是。”杨过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毕恭毕正地跪在唐眠面前,“武大娘,我自到桃花岛上,总受得别人欺侮,只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人人都与我隔一层,但您此番话我听得出来,字字都是肺腑之言,我杨过虽年幼,也不是任气妄行的人,今日受武大娘教诲,我行事必当多思多量!” “如此便最好。”唐眠松一口气,杨过只不过是因为身世而敏感,容易被无礼之言激怒,其实本质聪明善思,不相较桃花岛上其他三个孩子,实在是成熟得多的。 但是有一点上小孩子都不自觉,唐眠阴恻恻笑起来,“杨过,有一点你可需要记住……以后,别再叫我武、大、娘!!” “诶?”杨过看着眼前的大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称呼更合适了。 杨过走后,黄蓉颇有几分担忧地走了出来。 “武娘子,这到底是一步险棋,过儿知道的自己的身世……却不知他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她到底和他父亲的死难以脱离干系。她不怕杨过找她报仇,怕只怕郭靖从此失去了一个好侄子会颇多伤心。 唐眠回头来看她:“其实你和他都是很聪明的人,而聪明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想得多,你考虑太多,难免顾虑太多。而他少年心性,若事情真相模糊,他难免自己想出许多事,猜疑你和郭大侠的为人用心。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上,总是会为了孩子的性格成长担心,须知当日我们也不过是这样的孩童时,早就以为天地无极都能任自己倘游。当日你和郭大侠少年豪气游侠江湖名满天下,为什么不对他们多一些信心呢?” 回想起当日时光,黄蓉嘴角也划起笑意。是啊,当日的靖哥哥呆头呆脑天资愚钝,谁曾想最后他竟学成绝学,为国为民功在天下,而她最后竟也嫁给了他? “多谢武姐姐提点,蓉儿感激不尽。”黄蓉心想,武娘子的做法或许有用,但杨过心气高傲,若是从此敌视她和靖哥哥,她却要如何做才能缓和靖哥哥心中对杨康的愧疚? 唐眠也回了一礼。其实……别看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她只不过受不了金老先生开头的各种误解和纠结,所有人都瞒着他,杨过追着怀疑着才知道间接杀他父亲的是黄蓉,它和郭黄之间的猜疑自然让人纠结得抓狂了。 善意的谎言,有时只是出于自己自以为是的善意,难免得到相反的结果。 杨过跪在大堂中央,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肃然。 郭靖和黄蓉俱是一怔。黄蓉是知道杨过已知晓自己的身世的,她紧握着郭靖的手,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郭伯伯,郭伯母,你们把我接到桃花岛来住,教过儿读书,我很是感激。眼下我已知道我父杨康身死之真相,更明白郭伯伯和郭伯母收留我乃是宽容大义不计前嫌,但我既知前尘往事,自不敢再打搅郭伯伯郭伯母。” “过儿,你怎么会……”郭靖一脸不置信看向黄蓉,毕竟知道杨康死因的只有他二人。 “过儿请求离开桃花岛,请郭伯伯答应我这一请求!”杨过深深一伏,“我爹虽然在世人眼里可能是个恶徒,但他毕竟是我的爹!郭伯伯和郭伯母和我爹之死难脱离干系,我难以怪罪您二人,但我杨过——不愿意待在桃花岛上!”杨过的傲气是根子里的。 “过儿!”郭靖怒拍椅扶,却忍住了自己的怒气,“不管你父亲符合,我都受你母亲之托,要将你养大成人,你毕竟还小,你叫我如何放心……” “我感激郭伯伯大义,但,我意已决。”杨过深深拜倒。 “你这小子,身上没有本事,难道也知道如何到外面去闯?”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堂上,屋内几人俱是一震。黄蓉看见来人,立刻跑过去挽住来人的人,不管小辈还在,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纯真欣喜撒娇,“爹,您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杨过抬眼便看见了一个青袍白发精神矍铄眼光不善的老人,看黄蓉之举,知他就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但听得他话中有刺,他生性高傲,心下也是不喜:“我自母亲离世后独自在外闯荡,几年之间也过得很好。难道天底下只许学了本事才去外面闯,不允许在外面闯的时候学本事?依我看,别人教的本事本算不得本事,自己在外面闯自己学的本事,才算是自己的真本事!” 黄药师听得他狂放的言语,再看不过是比自己新收的弟子程英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子,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好小子!年纪虽小,见识却已大。你已知道我是谁,不愿在他二人手底下学,那做我黄药师的徒弟,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说着,随手一伸,便将厅上一个花瓶吸到了手上,那花瓶还未近他的手,突然就似纸片一样被捏扁下去,最后化成了无数粉末。“我的武功,总够教你了吧?” 杨过看着黄药师脚底下的白色粉末,眼珠一转,笑道:“你若愿教我,我自然愿学。” “哈哈哈,小娃娃,你不是刚刚还抱负远大要自己学吗?”黄药师想,小子到底不过如此。 杨过道:“你武功高强,我若学你的本事,事半功倍,虽然算不得真本事,也是好本事,为何不学?” “哈哈哈哈哈……倒是个懂得变通的娃!”黄药师久已未见到这样有趣又对胃口的小孩,大笑起来。 杨过看他笑,脸上也浮现一笔诡秘的笑意:“可惜……” “可惜?” “可惜我不想跟郭伯伯郭伯母学,是因为有杀父之事隔着,虽然我不至于寻仇,但自认不该跟从他二人学艺,您既然是郭伯母的父亲,我也不愿跟你学!”杨过眼中泛起高傲的神色。 黄药师一见,心中未免暗叹几分。他素来不重世俗礼教的束缚,但最敬重忠孝的大节,看到杨过小小年纪,竟也颇有独立傲气,不免看重了几分,思虑片刻,才道:“既如此,我也不教你。但我桃花岛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他人被人说起,也是耻笑,我这里有本弹指神通和落英神剑的武功秘籍,三年内你若能凭一己之力把他们学会,我就准许你离开桃花岛!如若不能,那么便要任听我差遣——同时这三年内,你的吃穿用度,都得自己解决,你既然自负能在外面生活,那么想必在这物资丰富的桃花岛上,也能自己解决吧?这个赌,你是打也不打?” “打就打!”杨过的少年心性立刻被激发出来。 黄蓉却看了一眼黄药师,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对这孩子尤为看重,不然也不会借故传他绝学。她教杨过诗书时就觉得二人性情脾性相和,现在倒却是如此。不过杨过至少必须在桃花岛待三年,靖哥哥便能看他成人,也算是了了他的愿望。 杨过之后便在桃花岛度过了三年时间才出岛,之后经历曲折终成一代名侠自不必说,与郭黄更再无嫌隙。 而这三年之内,唐眠倒不怎么头痛了。她自请教育芙过双武四个孩子,本来是想让自己有个清净日子过,然而因为杨过之事和黄药师突然回来,她的管教还没落到实处就已不甚需要了。 黄药师看重杨过,虽还时常出岛,却总是几月就回一次。他的小徒儿程英也便有很长的时间留在桃花岛上。 她那两个便宜儿子本就是爱美之心,对郭芙言听计从,此刻多了一个温婉可人的程英,郭芙便无法一枝独秀了。郭芙心下不喜,只能更加任意妄为,找程英麻烦,可惜程英的辈分又比她高得多,性格又是众所周知的好,唐眠自然不会为她出气,而她就是找爹娘哭诉也得不到什么安慰。 久而久之,她的脾性与程英更是高下分明。男儿的脾性里究竟是喜欢温婉知礼的女儿家多些,老是胡搅蛮缠的女孩子也总是颇令人厌恶,没过两月双武兄弟的崇拜对象也就换了一个。 而程英不似郭芙学艺不精,她知书达理,于武功与琴箫之上都肯勤勉下功夫。 榜样的力量无穷大,双武既然爱慕程英,虽天资平平,也努力赶超,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进步都很大。更重要的是书读多了,和程英呆久了,性格也得到了熏陶,再也不跟着郭芙瞎胡闹了。久了,郭芙自己也是无趣,也多少收敛了性子。 再后来,二武跟随郭靖守卫襄阳,虽不能成为武林高手,却也不至于成为花拳绣腿的空架子,而出落成利落稳重的带兵将军。 然而大宋之颓势却难以凭借几个江湖侠士反转,蒙古进兵凶猛,大宋大局无望,襄阳凄惨,血染城梁。 当此之时,二武给唐眠写了封绝命信,毅然与郭靖一家自杀殉城。 “经年养育之恩,实无以为报;家国民族大义,实无由可拒。 我兄弟二人从军之时,即誓与师父师母,与襄阳满城军士,与大宋万千百姓共存亡。 然此生唯憾,未能尽孝于母亲膝前,反令吾至亲之母白发送黑。 母亲一人将我二人抚养长大,舐犊之情,却不得慈乌反哺,诚吾二人所恨。 所幸燕、萍二人腹中已有骨血为我武家传承香火,唯愿此二孙能替我二人为母尽孝! …… 唐眠一直闲居在桃花岛,十年后也已白发,读到二武的绝命书时,手里一颤纸便落地,怔了良久,最后只是长叹一声。 她这两个儿子来得突然,她也一直懒得教,交由郭靖黄蓉照顾,由此两个儿子虽然敬重于她,却也将郭靖黄蓉视为父母。他们愿与师父师母共存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这时候的江湖男儿犹重名节,他二人又怎肯兵败之后苟且偷生? 想起两人小时的可爱模样,两个人总左右抓着衣角喊着“娘娘娘”的,“娘你又偏袒杨过”“娘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娘给我们做鱼吃”,明明当时心感无奈厌烦,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唐眠呆愣良久。武三娘记忆里两人小时的点点滴滴本以模糊,此刻却如在眼前。 早知如此,我该好好待他二人才是。 唐眠这样想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真是好好待他二人,只怕现下,她只会更加伤心,甚至,哪怕二人未死,最终也要如龙小云和叶小海一般,死在她繁多的记忆里。 如此,已很好。 唐眠看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的大儿媳耶律燕和二儿媳完颜萍,又沉叹一口气。 不过…… 不过六个月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所幸燕、萍二人腹中已有骨血为我武家传承香火,唯愿此二孙能替我二人为母尽孝! 尽孝,两个刚出世的小毛孩尽个毛线的孝?!让她洗尿布听哭声的孝吗? 这两个便宜儿子,敢不敢明说娘啊我们两个熊孩子虽然被你摆脱着长大了,但还是留下了两个新的熊孩子来倒腾您,让您真切地体会一番什么叫婆婆的滋味! 以前在兴云庄的时候,唐眠好歹也有一庄子的丫鬟仆役替她做事,换尿布做小孩子衣服半夜哄小孩这种事和她通通没有干系。 但是现在桃花岛上却没有很多仆人妈子,倒只有两个产后虚弱的年轻妈妈需要她的照顾。 唐眠恨不得一走了之,可终究是对双武略有愧疚,又抛不下两个无法自顾的虚弱妈妈,只好开始了当牛做马的婆婆日子。幸而两个媳妇也不是什么极品,待到可以下床也就来帮衬着她自己带带孩子。 但唐眠至此还是感叹西门吹雪的怨念委实太深。她不过是送了人家一个孩子养,她这儿就孩子不断了…… 然而和唐眠一样消沉的,桃花岛上还有一人。 黄蓉和郭靖殉城后,黄药师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他时或四海浪迹,但有时候还是会回到这座空岛,坐在一块礁石上看着苍茫的黑黑蓝色海面,吹一管呜咽青箫。 海风吹动他的枯发,他风度依旧,脸上却满是褶皱的风霜,眼中是谁也看不透的寂寥。谁能想到百般功夫样样精通聪慧绝顶的东邪黄药师,晚景是如此无依? 唐眠一袭青衣跃上礁石,将手里两壶桃花酿递一壶与他,自己仰脖喝了几口。 黄药师看着手中之酒,微愣片刻,才道:“那几日我总觉得不安,带了程英回到桃花岛,才发现我藏在奇门八卦阵中的桃花酿似已被人偷了一半去,寻觅半日却没有发现,这事还曾叫我疑心半日。没想到却是你。你竟然能破解我在桃花酿之地布置的阵法——不过,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有酒?” 他只不过是匆匆见过这妇人几眼,直觉得气质出尘,容貌却是一般,看武艺也并未多高,因而并未怀疑。后听蓉儿说起过武三娘竟然知道郭靖杨康当时的秘事,他也探寻于她,却依旧没发现端倪,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珍藏之酒正是她偷的。这酒所埋之地,因为蓉儿小时喜贪杯玩闹,他怕她捣乱,所以连蓉儿都没有对她说过。 “呵呵,我也只是想猜猜而已。”唐眠看着远方的海,风淡云轻道。 她只不过是想看看黄药师是不是还会将酒藏在那个地方而已。 经年好酒独藏,此时既已无人陪,更何惜? 黄药师不甚懂她的话,却也不追究,只痛饮一口酒,仰天清啸,声震苍南。 “千层东海浪,一杯桃花酿。故师不曾记,我亦何不忘?” 清啸声中,唐眠低头微笑自语,冲自己做了一个手势,她现在的手指不是好看,然而即便如此,那手指曲动的柔美自然之处,如天鹅曲颈,兰花落瓣,叫人移不开眼睛。 那正是兰花拂穴手。 此处以后可能有番外。
23、神雕侠侣之武娘子(完) 酒醒以后,唐眠只觉得头痛,忙喊来双武兄弟,要他们把酒桌都打扫干净。 难得有爽快的酒伴,她爽快地醉一次,只觉得心头飘飘然无限美好,什么也都记不得了。如此浑浑噩噩渡了几日,直到黄蓉找上门来问她的身体如何,她才略略醒转过来。 “爹爹说在岛上遇到个一见如故的女子,我还没想到,没料到就是武姐姐。”黄蓉笑着给她送来几分糕点,“这是我近来新做的,靖哥哥说好吃,我便想着送一些过来,也好让敦儒和修文尝尝。” 唐眠看那糕点看着可人,拿了一个来吃,果然清新美味无比,另一只手也伸进了盘子里。 黄蓉四下找了找,却见双武兄弟就站在门边张望,笑道:“听芙儿说你们最近都没时间陪她玩,用功得很,实在都是难得的乖孩子,快过来吃吧……” 她话还没说完,唐眠猛地蹦起来,一把将糕饼盘子护在身下,转头对黄蓉道:“我刚给他们吃过东西,他们一点儿也不饿。”她恶狠狠地虚伪地笑着看向双武,颇有深意地问,“是~不~是~啊?……” 两兄弟抱着不敢讲话。他们才绕了整个桃花岛跑了一圈下来,早就饿得眼花,前胸贴后背,可是想到那天娘杀人不眨眼的厉害刀法和她现在的威胁目光,腿就没骨气地软下来了,嗫嚅着不敢说话。 黄蓉颇有些奇怪。 唐眠看她颜色有异,加重了嗓音:“敦儒,是不是?!” 敦儒缩了缩脑袋:“……是,一点都不饿。” 唐眠笑着点点头,看向另一个小的:“修文呢?” 修文抓着哥哥的手,泪光闪闪:“是,刚刚喝得很饱了……” 怕没有饭吃,他刚才喝了三碗水。 敦儒拉着修文离开,紧紧拉了拉弟弟的手。 修文怯怯问:“哥哥,我饿。” 敦儒看着他,道:“可是我们现在不能违背娘的意思。” “等我们武功学好了书读好了,是不是就有饭吃了?” “嗯,一定的,到时候哥哥也会让你吃饱!” “可是……哥哥,我现在就很饿……” “……”敦儒咽了咽口水,拉了拉松垮垮的腰带,想了想道,“我上次看到桃花岛上有兔子,海边也有很多鸟,娘也常去海里抓鱼,我现在就去捉!” 兄弟两个相视一眼笑了笑,噔噔噔地跑开去了。 黄蓉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回过头来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唐眠,长长叹了一口气,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武姐姐上次为什么要让来桃花岛的货队多带几笼子兔子山鸡过来了,姐姐真是用心良苦,让他们从小就勤学苦练,自食其力,想必大了以后必有一番作为。我和靖哥哥就是待芙儿太宠溺了,才让她养成了现在这样刁蛮任性的性格。” 唐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男孩穷养女孩富养,要的要的。” 她只是不想养孩子所以放养了她会说吗? 唐眠吃完,挠了挠头,感觉肩膀有点痛,便松了松筋骨。她有些奇怪那天不过是和黄老邪喝了酒,结果连着几天身体都酸痛得很。她记得好像和黄药师喝酒的时候他俩喝高了还说了什么话,可惜一想就觉得满脑袋都是浆糊。 当天晚上她又找来双武兄弟俩,把黄蓉给的剩下的糕饼给兄弟俩分了,然后问他们记不记得她和黄师公说了什么话。可是两个孩子也是一脸茫然——他们那天也喝了一碗酒,醒来后只觉得混混沌沌的,唯一记得的就是差点把他们吓坏的娘的杀人刀法。 四时交替寒暑往复,转眼唐眠在桃花岛上过了又一年。双武兄弟也日渐出落得结实稳重,两兄弟之间倒是手足情深,不过见着唐眠的时候,总像惊弓之鸟似的。虽说如此,他们却比以往还要敬重她。 原来他二人的书都是和郭芙一起跟着黄蓉念的,黄蓉敬重武娘子,所以对他二人也分外看重,老是语重心长地与他们说他们娘对他们狠心,那是为了他们好,赞赏他们现下就已很有大将之风,来日必能为国为家做贡献。她还偷偷把唐眠让她往岛上多带兔子山鸡的事也给说了。 再说兄弟两个现在对打,确实已感觉到身体比原来好了很多,手脚也有说不出的劲,和郭靖师父学起功夫来,也不像以往那样费力了,有时候一遍教下来,灵活敏捷的身体就能够模仿。 所以他俩觉得真是娘说过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作用,因而也总觉得娘为他二人做出了很多的牺牲——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似的。 这日里,唐眠又在海边坐着,喝着小酒吃着糕点,看着远处的两兄弟正在一艘小船上兴冲冲地在替她捉马鲛鱼。 突然,她看到另一艘小船无帆无桨,却以箭一般的速度朝她的方向驶来,船头站着一个青袍老人,背后站着一个青衣小童。船近了,唐眠才想到,这就是当日酒后不告而别的黄药师和他徒弟程英。 一年不见,黄药师还是原来的模样,面色清峻,风中的衣冠工整,丝毫不见老。 而他身后的程英眼下应该已有十一岁了,身材拔高了许多,虽形容尚小,身量未丰,却也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跟着黄药师在外行走,脸上已渐少了当初的羞怯,多了一份成熟的淡定坦然。 “徒儿,年前一别,近来可好?”黄药师远远地就看见了武家娘子,立刻情绪激昂起来。当日约战时的情景如犹在目,这一年来,他对程英要求颇为严格,而程英也极为懂事,将玉箫剑法学得已极为娴熟,虽不至于出神入化,却也比当年他的那些徒儿们要高出许多。 他相信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哪怕他武家兄弟以二敌一,也不可能在程英底下走过五十招——这还是在他把武家兄弟看得进步极快的基础上的。 收武娘子这个徒弟,他是势在必得! 唐眠正欲和他打招呼,听得到他一声“徒儿”叫得欢快,突然就感觉一道渺远的记忆之光突然从天而降,瞬间击碎了她的天灵盖…… 她想不起来的那些话,那个赌约—— “既然你要我做你徒弟,那就得让我看看你能把徒弟教成什么样,你教你那个小徒弟,我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一年后咱们再比过,如何?” 这话,好像还是她自己讲的。 黄药师既然记着这个一年之约,踩着点儿回来,想必他是看重这场比试的。唐眠远目看着自己两个活蹦乱跳抓鱼的儿子,这一年来她把这两只倒放养得很结实,也比原先机灵多了,兔子山鸡随便抓,她正考虑往桃花岛运熊。但自己的那套刀法,她好像根本没有教过。 要是黄药师知道她根本就忘记了这场赌约,估计她连他的徒弟都做不成,还会死的很惨。 唐眠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想了想。 清晰了……当年醉酒那一天,应该是四月初八,而今天,是四月初五。 她还有两天半的时间。 两天半的时间够教这兄弟俩什么事? 唐眠说干就干,不再理会黄药师,提起裙摆就往哥俩的方向跑,边跑边冲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两兄弟虽不解,但还是反应迅速,立刻奔了过来。 “娘,什么事?” “别说了,快走。”唐眠拉着两兄弟,跑到一处僻静的山洞前,让他俩坐好。 “你们给我看好了!”她左右一看,拔下一根桃枝来,便虎虎生威地开始舞。 一套刀法下来,她喘了口气,冲全神贯注揣摩她刀法的兄弟二人道:“我和黄岛主约好了,三日后你们要和他的小徒弟决战。我知道这个消息很突然——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你们不想死就给我咬紧了牙关熬过这一关!我这刀法,现在开始每日早中晚在这里演示一遍。这三天里,你们得给我练熟了!第三天的晚上,你二人对打,如果谁输了……” 唐眠眼珠子一转,面上浮现出一抹阴森诡谲的笑意“就得做一件很丢脸很丢脸的事……啊,那真是相当丢脸啊……” 看着自家娘亲的脸色,双武觉得头上突然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阴云。 唐眠看着兄弟二人在山洞前几乎不眠不休地练习了三日。他二人的身体底子打得好,学起来也不费劲。但这刀法并非简单易学,所以两人都只掌握了最简单的基础刀法。 唐眠将他二人的进步看在眼里,大武的刀法明显比小武要好的多,但他总是故意让着弟弟赢。 第三天晚上,正是兄弟二人比试的日子。 比试前,唐眠将大儿子武敦儒叫到自己面前来,笑得甜蜜:“……敦儒啊,我知道你疼爱自己的弟弟。这次我要你们做的很丢脸的事情呢,就是巴拉巴拉……” 两刻钟后,比试结束。 武修文重重一摔,倒在地上。 武敦儒痛苦地扭过头:弟弟,我本来也是想……但,这件事你一定要体谅哥哥的苦楚。 正是四月初七的晚上,被打败的武修文看着一弯半月冷冷地挂在空中,听着娘亲讲他要做的那件“很丢脸很丢脸”的事,只觉得娘亲嘴角的那抹同情的笑意,弧度和那道冷月一模一样。 “真的要这样做吗?”他瑟瑟发抖,只觉得自己一颗小心脏都被掰成了碎沫沫。 “千真万确。”他无良的娘亲缓缓地点点头,“修文,你要知道,在这场比试里,你会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没错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但也能感觉出那会相当有用。可武修文好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的脸埋了,因为他知道他即将没脸见人。 四月初八,一片海滩之上,晴空爽朗。清晨的海风一阵接着一阵吹上来。 海风吹起三个小孩子的衣袍。程英选手一身青衣,面带腼腆笑容。大小武选手身上穿的都是一身奇怪的黑色斗篷袍子,面上的表情严峻,似乎包含着极大的痛苦。 黄药师捡起一根树枝,在沙滩上画了一个五丈方圆的圈子。 “你三人便在这圆圈内比试,为避免误伤,不限时间,不需将对手打伤,只需将他打出圆圈的范围,就是胜了。明白吗?” “明白!”三个小孩子异口同声道。 程英紧握玉箫,紧张地站在圈内。她知道自己的玉箫剑法已经很不错,因为师父还曾让她和一些大人对战,都被她打了回去。但是她也知道,师父既然如此重视这次比试,眼前这两个人虽小,但实力绝不差。 她静气凝神,让自己的身体高度紧张起来,已随时做出应变。 日升东方,比试开始。 程英见他二人不攻上来,心知有异,然而她紧张得手也抖起来,就知道自己也拖不得,娇喝一声,一招凤曲长鸣便攻了上去。 大小武眼见她攻来,立刻上去招架,一挡一攻,配合极为巧妙。 三人转瞬间就攻出了十几招,而后程英一个响隔楼台,举箫一打,将二人一齐振了开去。 唐眠看的仔细,知道若是大小武再多练上几个月,未必不是程英的对手,然而兄弟二人接触刀法的时间太短,根基到底不稳。 他二人身体好,确实经打。但也支撑不了几刻。 一阵东风突然猎猎吹起。唐眠立刻出声:“修文!绝招!” 武修文听见唐眠的话,脸上一垮,手里的刀再攻不出去。 程英本欲乘胜追击,听到这一声,也不由得停下手关注这对兄弟的动向,以防自己中了圈套。 这时她看到较小的那个哥哥突然站了出来,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袍,没有笔直地对着程英,却站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程英立刻高度警惕。 武修文只觉得万念俱灰,冲着那个他朝思暮想了一年终于又见到的英妹妹,痛苦地闭上眼,衣袍没了扣子,被一阵狂猛地风吹了开来。 程英提箫欲上,却突然被骇住了,再动弹不得。 原来那武修文的衣袍底下,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黑色底裤。 她一个小姑娘家,正是刚知道男女之防的时候,立刻扔了箫空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半张脸涨红,“你你你你”地再说不出话来了。 “英儿!”黄药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巨变,眼神复杂地往武娘子那里看了眼,但他毕竟反应快的多,立刻出声提醒。 程英收到指示,也看到武修文已经敛了衣袍,立刻捡起箫向前攻去。可是她的气息已经紊乱,再平静不下来,看着向她进攻过来的同样穿着一身斗篷袍子的武敦儒,生怕一阵风把他的袍子吹开了里面也没穿衣服。 一想到这里,她手上就没了力气。武敦儒连着几掌,轻松就把她逼出了圆圈外。 “我徒药师,真不好意思,承让了!”唐眠冲黄药师贱贱地笑起来,“你知道嘛,咱们孩子人在海边呆惯了,身上都不太习惯穿衣服——唉呀,刚才那阵风还真大啊。” 黄药师恨不得一拳打碎眼前这张怎么看都让人看不舒服的脸。 可是他连拳头都要捏碎了,也没想出一句可以反驳她的话来…… 桃花岛清晨的海风,总是特别大的。他想不到这个妇人还会利用这一点时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唐眠收了个七老八十的徒弟,虽然他徒弟的徒孙是她的儿子。 唐眠上一年春天播下了一颗种子,今天春天收获了一个桃花岛。 双武兄弟三年后出去闯江湖了,后来进了郭靖的军营,混得风生水起——外面的日子比桃花岛不要好过太多! 黄药师总再不想回到这个被自己输了的桃花岛来,可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所以隔三差五就要找唐眠来比试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算术八卦医卜星象。 一个越来越气闷但学得更精,一个越来越无赖钻空子水平更高,可不知为什么,两个空巢了的老小孩都玩得不亦乐乎。 唔,就这样玩到了剧终—— 24、绝代双骄之邀月(一) 纠结,真特么纠结…… 所以说男人和女人只要一谈恋爱,事情就会变得无限复杂。 譬如唐眠现在所处的状况。 她从走火入魔中恢复过来,脑子里便塞满了纠结的记忆,原主那热烈如火的爱意和铺天盖地的恨意冰火两重天,差点让她的心脏都承受不来。 绣玉谷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真是个霸气侧漏的身份。可惜她喜欢上了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燕南天却痴心武艺,又恨邀月行事过于张狂杀伐太过与自己的侠义取向不一致,于是喜欢着喜欢着就说,哎呀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邀月受此刺激,对天下男人丧失希望,滔天爱意成为恨意,满天下地解救被拐带的苦难女子,建了一个移花宫,同时带领各处小分队毁灭男性帮派,一时间名震江湖。 可惜她的妹妹救回了燕南天的结义弟弟,江湖第一美男子江枫,并且喜欢上了他。 据说,这世上的江湖高手,都挡不住燕南天的轻轻一剑;据说,这世上的姑娘们,都挡不住江枫的微微一笑。据说,燕南天与江枫兄弟情深,情同手足。 唐眠觉得就是这一对好兄弟害惨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好姐妹。 不过,一切都和她这个渣人没有关系…… 而且,在她原来的记忆里,倒也还没有江枫这个人出现。 移花宫地处深山之中,云气升腾,宛如世外仙境,宫名移花,皆因宫内杂植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四时不败。 移花宫内,四处可见美丽的女子巧笑倩兮,莲步轻移,吃穿皆有这些美人服侍。 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现在是老大;没有需要赶着做的事,她现在是老大;没有人会不听她的话,她现在是老大! 总结,这绝对是她专属的养老圣地。 一想起前世武敦儒和武修文的那两个天天哭闹让她打屁股都能打到手疼的活力小熊孩子,她只觉得是到了天堂了。这里可没有闹心的娃儿了,即使有,也用不着她养了。 唐眠在宫中四处行走观赏,走的累了,就在一颗大柳树下睡了。 “姑娘,姑娘……” 有人在叫她,唐眠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实在是好看,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眸子晶亮,一管高挺的鼻梁,唇色嫣红,那五官每一个分开来都极尽造物的精致,组合在一起,便是鬼斧神工的雕刻,然而他眉眼之处都有一股硬气,绝不似那些美得如同妖孽的男子,而确确实实是属于男人的英俊,英俊得真实。 饶是唐眠见了无数男子,也觉得眼前这这男人委实长得太开挂了。 “姑娘,你醒了?”男人轻轻地笑起来,那笑意荡漾开来,皱了鼻梁,成熟男人的脸上,便显出小男孩般的调皮气质来。 唐眠眨眨眼。江枫这脸,怕是连男人看了都要动心的。 “在下江枫,敢问姑娘芳名?” 江枫很奇怪,他路遇一个旅客遭山贼抢劫,便将他救下,没料到中了那些山贼的伎俩受伤,被两位姑娘救了回来。可是两位姑娘救他到了这个地方,便将他禁足在房间和这个院子里,不许他出去,而除了那两位姑娘外,他也从未见过其他人,心中未免觉得奇怪。 此刻他看到树下睡着个不认识的美人姑娘,便想问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了。 “邀月。”唐眠笑起来。看来她的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妹妹已经救了江枫把她藏在宫里,若非她不是邀月,闲逛到这个院子里,恐怕还不知道后院藏着这么个绝世大美男。 “邀月?”江枫跟着念了一遍,“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看姑娘芙蓉身姿,当真是月宫嫦娥仙子下凡。——不知姑娘和怜星姑娘是……?” “怜星是我妹妹。” “那此处是何处,可否告知?我受怜星和月奴姑娘所救,眼下身体已日渐康复,怕家中亲朋挂念,想修书一封,让他们来接我,也好不给贵府更添许多麻烦。” “此处嘛……”唐眠眼珠转了转,摊手说了实话,“很不幸,你现在在移花宫,我就是宫主邀月。” “移花宫?!”江枫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和大哥燕南天有宿仇的移花宫,他吃了一惊,倒退几步,恐惧地看着唐眠。据说移花宫宫主生性残暴,杀虐无数,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移花宫宫主。 “江公子。”远远的,一个清浅如水的女子笑语盈盈地走来,她的眉眼俱洋溢着春日的温柔,目光里满是爱意。然而即便如此,她宽大的水袖也没能完全掩盖住她的残缺,她的左手和左脚都是残疾的。正是二宫主怜星。 江枫脸色复杂地看着走来的怜星,紧紧捏了捏拳头。她和她的侍女总是温柔地照顾他,如今看来,却是别有用心。 怜星注意到江枫不似平常一般温柔,正心生疑惑,却发现隔着草丛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姐?!”怜星立刻紧张起来,将江枫护在自己身后,才镇定道,“姐姐,我……这是燕南天的义弟江枫,我知道姐姐想要引燕南天出来,所以才把他带回宫中,求姐姐莫要伤害他……” “妖女!你们果然不安好心……”江枫一把推开怜星,眼中满是痛苦,“我大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们若想用我来威胁大哥,我就是自杀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唐眠伸了个懒腰,闲闲道:“好,你想自杀的话现在就自杀好了,不过我保证,若是你死了,怜星一定会很伤心的。她救了你,你却称呼她为妖女,你倒是名门正派。——被我们这种歹毒门派救了,为了你的名节,我劝你还是早点自杀。” “姐姐!难道你不想见燕南天了吗?”怜星是了解邀月的性格的,她如今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然而她既然这样说了,江枫真的有可能死于非命。 “燕南天?”唐眠摆了摆手,“我这次入关已经想清楚了,燕南天算个什么东西,随他去好了。” “诶?” “还有这江枫,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养在你自己的小院里好了,别让他出来,万一让宫里的女人看见他,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姐姐,……你,你愿意饶过他?”怜星一脸不相信,她更相信邀月内心又在编织什么计谋。 “好了,别多话了。你带他回去吧。”唐眠打了个哈欠,只觉得阳光照在身上实在是惬意得很。什么江枫燕南天的,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她要慢慢享受移花宫的美好生活了。 二月往复,转眼初春已至。山中无寒暑,所以冬日不甚凉,春寒也不过分,倒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让人不由得就上了瘾。这两个月来,唐眠一点儿也不管宫里的事,天天好鱼好菜的养着,看着满院子的花,再看着满宫的美人,只觉得日子实在舒心的很。 星奴是她的贴身侍女,早就注意到大宫主近来脾性变化,也注意到原先一直要明玉神功的大宫主竟然懒散了。不过大宫主性子向来多变激烈,她总怕自己一不小心提到就惹怒了她,是以也不敢乱提。 她只能默默地带领着半宫的女人把大宫主日常所穿衣物的腰围通通都改大了两寸——天知道大宫主近来为什么总是吃了睡睡了吃,腰围都粗了一寸八了! 终于,在又过了一个月后,星奴觉得有些事儿不得不跟大宫主说了。腰围倒是件小事,可是眼下移花宫却遭遇了创派以来第一次危机——经济危机。 “大宫主,近月来您没有派遣任何人去剿灭那些丑男人的帮派,所以也没有得到多少钱物。我们移花宫每日栽养花草,修缮宫殿,分发月钱,再加上给众姐妹的布料衣饰,实在是一笔很大的花销,而……”星奴低下头,不敢再说下去。 “而怎么?但说无妨。” “……近、近来大宫主爱吃的云菇和菰米,我们玉山并不出产,需要到云南一带去搜罗,这花销比其他的款项都要大,依我们现在钱库的钱,只能再维持半月……”星奴跪在地上,不敢再说。 “这宫里的事,我不是让二宫主在管着吗?” “二宫主近来很少出屋子……” “好吧。”唐眠才想起江枫的事,叹了口气,“那就先把云菇和菰米这两项消了吧。还能坚持多久?” “三……五个月。” “……”唐眠忧伤地看看自己身上的绫罗。自己当家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家里所有人都指望着她吃饭。坐吃山空,终于发生在她身上了。 赚钱这事儿唐眠不陌生,可是眼下她的懒骨头已经发作,在大街上卖鸡蛋饼的事,真是想也不敢想。宫里头又是一群娇娇媚媚的女子,好像也干不了什么活。 唐眠努力思索半天,问星奴:“星奴,你觉得我们把宫里头那些奇花异草拿去卖了,能卖多少钱?” “诶?”星奴眨巴两下大眼睛。她从来没想到江湖上新崛起的最有威势的移花宫会落魄到变卖奇花养家的地步,而且,关键是,移花宫要是都没有花了,还叫移花宫吗? 25、绝代双骄之邀月(二) 星奴不敢相信的眼光望着唐眠,唐眠也一脸忧郁地回望着她。 她也活了这么久了,当然知道把花卖了,不管卖了多少,也赶不上花长出来的速度,最后的结果还是坐吃山空。 每一世都要考虑怎么赚钱自己才能活,实在是太痛苦了。还要养活移花宫这么多口人,更是倍加痛苦。移花宫名字很好听,人也很好看,可确确实实都是靠打劫和收保护费过日子的,但要她去打劫收保护费,她总觉得心里膈应。 想了想,她又问星奴:“我们宫内,现在总共有多少人?” 星奴想了想,答:“最近我们没有出去解救姐妹,现在宫里的人数稳定在百二十人,其中有三十人在十二岁以下。” 一百二十个人?整整比大杂院多出了五倍,还都是娇滴滴的女子,甚至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唐眠突然很无耻地想去开青楼。 她心虚地瞟了眼星奴,而后沉沉叹一口气。 移花宫是江湖的异派,宫内都是女子,又多次破坏男性帮派,在江湖上为人所忌惮,却不为人所尊敬。宫内的女子凡是进来了的,不是走投无路来投靠的,就是移花宫去人贩子手上解救的,若是没有移花宫,这些女子便没有了去处。除了少数还能嫁个普通良家子弟,多数人恐怕只能沦落到青楼楚馆之中了——移花宫在别的门派都是黑历史,恐怕一被人查探出来,就要逐出门墙了。 而移花宫不继续去抢掠打劫,转而去做正常的营生,赚得不多不说,估计还要被几大门派联合起来讨伐了。 江湖第一大反派加女性联盟的头儿,实在是不好当。 唐眠睡了一夜,第二天便让星奴通知移花宫上下,若是想要离开的移花宫的女子,可在星奴处领取五十两银子,放出宫去,绝不追究。 然而第一天,第二天,宫里头都是静悄悄的,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半个讨论这件事的人也没有。 难道真的没有想离开移花宫的人?肯定不是。有些女子原来走投无路觉得只有移花宫一条路走,但移花宫是个没男人的地方,久而久之总会觉得沉闷无聊,或是她又想起有亲眷可以投奔,也是有的。唐眠想了想,大约是邀月性情喜怒无常,有时不免朝令夕改,宫内女子怕离开将来可能受到惩罚,就缩手缩脚起来。 她只好偷偷买通了一个宫女,让她在宫里大肆宣扬自己要走了,之后便拿了五十两银子走人。果然不出两天,就又有几个女子也忐忑地拿钱离开了。 这样离开的女子不多,只十个,但少了几个对移花宫态度最消极的人,对移花宫的日常运作绝对很有帮助。 唐眠又在账簿上考察了移花宫秘密置办的几处产业,主要都是布坊、酒楼、玉器坊、客栈、茶馆,并不甚多,且都是极普通的,更由于移花宫不愿将产业交给男性管理,所以人才有限,进账也很少。毕竟移花宫创派时间不长,宫内最大的两个宫主除了高压政策,对于移花宫的管理实在没什么经验。 这种东西只看账本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唐眠带着星奴易了容,去了成都移花宫下的产业。这些个产业并不由移花宫亲自经营,一半用来赚钱,一半更是用来做信息收集,只留了几个资历比较老的宫人进行管理,然而移花宫创派不久,根基不稳,这些老人里,其实也有一些并不完全忠实移花宫,只是看中移花宫的气势,所以投入门下,并谋取私利。 唐眠权当散心,肆无忌惮地花费着移花宫剩余不多的经费,从成都到长安,从洛阳到京都,将几个店面铺子都看了一遍。反正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钱若是用光了,她索性就不回移花宫了,移花宫宫主的名头是好听,但活得不舒服还不是白搭。她又不是开慈善机构的,要为百来个年轻女性的衣食住行和青春未来埋单。而且她也相信,哪怕她离开了,若是移花宫里的宫人中有心机深武功也高的,还是会把移花宫撑起来。 不过估计以前邀月只想着杀尽天下负心男人,赚钱主心骨都放在烧杀抢掠上,这些店铺的老板见她突然到来,莫不是惊慌失措,还以为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又贡献出许多钱财来并表示这已经是最多的了,还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感叹时局艰难赚钱不易,就差抱她大腿了。 所以一圈下来,经费不见少,竟反倒更多了些,让唐眠有些哭笑不得——移花宫大宫主邀月,果然很有收保护费的天赋。 打了一圈秋风,唐眠满载而归,如同当年紫薇卖鸡蛋饼一般,创业的情绪又在内心熊熊燃烧起来,恨不得立刻就调集了全部人手把心中的想法实现起来,再次成为创业模范老板娘,实现青春价值。老不死的活了这么久,每一辈子有想法若不去尝试一番,岂不是浪费资源。 创业一时爽,养老又有保障,这才是美满人生。 打着如意算盘回到移花宫,唐眠却发现宫里头的气氛却不大对了。人人的脸上都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看到她回来怯怯地行了礼跪在地上,却不敢说话。 唐眠心下压抑,宫内的管事中一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名唤红奴的,已笔直地跪到了她的脚边。 “大宫主,二宫主她……” “怎么了?有话快说……”唐眠皱了皱眉头。 红奴站起身来,侧身凑到唐眠的耳朵边:“二宫主身边的侍女花月奴跑了……” “我上次不是命令,凡是愿意离开的都不限制吗?” “这……不是这个原因。”红奴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道,“巡逻的姐妹发现花月奴逃跑,她身边还带着一个男人。我们追出去的时候,二宫主却突然挡住了我们,让我们不要随意伤人,现在只有二宫主一人追出去了。宫里面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二宫主还在维护他,现在宫里的姐妹,就有些……” 红奴顿了顿,眉头蹙起,伸出一只手挡住话风,以更低的声音道:“宫主,不知是不是奴家眼花,但是奴家看到那花月奴似乎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此事……” 唐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此事,你当然知道如何对宫人交代。” “是是……”红奴立即紧张地跪了下去。 唐眠心里无奈叹一声。移花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正是青春年华?一部分和邀月一样是因为一些事对男人绝望的,另一些却是被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她们有燃烧的青春,渴望去爱也渴望被爱,却因为没有依靠只能寻求移花宫的保护,她们就像是被关在闺房里的杜丽娘,一旦知道自己的宫主明里面讨厌男人,不允许男人的存在,甚至还要杀光他们,暗里头却自己养了个男宠。人心自然动摇起来。 可唐眠更想不通,怜星啊怜星,江枫是你救回来的,也就在你手里,怎么最后那花月奴,还是怀上了孕? 26、绝代双骄之邀月(三) 一条廊子里跪着的女人都深深地伏低了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云鬓,和云鬓上别着的艳丽花朵。原先的邀月竟不知道么,这样爱美的女子,若未像她一样经受过爱情伤痛,怎肯一世寂寞? 然而,没人能够知道她们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惊讶?愤怒?仇恨?伤感?无奈? 唐眠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谁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听说庆国那个年轻的胎果女王初敕就是废除伏礼,大家都吓了一跳,我也很期待主上会颁发什么样的初敕呢。” 那个幼小的身影已经在无数的记忆里模糊了轮廓,她只记得他嫩黄的长发,略显大的黑色长袍,和那双清澈无暇的眼。那双眼只有在视线捕捉到她的时候才会显出欣喜和依赖,以及期待。 可惜她连初敕都还没来得及颁布。 唐眠闭上眼,叹气声微不可闻。 睁眼的时候,她的气势已陡然一变。 没有人抬头,但是她们只感觉背上突然压下来一种巨大的威压,让她们的肩头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股威压和往日邀月的无人可挡的盛气凌人并不相同,它是阔大的,却夹杂着一丝沉重的疲惫,让人不由为之忐忑。 “大、大宫主……”红奴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颤。 “无妨。”唐眠的声音并不重,却已清楚地落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想大家都已知道,我移花宫跑了一名宫女花月奴。我从前就已下令,凡是大家自愿离开的,我一概不会阻止。不过这次的事件,还跟一个男人有关,我想去追捕她二人的姐妹,已经见过那个男人。” 底下有几个宫人忍不住往自己的四周望去,想寻求是否有知悉的人。 唐眠的眼光立刻严厉地压住这些人,继续道:“我移花宫以前的规矩,是宫里绝不能有男人。所以大家对这个男人很有疑惑,是不是?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个男人的身份确实不一般,他姓江名枫,不仅家财万贯,更是当今江湖第一美男子,人称玉郎。此人关与我移花宫今后的发展息息相关。” “我移花宫往日的用度,皆是从接收那些被我们击败的男人的帮派中得来的,然而这些多是中门小派,本身就无多少积蓄,实难支撑我移花宫以后的发展,可若是选择和我派势均力敌的大帮派如少林武当,则难免两败俱伤,增加姐妹的伤亡,实非可取之策。再者,这些帮派的数目也是有限,我移花宫地处西南,附近的帮派被我们消灭得差不多,然而江南中原之处,则大多鞭长莫及……长此以往,我移花宫的生存,众姐妹的吃穿,皆要成为问题。” 底下的宫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伏着,但可以感觉到她们也在思考这与她们有切身关系的问题了。——那个男人,哪怕是第一美男子,难道可以吃么?怎么会和她们的吃饭问题有关系? “我近来也已想明白一件事。我从前讨厌天下的男人,是因为男人多是负情无耻之辈,然而天下男子都可能是负心汉,女子却又如何?我移花宫厌恶负心,非独男子而已,如潘金莲者,也实属可恨。若我派女子欲惩负心汉,派内却都为负心女,岂不惹天下之人耻笑?更有之,我移花宫以女子成派,可若杀光天下男子,则我们女人一个人也生不出女人了……” 唐眠停了停,底下已有几个平日里就胆大的宫人吃吃地笑出声来了。 一时间,素来就严肃冰冷的移花宫倒有了几分青春女子该有的活泼气氛。 唐眠却没如同刚才那样再以气势威慑她们,只是微微一笑,扬声道:“因而今日,我移花宫就要一变规矩!我移花宫众人将来若遇到负心无情残杀女子之男子,视其态度,皆可惩之罚之杀之,将之昭告天下;然若遇同样负心无情之女子,亦可惩之。——不过凡事都应加以明察,决不可以一面之词便出手伤人。同时,我移花宫之女子,再不禁同男子婚配!如有两情相悦者,成亲无妨。婚后之宫人,若想离开移花宫,我都会从之;若不愿离开,则所生之女儿,皆可养在移花宫——若来日我宫女子之丈夫有轻薄情变者,只消来告诉我,我必来领移花宫众姐妹,重惩此负心汉!” 她话说完,余音震响,然而一众宫人都已抬起头来看她,一张张脸上或惊讶或茫然,眉梢微抬暗自欣喜者有之,闷声蹙眉想不通者也有之。一时间廊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像是突然刮了一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妖风。 唐眠也不管,继续道:“以上便是我移花宫从今往后的规矩。尔等所有人,如有不称意之处,尽可对我言说。若有不满者要离开,我邀月也绝不阻拦!当知我移花宫,并非为使天下所有女子断情绝爱而立,只为姐妹之幸福安泰而立,我希望以后我移花宫中之女子,皆有如此想法!” “今日之事,言尽于此。我此刻就将那江枫捉拿回来,待捉拿回来,我就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唐眠敛了衣袖,冷脸对一旁道,“红奴,此间之事,先由你安定。待我回来你再报告给我。” “……是。”红奴也出呆了呆,才答应了过来。 唐眠一甩袖,脚下轻点廊凳,已飘了出去。身后却突然传来红奴的唤声。 “大宫主!” “何事?”唐眠回头。 “……大宫主,慢走!红奴在这里等您回来!”红奴双目通红,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唐眠一愣,轻笑:“好。” 邀月的明玉神功已练至第八层,轻功也是出神入化,循着移花宫外倒伏的草叶和气息,她立刻就追上了怜星、江枫和花月奴三人。 远处是苍黄无木的山岩,隔着一条小溪,一片荒凉野草丛生的地方,花月奴和江枫相互依偎着倒在地上。花月奴喘着粗气,因运动而涨红的脸上满是惊恐,双目含泪。江枫却咬紧了牙关紧拥着她,将毅然的目光投向了他对面的怜星。 风吹起怜星的衣裙,浅绿色的宽袖薄裙被风撑起,露出掩饰不住的残疾身躯。 她看着眼前一对生死相守的男女,一个是她深爱不得的男人,一个是她最信任的侍女。 她两眼瞪得很大,眼中布满红色血丝,诉说着最彻骨的伤痛、震惊、凄凉和怨毒。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抖动着。 事到如今,她的眼中,也只有一个江枫:“江郎,你为何如此待我?” “你待我是很好,可你是移花宫的宫主,已害惨了无数的人命!” 怜星愣了愣,凄惨地笑了笑,指了花月奴道:“她难道不是我移花宫中人?” “她只是一个侍女,没有做过许多坏事,便是做了,也不是被你们这些人驱使的不是吗?她一个弱女子,因为饥荒被亲生父亲卖给了人贩子,若不是移花宫,她又能去哪儿?她岂不是必须听从你们的命令做那些违心之事?” “好!好!……她是弱女子,我又是什么?你被人伤,我把你救回来,百般细微地照顾你,只恨受伤的不是我自己,我对你这样好,你……你怎么竟能和这个贱女人跑了?” 想起他知道她是移花宫二宫主后对她的排斥,怜星闭了眼,双目垂泪。 “你住口!月奴不是贱女人!”江枫的眼里几欲喷出火来,“我爱她!我要娶她!” 怜星只觉心中一痛,猛一睁眼,右手便往花月奴胸前击去。江枫立刻护住了花月奴,怜星见状,忙收了掌势,却已来不及。 江枫受了她一掌,吐出一口血来,无情地盯着怜星,虚弱道:“月奴肚子里是我的孩子,你若伤她,便是伤了我的孩子!我这次受你一掌,便当是还了你救我的恩情!” “呵呵,”怜星看着他嘴角的血,倒退一步,整个细瘦的身影似都要被风吹走,“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了我的恩情,好,好啊……”她接连踉跄倒退。 江枫和月奴眼见得她要离开,相视一眼,想要继续逃跑。 怜星却突然停了脚步,回过身来。她眼中的光芒已经熄灭,只是随着戚戚的风,看着自己残缺的左手,幽幽地问了一句:“江郎,若我不是如此残缺之身,你会不会爱我?你是不是会爱我?……” “我爱月奴,我永远也不会爱你。”江枫的话,却冷冷地截住了她的尾音,仿佛一瞬间就已将她冻成冰。 哪怕身在逃亡之中,哪怕腹内沉重疼痛,花月奴只觉得听到江枫这一句话,她胸中已涌起一种最温暖美好的感情,她的世界若再次毁灭,也再无关系。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眼角划下感激感动的热泪。 怜星转过身,最后看了这二人一眼,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走了开去。 唐眠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只觉得心里也有些疼。 这个充满自卑爱而不得的女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另外两个人。 江枫啊江枫,可惜你已经进了我的计划,我怎么能让你离开? 江枫和花月奴就要相持离开,却见一人施展身形,衣袂翻飞间一步就挡在了他们面前,正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两人大骇,脸上再没有血色。 “别紧张了,”唐眠打量了他二人一眼,松快地笑了笑,眼里满含抚慰之意,拍了拍江枫的肩,“反正你们也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27、绝代双骄之邀月(四) 唐眠回去的时候,红奴已跪在了门口迎接她。 她让怜星自己把点了穴的江枫领回去,又让红奴派了个人把花月奴带走好生将养,毕竟她才刚三个多月的肚子,胎在将稳未稳之际,遭逢这一场逃杀,惊魂未定,若是不好生调养,孩子哪怕能生出来也状况也不定好。 解决了这两桩事情,她才回过头来问红奴:“事情如何?” 红奴又做了一礼,才低着眼道:“大宫主走后,大家都云里雾里,移花宫规矩突变,确实有一些姐妹有些不能接受,不过现在只七奴一人愿意离开。” “是吗?”唐眠挑了挑眉,才一个人,说实话她原先还以为人会更多,这样剩下的人少也好办事。不过想来规矩和法令的推行一样,都需要一个落实的过程。 这个七奴邀月的记忆里有些印象。她的本名宫里没人听她说起过,只知道她原是武林一个小世家的千金,与另一世家的年轻少侠相恋了,然而那少侠回头却娶了一位富豪家的不懂武功的闺秀,这时候七奴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得知此事后将胎打掉,穿一身由血染红的嫁衣,骑着男子送她的潇湘白马连赶二十几里路到男子的家,一块白布包了胎盘送给了新郎做礼物。 她满身鲜血淋漓,面带扭曲的残酷笑意,白马的马毛上也簌簌往下滴血,整个人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将那男子骇得直接跪下了,而从没见过世面的新娘子也被吓得登时晕了过去。 这以后,七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骑着白马风餐露宿,找到了移花宫的山脚下,就此成为移花宫的一员。说起来,她和原来的邀月是同一种人。 她们似乎从痴恋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断情绝爱,可本质上她们却还是被爱恋所痴缠,若非如此,她们又怎会将自己之后的半生付诸于斩杀痴情男子之事,甚至疯狂将自己的恋爱价值观强加在别人的头上,而不选择放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思罢,唐眠道:“如此,便再等七日,七日内你好生通知宫内姐妹,移花宫的规矩决计不会再变,若要走的不管现在将来都悉听尊便。”她略微沉吟,又道,“今晚你来我屋内取一本刀谱,将之抄录几份,交由众姐妹阅读,明日开始,每日巳时三刻,我都会让星奴在大殿之中演示。你带领众姐妹好生学习。” “刀谱?”红奴一头雾水。移花宫的功夫,最主要的便是内功的修习,以明玉神功为根基提升内力,明玉功极为阴柔霸道,若内力使用得当,不需招式也可直接击溃敌人。明玉神功的修习却极有难度,宫内姐妹难以修炼至上层,一般都练至二三层,修习相和的掌法或剑法。由于有明玉功的底子在,无论是掌法和剑法,其威力都远超其他门派。然而修习刀法之事,则是闻所未闻。更何况,邀月小时她便跟着,从来不知道她竟通习刀法。 “无需多言,去做就是了,咱们移花宫走到了今日,你也算是老人了,一定知道江湖上都是怎么看待移花宫的。若移花宫继续如现在一般下去,不是被江湖上的门派联合起来剿灭,就是因为宫内姐妹的心思不同而从内部瓦解。”唐眠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指,看向红奴,“移花宫,也该换换口味了。” “是。”红奴伏了下去。在未有移花宫前,她就是侍奉邀月怜星二人之母的大丫鬟,因感念二位宫主母亲的恩德,发誓终身不嫁,以继续侍奉邀月和怜星。这十几年来,她姐妹二人的所作所为,她一直默默地看在眼里,有过分之处也委婉地指出,有些却不见采纳。但她了解邀月的脾气,也知道她的情伤和心痛,因而一直站在邀月一侧,由着她按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虽则如此,江湖上的事,移花宫将来的危机,她也心知肚明,从前不说,只是不忍增加邀月烦恼,毕竟这一个移花宫里,她最看重的只有邀月怜星这对姐妹。然而现在邀月自己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正说明她渐渐从情伤之中脱出。 对于这一点,红奴是最欣慰的。而出乎她意料的惊喜是,从邀月去捉拿江枫前立的一番新规矩中,她已发现邀月已想的很多,也懂事很多——以前的邀月,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任性独断需要被人理解疼爱的孩子。 辞了红奴,唐眠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怜星的房里。 自从那天知道江枫的存在后,她就把他给了怜星,毕竟人是怜星救回来的,她又对他一见钟情。在花月奴和江枫还没诞生什么真爱之前,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是应该,一来她不是邀月,自己爱而不得,就非得逼着怜星也不能恋爱,二来怜星毕竟算是邀月的妹妹,在花月奴和江枫还未诞生那什么真爱之前,她也算是正当竞争。 知道花月奴和江枫逃窜,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还有了孩子后,她在去抓捕的路上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原先是邀月严禁怜星见江枫之下,江枫才被月奴拿下了,怎么江枫一直养在怜星房里,她还是竞争不过? 然而刚才在那里,她已从怜星的问话里彻底地明白了。 在邀月的记忆里,怜星是她的妹妹,两人虽为姐妹,关系却并不顺。无论她喜欢什么,怜星就要和她争,无论她想做什么,怜星就要来破坏。 这些事中,有一些是邀月太过残忍,而怜星还存着善心想要阻止;另有一些,却是怜星自己要争。她和邀月是姐妹,两人的心性,不可谓不像。她的手脚的残废,正是小时候两人想抢树上唯一一颗熟了的桃子,她快摘到时,邀月却将她从树上推下来造成的。 从那以后,怜星就怕了,再不敢跟这个霸道的姐姐争任何东西,她私下里会偷偷的,小小地违背一下姐姐的吩咐,然而在邀月面前,却从不敢与之争锋辩驳。身体上无法恢复的残疾,更是让她这种扭曲矛盾的心理极度加强。 然而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这些残疾却成了无奈的伤痛和自卑的源泉。时隔多年,她事事服从姐姐,已不敢恨邀月当初的所作所为,只能在无人之时自怨自怜。 眼下这次,正是邀月突然出现,阴差阳错地告诉了江枫他身在移花宫,让他知道了她是作恶颇多的移花宫的二宫主后,江枫便不愿再接近她,她要替他喂药,他却将药碗打翻,甚至知道身上的伤是她包扎的,他也能狠心将之拆散。看着他日渐消瘦和虚弱,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月奴帮忙。 有了月奴后,江枫的情绪和态度稳定了许多,甚至遇到怜星时也不反抗,只是冷淡以对。怜星太过高兴了,所以忘了其他许多的可能,只想着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她定可以感动他。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原来那两人已暗生情愫。 然而,哪怕是这样,她也只会从自己这里找原因,不是因为月奴如何,而是因为她是残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残缺之人。 她也知道,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悲痛少一点。起码将原因归结到这一点后,她会死心,会想通,会放手。 可她的心还止不住的疼。 唐眠进了房间时,怜星正拿着一碗药要喂江枫。她那一掌不重,江枫的伤势也轻微,但她还是担心。 她的态度卑微,简直低到了尘埃里,唐眠记忆里再想不出她还有这样自愿如此低眉顺眼的时刻。 她柔声道:“你的伤势要紧,不要我喂你,你也自己喝下去,好不好?” “呵呵。你和你姐姐的戏可配合得真好,好到我自己都快相信你的善心了。”江枫嘴唇苍白,眉头拧起,一脸嫌恶地推开了她手里的碗,边猛烈地咳边道:“别虚情假意了,月奴呢?!你们把她关到了哪里?若你们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坏,我便……” “你便如何?”唐眠笑着推帘而入。由拇指大的东海珍珠串成的珠帘散落在她的身后,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 江枫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勃然变色,立刻强撑起来大声道:“妖女!把月奴还给我!” 唐眠嘴角一歪,隔空右手轻轻一推,江枫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大力推回到了床上。 唐眠收回右手,抚了抚自己耳边的鬓发,道:“刚才我听你说起,你生受了怜星一掌,就当是还了她救你的恩情。” 江枫自知实力不如她,只怒目瞪着她,眼里几要喷出火来。 唐眠看着他如墨描画的眉眼,继续道:“那反过来即是说,如果我现在生受你一掌,你是不是愿意以你的命来报答我?” 江枫粗粗喘气不语。他自然知道他的一掌哪怕尽了自己生平最大的功力,也不见得会对这个连大哥也不一定敌不过的女人造成什么伤害。 “你不觉得一掌就想要把怜星救你治你的恩情都还清了,是不是太便宜了?”唐眠眼中的笑意变深,充满嘲讽之意,“若真是如此,我道真想对你好一点,多给你一点恩情,然后一巴掌把你拍死了。” 唐眠说着,拍了拍自己的手:“你的恩情也暂且不顾。月奴此女,是我们移花宫救下来的,武功也是我们移花宫教的。别人家养了个女儿,要嫁出去了男方也总有份聘礼,你倒好,弄大了她的肚子不说,就想拐带着跑了,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江枫愣了愣,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但他立刻冷笑一声:“月奴想干什么,有她自己的自由!你们移花宫虽然救了她,然而养她不过是为了当成工具,教她武功也无非是想让她帮你们杀人,凭你们这样的监狱,还敢自称是‘父母’,岂不可笑?” “好嘛,嘴够厉害,怪不得怜星也被你迷得失了头脑,自己的侍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自己爱的男人有了感情,也看不到了。”唐眠冷哼一声,“你既然说我们移花宫是监狱,监狱又岂能白白地把犯人放了出去,你要月奴?好啊,她好好地被我养在宫里头,但你要是想再见到她,还想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你就拿钱来换,怎么样?只要你给我十万两,我就让她和你走,再不追究。” “你……真的说话算话?”江枫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唐眠点头,“我现在就可放你走,移花宫上下绝不阻拦。你请自便。”唐眠让出一条路来。江枫看了她一眼,按住胸口的伤,起了来。 怜星想去扶他,还未碰到已被他推开。 看着江枫跌跌撞撞离开,她终于回过头来,悲伤的眼看着唐眠:“姐姐,你真的愿意放他们走……?” “你刚才也不是已想放了他们?” “我——”怜星再说不出话,只道,“你惩罚我吧。” 她知道江枫对自己无意,伤心断肠绝望之下,也只想要成全了他二人。 “我为何要惩罚你?你也不过是爱错了人。”唐眠道,“他既然已心有所属,你继续爱他不过是自己吃苦。若是将来你遇到了另一个爱你如命的男人,他也徒徒遭受苦难。” 怜星也知道姐姐说的前半句话的道理,只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不过后半句才让她醒悟过来:“姐姐,你……?!” 难道姐姐竟不阻止她去爱了吗? 怜星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自从邀月遭逢情变,她也就失去了恋爱的机会。 唐眠没有理会她,只转过身推开珠帘,道:“刚才我已订了移花宫的新规矩,具体如何,你可以找红奴问问。” 怜星目中有惊讶,却还是道:“姐姐,你真的愿意放了江枫和月奴?” 唐眠手未放下珠帘,只回过头来狡黠一笑:“呵呵,你猜……那江枫也真是,自己都称呼我是妖女了,难道他还真相信我是那种言而有信的好人?我的后半生可还都靠着他呢。” 她又叹口气颇为无奈道:“只怪他长了一张那么俊美的脸,让我总觉得每次看到他,那张脸就好像在说‘求你利用我吧求你利用我吧’,害的我不利用都觉得心痒难忍,唉。——不过我愿放他回去,也不过是给他出了个题,看他到底会如何应对,也想让你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若值得,你也不算错爱这一场。” “……”怜星看着姐姐脸上从未有过的这种奇怪笑意和轻松语气,只觉得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姐姐给她的,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霸道气势,反倒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因为她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 28、绝代双骄之邀月(五) 一朵红色的月季含着晶莹朝露,斜斜地探入窗中,似欲窥春色。 一只柔若无骨的玉色纤手从窗中伸出,轻抚那朵月季,微寒的朝露沾湿了她的手,更冰凉了她的心。 月奴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指尖含苞欲放的花,一双眼里满含着忧伤。 她知道,只要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升起来了,大地温暖起来了,她手上的这朵花也便随之要开放。她已能感觉到指尖跳动的生命,一如她腹中的孩儿。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她腹内的孩儿,都不及这朵鲜花的命运美好。 她看向一边正在收拾衣物的红奴,终于还是仍不住,攥紧了手道:“红姨,我们真的要离开这移花宫?” “是。大宫主已经下令,移花宫上下百余人,即日起程前往金陵,她已在那儿为我们安顿好了新的住处。”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大宫主的命令,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我们听从吩咐便好,宫中上下皆为此事忙乱,劝你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了。”其实红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纳闷,大宫主又是让她们修习刀法又是要她们搬去金陵,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月奴脸上满是忧色,“红姨,大宫主当真放了江郎……江枫?” “是。”红奴的表情淡淡的,眼里依旧只有箱子里的衣物和一些简单首饰。 “但……”月奴想说什么,她想问的东西很多,她想知道大宫主是不是真的放了江郎,如红奴所说,只要他能够拿十万两银子出来,她便可再见到他。她想知道江枫是不是已经来过了,她想知道他好不好。他分明已走了两个月,够到移花宫两个来回了,现下却音讯全无,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枫的身影,也只能孤独地怀着他的孩子。若是移花宫众姐妹悄悄搬走,江枫又要何时才能和她重逢? 可是看着一言不发脸色冰冷的红奴,她却只说出一句,“红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红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的身份不一般,几乎是怜星和邀月的半个母亲,素来对邀月怜星呵护备至,月奴夺了怜星喜欢上的男人,不仅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的主人,也无颜面对她。 她整好了手上的衣服,才转过身,双眸枯井无波,缓缓道:“你这句对不起本不需要,我也受不起。事到如今,什么都发生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若是你肚子里没有二宫主喜欢的男人的孩子,哪怕大宫主与二宫主将治我的罪,我也一定早就把你给杀了。” 红奴的声调里没有丝毫的变化,她说杀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说吃饭喝茶那么简单。然而幽暗的房间里蔓延开的冷冷的杀气却让月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月奴一直以为红奴只是负责宫中一些杂物的管家,武功也和她在伯仲之间,然而现在她才发现,红姨的明玉神功,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红姨,我……”月奴颜色悲戚,蹙着眉头说不出话,只簌簌地流下泪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微微一跳,忙欣喜地用手按住了那个地方,眼泪已变作欣喜,“红姨,孩子、孩子在踢我,他在踢我!” 出乎意料,红姨的面上也是一喜。然而那喜色一闪而逝,居然化作了一道凄凉的神色。 “你好生养胎吧。大宫主确实已将江枫放回,连来回的路费也已给了他,不过他却至今未归。我们之前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世上男子多无情,孩子却是你自己的,若生下来,我们移花宫也不会坐视不理。” “……”月奴眼中的泪无声地淌下来,然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急急挽住了红奴的胳膊,“红姨!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会不来找我的!……他可能是一时间筹不到十万两那么多……也可能是途中遇到了强盗!请你派人去看看他,他——” “你怎么不说他可能已经死了呢?”红奴并未阻拦月奴,只是冷冷地打断了月奴的话,冷冷地看着她苍白焦急的脸,“他也许因为意外已死了,那你一人是不是也不活了?” 初生的太阳从窗外洒进薄薄一层来,笼在月奴的身上。 月奴全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中生出来,瞬间蔓延到了全身,她看着红奴的背影,眼神茫然,嘴中却喃喃:“不会的……请你派人去看看他……” 腹中又是一动。她一惊,勉力撑着坐起来,眉眼温和地安抚着不安的胎儿,只是下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月奴倒并没有猜错,江枫还真是碰上了麻烦。 江枫被唐眠放了回去,便即刻马不停蹄地往自己的府里赶,他出府在外已有半年,很是担心家里的情况。他本就是家中独子,家境富裕,双亲逝世后,江府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本来想找义兄燕南天帮忙把月奴从移花宫夺回来,可燕南天从来形迹飘忽,他也没有把握能够立刻找到他。想到身在移花宫生死未卜的月奴,他还是决定接受邀月的条件。在路上他就细细算了家里的财物,他家虽富有,一时要拿出十万两银子也是吃紧的,家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可以暂时抵出去,铺子急于转手要价不高,若是把地契也加上,勉强可凑足九万五千多两。要求是十万,他可以和平日里有来往的富家钱庄借上一借,能有多少便是多少,事到如今,他也已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他回到了家,才发现江府赫然已是一座空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甚至不过是一些装饰的花瓶字画和桌椅雕床,也已被洗劫一空。 他在府中喊叫再三,却发现家仆也都已一走而空。他走到府外,见着人便问怎么回事,却发现周围的邻居看到他,竟神色惊慌地躲了开去。只有一个弹唱为生,在与江枫有过一面之缘受了他一声赞词的江湖艺人,因常日里要经过这条街看到了他,才肯告诉他,说是听说他是被移花宫捉了去,府里的人惊怕之下就都裹了些财物逃了。本来那些个古董字画和绫罗绸缎大部分是还在的,可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书童第二日又拉了一辆车来,将这些东西都拖了出去,却不知后来如何了。 那江湖艺人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道是他被移花宫捉走回不来的消息,也似是那书童透露的。 听到这一句,江枫差点连立也立不住。他的书童江琴是家中一个老仆人的儿子,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当日他中了山贼之计受伤,一半也是为了保护江琴。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然而再细细想来,他被移花宫带走的事,也只有江琴知道。然而他在移花宫几个月,却都没有人来寻他。 人去楼空,被至亲近之人背叛,江枫只觉得他从前的逍遥自在,恍如隔世。 何止是人,连被他吟咏过的燕子也已不在。他看着梁上的空巢和地上一个摔坏腐烂的鸟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心跳声突突地钻入了耳蜗之中,身体内的骨骼就像腐屋一般迅速土崩瓦解。连日奔波操劳,他身上的衣服已破旧不堪,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全没有了当日贵公子的气派。 现在他身上,倒只有移花宫给的路费盘缠了。 是回移花宫?江枫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否决了。他身上无钱,非但救不出月奴,恐怕连自己都性命难保。想了想,他混混沌沌地站起来,准备去寻自己的义兄燕南天。 燕南天武功高强,从来是浪迹天涯,行踪飘渺。唯有八月十五他兄弟二人结义之日,总在当日结义的客栈等他,绝不失信。可惜眼下离八月十五还有半年之多,他已等不得,只好到豪杰聚集的客栈去打听他的下落。 然而他全无方向,只是一路按着燕南天可能的踪迹寻去,收获寥寥,倒是口袋里的路费,任是他如何节省,也不够用了。 衣中爬虱,腹中饥饿,发巾落去,胡茬遍生。不过一个多月漂泊,江枫已是形销骨立,任谁也无法看出这是当年那个玉面郎君了。 而江枫自己也是痛心。他思念月奴,却别无他法,只好朝着当初与燕南天结义的客栈走,想着在客栈里做个小杂役,一直等到燕南天来,二人再从长计议。可惜世事难料,在他还未走到那客栈,就饿晕在了街头。 醒来时,他发现一个颇为美艳的宫装妇人正静静地看着他。她脸上的粉有些厚重,不过像她这样的年纪,倒也无可厚非。 “你醒了。”她的笑意满满,起身从旁边的丫鬟那里拿来了一碗粥,递过一勺来,道:“你是饿晕了,喝一口罢。” “是你救了我?”江枫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感谢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已换好了干净衣物。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胡子也已被剃去。 “呵呵。”妇人掩嘴轻笑一声,“我已亲手替你打理了,不打理不知道,郎君可真是个俊哥儿,怪道不愿自己剃去了,若是被女人看了去,可是要迷死个人。” “多谢。”江枫起身,不要那妇人服侍,自己取了碗喝了粥。 这之后七天,他都在房中修养,本来想要出去走走,却总被门口的人挡了回来,他心知有异,却是没有办法。 到得第十五日上头,他已养得差不多。那宫装美艳妇人又进了来。他已知道她的名字叫芍药。 芍药给他带来了一碟酥糖,江枫没有胃口并不吃。芍药也不说什么,只去点了一炉子香。 那香气氤氲起来,弥散在屋内。芍药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江枫。 “玉郎,我可真舍不得你。”她轻声叹息,“我本来是个最爱财的,男人也见得多了,可惜遇到你这样的俊哥儿,竟也是日思夜想了。” “我家中还有急事,还请芍药姑娘先放我回去,来日我必当上门答谢!” “哎哟,我救你可没奢望你的答谢。”芍药媚眼如丝,拿帕子朝江枫甩了甩。 江枫只感觉一股香甜之意立刻从肺中下渗灌入了腹部,他的小腹热得快要涨出来。他面色潮红,眼神微眯,喘气如牛,拳头紧紧握起想要忍耐,嘴却一张一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嘴角有涎水流出,喉结随之上下滚动。“你——”他自然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芍药看着江枫被情/欲折磨的脸,站起来,轻轻退出了自己身上的纱衣,露出白嫩的乳来。 “唉,我本来以为此生除了钱已无盼头,却没曾想遇见了你这个死鬼,本来想把你卖给孀居的张寡妇,无奈我自己也忍将不住。幸亏像你这样的俊哥儿,天下难得一个,清倌儿不清倌儿的,她也一定不会追究,你就让芍药姐姐先尝一尝吧!” 她说话的语气总是轻轻柔柔,让人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然而她话里的意思,却让江枫恨不得立刻去死。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被女人…… 然而身体里的热意却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炸裂开来。他推阻向他走来的芍药,然而滚烫的手触到她冰凉的身体,却再推不开……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重重一记大力拍开。一股清新的空气钻进江枫的鼻孔,让他短暂恢复了神智,他立刻推开了身上的女人,想要逃出去。 芍药却拿身体紧紧地抱住了他,背上那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动弹不得,恐怕自己下一刻真的受不了要铸成大错。 “来者是何人?妾身不曾远迎,还望赎罪。” 芍药丝缕未着,却似浑然不觉,抱着江枫便朝门口的人道。 “你的罪可不止这一条。”一个红衣女子进了来,嘴角挂一丝满不在乎的轻笑,望着床上一对玉白身体的男女,“既然我已经来了,这小白脸就是我的了。” “邀月?!”江枫又惊又怒。 “此话怎讲?”芍药微微眯眼。同是女人,她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可不是好打发的。 “没什么好讲的,你既然是做勾栏生意的,总知道会碰上一两个来砸场子的。” 唐眠摊了摊手,手上已多了几枚银针,五指婉转一张,银针已刺入芍药的胸。 “你!——哎哟哟……”芍药本就是个老鸨,嘴皮子的功夫一流,遇到这种话不到一句就打的人,可是全无办法。她立刻发现自己的身子软了,嘴里也发不出声了,只觉得浑身被针刺了,疼得她只想打滚。 “这毒若无解药,便是这样疼到死,听说你是朵爱财的‘金芍药’,我也想看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现在,方不方便把你藏钱的地方交代下?” “哎哟哟……我说!我说!”芍药哪受过这样的痛楚,鼻涕眼泪齐齐流下。 蜀直道上,一辆锦缎装饰的马车驶过。 马车上,一个美丽的红衣女人正在悠闲小酌,另一个俊俏男子却只是恹恹地缩在一个角落。 “月奴在哪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良久,他终于忍不住问。 “金陵。”唐眠凤眼迷离,笑得开怀。她原先以为江枫总会带着银子来的,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个落井下石的坏胚子江琴。幸而她想起跟着追来,才发现江枫果然很有被包养的潜质。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罪啊。不过在她的计划里,江枫可是不可缺的一环,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金陵?”江枫不解。移花宫素来落脚西南,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是啊,打劫过活不长久,咱们移花宫那些女人,以后可都指望着你吃饭了……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介意把你送还给你的芍药相好,她可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唐眠摊了摊手。 29、绝代双骄之邀月(六) 金陵城郊附近的山上,隔了几里地,在花木掩隐间,总能看到一些黛瓦白墙的大宅子深锁门户,这是城里富贵人家郊猎或静休或度暑的地方。 这些宅子乍一看门高宽都不过三丈,有些甚至仅是寻常小门小户,门口也无甚威猛石狮子坐镇,然而只要你能进了去,便会发现其中自有一片天地。 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将家搬到了北方,然而富贵的江南商贾已习惯了南方的生活,更是追求风雅,将前人美妙化作,加以斟酌,造出一方方园林美景来。这金陵城郊便是其一,其中假山错石,红花绿木,绿水小舟,奇峰坐亭,更有石桥流水、锦鲤盈门的生动小景。视其方圆,则多则占地百亩,少则也有二三十亩。 除城中富贵儿郎相约打猎或富家闺秀相约春游,城郊多是静僻的。这日上头,却接连驶来了许多马车,在一户绛红色小门前停了下来。 这些马车装饰清淡,外头罩的不过是普通青帷,连马也是极常见的马种,唯一让人奇怪的,是那车夫竟都不似五大三粗的汉子,而生的细皮嫩肉,虽则如此,驾车的功夫倒不差。 车窗一律放下,不知道其中乘坐的是何人物,平添许多神秘。一路驶来,那车窗里也竟无人出声,似乎里头根本没有坐人。 幸而这时候城郊也没什么人,所以除了几个路过的樵夫,没人注意到这一队车队。 门是从里锁上的,当头的马儿停了脚步打了个响鼻,首车的马夫以独特的节拍拍了几下手,门便应声而开了。马夫也不多话,夹着马儿就直接进了门。一行二十几辆马车也跟着进去了。只一炷香功夫,刚才的神秘车队就不见了踪影。 不过外头看着神秘,马车里头的人可都已憋得慌。 车一停下,听见喊着“姐妹们,下来收拾东西”,车里便接连窜出几个花蝴蝶般的姑娘来了。 几十个姑娘整了整衣服的褶皱,连声抱怨差点在车里闷坏了,才说两句话,见着了眼前宽敞明亮与移花宫不同却别有一番风情的院子,眼睛又亮了。几个年纪小的首先散了开去。年纪大的几个假装追上去,却也都跟着跑了。 “有鱼!好多鱼!”一众女孩子喜欢看新鲜,立刻在马车周围上蹿下跳起来。 红奴看着这混乱场面,也知道是邀月不在这些姑娘才敢这样放肆,当即运足真气,咳了一声:“大宫主到——” 簌—— 不过一瞬,鸦雀无声,刚才满脸笑意的姑娘们早已收敛了脸色,恭恭谨谨地对着大门的方向作礼。 “参见大宫……” 话还没说完,她们便呆住,门口哪有什么大宫主的影子? “红姨,你怎么这样吓唬我们……”她们半是埋怨半是庆幸地朝红姨的方向看去。不过不看不知道,一看却真是吓了一跳。从来不许男人出现的移花宫才搬了个地方,红姨面前就已站了两个顶顶好看的男人。 两个公子皆是白衣打扮,一人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容貌俊美,竟像是潘安再世,他眉尖微皱,目光忧郁,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番疼惜之情。而另一人则决然不同,后背挺拔,眉如剑张,鼻梁挺直,双眸微微含笑,面色云淡风轻,竟似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眨眼,风姿飒爽,英气逼人。 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数十个姑娘都呆了,半晌,才有几个姑娘换上怒容,拔出手中的剑道:“哪里来的臭男人擅闯!还不快快滚出去!” 然而她们虽是这样说着,脸上已浮上两朵红晕,手里的剑招也走不出去。 “青鸾姑娘,火气不要那么重啊。”第二个公子嘴角勾起。 青鸾怔了怔,再眨了眨眼,却发现那第二个男子装扮的人,赫然是大宫主。 她的脚一下子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大宫主饶命!” 原先拔剑的宫人也纷纷跪了下去,只恨自己眼拙。 “别跪了,这里石子不平,膝盖疼。”唐眠轻叹一口气,“移花宫既然已有了新规矩,便是我也要遵守,以后亦不会有随意杀罚的事了。另外……” 她笑了笑,对面前一众女子道:“我这次半路出去,也是为了替大家抓一个人来,大家看我身边这位,便是江湖第一美男子江枫,咱们移花宫的女子都是品貌端庄,但囿于原来的规矩,对男人了解不多,为了学学咱们的新规矩,今日我就把江湖第一美男子交给你们。你们给我好好观察,细细思考,男人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男人平日里做什么事,喜欢吃什么东西,要是老婆和兄弟都掉河里了先救谁,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我保证他一定会乖乖回答!” “怎么样,江兄,”唐眠拍了拍江枫的肩,“她们平日里和月奴也都是好姐妹,你也算是她们的妹夫姐夫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江枫抬起头,便发现一众长得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女人正睁大了眼睛在努力地研究他。这要求确实不过分,但这种滋味,实在不怎么好。 可惜,他是被邀月救回来了,月奴更还在她手里,他是反抗也反抗不得了。 唐眠正准备离开,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江湖中有个说法,说只要是女子,便挡不住江枫的微微一笑。可惜最近他家中巨变,心情不好,恐怕是笑不出来。你们若是想试试,就想个法子逗他笑吧。” “我要休息三天,这三天没有重要的事不用来和我说了。金陵城中的茶楼已经盘下来了,这几日你费心打点吧。”唐眠钻进被窝,摆了个舒服姿势,对红奴道。她几日舟车劳顿,睡得很不踏实,着实已累坏了。 虽然她很期待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过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绝不符合她的做法。 “是。”红奴应道,又问,“宫主觉得咱们的楼取个什么名字好?” “取个什么名字好?”唐眠睡眼惺忪,一时有些恍惚,似乎自己身在另一个地方,一帮人围着她,问着“姑娘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好?” “如归?……”她愣愣出声。 “如归?”红奴一挑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她们要开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 “这名字不好。我头疼得很,你看着办吧。”唐眠本是疲惫,又想到了往事,心下烦躁,拿被子罩住了头。 红奴看着她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微怔住了,仿佛想到了多年以前,大宫主还是个小孩子时,心情不好便要这样拿被子把自己盖个满满当当,直到呼吸不出来了才肯出来换气。每次小姐总是虚弱地笑笑:由她去吧。……要是她有个爹来打她的板子,估计就不敢再这样了。 红奴的脸上泛起怀念的,伤感的微笑。 一大帮女孩子还聚在门口的园子了,围成一圈和圆圈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江枫大眼瞪小眼。 “他笑起来真的会很迷人吗?”有个女孩子疑惑地问。 “可是他连听了石榴姐的笑话也都不笑呢,我都怀疑他脸上有糊头黏住了了。” “宫主不是说什么法子都可以么,我看不如用刀子把他的嘴角割不割,可不就笑了。” “这可不好看,要不……咱们挠他的痒?” “你去挠?” “才不要……” 于是空地上又是一阵喧闹。 跟着女孩子起哄的里,倒有个圆脸的半大孩子莲圆,不过十二岁上下,但向来直率,看着眼前的姐姐玩闹,突然道:“都说他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可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老是苦着一张脸好像我们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让人看了就想揍一拳,要是让我选,他还不如刚才的大宫主英俊呢!” 她这么一说,园子里又有一片寂静。这么多年来,移花宫已经养成了习惯,绝不敢在背后议论两位宫主,所以她这一句,让大家都颇有些忐忑,生怕红姨突然跳出来,罚她们去洗衣服。 不过半天没有人出来。倒有人轻轻地附和了一句:“我也觉得如果是我,一定喜欢刚才大宫主那样英气又潇洒的男人……” 大家相视一看,发现说这话的原来是刚才吓得半死的青鸾。 她身边的红桃愣了愣,她挺同意青鸾的话的,可总觉得她的话里有些不对。想了想她才知道哪里不对了,道:“……大宫主不是男人啊。” “诶?我……”青鸾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在一众姐妹的嘲笑声中,捂住了脸扭过头去。 江枫茫然地看着一众青春靓丽嬉笑玩闹的女子,突然有些痴了。 在他的耳闻里,移花宫无恶不作,宫内女子,大多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见了月奴之后,也对她多次冷嘲热讽,然而在一次冲突之后他听她说出心里话,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个苦命人。 而此刻,看着眼前活泼快乐的女孩子,围着他只是看着说话,却不曾真的伤害他,他实在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武断。 作为男人,当有女子挑战了自己的权威,武艺高强,在武林中呼风唤雨,视男人与无物,他们便必然要生气,只觉得她们敢于男子争锋便是错,把她们诋毁成妖女。 可事实究竟是什么,有时候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也突然觉得心胸开阔了一些。这些日子,他已经历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日子不会比他知道家破且被人背叛那天更坏,若前路当真崎岖不平,危险难测,他也应迎风而上。若非如此,怕是他那位大哥也要耻笑于他了! 一念至此,他挺了胸抬头朗声道:“众位姑娘,江某逢贵宫宫主相救,虽对贵宫历来之做法尚有疑虑,但此救命之恩,也当相报。姑娘们问我会什么,江某略通琴箫,若哪位姑娘有箫,在下愿斗胆奏上一曲。” 女孩子们相互看了看,只觉得这个江枫,好像突然更俊俏了些。 “青鸾,现在你觉得,他比起大宫主来如何?”红桃朝青鸾眨眼笑得欢。 30、绝代双骄之邀月(七) 金陵城里最近出了一件蹊跷事儿。 原先在横街拐角一家因为地段不好没什么生意的茶楼倒了,碧源茶楼的招牌撤了,却换上了一块说不出卖什么的“越女楼”。门还关得挺实在。成日里只十几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进进出出的,让人好生奇怪。每天不免有好奇之人上来打听,可那几个女子却是理也不理。 有人跟官府有些交道,便想问问这是究竟是在做什么,然而他认识的衙役大哥说:“老爷不让查,想来是上面有人!” 又是“越女”,又是女子进出,而且还“上面有人”,便叫人怀疑这又是那种勾当了。看进出的女子虽然没有露出脸来,但一截烟水腰,身段娉娉袅袅,让人看了就已让人心痒难忍。几个城里有钱有爱这口的便派下狗腿子下人开始明里暗里的观察了,可是连着几天,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 终于,在越女楼开门的前四天,狗腿子下人们有了最大的收获——那天,他们如往常一样在附近转悠,只觉得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们发觉时,已发现自己被一根麻绳捆住挂在越女楼的招牌旁边,那牌匾顶上还贴了一张大白纸上书:三日后开业,欢迎光临。 几个人摸不着头脑,只开始哭爹喊娘蹬腿自救,突然一个人发现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绳子已经被人割断了一半,忙出声提醒,被提醒的那人立刻一哆嗦,往提醒他的人那看去,突然又得到了治愈: “你的绳子也快要断掉啦!……” 招牌好死不死挂在二楼,掉下去不是缺胳膊也要断腿。 一众狗腿子挂着一脸面条泪,放弃了挣扎,开始扯开嗓子嚎:“哪位大哥大婶大爷大妈,快来救救我们吧!……哎呀这边这位小弟弟你也别走、别走,我给你买糖葫芦,只要你喊人来救我!” 正在吃舔扯白糖的缺牙小弟弟冲他们憨厚一笑,跑了开去。 一刻钟后,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片人。 狗腿子们相视一笑,喜极而泣:“快来救我们啊!” 然而他们的心愿却无论如何也被满足不了。 因有人在底下说:“这不是跟在那大淫贼王老虎后头跟着的狗子吗?不知道帮那王老虎抢了多少的良家妇女,前头被糟蹋的朱大婶的独女告到官府里告不成,双双都自杀了,啧啧啧,被挂了活该呀!” “嘿嘿,看那个,可不就是李县令那不争气的儿子的小厮?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终于也哭了一回了!” 一大波人在狗腿子们的模糊泪眼中笑着走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带来了更多的人,手上拿着烂菜叶和臭鸡蛋,往几个被挂的人身上扔去,一时间倒也扔的热闹。 这中间并不是没有人想救他们下来,狗腿子们平日里的酒肉朋友和同在府上做事的小厮也想巴结他们救他们下来,可要救就得上到这“越女楼”的二楼去,这楼的门却紧紧闭着。一些人躲着鸡蛋烂菜叶想撞开门,可还没走到大门边上,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膝盖和腿,摔了个狗啃泥,惹得附近的民众哈哈大笑。狗腿子们的主子也被惊动了,怒气冲冲地带了一大帮人来找麻烦,可麻烦没找到,又摔了个四脚朝天鼻青脸肿。这下子他们也觉得是撞了邪了。 说来也奇怪,大家扔菜叶鸡蛋,准头不是很好,有时候一不小心没打到被挂的狗腿子,就要打到那大大的“越女楼”招牌,可不知怎么回事,那菜叶好似被人捏住一般,没打到匾额就落了下来。 在狗腿子满身鸡蛋西红柿一片狼藉的现场,唯有“越女楼”的招牌稳稳当当地立着,倒叫人不免惊异了。 这场大快人心的闹剧直到得傍晚才结束,随着几声惨叫,绑着狗腿子们手的绳子终于断了,被饿了一天挨了无数打的他们立刻拖着摔断的腿急急地赶回了各自的府中。 这一天里,金陵城远远近近的人都来看热闹,说说笑笑嗑瓜子不亦乐乎。 大家都不知道“越女楼”到底是干嘛的,可大家都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时候金陵这样的大城市也是比较开放的,这件事立刻被当成了金陵城最大的时事新闻,中午上头就在各大茶馆酒馆被人说起,连说书先生都已经编好了第一段,只等下来有人为大家揭开“越女楼”的谜团。 一天下来,就是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听着丫鬟仆人津津有味地讲这样一个故事,讲到这样一个“越女楼”三天后要开业却不知道是要卖什么,也不禁好奇起来。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越女楼第四天早上卯时就有人早早地来探路,看看到底卖的什么关子。王老虎和李县令儿子更是找了几个所谓的江湖豪杰来助阵,纠集了一大批新狗腿,威风凛凛地等在门外,只等门一开,他们就进去找茬:玩弄了我们的兄弟,包管你开不了业! 其他的百姓又是咬牙又是惊惶地看着这一队人马,却是不敢出声。而更多的则是随意打扮但太阳穴饱满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江湖好汉侠客并一些持剑的女侠。他们也是听到了风声,从附近的城里赶了过来。在江湖里混的人,平日里走南闯北,也从不计目的时日,就是来赶赶热闹场子。他们的脸色从容带笑,相互打趣,手上却都拿了吃饭的家伙,让人又敬又畏。 门外已是水泄不通,越女楼的开业却是姗姗来迟。直到午时,门内才有嘎吱一声的解锁声。 众人伸长了脖子往渐渐打开的门缝里望。 一望一下,只觉得此行不虚。 那当头出来的,是个眉眼含笑双颊晕红的绿衣少女,手里拿着一根绿竹杖,那弯弯的眉眼极为讨喜,一张瓜子脸生得明艳,竟然比这金陵城里头的第一花魁还要好看上几分。 在外走动的看热闹的自然还是男人多,一见这情形,立刻眼就直了。 跟着那绿衣姑娘进来的,还有一水十个少女,俱是白衣,面上罩着轻纱,看不清容貌。可只凭那窈窕的身段,便知定然不俗。那随风飘荡的轻纱,倒更像是在引诱着人去掀开来了。 众人底下地说话,绿衣少女已走到前头来,如江湖侠客一般行了一个抱手礼,爽朗道:“在下青奴,见过各位英雄好汉。越女楼在金陵初开业,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底下立刻有人问:“你们这是卖酒还是卖菜,是卖茶还是卖人?” 青奴婉转一笑,只笑得底下的男人觉得小腹都硬了,道:“本楼名为‘越女’,乃是取吴越争霸之际‘越女剑’侠女阿青之名,侠女阿青,一根竹杖剑法超绝,助越国三千甲士打败吴国,当为我神州第一女侠。咱们越女楼里人人都敬仰越女剑阿青的侠名,卖酒卖菜也卖茶,可就是不卖人!” 王老虎和李公子早就忍不了了,他们原只想找麻烦,见到这女儿如此美艳,立刻就动了更多的脑子,领着一众凶相汉子上前道:“管你卖不卖人,你开门做生意,大爷要买,由不得你不卖!” 青奴轻笑,手中的绿竹杖往前轻轻一点,王老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动不了了。 “你!……” 竹杖再一点他的喉,他连话也讲不出了。李公子一看,也有些心虚了,立刻退了一步。 青奴满不在乎看了看他,对着底下人笑道:“我家主人的规矩,要进得本楼来的,若是男子,则必须要在我们这十位姐妹下能走过十招,若是女子,则可随意进出,不过今天只能进二十人。” “我来!”她话音刚落,王老虎队伍里就有一个粗膀子大汉走出了出来,他满身横肉,正是里头公认最厉害的,叫周围人不由得为那十个芦苇一般的柔弱女子担忧了。 那大汉在青奴的提点下随意找了个挑战。 “这位小妹妹,哥哥一定轻轻跟你打,绝不会伤着了你,若是伤着了,哥哥一定给你揉!”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极轻松地出了一拳。可是他没想到,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妞手上一动,他这一拳不知怎么地就打到了自己身上。 他摸不着头脑,只听见底下一片喝倒彩的声音,立刻怒了,冲出一拳去。 这重重一拳却还是尽数回到了他自己身上,直把他打得肋骨生疼。 他再上,却终是落得个鼻青脸肿口吐白沫的下场。这下子,场上几个男人也跃跃欲试了,在他们眼里这些姑娘们的武功看上去也不甚高明,只是挑战的男人太弱。可惜他们自己上去了,也是立刻被打下来。只有少数几个貌不惊人衣着简单的少年人,在白衣姑娘底下走过了十招,进了楼去。可等了一刻钟他们出来了,一半是垂头丧气,一半却是斗志昂扬。 围观的人更多了,然而敢挑战的越来越少,场面也有些安静了。 看热闹的女人不比男人多,也少有胆子大的,只是在外指指点点。突然,当中有一个提着菜篮长相粗犷的彪悍大妈站了出来,大声道:“你们说女人可以随便进去,我是女人,可不可以进?” 她一声响,男人们都有些笑了,可惜他们连姑娘都打不过,也不敢笑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奴姑娘站出来,极有礼貌地把那菜篮大妈迎进他们进不去的门。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或其貌不扬或衣着普通的中年女人进了去。 一刻钟后,这些中年女人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发现她们像是换了一个人。分明还是原来的衣着原来的发饰,然而头发都被梳理得整洁干净,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好看了十分。更重要的是,她们的脸上,俱是红光满面,眼里还在不停地冒星星,似乎已看不见人了。 “张家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底下有认识张家娘子的李大妈问。她发现和她同样年纪的张家娘子此刻居然比她年轻了有十岁,她刚才还没胆量,现在倒是真想进去了。 一向还算爽直的张家娘子看见熟识的李大妈,怔了怔,突然低下头忸怩了一番,脸上浮起两朵少女才有的红晕:“他、他对我笑了,若有机会,我、我一定要再进去……” 她这话一说完,同她一起出来的女人齐齐眼睛闪亮点头。 周围没能进去的人只觉得心里有只猫在使劲地挠了。这“越女楼”实在神秘得很,太让人好奇! 红奴站在对面的客栈楼上看着底下的人群。 这里的地段并不好,所以原先的茶楼才倒闭。不过接连几天,这里俨然比最热闹的街市还要热闹了。不仅吸引了不少江湖豪杰,甚至还有一些深闺小姐,也乔装打扮赶过来。 “大宫主,我真想不通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生意,而且还真被你做成了。”她半是埋怨半是笑,朝自家大宫主道。 “现在你再说说,咱们的生意会不会红火?”因为女装在这里太惹眼,所以唐眠还是做了一身清爽的男装打扮。她轻抿了一口酒,对着红奴笑得欢快。 31、绝代双骄之邀月(八) 越女楼前头的造势整整用了六天,六天后,无论是在金陵哪个角落说起越女楼,周围的人都不会陌生了。从外头看,越女楼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但客人之多,甚至需要排上几天的队,以至于它对面的客栈也赚得盆满钵满。 据说越女楼在开业的第五天,就有江湖昔日名女侠沈老太君光临,并亲赐书;第六天,则有峨眉派女掌门沈练荷做客,一套峨眉剑法潇洒俊逸,令金陵之女子纷纷心血沸腾,欲有学武之心,第七天,更有金陵第一花魁菀娘一展天籁歌喉天仙舞姿。 据说越女楼有三楼,二楼人人可进,三楼却需要点满至少百两的菜色,但最热闹的地方,则一楼,一楼中央有一个擂台,擂台上挂一个大匾,上书的便是沈老太君所赠“巾帼”二字。 每日这里会举行两场擂台之赛,男女侠客皆可参与,擂主在蝉联之时,每日饮食皆由越女楼提供。除此之外,挑战只两个规矩,一是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不可造成伤亡;二则是,擂主或攻擂一方,必至少有一个得是女子。即是说,若原擂主是男子,那么攻擂一方,必须得是女子;而原擂主若是女子,则攻擂一方,男女不限。 这时候的侠女不算多,但也不甚少,无论是单走江湖还是名门之后,听到这个消息,也纷纷赶来,想要在这越女楼中拔得头筹,以名震江湖。当然这些女侠不远万里能赶来,更重要的是越女楼里还有一个最最让人魂牵梦萦的人物—— 据说在越女楼里做宾客的,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玉郎江枫。他不常出现在楼里,但一天之中总有那么几次出现,只要你在那儿待上一整天,他准会出现。他偶尔会在二楼经过,在三楼吹箫,不过出现更多的,却是在四楼。四楼属雅间,非大富大贵能出千两银子,或有大才大能成为擂主之人物,简直是门都摸不到的。 便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扭扭妮妮的,或是蒙了面,或是假扮男子装束来越女楼吃饭,然而无论如何,她们都极注意自己的风度仪表。而在越女楼,她们也有了惊喜,一来侠女的风姿对于她们是很新鲜的,看着武功高强的女子与人争斗,面色平和,风淡云轻,这些小姐们便也总想学上个一招两式;二来楼里头还有一个可能随时会出现的美男子,她们便是羞涩,也总想偷瞟几眼,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迷人样子,才能让自己几个闺中密友心心念念。 其实她们的男人装扮实在是失败的很,不过同是女子,只觉新鲜,哪里会说破。而男人见了,更不愿意说破了,只看这些小姐们白生生的面皮窄细细的柔腰。 虽然有个江枫在,不免让男人们觉得无趣,但不仅楼里端菜的不是些大声吆喝的俗物东西而是些个娉娉袅袅的白衣佩刀女子,连客人也都是一些生得漂亮的女子,更有一些英武气概与众不同的女侠,如此情形下,男人们也忽略了江枫,挤破了头要进来做宾客,哪怕不能在擂台上力压群艳让二楼三楼的女子们倾心爱慕,也要寻个地方让眼睛好好吃顿饭。 不过在这不乏武林好手的重重女子的包围下,他们倒也乖得很,绝不敢放肆,竟也学出一些投诗送画的风流事儿来了。而一些富贵风流才德不凡的男子,也慕了越女楼的名声,常进楼来一探究竟。 唐眠对于越女楼的优势劣势,是极清楚的。开业三个月,楼里出乎她意料的热闹,也让她高兴了许久。 越女楼的菜,说好也不算极好,只可算是不太差。但进楼来的,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酒菜的好坏也已在其次。加之连送菜的姑娘也都会不俗的刀法,造事者也几乎没有出现过;越女楼的名头渐响,来往的宾客也越多,一些曾在擂台上争斗过的侠女们,彼此间也有结成了朋友四处游历探险的,有几个也和楼里的姐妹成了至交,常常回来探望。也有大家闺秀认识了行走江湖的侠女,又结成一段别样的友谊。 讨论胭脂水粉衣料头饰者有之,讨教武功招式者有之,品评楼内之上品男子者有之,彼此传授御夫经验者,亦有之。 一来一回,主宾皆尽欢。 楼里的姐妹多,闲来无事,也就扮了男装到街上去游荡,遇到有抛妻弃子不顾妻女的男人,官府又不处理的,也常出手教训。 一时之间,虽有少数金陵旧贵女子对越女楼的高调嗤之以鼻,也有一些迂腐士大夫大发“女子之道德崩于此也”的愤愤感叹,但大多数之金陵女子,无不对自己的越女楼经历津津乐道。 总之,虽有褒贬,但越女楼已和金陵的官员通气,又有数十把刀子在,也没有人真敢找事的。这别样的酒楼,也就一天天开下来了。客人的数量稳定了,可地方却是不够用。 不得已,唐眠只得把对面的客栈也辟成了新酒楼。这客栈原先她已买下来了,只因她早预料到越女楼可能的盛况。不过开客栈自然还是不如酒楼赚钱——她只消再上江枫去对面走走就好了。 对于江枫这几个月来的表现,唐眠是极满意的。 自从上次把江枫从金芍药那里救回来放在姐妹堆里以后,她就发现江枫心里已少了许多偏见,平时虽众姐妹要调笑他,戏弄他,他也宽容以对。甚至有一天晚上,她还看到江枫在湖边遇到了怜星,两人谈了许久的话,回来后,怜星的脸上已有了笑影,也开始在越女楼帮着待客做事。她气质出尘容貌清丽,虽身有残疾,却也有几位城内的宽容丰俊之士,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江枫有这么大的变化,是唐眠也想不到的。 不过唐眠不知道的是,江枫本虽出自书香世家,但自小习武,性格也是通达。 唐眠想的也是不错。 江枫当日痛恨移花宫,一是听闻移花宫恶行已久,而是因为他的大哥燕南天与邀月的宿仇。可是在家破财散被唐眠所救又亲眼见了移花宫的女子后,他心中的偏见也就渐渐地消逝了。 他想通了,自己这条命已被移花宫救了两次,甚至不与他计较当初十万两之事,把月奴母子待得极好,哪怕江湖之人再痛恨移花宫想要处之而后快,他却是没有这资格的。 在越女楼中吹箫抚琴帮着结账之事,他原先是反感的,可他渐渐发现女子们全不似男子粗俗,她们的行事都是极有礼的,从来不逾矩,只是微笑地羞涩地看他。他始察觉,竟是自己把她们想得粗俗了心中才多了不快。江湖上流传着说他从玉面郎君成了“粉面郎君”“金陵第一面首”的笑话,他虽不喜,却也不多言语。 他家破财亡,本来就是落魄之人,已没有当初富家公子高傲的资本,凡事需要凭一己之力来养活自己和月奴,还有月奴腹中的孩子。在越女楼有正经事可以做,而不至于重蹈金芍药之覆辙,已属幸运。他只打算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还清十万两,便和月奴自己买一幢小宅子,与移花宫比邻而居——毕竟月奴与怜星的心结已解,无甚隔阂,她与宫中姐妹也有情分在,不愿生生离别了,而两人既已无家,家在何处也是一样。 移花宫已不再是移花宫,越女楼上下的日子就这样平静而热闹地过,心头充实,嘴边带笑。 到得越女楼开业第四个月上头,花月奴的孩子也生了下来,一对双胞胎极为讨喜。满月酒的时候,小半个金陵的女人都送来了些小衣服鞋子。 正是这当口,越女楼第一次迎来了一个踢馆子的客人,这个客人确实厉害,不过进楼一刻钟,便已成了当之无愧的擂主——擂台之上,竟无人能在他底下走过三招! “大宫主,不好了!那人一点儿也不讲理,得了擂主就开始大喊大叫,想要我们把那江枫交出去呢!”青鸾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时候,唐眠正在和怜星对弈。 怜星进来已开朗了许多,时常找她来说个话,除了练功,她也找到了自己的新兴趣,时常喜欢在厨房摆弄两下子,尝试出许多菜品来。不得不说,她在这上面竟颇有天分。 唐眠本来就最喜好酒好菜,立刻把怜星奉为了越女楼的第一大监厨。 其实移花宫的女子,以前每日不过是练武打劫,或是做一些日常的活计,眼下楼里需要的人虽多,却还有些空闲。姑娘们便开始寻一些喜欢做的事了。有些本就温婉的,学起了绣工,另一些和闺秀小姐在一块多了,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 唐眠对这些是一概不阻止的。 楼里的姑娘长得美,又是各有特色,金陵权贵们也常慕名而来,有时候一些个男人身有万贯家财,却还是不得不对一个泼辣的小女子低头。在越女楼里,倒算得一道叫人期待的风景了。 楼里女子却也有一些已有了心仪的对象,在唐眠的鼓励下,倒也互通尺素起来。 因着这些姑娘们的人脉,越女楼水涨船高,倒更加成为金陵的第一大楼了,便是官府也不能再轻易动它。而寻常的江湖人士,就是在越女楼里,也得多注意几分言行举止。 现在赶来越女楼里踢馆子的,自然不可能是平常人。 唐眠已隐隐猜到了来者,辞了怜星,乘了马车去了城里。她和怜星觉得城中吵闹,所以每日多还是在城郊的宅子里休养。 唐眠到的时候,越女楼的门口已挤满了人,看到她的马车来,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枫弟!你竟一直待在这里?男子汉大丈夫,如此行为还有尊严么?快跟我走!” 门内一人,蓬头散发,拉着江枫就准备冲出门去。 幸而周围人多,他施展不开功夫,不然可能早就带着江枫离开了。 唐眠眉头一皱,敛袖走近几步。 来人见他到来,本来满脸怒气,在见到她的脸后却不由得一怔: “邀月!……竟是你。”他的脸上又涌现出怒容,“我早该知道是你!你针对我就算了,又何苦如此作践我的兄弟?” 唐眠伸出纤纤小指假装挖了挖耳朵,嘴角扯起一抹笑:“阁下是谁?在下越女楼楼主唐眠,却不知邀月又是哪位?感情您是找茬找错人了吧?” “邀月,你!……”燕南天怒不可遏,他想拔剑,却又发现这是市井街头,周围围着的都是普通的百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奇怪的楼,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勾当?” “我在做什么勾当,开酒楼啊。”唐眠撇撇嘴。 “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冲着我燕南天来,枫弟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求你放过他!”燕南天道。 “好啊,我冲着你来。”唐眠从善如流,“就请你在这一个月里每天把咱们越女楼从头到尾用布擦一遍,再替我们楼里的姐妹们把衣服洗了,我就放过他,怎么样?” 还没等燕南天答应,唐眠就已经朝四下大声道:“众位金陵城的百姓,大家可看好了!这位来我们楼里闹事的,就是江湖上的第一大侠,人称神剑的燕南天,这燕南天喜欢我楼里的贵客江公子很久了,因而前来闹事。不过现下燕大侠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准备给我们越女楼做杂役!大家都给我们做个明证呐!” “枫弟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喜欢……”燕南天只觉得胸口闷了一股气。几日不见,他发现邀月说起话来竟多了几分俗气,让人不齿。他总觉得邀月话里有什么不太对,然而一想,他确实挺喜欢他枫弟的,不然何以结拜? 他心中抑郁,口中却拙,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能看着周围一帮民众脸上突然换了一副兴奋的八卦笑容,对着他和枫弟指指点点…… 32、绝代双骄之邀月(完) 据说越女楼又出新状况了! 听到这个消息,半个金陵城又蠢蠢欲动,赶早赶晚地赶到越女楼里来看热闹。有些平日里没钱吃不起的,也总爱到这儿来逛悠找点生活乐趣。 越女楼开业半年多,就已有传闻说金陵城一半的话题都来自越女楼。什么“双刀”侠女范瑾夺魁啦,“银针娘子”力压群雄啦,自命金陵第一风流公子的张家少爷因为轻薄楼中第一女青奴被扔出来啦,还有冯家少爷偶遇王家闺秀丝帕留情终于终成眷属啦,玉郎江枫江公子被金陵刁蛮王大小姐当街求爱啦…… 但是和眼下这个状况比起来,先前的都已不算八卦了。因为现在在越女楼最流行看的,不是侠女之间的擂台,也不是蒙着轻纱巧笑倩兮送菜的窈窕越女。玉郎江枫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大厅里却出现了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这汉子不舞刀,不弄剑,他两个长长手臂里,一手抱着一个小奶娃。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抱孩子,两个有活力的孩子被挤得难受,撒开嗓子大哭,小手小脚也不停地挣扎起来。那汉子的眉头就拧起来了,努力调整自己手臂的弧度,可他剑上的功夫一流,对抱孩子一事却毫无经验,加之他生得清峻,天生肉少骨头硬,磕得两个娃子哭得人心都颤了。 楼里的女子,本就疼爱这两个孩子,看着着实可怜,总想上去帮一把。可这燕南天也是个犟汉子,一下子就闪过身子,傲然道:“我既然答应了她们要带这两个孩子,便当守信。” 青鸾白了他一眼,道:“可你不看看这两个孩子多难受,你忍心吗?” 燕南天目中也有犹豫,可还是道:“这两个都是枫弟的骨血,堂堂男儿,我相信他们吃得起这个苦!” “他们确实吃得起这个苦,可你好意思让他们跟着你吃苦吗?”青鸾白了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一眼。 唐眠在二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江枫站在她身后,目中有一丝不忍:“大哥是为我而来,他这人最是傲气,我怎可让他一人如此?” 唐眠愣了愣,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帮他一把吧。” 其实她也搞不清楚燕南天这个人的脑回路究竟是长得怎么样。 前头燕南天被众人指点,随她一起来到后院,被她指点着要求洗衣服,他一把将木盆拍烂,自己脑补了许多她如何压榨江枫的事实,还拔出剑来义愤填膺要杀她而后快。 他的神剑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而唐眠在明玉神功上没下功夫,刀法上也不勤快,百招以后就落于颓势。可是燕南天手上的剑却偏偏刺不出来了,看着她的脸,眼中闪过痛苦:“你这又是何苦?我当初伤你之心是我的错,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能善待你的人?” 唐眠听得一怔一怔的,她回忆了很久,才从邀月的记忆里把那些对于她来说是陈年往事的事情挖了出来。当年燕南天和邀月两情相依两情相悦,行走江湖,共同探讨武艺,相处得很是愉快。而燕南天最后却弃她而去。 燕南天此举,一来是不满邀月的狠毒行为,二来却是因痴心武艺,想继续追求武学的巅峰,不过他内心里却一直对邀月抱有愧疚。 可这愧疚对于唐眠来讲,实在是多余得很。 后来燕南天居然也乖乖洗衣服了。可惜他手劲太大,全不知温柔为何物,将几个姑娘心爱的衣裳尽数洗烂,遭到了她们的强烈鄙视和抵抗。 几个姑娘背着唐眠就和燕南天起了冲突,最终等唐眠赶到的时候,姑娘们正怒气冲冲地道:“你要带走那江枫可是容易,但他可还有两个孩子呢,凭你这洗衣服的手段,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就能够把孩子照顾好吗?我看,江枫你可以带走,孩子却得留下!” “他们都是枫弟的骨血,难道还是你们的孩儿不成?再说,天底下岂有孩子不跟着父母走的?”燕南天总觉得他无法理解这些女儿家的逻辑。他却不知道,女孩子无论讲什么,都总是很有道理的。 “这些孩子平日里都由我们照看着,我们如何管不得?!要是明知道那江枫有这样一个鳏夫大哥,可能他未来的孩子都得受你的教导长成像你这样一个邋遢人物,我们岂不是该好好注意?”话题就这样扯到了孩子身上。 “我怎么可能会糟蹋枫弟的孩子?”燕南天不知不觉就中了圈套。 “你怎么不会,有本事,你就帮我们照看三日,看你怎么说!” “三日就三日!”燕南天想着,照看孩儿的事他虽未做过,却也见得多了。 他又想起来,若是他和邀月当时没有许多分歧,也许两人也已有了孩子。 这个没头没脑的约定,就造成了接下来的三天,常常有人慕“名”而来,到越女楼来看江湖第一大侠燕南天带孩子。 不过到得这第三日上,他们终于有了更大的收获,那就是看着江湖第一大侠和江湖第一美男一起带孩子。看着这最有男子汉气概和脸蛋最俊俏的男子两人并排在一起手忙脚乱却眼神温柔声音温和地哄孩子,不知有多少女人晕倒在当场。 据说那以后江湖上一直传言,燕南天与义弟江枫其实均有断袖之癖,连孩子都领养好了!这消息不知击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这场闹剧落下帷幕的时候,燕南天才听江枫讲起他和移花宫的种种过往。知道竟是移花宫救了江枫时,燕南天几乎是震惊了,再听到十万两银子的约定时,他的神色更是复杂了。 在这金陵城中不过几日,他天天待在越女楼中,自然也知道越女楼的口碑。邀月竟似突然改了性子,再不滥杀无辜,而是带着宫里的女子做起了正正当当的生意。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只知道自己是再无法对邀月下手了。 他又听了江枫的打算,才知晓他与月奴夫妇二人,本打算与移花宫比邻而居。不过江枫又说明邀月听到他们的打算后,知会他们不需如此,等孩子大一些,他们便可自己住出去谋生路。 这个看法也合了燕南天的意,他对邀月还是有些忌惮,也终是不愿看到自己的结义兄弟在越女楼中得个“粉面郎君”的称号。 燕南天手里很少会很有钱,但是当他需要钱的时候,手里却绝不会少。所以十万两很快就到了唐眠的手上。 唐眠并不拒绝,立刻就放了江枫和花月奴走人。现在的越女楼其实已自成一家,大赚了一笔,已不需要江枫天天吸引眼球了。她原先就没打算让江枫和花月奴长期留在这里,毕竟她也不愿意让怜星天天看着这两人膈应。 不过她倒没想到,问题最后会出在两个孩子身上。 月奴因为开头几经波折,又是双胞胎,生下孩子后身体比较虚弱,孩子都是交由越女楼上下的姐妹们在照顾。月奴要带着孩子离开,又是跟着两个不会照顾孩子的大男人离开,她们不约而同地坚决不同意,要求把孩子留在越女楼让她们来照顾。 按江枫原本的打算,月奴是不适合多带孩子的,所以总要物色合适的丫鬟和妈子来一同照顾,可他一把这个打算讲出来,越女楼一众就更不同意了。她们中有一些年纪已大了些,也不再打算嫁人的,这些日子以来,孩子已经成为她们的寄托,难以割舍。 “既然是要交给那些外人照顾,为什么不交给我们照顾?”她们抱着孩子不肯放手。 一时之间两头都陷入了两难,唐眠也不好随便说——她对养孩子一事,只感到麻烦,可也不愿背了大家的意。 最后竟是月奴自己发了话,她本就和越女楼一些姐妹情意深重,又自知体弱,将一个孩子让给了越女楼的姐妹来教养,约定了每隔两三个月,便让兄弟两个见上一面,等到孩子大些了,再接回去自己养。 这个决定大家都无异议,两个孩子就这样被分在了两处。 唐眠却是撇撇嘴。她都把移花宫变成了“越女楼”,却没想到养孩子的命运居然还是没有逃掉。不过,这两个孩子倒用不着再被折腾着复仇自相残杀了。 这以后,燕南天和江枫夫妇一样,时不时地到越女楼来看唐眠,把他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美酒,南海带回来的珍珠贝壳送过来。他对邀月的情分,到底还是没有灭,在得知邀月并不再行不仁之事后更是多了几分好感,有时候言语之中也添了几分希冀与暧昧。 对此,唐眠很不客气地通通把它们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不过燕南天毕竟是了解曾经的邀月的,他也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在很久以后的一天,他坐在楼上,自斟一杯酒,问邀月: “为了打败我,你也曾痴心武艺,可那日在越女楼中,我看你的功夫却似乎是退步了。” “因为我对打败你没兴趣。” “是吗?”燕南天的笑里多了几分寂寥。若她对此已无兴趣,也说明她已全然忘了当日情分。可是,她给他的感觉,还有另一种——她像只是疲了乏了。 “若有朝一日你被人认出是曾经的邀月,找你上门报仇的人必不会少。若你的武艺停滞不前,你如何保得自己周全?” “如何呢?”唐眠笑笑,也饮了一杯酒,“若是打得过便打,若是打不过,也便那样了。” “当日越女楼初见,我那一剑若是刺出,你必死无疑。可我看你的眼里却并未有几分惧色。”没有惧色,甚至也没有愤怒和恨意,有的,只是嘴角那份满不在乎的让他心寒的笑意。 “邀月,你真有寻死之心吗?” “寻死之心?”唐眠笑了笑,“许是有吧。” 她想了想,又道:“我这一生,自己觉得想做的事都已做完了,又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接下来的日子,不过就是找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活着还是死了,对于我来讲并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死亡,也不过是另一段人生的开端。 多少年以前,她曾一度自杀度日,有朝一日终于得悟,而后始在无尽世界中率性而为。 无尽年岁里,她唯一曾想知道的,是自己不断穿越的真相,可是现在,连这点她也已不甚在乎。 活,便好好活;死,便从容接受。 33、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一) 有一些女人懒着懒着,就变成了抠脚大汉。譬如现在躺在树上睡觉的唐眠。 “大师姐!大师姐!醒醒,快下来!师父让我们出发了呢!” 脆生生的娇语在底下响起。一个嫩黄衣衫的少女拿着一把剑跑过来,脸上还挂着细细的香汗,想来是刚刚还在练剑。 这少女叫石秀雪,峨眉派的四个姐妹中,她是最小的,习剑的时间最短,天赋也不算特别高超。 不过峨眉派最杰出的四个女弟子里,除了第三个孙秀青天赋略高外,其他三个也都是天资也是一般,全是靠多年的苦练体悟才得来现在的剑术和江湖上“四秀”的美名。 其中小师妹石秀雪是最敬重大师姐马秀真的,因为马秀真为人沉稳,素有威名,更重要的是她的剑法,全是扎扎实实一招一式练起来的。 石秀雪原是一个大家的千金小闺女,因家中招贼被血洗,峨眉派的掌门独孤一鹤路过灭贼,将她救回来。她本就是娇生惯养,又还小,虽想着要报答独孤一鹤的恩情,没几日又在练剑一事上厌倦了。她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人,没有天赋,成不了什么事,平日里练剑也只是完成任务。可自从三年前半夜她看到大师姐夜出在悟剑崖下苦练的身姿后,便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终于知道自己一直认为的天资超群的大师姐也是勤学苦练之人,从那后就每晚跟在大师姐的后头,也练上一个半时辰的剑,平日里更是得空便与师兄弟切磋。 几日前师父已说要带着她们四个女弟子下山。她原本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见师父还不来,便在院子里练剑等候。 师父总算到了,原先在房间里的大师姐却不在了。她知道大师姐素来努力,但在剑课上总是不太认真,已引起师父的不满,见她临时不知所踪,师父更是大怒。 石秀雪心中担忧,连剑也来不及放,就急急忙忙地到后山来寻找。 她知道大师姐的习惯。她在师父的剑课上总是耍空架子,但却喜欢到后山去练剑,或者随便寻一颗树睡觉。她曾听闻大师兄严人英说过,小时候大师姐长得瘦,还喜欢爬树,那些师叔师伯都要称她小猴子,她觉得不服气,才渐渐收敛了性格。不过自三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爬树的习惯就又复原了,性子也变得更和善了。 唐眠听到石秀雪的叫声,从睡梦中懒懒地哼唧了一声。 春天的阳光和风都是暖洋洋的,长时间晒着也觉得皮肤痒,但是在树荫里睡着则全没有这种担忧了。她醒醒睡睡就睡了一天,连午饭都没吃。现在被人叫醒,才发觉肚子已有点饿。 她的脚动了动,脚上的鞋子本就是趿拉着的,这下子直接掉了下来。 “呀!”石秀雪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落下来,立刻举起手上的剑刺去,只听“刺啦——”一声。 石秀雪呆呆地看着剑上串的一只破鞋,挠了挠头,哭丧着脸道:“大师姐,我不是故意的……哎呀!”她话还没说完,一个更大的黑影就砸了下来,准确地落到她的身上,把她压在了地上。 原来她那稳重严谨的大师姐,直接一个翻身就从树上掉了下来。石秀雪只得叹气,等着大师姐爬下去,可等了半天,只等到低低的鼾声再次响起。 “大师姐!你快起来吧,师父已经要气坏了!……”石秀雪努力从马秀真的身下爬出来,欲哭无泪。 “哦。”唐眠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揉了揉眼睛,递给石秀雪一只手。 石秀雪眨眨眼,开心地握住她的手爬起来。大师姐的手因为长期握剑,早已长起了厚厚的茧子,她很喜欢她的这只手,稳定,清爽,温暖,能够感受到一份日积月累的努力。 她从前听人讲女人家的手一定要细嫩才算是好,可是看到马秀真的手以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走吧。”唐眠冲她点点头。 “嗯。”石秀雪笑着跟上,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的剑上还串着大师姐的鞋子,再看大师姐的脚上,一只鞋子趿拉着,另一只却是光脚。石秀雪不禁觉得好笑。 “笑什么?”唐眠不解。她刚睡醒,觉得云里雾里,又饿极,只想快点找到东西吃,“快走吧。” 石秀雪看大师姐光洁的脚踩在青草之上。她的脚竟并不大,脚踝如脂玉一般光滑细腻,煞是好看。可以想见若她不是勤于练剑,那手也一定会好看得很。 为了武艺能够放弃美丽的女人,那才是厉害呢。想到自己前两天还是禁不住二师姐的凤仙花汁的诱惑,石秀雪禁不住佩服。只有大师姐这样的人,才有可能达到武学的巅峰。 唐眠若是知道这天真的小师妹的想法,饶是脸皮极厚,大概也要羞愧。她现在唯一能达到的,可能只有癫疯了。 两人走到了住处,便见师父独孤一鹤还等在那里,一见二人来,又见到唐眠光光的右脚丫子,怒不可遏,立刻劈头盖脸地批了唐眠一通,就差脱下自己的鞋子来给唐眠几巴掌了。不过他本就是个有风度的老头,也还急着赶路,考虑到马秀真在几个师姐妹里的威信,总算没有当面罚她练剑抄书,只让她回来再受惩罚。 于是唐眠便嚼着二师妹叶秀珠给她做的饭团跟着师父独孤一鹤上路了。 “师父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山西那个什么珠光宝气阁?”石秀雪最是率真,忙着打听道。 “你跟着走就是了,不过是想让你长长见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独孤一鹤的表情一向很严肃,他说着,眉间也微微皱起,似是对石秀雪的好奇心很不满。 石秀雪吃了个闭门羹,退了两步走到唐眠这里来,冲她吐了吐舌头摊了摊手。 “大师姐知道珠光宝气阁是什么地方吗?”她年纪小,走江湖的经历也少,还未听说过也是无可厚非。 唐眠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孙秀青也放慢了脚步和她们并排,凑近了脑袋低声道:“我上次听苏师兄说师父要他去珠光宝气阁,想必是那里出了什么事情,连苏师兄也解决不了了吧。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珠光宝气阁,只听说那阁主阎铁珊是卖珠宝起家的……” “苏师兄?”石秀雪颇为轻蔑笑一声,“他老是自诩剑术高超不喜欢我和练,这下子还不是没办好师父的差使,回头我一定要好好笑话笑话他!”她说着便得意地笑起来,好像已经看见苏少英师兄在她的指责下敢怒不敢辩的情景了。 唐眠看着她天真的笑,突然想起来那苏少英很可能已经死了。她看着正在说话的石秀雪和孙秀青二人,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轻叹一口气。 唐眠从马秀真的身体中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孙秀青的脸,自己曾经穿越成为这个人,那种感觉不得不说有些微妙。不过她不是很想去追究,只觉得并非什么大事。那些曾经的记忆,已倒伏在脑海最深处,埋在一片黄沙堆里。 毕竟经历多了,后来的每一世,她都不会让自己投入过多的感情,有时候若非与自己切身相关,或正好是自己想做之事,便总冷眼旁观。每到新的世界,她总会暗示自己忘掉之前的事,那些她曾经成为的人物发生过的事,最终对于她来说就像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一样,虽然女主角好像和她挺像的,有些故事也感人肺腑有些更令人怅然若失,但都不能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这种暗示,虽然开始会让她茫然,然而经历得多了,她却已习惯。起初,忘却会让她觉得自己脑袋的一部分空了,就像地上的空易拉罐一样,伸脚一踢就会向前无力地滚动,发出空空空的声音。然而接下来,却无疑会让她很轻松,很惬意地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后便看到了其他的三秀,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前世看多了移花宫里的可爱女孩子,多多少少有些移情作用,再加上原来脑内马秀真的记忆作祟,她一时竟也把这三个师妹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不过脑海里星奴、红姨和青鸾的脸开始清晰起来,她就还是强迫了自己去忘却,忘却前世的回忆,也忘却马秀真的回忆。 她知道,若是她与这三秀交好太甚,那么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要多上几分不必要的牵挂。 她本来想要出走峨眉,一个人在外过。不过在情感占上风的时候,她的没有节操的理智又开始运作:峨眉派是西南一大派,建在峨眉山上,环境又好,景色美,空气清新,吃饭也不用交钱直接有门派养,……一系列的门派福利最终还是让唐眠又可耻地决定在这里混吃混喝。 马秀真本来就因自己大师姐的身份而略过于沉稳,一双上挑的凤眼让她给人很有威势的感觉,交心之人除了自己几个师妹也不算多。唐眠也就减少了和其他人的联系,每日只是混吃,混喝,授剑的时候也随随便便地敷衍,门派的任务如果自己没兴趣的,就尽数交给其他人,每天在后山采采草药研究研究□□和伤药,或者自己抓些小动物驯养着自娱自乐。 这次独孤一鹤下山要带她们几个出去,本来唐眠是想躲过去的。可是当她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山西的珠光宝气阁,就有些犹豫了。 虽然大部分的具体记忆已经磨蚀得差不多了,若非突然提起她已想不起,珠光宝气阁这个名字她还是很有印象。 正是珠光宝气阁那一行上,掌门独孤一鹤会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叶秀珠与霍天青勾结,后不知所踪;孙秀青被西门吹雪救回,成为他的妻子;最小的师妹石秀雪喜欢上花满楼,死于上官飞燕的飞燕针下。只会留下她这个大师姐。而后三英中剩下的两个张英风和严人英为了给师父和师弟报仇,又赶着去杀西门吹雪最终陷入叶西决战的阴谋死得不明不白。年轻一代里只有她了,掌管峨眉的事也就落在她头上了。 她是可以在到时候一走了之,但吃了人家穿了人家的,便是再厚脸皮,她也还是有点觉得对不住。 再说,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生活,就是独孤一鹤继续当掌门,峨眉派也继续兴旺下去,她也继续蹭吃蹭喝下去,一直到老死,掌门可以让最大的师兄张英风来做,她当个长老颐养天年。 要是独孤一鹤做了炮灰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几个会帮她做饭洗衣烧菜吃的师妹们也死的死走的走,那日子可就太苦了。 种种考虑之下,她决定花最少的力气为自己创造一个最美好的米虫环境,那就是跟着下山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悲剧。 行了半个多月的水路转陆路,师徒一行五人终于到达了珠光宝气阁。到了那里通了姓名,却发现迎接他们的只有为阎铁珊守丧的霍天青。唐眠便知道他们果然还是迟了。 “阎老板已故去了?”独孤一鹤并不敢相信。 “是。”霍天青穿着一身黄麻孝服,脸色苍白,“他已被大金鹏王座下的丹凤公主杀死。” “那……你府上是否有一位姓苏的才子做客?”独孤一鹤有些紧张。 “苏?”霍天青的脸上阴晴不定,看着独孤一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苏公子既然是峨眉派的弟子,又为何冒充学究?” 霍天青冷笑一声:“那苏少英,也已经死在西门吹雪的手上。” 西门吹雪?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唐眠愣了愣。一些记忆泛了上来上来。苏少英确实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了。而眼前的霍天青虽然为阎铁珊披麻戴孝,却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货。 唐眠觉得自己该好好回想回想剧情了,以便快速地解决这场金鹏王朝财产的劫难——要是能都充入峨眉派或者她的名下,那一定相当美好…… 34、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二) “大师姐,大师姐,别睡了,师父让我们去叫那陆小凤,咱们快去吧。”石秀雪将唐眠从床上叫醒,唇上还有着齿痕,眼中也有恨意,愤愤道,“什么金鹏王朝的公主,和我们全无干系,我真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要我们来管这里的闲事。还有那西门吹雪,平日里不是说他不轻易出门么,怎么又来杀了苏少英?听那霍天青总管说起来,陆小凤分明是和他们两个都是一伙的,给他一剑也不为过,师父居然还要我们好端端地去请他!”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推着唐眠的手也多了几分力道。 唐眠从床上爬起来,迷迷蒙蒙地眨了眨眼,眼底下还挂着两道深深的黑眼圈。孙秀青和石秀雪正在床边大眼瞪小眼看着她。 孙秀青扑哧一笑道:“大师姐近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眼底下却还长了黑圈圈,莫不是晚上想什么想得失眠了?” “你们二姐呢?她怎么不在?”唐眠状似无意问。 “我刚刚去叫过她,却说有事。”孙秀青笑道,“我偷偷看了看她背后还藏着一个绣盘,就知道她哪里是有事,分明是有了男人!……”说完这句,她似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忙红了脸掩住口去。 他们几个姐妹从小在峨眉派长大,又是学武的,少了世俗传统女子的矜持,但毕竟还是有些羞涩的。 唐眠点了点头。叶秀珠怕是已恋上霍天青了,因此会在后来做他的内应。可她却不知霍天青喜欢的是一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女人。她转眼看看石秀雪。便是这个娇俏小妹喜欢的人物,喜欢的也是上官飞燕。 如果她能知道上官飞燕现在在哪里,一定早早地解决了她,省的麻烦。 “那就去吧。”唐眠起身随意地洗漱一番,拿起毛巾一擦脸,提起剑就跟上了。 没料到三人走到门口,叶秀珠提着剑追上来了:“嗳,你们也不等等我。”她跑得急,脸上带着红晕。 “嗳,我们以为你要做贤良妇,那绣盘子才是你的好姐妹呀。”孙秀青打趣道。 叶秀珠的脸更红了,却只是嗫嚅:“……我、我。” 唐眠看她说不出话的老实模样,微微笑道:“二妹,你记着这些话,要是有一天她也拿上绣盘子了,你就原样回给她好了。” 孙秀青一呆,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跺了跺脚羞恼道:“我才不会像她那样痴呢!” 唐眠看着她脸上的红云,想起西门吹雪,笑而不语。 四人一路说笑打闹,转眼就找到了陆小凤所在的客栈,问了店小二,更确信了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就在里头。 “听说那陆小凤最是滑头,轻功也很好,我们这样去找他,他要是逃走了,那怎么办?”孙秀青道。 “他为何见了我们就要逃走,我们也没对他做什么事呀。”叶秀珠一头雾水。 “二姐喜欢上了男人,脑袋也不好使了。”石秀雪格格笑,眼里又闪过一丝仇怨,“你不对他做什么,我是想对他做什么的,要不是他,那苏少英也不会遭难。虽然师父嘱咐我们他相信陆小凤的人品,不准我们随意出手,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原先虽然不喜欢苏少英的人,但心里到底记着多年同门之谊。 叶秀珠在一旁脸色有些变。她心里知道霍天青背叛阎铁珊的事,自然也知道陆小凤其实很无辜,想起苏少英的死,她无奈轻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怎么办?” 唐眠四处打量客栈,正看着那店小二正提了热气腾腾的铜壶上去,伸出一只手指道:“你们不过是怕陆小凤逃了,但他若脱光了衣服湿淋淋地坐在澡盆里,想来要逃出去也有难度。” 其余三秀一听,也看到了小二,心下知道她的意思,喜上眉梢,立刻跟着店小二就去了内院。 石秀雪走了几步,看马秀真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来道:“大师姐,你怎么不一起来?据说现在陆小凤是很有名的人物,又花心得很,咱们虽不能动他,也一起好好地捉弄一下他呀。” “你们先去吧,我在这看看。”唐眠站定院子里,不再往前了。她对于见陆小凤什么的,实在是很没有兴趣。 院子里种着几棵树,唐眠站在其中一颗柳树下。 太阳已经落下去,西边还是一片通红,整个天盖却已涂了几笔淡墨,这正是万家炊烟时,空气里已可闻见柴火稻草燃烧的味道。 春日的凉风习习,吹动唐眠的长发和衣袖,唐眠闭上眼,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亮寂静。下一刻,她随意找了棵树,翻身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从衣内摸出一本蓝皮线装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昨天晚上住在珠光宝气阁里,她本想去向霍天青“探听”下上官飞燕的下落,怎奈却是在偌大的珠光宝气阁中迷路了,她无意中路过阎铁珊的书房。她本来对阎铁珊不熟,不过看他的口味倒颇有些有趣,并不喜欢看经史子集,却爱看戏曲本子和小说,她闲着没事,从他书架上找了好些可以看的小说书,看到了半夜才睡去。 练武之人的眼光比一般人好太多,那些刊刻的本子字也很大,所以即便是傍晚也能够看得清楚。在夕阳的余晖里,只见唐眠手上那本书的书皮上洋洋洒洒五个大字:金1瓶1梅词话。 只看一会儿,天黑下去,眼睛着实有些累。唐眠看其他三秀在陆小凤房里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本想进去看一看,不过揉了揉眼只觉得中有困意,也就不挣扎了,打一个哈欠调整了个姿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石秀雪的怒叫声,正迷迷糊糊地起了来,突然感觉到一阵惊天的杀气弥漫起,一道强大的剑意冲她袭来。 她的身体迅速地做出反应,拿剑一挡。剑气是被挡住了,她身上也没什么伤。 不过唐眠却还是云里雾里。那一剑颇有些熟悉,唐眠思考一会,猛地想起来,好像四秀来找陆小凤,出来时在小院子里遇见西门吹雪,石秀雪对苏少英之死耿耿于怀,要和西门吹雪打,却被花满楼救下,而西门吹雪似乎还卖弄了一下,随手出了一剑,把一棵树劈成了两半,末了还很骚包地装酷地说了一句“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把四秀哄得一愣一愣的。 劈树这种小事,她当然已记得不是很清楚,现在想起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院子里明明有好几棵树,感情她刚刚睡到了最悲剧的那一棵。 “咦?”她才想完这一系列的剧情理顺了首尾关系,身下的树冠已经倒了下去。 西门吹雪的这一剑迅疾强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他收剑回鞘,冷冷地看了一眼花满楼,最后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不是天高地厚的学剑小丫头身上,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 “哎哟!光顾着想都忘了树是要倒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那被劈下来的大树冠落到一地上,一声女子的惨呼从里头想起。 而后树冠被层层推开,一个头发被树叶扫得凌乱的青衣女子满是恼意地钻了出来,她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一本书,摸着头叹晦气。 “大师姐,你怎么在那儿?!”其余三秀本来被西门吹雪的剑势所威慑,眼下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看着狼狈的师姐破树而出,又有些好笑,倒把西门吹雪威力十足的剑忘到了脑后。 峨眉派四秀之首?能够在自己的剑势中毫发无伤,应该是有几分造诣了。 西门吹雪眼神寒冷地扫过从树冠里走出来的狼狈女子,却只见她左手拿着一把一看就并不是上佳品质的剑,甚至还有些锈迹。 一个真正的剑客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剑。西门吹雪心下闪过三分轻视。这样的剑他连看都不愿看,目光便顺势落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那是…… ——《金1瓶1梅词话》? “……”西门吹雪简直一点都不想看这个女人了。 唐眠看他眼神有异,略有些惊讶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才发现手上还拿着本《金1瓶1梅》,她立刻了然似的,不怀好意地笑了,伸出手将书递出去: “你要的话,借你看看?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她当然知道现场有很多人。她本来就是故意的。谁叫西门吹雪非要劈错了树呢?…… “……”西门吹雪脸色冰冷,将目光收了回去,理也不理唐眠,直接走出了院子。 唐眠已将剧情忘掉了大半,也没想起来西门吹雪到底是什么时候杀独孤一鹤的,看着他出门,她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西门吹雪从出了小院救发现刚才那个女人跟在他身后。 他从刚才峨眉三秀那里听说独孤一鹤已在珠光宝气阁,便预备去和他决一死战。他的轻功不错,他对于自己的轻功一向也很自负。 可是他发现身后的人和他的距离竟然没有明显的缩短。 “你为何跟着我?”西门吹雪终于停下来,清冷的眸子注视唐眠。 唐眠怔了怔,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有别的好说的,顺手把自己还捏在手上的《金x梅》递到西门吹雪胸前,坦然道: “喏,你的书忘记拿了。” 西门吹雪看着唐眠,良久,握住了自己的剑柄,冷声道:“拔你的剑。” “呃……”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要不要这么认真? 35、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三) “拔你的剑。”西门吹雪见她毫无反应,再次提醒。 他们已经行到了一个小树林里,四下并无人烟。 唐眠看着西门吹雪认真的表情,知道他是动了真格了。 “你要和我比剑?” “是。” “为什么?”她不觉得她的剑已经练到了西门吹雪引以为对手的程度。 西门吹雪的眼光落在了她身上,声线依旧毫无起伏,道:“我此去便是要杀你的师父独孤一鹤。” 他只说了一句话,然而这一句话已经解释了一切。 他看出唐眠是有意跟踪他,而以他的轻功确实摆脱不了唐眠。既然唐眠是峨眉派的弟子,若看到他和独孤一鹤相争,必然会出手。 独孤一鹤乃是使剑的行家,内力深厚,便是西门吹雪也不一定胜得过他。并且,和这样一个高手决战,他自然不希望这场决战中出现什么妨碍物。 眼下,唐眠就是那个妨碍物。 “哦?真的啊?太好了。”唐眠有些惊喜。她跟着西门吹雪,本就是防着他去杀独孤一鹤的,却没想到正巧赶上了,倒省去了许多时日。 看着眼前说着“太好了”的峨眉派女弟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喜色,西门吹雪的眼神还是冰冷,嘴角却不自觉地抽了抽。 ——这女弟子和她师父是有多大仇? 唐眠也立刻想到自己的话好像说的有点不对,忙收敛了神色,正色道:“你要和我比试?” “是。”西门吹雪应得干脆,他的手已握着剑鞘,鞘中的剑已经蓄势待发,只待他眼前的对手应答。从刚才轻轻架住他那一剑和她的轻功上,他已看出,眼前这个峨眉派弟子的功夫必然不差。峨眉本就是剑术大派,苏少英的剑法就很不错,只是还不纯熟,而她的剑术必不会比苏少英的差。他已很想领略她的剑。 “拔剑。”他再次道。 空气中的气氛变得紧张,漫天的杀气弥漫开来。 霎时间,竟是刚刚多情的柔软春风也停驻在了树梢,树上的叶子一动都不敢动。 唐眠感觉到自己手里的剑竟然颤抖起来了,因着剑的颤抖,手上和手臂上皮肤也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是马秀真本人,估计此刻已会像苏少英一样,因为颤抖和兴奋而仓促拔剑。而她一拔剑,西门吹雪也就不会再客气,最终的血光之灾可以预见。 果然随便练练的剑术确实不可能有西门吹雪高。唐眠无奈地叹口气,脸上却没有多少失落之色。 唐眠伸出还在颤抖的握着剑的右手去,又伸出左手,将整柄剑摸了一遍。她这个做法颇为奇怪,但她脸色慎重,似乎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剑客珍视自己手中剑,对于自己的每一次出剑总是十分郑重。西门吹雪也总要在沐浴焚香后才会拔剑杀人。 仅凭这个郑重其事的仪式,西门吹雪就已将她当做对手。他拇指一动,剑鞘已经被推开,一道细细的凛冽寒光照在唐眠的鹅蛋脸上。而他的目光时刻关注着她手中的剑的动向,似乎如果她一有动作,他便随时都会一剑封喉。 然而,在他的眼中,唐眠的手却放开了,她手里那把品相不佳的剑也直直落了下去,啪嗒一声,毫无意外地落在了绿色草地上。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目光攀升落在唐眠的脸上。 唐眠似乎早已料到了,扬起下巴看他,摊了摊手,挑衅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呵呵。” “你明知道自己的剑术比我高还找我比剑,羞不羞啊,傻瓜才会和你比。”唐眠一脸理所当然,顺带鄙夷地看着西门吹雪,“我现在手中无剑,你来杀我啊~” 她扔剑扔得理所当然,此刻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无赖三分痞子气,剩下四分都是漫不经心。这种对剑极是漠视的态度,让西门吹雪这个痴心于剑道的人很是不齿。 他眼中闪过两分失望与轻视,随手一伸,落在地上的剑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起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轻轻一握,唐眠的那把剑就似腐土一般,从中间断裂,掉下时已分成了两半。 “听闻峨眉剑客重剑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剑心不诚,此剑跟着你,也已经损失了原来的品相,如此锈迹斑斑之剑,我便替你毁去了。下次若是让我看到你还在用剑,我便绝不会客气。”西门吹雪不再看唐眠,他失望地收起自己的剑,走了开去。 唐眠似对他的做法浑然不觉,脸色丝毫未变,也转身跟上了他。 西门吹雪走出两步,她也跟上了两步。 西门吹雪脚步一顿,道:“你既不想和我比剑,若到时你阻止我杀你的师父,哪怕你手中无剑,我也绝不会留情。” 他这是在警告她。 唐眠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她却得逞地笑起来了: “听闻西门庄主颇通医术,原来也不过如此。” 西门吹雪正准备再次迈开腿,听到她这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刚才毁剑的手。他的左手已经染上了一层黑,那层黑气正迅速地往手腕处蔓延。 这毒无色无味而毒性剧烈,他精通医术,也知道这是极厉害的毒了。 ——这个峨眉派弟子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比剑,她在自己的剑上下毒,竟是早料到自己会拿起那剑,会毁了那剑? 西门吹雪眉头轻挑,转过身去:“将解药给我。” “呵呵。”唐眠笑得诚恳,“你傻啊,若是我会乖乖把解药交给你,何必辛辛苦苦地毒害你?” 峨眉山上物产她这几年在峨眉山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西门吹雪用内力强压住体内的毒,手中剑出鞘,一道剑光袭向唐眠。 唐眠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杀她,脚下一动堪堪躲开去,剑气却已将她左手的袖子割了大半去。 “我死了,你的解药可也没了!” “你死了,解药自然在你的身上。”西门吹雪提着剑,冷冷逼近。 唐眠手上没有兵器,看西门吹雪丝毫不见恐惧,只是咄咄逼近,整个人散发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好啦,服了你了,我打不过你,也还不想死,这是解药,你拿去吧。” 西门吹雪一眼扫过她,取走了她手里的瓶子,打开瓶口木塞闻了闻。 那毒物的毒性他已了解,也大概猜到了是那几味毒物配置而成。而瓷瓶中的药水,确实散发着那几味□□的解药之味。他对自己医术造诣很是自信,抬头便将瓷瓶中的药水吞了下去。 药水下肚,他手上的黑气立刻退了下去,手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白皙。 西门吹雪看着面前行事乖滑的女子,全无情感的眼眸之中竟然闪过一丝少见的厌恶之意,他沉声道:“你行事阴险,贪生怕死,以后最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唐眠无语。她想着,果然人与人就是不能比,想当年她穿成孙秀青的时候,西门吹雪又是把脉又是送药的,换了她就各种“别让我再见到你”,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好吧,虽然她成为孙秀青的时候从没有想着要毒他。 “明白了。”唐眠应一声,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无奈又嚣张的笑。她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可惜了,我估计你可能还是要再见到我的。” 西门吹雪本不愿让这个女人碰到自己的肩的,但是他要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已无法动弹。 “你!——”饶是西门吹雪,也有些动气了。他对自己的医药之术颇为自己,却竟然再次中了这个女人的计,那个瓷瓶里装的,竟然是另一种□□? “不用那么惊讶,你想想,你才活了二十几年,在剑道上却修习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本就已很不错。在其他地方比不过别人,也属正常,不要想不开,知道不?”唐眠很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眼里却满是戏谑笑意。 西门吹雪想一剑杀了她,却发现身体已再不能动弹。这次的毒是他自己喝下去的,还喝得一滴不剩,中毒也就中得极彻底。在他闭上眼昏迷之前,只看到一张含着十万分同情让他很想要一掌毁去的脸,听这个表面是峨眉派却比唐门还毒的女弟子说着: “西门傻孩子哟,你小时候你妈一定忘了告诉你,路边的怪阿姨给的糖果你不能吃啊~唉,也怪我,忘了告诉你,你这毒是摸到剑中的,那药水你也得敷手才能解毒,还有美白嫩肤的功效呢……” 唐眠看着躺在地上僵硬的白色身影,蹲了下来,戳了戳他线条分明的英俊脸庞。 西门吹雪不愧是西门吹雪,他在剑术上天赋高,他聪明,可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唐眠本想一走了之,可是想了想让西门吹雪一个人在这里,万一重要配角的光环又笼罩了,让他得了什么奇遇解了毒,又跑去杀了独孤一鹤,岂不是麻烦?不过要让她痛下杀手,她也有点下不去手。 想了想,她拉掉自己已然破了的袖子,绑在西门吹雪的脸上,而后拉起他的一条腿往林子外拖去。 “唉,同情心泛滥要不得。”她边拖边感叹。马秀真在女人中长得还算高大的,力气也比寻常女人大,却还是有些吃力的。 拖过了一条巷子,拉过了一条街,大街上人人目光惊奇又好笑地看着这一个女人拖男人的画面。有几个老妪见了,以为是哪边逃难来的女人死了丈夫没地葬,唉声叹气一番,扭过头抹了几滴泪。 七拐八拐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唐眠也总算翻墙回到了珠光宝气阁。 “大师姐,你总算回来了!”孙秀青等在她的房里,回头见了她很是惊喜,又看到她背上的白衣男人,突然就愣住了。 西门吹雪脸上遮的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来,她自然认出那是西门吹雪,他那冷酷的面容和强大的剑法还留在她的脑海里——她刚刚才温习过一遍。 孙秀青脸颊有些泛红,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她承认她对这个男人很有好感,可是一想到同门的苏少英是死在他的剑下,不免觉得自己有些不该。 “大师姐,你怎么把这个人带回来了?” “你在啊。”唐眠愣了愣,而后松了口气,将背上的男人扔在了地上,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背,道,“你既然在,帮我照顾这个人吧。我晚饭还没吃,先去厨房看看。” “照顾他?”孙秀青惊疑地看了眼唐眠,眼神移到地上的男人那里。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男人,分明是一副狼狈模样,却依旧让人感觉到气质如谪仙。 她握了握拳头,依旧是移不开眼去。 “别让人看见了。” 唐眠看了孙秀青一眼,走出屋外,关上了门,眼神莫辨。 36、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四) “唉呀,不愧是珠光宝气阁啊。” 唐眠伸出一只手来,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的油光,又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把惊呆了的厨房小厮甩在身后,提了一个食盒准备回房去。 她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西门吹雪。以他的个性,估计只要能动了,就少不得给她一剑。可是她要制住他,让独孤一鹤不死在他的剑下,就只有这个方法。 她本可以杀了他了事,但她不想杀他。尽管他已不认识她,她却还当他是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 才走到路上,她便听到前厅居然有隐隐的打斗声传来。前厅现在已做了灵堂,放的是阎铁珊的棺木。 唐眠眼神一动,便往灵堂走去。她走到灵堂的门外时,门内的打斗声似已停止,然而紧张的气氛还是弥漫在空气中。 灵堂里有两个身影,一人身穿黄麻孝服,眉目疏朗,然而脸色苍白;另一人身穿朴素黑袍,脸上已满是皱纹,面色凝重,赫然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和独孤一鹤。 此刻两人的掌已接在一起,竟是在比拼内力,所以才毫无声响。然而侧面看去,因着真气,二人须发皆四散开来,衣袍猎猎。 这两人内力旗鼓相当,似乎还是年轻的霍天青稍胜一筹,但强敌在前,他们都已无暇顾及到唐眠。 唐眠是知道的,霍天青为上官飞燕所骗,以为自己的老板阎铁珊和眼前的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确实掠走了属于金鹏王朝的财富。阎铁珊的死让他更加怀疑独孤一鹤突然来到珠光宝气阁的原因。同时,陆小凤是阎铁珊死去的罪魁祸首之一,阎铁珊有恩于他,他也便要报答,因而想与陆小凤决一死战, 然而最终他也不过是被霍休和上官飞燕嫁祸的一颗棋子。 唐眠努力地回想着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副本剧情真多,霍天青和她师父独孤一鹤,存在的全部价值就是被人利用打了回酱油。 “你和阎老板素无往来,却有他的信物,你们早已相识?——你们是不是暗地里在做什么交易?”分明是两军对垒的重要时刻,内力相争最忌泄气,霍天青却突然开口。 独孤一鹤听到霍天青说的“交易”,脸色登时一变,他体内气息一滞,立刻落了下风,内力的相争若是失败,那么十天半个月都是养不回来的。 唐眠眼看的这个情形,眼珠一转,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往灵堂内扔去。 这一扔用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那树枝被她的内力激发,势如猛箭。 她捏住鼻子,粗着嗓子高声叫道:“霍天青!独孤一鹤!看我毒箭!” 两人本就专心内力比拼,听得来人针对他们二人而来,再看一物来势汹汹,听得是“毒箭”,都心道一声不好,顾不得眼前的相争,同时将内力撤去。 内力忽撤,两人双双退后几步,霍天青扶住了一张桌子,脸色青了青,立刻恢复了过来。 独孤一鹤脸上有些不健康的潮红,他猛点自己身上几大穴道,吐出一口血来。他体内气息紊乱,这一口血吐出,脸色立刻好转。 两人相识一眼,都已了解到对方的想法。二人的帐可以之后再算,眼下之计,还是一同对抗冲着他们来的敌人。 然而霍天青和独孤一鹤冲出灵堂,看到的却是一个拎着食盒闲闲笑着的女人。 “秀真,你怎么在这里?刚刚那人呢?!”独孤一鹤看到弟子无恙,松了口气,又神色紧张地问。 唐眠冲独孤一鹤和霍天青吐舌一笑,放下食盒,捏住了鼻子叫一声:“霍天青!师父!看我毒箭!” 那声音和方才的一模一样,独孤一鹤怒瞪了她一眼,拂袖道:“胡闹!” 霍天青却是若有所思,如星的眸子落在唐眠的脸上。他自然知道,若是刚才她没有出声,那么现在独孤一鹤的伤肯定会更加严重。她这一声,倒是救了独孤一鹤一条命。不过以独孤一鹤对武学的认真性子,却倒不会感谢她的。 “独孤掌门,夜深露寒,今日就请先好好休息吧。”霍天青朗声,竟是下了逐客令,“我还要继续为阎老板守灵,就不送了。” “就此别过。”独孤一鹤拱了拱手,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剑客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他苦练武术几十年,却栽在了一个年轻人手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快的。而他既然作为峨眉派的掌门,也还不想和霍天青所在的“天禽老人”一脉产生什么冲突。 风吹白幔,夜染霜寒。 霍天青取了一块布,擦拭着供台上的灰尘。他的手指甲剪得很短,稳定有力。 良久,他突然问道:“你还未走?” 本是空无一人的院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却赫然是刚才已跟在独孤一鹤后头走了的峨眉大师姐马秀真。 唐眠放下手中的食盒,笑着走进灵堂:“霍总管果然不愧是天禽老人的老来子,造诣之高深令人叹服。” 霍天青苍白僵硬的脸上扯起一丝笑容:“阁下的功夫,也似乎比那苏少英好上不少,藏拙的功夫更是不错。” 从他向独孤一鹤承认自己的天禽老人的儿子,到唐眠出声阻止二人的决斗,已过了一些功夫,这一段时间里,他们竟然没注意到她。而她竟沉住气到了危急关头才阻止,可见心思缜密,不好应付。 霍天青现在才承认,峨眉一派中还是有后起之秀的。 他话中有话,唐眠却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比起藏拙的功夫,我又怎记得上霍郎?” 她笑得俏,却含着几分无法忽视的嘲讽之意,“却不知道霍郎视阎铁珊老板如再生父母,要不要为他守孝三年呢?——若是守上三年,那我家那秀珠妹子,怕是要伤心死了吧?” “你——知道?”霍天青勃然变色。 他为了在峨眉派中安插内应,所以早先有意追求叶秀珠,让她爱上他,甘心为他背叛峨眉。所以他才能够知道,自己若是要战胜独孤一鹤,唯有比拼内力这一手上。 可是,他分明已经警告过叶秀珠,在事情还没有办成之前,她决不能与别人坦白这件事。难道……她露馅了? 那个女人,果然没用的很。霍天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我知道啊。”唐眠将他眼中的那一抹厌恶之色看在眼里。 叶秀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养育她长大的峨眉,唐眠是看不惯的;然而眼前的男人却将另一个女人背弃师门破釜沉舟的爱如此轻视鄙夷,也让她为叶秀珠不值。 罢了。这种麻烦的事,倒和她没什么关系。 唐眠看着霍休,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道:“我自然知道。却不知道霍总管什么时候才能上我峨眉迎娶二师妹呢?” “……”霍天青不语。 唐眠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凉凉道,“她是痴痴地盼着你娶她,我却有些为她担心,因为——我不知道她若是和你在一起的,你是会让她做大呢,还是做小?” “你——?”霍天青不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分明是才下峨眉,怎么和知道他与上官飞燕的事? “霍总管,你的脑子不错,功夫也不错,我很想不通,为什么遇到一个女人你就成了彻底的傻瓜?阎铁珊也好,严立本也好,他救了你,以国士之礼待你,而你的报答,就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杀了他?” “……”霍天青的脸上,已毫无血色。 “我……我并不爱她。”良久,他看着唐眠,道。 37、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五) “我……我并不爱上官飞燕。”霍天青道。 他这话一出,唐眠也迷惑了:“你既然不爱她,为什么不还要帮她?” 在她印象中,霍休、阎铁珊、独孤一鹤是当初前代金鹏王托孤的三位大臣,分掌金鹏王朝的财富。霍休贪财,引诱上官飞燕与自己合谋,两人杀了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同时上官飞燕利用对自己有爱慕之情的霍天青以及陆小凤等人为自己铲除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从而将二人手中的财富夺取,再将所有阴谋嫁祸到霍天青头上,让陆小凤和霍天青相争,最终坐收渔利。但是上官飞燕和霍休都是嫉妒贪婪的人,从未想过两人共享财富,最终是霍休老谋深算,杀了上官飞燕,独霸财宝。 霍天青是深爱上官飞燕,才会在知道她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后依旧不愿责怪她,并帮她一起对付陆小凤。可现在霍天青并不喜欢上官飞燕,那他为何要帮上官飞燕? 难道她印象中的剧情是错误的,是霍天青自己想要侵吞金鹏王朝的宝藏所以才利用上官飞燕? 正在唐眠疑虑之际,霍天青突然飞快地伸出手来点住了她胸前两大穴道,他出手急如闪电,一时没有防备他的唐眠立刻中招。 擦! 唐眠立刻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动弹不得,她心中不由暗骂一声。 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她刚刚两次骗了西门吹雪把他逮到了手里,回头自己居然被个小白脸骗了。 唐眠脸上愤慨自责表情被霍天青看在了眼里,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出乎唐眠的意料,那笑容中并不曾见丝毫得意,而满是苍凉无奈之意。 “可笑啊可笑!”霍天青忽仰天长叹一声,“我七尺男儿,却栽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明知她爱财胜于爱我,却仍肯为她做尽天下间最不忠不义的无耻之事……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乃穿肠□□!却为何让人欲罢不能?!” 他低下头来看唐眠的时候,眼中已有泪光,带着一丝疯狂。他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他与上官飞燕之事,然而为了飞燕,他也必须杀了她! “马姑娘,我已无回头之路,得罪了!” 霍天青伸出一掌,缓缓推出。他这一掌很慢,然而天禽掌的威力却绝不容小觑。 唐眠感受着他掌中汹涌的真气朝自己的胸口袭来,气血翻动。 这一掌若是击中,她怕是必死无疑。 可她已无法动弹! 唐眠紧紧地盯着霍天青,向来清淡无虞的眼神已变得阴鸷而凶狠,夹杂着一抹轻蔑与同情。她似全不知道自己的险境,嘴边竟扯起一抹神秘诡谲的笑意。 在这笑意中,霍天青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掌下慢上了两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却也笑我自己。” “哦?”霍天青凄惨一笑。其实连他自己也在笑话自己。为一妇人丢失自尊,却竟还欲罢不能。 “人最悲哀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情感和理智分开在两处。理智告诉自己决不能做这事,情感却飞腾咆哮着朝这个目标汹涌而去无法抑制,而每一步,都承受着理智带来的自责。那滋味,就像一把刀子在割自己的头脑。” “呵……”霍天青的眸子凉了凉,看着眼前眉目坚毅的凤眼少女,“却没想到在这时还能让我得一知己。可惜……若我能早点遇见你,或许不至于走上这一步。可惜了……” 他嘴里说着“可惜”,手却已推出去,看着那凤眼少女被他一掌拍飞,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一棵杨树下,再无声息。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在他这一掌下,自然不会有活人。 “唉……”霍天青轻叹,踉跄一步,扶住了供台。 他感觉脸上有点痒,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到手上的,是一片潮湿,夹带着淡淡的腥味。 这是刚才那马秀真喷出来的鲜血,恰好溅落在他的脸上。 月光下,他穿着孝服,英俊而苍白的脸上沾染着点点血色梅花,有一种诡异的妖谲。 灵堂之中,最忌血腥。 霍天青取出一块帕子,擦拭着自己的脸。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点痒,他的眼角同时瞥到自己拿着帕子的手,刚刚他触到过脸上鲜血的手指上,隐隐有黑意蔓延开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与此同时,屋外的草丛一阵细碎响动,刚才的青衣女子闷哼了一声,却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她一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边爬边嚷嚷了一句:“我了个去太狠了,肋骨断了三根……” “你竟然还活着?!”霍天青震惊。 那一掌下,就是独孤一鹤,也决不能活下来!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唐眠站起身来,咳了几声,拿破袖子擦了擦自己口中的鲜血,脸上是无所谓的笑,那笑中却含着一层厌恶。 “其实我本来想,活着就好好活,死了,哪怕被人打死了,也就死了算了。”她平平淡淡地说着这种话,仿佛死是一种天底下最轻的事。 “可是看到是你,我突然不想死了,因为我觉得死在你这样的人手上,实在是很恶心。” “?”霍天青一惊。哪怕他再罪恶,也依旧极为骄傲,自然听不懂这样的话。 唐眠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你很矛盾,你最喜欢的女人,那个上官飞燕,是个恶毒贪婪的人,她要做的事你阻止不了,而如果你不帮她,她又会有生命危险。你爱她爱到欲罢不能,只能和她一起奸夫恶妇狼狈为奸。” 霍天青的拳头已捏紧,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不错,我和她……” 他可以骂自己是个不忠不义的伪善大恶人,却竟然说不出这马秀真形容他们的词。 “其实你也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什么因为太深爱她,所以哪怕自己痛恨自己,也不得不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可是,真正的是,世界上绝对没有什么人能够逼迫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人无论要做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不是真小人,而是你这样事事要为自己找借口的伪君子。” “……” 伪君子么? 霍天青说不出话,他也已无法说话。因为他已看到,自己的整个手都已变成了干尸一般的青黑色,舌头也已麻木。 要死了? 他突然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堵了,对阎铁珊和叶秀珠的歉意,也不再折磨他了。 脑海中唯有上官飞燕美艳的脸,流泪的,欢笑的,哀求的,妩媚的,…… 他翻眼看了看院子上空的暗蓝色天空,而后闭上眼,沉沉向后倒去。 带起的风将门口的白幔吹起,在寂静的空中飘飞。 然而这时,鬼魅般的声音却在他清醒的最后一刻提醒他:“放心,你还不会死。作为一个真小人,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容易地死?” 唐眠看霍天青终于倒下去,猛烈地咳了几声,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粗粗地喘着气。 她惨然一笑,齿间都是血痕,突然对着虚空道:“我可是拼了自己的老命给你验证了真相,你听也听了,怎么还不现身?” “姑娘下毒的手段委实太过高明,我只好先自己估摸着自己是不是个伪君子,免得见了姑娘后也小命不保,是以耽搁了几分钟。”随着戏谑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一个身影轻快地落在地上,在唐眠面前停了下来,一探她的脉搏,而后翻身过去,一掌拍在她背上,替她理顺了体内的气息。 “那一掌下去,我还真以为你死定了。天底下你是第一个从这天禽门掌法下逃脱的人。” “你刚才就看着,竟然见死不救?”唐眠盘腿打坐,反问。她能躲过那一掌,实在也是万幸,因为霍天青太过大意,那一掌极慢,所以让她看清了掌势。而天禽掌法的外形虽取自鸟兽,但内核之中,却与移花宫的掌法颇为类似,皆是凭借内力直毁人五脏六腑。她精通移花宫掌法,自然知道化解之道。 那男人无奈为自己辩解:“这你可怪不得我,我到的时候,你就已生受了他一掌。” 月光下,他脸上的两条眉毛精神抖擞。 “你就是峨眉派的马秀真?你的几个师妹我倒都已见过,却惟独不见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小凤对唐眠极是感兴趣,因为她竟然似已知道金鹏王朝财宝的真相,而且,“看你对付霍天青的法子,我就猜到那西门吹雪这次没有回来,八成是栽在了你手里了。——他虽然聪明,可未免有些死板不知变通。” 陆小凤摸着自己鼻下光滑的一片皮肤,甚是怀念他另外两条眉毛。 他看到一旁的食盒,取出里头的一壶酒,竟也坐了下来,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通。 唐眠看着他肆无忌惮地饮酒模样,眨了眨眼,道:“不过他倒不会寂寞的,因为很快他就有一个好朋友和他作陪了。” 听得她的话,陆小凤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不置信地看了看壶里的酒。 作为一个酒徒,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的酒里下毒。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他已看到自己的手掌上伸出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不过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他竟丝毫不在意,再次举起了酒壶:“既然已经中了毒了,我若不多喝一点,岂不是亏了?” 他三两大口,竟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了。而后他叹了口气,道:“若是花满楼知道了上官飞燕是幕后黑手,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你既已知道她是凶手,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唐眠拿过了他手里的酒壶,掂了掂,确实已喝得很干净。 她怔怔转向陆小凤,认真道:“陆小凤,这酒是我拿给西门吹雪喝的。他已经中了我的毒了,所以这酒里的毒,一定不是寻常的致命的,而是其他一种很别致的,你说是不是?” 陆小凤品味她话里的意思,突然愣住了。他好像已想到了什么。 唐眠继续道:“西门吹雪被我三番两次骗了,恨我如命,所以我必须掌握他一些把柄,才能活下去,你说是不是?” “不错。”陆小凤尴尬涩笑。 “那么,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猜到我在酒里下了什么毒了吧?其实原先我没打算这样,但你喝了他的酒,倒提醒了我,若是我现在把你和西门吹雪关在一块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呵呵呵呵……” 陆小凤已发觉自己的内力使不出来,他扭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疏朗看上去正直磊落的姑娘。 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38、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六) 唐眠凑近了些,因为刚中一掌气血不稳,脸颊显出诡异的红晕。 她的凤眼高挑,眼角似有无尽意。一张似玫瑰花瓣的嘴微微张着,呵气如……里面有股酒味,想来是刚刚在厨房偷了酒喝。 “你要干嘛?”陆小凤咽了口唾沫,她口间的酒味倒让他的脑袋又乱上了三分。他暗暗蓄起内力,怎奈收效甚微,他已感觉自己的头脑就要脱离控制了。 若是眼前出现的是薛冰和欧阳情一般的女子,那么他恐怕是要笑了。但是换了一个马秀真,他只觉得想哭。 “西门吹雪恨煞了我,我一直在苦思良方好让他放了我。本来我这法子也不算上佳,但我想若是把现在的你丢进他房里……比起想杀我来,他一定更想杀了你。你二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很难分出高下,他是个死脑筋,若杀不了你,必定天天追着你,也无暇顾及我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又有趣,又一石二鸟的好方法?”唐眠娓娓道来,两人本就在月色树下坐着,她的声音也是悠然自得,远远看去,倒真似在说一件花间月下的风雅事。 陆小凤却已只有苦笑了:“这确实是个好方法。若我被他杀了,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你,黄泉路上我们两个也算不孤单了。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我能帮你躲去西门吹雪的追杀,你是不是愿意放了我?” “你能?”唐眠面上犹疑,心底却一阵窃喜。 天知道她在酒里放的,不过是一些有着伪x药作用的药,药力发作起始时的症状,与x药倒是有十成十的像,不过其作用,却不过是增加体温发散湿寒以达到排毒养颜通便利尿的目的而已。她下这药,不过是想逼着西门吹雪立个不杀人的誓约——不过到底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毕竟她上上辈子已知道,西门吹雪实在是一个很自傲的人,他也许宁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逼迫的。 陆小凤无意中抢了酒,她也不过是恶趣味上来了顺水推舟想吓一吓陆小凤,不过看他脑补剧情还以为自己想把他和西门吹雪怎么样的紧张无奈,她倒是被提起了兴味。 眼看着陆小凤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找上门来的好人,她怎能拒绝? “你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帮我?” “西门吹雪此人若有理由要杀一个人,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哪怕是朋友的面子,也不见得会看多少。” “这倒是。”唐眠点头。 “天底下能挡住他那柄剑的人不多,恰好我是其中一个。”陆小凤摇了摇自己的两个手指。 “没错。”世界上若有什么能挡下西门吹雪的剑而毫发无伤,那必定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以西门吹雪的个性,绝不会背后伤人,而我若把‘灵犀一指’交给你,那你以后也绝不用再怕他。” “这倒是。”唐眠的眼珠转了转,“不过哪怕他杀不了我,还是要天天追杀我,我也岂不是郁闷得很?而且他的剑技总要精进,我若只用你那两根手指,以后挡不住了,还是要死……” “这……”陆小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现在头发涨眼发昏,哪里还能想到这么长远? 唐眠一看他脸色,知道他药力差不多要过去了,当下也不再计较,很是宽宏大量地道:“好吧,这已算是目前最有效的法子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学一下吧。毕竟你也很不容易了,我便饶过你罢。” 陆小凤看她不想再计较,总算松了口气。 “解药呢?” “你别用内力,沿着这珠光宝气阁跑上两圈,再到我这里来,我就给你解药……” 唐眠的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已经一屁股从地上蹦起来跑开了。他生怕在这里多待上一会儿,这马秀真又要翻出新花样。 足足跑了两圈半,陆小凤才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见唐眠还在原地,忙伸手过去:“好姑娘,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唐眠却不动作,只笑吟吟地看着他,指了指还晕在地上的霍天青,道:“你帮我个忙,把他背起来。” 陆小凤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看着她脸上诡秘的笑,总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他背上霍天青,问:“去哪儿?” “跟我来。”唐眠往前走去。 已是夜半,少有人烟,可能是霍天青已有吩咐之故,便是守夜巡夜的仆役也没有几个。 两人脚步极轻,三拐两拐就进了一座偏院。 “你等着。”唐眠低声示意陆小凤,而后飘然上前,熟门熟路地戳破了一个房间的窗户纸,似早有准备一般,从腰带内取出一根细细的竹管往里头吹了些什么东西。 等了一会儿,她招手示意陆小凤。两人拿布捂了口鼻,偷偷摸摸地推开了门。 床上睡着一个女子,看这情形已是种了迷烟。唐眠神色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往她嘴里送了一颗药丸。她让陆小凤把霍天青也丢在床上,而后取出两颗丸药来,一粒喂下去,霍天青脸上的黑气退散,再是一粒,和给那女子的则一模一样。 “走吧。”做完这一切,她施施然地出了门,依旧是一派神清气朗,全无做过亏心事的模样。 陆小凤想起她对霍天青说过的“真小人”“伪君子”的话,突然觉得“真小人”做到马秀真这份上,倒也已算是绝了。 他本是不愿行此下品之事的,然而跟着马秀真,倒也做的手顺——说实话他现在最庆幸莫过于被送进去的人不是他,而床上的那个也不是西门吹雪。 他唯一做的事,便是在门关上之前回过头,朝霍天青投去一个同情目光,而后问:“马姑娘,解药呢?” 唐眠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笑得如同一个最温婉的大家闺秀,宽容和善善解人意,温柔如水。 她就这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来,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她脸上的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身体上持续而升的热度已让他顾不得想上许多,他立刻接过了瓷瓶,打开一口喝了下去。 这解药果然有用,才下肚,一股清凉馨香之味便从喉头蔓延到了腹中,脸颊上的热度也立刻退了下来。 陆小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再不用受马秀真的控制了。 陆小凤见过无数的女人,大多数女人在见了他以后,就从母老虎变成了小花猫,即使让她们闹上几爪子,他也绝不会觉得疼,反倒只觉得舒心。 陆小凤也见过无数的坏女人,大多数坏女人也很欣赏他,不少人更是喜欢直接爬他的床。 这些女人在他眼里,多多少少都是可爱的,哪怕是一些坏透了的女人,他也常常只想逗逗她们,而绝不会痛下杀手。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从来没有彻彻底底栽在哪个女人的手里过。 他并不是没有中过毒,哪怕是致命的毒,他也还可以做到面不改色闲庭信步。 可今天,她不过是让他中了一种不致命的毒,他竟已乖乖听话了。因为别人只不过以死胁迫他,她却直接用了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法子。 天底下,多的是以自己的身体来诱惑男人的,又还有那个女人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去威逼一个男人? 幸好,这个女人也不是全无弱点。 至少他已知道一个,那就是她需要她他的“灵犀一指”,而教不教她这个功夫,主动权在他这里。 天底下的人都以为陆小凤是说一不二的,大概她也这样以为。但是对付眼前这个让他觉得可爱又可恨的真小人,陆小凤突然也想用上几招小人的法子来挫挫她的锐气。 所以,陆小凤笑了,他一轻身提气,就已回到了房门口。 房里头里传来衣衫摩擦声,隐隐有男女的吟哦喘息响起,长长短短,绮丽香艳,引人遐思。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是你三师妹叶秀珠吧?对自家的师妹也下得去手,实在心狠。那霍天青虽做错事,却也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若能从中脱出,也是响当当的义气男儿。我实在想不出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我师妹苦恋霍天青已久,不惜为他背叛峨眉;霍天青心系上官飞燕,不惜间接杀害故主阎铁珊,又假意爱怜我师妹。我师妹和霍天青两人,俱是可怜又可恨,委实是天生一对,我作为大师姐,如何能不成全?”唐眠脸上全无愧色,只是嘲讽一笑,“霍天青要杀我,若非幸运,我已死了。现在我报个仇可也算应该?你若是要做好人,不妨现在就来杀了我,救了你那个义气兄弟去。——我师妹爱他如痴,早就失身于他,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你那义气兄弟,若是他与上官飞燕之事没有被揭破,他会不会负责?” “……”陆小凤愣了愣。他是男人,自然知道要拒绝一个找上门来的对自己有好感的少女会有多难。他推门的手慢了下来。 “你若是还闲着,不妨帮我做件事。”唐眠又道。她的眉头微皱。在山下呆的时间越长麻烦越多,还是早点解决大金鹏王的案子比较好。 “何事?”陆小凤顺着就问了,问完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答应了教灵犀一指他会教,不过眼下他可不愿在和这个女人有什么过节了,他只想先去喝几壶没有料的美酒把自己身上的晦气冲冲掉。他道:“我现在还有事,你若有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我为什么不自己做呢?因为……”唐眠的眸子里闪起明亮狡黠的光,她抬起头来正视陆小凤,摊手皱眉,一脸无辜带点苦恼的表情,“真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又拿错解药了,你刚刚吃的是……呵呵。” “……” 陆小凤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捂着嘴却还是没挡住那抹没心没肺笑的女孩子,已有些呆了。 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呵呵”又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好像读懂了西门吹雪的痛苦…… 39、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七) “做什么?”良久,他叹了口气,无奈问。 “跟在独孤……我师父旁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决斗或是暗算,别让他死了。”唐眠嘴角泛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后半生的安稳生活还系在这严肃老头儿身上呢。 “跟在他旁边?”陆小凤不明白。以独孤一鹤的剑术,就是西门吹雪也未必胜得过他,世界上又有何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他? “笨!”唐眠很嫌弃地看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从来都被认为风流聪明,哪里受过这样的冷眼。可惜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竟然也只能够承认自己确实是笨。 他想:“西门吹雪啊西门吹雪,若不是你技逊一筹栽在这姑娘手上,我又怎会受她要挟?” 他正在懊恼,却听得唐眠悦耳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都说陆小凤聪明绝世,不然金鹏大王和什么丹凤公主也不会巴巴地满世界找你,指望着你给他们追回落在几个托孤大臣手里的财宝。你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也是寻常,可是细细究来,难道你真的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陆小凤沉默了。他自然早就察觉到哪怕是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的行事,也有些过于诡谲,引人猜疑。他确实对他们有所怀疑,然而却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打算继续查探下去,直到寻得真相,到时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的身份,也就不攻自破了。 唐眠看他沉吟,知道他也是有所怀疑,只是因为身在局中,不比得她本就了解剧情,道:“从源头追寻凶手固然可用,但最可行的办法却不是这一个。” “哦?”陆小凤的眼神已变得相当认真,看向唐眠的眸子里似落进了星子。 唐眠微微一笑道:“你不妨这样想,金鹏王朝的财产若被追回,那么谁能得利最多?若不被追回,那么谁能得利最多?” “若被追回,自然是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得利多;若不被追回,自然是三个托孤遗臣,现在的阎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多。”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很好回答的,所以陆小凤实在搞不懂她要表达什么。 然而唐眠没有在意陆小凤的目光,继续娓娓道来“第二个问题,阎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三人,是否彼此知道他们改头换面后的身份?” 这个问题已有些复杂。“从独孤一鹤赶到山西来到珠光宝气阁中,可见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彼此之间是有交道的,不过他们两个和霍休之间,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那么现在在这个事件里,利益的涉及者有五方:一,是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二,是独孤一鹤;三,是霍休;四,是阎铁珊;五,是不在以上四者中却无意中知晓这个金鹏王朝秘密的人,他们若要行事,必须依附在四方其中一方中,否则他们也没有权利和可能能够继承财富。” “阎铁珊已死了。”陆小凤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不过霍天青却活着。他可以算得上是第四方,不,他应该是第五方。” 唐眠明白他的意思:“刚才霍天青已承认自己勾结上官飞燕,阎铁珊之死也是与他有关。他在与上官飞燕接触后才有所动作,可以推断出他并非从阎铁珊那里而是从上官飞燕那里得到了金鹏王朝财宝的秘密。他是不属于阎铁珊的第五方。那么问题就来了……” 陆小凤的脑子本来就动得很快,他也已想到了,立刻接道:“他依附的是上官飞燕,上官飞燕是丹凤公主的表妹,照理说应该是在上官丹凤与大金鹏王一方的。但是从你引诱霍天青说出的话中,杀掉阎铁珊的并不是丹凤公主,而是假扮丹凤公主的上官飞燕。上官飞燕若和上官丹凤是同一伙的,就根本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嫁祸她。所以事实只能是上官丹凤从大金鹏王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后和霍天青合谋,他们两个共同组成了利益中的第五方,因为若是其他四方全部被消灭,那么上官飞燕就是上官家族继承家产的第一人了!” “不错。而现在其他四方中,阎铁珊已经死了,剩下来的,就是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独孤一鹤和霍休。” “……那现在,最危险的,岂非是大金鹏王?”陆小凤变色。独孤一鹤和霍休武功太过于高强,上官飞燕既然是大金鹏王的侄女,自然可以轻易加害他。 “不,我想他不是最危险的,他是已经遇险的。”唐眠笃定道,“你莫忘了她是怎么杀了阎铁珊的。” “已经遇险?”陆小凤重复唐眠的话,再想到阎铁珊的死,立刻已明白了。 在这四方中,上官飞燕最容易加害的,就是大金鹏王;然而要对付其他三方,却是在她能力之外的。 那么她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先加害大金鹏王,而后找人假扮他,再找到陆小凤要他帮忙。陆小凤等人军委见过大金鹏王,上官飞燕能假扮丹凤公主,自然也能找人假扮大金鹏王。而阎铁珊,岂非就是因为陆小凤等人的到来,才能死在上官飞燕的手下。而独孤一鹤,也是差点死在陆小凤引来的西门吹雪的手上。 想到这些,陆小凤不禁觉得胸中闷了一股寒意。 他一片赤诚之心,最后竟不仅使自己,也让自己的朋友也被人当了枪使。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 “这么说来,上官飞燕就是幕后黑手。可是现在无论是阎铁珊还是独孤一鹤手里的财富,她都还没有弄到手,她的身份又已被我们知道,若是她再次出现,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说是这样说,陆小凤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你认为她还会来吗?” “她为什么不来?霍天青还没有把情报传达给她,她并不知道我们已识破她的计谋。” “但是独孤一鹤还没有死,她只要知道这条,就不敢来了,她或许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败露。” “她又如何得知?……”陆小凤一怔,又立刻想到了,霍天青既然已是她的人,珠光宝气阁里,又怎么可能没有她的眼线。 “那现在……”陆小凤想到了花满楼。西门吹雪要与独孤一鹤决战却久久不归,他因担心西门吹雪而出来找他。然而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一向有点不对盘,便自愿留在客栈之中等他们。 花满楼还并不知道上官飞燕的真面目,他知道他甚至已对这么明媚的少女有了难以明说的情感。花满楼就是被上官飞燕骗到大金鹏王处,让陆小凤也不得不深入这趟浑水。 现在,他怕是也已被上官飞燕带走了。 “还愣着干嘛,去我师父那儿吧。”唐眠一把拉起陆小凤的手臂。 “……”其实陆小凤还是没搞清楚为什么要去独孤一鹤那儿,那老头儿明显很有自保的功力了。上官飞燕若真有图谋,只怕他们只要坐在珠光宝气阁里等着,马上就会有人来传口信了。 唐眠却似已知道他的想法,回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陆小凤:“陆小凤啊陆小凤,你还可以再聪明些的。” 陆小凤看着她鄙夷的眼光,自己都都点儿怀疑是不是自己中了毒脑袋开始不好使了——他陆小凤真的是已经聪明了二十几年的人吗?他有那么笨吗?有吗? “凡事不是只从一条线出发的。刚才的利益方中,到现在还有独孤一鹤、上官飞燕和霍休三方还存在,若上官飞燕要有动作,只会针对这两方。但是,你不觉得刚才的五方还是现在的三方中有一方是最奇怪的吗?” 有一方最奇怪? 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似已有所察觉,所以独孤下峨眉来与阎铁珊见面。上官飞燕和大金鹏王的所作所为也自不必说。在这一桩金鹏王朝的财富事件中,处于利益的中心,却似乎从头到尾波澜不惊的,就只有一处,那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富人的霍休,他似乎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然而以他原来身份的敏感度,以他的富有和情报网,陆小凤不相信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陆小凤本也怀疑过他,但霍休是他的朋友。 然而现在细细想来,反常必妖。 甚至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上官飞燕已经与霍休合作,否则,以上官飞燕的本事和所拥有的财富、能力,要找人假扮大金鹏王假扮到那样真实,要找到陆小凤的踪迹,并不可能这样容易。 陆小凤甚至已想起来,他第一次躲开“上官丹凤”后就在霍休处喝酒,“上官丹凤”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他突然觉得胸中的闷意更甚。 然而理智已告诉他,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对付霍休,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不论霍休的财力,他的功夫亦是深不可测。他或许确实需要武功高强的独孤一鹤的帮助。 当下,陆小凤和唐眠就赶到了独孤一鹤的房中。 然而独孤一鹤的房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踪迹? “去哪儿?”唐眠皱起眉头。她好不容易在霍天青手下救下那老头儿,老头儿又去乱转找死了。 陆小凤也四处寻找,眼角瞥到了落到地上的一封信。 “严兄,多年不见甚是想念,今闻严兄行至珠光宝气阁,余恰于后山小楼稍憩,或可一叙。霍。” 这信很短,唐眠也已读完了。说实话,她稍稍有些郁闷。本来她记得最大的boss霍休在后山小楼里的,准备去给他下点药把案子拿下来,她也可以回峨眉。但是她不是不自量力的人,知道霍休的厉害,所以好说歹说费劲口水把陆小凤的查案时间大大缩短了。 然而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霍休的脑子果然好使,竟然配合着她把剧情变了——这简直不科学!不过是要救独孤一鹤来让她啃老,真的有这么难吗? 想是这样想,唐眠看了陆小凤一眼。 “霍休的武功好像很高。” “是,据说他练的是童子功,这样的功夫比别的功夫辛苦,却也都高明得多。” “比起你来如何?” “……大概在伯仲之间。” “他手上可能还有花满楼做人质?” “是。” 唐眠叹了口气:“走吧,我去把西门吹雪带上。……我觉得我还是先换张脸比较好。” 40、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八) 一股清新的菖蒲夕颜的馨香之意传入西门吹雪的鼻中,他睁开眼睛。 时近三更,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点烛火燃在不远的桌上。 饶是如此,西门吹雪的眼睛也已紧紧攫住了眼前的身影。 “你醒了?”眼前的女人见他醒来了,嘴边泛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这个女人的面容西门吹雪是有印象的。他在客栈之中遭逢峨眉三秀,这似乎是其中的一个。就在不久前,他虽不能动,却已能视物,也知这个女人是在照顾他。听那无耻女人说起,似乎是她的二师妹孙秀青。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僵硬已经大好,眉头微皱。 他中的毒并不会自愈。 孙秀青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道:“方才师姐已经来过,我让她替你解了毒。她其实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她不想你杀了师父。” 晦暗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痕迹。她的眼神有些渺远,似乎并不在西门吹雪身上。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表情,并没有说话,沉吟一会,才用一如既往的冷清语气道:“她人呢?” “她?”孙秀青显得有些窘迫,眼珠转了转才答,“她怕你杀她,所以替你解了毒就已跑了……” 西门吹雪的嘴角抽了抽。一想到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他还真是少见的动怒了。 “多谢。”然而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孙秀青道了声谢,就拿起放在一边的剑,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孙秀青却叫住了他。 “何事?” “我来是想告诉你,陆小凤有事找你,半个时辰后他会在前厅等你。……另外,屏风后已准备好热水,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沐浴后再离开。” 孙秀青说着,已推开了房门。 “我就不多打扰了。” 西门吹雪才想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穿的本就是白衣,被唐眠折腾了一路,已是破碎肮脏。他习惯于干净,不由得眉头轻挑。 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人,你明明和她不熟,只打过一个照面,但是哪怕你原先有多心如止水,只要想起她来,还是会觉得胸口憋闷,那并不是单纯的厌恶。 “等等……” 门快被带上时,他突然出声。 孙秀青的动作滞了滞:“何事?” “……多谢。” “……无事。”孙秀青掩上了门。 似乎是他的错觉,西门吹雪感觉她似乎松了口气。 菖蒲香散,水温正好。 洗去一身的尘灰和疲惫,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便是脑海里那无耻女人的面容也似乎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 屏风上已置了一套白衫,虽不似他平日里穿的样式,但也干净舒适。衣衫上甚至已如在庄子里时一般,由婢女熏好了香。那香中七分菖蒲三分夕颜,如清茶一般沁人肺腑,比他庄子里用的竟还要细腻些。 西门吹雪只是微微讶异,并没有深究,整顿完衣衫就到了前厅。 陆小凤果然已在门口等他。 其实西门吹雪此时并不想见陆小凤。他自然也能想出,陆小凤是担心他与独孤一鹤一战不顺利所以才找到珠光宝气阁。可是哪怕他死在独孤一鹤的剑下,也比陆小凤装模作样地同情他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好。 他并非是输不起的人,只不过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而且,他还曾以杀掉独孤一鹤等人为条件,刮了陆小凤的胡子。 幸好现在的陆小凤并没有闲心和他计较眉毛胡子的小事。他见到西门吹雪来,只爽朗笑道:“那马姑娘居然还真敢放你出来。” 西门吹雪看着他,不置可否,只等陆小凤说事。陆小凤无事是不会找他的。 果然陆小凤已略微收敛了笑意,只淡淡叹一口气,语气中颇有失落之意,道:“金鹏王朝财产阴谋的黑手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是霍休和上官飞燕合谋。他们现在手上可能已有花满楼和老板老板娘做人质,独孤一鹤已经在路上,也许也已栽在他手里。” “霍休是你的朋友。上官飞燕是那花满楼的心上人。”西门吹雪听出陆小凤语气中的失落,却还是一阵见血。 “你这人说话就是从来不知道委婉,所以我早对人说过,你一辈子估计都只能是个和尚。要只是甜言蜜语虽不一定成真,但凡是个女人,总是爱听的。这就跟做梦一样,只好是好梦,虽不一定成真,人却总是爱做的,我有时候喜欢赖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西门吹雪听着陆小凤的话,微一挑眉,嘴角似有一丝笑意:“你若是个女人,我对你说话便委婉一些,如何?”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愣了愣,不禁摸了摸自己唇上光滑的皮肤,苦笑喃喃道,“我若是个女人,要是看到你现在的笑,怕是也要挤破头来嫁给你了。” 他又立刻道:“你真该多笑笑。我有时候跟他们说西门吹雪也是会笑的,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不过幸好如此,所以也没人猜到我这两撇引以为豪的胡子是落在了你的手上——因为也根本没有人知道西门吹雪其实还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此行何为?”西门吹雪听他话多,已收敛了神色。 陆小凤可惜地再瞟了他几眼,颇为遗憾,却还是道:“霍休与上官飞燕现在就在后山一座小楼上,听说那座小楼是有名的迷楼,霍休在那里设置了几百个关卡,外人要是进去,也许一根头发也逃不出去的。” “可是现在你却要去。” “非去不可。……”陆小凤答得很快,答完还想说什么,却还是作罢了。 西门吹雪却淡淡道:“我既然剃了你的胡子,就总要帮你一回。” 陆小凤只觉得胸中有些激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只这一声便已足够。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晋时名士吕安与嵇康友善,素无往来,然每一相思,便可千里命驾,陶然共饮,相携大醉。 能够与你同生共死的朋友,本已不需要你多言。 “咦,那马秀真说了要我等她,却还是没来。”陆小凤又道。 “马秀真?”只是听到名字,西门吹雪的眉头就再度皱起来。而后,他的目光已捕捉到了夜空中飘荡的一个光亮的点。 那是一盏正冉冉升空的孔明灯。灯罩上还有几个大字: “二位一路顺风。” 背面却是画着一个人的笑脸模样。那笑脸看上去颇想让人飞上天去揍它一拳,因为它是这样的:=_,=。 和那个无耻女人贱贱的奸笑,如出一辙。 只一眼,西门吹雪就不再看了。 这个女人,不仅无耻下流,而且贪生怕死,简直没有半分可取之处。可饶是这么想,他竟然发现自己胸中的厌恶并没有随之增多。 陆小凤也看到了,只惊讶了一会,才无奈笑了笑:“瞧她那怕麻烦的表情,我就该知道她不会来的。” 其实他原本在犹豫,究竟是该一个人去霍休那儿的,还是和西门吹雪一道。因为此去实在是凶险万分,哪怕是有西门吹雪在,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是他请西门吹雪出山帮忙,然而西门吹雪去与独孤一鹤决战时,他便在担心,那种对朋友的愧疚与担忧,甚至超过了一切。所以他才出来寻他。 然而马秀真却要他等一等,她说她的师父既然已去了,作为弟子便不能不去,只是她需要半个时辰来做些准备——她的武器中有不少是毒物。 陆小凤信了她,等了半个时辰,却等来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无法确知她是不是故意的,然而直觉却在告诉他,也许那个人不过带了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本质上是一个相当善解人意的人。 他仰头看着黑夜中孔明灯那一点温暖的火光,火光倒映在他的眸中,也倒映在西门吹雪清冷的眸中。 “西门,若下次你要出手杀她我出手救她,你会如何?” “……走吧。”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陆小凤,冷着脸走出前厅。 两人步出前厅。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西门吹雪?” 一个娇俏的人影风也似的跑了过来。 “西门吹雪,你已好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张着水光弥漫的大眼,抚胸喘气,因为奔跑,一张小脸满是红晕。 这赫然是孙秀青。 她知道西门吹雪暂时睡在师姐的房间里,便和师姐说好晚上她们一块睡。可是到得半夜起来,她才发现师姐竟然还没有回来。她因西门吹雪之事横竖睡不着,就出门查看,便见到了空中孔明灯上的字,觉得有些担心,提剑往门口跑来了。没想到这就见到了西门吹雪。 她心里有几分疑惑,脸上却已泛起微笑。 “孙姑娘?”陆小凤认出来了。他本就是感情场的高手,立刻就看出她瞧西门吹雪的眼神有异。不过以孙秀青的武功,自保都有难度,他便道笑:“孙姑娘大晚上不睡觉出来干什么?难道是想男人想得睡不着?我和西门吹雪有些事情要聊,男人的事,女孩子家可不应该管啊。” 他话说的露骨,孙秀青的脸已要滴出血,但她还是跺了跺脚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没个正经!” 她偷偷看西门吹雪脸上并无表情,有些失望。回身准备离开,突然想起马秀真还没来睡觉,又问:“对了,你们有看见我师姐马秀真吗?” 她问着“你们”,眼里看的还是只有西门吹雪。 陆小凤颇有些郁闷这最近的姑娘家怎么都喜欢不说话的闷冰棍,还是道:“我们两个确实没有见到。孙姑娘要不去别处找找?” “好吧。”孙秀青见西门吹雪还是沉默,咬咬唇。她知道大师姐行事一向不拘,以前就常常夜不归宿,此番初来山西,确实有可能是去外面逛了。这样想着,便还是回去了。 月明星稀,山间只间或有几声鸟兽的长鸣短啸。 看西门吹雪一身白衣,在月下倒确实皎皎似谪仙,陆小凤不由揶揄:“那孙姑娘倒是不错,难道有姑娘看上你,你就不能委婉一点?”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曾说话,眉头却已皱起。 刚才那个孙秀青容貌衣衫确实都是他知道的那个,然而她的身上却并没有菖蒲的香气。菖蒲的香气清雅隽永,并不会很快消散。 那么先前那个“孙秀青”又是谁? 41、陆小凤传奇之马秀真(完) 陆小凤走出小楼看到山那边的清晨红日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每次总在这个时候,他越发现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无论他遇到了多危险的事情,遭遇了多么令人心痛的背叛,只要活着,就能够见到新一天的太阳。 当然,最美好的事情,还是在他欣赏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美景时,他的朋友们都还在他身边。 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就站在他的身后。 红日映在他们的白衣上。哪怕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他们的衣袍上也是纤尘不染,神色中更是只有从容。 “我有时候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她会为了霍休去死,她竟然喜欢霍休那个老头子也不喜欢你我。”陆小凤叹道。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曾让花满楼牵挂,也曾假扮上官丹凤勾引过陆小凤。甚至霍天青与玉面刀客柳余恨都对她念念不忘。 花满楼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澄澈的悲伤:“我想,她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已不忍在说下去。 刚才在小楼中,霍休本已借着人质完全控制住了局面,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虽想有所动作,却到底不得门而入。此时不知从哪根梁上突然飞下数十枚铁蒺藜朝霍休打去,还有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喊“看我唐门毒镖!”。这铁蒺藜数目众多,角度刁钻,更打着“唐门”的名号,霍休本就在神经高度紧张之中,乍然听见,虽应对迅速却也有些手忙脚乱。 当时上官飞燕就在他的旁边,见此情形,竟然面色突变,一下子挡在霍休的身前,连霍休也忍不住惊讶。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就是抓住了这一瞬间,杀死了霍休。 “她、她竟然不是图谋我的财宝……”他到死时仍不是很相信,这个他准备利用完就丢弃的棋子居然会救他。 “老板怎么还不出来?”陆小凤扯开话题。事情已经过去,若是他经历的每件事他都感慨难忘,他就不是陆小凤了。 “霍休的小楼机关重重,极为精妙,所以老板想要在此地多住几天,把其中的奥秘探探清楚。”花满楼微微一笑,又问,“霍休已死,他的财产,你准备如何处置?” 陆小凤想也不多想就道:“我记得上官飞燕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这笔财产既然是金鹏王朝的,金鹏王朝又已不在,那么这笔财产,也已算是上官家的财产。——独孤掌门怎么看?” 独孤一鹤的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更显苍老。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赶到的时候,他已因中毒被霍休制住,此时他虽已用内力逼出体内的毒,但到底气血稍虚。 然而他还是声若洪钟,道:“金鹏王朝虽已不在,其复国的财产却仍不是上官家族个人的。独孤某今日虽为陆少侠所救,却还是不能苟同陆少侠的观点。” 他看着远处的红日,长叹一口气,又道:“金鹏复国已是无望,若陆少侠有心,请把我与严中行手中的财产交与可信之人,去我金鹏故土分发给还未离开的亡民吧。至于霍休手中的,可交与小上官姑娘,她既是我上官遗族,独孤某也定当护她此生无忧。” 陆小凤点点头答应下来。 “答应你的事已经完成,既然此间无事,我先走了。”西门吹雪看了眼陆小凤,冷冷道。 陆小凤愣了愣,才笑道:“我就知道若是完事了你是连一餐饭都不肯多吃的。下次我再到万梅山庄来喝酒。” “好。”西门吹雪干脆应一声,提剑走了。 “他一年四季除了杀人都待在那庄子里不出来,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金屋藏娇了。”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道。 “那里你会做的事,绝不会是他。”花满楼笑着笃定道。 “其实我也不会做,因为我若是有一座金屋,也早就拿来换酒喝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花满楼,陪不陪我去喝一杯?!” “和陆小凤喝酒,世上有哪个人会不愿去?”花满楼道。 “我也去吧。”他们身后突然有人道。 陆小凤一回头,愣住,而后笑叹一声,眨眨眼道:“马姑娘,我已是怕了你了,你是不是先把解药给我?” 唐眠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如今天底下最炙手可热的大侠陆小凤,怎么会怕区区□□。若没有西门吹雪,我也难不倒你,是也不是?” 她虽这样说,却还是从腰带中取出了一个白玉瓷瓶。 陆小凤接了过来,闻了闻里头的味道,自是清新可人,然而他还是将信将疑地抬头问:“这真的是解药?” “千真万确。”唐眠点点头,看陆小凤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便一把取过他手里的瓷瓶,递到了独孤一鹤面前,“师父,你也中了霍休的毒了,你喝吧。” 独孤一鹤愣了愣,倒是丝毫不怀疑,打开塞子就吞下了里头的药丸。 药丸下肚,热力顿生,丹田之中的所剩不多的内力似乎是被突然激发起来,在体内流窜,又越来越多之势。独孤一鹤皱一皱眉,立刻坐倒在一边的山岩之上开始打坐理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睁开眼,眼中精光,脸色红润,竟是大好了。 陆小凤看得一愣一愣,喃喃道:“早知如此,我……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花满楼向他这边侧了侧头,轻笑一声:“我还从未见你如此没把握过。” “你这逆徒,又是从那边学来了这些歪门邪道的功夫?”独孤一鹤起身道,话里却全没有斥责的意思。 “嘿嘿。”唐眠只是笑着打哈哈。 独孤一鹤看一眼,眉头又皱,却是毫无办法。他自然知道他这徒弟从三年前开始就性子变化,虽然处事懒散,但却让他都有高深莫测的感觉。此次陆小凤陷入困境,那打出铁蒺藜的人,其他人虽可能看不清楚,他却正好在那个角度看清了她的身影。他这弟子是从小看大的,自然不可能看错。 他原先是看中马秀真的持重,现在却已不能再将峨眉交到这么个不喜欢管事的人手上,现在的马秀真,更适合做峨眉派的长老。大徒弟张英风虽然过于宽和,只要时时叮嘱,到底还是有掌门之才的。 “秀真,若他日英风成为掌门,我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听到独孤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张英风,唐眠自是欢喜,可嘴上还是道:“我尽量吧。” 她说:“若我还在峨眉,我就绝不会让峨眉衰落。” 这意思……不是明摆着说她有离开峨眉的意思吗?这是峨眉弟子该有的想法吗? 独孤一鹤最是骄傲,对手底下的峨眉也是如此,听自己的大弟子一言,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一拂袖,大步往前走去,再不理唐眠。 “可还去喝酒?”陆小凤问唐眠。 “自然去。”唐眠轻松应一声。 “那我的解药呢?” “你还未教我灵犀一指,我能给你吗?”唐眠毫不脸红道。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我这次到底中了什么毒吧?” “呵呵……” “……”陆小凤总觉得自己灿烂的未来边缘上好像飘着一朵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雷闪电加暴雨。 不过一夜饮酒,倒叫陆小凤感叹这马秀真倒真是女子中少见的豪爽。 他以前也见过不拘小节大口喝酒的侠女,然而没有一个有马秀真这般的自在风情,明明不过双十的年纪,盈樽举杯伸臂引壶间的气度,却仿佛是已活了七八十岁的坦荡老者才有。 她的酒量不大,不过两坛下去,脸已通红,白玉色的修长脖子都染上了桃花粉,原本英姿飒爽的模样也居然多了几分娇媚颜色,然而最让人惊奇的是,她人已醉,眼睛却如星光闪亮,让人不能逼视。 她的酒品不是上佳,然而喝完了酒却不闹事,只是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满脸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只是那笑声清脆爽利,如珠落玉盘,声声分明,叫人听着悦耳,惹得花满楼都笑开了,不由得多饮了几杯。 “闻马卿之笑,如沐日光观春花。”他叹道。 “以后若有喜事,当请她来喝酒助乐了,哈哈……”陆小凤也笑着附和,而后抬头对唐眠道:“你醉了。” “是吗?我醉了?”唐眠也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累了。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眨了眨,眼中四分迷惑,三分茫然,二分不解,竟让人一下子就觉得这狡黠无耻的女人憨态可掬起来。 她竟不否认,很是严肃地点点头道:“我醉了,也累了,醉了累了就该睡了。” 她傻笑着扑到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面容描画了一遍,模糊道,“嗯,和你们两个喝酒有味道,比和李寻欢喝酒有趣,你们两个的脸我记下了,若我睡醒了还能见到你们两个,当再服三大白!呵呵……” “李寻欢?”陆小凤念了一遍,不解。见唐眠已软趴趴地倒在桌上,突然想起来,便问:“马姑娘,你到底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 “什么毒?”唐眠的声音闷在臂弯里。 “你给陆小凤下了什么毒?” “哦,陆小凤啊,他本来就没中毒,弄了点唔……哦,驱蚊水,驱蚊水给他喝……” “驱蚊水?” 唐眠撅了撅嘴,眉头微皱:“山中多蚊虫,我着实不喜,取了菖蒲艾草渍了水,涂在身上好闻又驱虫……” “我……”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今天的酒喝得嘴里苦。 花满楼的脸色突然一凛。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是西门吹雪一袭清冷白衣,抱剑站在门口。 “奇了怪了,这人刚才不是不愿和我们一道喝酒么?”他嘲道,想了想又道,“我已答应她不能让你杀她,我陆小凤从来说话算话,你若要拔剑,我也只有接招的。”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唐眠。 “你认识她?”西门吹雪并不理会,只是问道。他的目光清浅,落在已睡死的唐眠身上,竟有几分探寻之色。 “马秀真?” “是。” “我知她是峨眉派大弟子。” “除此之外?她可还有其他师承?” “我亦与她无深交,相见不过短短一两日而已,只知她行事放荡随性,饮酒大方,倒是有趣。唯一有个坏处,就是比唐门的几个姑娘还毒。至于其他师承,你得自己问她了……”陆小凤努努嘴示意趴在桌上的唐眠,看向西门吹雪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 “无事。”西门吹雪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离开,留下陆小凤在原地,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赶回。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一句? 三日后,诸事停当,马秀真跟着独孤一鹤回到了峨眉派。 因为唐眠的提醒,独孤一鹤回到珠光宝气阁就去了第三秀叶秀珠的房间,却发现珠光宝气阁的霍天青总管一丝}不挂睡在她的床上。 在独孤一鹤的威逼和叶秀珠的眼泪攻势下,才睡醒还迷迷糊糊的霍天青不得不答应娶叶秀珠。那一次事件中,叶秀珠珠胎暗结,所以没拖过两个月霍天青就上门来把她娶走了。 峨眉派少了一个女徒弟,暗里却多了一个天禽派的助力,在江湖上的地位更见稳固。 对于唐眠来说,更重要的是独孤一鹤也已不再将掌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只让她在峨眉有难时相救一二。她回到峨眉后,便搬到了后山,正式开始了翘课打豆豆的清闲生活,每日不过舞剑,练刀,抓小动物尝试新药。 不过唯一叫唐眠觉得郁闷的是,她长住的峨眉山清眠峰上,一年里总有那么几天要出现一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他不和她动手,却总是冷冷地到她面前来,冷冷地开口: “拔你的剑。” 最让唐眠记忆深刻的是一个大雪过后的冬天,她早晨起来听见门口有沙响,以为是峨眉派的小弟子送来柴火,因为房里的柴火已不够颇有些冷,饶是睡眼惺忪她还是推开了门,却发现门口一个白衣男人长身玉立,清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冷道: “拔你的剑。”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醒了她,唐眠终于忍不住了:“你烦不烦啊拔你妹的剑啊老娘根本不用剑!”她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摔上了门,三两下扒拉回温暖的被窝。 然而只一瞬,冷风就吹走了她被底的温暖。 门被推开了。 “擦你有病啊快给老娘关上门!”原来的马秀真有点起床气,唐眠也多少受了些影响,捂住被窝痛苦地喊起来。 西门吹雪竟真的关上了门,然而他却没有出去。 “三年前我与白云城主叶孤城战于紫禁之巅,我胜了他。” “哦。”唐眠翻了个白眼。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不然他西门吹雪还能站在这里吗?! “然而自我胜他后,便愈感于剑之一道,犹有可进之地。” “这关我什么事。”唐眠不客气地道,“你要比剑,麻烦找我的师父独孤一鹤。要谈恋爱,麻烦找我师妹孙秀青。” 西门吹雪在听到“孙秀青”三字后竟有些愣,仿佛不知道那是谁,想了一会儿才收敛了讶异目光。他并没有回答,却是再走近了一步,逼视着她。 唐眠也继续闭上眼睡觉。她本就睡意正浓,若在平常,她早已再度会周公去了。可是今日,不知道是炉子里的火不够旺,还是西门吹雪自带冷气功能,她竟然没有立刻睡着,只是感觉着他的目光如水一般在她的脸上流动,让她忍不住担心今年冬天脸上要长冻疮。 西门吹雪凝视她的脸良久,表情有些变得奇怪,缓缓道:“当日在霍休的迷楼,发出铁蒺藜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唐眠很奇怪他竟然还会提起几年前的事情,连她自己都已不是很记得清了,“是我,那又怎么样?” 想了想,她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的鼻子却是轻轻地吸了吸。饶是在这个冬日,他还能闻到房间里干菖蒲的香气,一如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所散发出来的清淡气息。 也就是那一瞬,他对霍休出剑,脑海中树林里无赖女子的脸,和黑夜烛光中冷淡女子的脸,重合在一起。 感受着香气在气管中盘旋,他突然问:“你当日发铁蒺藜所用之身法,与我相差无几。我的剑法,这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呢?”唐眠感觉自己手指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你从何处学得我的身法?”西门吹雪似乎颇为笃定。他的剑法确实与中原一般剑客的剑法并不相同。 “你就这么肯定?天下武功同于一宗,若是有些许相似,也无可厚非。” “那日在客栈,你挡下我一剑,我就已感觉剑势熟悉,然而树林中让你出剑,你却狡猾使诈,并未出剑……”那件事西门自己想起来也不想多谈,他接着道,“与霍休一战,你并未前往。你是有意在我面前隐藏真实功夫。你的武功,究竟是何人所教?” “……”唐眠已起身,捂住被窝看着西门吹雪认真的眼,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话说,她能告诉西门吹雪她曾在他手底下学过很长时间的剑法,连她后来的刀法也是构筑在他的基础功法之上的么? 西门吹雪并没有回答,却问:“教你剑的那人,是否还在世?” 当然在啊笨蛋,真想甩你一脸镜子让你照照,就是你啊! 唐眠脸色不善,腹诽。 “我的剑与他相比,如何?” 西门吹雪似乎是默认了有一个高人在教唐眠剑法。唐眠从他的叙述中也已想到,那必然是一个对他剑法有深厚影响的一人。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啊摔! 不过,唐眠说谎的本事,从来没有丢失过,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唔……好像你还差一点点。” 她本以为以西门吹雪的君子之心一定会相信她小人之言,然后不再来打扰她。 可是待她说完话抬头看他,却发现西门吹雪竟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在说谎。”他笃定道。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他甚至已经相信了她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像是福至心灵,他突然就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唐眠也忍不住惊讶了。明明印象中西门吹雪要好骗多了,难不成这次骗了一次已经产生抗体了? 她想着,才发现自己晨起被叫醒,脑袋还糊涂,一下子就把真话讲出来了。 “……”西门吹雪嘴角抽了抽。很久没有的想把她一剑穿透的念头再度蹦了上来。 “此剑若非他授你,便是你偷学。偷学此剑而不精此道,我当斩你于剑下。”他一字一句,语气竟是森冷。 看着脸色逐渐冰冷的西门吹雪,唐眠觉得很不妙。剑痴就如同那魏晋时的士人,总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却偏偏极度遵守的誓规。 她的大脑一转再转,第一个念头就是扒开自己的外衣用粉色肚兜出其不意把西门吹雪吓出去再做讨论,然而这天气委实太冷了……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地站起身: “西门吹雪,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西门吹雪好像会对对自己直言告白的女人比较温柔。 果然,西门吹雪一下子愣住了。 唐眠暗叫一声好,再接再厉,“……嗯,所以以前我都偷偷趴在你家墙上看你练剑,不知不觉就偷学回许多剑招。那一次我跟在你身后就是为了把你毒回去做压寨夫人,但是我后来醒悟了,我看上了陆小凤,所以你看,我又跟着他,把他的灵犀一指也学会了。现在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他了,我改喜欢大自然了,我就住在这个没人来的山沟沟里一个人自娱自乐了。我偷学你剑招是我不对,但是现在开始我保证不使出来了。反正现在有灵犀一指在,咱俩也算半斤八两,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和你比剑,我只想好好生活,行不行?” 西门吹雪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回到一片清冷之中,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失落之色。 “我知道了。” 他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唐眠自己却怔了半晌。她是被自己喉咙里突然刹不住车蹦出的一段话吓到了。饶是她向来满嘴跑火车,此刻也有些脸红。 她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不是真相信了她的话,不过看他已离开,便也松了口气下来。 她一松气,前世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上来。她眉一拧,立刻按捺住。 大雪封山,白屋生寒。客行歧路,路伊且阻。雪消鸿爪,斯人独看。 苍茫山中,突然传来一阵笛音,绵长悠远,骨子里却透着凄清冷寂之色,在寒风中飘散,再闻不得。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听到笛声不甚明其意,愣了愣,却也不再管,顾自抱着柴火敲开小屋的门。 唐眠听着木柴哔哔啵啵响,看炉里的火又再度热起来。 42、梅花烙之白吟霜(一) 一身白衣,凄凄哀愁的脸,衬着唐眠凄凄哀愁的心。唐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叫做白吟霜的女人。 她醒来的时候守着一个四合院里的一张空床,一个小丫头走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吃早饭了,她答一声拿过来吧,脑袋里的记忆就恢复过来了。 白吟霜是一个孤女。原先她和她的爹爹在龙源楼里弹琴卖唱。硕亲王府的世子皓祯在外闲逛的时候遇到了她,惊为天人。然而正是这一刻,一个纨绔子弟多隆粗俗地调戏于吟霜,皓祯看不过眼,便与之起了冲突,最终将白吟霜救了下来。两人便有了交集。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硕亲王府的福晋当年产下的是个女婴,为怕王爷的新欢争宠,在嬷嬷的授意下换了男婴,这男婴就是皓祯。而女婴,则是白吟霜,白吟霜后背的一个梅花烙的痕迹,就是当年福晋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的印记。 那以后,皓祯得空便到龙源楼去听她唱曲儿。二人身份悬殊,所以都未敢逾矩,只是远远相望。可是某天皓祯再上龙源楼,才知道那奸诈的多隆趁他不在想要把白吟霜强行带回去,白吟霜的年老父亲不答应,与多隆发生冲突,被他打死。由于闹出了人命,多隆慌了,也失了兴致,这才放了白吟霜。 然而经此一事,龙源楼便再要不起白吟霜唱曲儿了。她歌喉虽好,酒楼却禁不起人闹事。她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浪迹天涯,没有个寄身的地方,也支付不起最便宜的棺材钱。四处走投无路,只好在集市上挂了块牌子卖身葬父。 皓祯再次上龙源楼,却未发现白吟霜的踪迹,打听之下,才知道事由,当下就赶到集市上,便发现自己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子身影瘦弱,梨花带雨地伏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看着周围冷漠指点的人群,低低的祈求声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走到她面前,她抬头看他,珍珠似的眼泪终于如泉水般涌出,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皓祯一下子就觉得心都揪起来,立刻出钱吧白吟霜的父亲葬了。 白吟霜见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便欲履行自己的誓言,愿做皓祯的奴仆。可皓祯生于王府,便是其中的一奴一仆,也不是轻易可以放进去的,更何况他也并不愿她做奴婢,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世上最高贵的女子。 白吟霜知道了他的身份,更感两人之间天差地别毫无可能,便悲戚地哭起来,辞别皓祯要继续天涯海角卖唱维生。 皓祯身边的小厮小寇子机灵,知道少爷是看上了这个卖唱的女子,便为她办置了一座小四合院,还添了一个妈子和一个丫鬟。 这下子就算两人没有关系,若被人知道也已是标标准准的“金屋藏娇”。然而皓祯前一个月就已经被皇帝指婚给兰馨公主,是准额驸,这样的行为是大大的欺君之罪。可皓祯毕竟不忍心让白吟霜再过流浪的生活,这金屋,也就偷偷摸摸地留下来了。 皓祯与白吟霜两人在四合院中相处愉快,白吟霜爱慕皓祯,皓祯也喜欢她,一来二去,两人也有了夫妻之实。而这之间,皓祯与兰馨公主的婚期也渐渐近了。 皓祯心中矛盾,白吟霜却告诉他,她什么名分也不需要,只要能够像这样住在四合院,他不时来看看,他俩时刻在一起就够了。 然而私下里,她却也十分悲痛。 唐眠就是在这么个尴尬当口变成了白吟霜。 顺顺利利地成了衣食无忧的小三,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天上,皓祯又兴冲冲地跑到了她这里。唐眠根据记忆掐指一算,三月十五就是他和兰馨公主的婚礼大典,而今天已是三月十二,婚礼的准备已经是相当繁忙了的,他竟然还有时间到她这儿来。 “你怎么来了?”唐眠扯起一抹痛苦的笑。 皓祯却只当她是因为自己的婚礼痛苦,当下下了马,急急地把她拥在自己的怀里,热切道:“吟霜,你别伤心,我永远也不会辜负你的!你等我!等我的婚礼完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接进府里,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唐眠被勒得疼。可是皓祯从小也是学骑射出身的,力气大的很,她的原主虽是个流□□子,却像个小姐似的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皓祯抱得更紧了:“吟霜,别为我哭泣!我知道你想我就像我想你一样,我们都被相思燃烧了生命……家里的宾客还在等着我,我是匆匆赶出来的,我只能在这里待一刻钟——就这一刻钟,你让我抱着你!让我有你这一刻钟,我才能去面对那些我不愿意做的事!” “……”唐眠本就被压在皓祯的怀里喘不过气来,耳朵里再听着让人鸡皮疙瘩升起来的情话,只觉得刚吃的饭连同隔夜菜都要吐出来了。 被相思燃烧燃烧你个妹! 唐眠翻了个白眼,脚下一抬,一脚跟重重踩在皓祯的脚上使劲碾压。皓祯吃痛,压抑抬头,唐眠抓紧时机给了他一肘子,脱离了皓祯的怀抱就进了自己的门。 “成你的亲去!什么面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要是真不愿意做,难道还有人强迫着你不成?” 已经得到和兰馨公主的指婚下,他又把白吟霜放在四合院里。本来已经是很露骨的行为了,偏偏见面还要谈思想谈人生,显得自己很高雅似的,最后还不是受不了自己感情的驱使和白吟霜发生了关系。 不说唐眠原先就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便是感兴趣,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原来的白吟霜也是,人家不愿自己去当丫鬟,就哭哭啼啼说自己只有流浪一条路了,还不是逼的人家必须管自己这个人。怎么管?一来二去,就成了人家的女人了。 唐眠不待见自己不独立只能依靠别人的女人。 不过眼下她就是白吟霜,就得自己为自己着想了,她可不想等皓祯真成亲了,在自己脑门上贴个“包养小妾”的标签,还是连门都进不了了那种,说不定正室还要拿着鹤顶红和白绫来让她选一选。 皓祯忙着成亲,这两天是没时间管她的。她手头上还有一些钱财,一个月内的衣食住行倒是能够保证。可眼下困难的是后继无力。这可不像原先做紫薇的时候,她有一大帮大杂院的人做后盾,也有诚实可信的柳青柳红作为依靠。 一个在京城无亲无故的未婚但已失身的女人要生存下去,还要躲避皓祯的搜寻追赶,实在是有些不容易,但也不是无路可走。 一天半夜,趁着仆人常妈和丫鬟香绮睡着,唐眠整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东城帽儿胡同的四合院,兜兜转转,循着最热闹的声音,来到了京城最大的一条花街上。 43、梅花烙之白吟霜(二) 白吟霜本就是个美人胚子,水灵灵的杏眼,柳弯弯的眉,更胜在那股娇羞柔弱的气质,如雨中的小白花一样很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醉花楼的老板娘很满意这个自请在醉花楼弹琴的女孩子,这一看就是个走投无路的姑娘。听她那歌喉,呜呜咽咽,宛宛转转,简直能唱到男人们的心里去,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个媚骨头。虽她说是“卖艺不卖身”,可是老鸨子知道,这种话就是这样的女孩子骗骗自己的,上了烟花路的女人,还有哪个是干净的?哪怕今天的干净的,明天也就不定干净了,哪怕这个月还干净,来月也已学会在床上乱叫了。京城妓/院营业几百年,当中出现过多多少少“卖艺不卖身”?大半的不卖,那都是为了以后能卖得个大价钱! 老鸨子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脸上笑得更欢了。 可惜她不知道,唐眠本就是看中了醉花楼的“不干净”。 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在这个世上生活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扮了男装,最多的出路不是帮人家做佃农,就是像当初一样卖鸡蛋饼。可是这儿没一个大杂院做她的天然后勤,她一个好吃懒做的大懒人,若是一个人,宁可饿死继续穿,哪里肯勤勤恳恳地干活只能得个饱腹。 她被皓祯养在四合院里,平时得的钱不多,基本上只够宽松的小家吃穿,略有冗余而已。若是一下子问皓祯拿许多钱,他怕是不肯给。 她的钱袋子,还是在硕亲王府福晋那里。她知道白吟霜才是硕亲王福晋的亲女儿,不凭着这个身份去骗一笔抚养费,简直不符合她的作风。想起她以前敲乾隆和永琪等人的竹杠,那时薪五百两可是赚得很爽的。 可是她要和福晋搭上线,就得留在京城,而留在京城,就不免被皓祯找见。想来想去,和这男人只能够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而方法嘛,就得从醉花楼找了。 于是当皓祯和兰馨成了亲,应付了几天的宾客,兴冲冲地来看白吟霜的时候,发现四处都找不见。他惊讶伤心,几乎断肠,忙派了小寇子和阿克丹去打听。 小寇子和阿克丹在外忙活了数日,才打听到有个长得很像白吟霜的女子天天在郊外的寺庙里拜佛,跟着便找到了这姑娘的居处——京城第一销魂窟,醉花楼。 “醉花楼?”皓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起小寇子的衣领,几乎咆哮起来,“吟霜这样洁身自好的女子,怎么会在醉花楼?你长不长眼睛?她就是不在了,你也不能这么侮辱她!” “少爷您息怒……”小寇子很无辜,“我也没说就是白姑娘,只是长得像而已。若这个不是,咱们再找找?”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也看得分明,那醉花楼的姑娘若不是白姑娘,还能是谁? 当晚,皓祯去了醉花楼,却看到了他永远不想看到的一幕。在一片娇嗲做作的莺声燕语中,在一片男人赤裸裸的色/欲目光中,他心目中的圣女白吟霜,就在大厅里谈着一把琵琶。唱的再不是他熟悉的《西江月》,而是娇声阵阵的《歌女吟》。 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奔到白吟霜的身前,将她狠狠地拉起来质问她。 但是他忍住了,他要了一个房间,让老鸨把白吟霜叫了过来。 “拜见公子。”白吟霜拜倒在他面前,声音甜腻得可以挤出糖来,竟和这醉花楼的姑娘一模一样。 “吟霜!你这又是何苦这么作践自己!”皓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痛苦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唐眠抬起眼,嘴角挂一丝轻蔑的笑直视皓祯。 “你跟我谈人生,谈思想,在表面上,我们虽然贫富有别,但是在内心上,你是丰富而美丽的!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愿意的,你是不是痛恨我娶了兰馨公主?但是我同样痛苦!这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知道吗?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就是在新婚之夜,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个,我、我连她的手指都没有碰!” “你不碰她的手指,和我有关系吗?”唐眠叹了口气,道,“兰馨公主是你的正妻,你连她的手都不碰,你为何要娶她?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碰她吗?” “我……”皓祯词穷,他也知道一辈子不碰兰馨,那是不可能的。这几天来,他每每喝得烂醉如泥,却也清楚地看到兰馨公主脸上的阴云。他拖一日不碰她,她可以不计较,但若是再多一天再多一天,他也知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眼下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我从小失母,和父亲一起浪迹天涯相依为命,在酒楼里弹唱维生,我见惯了那些富家子弟的样子,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必然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你从那多隆的手里把我救了下来,我便更加知道,你是一个简单天真很是好骗的富家子弟,而且很会假正经。你每次来听我唱曲子,我就故意给你唱些你喜欢听的,装着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好让你怜惜我。后来多隆失手杀了我爹,我卖身葬父,见是你帮我付了丧葬费,我便死心塌地要给你做丫鬟,大户人家的丫鬟,日子总比天涯歌女要好过得多。可惜那时我才知道你是硕亲王府的少爷,我就是当丫鬟都不够格。 “幸亏你已经喜欢上了我,给我买了院子和丫鬟把我养起来。可惜你给我的钱却连我想买件漂亮衣裳都买不起。我满心想着等你把我接进府里做姨太太,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你竟然是皇帝的额驸,你的正妻是当今最受宠的公主,名头大得很,我不仅进你的府是不可能,还得提防着她要是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带着自己的侍卫队就来把我赐死了。这样的生活和我原先期待的全不一样,你说我干嘛还要待在你身边?——你说我能和你谈人生谈思想,须知你从小生活在富贵人家,我却受尽贫苦之患,我们两个生活的环境大不相同,话题也不通,又有什么可以聊的?不过是我顺着你的意思安慰你几句,你还真当我是你的知己了?” 唐眠摊了摊手。信口雌黄那是她的拿手好戏,她说的事实半真半假,让皓祯也分辨不清楚,看向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怀疑。 “吟霜,难到你真的……” “对,我在龙源楼呆不下去,就到了这里来,准备着看看有没有人能把我带回家做正经小妾,好吃好喝地把我供起来呢。妈妈都跟我说了,醉花楼里哪怕是寻常的妓/女,只要恩客真心,还真有不少会偷偷带了出去换个名头做妾去的。” “你……”皓祯看着眼前的白吟霜说得欢快,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算计,和其他的姑娘一样俗不可耐。 “是我错看了你!”皓祯大喊一声,拂袖离去。 “哎呀这位大爷,您还没给钱呢。”唐眠跟在后头笑眯眯地送他出了门,只觉得摆脱了这自以为情圣的大少爷,还给他添了堵,心里头一片舒坦。 没过两天,唐眠就在老鸨的杀人目光中挥挥手离开了醉花楼。 她依稀知道硕亲王福晋有礼佛的习惯,观察了半月,大概知道了大体的路径。 她本想弄一张和福晋长相极相似的脸,这样不用费许多口舌就能说明问题,然而不说人皮面具带着难受,她现在的处境也不比以前,不在峨眉山上,采不到许多好药,去药铺里买,却又贵得很。 想想也没什么必要,这天上头,她就花了一个鸡腿的钱,买通了街头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乞丐。 “记得拉我这边的肩,不把衣服拉破了回头就别想吃鸡腿!” “明白了!”小乞丐眼睛看着她手里的油纸包,涎水下淌,点头如捣蒜。 这天,雪如福晋依旧去了庙里拜佛。 这两天她的心里乱的很。从公主房里的流言传过来,儿子皓祯一直没有跟兰馨公主圆房,再看皓祯,全无新婚之喜,满脸都是痛苦无奈。她实在担心,昨晚就找来皓祯谈了谈,也就到那时,皓祯才跪着哭着告诉她,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姑娘。 “额娘,你救救我!”皓祯嚷着:“我找不见她了,可我实在忘不了她!原是我迁怒了她,她必是为了让我安心才想出那种法子来把我赶走,这……这让我如何能安心?!” 想着皓祯脸上的痛苦和愧意,雪如只深深叹气。 为何这世上之事,就从来要这般阴差阳错,如不了人的意?她似乎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夜晚了。 轿子快到了寺院门口了,却突然猛烈地震了震。 雪如心慌地抓住了身下的塌,急问:“出了什么事?!” 小厮怕怪罪,忙高声道:“回福晋的话,并不打紧,只是一个街头混混惹事。” 她自幼的奶妈秦姥姥也在外安慰道:“福晋且宽心,不碍事。” 雪如已听轿子外头一个随行的侍卫正在大声斥责恐吓驱赶,还有些刀剑出鞘之声。 “仔细些,莫太咄咄逼人。”她隔着窗子嘱咐。 这种比较暴力的事她向来不爱看,所以也就静了心,继续数手上的念珠。 等了一会儿,轿子却依旧不见动,倒是秦姥姥似突然被吓了一跳,发出一阵“吓”声,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雪如问。 “不、不……没事。”秦姥姥说着没事,然而雪如受她侍奉多年,两人常在一处,她如何不了解她? 当下,雪如就有些心急,想知道是什么让秦姥姥心惊,她放下佛珠,伸手拉开了帘子探出头去。 她看到了一个背对着她上的姑娘,露着一片雪白的肩,那肩上有个凸起的疤痕,透着粉红色,赫然是一朵圆圆的梅花! 那一朵梅花,她只见过一次,却从没忘掉过! “天哪!”雪如仰面瘫倒,感到五雷轰顶,在一片昏乱紧张忐忑欣喜的强烈情绪支配中,她完全手足无措了—— 44、梅花烙之白吟霜(三) 秦姥姥在听到轿子里福晋那一声低低的惊呼之后,就知道事情已再瞒不住。 她当机立断,拉开帘子对着福晋低语一番,而后挥挥手,让小厮们快将福晋送到寺院里去。 福晋在寺庙后院兜兜转转,眼泪干了又湿,几乎将一块帕子都揉烂时,秦姥姥出现了,身后跟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低低地垂着眼。此刻她已将原先的破衣服换去,重又穿了一身素白藕花衫,挽了个简单的双平髻,一头乌黑青丝尽数垂下来,越发衬着整个人清冷如画。 “你、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雪如的心被一股心酸的狂喜揪起来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秦姥姥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才让她稍稍缓了口气。 唐眠抬起了头,目中带着一丝空灵的忧愁。她紧紧地抿起了嘴——以防自己掩饰不住得意的微笑把柔弱的福晋吓坏了。 雪如细细地打量了半天,眼前又浮现出那朵小小的梅花烙,朦胧中只觉得眼前女子那眉,那眼,都像极了她和王爷——她确实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孤零零地在街头?”问到最后一句,雪如的眼已红了。她如何不知她为何孤零零呢?那都是她造的孽啊! “小女白吟霜。”唐眠努力细着嗓子温顺道,“我父名讳胜龄,我少失母,跟着父亲当街卖艺维生。前不久老父遭蒙不幸,便只剩了我一人,如今……”唐眠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生出来,实在是讲不下去了,幸好福晋已接了上去。 “是是是,可怜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叫吟霜,吟霜……”她喃喃着,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伸出手来,颤颤地握住了唐眠的手,眼里含着热意。 连唐眠有些被她的热切打动了,回忆起一个已经淡褪在记忆里的影子来。 “妈……妈。”她口中默念一声,只觉得心里空了,眼眶也湿了。她连忙摇摇头,涩笑一声,看着眼前的雪如。 既然如此深爱,当初又愿为争宠舍得丢弃呢? “你刚才说什么?”雪如受惊似的抬起头来,唇已颤了,她的眉眼勾画出震惊的喜意。 “我……”唐眠愣住,她刚才话说得很轻,然而她却忘了此刻的福晋眼里只有她一个,自然把她的口型也读了个完全。急中生智,她立刻从善如流,微微一笑道,“我……我看见夫人,觉得和我早逝的母亲很像,不知不觉就……夫人真像我的母亲。” “是吗?”雪如落下两行喜悦的热泪,执着唐眠的手没有放下,“好孩子,你也像我的孩子啊……真的,我以前的那个孩子,如果长大了,一定是你这样的……”她突然拥住了唐眠,像是怕又失去似的紧紧拥住,泣不成声。 唐眠一怔,垂下眼,轻叹一口气,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的声音是打颤的:“夫人,你救了我,又待我如此之好,我真想认您做我的母亲,后半生都好好孝敬您……” 雪如的身体抖了抖。 唐眠又道:“瞧我……夫人这样富贵,像我这样的人,怕是连给夫人当小婢都不配的,又怎么高攀得上……” “不!不!”雪如激动叫道,“我愿意认你!我很愿意认你!” “福晋——”秦姥姥面有难色,出声提醒。她当年是亲手把孩子抱出去的,也知道孩子已被扔了出去。她心里已当当初的孩子是死了的,此刻再出现,总让她往坏处想,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胆寒。她立刻上前去,在雪如的耳边道:“我知道福晋思女心切,自责也深,但若是认回去……不如还是由福晋出面,在庄里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秦姥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唐眠关注的就是这些,耳朵树得直,只觉得秦姥姥的提议挺不错的。比起在王府,自然还是在庄子里悠游自在些。 雪如说完话,听着秦姥姥讲的,也已知道自己此举不甚妥当,但是思念了愧疚了多年的女儿就在眼前,她如何能放手。她立刻咬牙道:“姥姥,这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这么多年来,我难得做一个自己的决定,我要把她带回府里去——对!就说是在去寺庙的路上遇到的,她拼死救了我,寺庙里的高僧说此女是我的福星,我就收她做了义女,也不如谱牒的……若是这样说,便是王爷也是会答应的,是不是,秦姥姥?” 秦姥姥听她说来,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她本就待雪如极亲,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心里苦,身子也不大好,见她这样高兴这样坚持,也不忍悖了她的意,当下就去找了一众小厮让他们对齐了口供,又添了许多香火钱,极言此二人过去种种因缘不凡,佛家本就讲究这种玄乎的东西,寺院的高僧也便点了头。 “吟霜,跟我回去罢。”雪如满心都是欢喜。 “嗯。”唐眠也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多谢夫人——多谢娘!” 虽然最后的发展有点不如她的意,但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差,反正横竖她不会在王府待久就是了。 “既然是娘了,还有什么多谢不多谢的!”雪如心情好得很,打趣道。 秦姥姥看福晋脸上笑意满满,心头虽还有些忐忑,也还是任之由之了。 雪如替唐眠再妆点了一番,因感念白家老丈的收养,还是让唐眠穿了一件素白缎子的衣裳,不过上面绣了几杆绿枝几笔梅,倒也典雅生动得很。而后她才领着唐眠去见了王爷,把一番早已烂熟的说辞再度拿了出来。 说是义女,但因是雪如自己认的,身份也不高,所以姓是不改的,也还是称硕亲王为王爷。 硕亲王听着福晋的话,看她今日不同以往忧郁沉静,而是喜上眉梢的样子,仿佛又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不禁也多了几分欣喜,再看那叫做白吟霜的姑娘,年岁和皓祯一般大,清新典雅,眉眼之间倒确实与雪如有几分相似,看多了更是觉得舒服。 听着雪如久违的无忧笑声,他心里舒服,面上也笑了:“雪如你如此喜欢,我看着也是不错,既然如此,叫我声阿玛也是无妨。” 这吟霜是汉人,虽名为义女,也不改姓不入谱牒,不登大堂,到了年纪,只需随便找个出身不高的勤勉下将嫁了,对她已算是很不错。 皓祯新娶公主,雪如多年教导功不可没,他也该宠宠她。 “真的?”雪如确实是极高兴,拉着唐眠道,“快叫阿玛!” 她的亲生女儿还可以叫她额娘,叫她的生父阿玛,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 她不知疲倦地引着唐眠将王府转了个遍,也见过了兰馨公主,晚间的时候才回房。 有丫鬟来悄声报告,说是皓祯少爷又喝醉了,在屋里不肯出来吃晚饭。 雪如喜了一天,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儿子的忧心事来,她粗了蹙眉道,“你去叫少爷来,就说先来吃饭,认认他的新妹妹。” 丫鬟答应着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引着无精打采的皓祯进了来。 “皓祯,你的事额娘再替你想想,先熬几日,总会有办法。来,先见见你这个妹妹,我在寺院里同她一见如故,我……” “吟霜?!”皓祯的目光落在唐眠身上,立刻直了呆了。她,她怎么会成了他的义妹? 唐眠早有准备,此刻站起身来,甜甜地喊了声:“哥~哥~好~” 45、梅花烙之白吟霜(四) 雪如是惊讶的:“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然而她此刻正是高兴的时候,完全没顾得想到其中的奥秘。 唐眠抓着时机,浅笑了笑,道:“不瞒额娘,当初我在龙源楼弹曲子的时候,皓祯少爷也常常来听上几曲,我二人因此相识,眼下才知道原来皓祯少爷是硕亲王世子,怪道以前就觉得气度高特,谈吐非凡,倒让我好生愧疚……” 她一段话讲下来,雪如也觉得这果然是天定的缘分,更加觉得皓祯虽非自己亲生,但这一子一女确实上天赐给她的,当下就吩咐了秦姥姥记得下次再去寺庙拜佛时,当再多供奉些物事,她自己也要每日抄写佛经,以祈祷合家欢乐一家安顺。 皓祯见了吟霜冲动,本想立刻将吟霜介绍给额娘,说这便是他早就深念的女子,但一下子被唐眠的话堵住,又见雪如实在是高兴,也不忍违背了她的意,只想着明后天再有空,和额娘好好说说这件事,再度定夺。 然而他自己也已知道,额娘是真心将吟霜当做女儿来认了,他若是提出这样的想法,不知额娘会作何感想。他和吟霜本事真心相爱,又该如何自处?一念至此,不禁忧上心头。 可他抬头,看见的便是吟霜向他投来的笑眸,他突然又想,这次吟霜被母亲看中,竟要立刻收为义女,接进了府里来一同居住,难道真是老天有眼,让他可以日日看见吟霜而解了相思销魂之苦? 想到这里,又觉得很是欣慰。 如此患得患失,面上是忽忧忽喜,一顿饭倒吃得浑不知味。 雪如见他如此,却只道是他心中念着那位姑娘,当下也叹一口气,嘱咐他放宽了心,莫要淫思,让丫鬟把他送出了门。 皓祯本想饭后和自家额娘承认与吟霜之事,但总觉得有些冒然,想着既然吟霜成为义女之事已成定局难再更改,不如将错就错,待到吟霜与额娘再熟些,在王府也熟了,他再同额娘提出。 不过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唐眠已经先下手为强了。——王府里还是要多待几天,要是皓祯天天像今天吃饭时候这样时不时拿眼睛嫖她,她只怕以后吃饭都要没有胃口了。 用过了饭,擦了手漱了口,唐眠数次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自然被雪如看在了眼里。 “怎么了,可是吃不惯?”雪如自觉亏欠吟霜多年,不免过分溺爱。 “不,只是没料到皓祯少爷竟然是额娘的儿子……” “这是怎么?”雪如也听出她话里有话。 “其实,当时皓祯少爷来龙源楼,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同我一样,都在龙源楼唱曲维生。” “什么?!”雪如一听大惊,她已听皓祯说过了有那么个女子,不过当时皓祯心绪不稳语言颠三倒四,她也因为心惊胆寒心口疼了,所以只知道皓祯真心喜欢上了一个江湖女子,所以难以再面对公主。她倒不知道竟有这样的巧事,想起皓祯刚才看到吟霜的惊讶,也就都有了解释。 “额娘莫急,且听我细细讲来。” “好,你讲,你讲。”她立刻让秦姥姥屏退了左右。 “其实我和皓祯少爷喜欢的那女子,也颇有些缘分,因为我俩的名字竟是差不多,连长相也相似。她不知姓甚,却也叫银双,金银之银,两个成双的双,那时她是个孤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和月琴,所以我们也有些交往,父亲不愿意我在外抛头露面,所以有时候让我待在家中,只和那银双一起卖艺。皓祯少爷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她,很喜欢她的琴艺,渐渐喜欢上了她。然而父亲故后,银双却走了,后来……后来我才听说她去了醉花楼,那醉花楼,夫人可能不知,是风尘场所……” 她话未说完,雪如的脸已白了。 “竟,竟有这样的事?”她早先听皓祯的诉说,已有些明了,那女子绝非良家女子,非良家女子倒还无可厚非,但若是去了那等场所…… “额娘莫慌且听我说来。”唐眠知道雪如向来不太有主见魄力,又很是相信她,自然不会一一求证她讲的话,“那银双我早先是当朋友的,可是久而久之我也发现她并非表面那么单纯的。父亲过世后她来找过我,当时我才知道,她……她一个女子未婚,却已经和皓祯少爷同住。后来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便想再去劝她顾惜名节,然而却发现她已不在,我心觉得奇怪,就在门口听了听,才听得她竟然去了醉花楼……她原先就是有些受不得苦的人,可我也没想到她会走那条路……总之,我是不愿再见她的。后来皓祯少爷还来我这里打听过她的下落,但我也已不知晓,她原先跟我说过,做个卖艺女已是没脸没皮的事,最大的奔头就是找个不计较的富人家做个小妾,也算一生荣华无忧。所以依我看,她怕是做了哪家的、哪家的……”唐眠低头,一张脸皱了皱。 在西门吹雪那她还不觉得,现在想想,果然自己空口说白话,信口有雌黄的本领又更上一层楼了,可她居然还为此激动了下——她果然越来越坏了…… 唐眠冲自己吐了吐舌头。 “这、这,皓祯,我的皓祯……唉!”雪如深深叹一口气。她一手养大的皓祯怎么偏偏喜欢这样的女子。想起昨天皓祯那痛心颓废的模样,她也想,若是心地良善的女子,决不至于让皓祯变成那个样子,必是心里会算计又咄咄逼人的妇人,才能把皓祯逼得形销骨立——皓祯是被她骗了呀! 皓祯虽非亲生,也是她一手养大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儿子,总是过分珍惜的。 “额娘你也别忧别恼,既然那银双已经不在了,若是皓祯少爷继续因为她而得罪公主,影响他们的感情,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为今之计,我们也不用去管什么银双银单的,让皓祯少爷好好地和公主过日子,才是最好呀。” 唐眠娓娓道来分析利害,雪如觉得她讲的不错,心里安定了一些,看向唐眠的眼里也更多了几分慈爱了。这个女儿善解人意,又聪明伶俐,让她深感欣慰。 “看你,才来王府,就已为了皓祯操这么多的心,还少爷少爷的称呼,以后便叫他哥哥罢。”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唐眠笑着应。实在是太应该了! “依你看怎么做才好呢?” “我看皓祯哥哥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要他回心转意,还得看额娘和公主了……” 皓祯回到了房里。 他坚信着吟霜心里还是有他的,虽然两人现下身份尴尬,但倒比原先要好上一些了。起码现在吟霜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王府里了! 皓祯这么想着,却见小寇子站在门口面色不安,又问了句。 小寇子瞒不过,踌躇半晌,道:“少爷,前头公主房里差了人请你一道过去晚饭,因你先去福晋那儿了,所以我便如实回了。那人拿我的话去回了,回头却又来说不打紧,只让少爷你晚上再过去宵夜,说是小厨房新做了几样糕点很是不错……” 说是宵夜,公主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既然晚了再去公主房,哪有再回来睡的道理?他若是听话去了,只怕都不好意思再走了。 皓祯见了吟霜的欣喜又尽数变成了郁闷,他念着吟霜,想着吟霜若还在小院子里,他去了只要不碰公主倒也是无妨,但吟霜已在王府之中,公主房里的事只怕无论如何都要传到她耳朵里去的,他怎可再去? 想起公主圆润妩媚的脸,他半是无奈半是愧疚。 与公主之事,他是必得完成的。然而,决不能是今天…… “小寇子,你就说我在额娘吃的多了,肚子胀,今晚就先不吃宵夜了。”他斟酌着道。 小寇子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若是如此回复,只怕又要遭公主房里嬷嬷丫鬟的冷眼了,然而主子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少爷……” “怎么?” “容小的多嘴一句,公主这样来请,已是很不简单。那白姑娘后来找不见,想来已是自己走了,少爷若是还为白姑娘的事情挂心,伤了公主的意,小的只怕……只怕白姑娘也不愿见少爷这样啊。”小寇子刚才没随皓祯一起去福晋那,所以并不知道吟霜的事。他现在也着实后悔让少爷做了那金屋藏娇之事,本以为两人你情我愿鱼水欢能让少爷高兴,却没料到那白姑娘却委实太善解人意。 前头她去了醉花楼,让少爷伤心了好几天,让他也觉得她看似深情实则薄情寡义,但少爷伤心着伤心着莫名其妙却又高兴了,跟他说,那白姑娘自贬红尘,不过是怜怕他太过深爱自己冷落了公主,拂逆了她的意思,对他只有坏处。 小寇子虽然那时觉得少爷思虑太多,可自己想了想,倒也可能是那么回事。 他回头再按少爷的意思去一打听,那醉花楼的老鸨气色愤愤,原来那白吟霜果然是卖艺不卖身,而且没两天就自行离去了。他也有些佩服这个烈性姑娘了。 小寇子话中的意思,皓祯怎会不知,与公主行周公之礼是早晚的事,若是不行,到时露出什么马脚来,反倒对他和吟霜不妙,可他还是挥了挥手道:“去吧。” 小寇子得了令,又顺便问了句:“那白姑娘住过的四合院,香绮姑娘和常妈还在打理着,少爷看……”白姑娘怕是不回来了,那四合院怕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皓祯听他说起四合院,又想起和吟霜在那里的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怀恋叹一声道:“唉……且让她们再多打理一月罢。” 小寇子应了声,便赶紧跑着去公主房里回了话。 果然,他一回完话,公主房里的人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在门外候着话,就听到里头兰馨公主在说气话: “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们去喊他的!白白的丢了我的脸面……” 原来是公主府的下人擅作主张啊。小寇子心想,不多言语。 不过会儿有人出来,却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崔姥姥,崔姥姥说没别的话了,只让小寇子回去服侍皓祯少爷好好休息。 崔姥姥不露声色,在小寇子手里塞了块银子。 她什么都不说,小寇子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看着小寇子离开,崔姥姥指挥着门口两个粗使丫鬟把花园整理整理干净,背过脸去也是一声叹气。 她从小服侍公主,知道公主的脾性,性子是好,但不免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皓祯少爷不来,她就拉不下脸去请。难得的请了两三次,却通通吃了闭门羹,公主难免心头有气,再不肯拉下面子,一连几天都对外称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可女人的不舒服总是有日子的,再多几天,难保不被人看穿。 她也只好拉下老脸来暗暗使了宫人去请,却不料被公主发现又是一通责骂。 公主骂着骂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拉着她的手不说话,看得崔姥姥实在心疼得紧。 虽说这是皓祯不懂礼,可也会被外人说风凉话,一个公主竟连自己的额驸也守不住。 得想个法子啊! 崔姥姥正这么想着,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远远地走了过来,脸上笑吟吟的。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是午后才来拜访过的福晋新收的义女,她是有些看不起这样身份的人的。 46、梅花烙之白吟霜(完) 虽是不愿,崔姥姥想着公主已嫁到了王爷府,她身为奴仆,自然也该卖王爷府一个面子。她在宫中侍奉多年,利害得失自是明白得很。当下也是微微做了一礼道:“原来是吟霜姑娘,适才来过,不知现下是有何事?” 唐眠对她的礼和不礼倒丝毫不在乎,但此刻也避过不受,道:“吟霜有事求见公主,万望崔姥姥相说一二。”她顿了顿,眼中含着深意,低道,“此事也与皓祯少爷有关……” 崔姥姥看了唐眠一眼,面有犹疑之色,然而停顿半晌,却是笑了笑:“吟霜姑娘且稍等片刻。”急急地进门去了。 她毕竟已是上了年纪的,知道以公主的地位和才貌,皓祯少爷哪怕再不喜,断断也不会有看不上眼的事的。然而皓祯少爷时时避过,今日又是拒绝公主之邀,其中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她们在这王府之中是外来人,有什么事要打探,都是束手束脚。吟霜虽是福晋新认义女,但观她刚才的样子,也是知道其中一些隐秘,虽不知她有何计较,但是如何能拒绝? 崔姥姥回了兰馨公主,便将吟霜请了进去。 唐眠跟随崔姥姥进了公主房中,但见房内装饰大变。她下午来时,还见处处红纸金烛,房内的博山炉还点着一品沉香。而现在进了来,那些物事是全不见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竟是素淡得很。她眼角瞥见角落里还有一些碎瓷片,心下了然。怕是下午傍晚又发生了什么事,引得公主发了一场大怒了。 而再看兰馨公主,虽然身着金红色锦袍,然眉宇之间颇有疲惫倦色和伤感之意,神色也是恹恹的,旁边放了一碟精致白粥和小菜。 看着样子,她怕是连晚饭都没吃吧。 唐眠本就不甚喜欢男女你侬我侬的粘腻之情,也本就讨厌皓祯那种深爱爱到不要活的德性,想起皓祯对白吟霜的腻歪劲儿,再看看公主这里的寂寥冷落,更是对皓祯看轻三分了。 世上好男儿,穷则独善其身,徜徉湖海之间,虽不能为万世开太平,但为往圣立绝学,或成一技之长,或中有足乐,也是不错;若欲兼济天下,则学内圣外王之道,强身健体,齐家治国是也。而皓祯此人,论英勇在军中已是不俗,也素有威望,但遭逢女子之事,在处理上则前瞻后顾,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上不能拒帝王之赐,下却不能斩自身之欲,上下之间,又是以隐瞒为事,丝毫无男子之高特英气。而白吟霜之事后,面对公主更是终日伪醉,至于军中事务,更是不管不顾。这种男人,荣华富贵之时,看着也赏心悦目,然而贫困潦倒之时,却不足见智不足见勇,综合起来,就是银样j枪头一个。 她向兰馨作了一礼。兰馨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但入府之时,无论太后还是众熟识妃嫔长辈,都已细细教授了她,虽是如王府,切不可自持身份,更有崔姥姥时时提醒,她在公主府中或还有任性之举,但对于王府中之人,倒也从不颐指气使。皓祯不入她的门,她心里烦躁,可是思前想后,最后总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以为还是自己身份的缘故,让他多有顾虑。 她是一心喜欢皓祯,也想讨好他的,此刻,她也不虑唐眠身份低微,让人赐了座椅。 兰馨已听崔姥姥略略提起,这吟霜此次来,主要是为着皓祯的事。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便屏退了左右,示意唐眠讲来。 唐眠来的路上已细细考量了。对于福晋,她可信口胡言,因福晋遇事不够镇静,也不会怀疑她的话,她只让福晋在皓祯再说起银双之事后不须规劝也不必再听,只让他自己歇了心即可。而最重要的,则是让兰馨公主去抓住皓祯的心。 但对兰馨公主,她则绝口不提什么“银双”之事了,若是提到,公主岂肯善罢甘休。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笑中带着几分苦意道:“我此来,也是福晋的意思,有些事情,福晋自己不好出面,我今日所讲之事,公主你听过了也就当听过了,莫再去跟王爷福晋提醒,这种事,王府里是讳莫如深的——” 唐眠看了眼崔姥姥,再看公主。 听她讲的神秘,兰馨公主不免有些心惊肉跳,面上虽还想维持着公主风度,眼神却已紧紧地追随着唐眠,揪起了帕子。 她身边的崔姥姥也是暗惊一声,想着莫不是那种事。她在宫中年岁长久,有些事也听得多。 唐眠低低道:“皓祯少爷虽好,然而却有一些难言之隐……他……难行那巫山云雨之事。” 她一言讲完,兰馨公主和崔姥姥莫不是相顾大惊失色,兰馨更是直接红了脸。 他们想起这几日来皓祯的行为,每逢晚上则常常辞有事不来,在书房待到天明;哪怕来了也面色为难,让兰馨不忍为难。更有常事,是苦苦醉饮,神色颓废。现在想来,怕都是因为那个原因了。 是了!只能是因为那个原因了,不然他何以看不上我?兰馨想。 是了!只能是因为那个原因了,不然他何以看不上公主?崔姥姥想。 当下崔姥姥就怒道:“那皓祯有如是疾,居然还敢应下皇上的旨意,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她疼爱兰馨,怎肯让兰馨嫁了人却日日独守空闺? “姥姥,这也怪不得他……”兰馨却是叹一口气,制止了崔姥姥,虽则如此,却是哀怨之情顿生。 她是一眼就看中了皓祯的,所以才求着皇上为她赐了婚,本以为婚后能琴瑟和谐,哪知道还有这种事? 可想来这种事,又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 “唉!唉!”兰馨神色痛苦,连着叹两声气。她确实喜欢皓祯,体格健壮,器宇轩昂,颇有勇谋。她原先打听过,知道皓祯房里通房丫头也是不多,原还当他不是纵,欲之人,然而此刻才知真相。可让她过这种生活,她也确实有些绝望了。想象中夫妻相敬如宾更添得许多儿女得享天伦之乐的场景,到此刻是通通破灭了。梦破之后,便是无数选择,她究竟是要继续跟着皓祯过这样的冰冷生活,得一个妻的名分而无有其实,还是禀明了太后让她出了王府? 一时间,她长吁短叹。 然而崔姥姥到底是见过了世面的,她是一下就觉得为兰馨计,此事再这样下去是万万不成的。皓祯得了这样的隐疾,兰馨便不可能有后,不能有后,哪怕她是公主之尊,日后也难再其他王府妯娌之间抬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有好事者追究起来,不会同情她,反倒会背地笑话,公主的颜面也是扫地。再有之,无后则晚景凄凉,哪怕能够过继,到底不如亲生。皓祯有庶出弟皓祥,要过继最可能的便是从他那处,日后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个庶出之子倒抢了其兄的风头了。 崔姥姥脸色变了再三,突然目光如炬,掷声道:“吟霜姑娘,既然是如此隐秘事,你刚入王府,又是从何处得知?!” 她一声虽是压着嗓子,倒也很亮。兰馨公主立刻被震醒了,心里虽还如乱麻,也稍稍恢复了公主的闲定态度。 “对,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莫不是来挑拨离间?”说是这样说,兰馨也是底气不足。 唐眠见二人怀疑,也不甚恐慌,毕竟皓祯不愿与兰馨同房的事摆在那里,就是铁一样的证据了。 她慢条斯理地道:“我与福晋是一起的,原也不愿来与公主说道此事的,毕竟皓祯少爷是福晋唯一的儿子。” 兰馨心内波澜稍歇,沉默不语,听她继续讲。 “皓祯少爷此疾,原不欲众人知晓,连福晋和王爷也是不知。而皇上赐婚,是王爷接的旨,皓祯少爷再是不愿,也已无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眼下公主入府已有时日,皓祯少爷却迟迟不肯与公主……”唐眠缓下声,看兰馨公主的脸色微变,继续道,“公主房里的这些个流言自然不可避免传到了福晋耳朵里,福晋才问了皓祯少爷,皓祯少爷知道再瞒不过去,向福晋承认了……” 兰馨回忆起,那时候她确实派出一名小婢去请皓祯,然而皓祯不在房内,说是去了福晋那里。那小婢知道兰馨的脾气,不好直接回,就去了福晋那里,虽未进门,但因夜里寂静,她远远地听到里头仿若有男子的痛哭流涕声和女子的叹声。她后来见了皓祯,也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回绝了她。 那小婢回来禀报,兰馨只当皓祯是遇到了什么痛苦事,还派崔姥姥去慰问过。 现在想来……怕就是那天吧。 她当然不能猜到,小婢去请的那天,歪打正着正是皓祯对福晋承认白吟霜之事,因而才哭得狂肆语多癫乱。 唐眠见公主和崔姥姥脸上都已不见疑惑只见悲痛,知道她们已是信了。 她便道:“福晋收我为义女,把我接到庄子里来住,也其实另有打算。若是寻常医者来为皓祯少爷诊治,少不得传到公主的耳朵里来,所以福晋以‘义女’为名,表面是与我相处甚欢,实际上却是让我来为皓祯少爷诊治病情。” “你是医女?”崔姥姥问。 “虽非正式的医女,然而我幼时家旁住一名医,我喜欢去他那儿转,李郎中也喜爱我,便教我许多医道。至今从古至今的药典万种药材,我虽非通览,却也小有所成。”唐眠本就通医术,自是说的头头是道。 崔姥姥慎重,兰馨带来的宫女中有家里行医的,便请过来考了唐眠几题,唐眠一一作答,却是让那侍女甘拜下风。 兰馨便再不怀疑了。 唐眠便道那李郎中虽是草头郎中,然而治疗男女生子之事,则十分见长,福晋这才把她带了回来。 唐眠入府的时间,恰在皓祯与福晋夜里相会痛哭之后。 兰馨和崔姥姥恍然大悟。 “那……那他病得如何?”兰馨急了也不避讳了,不由崔姥姥便自己发问。 唐眠假意轻叹一声,道:“若是能治,我又何须来拜会公主?”她看到兰馨公主颓然倒在座上,道,“福晋的意思是,这事已经不能瞒着公主了,所以让我来知会公主一声,事已成定局,为了公主自己的名誉,也为了王府的名声,还望公主能够为皓祯少爷着想,多担待一些……唉,也委实苦了公主。” 她说完这一句,便告辞回去了。 她一走,崔姥姥便怒道:“公主,王府这是欺人太甚!皓祯少爷的事,如何只让公主你‘担待’!这事本该是整个硕亲王府给公主赔罪,福晋自己怕丢脸,不与皓祯少爷前来安慰,只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来陈说事实,足见王府重面子甚于公主,这样的王府,谁又来‘担待’公主的心伤?!” 她最后一句不说还好,一说,兰馨咬着嘴唇,泪流下来了。 “姥姥,你别说了……她垂泪一会,崔姥姥替她擦泪,她又抓了崔姥姥皱巴巴的手,无助道,“姥姥,现在我可怎么办?……” “依老奴之见,不如暗暗禀明了太后,太后疼爱公主,总会给公主做个决断!” “可是这样皓祯他的名誉……”兰馨抓紧崔姥姥的手,唇上已咬出血来,“不,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崔姥姥看她如此,更是怜爱,狠狠道:“公主这样为他想,他又可曾为公主想过?” 这两日上头,一直风平浪静。兰馨公主那里再不有人去延请皓祯了。 皓祯本来打算若实在推不过,只能按吟霜之前讲的“要爱我先爱她,要亲近我先亲近她”之言行事,但看公主不召,他也不会自去。说实话,公主不召,倒让他颇松了口气。不过倒是吟霜的冷淡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时常去找吟霜诉说相思之苦,恋爱之喜,本想携着吟霜一起去向额娘说明,却都因吟霜的冷淡作罢。他只道是吟霜在府中呆不惯,更见不得他与公主夫妻模样因而恼她,便不再让小寇子再去送些钗奁之物了。 可惜他却不知道,他这松了口气后的快活模样,倒让公主府的崔姥姥看在了眼里。他去找吟霜,常常闭门而谈,崔姥姥知道那是在探问病情。她虽看不惯白吟霜一个女流之辈行此事,然而还是时时上门偷偷问讯。不过每次唐眠却是异常无奈地对她说,寻常药石已是无用,但是皓祯少爷竟对她说想尝试一些巫方邪方来治疗。 “这巫方邪方或可解一时之病,然而与其交之女,恐怕都要受损,将来的孩子……恐怕也不可能有孩子。唉……我劝皓祯少爷,可是他不肯听啊——他似乎已经在秘密行事了。公主真是个可怜人哪……” 唐眠感叹。她在王府待着才不过几日,皓祯却全不避讳,天天都上门来诉说绵绵情话,她每次都把他拒出去却居然绝不了他的念想。她不是白吟霜啊,对这样的皓祯实在是厌恶得紧,每每她口出恶言,直言“滚开”,皓祯却已然甘之如饴一遍遍跟她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唐眠实在禁受不住,便要在崔姥姥面前多说几句坏话了。 “那皓祯,是打算着误了公主的一生啊。公主爱慕他,不愿他名节受损,我岂能纵容这薄情之人,让公主一辈子受苦?”崔姥姥听了着实受惊。 过了几日,兰馨公主回宫看望太后,她便把此事委婉地说了。太后也是大惊,连连安慰兰馨,只道是自己的错,心里却气硕亲王府不早作说明,分明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再过不久,皇上的圣旨传来,竟是召皓祯入了平叛变乱的军队。硕亲王府是全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只是皇上看重皓祯,希望他能多立军功,为以后硕亲王府的光辉前景铺路。可是再过了一月,竟传来消息,皓祯自请前锋,在战场上不甚中箭牺牲。皇帝感念皓祯的英勇,加封了爵位,赐了许多金银。 爵位和金银都换不回一个儿子,听到这个消息硕亲王和福晋俱是断肠,福晋更是悲痛欲绝,接连吐血三日。 兰馨公主因新婚不久,太后念其可怜,把她召回了宫中,预备再择佳婿。此举自然无人敢说三道四。 皓祯没了,王爷福晋年纪大了,已不可能再有嫡子,整个王府的血脉就落到了庶弟皓祥头上,皓祥的娘,翩翩虽还是侧福晋之位,可大家都已知道,她是位同福晋了。皓祥本就是个纨绔子弟,硕亲王府的衰落也是近在眼前了。 这些事都没怎么影响唐眠,反倒福晋因失子之痛,更加爱怜她了。 “秦姥姥,事到如今,当初我那样做又是何必啊!反让我两次受了丧子之痛啊!”雪如到了这个年纪,才发现王爷的恩宠和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了。多重打击让她体虚更加严重。她自知体虚时日不多,除去礼佛之事,便一心一意为要替唐眠找一门好婚事。 唐眠对婚事并不上心,她本不欲在王府久住,这里的日子也确实并不很快活。她早就想走,雪如的身体却让她留了下来。唐眠对雪如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是雪如总让她想起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心中颇有茫然之感。 雪如本就体虚,当年生育白吟霜时又因换子而伤心欲绝,身体没有很好恢复,又遭逢皓祯的噩耗,身体更是垮地极快,虽让秦姥姥熬了汤药,然而福晋只当是自己造了孽佛祖要惩她,不愿治病也不思茶饭。不到一年,她便透支了自己的身子。 唐眠早就摸清了王府库房之地,雪如没了后,她便毫不惭愧地区了一些出来,次日一辆马车出了城,直去到了江南之地。 她用这些钱在浙西乡下与当地长官通了气,置了几十亩地,雇了几个长工,也过起了悠闲地主婆的生活。 浙西乡中人,见她孤身到此,又略有钱财,有好事者上门欺辱,但都被她打了出去。后便无人再敢上来。乡人本就风气淳朴,见她孤身却不近男子,都以为是孀居守节之妇,也是敬佩。再加上唐眠有钱也不吝资助,久之也融入了乡里,安安稳稳地过起了她的小日子。 47、【改】历史梁祝之马文才(一) 再醒来,唐眠发现身在一处柔软榻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气,虽然香料闻着不错,但点香的方法却是粗陋至极,让她忍不住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少爷,你醒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厮探进头来。 唐眠一惊,立刻回忆现在这句身体里记忆……然后,她有些无语了。 马文才。她成了传说中的马文才,钱唐太守家的纨绔子弟,破坏了梁祝姻缘的罪魁祸首,马文才,更重要的是,真男人马文才! 好吧,男人就男人。 唐眠膈应了会儿,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她穿了这么多次,身体变来变去的,对身体已不是很在乎。 她正摆平自己的心态,却听到那小厮眉飞色舞地讲道:“少爷你醒来得真巧!了不得!那祝英台和梁山伯打架呢!……少爷你要不要去看看?” 梁祝打架?唐眠有些懵了。 不过马文才是刚来书院,才堪堪安顿下来,对于梁山伯与祝英台,只因入学答问之时发生一些小事,小有嫌隙,还并未有过深的交流。然而他原有些记仇,书童马统又知道他的性子,是以得知梁祝二人起了争执后,便兴冲冲赶来报信。 唐眠也是心有好奇,下了床欲去看看情况。马统跑进来替他理了衣裳梳了头,又取来了一个精致涂釉黑陶罐,唐眠打开一看,却是细白的粉。 唐眠心知梁祝的故事,有一种说法是源在东晋。 此时的人对于容止之美有一种强烈的追求,男子的文弱美也很受推崇,美男子潘安卫d都是此属。尤其是卫d,其死因有一个据说就是因为病弱,在被建康女郎围观中受了些惊吓,最终一病不起而卒,此即为“看杀卫d”的典故了。受一些正始名士如何晏的影响,士族之子多有傅粉熏香的习惯。 马文才从相貌上来看,属英气之人,傅了粉,就有些不伦不类了。然而他有个表兄最是喜欢傅粉卖弄,是以影响了他。所幸那个表兄的嫡亲兄长因为服散早夭,所以表兄之父不允许他服五石散,不然在那个纨绔表兄的影响下,现在的马文才也没有还算健康的身体了。 而马文才与梁祝在入学时起争执,正是因为祝英台借他答不上题之故,在侧嘲讽于他,说了句“君文才尚且不及,欲学平叔乎?且喜虎不成,尚有犬可类。” 平叔正是指何晏何平叔,三国时魏人,极有才学,对玄学尤为精通,更重要的是他少有姿容,是闻名的美男子,据《世说新语》讲他美资仪,皮肤白皙,魏明帝曹被骋伤歉盗朔哿巢畔缘谜庋住u迪脑拢凸室獯土怂忍诘奶辣疵妫:侮坛粤耍怀隽舜蠛梗陀盟囊滦洳亮常欢贡徊恋簦牧撤炊琢恕 祝英台说起何平叔,讽刺马文才名为文才,却没有何平叔的文才,连脸都是要涂粉才白,画虎不成反类犬,其话尖锐,自然让马文才立刻将她引为仇敌了。 排在两人之后的梁山伯本出于好意劝了几句,但马文才自负甚高,被一个寒门学子维护更加丢了脸面,自然是连梁山伯也一起讨厌了。 唐眠皱了皱眉头挥退马统,只让他再打来一盆清水来,将脸细细地洗净了。又命马统灭了炉里的沉香,取来一套简单的白绢单襦换上。 人靠衣装果然不是假话,只一番简单打理,镜中便显出一个英气少年的身影来,眉宇之间原含着两分戾气,此刻也逐渐消散了。 “小郎君天生英俊,哪怕不傅粉,穿什么都好看!”马统点头哈腰,不失时宜地恭维。 唐眠忆起他每次都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计较。 “走吧。” 她缓步出外,在马统的引领下走到山间一处平地上,远远地就看到前头围了一丛的人,都是学子装束。 “让让让让!”马统仗势欺人惯了,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开路。一众学子被打断,皱眉回头,眼里露出三分鄙夷,却是无人上来与他相争。他们自然认出这是马文才的小厮,马文才是钱唐太守之子,而这钱塘湖边山中万松书院都在钱唐中,马文才就是里头的地头蛇了。 唐眠淡淡作了个揖,也便走了进去。不过她这个揖,竟然让有些学子惊异了一会。他们才发现,那小丑样的在入学问答上胡言乱语的马文才,居然长得还不赖,眉目端正,宽袖飘飘,颇有几分气度了。 两张略有印象的脸映入唐眠的眼中。左首一少年,身长约有七尺五寸,持一木棍,宽额厚唇,英俊拘谨,眉宇有神,正是梁山伯,而右首的少年唇红齿白,身量七尺不足,很显娇小,然而并不见柔弱之色,持一竹棍,目光灼灼,嘴角挂笑。 七尺不足,即一米七不到些,在男人中也算常见。这时候也崇尚男子有女性美,因而一眼望去,谁都不会怀疑右首少年是女子。唐眠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能看出祝英台下身略长,裳中的两腿修长,臀部有些过于圆润。 原来这二人竟是在比试武技。 唐眠松了口气。马统表述不当,她还真以为梁祝二人也会闹矛盾呢。 不过这时候除了兵将劲卒士族部曲,士族弟子俱是从小开始习文论道,少有习武技的。寒门弟子则更没有那时间闲情,所以这两人的武技都并不甚高,基本只是拿着木棍砍来砍去,让唐眠这个曾经在武侠世界里磨练过许久的人,只觉得是看小儿玩闹,毫无乐趣。 不过她扭头看周围其他人,围观得兴起,却都是面有嘲色。 时为东晋,北方大部分地区怕已落入胡人手中,然而江左以下,依旧是尚清谈阔论,鄙舞刀弄枪;崇名士风度,贬武夫勇者。在书院较武技,自然是要笑掉人的大牙的。 “山伯兄,你我颇为志同道合,辩难相谈不相上下,然而不料山伯兄与其余目光短浅之人一般,重玄儒之谈,鄙匹夫之勇。今有人若不屑老庄之学,则更需勤加勉力,通览老庄,方能辩其短处。我倒要看看,山伯兄不屑匹夫之武,却不知又精通几何?” 说完,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相较半晌,未分胜负,祝英台额头已有细汗渗出,呼吸渐喘,行动间也慢了几分,却是丝毫不露颓势,反倒高声自励。 梁山伯也已有些脱力,却是一哂,朗声道:“英台兄误矣。我不过是说,通晓至理,比通晓武技更加重要,哪里有鄙夷匹夫之武的意思。” “方才你说的可不是这话。”祝英台立刻回道,“事已至此,你不愿也得比完这一局!” 这祝英台,从她嘲笑马文才的几句话中就可看出她牙尖嘴利,又是有几分小家子气争强好胜之人,实在颇类士族女郎。她再度提棍而上,梁山伯不敢硬接,头一歪脚一踏避了过去,却是踩到了自己的下裳,一屁股坐在地上。 祝英台收势不及,往前冲出了几步。那边的围观之人见状,并不想着救她,反倒立刻向两边分开,露出一片斜坡来。 祝英台脸色突变,脚上一崴,只觉疼痛不已,去势却遏制不住。 正在这时,一条粗壮的手臂在她腰间一搂,将她捞了回来。 祝英台回头,便见一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男子,光论长相,竟然比梁山伯还清俊几分,而眉间又有英特之气。她被他一拥,也已感到他猿臂力量极大。 然而让她有些难以自持的是,她被他抱着,胸脯已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虽然她细细拿白绢裹了胸,却也还是敏感至极。 祝英台脸一红,手中棍棒下意识地朝面前的男子击去。哪知她两手袭去,那男子不过是右手微微一挡,就已握住了她的木棍。她的棍子再打不下去。 那男子的手跃下,在她细瘦的腕上轻轻一扣,她手中的棍棒便落了下去。 他恰好握住她的皓腕,却发现那手腕竟似女子般柔弱纤细,不禁面上一怔。 祝英台见状,知他起了疑心,忙推他开去,低下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掩饰自己绯红的脸。 “这位兄台,你脚上似已扭伤,恐怕于行路有碍,我扶你去医馆吧。”那男子又道。 再看去,这人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然而脸庞坚毅,肤色略黑,所以有威武之气,让人感觉老成一些。 “多谢。不必。”祝英台瓮声道,自顾自要离开,脚上却又是一拐。 “啊——”她痛呼一声。 那男子见状,立刻俯下身来,一把捞起她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此行都是山路,极为不便,我来背兄台吧。” 男人健壮的背脊摩擦着她的胸脯,天知道,祝英台的脸上已可滴出血来。她想拒绝却发现身体有些软,只好把头埋在男子的背上。 “多谢兄台,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唐眠愣愣地看着眼前要多狗血有多狗血的一幕,呆愣半晌,眨了眨眼,问刚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梁山伯: “你才是梁山伯,对吧?” “正是。”梁山伯有些疑惑眼前的人问这个问题。他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再一看,却是那不通经学的马文才。只是今日没有傅粉。 “奇了怪了。”唐眠瞪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梁山伯,我是马文才,那刚才那个,又是谁?” 她做了n多年的女人了,自然知道刚才祝英台分明是动心的模样。 “谁谁?”梁山伯不明其意。 看着主人公之一的梁山伯这般的小鹿无辜眼神,唐眠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连自己命定的妹纸都看不住,怪不得要be了。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对自己投来的怜悯目光,只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担心祝英台的情况,他起身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也跟着那玄衣男子而去。 看着那玄衣男子背着祝英台远处的背影,唐眠颇有些想不通,难道因为她是穿的,所以第一男配的地位也丢了?她倒本就不在乎这个地位的,只是觉得既然自己是马文才,没有和梁山伯争祝英台的心思,那么梁祝二人最终修成正果倒也未可知。 可是那玄衣男子又是何人? 48、【新】历史梁祝之马文才(二) 唐眠对外事不感兴趣,见梁山伯跟着去了,其他的学子也纷纷说笑着离开,她便也跟着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寝所内。 此时苏轼笔下的美丽西湖还不叫做西湖,而称钱塘湖,又称明圣湖或金牛湖。湖边有玉龙山和凤凰山。万松书院便在玉龙山中。玉龙山山势不高,而连绵崔嵬,山中木石苍翠,深奥处多有道院和隐居名士。 万松书院是几层的木架结构,取在一处平缓的斜坡之上,风格简洁明快。 书院中有专供学生的寝所,只是因建造困难,所以建的不多,条件也不甚好,所以有钱人家的子弟,多于山中另觅农人住所。 玉龙山气候适宜,草木入冬而不凋,又多有野生桃桂兰梅之树,四时姐有妙景,在此中结庐住,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趣。旭日东升,朝雾散尽之际,在玉龙山中寻一高处极目远眺,或俯瞰百里钱塘湖,亦可以养浩然之气。 毛亨传《诗·{风·定之方中》一句“终然允臧”,提出“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古来著名书院也多建在山中,也是不无道理的。寂静山中,正是读书妙思好所,携三两同道于一巨石旁,古松之下,相坐论道,所得必多。 当然,此条还是不适用于唐眠。 成为了马文才的唐眠比马文才还要懒散。 书院山长是江左一南方末等士族丁氏的一位士人丁行,对儒家经典的掌握和理解尤为老道,在老庄之学上亦有很高造诣,因而其族虽为末,但丁氏的名头在钱唐甚至江左都是很响的。书院授学制度并不严格,上午是儒道之学,庶族学道无甚用,而多学儒,士族则多学道,下午则自由论道,或玄儒内部各自发问辩难,或玄儒相争,甚是热闹。 至于清晨和傍晚,则清晨有丁山长亲自在来仪坡上以洛生咏吟咏诗文。永嘉之后,北人南渡,然而洛阳腔仍为官腔,与江左方言并不相同,若学子要出仕做官,则必须学会洛阳腔,才能在仕途之路上不被北人鄙视。丁行认为学腔之道,重在听,贵在言,在来仪坡或引学子诵论语名篇,或为庄子逍遥篇老子五千言,学生多跟从而吟,久之便学会了。 到得傍晚,则有在万松书院作客的琴笛名客鸣琴吹笛,学子中有兴趣者亦可从而学之。 书院教授松散,皆因其学制并无长短之分,其中学生,多是欲学时便来不想学时便去,只在每年设一考试,以属文和清谈试验学生。但因此时交通不便,来万松书院求学的学生,多是有求知之心的,并不会随意言弃。 唐眠几乎从来不去上课。每日不过在自己的寓所内睡大觉,到得天亮,叫了马统,提了一篮子糕饼水果,在山中转悠读书,好不快活。到得夜里,则听着当晚的乐声,在榻上沉眠。 不过马文才既然是钱唐太守的儿子,优待特多,管教也多。丁行丁山长受马太守之托,隔一旬便要考察马文才的学问,第一次被唐眠以在书院学习时间不多所学不深为由打发了,第二次却并不好过了。 丁山长走访其寓所,对于在房中看到的唐眠以《毛诗笺》和《左氏春秋》等书做枕头后,便再无好脸色,且发出通牒,令自己年方十二的小儿子丁慎监督唐眠,每日卯时督促她起床至来仪坡学洛生咏,白日之课必学,丁慎若做不到,则需唐眠与丁慎并罚,抄郑康成公所著的《毛诗笺》与《礼记》《周易》——都是唐眠枕在脑袋底下的书。 唐眠本来也还是懒懒的,不过看丁山长的小儿子一脸严肃地来催促她,也有些不忍心。因她若不去,丁慎总还是愣愣地黑着一张脸只说着“文才兄,该去了”,若唐眠再不肯去,他就很是认命地开始磨墨抄书,抄一整天,只有午饭吃汤饼的时候,才在门口看一会儿蚂蚁。 此时实行九品官人制,以定品选士,丁行以及丁氏家族这一辈的几个儿子,在郡定品时都不是很好,五个都只六品,一个五品,品级太低,仕途便不顺,做不到高官,丁氏家族便容易没落。因而丁行对唯一一个还没有参加过定品的儿子丁慎很是严格。 唐眠看他小小年纪,比后世的小学生还要老到可怜,便在第二天就跟他一起去来仪坡了。 丁慎脑袋确实不灵活,但胜在人如其名,学习很是谨慎刻苦,在丁行的教育下,更是功底扎实。他见唐眠跟不上众人的进度,便在吃早饭前又吟诵了老子五千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唐眠该从如何发音。 这日上午的课是教授荀子的《不苟》篇,唐眠听着丁行讲课,倒也觉得并不是全无趣味,丁行引经据典,将历代儒学大家的观点加以罗列总结,条分缕析,细数贤人提出观点的理由,头头是道,倒让唐眠也提起兴趣来了,暗暗将他提到的著作记了下来,预备回去后有空便向丁慎请教一番。这时候的治学者多是兢兢业业,皓首书丛,虽有迂者,但穷尽毕生心血传下的著作,多有可以得益的。 唐眠听课听得兴起,目光也随着丁行的身影移动,突然发现视线的一方有三个人的身影。祝英台也正听得认真,不时思索一番,她身后坐的是梁山伯,然而她时或转身,却是冲着左手边的一个男子微笑,赫然是当时救下她并背着她去医馆的玄衣男子。 这男子现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白襦,宽袍大袖,翩翩然有君子风,眉宇之间神色淡然,但却自有几分傲气。这傲气并不减损他的风度,反而衬得他更俊挺出众了。 唐眠微微皱眉,实在想不出在梁祝里头居然还有这么抢镜的男人。 她的眼光落在男子身上,那男子虽在听课,然而眼光陡然一台,如老鹰扑食一般,直直抓住了唐眠的目光。这目光十分迅疾,有虎豹之神,让唐眠也不由得惊了一头。 唐眠移开目光,尚感觉到那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上午的课授完后,不过巳时三刻。唐眠看着在左伯纸上记下的几部典籍之名,颇有几分不满。马文才自小读书不用功,脑袋里是空空荡荡的,胸无点墨,笔下的字也是不尽如人意,连唐眠这样凑和着就想过去的,也觉得真心难看——连最起码的工整都做不到,真的和螃蟹爬的很像。 她从马文才吃饭钓鱼放纸鸢偷看山长女儿洗澡的记忆缝隙里,总算找到他此次上山求学还带着的一张字帖来,嘱咐马统回去翻找一番。 马统应了一声,便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唐眠起身伸了个懒腰,恰听见祝英台朗声道:“七树兄,离午饭尚有一段辰光,今日便教我些武技,如何?” 那被称为“七树”男子转过身,赫然便是那有第一男配之像的俊挺男子。他听见祝英台的话,眉头微皱。 七树实在是一个太怪的名字。虽然由汉到后世,有些大家族给自己的女儿总起很怪的名字,从一些当了皇后的女人名字上可以看出: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东汉桓帝的皇后叫邓猛女,东晋康帝皇后叫褚蒜子。但男人的名字,倒多出于典故,有一定意义,譬如屈原便自己说他爸“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很少有奇葩之处。 唐眠心道,莫不是三伯不行,要七叔了? 却看到梁山伯似乎注意到那七树的犹豫脸色,出声解围道:“英台兄,我今天听课,对于当日我们所辩论的‘狗彘之勇,贾盗之勇,小人之勇,士君子之勇’有新解,不如今日再论之?” 然而祝英台见那七树不答应,面有郁色,很直接地拒绝了梁山伯,只道自己还有笔记需要整理。 那七树与祝英台似是交好,解释道:“我并非不愿教英台兄武技,只是你脚伤未好,恐有错失。” 祝英台一听,立刻转喜,道:“如此说,七树兄是愿意教我了?我已将养了多日,大夫说已是无妨,七树兄若是担心,我便只管欣赏,心中默记便是。不知可行否?” 七树点点头,道:“好,便去来仪坡吧。” 两人相携离去,其他的学生也已走了。学堂里就剩下梁山伯和唐眠。 唐眠看着梁山伯,很有一种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的感觉。看着流传千年的梁祝官配在眼前被拆得七零八落,有种喝了口王老吉凉茶发现是可乐的违和感。 而梁山伯不知道唐眠的想法,只又想起十几日他和祝英台相较武技后马文才看他的莫名目光,很是不解。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梁山伯出声:“马兄,请问马兄有何事……” “……无事。”唐眠扭过头去,但想了想,又很认真地问道,“梁兄,难道不一起去看七树兄的武技?” 49、历史梁祝之马文才(三) 来仪坡是一块方圆有四五丈的山中平地,平地西面有一棵千年松,苍拔挺直,面向群山。松下是一块五人合抱宽的大石矗立,上面题着“来仪”两个大字,气势清朗雄壮,而有飘然不群凌然万物之姿。 据说这是昔年逸少公(王羲之)于会稽时西访钱唐万松书院,适逢日出之时,他闻得来仪坡上朗朗铮铮洛生咏,正诵到《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之句,而朝阳红日冲破山间蔼气,日光下落于层层云雾之中,势如凤凰展翅,锐鸣而下。 逸少公胸怀骤阔而有凌云意,一腔笔墨欲喷薄而出,未待僮仆摆好几台磨好墨展开纸卷,就以草间清露兑在砚台的残墨上,直笔一蘸便慨然挥毫,时万松书院山长与学子俱为所惊,正欲叹惋石上之书难以保存,又兼墨为陈墨且墨汁不足,却发现墨迹虽淡,然而笔意藏锋,气势宏伟,丝毫不差,随着山间雾气散开,那“来仪”二字,竟是越来越深了。 时人闻之,俱感叹逸少公笔力之深,不仅入木三分,更是入石三分而后始露锋芒。更有人把它比作当时开始出仕的名士谢安石,隐于东山,而一朝为官,晋之风云瞬间变幻,故而也有学子常戏称此石乃是“谢安石”,谢安,字安石,正如此石之名耳。 唐眠就站在这块名石旁边,一只脚还好死不死地踩在石头上,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苍茫表情看着眼前正在演示武技的人。 若说梁祝是小孩打架,那么现在是孩子王在卖弄了。 “马兄,此石乃著名的隐者石,不可随意踩踏,还望马兄……”梁山伯看她如此,立刻有些急,低低出声提醒她。 “噢……”唐眠应一声,却是丝毫不动弹。 梁山伯又是劝告再三,唐眠却是恹恹的,颇有些鄙夷地“啧啧”两声,长长叹了口气,才放下脚,而后却并没有停在原地,转身就走了。 “诶,马兄?”梁山伯不明其意。 “这位兄台留步。”一个如低沉古琴音般的声音也在唐眠背后响起。 “何事?”唐眠向来从善如流,回头问,却见那叫七树的男子已停下了动作,灼灼目光盯着她,似有不满。 “兄台何以观我武技而叹气?”他问。他自己知道他的武技在同龄人中很少有人能胜过,甚至连家里的带刀部曲三人齐上也不能奈何他分毫,他对自己的武技极为自信,又向来有傲气,发现有一寻常书生对着他的武技叹气,自是有些不满。 “没。”唐眠说谎向来不眨眼,“只是山太高了,我气有些短。” 怎料她答语和态度都太过轻浮,反倒引起了七树的反感。他冷哼一声道:“这位兄台若是觉得在下武技一般,不妨直说,若是觉得自己技艺过人,亦不妨过来比试一番。背后叹气说道,着实令人不齿。” 唐眠抽了抽嘴角。这男人无丝毫脂粉气,很是英武,声音也是如金石一般干脆,但态度却有些蛮横高傲,让人没来由想挫挫他的锐气。 当下她也不再推辞,直直地望着他,道:“好啊。” “马兄名字里言文才,不料却是个武才啊。”在一旁观战的祝英台原本就看不得马文才做地头蛇,又见他几日都不来上课,分明是无心向学,更是厌恶此人,这时便也不由再度出言讽刺了。 唐眠并不在意,只是随手捡起一根干枯树枝,挑衅地看着那七树,道:“来吧。” 七树微一皱眉,四下望望,却找不到和他手中一般粗的木棍,当下将手中的木棍递到唐眠面前,道:“我们便空手来,兄台若要持此木棍,请随意。” 唐眠挑眉看了看他手里的木棍,咧了咧嘴,很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恭敬不如从命。” 她这一小人举动,七树倒是未有什么反应,但是祝英台却很不客气地给了一个鄙夷的目光,梁山伯也是沉默不语。 “来吧。”七树很有风度的伸了伸手。 “好。”唐眠轻松地提起木棍。 马文才的这个身体,虽然不是常强身健体的,也没有练过功夫,但好在他年纪不大,没有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更从小是个不听话的,喜欢上蹿下跳,所以筋骨倒也不错。 唐眠在武侠世界浸淫数十年,更是随西门吹雪学过剑,习得过移花宫深奥功夫,哪怕这句身体没有内力,没有耐力,记忆上的高超造诣也尚可支撑片刻。 七树的武技其实很简单,像是武士上沙场用的武技,不过是有招有式,像是武侠世界的小儿初学武功时的练习拳,很是一根筋,但要说有变化乃至登堂入室,则还有相当长一段路了。 她虽不能施展超过身体承受能力的招式,然而移花宫的掌法,重在移花接木,以四两拨千斤,七树的力量虽比马文才大,却被她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没两下子就打倒了,重重摔在地上。 “你——”他脸上全是不置信的表情。 唐眠嘿嘿一笑,再次提起木棍,很不客气地砸了下去…… 当天晚上,唐眠难得地在灯下读书,不过听课和读书倒是不同,听丁行讲,她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自己一读,才发现处处有疑难之处。 唐眠颇有些惭愧,经历了这么多世,她对于中国历代典籍却还是不甚通。数百代学者皓首穷经谨慎作书,要藏之名山传之其人,自然句句皆是心血之言。无奈看着竖排繁体还没有句读的书卷,她看着看着就眼皮重了。唐眠挠挠头,取过一旁的酒来,饮了一大口,酒灌入肠,躁动的心立刻开阔畅快起来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她不禁吟了一句古诗,再喝了几口。 时为春日,夜晚凉风习习,吹动白色细麻窗幔,倒别有一番韵致。炉内没有燃香,然而清淡悠远的菖蒲香味却无处不在。她原先在峨眉山时用过的驱虫的方子很有效,便命马统再次制了。 正于此时,有淙淙泠泠的古琴声传来,飘散在山间的夜空中,时断时续,一如房中之香。 唐眠本以为是学堂的琴笛之士又在教授乐艺,再一听却发现不然,那古琴奏响,似有人在长歌: “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一句歌罢,又是一声清啸,响彻山间林头,一时鸟兽俱静。 这是《猗兰操》,相传是孔子周游列国不得用,自卫反鲁时,过隐谷见芗兰独茂,自伤生不逢时而吟唱的。 此刻,那歌与清啸之中,似都隐含着无限郁闷之情。 这个时代,是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也是最精彩的时代。战乱频繁,南北割断,南人与北人,大姓与王权,士族与庶族,汉族与胡人,政治斗争与阴谋,沙场血战与刀光,散落在这个时代的各处。然而这也是继春秋战国之后又一个思想高度解放的时代。士人们在这个战乱、政乱、瘟疫疾病横行的时代,面对时有亲友离世朝不保夕的生活,却是深情又狂放,他们欣赏所有的美,容止之美,书法之美,行文之美,棋局之美,他们奢华淫靡,纵情声色,清谈阔论,又高蹈俗世,离经叛道,绝世隐遁。 玉龙凤凰二山深处,常有隐遁者。今夜怕又是哪个隐者郁郁,辄有所感,便鼓琴狂歌,歌声与啸声不知越过多少个山头,被满山林叶磨起了毛边,却还是将一种深刻的哀怨与不平传达到她这里。 唐眠喟然叹一声,似是安慰那隐者,亦似是自言自语,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小郎,有个虞七树公子来访。”马统的声音从外传来。 “哦,便请进来。”马文才的酒量不算高,只喝了几口,唐眠便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了。她答了话才想起来,她今天一个不爽就暴打了那个叫七树的人。 原来叫虞七树,却不知何许人也。唐眠想。虞姓是会稽大族,但却不知和梁祝有什么关系。 虞七树一进了来,便闻见空气中的淡淡酒气,看着醉眼惺忪的马文才,他并未言语。只长身而立,站在一旁。 唐眠看了他一眼,面有傻笑,断断续续道:“今日看君自矜不甚高妙之武技,心下鄙夷……又、又听君言语颇多傲气,揍了君一顿。……嗯,如今我醉了,提不起劲,君若要揍我,且趁现下……” 虞七树本是面色严肃,听得唐眠这样的话,有些愣,停了半晌,才突然出声道:“原以为马兄不过纨绔之子,整日遨游山间玩乐为业,今日观马兄之武技,夜听马兄之吟哦,始知马兄是有隐遁之志,风流放荡态度,足可为名士!” “呃……你说什么?”唐眠被虞七树的话吓了一跳。这个时代的人喜欢品评人物,《世说新语》总在说谁谁谁好,谁谁谁不好,而她,居然也有被人评成名士的一天? 唐眠有些哭笑不得。 “陈郡谢幼度,慕马兄之武技,特来请教!” “诶?”唐眠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舌头却不听使唤,“你不是叫虞七树吗?” 然后她又想起来,“旧时王谢堂前燕”,王谢乃是这时候的大姓,若有族中嫡系子来书院学习,必然引起无数学子明里暗里攀附。谢幼度此举,也是正常。不过他为了请教武技,竟然可以向她言明真名,可见其认真了。 怪道她总觉得虞七树身上总带着一股傲气,一等士族之子弟,家学厚重,比之司马王室更有自豪感,其高傲和气度,在族中浸淫数年,几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有了这一层,她混沌的脑子里也有丁点儿想起来了,谢玄,字幼度,正是谢氏家族在谢安石之后的又一朵奇葩。他的姐姐,便是咏絮成名的才女谢道韫。据说他小时,叔父谢安问他,为什么人们总希望子弟们出色?便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此句后来便被历代传颂,而谢玄也被认为是“谢家宝树”了。他在家中兄弟中排行第七,大约因此才取了个奇怪的名字“七树”,但从中也可看出,他自视也是极高的。自视高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也便严格。日后他将创立北府兵,北府兵外击胡人,内平孙卢天师道乱,可谓是中国古代为数不多的精锐部队之一。 但眼下的关键是谢玄同志请你不要乱入梁祝传奇好不好?你和马文才真的有关系吗? 50、历史梁祝之马文才(完) 马文才置在山间的小屋名曰山桃小居,建在一块平地上,视野开阔,正好与来仪坡遥遥相对,不过地势略低。 门前一颗百年桃树,据说还是北人未渡江前,一个求仕不成的南方士人手植的,如今其人已逝,也不知其植树时的心情,只有这一棵粗壮桃树站在山头,年年对着这寂静空旷的山林。 时为春日,桃花已落了大半,稀稀落落的嫩绿点缀枝头,很是亮人的眼睛,看着便如闻清香,赏心悦目。 此刻,树下并不如以往只唐眠一人或读卷或搬椅子晒太阳,小小的空地上,倒聚集了四人。其中两人时不时踢腿出拳,架势严正,是在习武,而另两人共览一书卷,手指时不时指指点点,似在相互讨论。 唐眠总算解决完一个问题,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 “马兄,我这样出拳可以吗?”朗利低沉的男声传来。 唐眠抬眼看去,谢玄便再次演示了一遍自己的拳术。 “不错。”唐眠夸赞。 在多次自我暗示之后,她终于接受了在他们梁祝马三人之间,多了一个和他们画风不同的谢玄,把一个好端端的可以风格轻松的传奇推进了好像很严谨的历史大潮之中。 谢玄不愧是谢家宝树,不为世俗眼光所羁,世家大族子弟耻于习武,他却愿意为此而甘拜唐眠为师每日清晨吟咏之后,便至唐眠这里学习武技。唐眠的武技自然是极尽他所能想到的极限的,他便早起走几里上上下下的山路,以锻炼体质。 唐眠弟子不收白不收,正好得了一个极佳的老师,来教她一些基础之学,毛郑之儒学,何王之玄学。唐眠的基础虽不好,但好歹也有许多积累了,有时候触类旁通,便说起后世才有的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勰之《文心》,这些新颖的观点让谢玄惊讶了许久——他通常以不置信的眼光看唐眠,实在想不出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人居然有这样的才思。 两人久在一处,各有长短,都颇为受用。祝英台与谢玄交好,发现马文才在武技方面确有真才实学,便渐渐消除了对马文才的误解,与梁山伯加入了行列。四人常在一起读书论道,梁祝与谢一同向她学习武技,而唐眠则向这三人讨教功课,天气晴好之日,更是一同去登宝石山看日落,游湖边水澹チ橐掠肜仙鄯稹 所以有时候唐眠看着和谢玄在一起切磋武技的祝英台,再看看认真向自己讲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梁山伯,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对传奇凄恋中的爱侣,和她一个辗转数世的灵魂,以一种和平安静的关系结合在一起。这样平和而丰富的生活,只怕从前和往后,都再不会有了。 “马兄,那我的呢?”一声略带压抑的清脆嗓音响起,打断唐眠的神游。 祝英台身穿一套简洁的白襦,裤子是特制的,袖口也是特意缝短,依稀显露出窈窕的身材来。她满脸汗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有神,更显生动。 唐眠视线余光瞥到身旁的梁山伯处,发现他明显地愣了愣,耳朵根有点红。 祝英台在唐眠面前打了一套简单的拳法,这套虽基础拳法,她学习的时间不长,现在却已是有板有眼,可见也是每日练习从不懈怠。 “很不错。”唐眠发自真心赞叹,嘴边也泛起笑容。 印象里的祝英台女扮男装出门读书,没听得书读得如何,却找了个如意郎君,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并不是什么才女,而是冲破封建社会的桎梏啊,勇于为真爱献出生命矢志不渝啊之类的,未免单薄平面。然而眼前的这个祝英台却是生动的,原先唐眠看祝英台牙尖嘴利,喜欢逞口舌之快,以为毕竟是女子,有着一些爱胡搅蛮缠的娇俏天性,但后来相处得久了,便发现她的才学确实不错,甚至与谢玄梁山伯辩难也从不落下风,她对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谢玄显出小女儿心态,但却并没有为了这种好感就头脑发热,依旧理智而聪慧。她跟随谢玄一起修习武技,并非只为跟从谢玄,而是真心对武技有好感,不然一个女子是决不会付出这样大的努力的。 其实唐眠不知道祝英台也暗暗地对她改观了。 祝英台原先最受不了马文才无无德还附庸风雅,但再见却发现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有此志,亦可有彼志,有此才,亦可有彼才,她以前就知道并非每个人都适合读书,马文才不过是懒散些,无赖些,读书不用功些,性格却并不坏,武技更是突出,重要的是值得信赖,相处地越久,便越觉得她和山伯、虞树一般,都是她这一生不愿离弃的良友—— 良友。每每想到这一点,祝英台便只有苦笑。她上月刚生日,如今已年满十六,昨日收到家书,父亲和母亲已经急急催促她回上虞。半年前她出来之时,也是受了极大的压力,她与父母约定,最长不过一年。 女孩子在外,终究障碍重重,一旦被发现,更是与名声有违,还要累及家族,是以不到一年,他父母已是催促得紧了。 这时候人的平均寿命普遍很短,过了五十便已算是长寿,所以对于婚姻之事,也是早早操办,一般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族里便要开始为他们议婚了。 上虞祝氏,虽不似会稽四姓一般显赫,然而在上虞也已算得上是一二等的士族了。祝英台知道自己的未来想必也不过如族里几个姐姐一般,是与哪个自己也不甚熟悉的高门大族的子弟通婚,然而在深闺度过一生。 想如男子一般,读书已这样难,若要出仕甚而北伐,实在是痴人说梦。她眼下兴冲冲学了武,以后大约是用不上的,也不过是聊以平复内心郁闷。 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口气,突然窝起手掌做喇叭状放在口前,对着群山大叫一声。 “啊——”的回音在烟雾缭绕的山中回想,近处的鸟雀扑棱棱地拍起了翅膀。 其余三人皆是惊讶,却看祝英台“哈哈哈”地笑起来,回头看着他们,道:“此生得遇三位,喜何如之,今日春和景明,天高气爽,不适读书亦不适练武,倒适合闲聊——人生长路得遇友,盍各言尔志?” 祝英台的背后是苍翠渺远的群山,她站在芽发如簇的古梅树下,劲衫为风所激,因练拳而散落下来的柔软青丝张扬,神情中有开张浩然的豪气,却不掩眉宇间的淡淡落寞。 这一幅景象,竟似画中,让三人皆愣了神。 良久,谢玄眉宇舒张,也向着群山发出一声长长清啸,似舒了一口胸中闷气,而后大声道:“平生不恨儒不恨玄,却最恨清谈误国!老庄虽言无为,万物自成,然徒成鄙夫借口。中原之人被胡人赶过江河如牲口,洛阳城灭,至今不能回耳!生年不满百,瑟缩如蝼蚁,居于一隅不敢与胡人争锋,不异于金釜煮蛙将自绝而不知,不如以此身行十年事,而得百年千年之利!” 他声音洪亮,如金石震响,而话中的愤慨之气,亦令人闻之肃然。梁祝亦为之激发,觉得胸中生起一片豪气来。 只是片刻,梁山伯却黯然叹道:“七树兄有此志,乃家国之幸啊!实让我辈汗颜。”语中却多自伤。 他豁然起身,远望来仪坡上的苍松,吟道: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这是左思的咏史诗。涧底松哪怕长到百尺,也不如山顶径寸长的一根苗,只因天生地势如此,然而万丈高峰,要移动谈何容易? 此中四人,三人皆是士族子弟,唯他一人寒门耳,在这个“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时代里,门第森严,士庶甚至不能同席而食,他一个寒门学子要出仕,实在是极难,他今年二十,已经参加了三次定品考核,却都没有入品,今年九月,他将最后一次参加会稽印山定品。他家中老母年事已高,难独立承担田赋。若不能入品,他便只有回乡务农,做个田舍郎了。 其余三人皆是沉默。 “胡说!”祝英台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尖利,道,“梁兄,我知你学识远超过我,平日与我相谈对弈,多有相让之处,才让我侥幸赢了。山伯虽然平日不善相争,显得迂腐,但实际风度翩然,又恭俭纯孝,山伯并不输任何人!”她正是发现他的相让,才会以武技相要挟,咄咄逼人。 “姓英台一言,你此次定然能顺利入品!”祝英台情绪激奋,脸也有些红。看梁山伯有些呆,半晌才发现自己失言,脸色有些尴尬,扭头对着群山吹风,抚平起伏的胸口。 唐眠一直以为祝英台对谢玄有好感,梁祝被谢玄拆得乱七八糟,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她的眼光不太好——可能因为她自己没有多少恋爱经验的缘故——大约一个女人喜欢男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有些会在他面前小鸟依人,有些却会为了掩饰自己的喜欢,故意在别人面前假装不理他,时或整他捉弄他。 梁山伯也是怔了,半晌,面上才泛起难得的灿烂笑颜:“那就借英台兄吉言了。” 唐眠注意到,他的耳朵根好像又红了。 “未知英台之志?”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梁山伯问。 祝英台一愣,却低头落寞笑一声,低低道:“本愿借长风,远激万里浪……唉,不说也罢!” 梁山伯不再多问,看向祝英台的眼里却颇多疑惑。 “马兄的志向呢?”谢玄这方面果然是男人,神经粗的很,全没有注意到梁祝的异样,问唐眠。 “这个嘛。”唐眠挠了挠脸,“虞兄知道我的,我懒得很。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像是这样在山中过过,便觉上佳了。” 谢玄注视着他,道:“马兄有隐逸之志,我不能夺也。昔日曾点愿携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夫子叹吾与点也。夫子言知其不可而为之,却还是赞同曾点之法啊……马兄,文才之武才废矣。”谢玄说着,轻笑一声。 其实唐眠很想吐槽他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然而未到寒尽,残暑才退,四人中就有三人要离开了。 谢万北伐兵败,谢安出仕,谢玄要与叔父谢安一道赴建康去了。而梁山伯要去参加九月印山的定品,无论入不入品都难再回。祝英台收到家书,说母亲病重,她虽知消息恐是假的,却也不得不回家。这一回,也难再回。 唐眠一次送别了三人。 去时四人一路说说笑笑,过了草桥,过了十八里亭,直至渡口,而回来时,只剩唐眠一人了。 在渡口,唐眠怕梁祝的悲剧还要上演,便提醒了梁山伯英台其实是女人。 梁山伯却是淡然一笑,并未有过多言语,只涩道:“我此次若入品,也不过是做个九品小官。我如何能耽误她?——与英台,马兄和虞兄在书院的这几月,我永不会忘!” 唐眠听他的话,怔怔,才知道他原已早知晓,仔细想来祝英台在学堂虽装扮严整,但是四人在一起时,说话声音窈窕身形总难以伪装。梁山伯既早爱慕她,对于自己爱慕之人,自然注意得更多。他说话不多,心中却早已是清明一片了! “梁兄,你难道连争都不争吗?……” “不,我必争之。”梁山伯丢下这一句斩钉截铁的话,便匆匆而去了。 四人走后,唐眠依旧在山中读书乱逛。九月中马太守来书院想让她回家,说家里想让她娶祝氏的姑娘,唐眠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马太守大怒,却发现自家的笨儿子书法学问都大有长进,当下也不追究什么了。反正听说祝氏女儿好才学,女子有才不好管,不如再去物色。 冬月,唐眠接到谢玄的一封信,知道他在西府已经安顿。腊月她回钱唐家中的时候,又收到了梁山伯的信,山伯诚如英台之言,在九月会稽定品中顺利定了品,虽是最低的九品,但也可以出仕做官,做了一个上虞县令。未几,吴郡太守之子与正西大将军掾郗超过上虞,偶与他相识相谈甚欢。唐眠心动,便给谢玄写了一封信请他多多为梁山伯谋划。 不久,她同时接到谢玄与梁山伯的信,梁山伯已入西府,虽然现下还不是有品的官职,但以他的才能,若是好好发挥,必有所成。唐眠写了回信,提醒他虽不要锋芒太露,但也不要如在书院时一般过于藏拙。 唐眠也收到了祝英台的信,信中祝英台还是颇为戏谑,打趣她嫌弃她,竟不愿娶,害她现在还嫁不出去只能出家当女冠了。唐眠也是腊月回家的时候,才听马太守讲偶然起,祝氏女郎果然不是个贤惠的货,居然跑去茅山跟从魏华存的再传弟子修行,有意出家了。奈何祝家本就信奉天师道,对自家女郎要以身奉道的行为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唐眠自己,在山中呆不了两年,年纪大了,马太守便要逼着她娶媳妇儿了。她是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事,而马太守为了抱孙子无所不用其极,在被唐眠毒得上吐下泻半年后依然斗志昂扬。唐眠实在无奈,在谢玄的引诱和梁山伯的建议下,她也去了建康。她本就以定了五品,出门当官,马太守虽然不舍,却也不很阻止了。她去时,闻名古今的才女谢道韫已经嫁了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并没有见到。 梁山伯在西府步步为营,没过几年做到了八品参军的位子,定品也重新定为六品,这是寒门能定的最高品。他往祝氏去求亲,祝氏虽不是很看得起他一个寒门子弟,但也不敢小看桓温赏识之人。加上祝英台上了茅山不愿下来,已经成了没什么人敢要的大龄未婚女青年,祝氏便如之前一般答,若梁山伯真能让祝英台从茅山上下来,便把女儿嫁他了。 这对于其他男子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但对于梁山伯却极其简单,他在西府就一直和英台保持通信。英台等了七年,梁山伯奋斗了七年,终于修成正果。蝴蝶虽然美丽,却到底不如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而唐眠为了躲马太守给她娶媳妇,先是在桓温的西府做了小吏,后来又去了谢玄重组的北府兵中教习武艺,再后来一看马太守和马夫人提着媳妇候选人上建康,她只好跟着北伐去了,倒居然打了几场胜仗,真的做了个将军。 很久很久以后,北府兵中还流传着一条趣闻,说是军中原有一个将军,不爱女人,最怕娶媳妇儿,但是其父其兄常来督促他娶媳妇,常有来人出其不意让他回家娶媳妇,他就派了私兵当岗哨,无论什么时候私兵一喊“马将军娶媳妇儿来了!”他哪怕在睡觉也裹着被子躲起来。 久而久之,上层将军都爱捉弄他,没事就扯着嗓子喊一声“娶媳妇儿来了——” 敌军将士听到他“最怕娶媳妇”这则传闻,本惧怕于他的锐不可当,一次交战时,竟然也使出了这一招。上千将士盔甲齐整脸色肃然齐声大喊:“马将军娶媳妇儿!~~”声甚伟壮。 据说很久之后,还有老兵们津津乐道这铁血战场上的欢快一幕。 51、汉武金屋之陈阿娇(一) 剧痛像一把带锯齿的刀一寸一寸刮着唐眠的小腹,然而身体却极其虚弱,只能任由这种疼痛在身体中弥漫开来,深入骨髓,甚至疼到神经都麻痹。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汩汩流出。 唐眠听着耳边轰轰轰地吵闹,眼睛却睁不开,全身肌肉因为疼痛抽紧全不能动弹,她眉头紧皱,拧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中。 “阿娇!我的阿娇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你们这帮东西还愣着干什么!” 身下的血被止住,同样温热的液体灌进她的喉咙里。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小腹的疼痛终于缓下来了。 “回长公主,皇后已无恙,再修养几月便可痊愈,只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唐眠却再抵挡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未睁开眼,唐眠就再次探查自己这具身体,身体上已没有感觉先前的疼,只是移动一下,还是会感觉小腹处针扎一般。 以多年行坑蒙拐骗的医的经验,唐眠知道这具身体不过是流了产——虽然流产的原因似乎微妙得很。 记忆涌入脑海。她已知道这具身体,正是流传千年的美丽传说金屋藏娇的主角陈阿娇。 时为汉武帝登基后的建元三年。 流产的原因唐眠这个异世的魂魄倒不怎么在意,知道身体无恙不用长久躺在病榻上,她总算放下心,略略松一口气。这时,唐眠才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把她的头抱起来,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发,一滴水落在她的颊上,顺着脸颊落入她的嘴中,却是咸的。 “阿娇,你醒了阿娇!没事吧?可把娘担心坏了,别担心,太医说你身体好,还是能再受孕的……” 唐眠睁开眼,略显苍老的女人惊喜的容颜进入她的眼帘。 那是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刘嫖。 嘴里的咸味还没有退去。 唐眠注视着这个女人,却看不透这个女人的惊喜是为了她能醒过来,还是她还能继续做皇后,亦或是她还能再受孕。 当初正是馆陶公主一力与武帝刘彻之母王美人合作结了陈阿娇和刘彻的娃娃亲,再一力操作让刘彻最终登上帝位——她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她却不知道,当尊贵的皇后未必比当一个普通的翁主快乐。 “阿娇醒了么?”低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一个玄衣宽袍的男子快速走进来,漆黑的裙摆随着脚步像波浪一般迅速翻滚。 “皇上。”馆陶公主并不起身,面容悲戚地低了低头作礼。 来的正是刘彻。 “姑母无须多礼。”他伸手摆了摆示意馆陶公主。 唐眠乌黑的眼珠翻了翻,抬眼向刘彻看去。一代杰出帝王刘彻,和至少四个女人有过各种纠葛的刘彻,不看白不看。 不过刘彻与唐眠前世看到的几个美男子比起来,倒真是不遑多让。眼如点漆,眉如墨画,眉眼之间透着威武英气,鼻梁高挺线条流畅。他和谢玄有些相似,都是面相英正的人,然而唇却比谢玄薄上一些。只这一点变化,却让他的脸多了几分薄情之相。 “阿娇,还疼吗?莫慌,我来看你了。”刘彻俯下身子,伸出一手握着唐眠的手,眼中浅浅地似有柔情闪现,眼神却如古井,深不可测。 陈阿娇的记忆里,她与刘彻的关系并不和睦,她婚后两年也无所出。刘彻儿时所谓金屋藏娇的诺言,无非只剩下椒房殿的角落里置放的当初淮南王刘安送的金屋形状的宫灯而已了。 就在十天前,他们还大吵一架,自此刘彻便没有再入椒房殿,直到今日。 在唐眠看来,刘彻和阿娇的婚姻,在开头就并不会有好结果,因为阿娇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刘彻,他连婚姻也无法自主,他正是经由这门婚姻,经由馆陶公主的斡旋才最终当上了太子,皇帝。而他现在在朝堂上,还处处受着窦太后的制衡。 更何况阿娇性格张扬任性,做事随性。她因为与刘彻过分熟悉,小时还常常欺负他,所以延续到如今也觉得刘彻该与父亲和外祖母一样,惯着疼着她。 然而刘彻已成为皇帝,周围女人无数,每日为政事头痛,回来却遇见一个只会胡搅蛮缠毫无丝毫贤惠可言的妻子,自然更不愿意相处了。 归根到底,性格激烈的阿娇不适合做皇后,她做一个翁主受着祖母太后和母亲长公主的疼爱,才是最好。 归根到底,她错在喜欢上了刘彻,而且还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得到一个男人的爱。 不过对于唐眠来讲,现在陈阿娇的这一切已经化为烟尘。她要过的,是她的生活。 唐眠盯着刘彻深邃的眼,嘴角一弯,嘴里道: “皇上,阿娇原本是不疼的,但是看到你来,就疼的很了。” 刘彻看着陈阿娇脸上的笑容,眼光一黯。 他失了一个儿子,她却还笑得出来,在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撒娇,想以此获得同情从而得宠。可惜他太了解她了,她这样的做法,徒然增加他的厌恶感而已,倒把他对她失子的同情抹杀了。 “需要我替阿娇揉揉吗?”刘彻的语气冰冷。 “当然不用了,看见你来眼睛疼的很,还麻烦皇上出去别来刺我的眼。” 看惯了将士们真挚的眼神,刘彻虚伪的敷衍,让唐眠着实觉得难受。 刘彻脸色一变,豁然而起。 “阿娇——”馆陶责备一声,“皇上,阿娇这是太伤心了啊……” “我知道的,姑母。”刘彻步出帷帘,缓缓道,“我会吩咐太医多多为阿娇调养身体,姑母以后也可日日过来陪伴阿娇……” 他话还未说完,一个太监急急地冲了进来。 隔着一层帘子,唐眠也听得见那太监的话语声:“皇上,刚刚有人来报,粮仓那儿的卫子夫有孕了!” 唐眠眯了眯眼,手摸下自己的小腹。 她其实不愿管这样的闲事,但离了一帮冰心好友,穿越在这样一具产后虚弱的病体上,她也想发泄一下心头的闷气。陈阿娇是长公主之女,太皇太后的外孙,这宫里谁都不敢拿她怎样,但现在,有人已敢动她的孩子而无人察觉,那么动她也是极有可能的。 在这与朝堂息息相关的后宫之中,唐眠知道自己成了一个靶子,但她绝不是一个安分的靶子。 杀了陈阿娇孩子的,是刘彻,太后王停故瞧窖艄鳎 52、汉武金屋之陈阿娇(二) 唐眠拿着碗,走到庭院中。 两个侍女趋着,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以防她遇到什么危险。 院里立着一棵桃树,本该是枝头簇簇灼灼其华的时候,这棵桃树却如同古旧的枯木一般。枝上有花,却是稀稀拉拉,颜色暗淡,微风吹起,便无力地掉落下来。好像是某个人那劣质胶水强行粘上去的,廉价而俗艳。 唯有阳光透过这枯花的枝桠,洒在地上,也洒在唐眠的白衣上。 长安春日的阳光,比洛阳究竟要弱一些,却好在柔和不刺眼。 偌大的椒房殿空空如也,只见侍女们敛着袍袖来来回回地疾走,素白的布袜摩擦地板,发出沙沙的响声。 空气静谧,却沉闷,像是一锅烧得粘稠的,有毒的米粥。 唐眠深呼吸一口椒房殿外安静而夹杂着树叶泥土清香的空气,低头看手中之物。 碗里的米粥散发着米香,热度正适口。这种梁米,据说是少府刚刚得到的今年进贡的最好的一批,皇上和太后特地吩咐少府太官亲自做的,又是由平阳公主端来,看望她这个小产的弟妹的。这碗米粥中放了什么,也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了。 唐眠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碗倾覆。白色的米浆扑落在低矮的绿草上。 “叫人来,把这棵树移回沧池边上。” “皇后娘娘!这可是——” 身后的侍女低低出声,声音中却含着几分惊讶。 “怎么?”唐眠的声线毫无起伏。 “无、无事。”侍女惊惶地拜倒在地上,“请娘娘赎罪!请娘娘赎罪!” “哦,你有何罪?”唐眠并不理会,手里一松,米粥连着整个碗一起砸落在土上,碗滚到一旁的石头上,砸出一个豁口。 “娘娘赎罪!娘娘赎罪!……”另一个侍女也跟着深深跪下来磕头。两人的额头上都蒙了一层土灰。 来来往往的侍女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呆唐眠再度走进椒房殿里的时候,里头也已跪满了人。 唐眠的脚步停下,看着眼前一片乌压压低着的头,听着整个殿里殿外回荡着“娘娘赎罪”的话。 现在跪下来的,倒比平时见的侍女要多得多了。 阿娇记忆里的椒房殿,是空荡荡的,连风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不顺从她。椒房殿的侍女比以往家中的更加沉默。她心里闷,让她们想些方法,却是一问三不知,她就开始打压玩弄她们聊解苦闷,渐渐的,一有什么事,她们便跪下求赎罪。 她每日除了出去玩,找母亲和太后说话,就是在这个安静到恐怖的殿里头盯着金屋发呆,痴痴等着刘彻。有些话她不能对母亲和太后讲,但是看到刘彻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根本讲不出。 -昨日无事可做,去沧池旁走了走,皇上你不知道,那里有一株桃花开得可好了! 翌日,那株桃树种在了她的庭院里。 然而正是开花的树怎会适合移植,没过满七日,树就有枯的征兆了。 -皇上,树要枯了。 翌日,原来打理园艺的小官被调出了椒房殿,换了另一人。 饶是如此,她还是愿意每天站在殿门前看着这棵树,更加努力的,想要体味刘彻的爱。 ——原本就没有的东西,再体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更何况,唐眠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人可以依靠他人,却不能够事事依靠他人而生活,尤其是精神上必须独立,否则根本不能称为一个完整的人。 “别喊了,你们以后若是再喊赎罪,我就真的当你们有罪,把你们统统杀了怎么样?”唐眠云淡风轻的声音在椒房殿里响起。在皇后的威压下,其中的威胁性相当真实。 “娘娘赎……”整个殿里的声音突然被切断,所有人伏在地上,噤若寒蝉。 “很好,都起来吧。”唐眠道,嘴角淡淡一笑,“以后如果都像这样听话,我的耳根子定要清净许多。” 铜制漏壶里的水一滴滴滴落,水中漏箭沉浮。 “你叫楚予是吗?”唐眠看着侍候在一旁的侍女。 “是。”楚予立刻跪倒在地。 椒房殿的侍女有一半是陈阿娇自己带来的,她的两个近身侍女也是从小使唤大的。其中一个便是这个楚予,刚才一言不发只是跟着跪倒的就是这个。另一个名为青鸾,是出声讯问之人。 “很好,”唐眠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倒在床上,对楚予道:“叫上次给我看病的太医来,是那个姜太医令丞吧?就说我喝了粥,肚子有点疼,让他今天再过来一趟——最好把太医署里所有在的太医都给我请过来。” “诶?……”楚予惊讶抬头看脸上毫无不适之色的唐眠,又立刻伏下身道,“是,楚予这就去。” “青鸾。” “是,皇后娘娘。” “园里的桃树移出去了吧?” “是,三刻前已移走了。” “那好,你跟着我去天禄阁吧。”唐眠起身,伸了个懒腰。 天禄阁,是汉初丞相萧何建造的藏书阁。 “嘿?皇后娘娘要去天禄阁?”青鸾乌黑的眼睛瞪得极大。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娘娘赎……啊!”她两个手齐齐冲出捂上自己的嘴,然而身体已经习惯性地跪倒伏下去。没了手的支撑,她的脑袋便很响亮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她站起来准备替唐眠更衣,然而头还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唐眠看着她,伸出一手把她推倒在床上,“睡在床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诶,诶?……是。”里头的青鸾声音瑟瑟发抖。 唐眠转过身:“你们把帘子给我拉上。太医来时如果我还不在,就说我睡着了,让他们都给我等着。” 立刻有侍女上前拉起了床前的帘子。 唐眠带着几个侍女,乘着肩舆,面色闲适地往天禄阁行去。 天禄阁的小吏看见她来,顿时瞪了和青鸾一般大的眼。 唐眠也不管他,自顾自进了天禄阁,进了以后,她才自己也傻了眼。 梁祝谢三人都是极有学问又爱看书的,受他们的影响,唐眠也多多少少喜欢读点书了。不过她受既定思维的影响,忘了注意时间,纸张的大规模使用要到东汉蔡伦与左伯造纸之后,西汉与周秦一样,还是通用竹简记事。 仅是虽还有竹简,却到底不多,看见眼前架子上几万卷的竹简,唐眠有些后悔上一世没学怎么造纸。不过想想她是皇后,以后还是能奢侈地在丝绸上写字的。 但正是因为时代早了,所以还有许多孤简没有被战火毁坏,其中颇有一些是梁祝谢三人也心心念念的。唐眠立刻叫了小吏来,报了几本书的名字让他去找。 小吏得令,立刻翻找起来。竹简叠着竹简而放,找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 小吏早听说阿娇皇后的娇蛮脾气,一颗心都揣在了兜里蹦跳。 “——子长,别顾着看书了,快帮叔叔找找。” “啊,是!”一个穿着细麻白衣的少年如梦初醒,放下手中的书急急跟了过去。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然而眉眼颇为和善温顺,一派书生气,唯有两道剑眉笔直,使整张脸看上去多了一份正直之气。他对着天禄阁倒比那小吏熟悉,上跑下跑,没过多久就把一堆书简搬到了唐眠面前。 “皇后娘娘,本阁共藏了五部《公羊春秋》简,这份虽然虫蛀甚多,然而我以为其中字之差错最少,同样版本还有一份正在新刻,如果娘娘不嫌弃,我三日后便送过来。还有这份……” 少年有条不紊细细讲来,言谈举止颇为恭敬,但竟是优雅从容得很。小吏一直在旁边观察唐眠的表情,此刻擦了擦脸上的汗,松了口气。 “你似乎对天禄阁很熟悉?”唐眠对他很感兴趣。 “这是我一个故交好友的儿子,实在是很有出息,不过十岁,他父亲认为古人之书对他来讲还过于深奥,不让他看家里的藏书,他就偷偷到了我这里来了,哈哈……”小吏连忙陪笑。他知道皇后娘娘喜怒无常,要是看他随意放了无关的人进来,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全自己的脑袋了。 “原来是这样。”唐眠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 她以前是常被梁祝谢问了又嘲笑的那一个,这次问起问题来,很有种长辈的自豪感——她总算也对论语毛诗老庄很熟悉了。 然而少年的回答却居然比当年的她要好的多,一脸认真的表情更是让她汗颜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直觉这少年以后大概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穿越小说她以前也看过一些,遇到卫青霍去病这样英武俊俏的人,发展出美妙爱恋,看着也挺美好的。她虽然没什么恋爱想法,但也觉得遇到了多少开了眼界又令人愉快。 少年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小人司马迁,家父是太史令司马谈。” “……哦,这样啊。”果然很有名,只是悲催了点。唐眠情不自禁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倒让小司马迁一愣。 她难得以激励的语气正色道:“你要好好努力。” 喊了侍女太监过来,将一地的书简搬上准备好的车,唐眠带着一车竹简浩浩荡荡地回椒房殿,远远的恰好遇到刘彻的车驾。 53、汉武金屋之陈阿娇(三) 陈阿娇的身体才恢复,唐眠在天禄阁呆了一会儿,已有些累了,发现底下抬舆的太监们明显有往刘彻那儿行去的意思,不耐烦道:“过去干什么,避开,直接回椒房殿。” “……是。”抬舆的太监全身汗毛一竖,感觉面上要淌下冷汗来。步子一拐往椒房殿,却有些像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稳。 看见了皇上不过去请安,也只有这个阿娇娘娘能做得出来,可要是遇到皇上心情不好,娘娘是绝不会有事的,挨罚受罪的又是他们这些下人了。 刘彻远远地看见阿娇的车驾居然避过了他的,心里有些闷气,也有些鄙夷。 阿娇这丫头,又和他闹脾气了。天天闹,闹得再和气耐心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了。他都不知道她除了闹还有什么会做的。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黄河水再次泛滥,淹没沿岸大部分地区,原本入夏就可以收获的小麦全部淹死,人民饥饿,竟相食其子。黄河水患是多年的问题,各地方粮库存粮本就不多,加上先前派去的官员都是太皇太后一系的,他是想做事而施展不开,想起去年赵绾王臧与窦婴田`之事,实是气愤难平。 刘彻眉头紧皱,眼光恰好落在自己的脚上,愣了愣。他脚上穿的,是卫子夫替他做的袜子。一月前,卫子夫被发现怀孕,现封了夫人居玉堂殿,饶是一夜富贵,他昨日去看她,还发现她在替他们的孩子亲手做衣服,顺带把一封手制的腰带和两双袜子送了他。 想起卫子夫温顺婉约的脸面,刘彻心头的气稍解。阿娇是从小被娇惯出来的,和子夫,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能相比。 “转道去玉堂殿看看。”他立刻命令道。他的母亲王褪枪呋岫蕴侍蟮兔妓逞鄣模惶斓褂邪胩於家ニ媸獭o衷冢仓挥形雷臃蚰嵌梢陨陨匀盟陌擦恕 才走进玉堂殿,便听得里头卫子夫在和侍女说话。 “夫人,我刚才去太医署,但是里头的太医一个不在,说是被皇后宫里叫走了,您、您不要紧吧?” “没事,既然皇后娘娘有事,自然是那边重要,我躺一会儿就好了。”卫子夫的声音有些疲惫,似是不舒服。 刘彻想起刚刚阿娇的车驾,舆上的阿娇,哪里有半分病态,分明是故意把太医都叫到了椒房殿中。 他“哼”一声,怒拂袖。 卫子夫看到他进来,挣扎着坐起来要给他请安。 “身体已经不舒服就别起来了。”刘彻忙过去扶住她的手,回头脸色阴沉对一边的侍女道,“你,去椒房殿把太医都给我叫过了,一个都不要给陈阿娇留,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那侍女听命,忙退了下去。 “身体可还好?”刘彻抚摩着卫子夫的凸起的小腹,脸上泛起温和的笑。 “嗯……皇上来看我,我什么都好。”卫子夫苍白的脸上显出笑影,有些怯怯的,伸手盖住刘彻的手,刘彻笑了笑,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卫子夫伸出另一只手,抚平刘彻眉间不自禁的皱纹,柔声道:“皇上也莫焦心,皇上是臣妾可以依靠的皇上,臣妾总觉得皇上身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刘彻笑意更深,“朕就喜欢听你说说话,心里舒坦。” “难道我在皇上心目中,就是个专说好话的人吗?”卫子夫故意撅起嘴,面有嗔色。 “哈哈……”刘彻爽朗笑一声,点点她的唇,然后拉起自己的下裳,道,“你只会说好话,那这双袜子又是谁做的?” 卫子夫幸福一笑,抿嘴不说话了。 过了两刻钟,太医署的太医令丞带着一大帮太医慌乱地赶到了,跪倒在刘彻面前,全是战战兢兢的面色。 “皇后叫你们去干嘛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说话。 “哟,去了皇后那,连我的话也敢不回了?”刘彻嘲讽一笑。 “不、不,回皇上的话,今天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召我等去看了看……”太医令丞额上冷汗滴下,只觉得皇上的眼神冰冷,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哦,你倒说说她有什么病?——刚刚我还看她坐在车上招摇过市,是不是生了什么需要多通风透气的病?” “微臣不敢。”太医令丞心道不好,立刻重重磕了一个头,急急道,“一个半时辰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来报,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却要我们太医署所有的太医都去,我们跟着那侍女去了以后,发现皇后娘娘躺在床上小憩,服侍的侍女说,皇后娘娘的命令,要我们等她醒来再诊脉。……谁知道、谁知道等了很久皇后娘娘都不醒来,过了一个时辰,皇后娘娘却从外面走进来了,床帏里头出来的却是个侍女……” “胡闹!她这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刘彻重重一拍床木。太医令丞被吓住了话,只伏在地上。 “皇上,许是皇后娘娘当时真的感觉不好,后来身体又好了就出去了也未可知。”卫子夫在一旁劝道。 “你还替她说话,她分明是成心恶作剧,不然为何让侍女装病?”刘彻粗粗喘气。 “皇上,你再这样可要把我们的孩儿吓坏了……”卫子夫轻轻抚着刘彻起伏的胸口。 刘彻微微气消,握住她的手,转而对太医令丞道:“你替卫夫人看看。” “是是是!”太医令丞忙不迭地从医箱里取出一块布覆在卫子夫手腕上,细细诊治一番,道:“回皇上,夫人可能是不小心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伤了肠胃,对胎儿无甚事,有身孕期间除了安胎之物,多吃其他药反而不好,微臣的意思是不如清粥小菜调养几日……” “如此,便照你说的做吧。你下去吧。”刘彻挥挥手,叫了自己的近侍,“魏德臣——” “奴才在!” “你就按太医说的去与少府吩咐明白。” “诺。” 太医令丞王义走出玉堂殿,总算松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说了最好不与皇上说明,刚才若是皇上真的问起,他可是只能说了,幸好皇上最后也没问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何,他也就乐得不多嘴了。 这皇后与皇上闹别扭,最后吃亏的总是他们这些小伙计,却是毫无办法啊…… 王义摇摇头,认了命,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皇上没问?” “是。” “那就好,待他问起,你就按我说的回答。” “诺。” “去吧。” 送走了太医令丞,看天色还早些,唐眠令人在殿前树荫处摆了几台,放好了空竹简和笔墨。这时候用的还是天然石墨,唐眠取笔蘸墨在竹简上试着写了几个字,笔毫较为坚硬,因而笔锋稍显锐利,不过倒不影响书写。 她翻开一卷瑕丘江公所传的《鲁诗》,开始抄写。 青鸾和楚予面面相觑,她们都不知道原来皇后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们找个地方坐下吧,我有事自会叫你们。” “诺。” 午后的阳光从头顶移到西边,楚予和青鸾远远地看着皇后一直保持着抄书的姿势,不由得说起话来。 “娘娘这么认真写字,头一遭呢。”青鸾道。 “嗯。”楚予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因问青鸾,“你服侍娘娘的时间比我长,你也没见过?” “嗯,长公主也说女孩子不用多学什么书,只要识得几个字就好了。”青鸾捶着自己的小腿,毫无戒心道。 “这样啊。”楚予推了推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感觉皇后娘娘跟换了个人似的,还喜欢读书写字了,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 “那个啊。”楚予以口型说出两个字,又道,“咱们娘娘可不可能是被上身了?” “巫……!”青鸾赶紧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四下张望见无人看她,才对楚予道,“这种杀头的事情你以后可别乱说啊!……我觉得娘娘是伤心了,你看小皇子没了,皇上一个月也没来看几次,人伤心了,性子总要变一变的。” “这样啊……”楚予点点头,“倒也是。天色不早了,我们去食署取菜吧。” “嗯,好嘞。”青鸾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唐眠看着满桌的菜,又是叹口气。衣食都是大问题,她可不希望自己早死。 青鸾和楚予每样取了些,楚予一一尝过,才送到她面前。 唐眠却也是每样又吃了一遍。然后指着其中几碗,装作无意道:“楚予,这几碗菜你拿去吃。” “诶?”楚予愣了愣神,手有些抖,应道,“是。” 唐眠又指了几碗对青鸾道:“这几样给你。” “……娘娘,每次都让我们吃不太好吧?”青鸾说是这样说,眼睛盯着碗里的食物不放开。 “娘娘我就喜欢这样。”唐眠一点一点扫过这两个侍女,半是任性半是威胁的口吻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地吃下去,一点汤都不给我剩下,知道吗?” “诺!” 青鸾和楚予是不敢和唐眠同桌的。唐眠让两人取了两张小几。 青鸾看着一几台的美食,食指大动,立刻动筷子美美吃起来,她吃了半碗汤饼,见楚予几个碗里的菜居然还没怎么动过,疑惑道:“楚予,你怎么又不吃?” “啊,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楚予的筷子迟疑。 青鸾道:“刚刚太医来的时候应该给你看看,你这几天好像肚子都不舒服吧,每次娘娘赏菜都吃不多。唉……要是我能吃就好了。” 可惜她第一次见楚予不吃菜想替她吃的时候被娘娘禁止了,说是两人只能吃她赏的菜。皇后娘娘做事就是这样,青鸾也没管太多。只是看着楚予吃得辛苦,她就想为那些食物哀叹。 54、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四) 青鸾和楚予是不敢和唐眠同桌的。唐眠让两人取了两张小几。 青鸾看着一几台的美食,食指大动,立刻动筷子美美吃起来,她吃了半碗汤饼,见楚予几个碗里的菜居然还没怎么动过,疑惑道:“楚予,你怎么又不吃?” “啊,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楚予的筷子迟疑。 青鸾道:“刚刚太医来的时候应该给你看看,你这几天好像肚子都不舒服吧,每次娘娘赏菜都吃不多。唉……要是我能吃就好了。” 可惜她第一次见楚予不吃菜想替她吃的时候被娘娘禁止了,说是两人只能吃她赏的菜。皇后娘娘做事就是这样,青鸾也没管太多。只是看着楚予吃得辛苦,她就想为那些食物哀叹。 “怎么办,娘娘,皇后她好像知道了,这几天,凡是我加了您给的药的东西,她先是倒掉,后来又让我吃掉,再这样下去,我,我会不会……”楚予跪在门外,噤若寒蝉。 “这样吗?想不到阿娇也这样聪明。这件事以后就别做了。” 略显苍老的女人的声音传来,“无妨的,那毒不过是慢性毒药,只是让她难以生养而已,你身体康健,才吃一些并不打紧。” 幽暗的帘帷里,一个身影坐着,纹丝不动。 难以生养……楚予捏紧了拳头,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还未毁掉。 “现在、现在我要怎么办?……” “以她的地位,要想夺去她的皇后位,实在是极难的。听说她前两日把太医都叫去了?唔,你前几天已经很辛苦了,就先不用做什么了。” “是……” 连着几天,楚予都有些魂不守舍。青鸾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楚予,你刚刚去哪儿了?刚才娘娘找你呢。” 楚予脸上泛起惊恐的表情:“娘娘?!娘娘找我?我……” “你怎么了?”青鸾有些担心,压低声音,道,“娘娘她做了什么吗?” “她……她怎么会知道……”楚予喃喃,“她怎么可能知道哪道菜……” 青鸾搞不懂楚予在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会照顾娘娘的。这几天娘娘没什么事,只是每天写写字,出去逛逛。” “哦,哦,麻烦你了。”楚予答应了几声,走了出去。 唐眠在树下的几台上写字,正到最后一片竹简上。看着地上密密麻麻并排着的竹简片,她总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青鸾,帮我拿绳子来。” “已经准备好了!”青鸾笑眯眯走过来道,“穿竹简我看是个累活,我穿针孔很在行的,还是我来吧。” 唐眠笑笑摇摇头:“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娘娘好认真啊,以前都没见到娘娘这么认真的样子,这卷竹简……是要送给皇上吗?”青鸾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以前阿娇处事骄横喜欢惩罚人,她才战战兢兢收敛了,这几日眼看皇后心情好,从来不处罚人了,她就又收不住自己的嘴了。 唐眠看了她一眼,手里穿着竹简,一点点拉紧:“怎么可能送给他?” 在她心目中,刘彻可是约等于不存在。 青鸾却以为她又是口是心非,笑盈盈地看着她穿竹简,又倒了一杯水,奉上一些精致糕点来。 她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来,看唐眠穿竹简,没事干就拨弄着地上的草,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影瞬间没了。 唐眠拿起杯子喝口水,见她如此,有些疑惑:“怎么了?” “啊,无事。”青鸾立刻正坐,脸色却依旧不好。 “说吧。” “是……是我哥哥。”青鸾道,“哥哥的主人家去新城做官,哥哥也跟着去了,我才听说最近黄河泛滥,好像那里也发生饥荒了,好像很恐怖,人还吃人了。虽然知道哥哥是家奴,主人家定然会给吃的,但想起来还是有些担心。” “那就去看看吧。”唐眠道。 “诶?” “怎么了?” “可以吗?” “自然可以。”唐眠皱了皱眉头,道,“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 唐眠看着青鸾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好笑,依稀想起另一个叫做青鸾的可爱姑娘来,落寞一笑,点了点青鸾的红润的脸蛋道:“发生了大饥荒,大家都饿青了脸,看到你这样美丽的小姑娘走在街上,定然要抓起来洗洗吃了,嗯,半只清蒸,半只红烧……” “啊!”青鸾闭眼惨叫一声捂住耳朵,好一会儿才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惊魂未定道:“娘娘你就知道吓我。我真的不敢去了!” “过两日馆——我母亲过来看我的时候,我会顺便让她帮忙问一下的,你回头把你哥哥的名字和主人家的名字告诉我母亲的随从就行。” “嗯,这个主意不错!”青鸾立刻展演微笑了,讨好道,“娘娘,你吃这糕点,食署新做的,让我拿过来给娘娘尝尝鲜。” 唐眠笑了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却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没心没肺惯了,上一世却遇到了几个挚友,虽然不是常在一处,但可能受了那个时代对生命无常的悲伤和畏惧的影响,几封来往的书信总更让她怀念他们,而感情总是在意料之外加深。原先在一世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离开了,才发现自己更加怀念了。 并且她发现,有时候这种怀念,也并不像以往遇到人又死别的那样让人难以接受。那只是一种淡淡的感情,就像清淡的菖蒲香,虽不浓厚,虽让心一直满着,却不会有伤害。想起四人之间的相处,想起梁祝二人白发苍苍面生皱纹却依然要取笑她读书不努力,总感觉到会心一笑的美妙。 她想,如果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他们在这里的话,大概这会儿又要忙活了。 “娘娘你怎么了?小心长针伤手!”青鸾看唐眠难得地发呆了,忍不住提醒。 “啊,无事。”唐眠自嘲一笑,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你去天禄阁帮我看看那个小孩子在不在,如果在的话就请过来。” “那个小孩子……”青鸾想了想,才想起来是那个面相老成只会读书的小书生,她有些尴尬,食指挠了挠头,“把他请过来,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了?” “这——他是男的,进后宫,还是娘娘的殿,是不是……” “青鸾。” “诶?” “他才十岁。” 青鸾撅嘴:“好嘛,我去请他来。” 其实她是觉得她比那个姓司马的小孩子大了好几岁,可是每次在天禄阁看见,又总觉得他比她好像懂事老成很多。娘娘对他好像也比对自己好……怎么说,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她想着应该是娘娘喜欢读过书的人,就跟宫里会识字的侍女学了一点,但总也学不会。于是她对司马迁的感觉就更微妙了,有些敬佩又有些嫉妒。 青鸾起身,一路小跑出去了。 唐眠从竹凳上站起,伸了伸懒腰,前后扭动舒展了下筋骨。前几日都是雨天,她窝在殿里感觉都要发霉了,今天难得的大太阳把表层的土也晒干了。她命侍女取了一块绢布来垫在一棵女贞树下,倚靠着树干,边读着竹简上的文字,边一根根排列好穿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抚摩她的手,被磨得光滑的青黄色竹简映着光,唐眠觉得眼睛有些晃,便看向手上的树影。 微风轻动,树影摇曳。 她还记得她辩难辩不过他们,就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院子里的那棵树摇动的时候,是风在动,还是树在动?” 待到他们辩论了半宿都说服不了对方,她才慢悠悠地装很有文化的神棍道:“非是树动,非是风动,仁者心动。”梁祝谢三人皆惊,却又问她:“你这又是听了哪位高人的话来卖弄了?” 唐眠懒懒一笑,摸到旁边一小根女贞树枝,似乎又想到了他们多次的别离时刻。她轻念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阳光静好,绿叶华茂,唐眠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睡意渐浓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过了来。 还有一个侍女急急地喊着:“皇上,娘娘她说不许人……” “闭嘴!”刘彻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哑愤怒。 “皇上!”一宫的宫女都跪了下去。 唐眠迷迷糊糊听着宫里头的动静,却不想为刘彻站起身来——不知道他又听说了她的什么事上门来维持正义了。 “陈娇!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吗?” “哟,哪种事情?”唐眠依旧懒懒地倚在树上,眼睛微睁。 饶是刘彻也发现阿娇和以前有些不一样。阳光中她的白衣发亮,表情有些懒怠,眼里含着些迷糊,似是刚睡醒。不染脂粉的脸有些素淡,却好似发着容光。她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倒不像是陈阿娇,而像是哪个宫里辅书的女官。 然而不过一瞬,怒气就冲上他的心头。他弯腰一把拉起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揪了起来,眼神微眯,满是狠戾之气,咬牙切齿道:“我和子夫的孩子没了!你高兴了?!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故意摔倒把孩子摔没了的,你是不想让我有孩子是不是?!还是你以为是子夫的孩子克死了你的孩子,所以敢对无辜的孩子下手?——你以前就是个狠毒的人,但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现在我总算知道了!陈娇!你不是狠毒,你是疯了!——” 刘彻一扬手,甩向唐眠。 55、大汉天子之陈阿娇(五) 唐眠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然而刘彻到底是从小习武强身的,手劲极大,她立刻感觉到手腕一阵钻心疼痛,再使不上力气,她连忙另一只手松开竹简,两手挡住他的巴掌。 唐眠觉得有些好笑。若真是陈阿娇在此,听到刘彻怀疑她是预谋摔倒故意杀了自己的孩子,恐怕立刻会痛苦得去撞墙了。不过看刘彻这样生气,她也已知道,当是卫子夫的孩子没了。至于怎么没的,她可一点都不知道。 刘彻一只手提着她,再空不出手来,看到她脸上那抹嘲讽的微笑,直觉得心情更差。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眼光落在刚才掉在地上的竹简上。 “呵呵,你大字都不识几个,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招,啊?!”刘彻拾起这卷竹简,作势就要往地上扔去。 “不要啊皇上!”青鸾远远就听到椒房殿里的动静,飞快地跑过来,就看到这个场景,想到这几天来娘娘每日辛苦抄写的情景,立刻扑上去阻止了刘彻,哭着道,“皇上,这是娘娘没日没夜抄了十几天才抄完了,就是预备着给皇上的,求皇上不要这样做!!娘娘抄的手上长了好几个茧子了青鸾看了都心疼啊……” 刘彻被她制住,停了下来,看了眼手上的竹简。 他看着正面色冰凉目光冷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陈阿娇,忽地冷笑一声。 “连别人的孩子都会杀的人,就该尝尝这种心血被人糟蹋的滋味——大概这样你才能体会到一些子夫现在的痛苦吧,啊?!”他将竹简重重地摔在一旁的石头上。穿竹简的细麻绳不可能轻易被弄断,他又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碾压一番。 唐眠冷冷看着刘彻的举动,盯着他脚下的竹简,而后爬起来,掸了掸衣上的灰尘,走了上去。 她出其不意地扬手,从下而上,一巴掌甩在刘彻的下颌上。 刘彻只感觉左半边的耳朵轰鸣,几乎不相信眼前的景象。 “陈阿娇!你敢?!” “是,我敢。”唐眠的声音有些轻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座无情的泥像雕塑,“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在意,但是,如果你再不从这竹简上放下你的脚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刘彻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容熟悉,眼神却陌生。那一双眼就如一口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然而他已感受到黑色的暴风雨和闪电。 ——她不是阿娇。 刘彻突然有这样的感觉。他放下脚,叫来近侍:“来人!把皇后抓起来。” “呃……是……”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一起走了过来。靠近门口的一个侍女却是偷偷地出了去。 “娘娘,得罪了。”几个太监忐忑地一拱手,围在唐眠身边,却没敢碰她的衣角。 唐眠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竹简,拿衣袖擦了擦。竹简的磨损有些严重,看来是得再抄一份了。 刘彻看着唐眠款款的动作,注意到她的怜惜眼神,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记得那个侍女说,这份竹简是阿娇抄给他的。然而想起卫子夫,想起刚才阿娇桀骜的眼神,他终是一怒。 “我已经抓了你宫里的侍女楚予,她说你还行了巫蛊之事咒卫子夫,你可有做过?” “没有。”唐眠迅速道。 “既然如此,你敢不敢让人搜你的椒房殿?” “请随意。”唐眠手持竹简,走到一边的几台上,坐了下来,“青鸾,为我磨墨。” 这女人……还真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刘彻发现他有些看不懂她了。以前的阿娇锋芒毕露,不肯吃一点亏,现在的阿娇,却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 刘彻看着她提起笔,蘸了墨,取了一片竹简继续抄写,丝毫不把他放下眼里。 “给我搜椒房殿!” “诺!”一众太监侍女慌慌忙忙地跑进了殿里头翻找起来。 一阵的声音传来,没多久,里头传来一个太监和几个侍女的惊呼。 而后走出一个小太监,全身颤抖,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刘彻面前。 “回皇上,在、在殿里皇后的床下发现了这个……” 他手上是一个人形的娃娃,娃娃的腹部有些凸起,上头扎了一根针,胸口缝了一个人的名字:卫子夫。 刘彻看到这个娃娃,气得发抖。他大手一抓,将娃娃抓了过来。娃娃的背后,一块绸上写着一个生辰八字,还是一根针钉在上面。 “陈娇!你还有何话说?!”他狠狠将娃娃甩在陈娇面前的几台上。 唐眠瞟了眼几台上的娃娃,做工粗拙,里面塞的好像还是稻草。她再度把视线移回到竹简上,细细抄写。 “我无话可说。”她早就在想着背后的那个人会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原来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你!——”刘彻气不打一处来,“来人!把恶妇陈娇带下去,充入掖……” “唉呀皇上,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呀!”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中年妇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阿娇怎么了,唉呀怎么衣服都脏了。” “参见皇上。”另有一个老迈女人走了进来,却是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女静姑姑,“诶——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快把面盆拿来替皇后擦擦脸。皇上,一点小事,你也这样大动肝火,小心身体啊……” “卫子夫的孩子没了!还在陈娇的宫里发现了这样肮脏污秽的东西,静姑姑若认为这个是小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刘彻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心气激荡,大袖一甩,背过身去。 陈娇!他就知道陈娇敢这样,都是恃宠而骄。长公主对她的宠,太皇太后对她的宠,都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根本动不了陈娇一分一毫! 听了刘彻的话,长公主和静姑姑也是脸色突变。巫蛊之事可是大凶事,凡是与这东西沾了边的,那可确实不好说了。 长公主愣了愣,当即与刘彻赔笑:“这真是在阿娇房里发现的?” “便是刚刚搜查出来的,就在她的床下放着,岂能有假?!” “这……呵呵……”长公主心里暗骂一声,却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时候行事确实没有分寸,当下抚着唐眠的头道,“阿娇别怕,你跟娘说,这娃娃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她说着,在唐眠的手上按了按,似是提醒。 “不是。”唐眠答得心安理得。 长公主当即松了口气,起身道:“皇上,阿娇是你的表姐,她的为人你平时总该知道,虽然任性了点,但决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不过一个娃娃,要是我府里出现的一个,难道还就是我做的不成?这娃娃是在阿娇床底下发现的?哎呀,我听了都感觉心惊肉跳的,阿娇整天睡在上面,怪道我看她又瘦了几分,唉,没了孩子之后你不知道她有多伤心……”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虽叫着皇上,却时不时提到景帝压一压刘彻。 静姑姑在一边冷眼看着,观察着唐眠脸上的神色。 刘彻怒极,却不能打断长公主的话。 “事关皇嗣,难道姑母认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自然不能就这样算!”长公主道,“可阿娇也说了,这娃娃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她病才好,身体怎么守得住。我看先细细审问是哪个宫女做了这样的腌h事!” “这本就是她的贴身侍女楚予讲的,难道姑母还想推脱不成?”刘彻知道再拖下去,只会让长公主找个替死鬼随意了了,还是动不了阿娇的。 “楚予?”长公主惊道,脸色一变,但转而道,“这丫头以前就是个喜欢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她受了别人的指使来陷害我的阿娇,那阿娇岂不是太可怜了?!——你,你把她带上来!先好好地审问她才是正事!” 刘彻的拳头握得咯吱响,却还是只能道:“把楚予给我带上来!” 然而这时候,一个轻飘如飞絮的声音却道: “不必了,娘,刘彻摆明了不信我,我自请住到长门宫去。” 刘彻一惊,抬眼看去,正是陈娇。 她也在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她在轻视他。 “哎哟我的阿娇,你这是在说什么话!”长公主听了唐眠的话,差点被吓住了,转过脸来对刘彻道,“皇上啊,你看阿娇都被你逼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全无证据,仅凭一个侍女的话,你就要把最爱你的表姐废了吗?” “娘,别说了。”唐眠立刻塞住长公主的话头,心里想着,早知道刚才不如承认了娃娃是自己做的,那样的话现在一定顺利多了。 呆在这个皇宫里,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说不定什么时候兴起了要自以为是地来宠幸一番,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反正阿娇背后有财力雄厚的馆陶公主和太皇太后,原先的阿娇退居长门宫后一切用度也都是不变的,长门宫在长安城外,风景优美又自由,以后不用看见刘彻的脸,那真是乐土了。 “皇上,我自请住到长门宫,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唐眠嘴角挂笑,静静地看着刘彻。 刘彻皱眉看着她。他突然有种预感,她是在打着什么算盘,然而却让他根本看不透,好似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刘彻的目光扫过馆陶长公主和静姑姑,道: “来人,把楚予给我带上来。” 56、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六) 楚予被带了上来,头发蓬乱,褶皱的白衫已添了无数黄黑土痕。她身后的侍卫一撤去力道,她整个人就如同麻袋一般垮了下来,伏在地上,嘴唇青紫,瑟瑟发抖,全不敢看人,只是惊惧地低垂了眼,似已失了魂。 “楚予,你为椒房殿宫人?”刘彻暴喝一声。 “是、是是……”楚予双肩剧烈地抖了抖,而后便如筛子一般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 “你是否亲自与朕招认,陈皇后涉巫蛊之事?!” “……”楚予没有立刻回答,头往唐眠的方向抬了抬,却没有抬起。 “是也不是?!”刘彻皱眉。 “是,是……”楚予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整个人蜷缩起来,大袖掩在自己的脸上。她的大袖方才一直拖在地上,此刻显露在众人的眼中,委实落魄至极。 一旁的静姑姑脸色一变,看左右注意力都在楚予身上,便乘机退出了椒房殿,急急往明光宫赶去。 刘彻转过身来,颇是嘲讽地对唐眠道:“朕便知道,若你非是心虚,怎会自甘退居长门?” 唐眠一时不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才回味过来刘彻以为她自请退居长门宫,是想将巫蛊之事糊弄过去,所以自罚以掩人耳目。 人在权谋之术中浸泡久了,所有事在他眼里便都复杂,都是有利益的原因的了。 唐眠倒有些同情刘彻了。眼前的刘彻,还不是个成熟的君王,登基已经三年,眉宇之间仍有单纯的稚气,他毕竟才只有十九岁,还没有成年。他满怀着激情多次想要革新政治,却都被自己的亲祖母太皇太后压制下去,如今也没有多少治国的成绩。现在她知道他的行为被压制也是有原因的,年轻的皇帝,不知道把权谋用在朝政上,从长计议,而只会被偏见迷了眼睛,多生猜忌,不待查明就自以为是。 国家给了君主施展的自由。 中国的两千多年,国家被执掌在君王手中,就像是一个器具一般。君王贤明,则国家昌盛,君王昏庸,则国必动乱。而也有的时候,国家就像一个锤子锤炼君王,炼成精钢或是废铁。明君也非一朝而成,他需要在治理国家的时候吸收各种意见,各种教训,把自己的收获实施在国家之上,查看结果。这种经过,就好像一个农夫按土地的质量和自己的喜好种植粮食,最终的结果如何,看他勤奋与否,也看天时地利是否协调。然而若是土地和气候一开始就不适合播种的种子,那么国家的荒废也不远了。 唐眠很想离开这个错综复杂的宫殿,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琢磨算计在她眼里,和自残行为没什么两样。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承认楚予的话是对的,那么她想要的自由也唾手可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刘彻面前,她并不想承认了。 “相信一个奴仆的话,也不相信皇后的话,看来大汉的未来,着实堪忧。若我是未央宫的仆役,趁人不注意往皇上的床下扔了个什么东西,那么我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拉着皇上当垫背。若有来日,我当上城门,往城下街道扔这些个娃娃,我想谁死就扔谁,一定好玩得很。”她淡淡道。 “你——”刘彻被她的话所激,颇有些愤怒,可是转念一想,却也知道陈娇说的确也是事实。除非证据确凿,否则贵族说的话与平民说的话,在这个时代自然是以前者为尊的。 “楚予!皇后如此行事,除了你,椒房殿还有谁人知?”刘彻问楚予。只要楚予招供出其他人,那么证据至少比原先要多一些。 楚予脸色一白,面上肌肉一跳,却还是低低道:“此、此事隐秘,唯有皇后娘娘与我知……” 她这一言出,馆陶长公主长舒一口气。她立刻换上一脸怒容,道:“楚予,我陈家待你不薄,究竟是谁人指使你,把脏水泼到了阿娇身上?这样用心险恶的奴仆,岂可留在身边?——皇上,这楚予一人信口雌黄,若又咬说此事还与我和太皇太后有关,难道你也要信?那宫里的人,以后真是三言两语就可以造反了。今日若不用刑细细审查了她,阿娇实在是太冤枉了!!楚予,你给我说,究竟是谁人指使你?!是不是那狐媚的卫子夫?”馆陶公主一脚将楚予踢翻在地。 刘彻对馆陶的强辩和她对卫子夫的辱骂愤然,却不能向长辈顶嘴,只能安抚馆陶长公主,而后让椒房殿所有人跪在殿外,审问是否还有人知道这巫蛊之事。 整个椒房殿静悄悄的,所有的宫人都缩着脑袋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看无人敢站出来,刘彻有些不耐烦了:“汝等皆不用恐慌,若椒房殿真有此事,那是极其严重的,连这椒房殿的主人,朕也不会姑息,你们最好给我想清楚了!” 刘彻在宫人之间踱来踱去,扫视他们的头顶,强大的威压覆盖在这些宫人的头上,饶是如此,仍是无人说话。 正当刘彻准备再度说话的时候,一个怯怯的声音飘了出来:“回皇上的话,奴觉得皇后娘娘和此事绝无关系,奴几乎每日与娘娘一处,自娘娘痛失小皇子之后,每日不过养病而已,后来身体康健些,便也不过是抄写书卷。那样一个,呃,脏东西……要说是娘娘做的……其实,其实娘娘的针线活根本没有那么好……” 这个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殿里头沉重的气氛立刻被削弱了几分,馆陶公主甚至笑出了声,道:“我却忘了,我家阿女从小娇惯,我可从没见她学会过针线活儿……” 刘彻看去,那宫人正是陈娇身边的青鸾。说起来,青鸾确实比楚予还近上几分。 可刘彻就是相信陈娇与此事有关。他怒瞪一眼青鸾,再次面相楚予:“楚予,青鸾之话,你可有反驳?那东西,是否是皇后命你做的?!” 楚予听了青鸾的话,本已认命瘫软,可眼下听着刘彻的话,闭上眼一横心道:“正是如此。皇后命我不得与众人言说,我也只此道凶险,所以不敢声张,然而从那以后几日,皆觳觫至极,食寝皆不得安稳!”那位大人说了,若无异事发生,便得一口咬定不放松。她也知道,此刻她是骑虎难下,也是必死无疑了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刘彻自然听出她话中透露的信息,问青鸾:“楚予近来几日,可有她自己所言之情况?” “这……”青鸾知道这是事实,可是事实也不能随便讲来污蔑皇后娘娘呀,她难得多了心眼,鼓起勇气道,“她确实这几日都饮食不安,可是奴觉得,若她想要污蔑皇后娘娘而做了这样的事,那她更该饮食难安呢。而皇后娘娘近几日脾胃安稳,每日都能食两碗饭,就是圣人说的那什么、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皇后娘娘都失了自己的孩子,心里也难受,我娘以前失了我弟弟,见到别人的孩子就更加疼爱,怎么还会去害他?皇上你也该……啊!奴知罪,请皇上赎罪!”青鸾发现自己一紧张,反倒话又多了,赶紧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刘彻被青鸾的一番话戳到自己的痛处,多少有些颜面挂不住。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太监唱道:“太后驾到!——” 太后王湍杲换螅成掀し粢延行┧沙冢猿隼咸蚶春蜕乒诤蠊惨延行┛诒4丝趟呓矗圩潘郑嫔险v谌思剿嫔际且槐洌辛斯虬葜瘛 唐眠最厌跪拜之礼,早先就说自己膝盖疼,现在也只是轻屈了屈膝。 “卫夫人小产,皇子再夭,宫中本该行哀悼礼,何事椒房殿如此喧哗?” 王妥6尤。夯旱馈 刘彻一使眼色,他的近侍魏德臣便凑到王偷奶硎膛呦赶附擦死戳ヂ觯膛肿酝汀m偷懔说阃罚究谄溃骸俺苟耸率悄愎至恕! 刘彻闻言,勃然变色。 王腿床焕硭只毓砝矗熳呒覆嚼泼吆统す鞯氖郑岬溃骸扒准遥13浚耸率腔噬闲惺绿宥欢噬显俅紊プ樱彩切闹屑蹦眨湃绱撕依戳耍忝且材旁谛纳稀u馐氯绱缩桴危哪芮嵋拙统痛σ还螅俊 馆陶长公主与王鸵幌蚪缓茫庋媾13克祷埃13康幕屎笾豢醋乓膊换崾苋魏斡跋炝耍匀皇窍膊蛔允ぁ “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阿娇什么人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小两口闹点变扭也是有的……” 刘彻见母亲又是如此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想起她为皇后时,也是这般与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委婉交好,不惜捶腿敲背,心中又是郁郁,正欲出言阻止,却见王妥防吹溃骸俺瑁闼底约菏鞘芑屎笾甘梗司圆恢热徊恢熘惴切趴诖苹疲俊粽嬗写耸拢贩康钫饷炊嗳耍趸嵋桓龆技坏剑磕闼挡怀龌褂兴溃敲春问焙蔚兀牖屎笥兴惺拢愕故撬邓悼矗 “这,这……”楚予伏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间地点从来没有过,如何说得清?哪怕她说了,却也不知道当时当地皇后在做什么,更重要的是,她也知道,皇后这几个月来,身边总是有宫人在候着的,尤其是青鸾,哪里还有什么空隙可钻? 她这了半天答不上来,却听得太后道:“如此这般舌头打结,可知是血口喷人了!区区小奴,竟也敢侮辱陷害当今皇后,分明是用心险恶,楚予,你知不知罪!” 她这一声如同雷霆。楚予似是发了懵,半晌之后,头重重磕在地上,额角通红,她不住流泪,滴在尘土上,嘴里道:“楚予知罪,楚予知罪……” “你有何罪?” “楚予以歹术陷害皇后,罪该万死……”楚予磕头如捣蒜。 “既然这歹人已承认了——来人,还不快把她拉下去,交由大理处置!” “诺!” 失魂落魄的楚予被带了出去,涕泗横流,眼中发直,面上却似带着绝望的,奇异的微笑。 王托惺潞苁歉纱嗬洌税涯峭尥奚樟耍置贩康钤诔≈耍豢赏嘎洞思涫路裨蛴氤柰铩n坠剖呛巫锎蠹叶贾溃匀桓髯曰袒蹋桓矣腥嗽偬帷 事后,王陀趾苁前参苛顺す骱吞泼咭环昧醭挂才闼盗诵┖没埃土撕眯┒鞲泼摺把咕保庞肓醭挂坏览肟私贩康睢 太皇太后宫中的静姑姑原先见事不对先回去禀报,此刻领了一道口谕过来,见到椒房殿的安静场景,颇有些惊讶,斟酌着没有讲出那道口谕,只探了情况,回去与太皇太后窦漪房说了。 太后的威严往常总是被太皇太后所掩盖,这一事处理虽密,但经过这一事,馆陶与王偷墓叵蹈敲芮校偷耐辶σ参恍┕姓剖轮税档刂耍俨桓宜嬉獯蚍17飧鎏罅恕 “母亲!”刘彻跟着王鸵黄鹄吹剿牡钪校蚩氖郑笊挂椋按耸轮蟹置鞔笥形恼拢尾莶萘酥俊 “为何?”王颓9氖秩盟拢镜溃白龌实塾胱鎏硬煌训捞挡辉棠悖俊叶匣塾兄荆魏翁找 57、大汉天子之陈阿娇(七) 刘彻见母后王?湍坑刑就锷? 话中却有深意, 与他以前所见低眉顺眼之态毫不相似,心中颇有些震动。 “母后此话怎讲?” 王?偷溃骸澳负笤趸岵恢?滥阈闹杏粲簦磕负笠仓?溃?苟?钠?甙? 天生就有王者气象,是以对母亲要你娶阿娇之事颇有不满。然而个中利益, 你此刻也应该看明白了。” 刘彻自然知道,若不是他与陈阿娇有了婚约, 馆陶公主便绝不会明里暗里帮着操作, 他这个王位也绝不可能得来。甚至到现在,由于陈娇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女,有她与馆陶公主周旋, 太皇太后和他的关系, 还处在平衡之中。甚至他要从太皇太后那里谋取更多的势力,也需要借助陈娇二人。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 在刘彻看明白后, 他和陈娇的关系便无真情可言了。 馆陶公主费尽心思把陈娇推上皇后的位子,便是要借此进一步提升陈家的地位,陈娇背后巨大的关系,加上陈娇的皇后地位,若太皇太后离世, 那么这便是下一个窦家,甚至下一个吕家。 陈娇的皇后,是绝不能让她做下去的。在这一点上, 刘彻有清醒的认识。 “可巫蛊之事,向来为宫中大忌,若陈娇身陷其中,也决不能全身而退……”刘彻明白自己有些过于急躁,然而他却无法让自己三个月大的皇子死得不明不白。 王?兔嫔?行┎辉茫?撇辉杆?谒迪氯ィ?溃骸拔坠浦?滤湮?蠹桑绯陆克?担?艚翊问r朔u龋?粲形痔煜虏宦抑?艘酝??侄魏θ耍?夜?18?校?率遣换岚材?恕=袢瘴姨?荡耸拢?辖羧ビ裉玫睿?刺?氯怂的闾?帕顺?璧幕埃?讶チ私贩康钤鹞省n椅柿颂?剑?钐?浇匝裕?婪蛉酥?〔??艘?巢坏敝?省d憬裉烊粽娲Ψa税13浚??朔?嫦嘤直淮?锍鋈ィ?且坏┨?侍?蠛凸萏展?髦??涤桑?愕拇?潮厝换岣?愀狻=袢罩?拢?肥悄闾??趁r恕!?br> 刘彻一愣,看着王?停?碇衅挠行┼逞疲?溃骸昂6肥怯星房剂俊!?br>  太傅也曾多次教育于他,与太皇太后周旋,必不会一两日就见效,他需学越王卧薪尝胆,十年方能破吴。可是十年,对于现在心气激昂想要有一番作为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我儿不必泄气。若我儿能从此奋起,努力经营,想必终有一日不需如母亲一般屈膝人前了。”王?吐淠?恍Γ?白甙桑?袢罩?拢?颐巧行柘蛱?侍?笏得鳎?倚蛔锶ァn叶?ハ掠谢平穑?胰词遣淮蚪舻摹!?br>  她这一路走来,从已经嫁人的民妇入到宫中,无美貌无高才,做到美人之位,若非一步步谨慎做小,早就如栗姬一般成为他人的垫脚石了。此身一入宫门,便无选择,她已年衰色驰,娘家人本也没有希望有很大的势力,她只想帮着唯一的儿子把江山守住。 刘彻抿嘴不语,再次回想步出宫门时方下定决心道:“母后忍辱负重,孩儿岂敢辜负。明日我会去向姑母和阿娇致歉。” 王?鸵汇叮?嫔纤闪讼吕矗?壑泻苡锌湓抟猓骸拔叶?腥绱诵男兀?笳购晖贾溉湛纱? ?br> “夫人,皇后来看您。” “啊,快请进来……” 唐眠走进殿中,一股浓烈的药味传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暗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脸上带着几分不安,扶着侍女挣扎着从床上站起,向她行礼。 “参加皇后。子夫不曾远迎,还望赎罪……” “青鸾。”唐眠做了个手势,青鸾立刻上前扶住了卫子夫,把她扶回了床上躺下。 “不,我不打紧。”卫子夫还是挣扎着坐起来,仰脸望着唐眠,眼中含着几分恐慌。 “你和我一样都是失了孩子,是什么滋味我知道,哪怕身体好了,心里却还是好不了的,躺下吧。”唐眠语气淡淡道。 然而卫子夫是逆着光看她的,并不见到她没有表情的脸,只听她嗓音平和,声音里却有些空洞洞的,好似倔强地藏着忧伤一般。 “都失了孩子”这一句,更是击中了她的心。她不过是平阳公主府上小小舞姬,虽然知道自己有被送入皇上后宫的可能,然而私心里却是忐忑的。雄伟的暗流涌动的皇宫,是她不敢想的地方,她只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却不料一朝怀孕便有这样的遭遇。 太医说是她饮食不当所致,她却也听说皇后身边的宫女亲口招认是皇后诅咒她,她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无助害怕,记在了心上。然而陈皇后来看她,还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多少削减了她的防备之心。 卫子夫的手落在自己平平如也的腹上,喉咙有些哽咽:“多谢皇后看望。” “不必言谢,我来看你也是应该的。”唐眠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握着卫子夫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听闻太医说你是饮食不调,前两日可是吃了什么阴寒之物?” “这……我也不知。”卫子夫轻轻道,面有伤痛,“我只是小小一妇人,无非是食署送什么来我便吃什么。太皇太后和太后,还有平阳公主也送很多补身子的药材和食物,我什么都不懂,都请太医看了,若是好的就吃了,不好的就不吃了。” “那平时的食材,可是不太挑了?” “太后已交代过食署了,平时吃的宫里的侍女也都吃,想来没什么问题的。” “这样啊。”唐眠点点头。 卫子夫的脉象虚弱,不过倒是无碍。因事已过了两日,她也探不出到底卫子夫是因什么小产。 不过虽是如此,她也已从楚予的行事中猜到,究竟是何人用何种方法在设计她了。此刻听卫子夫说起,更是证实了。 从楚予手里送过来的饭菜,其中总有些许气息。若非唐眠因为在小产后穿越,为了自己尽快恢复健康而对食物颇多挑剔,她恐怕也发现不了那被下得分量极轻的药物。那药物下得轻,只是会影响她的经期,使排卵变得极为紊乱并不容易受孕,若是寻常医生探了脉,也只会认为是陈阿娇本身身体阴寒而有此症。 此药的作用倒是很合她的意的,然而在这个没有卫生棉的时代,经期紊乱和痛经,简直是一场绝世大悲剧,长此以往,身体也许还撑得住,每个月却都不好过了。 唐眠确实有些气愤,然而她不知道楚予的背后有什么人,自己的身体还欠调养,要探查下去也是个麻烦,便只是把加了药的饭菜通通赏给楚予。打草必然惊蛇,幕后的黑手恐怕也会因此而露出马脚。 果然如她所料,楚予被派了其他用场。幕后的黑手显然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物,可能从楚予的口中知道她一直挑了饭菜,已起了疑心,所以干脆把楚予当做炮灰用了。 椒房殿的戏码,先前唐眠一直看不懂,然而皇太后王?鸵怀觯??懔巳挥谛牧恕?br> 楚予被当枪使,打的是她。然而不是直击要害,而是先打四肢王?拖匀皇欠蚜艘环?Ψ蛏杈值模??右豢?季兔挥邢肽芤淮涡躁?顾?l?侍?蠡乖冢?陆渴撬?贤?模??豢赡茏龅玫健?br>  陈娇做皇后三年,有她在,宫中便无女子敢先怀孕。王?拖惹爸皇切⌒娜μ祝?辉?贸陆炕成虾19印h欢?司僦帐遣怀ぞ茫?痪们俺陆啃〔侍?笏淙煌锵В?匆惨蛱?剿的柑逦揄x?计鹣m?侍?笤?净挂恢比衔?约旱乃锱?团??惺裁匆?玻?蚨?恢毖懊?揭街巍3陆康募且淅铮??潜槐谱藕裙?矶嘁┧?恕?br> 卫子夫怀孕的事是王?屠旨?模?欢??赡芤仓?溃?陆炕乖冢?雷臃虻暮19由?吕矗?峙乱膊灰欢?苋盟?约貉途?换嵯胛??俗骷抟律选k?运?阌梦雷臃蚋怪凶雍统?栉?啤?br>  太皇太后是愿意抱孙子的,只是碍于馆陶之面,才一直不为刘彻大肆填充后宫。卫子夫的孩子没了,事情虽解决,明面上和陈娇无关,然而太皇太后见惯了宫中各种肮脏秘事,自然也会怀疑馆陶母女,多生隔阂。毕竟让其他女子不怀孕是一事,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怀孕了又被设计流掉,是另外一件事了。 同时,经过这一事,陈娇与刘彻的关系表面无虞,内里更加难以挽回。而太后王?停?丛诤蠊?髁17送?牛?挥欣??藓Α?br> 唐眠细细推敲整件事,心里已有了计较。她虽穿成了陈娇很多事身不由己,但是她向来不会代替原主生活,更不喜成为别人的棋子。 “你且好好静养,我会与太医署交代,多配一些药尽快恢复身体。”唐眠又安慰卫子夫几句,起身道,“青鸾,你让黄珠回去,在我的小库房里取些像样的东西,给平阳公主送去。” 黄珠是楚予被收之后她指的新的贴身侍女,人不甚灵光,但胜在做事实在,认死理,和青鸾正是互补。 “诺。”青鸾点头。 “你嘱咐了她再回来,我养病的时间也久了,眼下,是时候去看望看望太后了。” 唐眠嘴角微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青鸾看不懂,却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好似都竖起来了。 青鸾缩了缩脖子,应一声,赶紧小跑出去了。 唐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58、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八) “你们候在门外吧。”太后王?偷墓?磐? 唐眠对青鸾二人道。 青鸾觉得有些奇怪, 却还是应了声,与其余侍女一起站到一边去了。 “太后。”进了门,唐眠只是静静地站在殿前, 并不作礼。 王?驼?谝徽判干闲寤ǎ?醇?屎蟪陆棵嫔?聊? 如黑夜里的一面青色铜镜,眼神深邃莫测, 语气冷冷地喊她“太后”, 不由得有些心颤,甚至顾不得计较她的无礼。 她毕竟在宫里待了多年,见惯了大小场面, 见多了色厉内荏之人, 心里虽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 只是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道:“原来是阿娇来了,快坐。” 这次阿娇倒很听话,缓缓地走过来,坐到了王?兔媲埃??鹜? 对她道:“母后。” 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听着她规矩地称她为母后,王?偷褂行┗骋勺约焊詹攀翘?砹丝创砹恕?br>  “阿娇, 昨日的事,是彻儿太过了,你别放在心上。” “母后放心,他昨天也向我道过歉了。”唐眠微微一弯嘴角,低下头去看王?托宓囊欢浜苫ǎ?澳负蠊?皇呛檬忠眨?值老鹊垡惨恢倍阅?薏痪?凇!?br> “呵呵……哪里的话。”王?陀行┢婀职13烤谷换峤渤稣庋?幕啊013勘还萏战可?哐?耍??恢本椭?浪?侵崩粗比サ男宰樱??且蛭??钦庵中宰樱??龅暮芏嗍虏诺靡猿晒Αh欢??矍暗陌13浚?杂镉鼗兀?置魇腔爸杏谢啊?br>  “阿娇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王?褪遣幌嘈虐13坑姓饷创蟮谋浠?模??碘馄?蹋?阈ψ欧10剩?谜既∠然??br>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母后过得好不好。”唐眠却是打太极。 王?豌读算叮?15痰溃骸爸灰?忝钦舛孕》蚱薰?煤茫?负蠊?米匀痪秃谩!?br>  唐眠却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整起自己的袖子来了。 王?图??绱耍?芨芯踝约盒睦锿泛孟癖锪耸裁此频模?墒撬?氚13康南啻δj剑?蚶词前13咳鼋柯裨梗??醚韵嗳昂逅??模?睦镉龅焦?13课奘铀?庋?那榭觥?br>  “阿娇到底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说给母后听听,要是皇上不好,母后也立刻去给你出气。”王?拖氚鸦疤庖?揭蝗缂韧?哪j缴先ァ?br> “我来找母后,难道非得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还是母后真心希望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呢?” 王?土成系男t行┕也蛔。骸鞍13克凳裁赐嫘?澳兀俊?br>  “阿娇正是玩笑话呢,哈哈,母后知道了,怎么不多笑笑?”唐眠说是这样说,眼里脸上却都没有任何笑意,她又开始研究自己衣袖上的花纹。 “呵,呵呵……”王?腿粗坏门阈Α?br>  她是惯来塑造自己端庄贤惠无微不至的形象的,在外人眼里,她对陈娇更是从小到大百依百顺,只恐亏待了她的。所以现在,眼见着陈娇的态度漫不经心,她也不可能发脾气责骂她或者赶她走。 阿娇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王?腿淳醯醚矍暗娜宋锿蝗槐涞眉?至恕??辽偎?Φ昧?约憾季醯酶砂桶偷摹?br> 待到王?投加行┏敛蛔∑?耍?泼卟诺溃骸拔腋崭杖チ宋雷臃蚰嵌剿邓?且?巢坏餍〔?模?胰赐蝗环11至艘患?婀质拢?恢?负笥忻挥行巳ぃ俊?br>  王?褪稚弦徊??鼓康溃骸白臃虻氖率翟谑强上В?还?热皇虑橐丫?绱耍?彩俏薹ā??挡欢ǎ?抢咸煜肴冒13可?鲁苟?牡谝桓龆?幽亍!彼??θ米约盒ζ鹄矗?欢?獗臼窍肴贸陆靠?牡氖拢?戳15瘫凰?伦x恕?br> “卫子夫都失了孩子母后竟然还笑得出来吗?”唐眠道,“难道对那件让卫子夫失了孩子的奇怪事,母后一点好奇都没有?” 王?统挪怀雒孀樱?坏眉僮熬?龋骸笆裁雌婀质拢俊?br> “这件事怕对母后不好,还请母后先屏退了左右。”唐眠压低声音。 “阿娇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有什么好不好的!”王?蜕陨蕴岣吡艘袅浚?谑巫约旱男男椤k?剂孔抛约菏遣皇窃谀睦锪粝铝撕奂#?呈鸬哪歉鲂鹿僖丫??砹耍?雷臃蛏肀叩氖撬?晒?サ男母故膛?缂荆?笪适彼??静恍枋苌蟆>芩?睦锊怀腥习13炕岱11炙?悄缓蟮娜宋铮??匆灿行┮尚娜羰率嫡媸侨绱烁萌绾巍013渴呛枚愿兜模?萏找踩菀祝??羰侨盟?巧砗蟮奶?侍?笾?懒耍?蛐硎虑榫突崮执罅恕013肯衷谟Ω没刮赐嘎斗缟姨趺此怠?br>  王?拖耄?呐卤话13糠11至耍?绻??扑嫡馐俏?巳冒13炕成狭醭沟某ぷ铀?懦龃讼虏撸?肜窗13恳仓换岣屑に?摹?br> “不管好不好,求母后先屏退了左右吧。阿娇还想和母后说些体己话呢!”唐眠站起身来,假装撒娇,走到王?蜕肀呷プ?隆k?急蛔约旱娜鼋颗?糜行┘ζじ泶窳恕?br> 王?吞??绱怂祷埃?南氲降谆故悄歉霭13俊k?膊辉俣嗨担??疽膊辉副惶?嗍膛?餍跃徒杌?讶硕贾c雒磐馊チ恕?br>  “阿娇,跟母后说说,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嘛。”唐眠取过王?透?暗男宀迹?帜闷鹨慌缘募糇樱?捌涫滴沂裁炊济环11帧!?br> 王?退渚醯冒13坑行┳矫?煌福?词撬闪艘豢谄??Φ溃骸鞍13炕垢?铱?嫘δ亍!?br> “不是开玩笑。”唐眠试了试剪子,一剪剪在王?偷男宀忌希?惶?汤惨簧??胬?募舻逗敛环蚜Φ亟?宀疾每?恕?br>  “阿娇,你这是”王?涂醋虐13苛成弦踱?男σ猓?蹙蹙?郑?挥傻玫雇艘徊剑?澳阏馐窃趺戳耍俊?br> “母后命楚予做了那个娃娃,虽未拜祭巫觋鬼神,却也已算是涉了巫蛊之事,难道母后不知道,此番真的会招来厉鬼巫神么?”唐眠压低声调,面上挂着微笑,笑意却阴森恐怖。她手里的剪刀在王?偷牟弊由弦幌乱幌碌厍崆峄湮?思捌し簦?欢?潜?沟拇ジ校?沧阋匀猛?图?染?牛?桓以俣??趾痢k?渥龉?矶嘌?戎?拢??挥幸淮问怯米约旱氖值模??皇侵泵婀?扪鄣督:脱?壬吵〉穆篮螅?龅叫┬∈禄鼓苤c牛?龅秸娴妒登梗?睦锘鼓苷蚨ㄏ吕础8?慰觯??驯蛔约旱目志逅?鞯埂?br> “你、你……阿娇,你干什么,我是母后啊……”她不敢讲太多的话,因为每一次喉间颤动,都让她感觉到脖子上已留下了鲜血。 “卫子夫的亡子被你所害,他觉得很怨啊,他不知道自己的奶奶为什么要杀他,所以让我来问问你……”唐眠看着王?捅幌诺门で?牧常?绦?馈?br> “不不,阿娇你又在说什么笑话,母后怎么会去害子夫的孩子,是她饮食不调啊……”王?退湔庋?担?嫔系男θ菀丫?也蛔 5钅诘墓庀呋薨担?陆苛成厦髅鸬墓庀吆退?妊?娜盟?娴暮e铝恕013渴遣豢赡苡姓庋?难凵竦模?训勒娴氖恰??br> “母后现在还要说谎吗?母后命楚予做的桩桩件件,难道还需要你的孙儿提点?……哎呀,从什么地方说起呢,难不成还得从母后当年对栗姬做的那些事讲起?孙儿既然成了鬼神,自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了,若母后还要狡辩,那我只好把母后的心挖出来尝尝了,只有人心的不会说谎的,母后说是不是?”唐眠一剪子下去,咔嚓一声,王?屯菲ひ焕洌?氡叩镊薹14驯患趿讼吕矗?恢皇稚旖??偷囊履凇?br> 胸口尖利的指甲和头皮的那一冷突破了王?偷男睦矸老撸??齑缴钒祝?械溃骸安徊唬〔皇俏易龅模∧阋?遥?Ω萌フ页?瑁∧嵌际撬?龅模?沂裁炊济蛔觯 蓖?鸵恢笔钦庋?参孔约旱摹k?踔撩挥忻髯哦猿?杷担??哉饧?拢?糜胨?薰氐摹?br> “楚予也让我来找你呢,她问你,为什么要舍弃她,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还是被抛弃了,她很想念你,希望我也把你送到她现在在的地方呢,她用那双手下毒做娃娃,所以现在每天都要被一根一根的砍掉手指,第二天再长出来继续砍,就像……这样。”唐眠一剪刀剪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拇指竟然不在了。 这一幕吓得王?兔嫖扪?硇橥眩骸安徊唬 br>  她双手乱舞,极度惊惶,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诶,这么弱?”唐眠将藏在掌下的大拇指伸了出来,她不过是突然想到这个常用的把戏拿来吓唬吓唬她试试,没想到效果好得出乎意料了。唔,她的其他手段还没有使出来,只是恐吓一下就把王?拖抛x耍?盟?加行┚醯锰?崴闪恕8?匾?氖牵??胨档幕盎姑凰党隼茨亍?br> “太后,需要我等上前伺候吗?”门外有宫人听见了动静,又不敢随意进来,便忐忑地问了句。 唐眠看看外面天色还早,便顺手拿起一杯水来倒在王?土成希?吒呱?匾痪洌骸拔液吞?笏祷八档眯似鹉兀?忝嵌急鸪常 ?br> “……是是。”外面有人膝盖跪地的声音。 王?陀挠淖?眩?醇?媲俺陆康拿嫒荩?痪醯檬亲钇嗬骺植赖纳窆恚潜吠巳ィ骸袄础br>  她正欲喊人,却被唐眠一句话吓了进去。 “你敢现在喊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心挖出来吃掉?”唐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王?涂醋拍切珊斓纳嗉猓?质且痪??垡话子植畹阍瘟斯?ァ?br>  “别、别……” “对,你最好搞清楚,虽然刘彻是天子,但我的厉鬼本就是天子后裔,化成鬼后巫力更强,寻常法师根本奈何不了我。在有法师来把我收服之前,也许我已经把你和你儿子都吃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 “但是,你毕竟是我的祖母,我也不想太难为你。我附在这个陈娇身上,你若听我的话,好吃好喝地待我,我便也不会作祟。但若是你想使什么法子来把我赶走别忘了,你是咒我死的人,我必然杀了你和刘彻,让刘氏天下易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是……”王?脱劬Ψ18保?换岽舸舻阃妨恕?br> 唐眠皱了皱眉,又倒了一杯水来泼在她脸上,而后拍了几下掌,冰冷的水和清脆的掌声总算让王?颓逍蚜斯?础?br>  “母后,我这就走了。记住我的话,还有,别让周围的所有人看出你的异样,不然,阿娇不介意挖出刘彻的心肝肺来,给您炖汤喝下去……” 唐眠出了门,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青鸾看她脸色很好,忙上来夸赞。 “那是,事情办完了,咱们打道回府吧。”唐眠笑道。 其实她原本也只是想退了这个皇后的位子,安安稳稳地过,可惜馆陶公主只有她一个女儿,太皇太后只这一个外孙女,怕不会遂她的愿。她原也只想安安稳稳做个锦衣玉食的皇后,可惜偏偏遇到这许多添堵的事。 她不是锱铢必较一件小事都记着要报复的人,处事向来也不太过小气,然而王?突?厮憔【??囊跄保?慈盟?行┓锤小k??篮蠊??蒙希?酚幸恍┌乖嘀?拢?欢?羰鞘辈皇庇跋斓剿?纳?睿??膊唤橐夥椿鳌 59、大汉天子之陈阿娇(九) 建元三年春, 陈皇后与卫夫人相继失子, 王太后病恙。太史令司马谈观天象,见星孛于东方。帝赦天下,于东原祭天。陈皇后自请居东明殿以制灾祸, 时朝臣皆曰贤,帝允之 五月, 天始热。 青鸾和黄珠指挥宫中侍女把春天用的厚丝被抱出来,放在外头的铜架子上晒, 回头见皇后正与一个黄毛小子指着书卷相谈甚欢, 那黄毛儿表情认真,头一歪一歪的,讲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青鸾总觉得皇后娘娘自请搬到东明殿来, 不像是为了镇灾什么的,倒像是为了看书。东明殿地势比椒房殿偏僻, 却离天禄阁和石渠阁都近, 以往从椒房殿与天禄阁,往往一次搬书卷就要花上近两个时辰的功夫,而现在只需要不到一小时。兼之石渠阁常能遇到博学之士,皇后每每都要和他们聊上许多时间。 皇后让她不要近前打扰,青鸾无事可做, 便假装端茶倒水送点心,经过了很多次,却听不明白两个人到底在讲什么, 什么之乎者也玄之又玄的东西,她实在听不太明白。 端了许多回水,某次皇后就抬头盯了她一会儿,告诉她:水够了。 青鸾不敢再上前,又往外头去,捉了几回蝴蝶,与其他侍女闲话一回,实在是没事做有了面面都想得周全的黄珠后,青鸾就感觉自己过得越发清闲了。她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练一练她的绣工,为皇后娘娘的生辰做准备,走在路上,眼见得馆陶长公主急匆匆地过来了,青鸾心下就是一喜,急忙赶上去拜见了搭话。 现在的皇后娘娘没有以前那么急脾气了,虽然不挨打不受罚大家都喜欢,可整天都是平平淡淡的没点新鲜事,青鸾这种活泼个性的人也熬不住,幸好馆陶公主还是隔三差五要来一趟,她来了,东明宫里就有新鲜事了。馆陶公主个性风风火火,总会给她们带点好玩的小东西和长安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来。 “参见长公主!” “哦,是青鸾啊!”馆陶公主看见青鸾,脸上却没有以往的笑容,紧皱了眉头。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青鸾陪着她一起走进门去,问道。 “还能是什么事!阿娇也真是的!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算了,现在刘皇上今天都去甘泉宫的路上了,她怎么还不没开始整行李?!” “皇上要搬去甘泉宫了?”青鸾瞪大眼睛。 “你还看着我?你是怎么当差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出去打听打听!”馆陶公主犯了个白眼。 “呃……”青鸾不敢说最近自己确实是懒惯了,只呆在东明宫里,她道,“今天天也不热啊,为什么皇上早早地就要搬去甘泉宫?” 甘泉宫是避暑之地,每年五月到八月,这段最热的日子里,皇上就要去甘泉宫避暑。以往几年都是五月下旬才去的,可这才到五月上头,天也还不太热,皇上就出去了。 “我怎么知道刘彻那小子心里在想什么?”馆陶嘟囔一句,“连太后最近都怪怪的,宫里的邪气难道现在还没过去?” 她想起前几天顺道去看王?褪保??蜕窬?赓獾匚仕?喊13渴盏搅四敲婢底釉趺囱??br>  这一个月来,王?褪辈皇本桶岩欢慰莶荨14话?籽巍14幻嫘【底咏桓盟?低捣旁诎13康墓?罾铮?蚴撬偷桨13渴掷铩?br>  馆陶虽然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她能从长公主又当上皇帝的岳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王?偷囊馑迹??闯隼戳耍?热豢闯隼戳四睦锘鼓馨凑账?档娜プ觥?br> “居然敢怀疑我家阿娇身上有脏东西,那女人只怕是忘了,没有我和我家阿娇,她儿子哪里能当上太后,她哪里能坐在现在的位子上。我家阿娇自愿到东明宫来镇灾,满朝文武官员哪个不称赞她孝顺贤德,她自己惹了脏东西,还敢发神经的找上来……真是!”馆陶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可是心里也惋惜着,刘彻已经是皇帝了,她也只能认了这点了。 “长公主,您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馆陶走进院内,一眼就看见自家原先大字都不识得多少的女儿又和那个牙齿还没长齐的小男孩指着书卷说话,不由得气打一处来,“陈!阿!娇!我让你做皇后,难道是让你来这里和这样的毛孩子学读书写字的吗?!” 唐眠抬眼,看见气得跳脚的馆陶公主,挖了挖耳朵,道:“娘,你坐。” 青鸾识相地立刻搬来一张凳子。 馆陶看女儿这样不争气,只觉得脑袋发胀,抓着自己的发髻道:“我真是受不了你了!这宫里晦气重,太后跟我发疯,你也跟我发疯!” 唐眠看馆陶有些气急,怕她记仇,忙挥手让青鸾把司马迁带下去。 青鸾欢喜地带着司马迁出了角门。往常这时候,她都是罢了让他自己回去的,可是今天她却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也还是跟着一起走了。 “青鸾姑娘,多谢您送我!今天我要回家去,要往西边的章城门绕,还有很长一段路,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身穿白襦头扎布巾的少年司马迁恭敬地作礼谢道。 青鸾看着他少年老成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她比他大……青鸾扳了扳手指,一二三四五六岁,但是这小孩子总是在她面前装大人。 青鸾故意不说话,跟着他走。 “这……青鸾姑娘,天快暗了……”司马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青鸾姑娘青鸾姑娘的,我比你大的多了!”青鸾皱起鼻子不满道,脚下却还是走着。 司马迁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觉得青鸾姑娘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想来是在这里了。他自己也发觉自己可能不甚恭敬,忙告了声罪,道:“对不起,青鸾姑姑,我以后……” “姑姑?!”青鸾尖叫一声,惹得周围宫人偷笑围观。她忙收敛了神色,怒目对着司马迁低声道,“谁是你姑姑?” “这……”司马迁毕竟还是一个十岁小儿,被一个大女孩子这样瞪,有些涨红了脸,心虚地抓了抓自己的下裳。宫里对侍女的尊称就是姑姑,他以为青鸾是不满他叫她姑娘,因而才该叫了姑姑,可看上去她更生气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司马迁紧张得都冒汗了,比她还矮一个头的身子更加躬下去,青鸾自己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她是本就有些讨厌司马迁,才这样对他的,可他到底是个孩子,她这样做就跟欺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了。而且,她还有事要拜托他。 思忖着那件事着,青鸾缓下脸色,道:“叫我青鸾姐姐就好。” “是,是!”司马迁不住作揖,如获大赦。 “好了,走吧。”青鸾不再看他。 “……”两人一起又走过了三座宫殿。司马迁觉得尴尬得很。 “青、青鸾姐姐……” “……” “青鸾姐姐?” “……我听到了。” “那个,天真的快黑了。” “……”青鸾本想把那件事说出来的,可是每次侧头看到司马迁的黑色头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太丢面子了。 “青……” “好了!”青鸾跺一跺脚,把小司马迁吓了一跳。 “呃……” “你叫司马迁是吧?”青鸾目光往天上翻着,装着盛气凌人道、 “是。” “你……” “……” “你……以后有空教我读书怎么样?” “诶?”司马迁抬头。少女比他高得多,却不敢正眼看他,脸颊微红。 “宫里的侍女读书少,识不得几个字,教我我也老学不会不,我感觉我还是很聪明的,所以我想,让你教着试试看……毕竟我也不能麻烦皇后娘娘……虽然你很小,但是,那什么……我青鸾不耻下问……”青鸾觉得自己羞人有点想捂脸,所以努力把下巴昂高对着那个小孩子。 “嗯,好啊。”小司马迁点点头笑道。 青鸾收回脖子看司马迁,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我不会称你夫子的……” “嗯,没关系。” 青鸾撅撅嘴。谋划了许久的计划总算成功了,她却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坐吧。”这厢,看青鸾和司马迁走了,唐眠面无表情地指指地上的凳子,对馆陶道。 “坐,坐,坐你个头!”馆陶公主一脚踢掉眼前的凳子,笔直冲上来,把唐眠也从凳子上踢起来。 唐眠知道馆陶一向最疼陈娇这个女儿,假装“哎哟”一声。 果然,听见这声叫疼,馆陶虽然嘴里还骂骂咧咧,却是揉着她的屁股问了一句:“提到你了?哪里疼? 她又道:“阿娇,不是我要踢你,可你总得有点儿长进。那卫子夫比你晚进宫三年,失掉孩子的日子也比你短,可人家早就养好了身子跟着皇上去甘泉宫了,你再看看你!越发不像话了!” “嗯。”唐眠很是受教地点点头,转向一边,“青鸾,你去把昨天我留着给娘的那碟冰镇过的果子拿过来。” “我才不吃什么果子!”馆陶翻了个白眼,可还是觉得心神舒畅起来了。她这阿娇,倒是比以前懂事了些,可怎么就在刘彻身上不上心呢? 果子拿上来了,馆陶也坐下来了,颇有些忧心忡忡地叹气道:“阿娇,你入宫三年多了,难得怀上一次孩子又生生地没了,太医说你身子还康健能生育,可眼下这情况,为娘的也不得不替你打算了。你既然当了皇后,在这后宫里若是每个孩子做依靠,那就是到老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死后宫的命。娘已经替你想过了……”馆陶压低了声音,“这次,不管刘彘身边的哪个女人怀孕了,我都会向太皇太后说,把孩子给你抱过来。太皇太后一向疼你,绝不会拒绝,想来王?鸵膊桓揖芫?摹d阆衷谝哺?呕噬先ジ嗜乩床还茉趺囱??绻?心母雠?擞辛耍?憔妥白呕吃校 ?br> “……”唐眠有些无语。 “你也别慌,当年张皇后的儿子还不是这样得来的,一切由母亲给你安排着。”馆陶信心满满。 唐眠根本是不想说话了。她自然知道,再早几十年吕后乱政之时,吕后为了自己的大权不旁落,逼着自己的儿子汉惠帝刘盈娶了自己的外孙女张嫣,上演了一场舅舅娶外甥女的乱/伦闹剧。当时,皇后张嫣才只有十二岁。惠帝体弱,恐短寿,为了早日巩固张嫣的地位,她就让年仅十三岁的张嫣假装怀孕,取了惠帝周美人的孩子充作她的儿子,并把周美人杀了。 现在,阿娇已经嫁给了自己的表弟刘彻,难不成馆陶和太皇太后还预备再上演一次这样的假儿子戏码? 唐眠经历了那么多世了,还是觉得有些凌乱。西汉统共才过去几年?要是西汉初年真有个历史编剧,那一定是同一个人。 不过她又想到,刘彻十六岁娶陈阿娇,却到二十九岁废掉陈娇不久后,才有卫子夫生的长子刘据,这其间后宫子嗣凋零,几乎只有卫长公主一人,中间曲折想来必是极多。只不过不知道后宫无子是陈皇后和馆陶公主谋划的结果,还是王?秃土醭乖缇驮ち系焦萏斩嶙拥目赡苄裕?湃煤蠊?谂?诔陆吭谑币恢蔽拮樱?br> 唐眠想着,却是叹气。这样的汉宫,实在是让人不喜啊…… 60、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 晨曦微露。深蓝色天空中, 启明星渐渐淡下去。 有侍卫打开宫门, 浩荡的车舆从宫中驶出,马蹄后扫起一片黄色的尘土。 长安城中已有早起的百姓,看到车驾之后忙躲到一旁, 暗暗猜测是哪位贵人。 行驶出长安城门,路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 尽管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唐眠还是觉得睡不着了。她打了个哈欠起身, 青鸾端来了水漱口, 黄珠捧来一些早食。 起伏的车势让唐眠胃里难受,只摆了摆手,要喝了些米汤。 馆陶的效率真可谓是高, 前天才到明光宫来传信, 昨天一早就拿到了刘彻的手谕,让陈阿娇也出宫伴驾。想来这次, 她是势在必行了的。 唐眠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昨天趁着青鸾和黄珠收拾她的物事, 她先去天禄阁里和小吏说了声,让他转告司马迁,又到了太医署里转了几圈。她平常没事也会去走走,所以太医署里的太医都是早就习惯了的,只是忐忑地伺候。太医署令和一部分太医已跟着刘彻去了甘泉宫随身侍候, 剩下来的太医只有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瞧病的两个,大多数都是没什么主心骨的人。 唐眠便以不习惯去甘泉宫为由,让他们开了许多种药带了回去。 她回去便将那些药全都拆开, 拣了几样重新包好了,让青鸾待在身边。 颠簸了整整一天,到得傍晚的时候,总算到了甘泉山下,只见一片郁郁葱葱间,远远地就能望见一幢庞大的木结构的建筑的匍匐在绿树之间,蔓延百里之广。 刘彻并没有下山,连面也不露,只叫了他身边的宦官魏德臣来迎接,魏德臣知道皇后的个性,所以难免战战兢兢。唐眠看着心烦,让他跟在队伍后头去了。 山中车马行路不便,唐眠也不愿再待在车内,命令弃车登山。 乘了一天的马车,登山活络活络筋骨,看看满眼绿色,倒是令人心旷神怡了。步步登高,远望四围山色,虽是甘泉山之景,然而云烟缭绕,颇类玉皇山景,倒让唐眠一瞬有些恍惚,直到青鸾催了她,她才收回神思。 “娘娘,看,那可是长安城呢。”青鸾指着远处一座城池道。 “嗯。”唐眠点点头。从甘泉山上望下去,能看到长安城和远处更小的稀稀落落的城镇。这个时候,长安地区大概有着八万户的人,而整个汉朝,有四千多万的人口。比起上一世,已算得上是人口极为富盛了。 汉武帝是一代明君,然而晚年未免穷兵黩武,军资过重,致使国内经济陷入困境,人口再度锐减。这时候的农耕水平低下,粮食有定产,人口也从未能超过一定数量。朝代更替,人口却却从未能超过一亿,向来如此。 “走吧。”唐眠转身对青鸾道。 她本意是直接去自己的宫殿的,然而魏德臣却还是把她领到了刘彻的寝宫内。 刘彻正在处理公务,嘴唇紧抿,眉头紧皱。其实他也明白,他若是到了甘泉宫,那么很多重要的消息便不会到达他这里,而只会停留在太皇太后那儿了。他现在手底下的这些奏卷,怕都是经过挑选的。一个皇帝,名为亲政,却没有亲政之实,是他最痛苦的,可惜他现在却还是毫无办法。 刘彻也发觉了她的到来,却只是看她一眼,再度低下头去。 唐眠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对魏德臣道:“你们下去吧。” “这……诺。”魏德臣有些犹豫,望向刘彻。 刘彻大袖一摆,颇有些不耐烦。 魏德臣立刻答应下来,把奉茶的侍女宦官也一同驱了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偌大的寝宫内极为凉爽,却是安静得很,只剩下刘彻和唐眠二人。唐眠看刘彻未从案头立起,就找了个地方自顾自坐了下来。 “看来你是很久没见到我,连行礼的方式也忘了。”刘彻嘴角一弯,嘲讽道。 唐眠也不理他,只道:“你找我来,又是有何话要说?” “上次你去看过母后后,母后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太医说有心悸之症。”刘彻眸子乌黑,眼中深不见底。 “哦,母后年纪也大了,想来也要生许多病了,不如在民间广请良医来给治治?” “哼。”刘彻冷笑一声,“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呢?”唐眠也笑一声。 刘彻眉头一皱,有些气急,却还是按捺了下去:“你走吧。” 唐眠愣了愣,颇有些奇怪刘彻雷声大雨点小,她本来还以为他要给她个下马威呢。然而她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却还未有完全的准备,当下不再纠缠,转身就走。 刘彻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眼神复杂。 ……变了。果然变了。若是阿娇,想来现在已在他面前抱怨絮叨,要拿自己的宫人出气,然而她却丝毫不说多余的话,直接出去了。然而,却也不似巫鬼…… 刘彻何其聪明,王?退涿挥懈??担铀?闹谎云?镏芯头11炙?猿陆康目志濉t诹醭挂槐橛忠槐榈淖肺氏拢?沼谕?突故侨套】志澹?运?盗税13克票桓缴碇?隆?br>  “难道母后相信这样的事?万一是阿娇装疯卖傻呢?” “可是,她知道”王?土?p缃狻3陆康笔笨墒撬盗怂?肜跫y拿厥碌模?菜盗宋雷臃虻暮19拥氖隆h羲??党隼矗?敲戳钗雷臃蚴?サ谋澈笾?拢?材衙舛家?堵丁k?共幌肴米约赫飧龆?又?滥切┦隆?br> “她知道什么?” “她……她甚至知道我入宫之前的事……” “那种小事,长公主若是有心,随时都可以调查出来。” “可,还有一些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王?袜??馈k?匆睬逍蚜诵背跤牍萏战缓茫??龅暮芏嗍拢?萏找残矶际侵?赖模?嫠叱陆恳膊皇敲挥械览怼6?雷臃虻暮19樱??璧笔北闼邓?11只屎笠延兴?炀酢?br>  确实有可能是陈娇突然聪明了,或是馆陶身边又有了得力的谋士,所以才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 经刘彻一说,王?托睦镌?械囊苫笠脖焕┐罅恕?br>  “此事,该如何是好?” “陈娇竟然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其罪当……”刘彻怒气冲冲,却还是没能说出最后一个字。 “不,万一真有这样的鬼神之事,那大汉国祚也有可能毁在其中,我儿,慎思!此事且待母后再细细考虑……” 刘彻看着王?筒唤】档那灏琢成?退?飞系募杆恳??溃骸澳负竽?睿??锬岩孕惺拢?逶乱训剑?婺赶氡赜钟幸獯呶依牍?模?朔?冶闼沉怂?囊庠缧┤ィ?缧┤ジ嗜??贾靡欢?n姨锰么蠛禾熳樱?窨赡鼙磺??砩裰?碌吒玻浚u粑?砩瘢??敝镏?〔蝗唬?我栽??俊?br> “这甘泉宫怎么几日来都静悄悄的?”青鸾整理完了唐眠下榻的高光宫,拿出司马迁送给她的一卷简来看。上面都是一些基础字,以隶书写成,倒比小篆好认许多。青鸾的手指头在自己的腿上画着,边嘟囔一句。 “静悄悄难道不好?”唐眠看她难得这么坐得住,还在看书了,笑着问。 “不是不好,只是有些奇怪而已。”青鸾道,“以前来,记得总要吵闹些。” “想是因为这次皇上没有带许多宫人出来。”黄珠道,“这次皇上来甘泉宫,带的宫人比以往都要少,侍卫好像多一些。” “你怎么知道?”青鸾有些不服气,更加加紧了认字。她知道自己在思虑周密这一点上是比不上黄珠的,那她就比黄珠多学几个字,总也算有一技之长了! “只是刚才问了问这宫里的人,听她们说这次还来了几个奇怪的宫人,不过平常不出来,只在皇上身边照顾。” 唐眠轻皱眉。只在刘彻身边,或许是一些文学之士?武帝后来建立内朝,其中都是一些官职位分低,但说话献计很有分量的侍从之士。 不过她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青鸾,你在这里习字,黄珠,你陪我去山中走走。” 事不宜迟,有准备总比无准备好,唐眠起身道。她手头上有很多药草了,然而还有一些是宫里头也没有的,她必须到山里自己去找找。 “诶?不带我去吗?” “你不是要识字吗?” “我……”青鸾抓抓脑袋,不知如何取舍。 “你就待在这里好好习字吧,今日难得能坐下来还没睡着,过两天估计就不成了吧。”唐眠笑道。 她这句话才说完,侍女里一片笑声。大家都记得前两天青鸾坐下来看不到两个字就呼呼大睡的事。 “皇后娘娘!那是那天我累了!”青鸾脸红辩解,却不敢再说去字了。 唐眠任由军士开路,侍从跟随着,假意游玩,拨弄着路边的花草。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找什么。在《怜花宝鉴》中有这种无忧草的记载,说是在函谷关一带很是茂盛,甘泉山与函谷关还是有些距离的,然而气候当是无大差别,唐眠也便来找一找。哪怕不行,或许还能找到点其他有用的药草。 在山中转悠了半天,到得傍晚,真让她发现了一小片无忧草。 无忧草长得极丑,巴掌大的叶子上的花纹扭扭曲曲,颇有些凌乱,叶边缘常有虫蛀纹,有时能深入半指宽。然而不知为何,竟也有了奇异的美感。 “这草漂亮,帮我摘些来。”唐眠一吩咐,周围侍卫都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尽职地撅起来了。 “啊,这草我知道,要是晒干用来泡茶喝,能解饥,所以才叫无忧草。”黄珠道。 “是吗?”唐眠笑了笑。 “嗯,我小时候也喝过,不过这东西很难喝,也不能多喝,因为喝了他虽然解饥,但是实际上可不顶用,一直喝,哪怕不饿,也会饿死的……我小时候,有人就是喝这个……”黄珠似乎心有余悸。 唐眠拍了拍她的肩。黄珠开颜笑一声,指挥侍卫选择几株好看的。 唐眠倒并不在乎长得好看不好看,不过总得做个样子。药性最重要的便是其中的相生相克之理,无忧草单独食能解饥,实际喝多了却会饿死,正说明这种草的可怕之处。所谓的饱腹感只是一种错觉无忧草,正是能迷乱人的神经的。这种药效若是与其他药草合起来,便能成为可怕的毒。 唐眠收了草,便回到了高光宫,正遇到来送饭的宫人。 众侍女见她们回来,捂嘴笑着指指已经睡死在席上流着口水的青鸾。 唐眠和黄珠也相视一笑。“别叫醒她,晚饭给她留着就行。” 吃了饭,唐眠不再如以往一般散步,立刻道:“黄珠,把我带的那包草药和杵臼拿来吧。” “诺。”黄珠走开一会,回头便拿来了唐眠早就备好的东西。 “娘娘是要做什么?让黄珠来就好。”黄珠跪坐下来,看唐眠敛袖准备杵草药的样子,道。 “不用,横竖我也没事做,玩玩而已。” 杵子碾了几下陶臼,发出沉闷的声响。黄珠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 青鸾被这声音吵醒了过来,唐眠让她再睡会儿,然而大家又是一番嘲弄,青鸾也睡不着了,追着那些小侍女打闹。 这时,已近亥时,门外有人报皇上又送了米粥来。 这几日,刘彻有令,陈皇后新到甘泉宫,怕所食之物不适口,又常读书至晚,所以到了晚间,便派人送些吃食来。他这口谕一出,又有不少甘泉宫的侍女被“专情”的皇帝打动了,“金屋藏娇”的故事已经流传开了,却又在甘泉宫火了一把。 唐眠是不知道刘彻装深情痴情好丈夫又有什么打算的,估计又是什么怀柔政策。不过那些点心倒真是不错,她有时候也挺喜欢吃的。不过今天送来的晚餐里有她喜欢的蹄?,她多吃了两碗汤饼。一听送来的是甜汤饼,她就有点倒胃口。倒是青鸾听了,突然口水直流,满屋子都听见她的肚子咕咕叫。 她睡过了头,没吃晚饭,醒来就饿了。 “我吃不下,给你吃吧。”唐眠看她投射过来的水灵灵的不加掩饰的“我想吃”目光,笑道。从她开始分楚予和青鸾菜开始,宫里的东西便都是不吝啬的,青鸾也是被惯坏了的。 “多谢娘娘!”青鸾欢天喜地地接过碗去,美滋滋地吃起来。 “你去跟皇上说,汤饼我吃了,很好吃。”唐眠嘱咐那送来食物的宫人,这宫人原是甘泉宫在的,这几日送东西的都是她。 宫人唯唯地答应了,脸色却有些青。 唐眠看她脸色青白,手脚颤颤,突然想到了什么。 “青鸾,别吃!”唐眠一甩手,青鸾手中的碗已经被她打开了,一碗汤饼洒在地上。 青鸾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她觉得自己的口水又流出来了,忙去擦一擦,然而竟然擦不干净,她觉得丢脸,慌忙拿袖子去擦,袖子上却淌下一片红。 “咦,我的口水什么时候变红了?”青鸾疑惑。下一刻,她便倒了下去。 “青鸾!”唐眠一把扣住她的脉门。脉象几乎虚无。这毒是剧毒,青鸾的喉口已经僵硬,竟是连催吐都来不及。若她有内力,尚可一试,然而这个身体,偏偏毫无用处! “来人,快去请太医来!”她大声道,“快去请太医!” 然而回答她的,是高光宫外侍卫整齐的步伐声和火光,似乎还有无数人念咒的声音。 “高光宫巫蛊作祟!陈皇后薨!” 唐眠一惊,转身欲起,那个送汤饼的宫人却突然冲了过来,手中一把匕首,距离她已不过一尺。 唐眠身体下意识一避,一手抓去,欲夺宫人手中匕,然而一个黄色的身影却冲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危险!” “……黄珠。”面前的身影倒了下来,落到唐眠身上,唐眠扶住她的腰,手却被滴下的鲜血濡湿了。 高光宫内的侍女乱作一团,已不知发生了何事,伏跪在阴影处,噤若寒蝉。 “高光宫巫蛊作祟!陈皇后薨!” “高光宫巫蛊作祟!陈皇后薨!” 门外,一声又一声整齐的喊声在唐眠的耳边环绕,震动着她的耳膜。 “娘娘薨了?不,不,娘娘可……无事?”黄珠抓着她的手,声音虚弱。 唐眠的眼,突然变得血红。 “刘彻,你死定了……” 61、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一) 唐眠已经习惯了平淡地生活, 少与人起争执, 多数时候,不过随波逐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如此平淡几世, 她都已忘了主动去做点什么。 正因为如此,她才在穿成陈阿娇之后, 也不过是按着自己的性子得过且过。在太后王?秃土醭褂兴?俣?氖焙颍?偶右远圆? 然而因为这两人身份的特殊性, 她怕麻烦,所以一直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为,毕竟刘彻若出了事, 那么她的事只会更多。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 使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忘了一件事,她和刘彻是站在两个阵营的至少在刘彻的眼里是如此的, 她们两人之间,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哪怕阿娇还是原来爱着刘彻的阿娇,帮着刘彻从太皇太后和外戚手中夺回了大权,接下来也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而已。 她吓唬太后王?停?鸬降牟还?茄踊旱淖饔茫?2荒芨?旧先盟?牙肽切┕?3?5穆榉场23? 这件事更成为一个巨大的推力,加深了刘彻对她的忌讳,推动他早早地准备除掉她, 甚至不惜与馆陶公主撕破脸皮,在甘泉宫下手先斩后奏。毕竟陈娇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陈娇死了,馆陶或许会要求刘彻给说法,给他莫大的压力,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他的王位产生动摇了。 唐眠也是在听到宫外侍卫“高光宫巫蛊作祟!陈皇后薨!”的嘹亮喊声里,才明白,刘彻这次是确确实实准备致她于死地了。现在的刘彻虽然才及弱冠,但毕竟有着一个绝代帝王的潜质,该下手时便极其果断甚至毒辣,而表面却隐藏得极深。所以,在她才开始有所举动之时,他已为她布好了局。唐眠甚至可以怀疑,馆陶把她送到甘泉宫刘彻身边来“受孕”,是不是也是受了什么人的劝说,是刘彻局中的一部分。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明白的有些晚了。她往甘泉宫来,是馆陶的打算,馆陶极力想讨好刘彻,让陈娇能怀上刘彻的孩子,她也没意料到刘彻行动的迅速,所以并没有派多少亲信。加上唐眠一直跟陈家的亲信来往不怎么密切,自然少了许多倚仗。 此刻,高光宫外围着的都是刘彻的侍卫,而她宫里的侍女,却个个噤若寒蝉。唯一两个亲近的侍女,青鸾危机,黄珠生死未卜。而她自己,平时并没想到练功之事,有的,不过是一具略显单薄的女子的身躯。 一瞬间唐眠觉得腹内有些苍凉。若在以前,这样危机的情况下,她是没有很强的求生意志的。然而这次,她心里却升起极强的不甘心。 兜兜转转,她,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浑浑噩噩任人摆布的人?想起以往的经历,似乎她所做的,都不过是些凭着自己优势,顺顺利利做的锦上添花之事。 今次,且尽尽自己的力气! 青鸾已没有了气息,黄珠的血滴落在地上,蔓延到她的脚边。唐眠忽地高声一笑,而后将罩在身上宽大累赘的外袍一甩而出,一步上前,将还惊在那里被黄珠拼死制住的送汤饼的宫人的手腕一捏。 她捏的角度极是刁钻。那女宫人本是巫人出身,也习过几分武技,颇有些惊讶一国之后竟然也像是知道武技,她感到自己的手腕发麻,下一刻,好不容易□□的那把染血的匕首就到了那个只着白色内袍的皇后手里。 那皇后,双眼赤红,竟比她之前遇到的长安侠客还要勇猛桀骜。宫人失了兵器,又经此目光里一骇,极是惊讶,下意识脱手欲走,然而又想起自己的使命来,当即提掌向唐眠击去。 唐眠也需庆幸,她不喜宦官在她的宫内走动,所以进她宫里的,都需是女性宫人。而习武的女性,在这个时代还不多,这个宫人的武技,也不算好,只不过是力气大一些,技巧多一些。所以她仅凭得意的经验,就能将她的攻击一一化解,占据了上风。 宫人这才慌了,脸色一变,突然嘬口,似欲发出什么信息。 唐眠眉一皱,毫不犹豫,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那宫人的嘴里,只听卡啦一声便已刺破了后脑勺,宫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映,立即眼睛翻白死了。 匕首从宫人的嘴中直接穿到脑儿,只露出一个匕首尖儿上,混合涂着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 “……啊!!”一时间,宫里的侍女都慌了,胆子稍大的往宫门口逃去,胆子小的直接就软在了一边再站不起来。 “都给我起来!”唐眠怒吼一声,吼声震耳欲聋,面向宫殿内剩下的五六个侍女,目眦尽裂。她白色的内袍上已沾染了浓浆似的血迹,一朵一朵,像是盛放的鲜艳牡丹,眼中也似灌了无尽血意。 “你们以往都是呆在我身边的人,以往且不顾,是我多有错处,但我近月来待你们如何,你们也应知晓。如今我身处奸人陷阱,尚需你们助我!若你们愿意,此次之后,必有重谢;若你们不愿今日之后,你们也不必再活了!” 她话说得极快,然而话里的威胁意味也很是明白。几个想逃走的侍女们心头都吓得乱颤。她们本都是奴仆出身,多数对于主人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尊敬和卑从,此刻听唐眠掷地有声的命令和威胁,几乎是同时就跪了下来,却是不敢说话。 “装什么哑巴!给我使出你们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巫人已死,皇后无恙!”唐眠吼道。 “巫人已死,皇后无恙……”侍女们几乎快哭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吃饱饭吗?!还是你们想这样?!”唐眠再吼,手中匕首突然从那已被爆头的宫人口中拔出,狠狠地扎在宫人的心口子上。那宫人的身体还是热的,这一下子,一股新鲜殷虹的血液就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飞了出来。唐眠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血雾里,仿佛最恐怖的恶鬼在世。 “巫人已死,皇后无恙!!!”侍女们全被吓坏了,闭了眼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巫人已死,皇后无恙!” “巫人已死,皇后无恙!” 女人的声音没有男人的雄浑厚重,然而胜在尖利,一瞬间,这尖利的嗓音,就冲破了那一层“高光宫巫蛊作祟!陈皇后薨!” 外头的侍卫本就是奉命行事,喊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心中多有惶恐之意。再被侍女们的声音一打乱,瞬间就动摇起来,声音开始涣散。 唐眠信念一动,将刚才的外袍罩在黄珠身上,而后飞快从一旁取了一套刚才侍女们做到一半的宫衣罩在了身上。 她命令侍女们便喊着那些话,边向宫门口靠近,而她站在后头。到得宫门附近,外面侍卫的喊声已经极其零散。 唐眠站在宫门之前,双袖庄严一阵,朗声道:“我便是陈阿娇,央央大汉之皇后,岂会如此简单死于巫人之手?!巫人已死,我无恙!门外若再妄言皇后薨者,当与此巫同罪,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虽穿的是侍女之白衣,然而衣袍整敛,面色庄重,青丝飞舞,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无尽上位者的风度。当年的马将军虽懒惰战事,却也曾号令三军,此刻恢弘气度一生,大部分侍卫们立刻就成了缩头乌龟,他们已完全接受,拥有这样风度的女子,必是皇后无疑了! 然而唐眠知道,一切没有那么容易。她高度警惕,灼灼的目光刹那间就扫过火把下在场的几十侍卫。这些侍卫里,自然有着刘彻的线人,侍卫骚乱的煽动者。而她现在站到了最显眼的地方,无意于做了最明显的靶子。 可她必须赌一赌。现在她处于极端的弱势,若困守高光宫不出,是必死无疑,而眼下,尚有一搏之力。她需赌,为了防止馆陶和太皇太后的眼线亲信,这些侍卫中作乱的刘彻的亲信,并不会太多,大多数人是不知情的。 她的眼立刻攫住了躲在几个侍卫身后的一个小个子男人,他的目光惊恐又森冷。其他侍卫因为不明所以,都是面面相觑,步子向后退去。他却在四下打量侍卫们的表情,嘴中似在低声絮叨着什么话,而听到他话的周围的侍卫,脸色都有些难看,步子也是一顿。 唐眠突然飞起手一挥,手中匕首脱离她的手,如一支银箭般躲过无数障碍,精准地射入那小个子的额头上。陈娇体力一般,这一挥唐眠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幸而这匕首本是那女宫人用来行刺的,想是特别准备,刀锋极为锋利,倒让唐眠拣了个便宜。 小个子男人一倒,其他侍卫俱惊,紧张地看着唐眠,刀剑突出。 唐眠丝毫不为所动,朗朗道:“我为大汉皇后,方才受天启,知此人乃是此次妖言惑众引众人犯乱的罪魁祸首。你们可看看,是也不是?!” 她知道如小个子男人这样的侍卫,在这里应当还有一些,但她不可能全都揪出来,她这一击必杀,本没有全然把握,却多少可以起到警告的作用。 有不少人本就是被这小个子男人煽动的。这小个子男人在侍卫里的身份还颇有些高,而他们大多数只是一些低级兵士,因而都不敢怀疑。此刻看有人松动了,都竟相失色。 一些胆小之人直接放下兵器跪在地上向唐眠磕头请罪了。 有了这些的带动,其他侍卫相识,也叮叮当当地把兵器都放下了。 唐眠总算稍稍松气了。看来刘彻的谋划,多少还是有些匆忙的,因忌讳极多,所以当中也有诸多漏洞,她抓住了这些漏洞,便能挽回自己的性命。 以及,其他的东西。 “怎么还未有其他侍卫前来护驾?!你们!去给我把魏德臣叫过来!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皇上和魏德臣竟还不知道么?!”唐眠冷笑一声。 不过些许片刻,魏德臣就领着一将军带着众多士兵赶到,将现场的侍卫全部押下。 唐眠眼神高深莫测地看着魏德臣,盯得魏德臣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他立刻示意那将军把高光宫包围起来,以待皇上查看,又连连向唐眠赔罪,想把她引到另一宫里去稍作休息再让皇上进行定夺。 “不必。”唐眠拒绝了他的意思。若她走了,高光宫里的情形,和这里的这些侍女,不知又会出什么状况,“此间事如此重大,我本就身陷其中,受此恐怖之事,哪里还敢休息?” 魏德臣还欲再说,被唐眠赏了几记眼刀,只得低下头擦汗唯唯。 没过多久,一身玄袍发鬓整洁的刘彻也赶到了。 62、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二) 黑夜里唯有火光明明灭灭, 树影和宫殿的影子落在刘彻身上, 更显得这个弱冠青年的目光深不可测。 他先是看了看高光宫的场面,刚才几个死在这场事故里的人的尸体正被侍卫们抬到一处。其中自然有那个常来高光宫送菜之宫人和那个被唐眠冲匕首刺中额头脑浆崩裂的侍卫。 来的路上,他已听亲信说了此间发生之事, 得知陈娇竟然自称得到天启,当众杀人, 并且她杀的人,还当真就是他布置在军中散播谣言的。 此着本已让他惊疑不定。 毕竟阴阳道术和方术从战国时燕齐之国兴起后, 世人很是相信的。汉初也仍笃信黄老之术, 对这种神鬼之事,多少是有所敬畏的。 刘彻再是帝王之尊,有文武韬略之大才, 也无法马上说服自己那向来不聪明的陈娇从几百兵士中一眼认出奸细是巧合之事。 然而刘彻的目光触到那侍卫时是一凛。 他毕竟也是学过骑射之事的, 知道这一击之力,实在不是陈娇能够使出的。 而他斜眼看到连只鸡都没有杀过的陈娇以如此令人作呕的方式残杀一人后, 此刻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更是暗了眼神。 被神鬼附身,许是真有其事。 刘彻想着,然而笼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却捏的咯吱作响。 此人,留还是不留? 短短几息之间,他脑中就闪过千万种可能。然而最终脑中却浮现出一句话: 留此阿娇, 则留大患。 连刘彻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那一瞬间他想到的,竟不是神鬼之力,而是想到了汉开国之后吕后。 若说他的祖母窦太后, 和吕后倒还有可比之处,然而胸襟气度手腕依旧是不及的。若非他年少登基,大权旁落,他很有自信压制窦太后。然而吕后的手段,却实在比男人还要铁实。 阿娇和吕后? 刘彻自己也想笑了,可是眼下却是笑不出来。 阿娇,留不得! 他严整神色,转过头来。他比阿娇高一个头,两人相距不过两步,然而此刻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却让人感觉两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看向唐眠的眼神,轻蔑又自负,竟像是闲庭信步之时随意看见的一个死物。 帝王之尊,果然是不同的。饶是唐眠中心稳固,看见刘彻这样的眼神,也不由有些震荡。 若是再晚二十年让她遇见刘彻,恐怕她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了吧? 唐眠心中轻叹一口气。 这尘世上,就是有人活得像泰山,哪怕被再多的人厌弃也让人无法忽视,而有人却活得轻如鸿毛。 然而以这种帝王之尊的霸气,可撼山拔岳,震动江河,却也有拉不下脸来做的事。 唐眠低头嘴角一弯,脚底突然小小地奔了两步,冲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被她一惊,倒退一步,刚才才盘算好的心思也被打散了,正伸出一只手去,预备把她推开,却不料那阿娇就因势抱住了他的手臂。 “皇上!~你怎么才来,阿娇都被吓坏了!……刚才那个宫人,分明是你老让她送东西来的,怎么突然就发了狂,她送的汤饼不知道为什么也有毒,毒死了青鸾,她又拔出刀来杀了黄珠!可把我给吓坏了!她又不知道怎么对外面的侍卫施了术法,让他们都说是我会巫法,我哪里会什么巫法不巫法的?我还以为是他们看到我手里有刀才说的,吓得我把刀都扔了,一不小心丢死了人也都怪他站的位置不对!可是他们这样吓唬我,若是让外祖母知道了,也必定要重重地责罚他们的!” 虽然因为嫌累使的次数不多,但唐眠的演技已经不是一般的了,连珠炮似的打完响亮的一串,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又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如小鹿斑比似的扑闪着抬头看刘彻,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在场的侍卫虽不说,心里却也有了计较。 这些人不都是刘彻的人。 本来是刘彻想先下手为强,哪怕兵行险招,也至少要让阿娇坐实一两个罪名。陈娇杀人后的冷静正是他想利用的。 然而刘彻却被想到,刚才还淡定冷静的陈娇,却突然又变回了几个月前的娇蛮小媳妇。 刘彻怒极,本想甩手呵责,然而看到陈娇柔弱惊慌的目光,晶莹的泪水滴下落在他的手背上,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然而更重要的是,陈娇的一番话乍听似惊慌无措,刘彻仔细想想却已听出,在高光宫以巫法闹事的都是那名宫人,而那名宫人与刘彻本人却有着联系。在场的侍卫中不只有他的人,若他真惩罚陈娇,而这番话又被传扬出去,落人口实,馆陶公主岂会善罢甘休?而窦太后那里,更是打草惊蛇,以后的路只怕是更难走。 本来他这一招就是兵行险招,所有的筹码几乎都在那名宋姓宫人的身上,那宫人本是楚人,与馆陶公主的夫君堂邑侯陈午之家有隙,因而自告奋勇而来,愿为死士。若她杀陈娇得手,又里应外合威逼高光宫宫女,布置得当,则陈娇即死,也能以宫女之口供坐实行巫蛊之术的罪名,给馆陶和窦太后打击;若是布置不好,那么一切也可都算成私人之怨恨,他刘彻可全身而退,世上也没有另一个陈娇可当皇后。 然而那宋春成了又一个荆轲,陈娇却没有死。 眼见得场面早就脱离自己的掌控,而强行为之未免欲速则不达,刘彻也只好强压无奈之怒。毕竟陈娇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把所有罪名算在宋春头上,以私怨之名作结,想来馆陶公主也无话可说的,说不定尚能离间馆陶公主与堂邑侯。 一念生起,刘彻立刻解决了事端,命令将那行刺宫人挫骨扬灰,且追究其九族,亦尽诛之。又派了人去通知长安城里的窦太后和馆陶公主,并安排了人来给陈娇安排新的宫室。 唐眠已经学了陈娇了,看刘彻吃瘪也觉得爽快,索性继续使了性子道:“半夜准备的宫室,哪里能让人好好住?青鸾黄珠都不在了,我身边没个好使唤的人,这甘泉宫里大大小小的宫殿,我一个人住也觉得心慌得很。倒是卫子夫那儿我看还可以住住……” “你”刘彻皱眉,正预备说什么,却听唐眠又撇嘴道: “你若不愿意,我就只能住你那儿去了!” “你!”刘彻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前头觉得陈娇神秘莫测的自己是个笨蛋,眼前的陈娇,分明还是原来胡搅蛮缠的那个,先前以匕首掷杀人,大概也真的是因为人到了危急关头会特别有勇力的缘故。 然而想到卫子夫的温柔面孔,刘彻又是担忧。 “罢了,你今年就且住到我那儿去。”刘彻霍然转身,脸色有些难看。 “诶?”唐眠倒被惊了。她本来以为只要她这么吓唬刘彻,刘彻还真会让她住到卫子夫那儿去,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难道他对卫子夫是真爱? 唐眠想了想,又摇摇头,真爱假爱又怎么样?刘彻让她住到他近旁去,到让她省了从卫子夫那里走弯路了。 明明是夏夜,一阵风吹来却吹得她心头凉意顿生。大概是左右手边没了那一个聒噪一个沉稳的人的缘故吧。 唐眠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刘彻,眼一眯。 现在刘彻的命,她是要定了! 63、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三) 宫里头静静的, 唐眠坐在铺着金黄色丝缎的床铺上。 橘色的宫灯无风轻曳。唐眠站起身, 踩着赤脚就走到门边去,附近两个宫人忙急急忙忙跑过来,帮着打开了门。 门外一个年轻宦官也慌慌张张伏倒在地:“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上呢?怎么还不见他来睡?”唐眠也不拐弯抹角。 “禀娘娘的话, 皇上方才说了,今晚去卫夫人那里。”那宦官冷汗直流, 声音也有些颤。直叹魏德臣师父把这么个苦差事交给他,却不知道这回素有骄横之名的皇后娘娘要怎么闹了。 “是吗?”唐眠看了眼天色, 却也并不很晚。 “这宫里我住不惯, 我也去看看卫夫人。”她很自然地道。 可是这话一出口,可把那宦官吓个半死:“娘娘,这可使不得!要是惹怒了皇上, 娘娘却只管挨上两句话, 小的们的人头可都不保啊!……还请娘娘体谅体谅咱们这些贱命……” 其他宫人听闻,也是倏地都跪了下去求饶不已, 倒哭得唐眠有些头疼。 不过刘彻今晚还能去卫子夫那里, 倒着实让她有些生疑了。他这样的大计没有得逞,不乖乖处理之后的事,在窦太后和馆陶公主处小心掩盖,谋出新的计策来,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刚才之语也只是试探, 见宫人们这般回答,唐眠也不计较,豁地伸脚出门, 笑道:“既然皇上不在这里,我去他书房坐坐,却也总是无妨的吧?” 不待左右阻拦,她便风也似的向前大步走去。 那余下的几个女宫人哪里赶得上她?便是那年轻宦官追上了,也不敢阻她的去路,只得走远几步跪在她的脚前。唐眠一脚踢开他,自顾自前去。 走到书房门口,却见魏德臣还候在外头,见到唐眠来,面有惊色。 唐眠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刘彻不过是找了个借口,他没工夫没心情上卫子夫那儿去,却也不想到她这儿来,便只在书房歇着了吧。 “娘娘,皇上已经歇下了,娘娘有事,还请明日再”魏德臣也跪了下去。 “等什么明天,我今天又不是想来见他,不过是想来书房转转,难道这也不行?” “这,皇上在歇息,若是惊扰了……”魏德臣知道这是皇后在无理取闹,却是毫无办法,只能跪着磕头。 然而门外这一阵吵吵闹闹的,本来就郁郁满怀的刘彻哪里还听得进去,提高了音量颇有些倦愤道:“别阻了,她既然要来,就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早有宫人开了门来。唐眠冲魏德臣抬了抬眉毛,孔雀似的昂脸进去了。 魏德臣心内暗暗叹气,还是起身随进去服侍。 “你别进来。”唐眠道。 “这……” “我和皇上讲几句体己话,难道你也要插两个耳朵进来吗?”唐眠现在才觉得自己有几分陈阿娇的架势了,心中竟然颇有几分自得。 “魏德臣,别和她废话,在外候着吧。”门内刘彻的语气更不耐烦了。 魏德臣只得作罢。 唐眠进了门去,见刘彻倚在倚在灯下独坐,一张刚毅的脸在灯影底下,倒颇耐看,只是现下眉头紧皱,两眼微醺,坏了风度,而他的手边,放了一个玉壶,竟是在喝酒。 刘彻看见她进来,也并不想掩饰什么,提了酒壶起来就往爵中倒,边倒边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他从高光宫回来,可是越来越想不通陈阿娇此人,时或满口胡言,时或故弄玄虚,时或又是平常的模样。更要命的是今晚她流泪楚楚动人的模样,竟让他也有些动心了,这在刘彻自己,简直就是耻辱。他今日把她带到自己这儿来,本也是想试探她的,只是心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憋闷,越发不想见这个女人了。今夜计策落空,他甚至都起了暗杀她的心,然而心里另一个自己却在劝他,遇事不可慌乱,还得将一切都布置好了才能动手,不然,他也就只解决了一个陈阿娇,却留下了后患。 唐眠听见刘彻的问话,却只是敛了敛袖子,微微一笑。 袖子底下的手捏了一个玉瓶,瓶中正是她制作好的药丸。 “我想来杀人”这种话,她本来也不介意明说,只是闻到刘彻酒壶中的香气,她也不禁有些馋了。 这酒的香气,竟比她在宫里喝的都要好得多。 她禁不住问道:“这酒,你从何处得来?” “酒?”刘彻略略起身,拍了拍身子底下的垫子,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而后像是不懂唐眠的意思,道:“与你何干?” 唐眠早知刘彻不会给他好脸色,一脚踹过去,欲踢刘彻刚整好的垫子,刘彻怒极,下意识地去阻拦。唐眠却是嘻嘻一笑,弯腰拾起了刘彻的酒瓶,退开三步,掀开盖子一嗅,目中有喜意: “确是好酒!” 她不再多话,仰起脖子就是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这酒大约也是用寻常粟米谷物酿造的,度数并不高,只是入口清冽,腹中清爽,而犹有醇香之意。 刘彻本就微醺,见她如此,心生奇怪,竟消了几分怒气,只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懂酒?” 这下却是唐眠不理他了,她只顾着自己品酒咂嘴,面有得色,甚至就顺势坐在了几上,边坐还边嘟囔了几句:“这地方没椅子没凳子的还真让人不习惯……” 刘彻见她没有还回来的意思,眉一皱,手一推席子借力起身,大步上来一把欲夺唐眠手中的酒壶。 唐眠虽在得意忘形之时,倒也不是全无防备之意,手上立刻抓紧了。 只是她是就着壶口喝的,哪怕壶中所剩之酒已然不多,她和刘彻四手相争之下,玉瓶振动,壶中之酒倾出,泼了唐眠一脸,散落的发丝也滴落下酒滴来。 刘彻一惊,看着这样狼狈的陈阿娇,有些愣了。 “我勒个去!”唐眠一怒,忍不住粗口一句,猛地把手一抬。 剩下的酒就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泼在了犹在发愣的刘彻脸上。 唐眠得意地“哼”一声,才发觉壶里的酒也几乎被倒空了,仰起头张嘴去接,也不过三两滴的剩头。唐眠惋惜地叹一声,鼻子里却还闻得到脸上的酒香味,舌头禁不住诱惑,不听使唤地伸出去舔嘴唇周围,舔了几下却还不尽兴,只恨舌头不够长。 把刚才散酒的头发丝儿也放进嘴里咂了咂,唐眠才犹自反应过来,问刘彻:“你这酒还有吧?” 刘彻见过骄慢无礼的陈娇,见过娇媚承欢的陈娇,可哪里见过这样率性放纵的陈娇? 看着阿娇嫣红色的小舌舔着唇,被酒染过的脸色微红,几缕发丝湿润,他自己也被诱得想上去吃上几口了。 陈娇小产前,两人其实还是一月有几次云/雨之欢的,刘彻本人厌恶陈娇,却也不曾厌弃她这方面。 他本已醉,突然一把拉过唐眠的手臂,将她拥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埋头下去就要吻她的脸。 “擦!居然被亲了!”唐眠见他一张大脸俯下来,脸上有温热湿润的感觉,只觉得心头大恶,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把刘彻推了开去,拿袖子擦自己的脸,一边也感叹,男人就是男人,即使是帝王刘彻,精/虫冲脑要乱上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刘彻见陈娇脸上显出厌恶之色,感觉自己倒是被嫌弃的一方,不由怒气又生,面有嘲色:“怎么?你巴巴地赶到甘泉宫来,难道你和姑母日日盼的,不是这个吗?” 刘彻一句嘲讽,倒让唐眠酒醒了大半。 她冷笑一声道:“是啊,全天下的女人可都盼着你临幸呢。因为什么呢?我想想,不过是因为你是天子,若你没有皇帝这个头衔,你以为别人还把你放在眼里么?” “呵……”刘彻也是冷笑,目中透着阴沉之光。他早就清楚自己这个王位是怎么来的了,听见陈娇这么说,自然以为她在讽刺他是靠着她才当上皇帝的。 “陈娇,你给我记住了。我刘彻就是天子,是当今皇帝,哪怕你和你母亲,如今见了我也得跪拜。这是父皇传给我的大汉天下,也只有我刘彻能让这天下升平,岂容你们妇道人家评头论足!他日我便要让你看看我刘彻打造出如何富强的国度!”刘彻宽袖一扬,尽管一副被酒泼过的狼狈之样,面上容光,眼中精神,依然让人不可逼视。 他在很久以前,在夫子的指导下,在愤愤的思索中,就已经悟出这个道理。卧薪尝胆,十年不晚,他的皇位靠的是别人的力量,那么他便要靠自己的力量打造出一个黄金盛世,靠自己的力量永远留在青史上光耀后世! 唐眠看着这样的刘彻,愣了愣,突然低头看自己的袖子,整了整,而后轻叹一口气。 尽管轮回转世无数次,她始终也没有忘记很久之前镌刻在脑中的自己的民族,这也是她前世愿意征战沙场的一个原因。 而无可否认,汉这个名号的发扬闻世,正是从眼前这个胸怀壮志的男人开始。 64、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四) 要是这个男人死了, 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唐眠想着。 对于后世的影响是谁都说不清的, 然而眼下已可以确定的,便是各地藩王的作乱了。 “刘彻。” “何事?”虽面犹有些潮红,刘彻已经恢复了理智, 静静地坐到几边去取了简来看。 “我们便打个赌。” “打赌?你?”刘彻不解,面上却是嗤笑, 似乎对陈娇的用词觉得好笑。 唐眠不理会他话中的不屑,只是走过去, 手指轻抚几上盛水的壶, 而后提起来将水注入茶杯内,递到刘彻跟前。 刘彻接了,却是置而不饮。 唐眠也不做声, 另取了一个杯子倒了水。 “我想看看, 这个国家有你没你刘彻,会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便再不语, 只是将杯内茶一饮而尽。 刘彻眼神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放下手中的笔,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便让你看看!” “呵呵,好啊。”唐眠看他喉头滚动两下咽下茶水,却是笑了。 忘忧草,且忘忧。 哪怕给最厉害的人下毒, 其实也全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刘彻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有刘彻的国家, 她已经从史书上见识过了,而没有刘彻的国家,才是她接下来要见证的。 唐眠抛下茶杯,并未朝刘彻告别,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七月,陈皇后因为巫蛊事受惊,凤鸾先回长安。 九月,皇帝御驾返未央宫。 十月,卫子夫有孕。 “你说说你说说!怎么就成了这样?”馆陶公主又在东明殿闹腾开了,来回踱了十几个圈子里,口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一句话。 唐眠只是管自己啜了口酒,继续抄书。本来她倒忘了,酒是老祖宗早就有的发明,只是没人敢往皇后的宫里拿,这倒是刘彻提醒了她了。不过不知为何,从食署里要来的酒,却总不及刘彻的香醇。她亲去问了,食署的宦官却也说不上来,只道可能是哪里上来的进贡了。 去向刘彻要也是无趣,她只得就着些浊醪随意吃了。幸亏她如今是有背景的皇后,有钱有闲,倒也让人拿了酿酒的方子来开始现学了。 “你还抄!这是要把脑袋也抄坏了!早早地就回了来,我的‘外孙’现在可还好端端地在卫子夫肚子里了!”馆陶公主冲过来,一把要拎她耳朵,唐眠已经习惯了她这一出,头一歪就避了过去。 “有本事你就别结那宋春的冤家呀。结了这家就可能有那家,若我还在甘泉宫,说不定这回回来的就是个死人了……” “唉唉唉!”馆陶又是三声叹。她如何不知这事,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差点吓了半死,为阿娇担心不已,只是眼下看着卫子夫的肚子渐大,她心里焦得慌,“如今听魏德臣说从甘泉宫回来以后皇上的身子骨不大好,请了几次太医喝了不少药都不奏效,我也从外面找了许多大夫了,说是神医,到头来也一个个都是愣头鬼,可真是雪上添霜了,你说你好歹也多去看看皇帝……” 唐眠不应答,她自然知道刘彻是怎么病倒的。此时的医学虽说已在春秋战国时就渐渐成形,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她的造诣的,她千方百计寻得的方子和药引,哪里有这么容易被那些大夫看穿。 顿了一会儿,她才目中一闪,悄声问馆陶:“母亲,若是刘彻真的不好了,你预备怎么样?” “噤声!”馆陶低低喝一声,看了眼左右,才想起刚刚她发怒时早就将左右都撵了下去,倒是松了口气。她沿着几台坐下来,道,“这事我也在合计。好不容易让刘彘这小子当下皇帝,哪里料想本来这么个精壮的小子也会成为病痨鬼!如今梁王弟弟是早已不在了的,可外头几个本家的都是不好惹,若那小子真出了事,我就真只盼着卫子夫早早生个男娃立了太子,那我们也就还有机会……但若是孩子还没生出来,那只怕又要一场乱战了……” 刘彻病重后,见寻常药物不见效,脾气愈见暴烈,亦开始学燕昭齐威派人到处寻求寻求神仙之术,然而各处找来的方士贡献的丹药和方术,却是毫无用处,反倒更透支了底子。 次年四月,卫子夫产下皇长子,当日即被刘彻封为太子,赐名据;然而国中事态却依旧如馆陶所言,众多强藩蠢蠢欲动。更不妙的是,北方的匈奴也有窥伺之意。 窦太皇太后心知刘彻病重而太子年幼,生母位卑,更无德服众,窦氏若要扶持他,很可能是搬了石头没铸成城却砸了自己的脚,她欲立当日栗姬的二子,废太子刘荣的胞弟河间王刘德为王储,以河间王为人素有德望,在藩王之中亦是最能服众之人,却犹可控制。 东西宫中一时剑拔弩张。 而在夹在这中间最难做人的却是两个女人,一是太后王?停?皇欠蛉宋雷臃颉?br>  王?臀?沓闲模?幌蛟谔?侍?竺媲拔ㄎǎ?桓屹栽剑?欢?獯稳纯隙ㄊ遣辉尥??侍?蟮木霾叩摹a醯碌绷嘶实郏??侍?蠡故翘?侍?螅??床辉偈翘?罅恕d呐滤?鼓茏?谀俏蛔由希?肜匆材驯w陨怼1暇褂牍萏斩ㄇ缀螅??比沼肜跫Э伤闶蔷隽训摹k?慌巫帕醭沟牟∧茉缧┖闷鹄矗?斩?惶?渌?隆?br> 而卫子夫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弟弟卫青在平阳公主府上做事,却并不是寻常无知之人,在公主府也听得许多流言,进宫看她时便把局势都告诉了她。她知道恐怕自己的儿子登了基,皇位也是坐不稳的,反倒是成了众人的靶子。 她是弱质女流,本就是个大字不识半个的,宫里的小打小闹尚且禁得住,遇到这样的大事,可是慌了手脚,忙问弟弟可有对策。 卫青思前想后,只想出了一条方法,本不敢对自家姐姐说起,却禁不住卫子夫的再四央求。 “弟弟,这是你的侄儿,你忍心看他在世上没呆几天就卷入这样的风波里,不明不白地死吗?” “弟弟,眼下局势紧张,如有什么不测,我们娘俩个都是不保的,你有什么计策,哪怕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如今的对策就只有一个,我带着你和据儿远远地逃了开去,索性避开这危险之地!” “你说什么混话,我怎么能抛下皇上一个人走!”卫子夫落下眼泪来。她本来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王储的,可是她的丈夫却偏偏只有她这一个儿子。 “我知道姐姐舍不下据儿也舍不下那皇帝,可若是都舍不下,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卫子夫跪上前两步急切问。 “……唉!”卫青欲言又止,沉重一叹,“如果用这法子,保不保得住据儿我也不十分确信,但姐姐却可能……”这才是他不敢说起的原因。 “好弟弟,你就告诉我吧!皇上如果走了,我在宫里也没了庇护,本来就是能活且活的了……” 卫青闭了眼,面有愧色,良久才睁开,沉声道:“听说皇后和皇上并不和,这件事若要成,你却得去求皇后……” “皇后?”卫子夫不解。这一年里,她只知道皇后似乎不关心太子之位,也不过问政事,只是在自己宫中游戏。 “唉!我竟真的说了!”卫青甩了自己一个嘴瓜子,颇有些对自己生恨,竟连这样的想法也能对姐姐讲出来,“姐姐,弟弟言尽于此。他日姐姐和据儿若有危难,弟自当拼死以救!那些个花花肠子,且都丢去喂狗!” 卫青说完,不待卫子夫再求,就匆匆离去。 卫子夫却是放不下心的,左思右想,虽不知道弟弟卫青到底是何意,她却也照着自己所知的一丁半点儿勉强琢磨出自己的一套来了。 她想着,太皇太后意欲立河间王,一来是因为据儿年幼,若为皇帝,不免令藩国异心,匈奴入侵,到时局势就不是窦氏一族能掌控的,所以哪怕会被分权,窦氏也愿扶持河间王。但二来,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政见上素与皇上不是一心,据儿虽是玄孙,与太皇太后却并不那么亲厚,值不得窦氏出力。 这时候就有了皇后。皇后虽和皇上不和,然而向来最得太皇太后喜爱,又有馆陶公主一方的支持,想若真是皇后有了嫡子,想必还是能坐稳这个江山的。而若她把据儿托付给皇后…… 卫子夫心里一惊一惊的。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不是唯一有这个想法的,因而就在下一刻,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馆陶公主来看望她了。 馆陶好不容易给女儿挣揣来一个皇后之尊,哪里愿意富贵荣华这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她思虑着,母后不愿扶持刘据,不过是因为刘据母家的关系,恐生后患。然而若把刘据给了阿娇,母后岂有不支持她娘俩儿的道理? 卫子夫本就有心,被馆陶一推,竟是真的答应下来了。馆陶更是得意。 这事最后传到刘彻那里,又让他气得吐血,然而细想之下却也是无法他其实本来就有此意,只是相信自己的身体还有好转的可能,才一直拖着这件事。 其实馆陶的心思颇浅,然而适逢窦太皇太后使人探河间王刘武的意向,却得知刘武修学好古,以稽古修撰为务,丝毫无心于大宝之位。窦氏看重的本就是河间王的这种守德自足的心气,可却了不得他太能自足,竟到了连王位也不稀罕的地步了。 最终太皇太后也是皱着眉答应下来了。 建元五年夏,太子据尊皇后陈氏为母。 秋九月,刘彻驾崩,太子据继皇帝位,尊皇后陈氏为太后,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 同月,匈奴盗边;藩国欲动。 低头看怀里的小奶娃,抬眼看从殿下排着队跪到宫门口的一大群草泥马,唐眠嘴角抽了抽。她万万没想到,本想在刘彻过世后看这个国家能变成什么样的她,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去。 65、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十五) “太后, 匈奴窥边, 昨日又掠我边境一城,死伤三百余人,现在匈奴大部也正呈聚合之势, 臣以为,匈奴大举侵我大汉, 恐怕势在必行,各地藩王既欲出兵为朝廷出一份力, 若阻拦其行, 则伤百姓之望啊太后!” “窦大人未免危言耸听,禀太后,臣以为, 这次藩王欲带兵进京, 明里是为保卫我大汉边境,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旦战事消解, 兵却不退,到时围困长安,奈若何啊太后!” “然而虽可不用藩王之兵,一旦与匈奴交战,京城兵力空虚, 到时白白将腹地留于后方,也非良策,还请三思啊太后!” “太后, 诸位同僚都主战,然而我大汉初定,先帝才去,国内诸事百废俱兴,此时兴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未若以公主嫁之……还请明鉴啊太后!” “……” 啊太后你妹啊太后!老娘听得很烦啊! 唐眠坐在帘后吐槽。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觉得她真错了,她杀什么刘彻啊,虽然刘彻死的时候壮志未酬满怀不甘,后来几乎是吐血而亡的,也算给青鸾和黄珠报了仇,可她怎么就没想到其实也可以给刘彻来那么一刀,让他失掉他引以为傲的尊严,一辈子都不能干那种事,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学学原先的太史公,来个更加发愤治国什么的。 她现在发现,没了刘彻的世界,果然有点儿不一样了。 再具体地说,是她忘了一件事,原来的窦太皇太后去世是在建元六年。然而刘彻只当到建元五年就比她先去了,太子刘据登基,改元建初。 窦太皇太太后名号上又加了个太字,寿命却没加。没过多久就死了。于是窦氏一脉,也分裂了好几支,怎奈除窦婴外,皆不怎么成气候。而这时朝堂上,王太皇太后之弟田?刚刚起势。而她这边,陈家的几个外戚也纷纷窜入朝堂想要分得一杯羹。再加上其他势力相持,政治上真是令人头痛不已。 唐眠看着底下的大臣们说一句一个感叹号,都快赶上演话剧了,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最有理。 可是有理就有理吧,最后又形不成统一的意见,还是要太后定夺啊太后! 唐眠穿了是挺多了,也当过那么一两次的高层了。然而汉朝实在是幅员辽阔,她的历史又不是顶好,还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了。 正想着,她才发觉腿上有些凉。低头一看好家伙小皇帝直接尿在了她衣服上!再看这小家伙闭着眼睡得酣,一脸舒适样,唐眠觉得自己真怒了。 “都给我住嘴!” 她大喊一声。大臣们是早就习惯了她的不作为的,常常之后就是几派势力统一了意见送个奏章让太后盖个章了事,所以她这一吼倒让他们都惊了一跳。 唐眠略一思索,便问道:“现有哪些藩王愿助平定匈奴之乱?” 见她问起,丞相窦婴便细细说了。前两帝的时期,削藩的政策已渐渐推行下去,七国之乱乱则乱矣,到底是除了一批拥地自大的王,现在有实力的藩王力量,其实也只有三支。 “让他们都过来,不过别往长安来,往河南郡河内郡东郡去,帮着疏通河道去。” “诶?”唐眠一语下,满朝文武俱是摸不着头脑,“太后,这匈奴之事……” “那些个藩王尚能用兵,可见还有些闲力的,借来用用有何不可?黄河水泛滥,每隔几年死伤者何足三万,这怎么你们不见上心?” “太后,事有轻重缓急……” “等到黄河水灾急起来了,你们准备怎么解决?就告诉那些藩王,要来的,都给我整河道去,报效宗室,这是最好的。至于匈奴之事,用不着他们操心,我大汉虽是新幼君才立,却也是国局稳定,它三番五次扰境却不大举攻城,必是有所忌惮,有所忌惮而仍扰境,我想也必是两个原因,一来粮草不丰,二来便是受人唆使。” “这,何人会去唆使外患?”丞相田?脱口而问,却一下子咽了下去,其余人也纷纷变色。 会唆使匈奴侵边,正是看准了乱中有利可图。其中涉及的,若不是那些藩王侯国,就是朝堂上的一批,甚或还是一齐谋划的。 一时人人战战兢兢,无人言语。 唐眠也不管,只问:“李广可在?” “李广?”底下有人没反应过来。 “可是未央宫卫尉李广?” 一阵乱后,一个面色方正眸子晶亮身材魁梧的武将上了殿堂,其人臂长如猿,犹见筋强骨健。 “臣未央宫卫尉李广,叩见皇上,叩见太后。” 他声调雄浑有力,简短干脆。 “李将军,听闻你本就对北方诸郡甚熟,我就封你做个骁骑将军,你带十万兵马往北地去,若有匈奴来袭,你只管守城,只守不攻。” 李广本就是武将心性,斩杀匈奴极为拿手,听得到封了将军,本自高兴,又听得只守不攻,顿时紧皱眉头。 “太后,这如何使得,白白涨匈奴之气焰!” “打一场胜仗多不多两三月,是容易,守个城却要五年十年的长久,为难,若你只做得了简单事,我也不让你去了。打仗死的是我大汉的兵,守城护的是我大汉的民,两相权衡,其意自明,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李广听言,不由噎住了。 “韩安国。” “臣在。” “你就做护国将军,监督李将军吧。” “臣遵旨。”韩安国正在暗想李广轻狂,才能尚不足北当一面,本以为太后今天是想胡乱点将立立威风了,颇有微词,听到这一言,倒把心里的闷气去了一半。 “你带着万石粮草去,开了北地和上郡的城门,派几个人放出话,和匈奴做生意去,就说一石换两只羊,三石换一匹马,八石换一匹精壮好马。” “这怎么使得?!”韩安国大惊,“匈奴得粮草,岂非助纣为虐?” “什么助纣为虐,那些蛮人得了粮草有力气打仗了,可饿了肚子时更惦记着我大汉的粮食,韩将军今早上来可吃了饭不曾?” “臣……吃了。” “吃了早饭,可想吃午饭?” “臣……不想。” “眼下说了这么多话,想是饿了?” “臣……不饿。”韩安国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喊一声。 “你再和少府去商议,带国中上好的玩物去,什么金雕玉刻,什么美酒佳肴,什么樗蒲博戏,什么美女袖舞,都带着,等人家匈奴能吃饱饭了,就把其中精致的卖给匈奴贵族,再把拙劣的卖给其中小民,用羊马换也成,拿其他东西换也成,让他们饭后有个玩处。” “这……”韩安国与满朝文武俱是面面相觑,不知太后是何用意。 唐眠看他们这模样就知道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也不怕解释:“都说饱暖思□□,人家饱了暖了,力气总得有个使处,来攻打我大汉,不如自个儿有好东西玩去。多玩物,好丧志,诚不丧志,也失了些力气了。再者我们得了他们的马,他们也忌惮我们。” 韩安国一听,突然觉得好像真有些理。只是心上还是忐忑,这东西是否真有这么些用处。 “且去试一试,又不费什么力。嫁了个公主过去,丢了脸不说,不过三五年匈奴又撕破脸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匈奴心蛮,容易闹事,看见好东西就起了抢的念头,一旦发生什么事故,你就贴一张告示,说是因为哪个某某某闹事,所以闭市五天十天,让他们自己闹去。他们真闹起来要攻城李广,这时候你就出去挫挫他们的锐气。” “臣……明白了。”李广和韩安国,俱是眉目奇异。 唐眠打了个哈欠,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道:“半个月后我就去河内郡监工,传个懿旨,让河间王和淮南王都带着他们的藏书来与我一道监工。那些藩王若不愿来的,那个谁司马相如,不是刚从巴蜀出使回来么,你文章写得好,来的藩王,你就好好夸夸他们,不来的,你就骂几句,文章不要太长,最好能唱,跟那个乐府的协律去讨论讨论,唱得好听些,回头散播到各郡各城去。好了,就这样吧,今天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唐眠发觉自己已认识到“人治”的好处了,虽说堂上这派那派相争,但大权有一半就是这么落在她头上,大家听也好不听也好,还是要给她做样子,毕竟她说砍头就能砍头的。 众人耳听得她把如此俗的话都放到堂上来讲,却又不好说什么,而且听着不道德,想想又居然好似挺有用处,不禁都噤了声。唯有一个吴内史走了出来。 唐眠一看,好像是管财政的。 果然听那吴大人道:“太后,万石粮食和那些玩物之数众多,恐怕国库空虚,民心亦慌,若遇到大灾,无有度灾之力啊!” 唐眠其实也想到这个问题了,不过想了想还是道:“今明两年,那些修宫殿的钱都给我省下来好了,上林苑什么的也先别建了,你就在原来的税上头再免一成好了。那些工匠什么的,都先到少府去,帮着做些事务也好。” “……”吴大人不言语了。 “太后,宫殿不修,将何以尊国体,扬国威?”另一大臣道。 唐眠眼也不抬反问:“百姓安乐,何用尊国体,扬国威?”她转而又道,“吴大人,前夜我做梦,竟梦到一个犁田的工具,回头你找个人来我这里画出样子,你看看能不能用。今天事情也处理得多了,我乏了,皇帝也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唐眠将小皇帝递给一边的宫人让她去交给卫子夫,急急去里头换衣裳了。 66、大汉天子之陈阿娇(完) “这, 这是什么?”卫子夫看着正在替自己换装的宫人们, 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头才听说,太后陈娇在朝堂上发了一通荒唐的诏令,惹的皇宫内外议论重重。 一些人等着看戏;多数人在忧心大汉遇此胡闹太后, 是否有亡国之虞;然而少部分人却对太后之举能够得成颇有几分期待,毕竟这些诏令, 倒是史上闻所未闻的和匈奴人开放通商?让藩王的军队去疏通河道? 不过至于结果是否是成功,谁都不敢乱说了。 而罪魁祸首陈太后, 却在下了一系列命令后, 突然再次低调起来,每日简出,只在少府等部乱转。外人都只道她是在鼓捣那些传说中的“丧志玩物”了, 不禁多有咋舌。 卫子夫听着人议论, 自己只在心里暗暗想了。她将儿子据儿继给陈娇后,对外只称是太后陈娇之子。她本以为自己之后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陈阿娇竟没有赶尽杀绝们,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她养在宫里头。她偶尔听宫人们说起,才知道馆陶公主和窦太皇太后原有这个意思,但都被陈阿娇阻拦了。 卫子夫颇是感激,平日也极守本分,早晚请安问候。她忍住自己的爱子之心, 只远远地看刘据,从不曾过分要求。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陈阿娇却常让人抱了孩子往她这边来, 让她照顾。 虽然她只说是自己不会带小孩也最厌烦哭声,卫子夫却是受宠若惊了,侍奉陈娇更比往日用心。 所以这日上头陈太后那里来了命令,让她穿替她备的衣裳,她也就任宫人穿了。 只是穿到身上花纹展开了,她才被唬住了:“无央,这可不是我该穿的衣服” 无央是陈太后身边侍奉的一个宫人,是她从浣衣局里看到提上来的,不过三四十岁,然而做事倒极有条理,很是严谨。 然而此刻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太后吩咐,这就是夫人今日穿的衣服。” 无法,卫子夫只得穿了,本以为这就到了头了,却想不到无央又让她蒙了面,上了宫门口的一辆马车。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卫子夫心内忐忑。 “河内郡都。”无央并不隐瞒。 “河内郡?”她早就听说,陈太后便是今日动身去河内郡,据说是要去监藩王们的军队疏通河道。 只不过也听到宫人都议论纷纷,说是太后娘娘行事好笑又荒唐,只说如果不来的,就让那司马相如写文章去骂,还要协律大人谱了曲子去,让全国上下的人都唱。 可外人听着虽好笑,几个原想趁着打匈奴讨点好处的藩王却就此打消了念头。虽然让国人传唱责骂嘲笑之曲伤面子,但料想国中绝不会闹出这样不成体统的事,纷纷再上表说国内突然有了各种大小事务,这个嫡长子大病,那个王后病笃,委实抽不开身。 其中两个吴王和燕王,原先就相互通了消息,和匈奴边上也打通的关节,许了许多好处,令其侵边作势,好借此起兵。然而听到陈太后在朝堂上的推测,说是有藩王与匈奴勾结行事,把两个藩王吓住了。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其他藩王封国内出事不愿出兵疏通河道时,这两个离得近的倒是愿意提供一些人手。 虽然算不是倾国之力,到底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卫子夫正好奇自己怎么也需要跟去河内郡,却见无央取出一封圣旨来。 “太后口谕,往河内郡之后,任何场合夫人都不用出声,只看无央什么时候动作,就命令宦官宣读了这些圣旨就成。” “圣旨?”卫子夫见无央有心让她看,便让她读了,她听了却是大惊。 这圣旨上讲的,是敦促黄河水道疏通之事,其中包括了各条水道的线路及其注意之处,更重要的是,提到了疏通水道若经过田亩,则按土地广窄提供补偿,并可另择荒地开垦,开荒之家,均可获得奖赏,第一年免田赋,后五年均免一成。 卫子夫听得云里雾里,也知道这都是大事,不惊慌神,才想起来:“无央,太后人呢?” 既然她让自己穿了太后品秩的衣服,又将这等大事托付给自己,摆明了是不去河内郡的意思。 无央眼皮子抖了抖,想起太后留在宫中的纸条,按捺下自己的怒气,收敛神色道:“好像是去北地郡了。” “北地郡,那不是……”卫子夫对边境之事了解不多,可她弟弟才从了军,当了个百夫长,听他嘴里说过,他正是要去北地郡。 “太夫人莫慌,太后自有主张,才将这些事交给咱们做,咱们做好分内的事便好。”无央道,嘴角却是一抽,心里暗骂一声。 太后说什么自己的行动需极为隐秘,竟然半夜逃出了宫去,连她这个宫人掌事都是今早才得的消息,她实在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幸而知道的人确实极少。不过要牵制各地藩王,眼下只能靠她和卫太夫人了。 一个月后,长安与各地原有大军陆续汇合至西北各境,其中最大的一支由护国将军韩安国和骁骑将军李广带领驻扎在北地郡。 彼时匈奴一方也已从朝内耳目中有所耳闻,说大汉这次带了万石粮草及众多美女好瓷博戏玩物来,只为和匈奴做交易。 那匈奴各部头领听了只是大笑,笑过一阵后便各自商议了对策。 他们一面只装作不知,一面却暗自盘算,勒令底下人等,若城门口真放出那交易,开始几天,应好好遵守,待得赢得汉朝的信任,把粮草大肆铺出来换马羊时,就纠集人马攻下了它的城镇,彼时汉朝换取的马羊大多都未能出城,到时候城里的东西,无论是粮草还是马羊,甚或那些什么“玩物”,通通都是他们的,不费一些功夫。 没过几天,北地郡城外竟真的敲起锣打起鼓,士兵们干起买卖的行当来了。 本来这些兵士心里头也是忐忑,上头居然下了这样不着调的命令,少不得又要出不少乱子。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匈奴的人还真来了几个,开头是试探地买一些,彼此之间也有一些小争执,但都无伤大雅。中原的草也许比不上北地,然而粮食米黍之物却受欢迎,哪怕是应着命令来的,匈奴之人也觉好得很,检查粮草没有问题后,就人马都食用起来。 至于那博戏之物,在外摆了长长一圈,俱有人看着,然而看价格有些贵,买的倒不多。那些负责这些栏子的兵士年纪看着也有些大,每日也不过倚着桌子说笑看热闹。 少数人觉得好,便有更多人来了,如是约有十天半个月,匈奴常有人马来,这天更带了极大的马队,说是左贤王麾下的一支,想要换大量的粮草。换的马加运粮之马队,来的人也有数百个。 郡上的士兵派人数了数,竟要用上近万石的粮,回了长官,那长官只道城里暂时没这么多粮,匈奴领头的人便与他好说歹说,换千石的粮食也罢。那长官一思量觉得可行,数数场上的粮食不够用,便吆喝城头的将士打开城门,开门取粮。 这两天确也有这样的事,大家已习惯了开城取粮。没想到这次城门才开,长官欲进去时,一支利箭突然从匈奴的马队中窜出,射中他的后背,然而当中一骑突围而出,连砍数人,朝城门口奔去。 匈奴领头之人哈哈大笑,举刀指挥其他骑兵突袭。原来这一支正是匈奴兵乔装改扮派出的精锐,正等着汉朝士兵习惯了这种方式,而采取突袭。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汉朝士兵似乎丝毫不乱,城门内立刻出现一人,将中箭的长官背走,竟连城门也不顾及关。而另在外的把守摊位粮草的士兵,也不逃进城,只架了受伤之人,骑马远远逃了开去。 一时间匈奴骑兵搞不清楚状况,皆有些自乱阵脚,有向前冲的,也有左顾右看的。正犹疑间,那领头的匈奴将瞥见一道红光远远地袭来,定睛一看,是一只燃火之箭,而后便是数百支火箭一同袭来。 领头匈奴知道中计,怒极,狂叫一声,指挥整队:“区区几百支箭而已,软绵无力!想吓破我草原英雄的胆,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冲进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 匈奴精锐骑兵听令,也是一长声回喝,举刀向城门口冲去。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那几百支火箭只有少数几支是对准他们射的,大多数竟都落入附近的博戏玩物之中,只听到处滋滋滋地乱响。 匈奴骑兵都忙着往前冲,只有领头几个将士尚有警觉,朝四周看去,却发现那博戏玩物上都冒起了火光。他们从没有看见过这等东西,自然搞不清楚状况,刹那间,只听轰轰的鸣声四处响起,自一圈博戏玩物之内,地面突然全部爆炸,震起黄沙漫天,直冲上百仞高空之中! 在这圈正中,正是匈奴大部分骑兵所在之地,一时间黄沙席卷之中,惨叫嘶吼此起彼伏,新鲜的碎尸残骸内脏周散而飞,马血人血四溅,竟似一个魔鬼杀人的地狱。远远地看去,也令人心惊胆破。 过了半盏茶功夫,黄沙终于渐渐落下来。 远远近近地有士兵回来,正是那些把守粮草玩物之士兵,将方才逃散的几百匹惊马驱赶了回来,这些人原本就是养马的好手。城内也有士兵举着刀枪铜盾,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这些士兵原是久经沙场的,然而见到城门口的景象,还是忍不住腹内翻滚起来,一些人弯下腰去呕吐。 他们把破碎不堪的尸首都收拾了,找了个不远的地方埋了。 这黄沙之中,已有无数尸骨埋着,有些是敌人,有些是他们的亲人,而今也已分不清楚。它们注定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风化,成为这扬起的漫天黄沙的一部分。 有人面上满是兴奋,然后还有人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多数人还是对刚才的惊天爆炸心有余悸,并不多说话。 等到一切快收拾停顿,远远地忽有一骑奔驰过来,手上持一面令旗。 马上之人风尘仆仆,但面上全是欣喜之色,只听他大吼道:“李将军率大军蛰伏西北多日,终于在刚才探得匈奴大军军队,李将军突袭成功,已成功将匈奴大军击溃!我军胜利!我军胜利!!!” 在场兵士本犹自恍惚,听到这个捷报,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直到那报信之人再喊一声,场上诸人才似恍然大悟,面上露出狂喜神色,丢了手上的工具,相互拥抱,一遍遍笑着哭着大喊: “我军胜利!我军胜利!!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胜利的呼声久久地回荡在大漠之上。 城门经过一次爆炸,不少地方已有些裂缝,未来一些日子恐怕都要好好修缮了。然而前线无忧,这些事也都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 此刻,护国将军韩安国站在城楼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底下的士兵,最终回过头看身旁一个穿着盔甲的人,心中犹自震荡不已。 灰黑色的钢铁盔甲下,露出一张姣美的脸来,赫然正是太后陈阿娇。 正在月前,太后突然驾临军中,开始布划守城换粮之事,然而城中所留之人不过几百,每日却依旧令人燃了炊烟,让他每日在城头探视一会。 然而大军却由李广带领,偷偷从另一方向出城,在不远的漠中寒食蛰伏。 如是十几天,正在他都心有怀疑之时,今天却突然有了惊天的逆转。然而眼前的陈太后现在仍荣辱不惊,竟似未卜先知,早就胸有成竹似的。 韩安国觉自己半生识能人异士无数,也纵横沙场过,今日始方汗颜。 还有那轰轰爆炸之“玩物”,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更遑论亲眼看到了。 正在他感叹不已时,却只见陈太后忽的递过来一张纸条: “助吾喊:雷降匈奴,天佑大汉。” 韩安国接过纸条,憋了半天,总算吼出一句。 底下士兵原也不知其中奥妙,听到这一声,终于定了心思。 “雷降匈奴!天佑大汉!!” 自己喊来未有所感,然而听见底下士兵的欢呼,远望见李广所带大军似凯旋,心中不由也激荡起来。 “……太后,安国实愧不如!何能用万石粮草,演此等妙计?” 唐眠正心下松一口气,她的手制火药包竟真的有用,匈奴人的想法她也胡乱猜对了,听韩安国如是说,便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本就是军中第一紧要事。和匈奴换粮,这想法也太荒唐了。只是人人都喜看好戏,我以这个名义运粮,我朝中那些与匈奴暗中勾结之人,出来使绊子毁粮的反倒少。” 她没说的是,给匈奴的粮里,她还是加了不少好料,所以李将军打起仗来,才能格外得心应手。太后嘛,用阴的不能明说。 “太后怎知匈奴会使这样的计谋?” “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好猜的,每天骑马放羊打架睡觉,几代十几代下来的习惯,见咱们中原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法就是抢,岂会真的能做成买卖?”唐眠也是想到,这时候西戎北狄其实都没怎么开化,比起中原西周以来春秋战国秦汉相争,鼓捣出许多智慧来,他们的生活习惯还极其原始,在与汉朝的接触中也算学到了一些战斗计策,但自然还不及晋末时蛮人的。想要用民族感化政策什么的,还真得慢慢来。再加上现在国中还未定,只能先震慑北方,让他们安静些,才能拾掇了国内的事。 “大军凯旋,晚上你让他们放开了肚子吃饱喝饱!戍边超过五年的士兵,如有妻子在内地的,都让他们跟着大军返乡去吧。” 唐眠说罢摇了摇手,只道自己有些累,不管别的事,独自进去睡了。 建初元年,攻匈奴大捷。李广卫青得封。世尊后德,慕后武。 建初二年,河水泛,未为民忧。得铁矿数座。 建初四年,削藩令行。曲辕犁得用,田产大增。 建初八年,中原民盛,上使农人罢垦山,乃迁人于江南之地,修新田制,成丁二十亩,成女十亩,公田三亩。以江南荒芜,民怨甚,太后亲临,凤驾南移,民始迁。太史公始为书。 建初十二年,江南田户渐盛,丝帛陶瓷兴。 建初十六年,刘据亲政。尊生母卫太夫人为太后,尊陈太后为圣德太后,掌江南。 大汉盛世,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