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 颜御 第一卷 东宫 颜御 颜御颜御的第一份记忆开始于二岁,黑白的灵堂中,父亲熟悉而陌生的容颜被裱在相框之中,母亲哭红了眼,哥哥抱着颜御无声地流泪,而颜御只是睁大眼看着父亲的灵柩,似乎还什么都不懂。 母亲一直很坚强,她带着两个孩子开创自己的事业。哥哥很懂事,从小就会帮忙做家务,上高中时就能帮母亲处理公司的问题。颜御依然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然后颜御六岁了,母亲告诉两兄弟她要去看父亲,于是母亲也走了。病床前,哥哥没有哭,指甲却深深扣入掌心,温热的血像泪一样滑落。颜御始终天真地笑着。 天真的笑,纯洁的笑,青涩的笑,羞恼的笑,温和的笑,颜御一直笑着。 “哥哥,祝你们幸福。”颜御看着笑容满面的新婚哥哥,发自内心的微笑。 优秀的哥哥,稳重的哥哥,温柔的哥哥……你可知道,你是御心中至高无上的生命烙印啊……这个烙印会陪御一直走下去,可御却没有办法陪着哥哥了…… 颜御有些哀伤地想,心头一痛,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吞下几粒药丸。 一名女子走来,看到颜御痛苦地皱着眉头却又强装无事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颜御,你还要这样忍下去?真的不打算让你哥哥知道吗?你还能瞒多久!” 颜御等待心痛渐渐过去,才露出一抹笑容,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起码不应该现在让他知道不是?大喜的日子……”颜御的目光落在人群中那个伟岸的背影上,眼中透露出无限的敬慕。 “你!”雅娟哑口无言,作为颜御的私人医生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颜御的身体状况,明明已经…… 颜御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哥哥,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哥哥十二岁的时候吧,我才两岁,父亲走了,哥哥都哭得很伤心。我却没有哭,周围人都以为我还不懂事,其实我一岁半的时候就已经记事。我只是不想哭,哥哥抱着我渴望汲取力量的样子,我唯一能给他的一点东西我不愿意让它崩塌…… “母亲努力工作,开公司,她很辛苦,我知道,哥哥更知道,为了这个他失去了童年,才十五岁的高中生却每天埋首于文件之中。我才五岁,就算已经懂得人情世故也无法理解那些复杂地算计,我能做的只有当一个天真地孩童,才能给哥哥为数不多的乐趣…… “然后是妈妈,她一直努力伪装健康,我却知道在那年秋天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果然,春天还未完全来到她就走了。她直到死也只对我说些骗人的话。我知道她是不愿意让我伤心,她最后那段日子很痛苦,其他大人告诉我们不能哭,哭声会把母亲吵醒,她就又要痛苦很久……哥哥就站在我身后,没有哭,血却一直流…… “哥哥不希望我哭,所以我从来都是笑着的……他失去了很多,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你明白吗?雅娟,从六岁那天起我就发誓,绝对不要让哥哥为我哭泣。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我能活得比哥哥长,哪怕一秒也好,只要他不会为死亡伤心就好……” 颜御垂下长睫掩住眼中波光。 雅娟叹道:“最多三年,三年之后你要怎么办?还是不告诉他?” “三年?不,如果顺利,起码十年之内他都不会知道。” 颜御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笑容,雅娟却觉得她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人。 五年后—— “……生日快乐。” 打上最后一个句号,将邮件发送出去,颜御看着屏幕呼出一口气。这五年里他一直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静养,却用电子邮件成功地打造出一个正在周游世界的弟弟。他做了很多准备,即使在今天——他的心脏已经脆弱得几乎不足以负荷任何一个动作——的时候,他也安排好了接下去几年里自己的“动向”。“颜御”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用这个邮箱告诉哥哥,让他相信,他还有一个生龙活虎的弟弟存在于地球的某个角落上…… 颜御露出笑容,安然地躺在舒适的长椅上,缓缓阖上眼,沉寂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ps: 我实在忍不住了,最近删评论删到手软,不得不借用正文向各位给予《束缚》厚爱的大人们说一声—— 1、请大人们不要发空评论,空评论我一定会删的,如果你实在想发又不愿意被删,请将分数打为“1”,1分的评论我是没有办法删除的; 2、请大人们不要发布n条内容完全相同的评论(n>1),这是典型的刷分行为,我也是会删的,就算你将分数打为“1”,也只能让我更加麻烦的向场馆通报,让场馆来删。 非常感谢各位大人们对本文的厚爱,各位大人觉得霸王不好想补分的话,只要留下一个补分的评论,让我收到心意即可。 再次感谢大人们的配合,谢谢。 新生 新生 华丽的宫殿中众多宫人忙碌地进进出出,金红的帐子中女人的哀叫声不住传来。 “娘娘,用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中年宫女紧紧握住**女子的手,焦急地催促着。 “皇、皇上……”女子呻吟着叫出这个至尊的称呼。 床前的妇人却微微一滞,随即马上说:“娘娘,请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不知道其他母亲分娩时是什么感觉,锦云只觉得自己痛极了,那个孩子在她肚子中始终不肯出来,她对着尚未出生的骨肉突然多了几分厌恶和痛苦。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与那个男人血脉相承。 锦云在痛苦中惨笑,自己这般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吗? 下体下意识地用力,然而锦云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然间,灵魂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个山花摇曳的下午,金色的阳光下黄衣女子与月白青年的凝视…… “啊!是皇子!是皇子!” 稳婆惊喜地叫声中大淼的第四位皇子终于出生了,然而伴随他出生的却是另一声凄迷的哭喊:“娘娘!娘娘!坚持住啊!娘娘!” 屋外传来人声的高喊:“皇上!”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迈着从容的步调踱到窗前,看看**狼狈不堪的虚弱女子,又看看宫妇手中的婴孩,道:“四皇子?” 宫妇抱着婴孩仍不忘行礼:“回皇上,正是四皇子。” 皇上顺手接过婴孩。婴孩和其他刚刚出生的孩子没太多不同,粉红色的肌肤有些发皱,闭着眼睛,明明没有眉毛却让人觉得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皇上盯了片刻,冒出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怎么没哭?” 宫妇忙道:“回皇上,皇子殿下已经哭过了,很响亮的,现在可能是累了。” 皇上应了一声,又用手戳戳婴儿的脸颊,面上没什么表情,说不出是喜爱还是其他什么。周围的人看的都有些忐忑,若是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得喜爱那以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被皇上戳痛了,婴儿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瞪着眼前人,似乎在述说他的不满。 皇上一愣,随即抿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好一双眼睛……”说着他突然将孩子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周围的人吓得跪下去,先前抓住娘娘手的宫妇顾不得其他连声叫道:“皇上!殿下还太弱小禁不得、禁不得……” 所有人都为出声的宫妇捏了一把汗,皇上却好像不甚在意,听了宫妇的话真的将手收回胸前,再看那孩子,虽然孩子的眉心又皱起来了,但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恐惧。皇上道:“这个孩子有意思……朕喜欢!” 躺在**喘息的锦云朦胧中清醒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苦笑,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冒出:“皇上……名、名字……” 皇上抬眼看一眼自己的妃子。大淼的规矩是孩子满月后才会有大名,贤妃逾越了,但她仍然坚持,挣扎着说:“皇上,能、能让臣妾听……听听他的、他的……名字么……” 皇上垂目思忖片刻后道:“澈,玄澈。”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又说,“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大淼的太子!” 锦云嘴角勾起,在身边宫妇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建业九年,贤妃林氏诞太子澈,遂薨,献帝改元光熙。 玄澈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私生活糜烂的玄沐羽——也就是当今圣上,玄澈他老爸——对贤妃也不过是点头的恩情,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立一个并不宠爱的妃子之子为太子呢?想那皇长子出生五年也未得其青睐,其母还是玄沐羽最爱的皇后呢——虽然容羽皇后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四个月大的小玄澈安安静静地躺在**睡觉,肉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玄沐羽坐在床前,也不管玄澈是不是在睡觉,只顾着自己戳那肉肉的小脸戳得很开心,还问:“澈儿会下棋吗?” 此话一出,所有宫人冷汗直下。 睡梦中的小玄澈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不耐烦地转过身去,用屁股回答了玄沐羽。 玄沐羽居然高兴地笑了,抱起小玄澈让孩子面对着自己,说:“那好吧,从今天起朕教你下棋!” 小玄澈仍然没有反应,玄沐羽也不着急,就这么笑眯眯地盯着孩子。 小玄澈似乎是在朦胧中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肯离去,这种毫无防备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感到不舒服,不禁稍稍抬了眼,却不想视线被一张放大的俊脸所占据,而这张面孔小玄澈熟悉极了——就是他那烦人的父亲。 玄沐羽看到小玄澈睁开了眼睛,又笑说:“澈儿睡醒了?” 小玄澈却听不懂眼前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声音虽然好听,但总在耳边絮叨实在烦人。小玄澈张嘴想说闭嘴,只可惜发出了只是稚子啼声,软软的声音像在撒娇一般。玄沐羽听得心情大好,也不管婴儿身体是多么的脆弱就用力抱进怀里,又高举起来,笑道:“澈儿喜欢父皇吗?” 小玄澈终于受不了地翻出白眼,不再理会这个疯子。 旁人只以为玄沐羽一时兴起开开玩笑,却不想玄沐羽真的在东宫里添上了一套棋具,这天早早就将还在睡眠中的小玄澈从**拉起,开始传授棋艺。 玄沐羽让小玄澈坐在自己怀里,捻起棋子,说:“要学棋,就要知道这棋的含义。《世本》说:‘尧造围棋,以教丹朱’,一元、两仪、四象、八卦,天圆地方、十九农节气、三百六十周天,对于圣人来说,这小小棋盘便容纳了万物,而对于将领来说,却是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 玄沐羽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最后低头去看,却见小玄澈已经睡着了。 请原谅小玄澈吧,但对于还不懂这里语言的小玄澈来说,玄沐羽优雅低沉的声音无异于催眠曲,而体力严重不支的小玄澈此刻只想睡觉。 玄沐羽有些不高兴,伸手去捏孩子的脸颊,却见睡着的小玄澈腮帮子微微鼓着,皮肤退去了红皱变得又白又嫩,看起来就像一个可爱的包子,那小巧又水嫩的红唇嘟起,就像在向人撒娇一般。 玄沐羽看得脾气全无,也不管下棋了,**着小玄澈的脸,一边有感而发:“澈儿真可爱呢……” 小玄澈被弄醒了,鉴于上次抗议失败的经验,这次他不再做这类无用功,他转了一个身,将脸埋到了玄沐羽怀里,以此挽救自己被搓揉得红彤彤的小脸。不过显然小玄澈做错了,他的动作直接导致了玄沐羽自恋行为的诞生,他再一次举起小玄澈,快乐地说:“澈儿喜欢抱着朕?澈儿果然是喜欢父皇吧!” 小玄澈懒得管这个自恋狂,为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柔软的身子骨顺势趴在玄沐羽身上,意识向梦乡奔去。 虽然小玄澈反应冷淡,但玄沐羽的兴致却很好。他将小玄澈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孩子肉肉的小手连带肉肉的小脸贴着自己,微凉的细腻肌肤似乎能吸住自己一般。玄沐羽有点懊恼自己原来错过了这么多乐趣,不过以前似乎也抱过澈儿的哥哥,似乎就没有这么有意思呢? 玄沐羽想,觉得澈儿果然是不同,那双眼睛,那种抗拒,像极了她啊…… 玄沐羽看着孩子熟睡的安静侧脸,突然问:“小孩子都这么嗜睡吗?” 太子的乳娘琼姨就立于一旁,听到皇帝这么说,忙上前笑道,“哪能呀,一般男孩子从小就比较调皮得很,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爬,只是太子殿下似乎特别安静。” “是吗?”玄沐羽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想到:因为是她吧?她在自己面前也是如此的安静…… 琼姨见皇帝沉默,自以为失言了,怕皇帝不喜欢安静的太子,又忙说:“太子殿下是奴婢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太子从小就不哭不闹,渴了饿了都会叫人了,很懂事呢。” 玄沐羽看了一眼睡过去的小玄澈,片刻后笑起来,在小玄澈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澈儿这么小就懂事了!?” 小玄澈立刻睁开眼怒视着玄沐羽,不过玄沐羽显然无视了这个眼神,又拉起小玄澈的手指咬个不停。 可怜的小玄澈,豆腐就是这样被吃掉的。 但小玄澈还来不及愤怒,就发现被亲亲脸、咬咬指头不过是小事,若是不小心碰到什么沐浴、更衣,那才是清白全无。以至于小玄澈一反孩子发育的规律,早早朝着生活自理的光明大道跑去,以期摆脱某个脑子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男人。 就在小玄澈与玄沐羽捍卫自己“清白”的战争中,抓周的时候到了。 大殿之中,宝剑、笔墨、书籍、佛经、算盘、糕点、棋盘、金银首饰,甚至还有玉玺,各种各样的东西摆了一地,将小玄澈围在中央。 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大殿里,皇长子玄沃选择了书籍和首饰;三年前,皇二子玄涣选择了糕点。今天,皇帝连同后妃以及诸多大臣虎视眈眈地瞅着这个小孩,想要知道小小太子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小玄澈环顾四周,佛经、算盘、糕点、棋盘、古琴、金银首饰这些自然是不能选的,否则人家会认为你没出息。是谁把针线女红也放上来的?那不是女孩子的玩艺儿吗?!那小小人偶和小小锦被,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的意向。而剩下的,宝剑代表武力,诗经则是文治,至于玉玺……大位? 小玄澈猜不透皇帝此举的意思,选择宝剑会不会让人觉得有勇无谋,而选择笔墨又怕别人给他定义仁善怯弱,玉玺——不知这算不算“文武双全”? 小玄澈思虑再三,终于迈开了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向了玉玺。 不知别人是什么心思,小玄澈却在余光中看到了玄沐羽眼中闪过的一丝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显然不会是赞赏。 毕竟是皇帝吧。玉玺这东西——才能不少,野心更大,死得最快。 小玄澈心念流转,径直从玉玺旁走过去,来到玄沐羽脚下,小手慢慢伸出,抓住了玄沐羽的衣摆。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小玄澈的选择。 他、他选择了什么?自己的父皇?! 玄沐羽错愕之色一闪而过,抱起小玄澈,笑问道:“澈儿喜欢父皇是吗?” 小玄澈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玄沐羽。 玄沐羽高兴地亲一口小玄澈,道:“父皇也喜欢澈儿!” 小玄澈偏头,让本应该落在腮帮子上的亲亲落在了耳朵上,响亮的吻弄得他耳膜生疼。 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大臣们的马屁立刻汹涌而来,忽略小玄澈黑掉的脸,果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皇家之象。 太子从小就不同,抓周便抓住了这天下最高贵的人。 太学 太学 关于玄澈的一生,后世有着诸多非议,但对于这个人的小时候,人们总喜欢用一个典故来形容: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除了惊吓朝堂的抓周,这孩子的说话也不一般。 一般孩子总是从牙牙学语开始,从“爹”“娘”这样简单而容易发音的单字,到“父皇”“母妃”这样复杂一点的词,然后是残破的句子,最后才能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然而这位献帝光熙元年出生的太子却不是如此,他出生以来就不曾开口说话,若不是偶尔的啼哭,旁人都要以为这名小太子是个哑巴了。可是就在他近三岁的时候,他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清除地表达了他的感情。 任凭后世的人如何猜测其中奥妙,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小小的躯体里住着一个误入时空的成熟灵魂——就像颜御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轮回中的漏网之鱼,他之所以不开口,只是因为在此之前他都在努力地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罢了。 两岁半的玄澈站在花园里玩弄着可怜的小花,他也不愿意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但问题是玄沐羽就坐在身后不远处的凉亭里,用自以为充满父爱的慈祥目光看着自己,但小玄澈始终认为,这个目光与其说是一个父亲在看心爱的孩子,倒不如说是一个孩子在看心爱的玩具。 玄澈知道自己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可也未曾听说玄沐羽对那三个孩子有这么大的兴趣,玄澈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这男人的兴趣——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不都是皱巴巴的一团像个猴子? 好想睡觉呀…… 玄澈低头注视着那朵在普通不过的白色小花,心中埋怨着玄沐羽的任性。一大清早玄沐羽就跑到东宫把他叫醒,一会儿说要教自己下棋,一会儿说要品茗。 真见鬼了,两岁的孩子哪里会下棋品茗?而且那奇怪味道的茶喝下去没喷出来就不错了! 这里的茶决不是那种开水冲一冲就散发着清香的茶,而是将一团茶叶扔进锅里,再放上生姜、葱、醋之类的东西调味煮成的汤。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种美味,但是对于玄澈来说,这简直比煮糟的酸辣汤还要折磨人。 虽然对于茶,玄澈并没有特别的爱好,但面对跟酸辣汤一样的茶汤,玄澈突然无比怀念起前世。然而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玄澈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他不可以随着心意去拒绝,帝王家的亲情从来都是泡沫上的浮影,抓不住,护不牢。 哥哥……现在如何了?嫂子会照顾好他吧?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两年了,那个世界呢?哥哥知不知道自己的死讯了?时间能冲淡一些东西吧…… 小玄澈突然有些伤感,最放不下心的还是哥哥。哥哥是优秀的,却学不会照顾自己。 “澈儿,你在想什么?” 玄沐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边,大手抚上小玄澈的脸颊,难得收起了他看玩具的眼神,换上一目关切。 玄澈看了一眼玄沐羽,不说话,视线再次回到小花上。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他谈不上什么孝敬,要他一个精神年龄二十七的男人认和自己同龄的男人做父亲是不可能的,况且颜御有自己的父亲,虽然那个父亲在二十五年前就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玄沐羽又问:“怎么了?生病了吗?” 玄澈摇头。 “为什么不说话呢?”玄沐羽问,眼中似乎藏着一丝哀伤。 他在为自己忧心吗?玄澈心想。也是,别的小孩一岁就会说话了,自己都两岁半了却还没有开过口,他的耐心也要到极限了吧?终究是皇帝,那么多孩子,不可能只瞅着一个。 想了想,玄澈开口:“儿臣没事。” 玄澈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句话,不是自己熟悉的语言,连身体也不是,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些生硬。 玄沐羽微微眯了眼,将小玄澈上下打量一番,道:“澈儿终于肯说话了?” 玄澈再次抬头看向玄沐羽,但精致的小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也没有,说是令人看不出端倪,却又让人觉得端倪就在其中。 玄沐羽的指尖抚过玄澈的眉目,道:“为什么澈儿以前不说话呢?” 玄澈抬眼,清澈的黑眸中没有泄露任何情绪,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而已。” “那父皇和你说话你也都不应?” “儿臣听了记住就是了。”玄澈说。 玄沐羽沉默了很久,久到玄澈几乎以为自己的这一世马上就可以结束于宗人府了。玄沐羽却突然笑起来,将玄澈搂进自己的怀里,说:“来,澈儿亲父皇一下,父皇就不治你犯上之罪!” 玄澈顿时黑了脸,用力吐出两个字:“不要!” 玄澈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玄沐羽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行为,但玄澈会说话之后,玄沐羽的态度也变了——变得比较像父亲了,而不是一个将儿子当成玩具的无良人士。 三岁的时候,玄沐羽突然问:“琴棋书画诗歌赋,澈儿要学什么?”但没等玄澈回答,玄沐羽自己又说:“那就都学吧!” 对于玄沐羽的自作主张玄澈仅抬了抬眼,没有反对。 玄沐羽最爱的是棋,早在九年前,他就是天下无双的棋者,不过他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围棋教师,各种各样的专业术语从他嘴巴里蹦出来根本无法理解,玄澈不得不一再打断他的兴致,要求他解释清楚。 如此教了一个月,如果将玄澈看作是一点基础也没有的小孩的话,自然是进步飞快,玄沐羽大爱,又开始教琴。 玄澈前世是学过音乐的,虽然算不上很有天赋,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浸**了二十多年,多少有点成果。或许是因为音乐总是相通的,玄澈学琴甚快,让玄沐羽惊喜不已。 但又是教了一个月的琴,玄沐羽转而又让玄澈学习书法。 可怜我们的小玄澈,三岁的孩子连毛笔都提不稳,更不用说认识这些和前世已经有着很大差别的古文,写起字来简直如同蝌蚪跳舞。 这一个月的书法教学就比不上前面两个月来得让人惊喜,玄沐羽倒不在意,玄澈却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丑陋的字,他开始了一日百字的练习计划。 不过,玄沐羽可不让他就此沦陷于书法的世界,很快又让玄澈转战其他学问。 玄沐羽就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卖弄,好让大家都一起喜欢。玄澈也惊讶地发现玄沐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晓,无一不精,竟是聪明至极的人物! 但玄沐羽不上朝不理政,每天早早来东宫,夜夜迟迟回寝宫,玄澈还是个小孩的身体,哪受得了这样折腾,被他搞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 当某一天玄沐羽天未亮就出现时,玄澈终于忍不住翻出一个白眼,问:“父皇,您每日都这样清闲吗?” 玄沐羽不明其意,但好歹也听得出玄澈口中的不满,笑道:“澈儿不喜欢每天和父皇在一起吗?”这倒是有点像她呢。玄沐羽一边说,一边这样想着。 玄澈自然是摇头,道:“不是不喜欢。但是,父皇,您每日天未亮就将儿臣叫醒,直到月上树梢才让儿臣睡下,这样儿臣根本没有办法保证充足的精力来学习。” 这是玄澈对玄沐羽一次性说过的最长的话,也是最认真的一次。玄沐羽哑然,突然看见玄澈泛黑的眼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玄沐羽低头想了想,最后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玄澈还在奇怪玄沐羽知道了什么,谁知过了两天,玄沐羽的口谕就到了—— “……太子澈自小聪慧……兹事体大……着其不日入太学院……指山子落为师……钦赐!” 太监尖细的声音让玄澈的耳膜接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晕晕乎乎地听了一遍,才发现玄沐羽那家伙竟然把自己赶到太学院里去读书了! 太学院是给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一般皇子们年满四岁才送到太学院读书,每位皇子上午跟着专门的老师学习文化课,下午和其它孩子一起习武。某种意义上说是皇子们从小培养自己势力的舞台。 大淼国很少这么早就立太子,玄澈的情况特殊,玄沐羽找了个什么“太子责任重大要早日教导”的借口把三岁的玄澈给扔了进去。 玄澈一边猜测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一边去了太学院。 太学院里有许多独立的院落和房间,其中最大的自然属于太子。玄澈的老师叫山子落,乃中书侍郎领“参知机要”衔,是几年前通过九品中正举荐上来的,据说是极有名的博学者。 玄澈进门时只看到一个灰衣青年坐在那儿。青年低着头,咋看之下十分平凡,哪想到那青年抬头与玄澈目光交接的一霎那,玄澈便觉得自己坠入了一口幽深的古井,那双眼睛竟黑得让人看不到底,眼前青年没有特色的五官此刻显出了脱离世俗的超然,幽远得不似凡人。 山子落?! 玄澈惊讶的同时山子落也不平静,他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小孩与自己目光相触之后也只是挑挑眉尖,虽面露惊讶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还是沉静的很! 两人的第一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山子落上课就是纯粹的“放羊”,说了句“不懂来问”,又扔了声“看完背下来”,最后把一叠书甩到玄澈面前。玄澈一看:四书五经。 来这个世界三年,玄澈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在东汉之前和前世都是一样的,文化基调相同,经典论著相同,来上课之前玄澈就猜测这里的书生是不是也要读什么先秦诸子百家或者四书五经什么的。如今一瞅,果不其然。 这个时代因为朱熹还没有出现,《大学》《中庸》尚未从《礼记》中独立出来,说是“四书”并不正确,但从内容上说是没有差别的。 四书五经玄澈前世是看过,颜父颜母始终认为作为中国人不能把老祖宗的东西给扔了,所以颜御和哥哥都有读过这些经典,不过现代人的“看”和古人的“看”差太远了! 古人看书是很可怕的,看一本背一本,特别是这种经典。可怕的是这些古人是真的可以把所有书都背下来,而且终生不忘——虽然古时候书籍不如后代丰富,但玄澈始终认为古人在语言方面和后世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后世那些家伙们不要说出口成章,不出口成“脏”就万幸了。 而现在,玄澈万分佩服的“语言能力”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他只觉得头疼。玄澈——或者说颜御,只是一个有点聪明但绝对称不上天才的人物,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是没有的。难道真要一本一本背下来? 浑浑噩噩看了一上午书,玄澈郁闷地回到东宫。 下午习武。 皇宫里有一个校场专门供皇子们习武,骑剑射是基础,一般由禁军统领教授,不过那些大家族里选出来的精英子弟们往往在进宫之前就接受过专门训练,到这里之后并不一定接受统领的教导,反倒是陪各位皇子的任务更重些。 玄澈一到校场便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原本的“头头”——皇长子顿时受了冷落。 皇长子玄沃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姐姐。玄沃是过世的容羽皇后的孩子,嫡出的皇长子,母后又是皇帝最爱的女人,按理来说太子非他莫属,可惜他的出生后并不受到皇帝宠爱,而玄澈的出现打破了一直压抑的微妙平静。 跟在玄沃身边的还有一个孩子,那是三皇子玄涣。玄涣的母妃只是个不起眼的美人,没权没势的他成了大皇子的跟屁虫,以寻求庇护。玄涣也看着一进门就被众人围住的弟弟,眼中透露出的却是羡慕和怯弱。 众星拱月之中,玄澈看到站在一边的玄沃对着自己露出怨毒的神色,看来自己和这个哥哥日后是不会善了了。玄澈颇觉无奈。 学院里约有二十来名的孩子,那些贵族高官子弟多是在六岁之后才进入太学,在场的孩子都比玄澈大了两岁以上,一个个锦衣华服,围绕在玄澈身边喳喳地介绍自己、寻找话题。 玄澈虽有些嫌吵,但仍然是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直到统领到来。 禁军统领卫青兰身高足有一米九,这在古代是相当惊人的高度,站在一群小孩子里跟塔似的,投下的阴影就能把玄澈完全盖掉。偏生这巨塔长的颇为眉清目秀,小麦色的肌肤,细长的眉毛,细长的丹凤眼,鼻子小巧而j□j,两片薄唇呈现出少女的粉红,这么大块头的人皱起眉头时竟有些哀怨。 卫青兰皱眉的时候玄澈刚好在拉弓。玄澈才三岁,平日也没怎么锻炼,哪怕他已经挑了武场里最小的弓也很难拉开,所以卫青兰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卫青兰若是眉头紧拧也就算了,偏偏就是那么若有似无、欲迎还休地来了一下,哀怨之气顿生。不巧玄澈余光瞄到—— 一只大熊面露哀怨?! 玄澈惊得手一抖,弓弦便不受控制地弹出去,那只箭射出去飘飘忽忽地落在玄澈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一片静默。 一个比玄澈高出一个头多的大孩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悲痛地附在耳边说:“殿下,我理解你!” 其他孩子也都在沉重地点头,连随统领而来的多名侍卫也是面色怪异。 禁军统领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卫大统领大概也很明白自己的杀伤力,露出很无奈的表情,告诉玄澈先不用练箭,去做基础训练。 初次扎马步的人往往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住,玄澈一个头还没有人家巴掌大的小屁孩不要说五分钟,单是站了一分多钟大腿就开始晃,到了三分钟的时候已经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一般三四岁的小孩到这里不晕过去也求饶了,但玄澈心理年龄都二十八了,性子内敛又倔强还死要面子,咬着牙不啃声硬挺着。等那只哀怨的大熊想起这边的时候他连伸腿都不会了。 玄澈不喜旁人搀扶,放学后硬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摸回东宫,晚上仆人给他按摩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后来昏昏睡死过去,连玄沐羽来了都没感觉。 旧情 旧情 入夜,玄沐羽来探望玄澈,但玄澈已经睡下了。 **的小人儿侧躺着,秀眉微皱,手边还散落着一本《论语》。 玄沐羽轻轻为玄澈拨开落在脸上的发丝。玄沐羽知道这个要强的儿子今天是真的累坏了,平时自己来时只要往床前一站,不消片刻这孩子就会惊醒,而今天自己都已经抚上脸庞了却还没有反应。 玄沐羽将书放到一边桌子上,为玄澈掐好被子才悄悄走了,心想如果明天玄澈请假他一定准。 不过玄澈第二天并没有请假,一瘸一拐地去上课。 进了书房发现等待他的居然不是山子落而是玄沐羽! 玄澈诧异:“父皇?” “朕和子落轮流来教你。”玄沐羽笑着说,看向玄澈的目光又爱又怜,“腿还痛吗?下午就不要去了吧?” “不用了。”玄澈淡淡地说,却满是坚决。 玄沐羽也不再说什么,开始继续他随性而至的素质教育课。 下午还是扎着马步,回去时玄澈依旧要强。 晚上惨叫声不见了,用力倾听,只能听到背书声——虽然其中不时夹杂着闷哼。 玄沐羽来时依旧看到玄澈微皱着眉头沉沉睡去,手边依旧是那本《论语》。 第三天,山子落出现,让玄澈背书。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清脆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似珠玉点地,玄澈咬字清晰,流畅自如,更没有错误。 山子落有些惊讶,眼中异彩一闪而过,随后就让玄澈自己再去看书。 下午扎马步。 晚上背书连闷哼。 每逢山子落上课都不忘让玄澈背书。从“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背完了《论语》背《诗经》,反而古人的著作很多,不怕没得背。 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玄澈渐渐适应了扎马步带来的不适。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开头痛苦,熬过去了,就是苦尽甘来。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子脑袋好用,背书也轻松很多,读两三遍就能背下,离过目不忘的伟大本事又靠近了一点。 晚上玄沐羽来看望玄澈,意外地看到**的人坐在**看书,被这么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玄沐羽笑了笑。 玄澈拢拢衣裳,将长发撩到身后,想要下床行礼但被玄沐羽阻止了。 “累了就休息吧。”玄沐羽说。 玄澈也不客气,半倚在着床头,道了声:“父皇。” 玄沐羽在玄澈身边坐下,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每天那么累了就不要读了。” 玄澈偏头避开对方的抚摸,淡淡地说:“山先生要求的不是吗?做学生的自然要尽量满足他的期望。”他用天经地义的口气说着看似天经地义的事,但显然怨念深重。 玄沐羽不禁笑起来,道:“他是为你好。” “唔,儿臣知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他在传道。” 玄澈阴阳怪气地说,肉肉的小脸鼓起腮帮子,好不可爱。 玄沐羽笑得更开心了,心里却想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句话说的精炼。 看玄沐羽笑得开心了,玄澈也微微抿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恢复了淡淡的神情。 玄沐羽也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便道:“你好好休息吧。” “父皇也早点休息。” 玄沐羽回到清凉殿,山子落在等他。 山子落神情漠然,但礼数还是行得足了:“陛下。” “坐吧。”玄沐羽说,“觉得他怎么样呢?” “聪明,乖巧,特别。”山子落回答得简练而干脆。 玄沐羽应了一声,低头抿上一口茶,片刻后又有些迟疑道:“那他……会是枫儿吗?” 山子落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无嘲讽道:“陛下多虑了。” “是吗?”玄沐羽仿佛没有看到山子落的冷笑,也没有听到那声嘲讽,却道,“可是那双眼睛,真的很像……” 山子落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陛下,您不也试探过了?姐姐最擅长的画,他并无天赋;姐姐爱好的诗经,他可有可无;姐姐无所谓的书法,他却执着追求;姐姐最厌恶的四书五经,他背的滚瓜烂熟。姐姐虽然倔强,却非要强,姐姐热情,而他冷漠,姐姐好动,他安静,更不用说他身上根本没有那道痕迹。太子和姐姐根本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陛下,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山子落顿了顿,沉了声音,冷然道:“况且,姐姐她就算转生,也决计不会再转入皇家——哪怕是作为您的儿子!” 玄沐羽默然,他无法反驳一个个鲜活的事实。 他不是枫儿。玄沐羽知道的,只是无法放下罢了。 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像一场梦,不期然地闯入玄沐羽的世界。 满天红枫之中,白衣猎猎,黑发飞扬,少年手拈一抹火红立于风中,阳光是他的披风,白云是他的短靴,风儿为他歌唱,花儿为他舞蹈,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融去黑眸中的寂寞。忽而少年又笑了,葱白的手指松开,红枫化为精灵在他身周徘徊,似乎他就是自然的宠儿,天地间所有的荣光都凝聚成那抹笑容,永远地占据了玄沐羽的心。 玄沐羽知道自己完了,沦陷了,无法放手了,放任自流十八年的感情全部灌注在了这片刻的笑容之上。 山子落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十年前同样看到的笑颜,却不觉得那人与眼前这人有何处相似。那个人是那样火热的性格,是红枫,是烈焰,而这人却是沉静如水,竹子的清幽,寒潭的寂寞,两个人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山子落又叹出一口气。 玄澈终于烦了,将目光从书移到山子落脸上,注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缓缓开口:“先生今日为何如此烦躁?” 山子落又想到那人决不会这样说话,她一定会跑上来拍着自己肩膀笑嘻嘻地说:“皱什么眉头呢!”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山子落陷在自己的记忆里不可自拔时,玄澈声音又响起,仍然是那清脆的却也冷清的嗓音:“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山子落一惊,抬头对上玄澈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外人面前失态了,而且还被对方看出来了!然而最让他吃惊的却是,眼前这人还只有三岁! 玄澈本不想说什么,但山子落的情绪大大影响到他看书了,他不得不提醒一下对方。 玄澈索性合上书,在山子落面前站定,道:“先生为何这般烦恼?若是想到什么人了,不妨说出来,一些事情压在心中就了就会变硬变沉,我们的心——”玄澈指指自己的心脏,“——很小,负担不起那么多东西。” 山子落愕然地瞪大眼。 “我现在只是三岁小儿,不懂很多东西,却能听很多东西。当我长大了,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能听的东西就越来越少。”玄澈顿了顿,对上山子落的目光,“先生,你愿意让我听听吗?” 书房里很安静,炉中的火炭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山子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山子落也不知道这样和对方对视了多久,再开口时他却知道自己被一个三岁小孩说服了: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山子落听到自己这样说,幽幽的口气,带着落寞和思念。 “她并不是最美的,但当她笑的时候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她也特别喜欢枫叶,特别是秋日里红色的枫叶,像火一样的颜色,灼得人眼睛发烫……” 玄澈突然想到东宫里满园的枫树。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男人,结婚那天凤冠霞披,女人最美的日子里,她就像一团烈焰……那个男人很爱她,总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给她所有他有的东西,除了一个——自由……” 玄澈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后来你姐姐死了对吗?” 山子落的神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盯着玄澈,眼中似乎写着不可思议。 很好猜的结局,关在笼里的山鸟,最后抑郁而死。 玄澈看向庭院,那里只有一株松柏,翠绿的色泽在金秋里特别突兀。 玄澈回眸道:“山太傅,或者我也可以叫您国舅?” 秋天来时,东宫里便是满天的红叶。 玄澈回到东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满地红叶,下人已经将落叶打扫干净。 宫里要种什么树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东宫里的几株枫树都集中在庭院的东南角里,又零零散散,杂乱无章。 中国古典艺术虽不像西方那样要求规则的几何美感,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是需要雕琢的。东宫中的枫树却好像是随意种上的,与宫中严谨的人工美感完全不同。 “琼姨,这些枫树是宫人种的吗?” 玄澈问身后的中年女人。 琼姨道:“应该是吧,听说是当年陛下亲自派人种下的。” “那怎么这么散乱?”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本来整个东宫都要种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停止了,因为东宫一直空着就没人打理,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么模样了。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红枫很美。”玄澈说了一句,又问,“是几年的事情了?” “j□j年前吧。”琼姨随口说。 玄澈看看眼前的枫树,想起刚才山子落说的话。 枫啊…… “琼姨,你知道皇后娘娘叫什么名字吗?” 琼姨笑道:“殿下怎么突然对娘娘感兴趣了?娘娘走了都快九年了吧,那时姨还没有进宫呢,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名讳?而且,皇后娘娘的名讳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称呼的。” “哦……” 过了些时日,东宫里的枫树倒了几株,上了些竹子。宫里对这小小的变化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玄沐羽夜里来了,看了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玄澈是否是不喜欢枫树。 玄澈看看他,见玄沐羽似乎也无不悦,便说:“枫树太红了,看人让人迷醉。” 玄沐羽听了也只是点头,看着竹子,说:“果然还是竹子比较适合你,枫叶太艳了。” 玄澈听了有些好笑,枫叶本是凄凉之物,却不知哪里来的艳,与其说是枫叶艳丽,倒不如说是自己太过素静了吧?玄澈又想了想,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些隔阂,虽然这里几乎是古代中国的翻版,但他就是无法融入。 不过面对玄沐羽平淡的反应,玄澈也颇觉奇怪。 玄沐羽对自己感兴趣应该只是出于移情作用,但从山子落口中的描述听来,也不知自己和那女人有何相似,性情听来也是南辕北辙,难道是样貌?也不知一个三岁小孩的脸上能看出什么相似? 玄沐羽应该是情根深种,非枫叶不爱,枫叶落了了他也走不出秋日,可没有枫叶的秋日便是了无生趣。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玄沐羽虽然终日不理政事,但皇宫里依然听不到管弦之音。 只是如此又说不通自己移了枫树他为什么半点反应也没有。 玄澈看看一心走棋的玄沐羽,发觉这个男人真的难懂的很。 玄沐羽似有觉察,抬眼来看,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玄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这棋局儿臣不懂,要怎么说?” 玄沐羽像听到了心爱的人的名字一般,自得一笑,将玄澈抱到自己腿上,捻出白子,道:“这棋便是这样……” 玄澈再次为自己孩子的身体哀叹。 刺客 刺客 光熙五年,太子五岁,这年即将入春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很轻易地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手中的火把将整个东宫照得通亮,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因为那个黑衣人怀中被匕首顶着的小人儿正是当今太子! 玄沐羽被护在侍卫之中,看着陷入危险之中的玄澈,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焦急忧虑自然少不了,却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比如——犹豫? 玄澈不知道玄沐羽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是投鼠忌器也不是这个表情。不过他总算清楚地认识到一点,这个时候,自救比较现实。 玄澈开口道:“刺客大哥,麻烦你把手下移一寸,你勒得我的肋骨很痛,如果肋骨断了插入心脏我就失去人质的意义了。” 玄澈露出一个风清云淡的笑容,当然身后人看不到,但是面前的侍卫看到了。玄澈安定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每个人的心都平静不少。 黑衣人稍稍犹豫之后将手移到腰部,但顶在咽喉上的匕首却没有移动半分。 玄澈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为了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双手搭在了黑衣人的手臂上,又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不妨谈谈?” “你想做什么!”黑衣人将匕首往前一送,玄澈白皙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点。 玄澈虽然吃痛但依然从容,安抚道:“我能做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已。宫里的侍卫都在这里了,我就算拖延时间也等不来什么后援,而且你手上有我,他们不敢动。你不要这么紧张。” 感觉到身后人僵硬的身子似乎略有放松,玄澈道:“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吧,杀人,还是偷东西?”黑衣人不出声,玄澈便说:“说出来,说不定能有你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呢?” 黑衣人冷冷一哼,充满鄙视:“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玄澈淡淡地提醒黑衣人这个事实,在黑衣人发狂前又说,“说说缘由吧,我想我这短短五年的生命应该惹不到你,不知道我的父皇或者母妃做错了什么?” 黑衣人微微沉默后,道:“你的母妃是林锦云?” 看似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玄澈大方地点头:“是的,不知她与阁下有何瓜葛?” “她进宫之前曾在悠云庵随柔安师太修行……他有一个师妹,竹怜,但她在林锦云下山之年死了……” 玄澈没听过这件事,不接话,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竹怜是我妹妹!” 玄澈被黑衣人暴涨的声音给震得耳朵生疼,却没明白这之间有何关系,不得不出声问:“请问我母妃和那姑娘……” “是她,是林锦云那个贱人杀了我妹妹!” 黑衣人手臂骤然收紧,围着的侍卫一紧张忍不住上前要抢人,却被狂暴中的黑衣人用匕首在玄澈脖子上一划,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妖异非常。众人吓得不敢动。玄澈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凉,倒不觉得有多痛,只是腰被黑衣人手臂死死箍着几乎要被勒断,一口气上不来小脸唰的惨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阁、阁下……稍、少安毋躁!”玄澈好不容易挤出话,“阁下,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母妃杀了令妹?” “我妹……竹怜……” 黑衣人一时神情恍惚,玄澈当机立断,一手扣住黑衣人手上麻穴,一手不知何时背到了背后,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入黑衣人肋下,直没刀柄。 黑衣人措手不及,肋下吃痛,不由得松了手,但过于逼近的匕首却在玄澈锁骨上狠狠划了一道。玄澈顾不得疼痛,松开匕首,又是一记手刀劈在黑衣人颈部。虽然只是五岁孩子的力量,但腹部受到重创的黑衣人也禁不住眼前一花,后退一步,等他想再伸手抓人的时候玄澈已经就地滚出两步远。 周围的侍卫层层护住太子,当即擒下黑衣人。 玄澈被黑衣人抓出来的时候就只着一件里衣,此刻白色的里衣混合着血迹和灰土皱烂不堪,看起来好不狼狈,但饶是如此,这小小的玉样人儿仍然没有放弃他的骄傲,他强忍的疼痛缓缓站起,理一下衣裳,抚一下长发,眉头微拧,长睫低垂,眼中却光华灼灼,站在火光之中竟华贵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围的侍卫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只是一个五岁孩童,更是大淼的太子! 玄沐羽本要上前,却在迈出一步后生生止住,注视着玄澈的眼中除了担心还有惶恐和愧疚。 这时玄澈突然想明白玄沐羽刚才的犹豫是什么,因为自己像那个皇后,所以要再借此机会试探,甚至想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迎来另一个灵魂?玄澈在心中冷笑,父皇,您倒是深情得很。只是,皇后的灵魂真的进入这个身体,您如何能面对身为你儿子的爱人?!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父子静静地对视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股气流将不相关的人都排挤出去,在他们身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带。侍卫长在擒获刺客之后本想上来报告却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不敢上前,刚才还喧闹的东宫此刻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交汇在瞬间或者是永恒,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但还是有人仍不住上前打破寂静,玄沐羽的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宝德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殿下的伤……” 话轻轻地响起,重重地炸响,众人才意识到玄澈受伤了,锁骨上的刀伤涌出鲜血,将半身白衣染的暗红,狰狞可怖!孩子的气度竟然让人忘记了重伤! 玄澈似乎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皱着眉头看看鲜血淋漓的自己,手掌里似乎还残留着将匕首捅入人体的切割感,血腥之气扑鼻而来,玄澈顿觉胃部剧烈翻腾几欲作呕,手脚更是冰凉,身子发虚,微微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倒下。然而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紧紧搂住,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澈儿!快传御医!澈儿,澈儿……” 玄澈陷入一片黑暗。 玄澈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金色的余晖洒落床前,玄沐羽却非神邸般的荣耀,他神色憔悴,眼眶浮肿,一向注重仪容的他竟然让自己的下巴上冒出了胡渣。 看到这样的玄沐羽,本来因为他有意见死不救的玄澈也没话说了,终究是皇帝,终究是个深情的男人,想要重获心爱之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吧。 玄澈见玄沐羽因为自己的醒来而面露惊喜,暗叹一口气,碰碰玄沐羽的手,道:“父皇,儿臣没事了,您去休息吧。” 玄沐羽似乎是愣了愣,才握住玄澈的小手,笑说:“父皇不累。” “您眼睛都肿了,怎么会不累?”玄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说,“儿臣没事,接下去也是躺着休息,父皇守着还不如去休息吧。” “嗯,好。”玄沐羽这样应着,却又说,“等你吃了东西我再走。” 玄沐羽让宫人端来稀粥和药汤,亲自喂玄澈一点点吃下去,等玄澈全部吃完了才离开。 玄澈也累了,虽然伤得不重,但是割到了喉下静脉,血流了不少,现在身体虚弱,不得不用睡眠来补充体力。 玄澈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没看见玄沐羽,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 “琼姨。” 玄澈唤了一声,从**坐起。身体还是虚软无力,伤口有些疼,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没人应,却又一年轻太监入内,是玄澈的贴身太监,年锦。 年锦连忙上前扶住玄澈,为他垫上几个靠垫,好让玄澈小小的身体能舒适地看在床头。 玄澈问:“年锦?琼姨呢?现在什么时候了?” 年锦道:“殿下只睡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刚天亮。琼姨她在前夜受了伤……” 玄澈却听出年锦话中闪烁,皱眉道:“重伤?” 年锦点头,涩声道:“命危。” 琼姨自小照顾玄澈,就算石头人日久也能生出些情,玄澈虽与这个世界的人感情淡漠,但乍一听到这个女人命危的消息,也不免愕然,随即便是怅然和迷茫。 吃了药,让年锦帮着自己穿上衣物,玄澈决定去探望琼姨。 琼姨躺在**,面色灰败,气若游丝。 玄澈做在床边轻声道:“琼姨。” 琼姨听到了,勉强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虚弱地应了:“殿下……” 玄澈一时无话,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琼姨似乎也觉察了,微微一笑,道:“殿下,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玄澈说。 两人又是无话。 玄澈想了想,为琼姨掐好被子,说:“琼姨多休息吧。” 说着,玄澈便起身,却不想被琼姨突然拉住,琼姨似乎是爆发了所有的力气大声叫道:“等一下!” 玄澈回眸,对上琼姨期冀的目光,又坐下了,只是面无表情,依然不说话。 琼姨大口喘着,好半天才回过气,艰难道:“殿、殿下,琼姨大概是不行了……能求你件事吗?” 玄澈道:“琼姨说吧,能做的我一定做。” 琼姨惨笑,道:“殿下还是……这样谨慎……” 玄澈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 “殿下不凡,藏不住自己,琼姨知道……”琼姨这样说着,但在玄澈开口之前她强笑了两声,道,“殿下,可还记得郁美人?” 玄澈不欲再去追究前面的话,干脆应道:“不记得。” 琼姨也不在意,道:“不记得是自然……她原先也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后来……她是你五弟的母妃……前夜,郁美人被刺客杀了,剩下泠殿下一人……孤苦伶仃……” 玄澈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出琼姨的意思,便问:“琼姨希望我照顾五弟?” “正是……” 玄澈不语。 如果只是弟弟,玄澈一定会照顾,但现在他们是在皇家。 太子之位并非稳固,玄澈现在羽翼未丰,所得之势皆来自玄沐羽的宠爱。然而帝心难测,玄澈始终没能明白玄沐羽究竟是因为自己像皇后而宠爱他,还是宠爱他这个单独的个体。若是前者,玄澈和山枫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哪怕现在相似,但总有一天会变得不一样。若是后者,玄澈就更无法理解一向对孩子没兴趣的玄沐羽怎么会突然喜欢自己。 有朝一日自己失宠,只怕要连累到那个无辜的弟弟。 给人希望再摧毁,倒不如从头到尾就不要给。 “殿下……”琼姨似在哀求。 玄澈想了想,只说:“我尽力。” 琼姨无奈地笑,知道这是太子所能给她的最大的承诺。 玄澈的伤不算太严重,不过小孩的身体脆弱了一点,接下去几天里他发起了低烧,人有些昏沉。每每清醒之时总能看到玄沐羽守在身侧,难得一个皇帝一勺一勺地喂药喂粥,只可惜玄澈不领情,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一副软弱的样子接受着另一个大男人的照顾。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等玄澈痊愈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个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来行刺的黑衣人被关押在天牢里,只会说“还我妹妹”这么一句话,玄澈虽然埋怨他伤了自己,但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也实在不知怎么埋怨。 其实这事蹊跷的很,起码玄澈就不相信林锦云——传闻中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会杀人,且不说林锦云是否有杀人动机,重要的是,凭林家的势力杀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可能留下把柄。更何况黑衣人武功卓绝,皇宫守卫都视若无物,这样的人的妹妹就这么简单的死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一个半大小孩居然能把他敲晕。 过了几日就听到黑衣人死亡的消息,玄澈心有不解,但想想觉得烦闷便不欲多想。 等玄澈终于被玄沐羽允许下床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琼姨口中的那个泠。 融水 融水 大淼五皇子玄泠,他的母妃郁美人原先只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被玄沐羽看上眼了——估计又是哪里和皇后有相似吧。总之这位宫女在被临幸一次之后诞下了玄泠,不幸的是,皇子的出生并未吸引来皇帝的注意,因为那时候皇帝正在和太子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皇子的出生还是让她从宫女晋封为美人,入住碧蓝宫,而那位皇子则住在临淄宫中。 那夜刺客来袭,途经碧蓝宫,因为被半夜难眠的郁美人撞见,便将她顺手解决了。于是郁美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留下一名皇子孤苦伶仃。 而琼姨之所以会关心玄泠,原因是郁美人当年做宫女的时候和她关系甚好,即使封做了美人,两人也一直有来往。琼姨总归还是个善良的女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打上了太子的主意。 宫中不兴酒宴,连春节也都是各个主子草草过过,故而皇子之间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见面的场合,玄澈又是安静的性子,对东宫之外的事都没什么兴趣,以至于这个弟弟出生了三年,玄澈竟没有见过一面,甚至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受重视的主子居住的地方也不好。玄泠所住的临淄宫相当偏僻,说是宫,其实不过是个四合院似的小院,院中满是落叶,花草乱糟糟的无人打理。再看楼前匾额,金漆斑驳,居然还在角落发现一张蜘蛛网。走入屋中,不说那陈旧的家具,连布制品都出现了破损。 整个临淄宫里好不冷清,竟不像有人居住。 玄澈心中恻然,他是从小就长在东宫的太子,又得玄沐羽疼爱,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竟没有想到自己的还有一个弟弟会过着这样的生活。玄澈先前听了郁美人的事只感慨生死难测,现在见这了番情景,突然对这素未蒙面的弟弟产生了几分怜惜。 沿路只看到两个小宫女,两个宫女看到一个男孩穿着玄色衣物、腰中系着金龙宽腰带,心知是太子,竟吓得连礼都行不清楚了。玄澈当然不会计较,只是心中压抑。主子尊不尊贵,看下人就知道了,尊贵得宠的主子能分到受过高等训练的好下人,眼前这两个相貌一般举止卑微的下人都是大主子们挑剩的“残品”。 玄澈绕过前厅直入卧房,推开老旧的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子药味,刺鼻腥臭。呵,连太医都区别对人了。东宫里绝不会有这样难闻的药味。 玄澈寒着脸走入房中。 一个妇女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眼前这诚惶诚恐的妇女正是玄泠的乳娘,这三年来即使玄泠的一点地位也没有,她仍然尽心照顾,是个好人。 “免礼。” 玄澈应了一声,目光四下看看,房中竟没有屏风——要知道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会用屏风将卧房分作内外两个部分,一个皇子卧房中的摆设竟然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实在难以想象。 没有了屏风的遮挡,玄澈的目光直接落在床榻上。被褥中拱起一个小小的人形,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眉头紧皱,喘着粗气,似乎很不舒服。 “他怎么了?” 玄澈以目光示意,妇女忙说:“泠……五殿下他前日受了凉,高烧不止。”玄澈一时没作声,那妇女双唇一咬,扑通一声跪在玄澈面前,哭喊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殿下吧!殿下快不行,他已经烧了一日了!” “怎么不叫太医?” “那些人……”妇女咬着唇不说,年锦却附上耳朵轻声说:“主子忘了,六殿下的母妃只是美人……” “所以连太医也不愿意来?” 年锦低头默认。 玄澈不欲多说,坐到床边。年锦知趣地退了出去叫人去找太医。 **的人只有三岁,本应该是粉嫩嫩的小脸却瘦得不成人形,眼眶发青,两颊塌陷,露在外面脖子清楚地突出青筋。似乎感觉到什么,玄泠吃力地睁开眼睛。 玄泠干裂的嘴唇轻颤一下发不出声音,玄澈却好像听到了他想说的话,轻轻抚上他的额头,道:“我是玄澈,你的四哥。” 澈……玄泠在模糊的意识里记下这个名字。 泠,从今天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 泠,你要好起来…… 玄泠昏迷之前似乎听到有人用轻柔的嗓音附在耳边对他这样说。 玄泠醒来时就发现头顶的罗帐依旧残破,房中的摆设也是自己的临淄宫,只是药味不再刺鼻,变得温和醇厚。玄泠虽年幼却懂事极早,立刻知道其中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愣神下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看到一个黑衣孩子和一个青衣少年走了进来,突然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一时惊讶叫出声:“太子?” 玄泠被自己突然发出的不敬称呼吓到了,连忙咬住了嘴唇不敢再出声。 黑衣孩子淡淡地点头在床边坐下,那青衣少年立刻端上一碗药,黑衣孩子接过药碗用汤匙缓缓搅拌,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玄泠怔怔地被青衣少年扶起来靠在床头,犹豫着吐出一个字:“……澈……” 玄澈点头,说:“这里环境太差了,但现在也没办法,你先在这儿休养一段时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让你搬出去。”说着他舀了一勺温度刚好的药汁送到玄泠口边。 玄泠心中微酸,含下药,道:“太子……” “你可以叫我哥。”玄澈打断他。 玄泠心中更酸,咬着唇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玄澈微微皱眉,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又舀一勺药汁,道:“我让年锦跟着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说。年锦,过来见过泠殿下。” 那青衣少年便从玄澈身后走出,对玄泠深深一躬,道:“泠殿下。” 玄澈对年锦说:“今天起泠殿下就是你的主子,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是。”年锦恭顺地说,转而又对玄泠躬身,“主子。” 玄泠说不出话,只能看着玄澈,后者依然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玄泠的心顿时冰冻:“我乳娘琼姨日前去了,临死前她希望我要好好照顾你……” 接下去玄澈说了什么玄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看到他的双唇一歙一合,满心中充斥着只有一个念头:只是交待,只是交待而已…… 生病中的人最为脆弱,特别是个孩子,在那种阴暗破旧的环境里尤为不适,另一方面玄澈也怕玄泠心中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心中忐忑,反而延误了病情,于是几日间,玄澈每日都抽空去临淄宫与玄泠说说话。 玄泠身体底子弱,但生不是大病,精心治疗之下很快就缓了过来,这几日病已经稳下来,进入了调养阶段。玄澈的心多少能放下来一些,开始考虑起如何让玄泠换一个好环境。玄澈虽是受宠的太子,但为另一个皇子换寝宫这等事还轮不到他作主,还是要去找那个男人才行。 这天玄澈从临淄宫中回来已是亥时三刻,沐浴之后他便靠在床头看书,只是心思却不在书上,时不时瞄一眼房门,又想到今晚可能要说的话,心中有些疑虑。 一刻钟未过,门外森耶就有通报“皇上驾到”,不等玄澈应,玄沐羽已经推门而入。 玄沐羽进门看到玄澈在看书,皱了皱眉头,抽走了玄澈手中的书,略带责备道:“受伤了还不早点休息?” 玄澈也不急着拿回书,只说:“一直躺着无聊,就看点书。” 玄沐羽无奈地叹气,顿了顿,突然问:“你最近经常往外跑?” 玄澈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临淄宫中的事,顿时觉得玄沐羽这回撞枪口上了,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只是心思移转又怀疑起玄沐羽是否留心过那个孩子,如果留心过,他是否有想过对那孩子伸出援手? 见玄澈没有马上回答,玄沐羽心里不太是滋味,忍不住又问:“去做什么了?” 玄澈突然对这男人有些不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反问道:“儿臣去了临淄宫,父皇可又去过?” “没有。”不知为什么玄沐羽似乎有种罪恶感,自己并没有作什么不对的事吧?! 玄澈眉毛微抬,道:“那父皇可知临淄宫中住着谁?”玄沐羽一愣,尚未回答,玄澈已经嘲笑道:“里面住着你的孩子,儿臣的五弟——玄泠!” “……” 玄沐羽不语。 玄澈心中不快: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关注着自己的行动,那么他是否还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好半天玄沐羽才再次出声:“他……如何?” “他病了,留在那种地方儿臣不放心。” “那种地方?” 玄澈真的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从师徒的角度上说他很欣赏眼前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但如果从父子的角度上说,他简直要恨他了——替玄泠恨他! “父皇,陛下,您真的应该去临淄宫看看!” 玄澈告诉玄沐羽他要让玄泠搬出临淄宫,玄沐羽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听得出昨晚的玄澈有些动气了,认识到这点玄沐羽心中惶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玄沐羽就是不希望玄澈生气。 玄澈将玄泠安排在融水宫,离太子宫不算很近,吃穿用度吩咐下去认真办理,又挑了几个细心机灵的太监宫女送过去,还让年锦跟在玄泠身边做了贴身太监好生照顾。而玄澈身边的太监则换成了一个叫森耶的少年。 对于玄澈这番作为很多人对此都不以为然,一个没有外戚势力又体弱多病的幼童,一个还懵懵懂懂的太子,能起什么风浪?但对于皇帝的纵容,一些人还是心有戚戚。 确实没有什么风浪,太子和五皇子都很平淡的过日子。但随之而来的口谕却掀起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玄沐羽下旨让太子进秋宫任选贴身侍卫。 武奴 武奴 皇宫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大多是孤儿,被宫中收养加以训练,日后则成为皇室守卫力量的一员。这些孩子在结束训练之前都聚集在秋宫之中,宫里人将这些孩子称为“武奴”。每个皇子年满六岁之时都有资格挑选一到两名武奴随身伺候。太子选武奴本算不上大事,不过在这**时期,皇帝提前到来的口谕却让一些有心人揣测起来。 其实玄沐羽的意思不过是,希望能给玄澈找那么一两个肉盾,免得再碰到那夜的事罢了。 玄澈管不了那些没事找事的人说什么,他只知道口谕自己接了就是,武奴什么的早选晚选都差不多。况且这时候送两个人过来倒合了他心中的想法,自从那夜惊魂之后,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自己要去做了。 一进秋宫就是个足球场大的操场,操场的另一端有一月门,透过月门隐约能看到一排屋子,大概就是武奴们的住所。 操场上聚集着从四岁到十七八岁年龄不等的各色男童,这些男孩有的身着粗糙武装,有的身着太监服饰,很容易看出他们中哪些是净过身的。一般皇子都是挑选未净身和净身武奴各一名,未净身武奴出外办事更方便,也能走在人前,才能高的甚至能进入朝堂成为将军,而净身的武奴更容易驾驭,练的功夫多是阴柔一派,用于暗中行动更为合适。像玄沃就是如此挑了两个人,而玄涣只要了一名净身武奴。 玄澈阻止了通报的太监,悄声在角落里看了片刻,又现身在场中转了一圈,在几个出色的人中挑了两个未净身的孩童。在他看来这些孩童身手都差不多,性格一时看不出端倪,能力好培养,不如带两个未净身的回去也算救了他们,毕竟宫刑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天大的耻辱。 那两个男孩一个黑且高瘦,叫戎席,另一个叫严锦飞,是个凤眼汪汪的玲珑小子。 玄澈看这二人身手出众,性格也呈互补之势,便定了下来。吩咐管事太监办理手续,转身离开之际被一人撞上,一时天旋地转,等定睛时入目已是湛蓝的天空和几张惶恐的脸。周围侍从太监们吵吵嚷嚷,各种叱责之声四起。 被太监们扶起来,玄澈觉得身上并不疼痛,想起来刚才冲撞之人似乎在临摔前拉自己一把。 一个人被两个强壮的太监扭倒在地,看不见面目,但看身形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 玄澈问:“怎么回事?” 秋宫管事的太监连忙上前回话:“回太子殿下,这畜牲不长眼睛冲撞了殿下,小的这就给您教训他!——来人啊!将这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 “且慢!”玄澈冷喝一声阻止了上前的人,“本宫要看看他。” 管事太监稍一犹豫却对上玄澈冰冷的目光,想起宫里的传闻,心下一抖,忙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快松手,让太子看清!” 扭压的两个太监放松了力道,那孩子倔强仰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与玄澈相接毫不躲闪。 玄澈在秋宫中转了半个下午见了各种目光,却没有任何一道能比眼前这人更摄人,心下起了兴趣,便问:“你叫什么?” 孩子咬着唇不说话,倒是严锦飞上前道:“太子殿下,他叫林默言,也是我们这儿的武奴……”说着锦飞突然跪下去,叩地道,“请太子殿下饶他一命,他绝不是故意冲撞殿下的!” “噢?”玄澈挑挑眉。 “他……”锦飞偷偷瞄一眼管事太监,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一叩首道,“孟公公(秋宫管事)要将他带去净身,默言大哥不愿意才会挣脱不小心冲撞殿下的!殿下!默言大哥是我们这里功夫最好的,求殿下收下他吧!” 说完锦飞又是几叩首,然后就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默言挣扎了两下喊道:“严锦飞你说什么浑话!要你跟太子走你赶快给我滚!” 锦飞又是叩首却不再说话 玄澈看看面色铁青的林默言,又看看锦飞,最后目光落在惶恐的孟公公身上,许久才开口道:“孟公公,为什么要将林默言带去净身?” 管事忙道:“太子有所不知。林默言乃罪臣之子,按惯例送入宫中作奴本就是要净身的,只是送来时身上带伤,小的怕他身子弱受不住刑才拖到今日……刚才行事太监来将他带走,却不想被他挣脱这才冲撞了殿下……” 林默言寒声道:“我宁死也不受辱!” 玄澈淡淡应了一声又不作声。 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太子动怒大家都要遭殃。 林默言本睁着一双星目与玄澈对视,但片刻之后他神色一软,垂目道:“太子殿下要怎么样说就是了,我不惧,严锦飞孩子心性一时冲动乱说话,还请殿下千万不要怪罪!” 伏在地上的锦飞身子一震,抬头看那默言,颤声道:“默言大哥!” 林默言不理会锦飞,仍对玄澈道:“太子殿下带着挑好的人走就是了!” 玄澈忽然明白了先前锦飞的决心和林默言此刻的服软。 武奴若是不能得到上位者的赏识最后都要送去净身。如今锦飞被自己挑中了算是摆脱成为太监的厄运,但按惯例一个皇子只能挑两个武奴,如果按照锦飞说的那样带走林默言,那么锦飞和戎席之间必然舍去一个,眼前形势看来舍去的多半是锦飞。现在锦飞碍了管事太监的面子,如果被太子舍去的话那日后必然不好过,也许原本属于默言的命运就要降落在他身上。 玄澈思忖片刻,对管事太监道:“这人能带走吗?”他指着林默言。 管事迟疑道:“恐怕与惯例不合……” 言下之意还是只能带走两个。 玄澈想想觉得不可能为了林默言放弃锦飞或戎席,但若不帮默言又会伤了锦飞的心,日后君臣之间必有间隙。虽然玄澈暂时没有什么鸿图霸业的想法,但也不希望看到祸起萧墙之类的惨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样的祸根埋不得。 想想,玄澈对管事道:“孟公公,本宫回去请示父皇,明日再来。若可,本宫希望明天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林默言,若不可,过了明日他自随你处置。” 玄澈话音轻缓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冷峻,孟公公顿觉空气扎人,忙道:“一定一定。” 多要一个武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并没有明文规定皇子只能选取两个武奴,只是惯例而已。很多事情就是人习惯了就懒得去更改了。玄澈无意多生事端,按照程序上报给玄沐羽,玄沐羽大笔一挥“太子位尊,特赐武奴三名”就完事了,却不想此举给人多大联想。 自然,林默言就这么到了玄澈身边。 锦飞跪在玄澈面前起誓效忠,至于当事人林默言却没有什么反应。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戎席更是保持沉默。 玄澈问:“你们识字吗?” 三人面面相觑,严锦飞和戎席说:“小人不识。” 林默言却道:“在下曾在家中学过,基本都认得。” 玄澈点点头,说:“以后锦飞和戎席跟着我学字,默言……你和我来一下。”说完,也不理会严戎二人何等惊讶,就将林默言领进了内室。 “我要你出宫给我办点事。”玄澈拿出一面金色小牌交予林默言,“这牌子,一月可出宫三次。”说着他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林默言看看手中牌子,却说:“默言不过刚刚跟在太子身边。” “无妨。” 林默言又说:“默言没有承诺。” 玄澈这才回看他一眼,轻声道:“若有不妥,我自然会处理了你。”顿了顿,恢复了正常语气,问,“还有问题吗?” 林默言在面前跪下,沉声道:“没有,殿下。” “起来吧。拿着,里面有我要你做的事。” 玄澈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竹筒,放到林默言手中,又说:“有不懂现在问,明日出宫。” “是。” 林默言拧开竹筒,里面卷着几张薄纸,展开看了看,虽然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但已经让林默言看到了一个巨兽的骨架,他无法压制住心中惊骇,讶然道:“殿下这是……” “一个财源,一只耳朵,一把武器。” 玄澈微笑着,光影之间,鬼魅非常。 试刀 试刀 当玄澈吩咐林默言在宫外所做之事初具雏形之时,已是一年后的春天了。因为太子遇刺,所以光熙五年时玄沐羽又改年号永泰,今年正是永泰二年。 刀打好了,总要找块石头试试。于是玄澈想起了那个为了妹妹而疯狂的刺客。 当初刺客来得太突然死得也太快,很多事情都是一头雾水,加上那时玄澈太小,根本无法插手此事,后来打听过调查的结果,似乎是不了了之了。故而这件事一直在玄澈心中沉着。能进皇宫行刺的都不是简单的人,更何况这件事扑朔迷离,玄澈始终不能忘怀。现在正好是借此事考验一下自己势力的时候,也好一解自己心中疙瘩。 玄澈给严锦飞和戎席布置了课堂小考,留下二人在殿中,自己来到外面,对林默言说:“默言,我要听风楼查一件事:一年前的那个刺客。” 林默言一怔,问:“殿下,可有线索?” 玄澈瞥他一眼,神色虽是淡然,但那目光扫在身上如针芒在背,林默言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看玄澈。 玄澈本不打算说,但想了想还是道:“那刺客是为妹妹而来,声称当年母妃杀了他妹妹,那么就先查查当年母妃所在的尼姑庵吧。” “是。” “还有,戎席,我要你查他。” 林默言的余光扫过房门,没说什么,领命退下。 玄澈看着林默言离去的背影,又在院中站了片刻,正准备回房,却听外面太监传唱:“皇上驾到——”玄澈回头看去,就见玄沐羽缓缓走进来,似仙人踏水而至,衣袂翩然,无风自舞。玄澈微微眯了眼,愈发感叹上天对这个男人非一般的偏爱。 玄澈迎了上去,施礼道:“父皇。” 玄沐羽心情似乎很好,笑眯眯地说:“怎么站在外面?林默言他们呢?” “默言刚走,锦飞和戎席在里面小考。”玄澈避重就轻地回答。 玄沐羽并非没注意到玄澈话中的含糊,但他的兴趣集中在另一件事上了:“考什么?” 玄澈道:“儿臣令他们读书识字已有半年,今日想看看他们的学习成果如何。” 玄沐羽抱起玄澈,看着玄澈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心中莫名的高兴,嘴上却说:“哈,澈儿才五岁就已经会给人上课了?” “不是儿臣给他们上,儿臣让太监房里读过书的老太监来教的。”玄澈恭顺地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却没说,那教材是他自己一手准备的,老太监也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玄沐羽似是无心地说:“几个奴仆罢了,你这么用心教他们做什么?” 玄澈不喜欢让人抱他,但在多次反抗无效后他也只能认命,告诉自己等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这时玄澈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挣扎,只拉住玄沐羽的衣袖以防自己掉下去,道:“读书使人明智。儿臣只是觉得,身边的人还是聪明点比较贴心。” 玄沐羽不以为然:“这又何必你一个太子去关心,若是嫌下人不好使唤,换掉就是了。” 玄澈微微蹙眉,道:“父皇以为被儿臣退回去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他们只是缺少一个获得知识的机会,儿臣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好了。” 玄沐羽笑起来,捏捏玄澈的小脸蛋,道:“澈儿太善良了。不过,”玄沐羽顿了顿,正色沉声,“君王不需要这样善良。” 玄澈看着玄沐羽,淡淡道:“儿臣并非善良,只是知识易学,忠心难得,儿臣没有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放弃一个人才。” 玄沐羽听了这话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似乎眼前说话的并非一个还抱在自己怀里的稚龄孩童,而是一个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成人,可一个成人又何来如此纯澈的一双眼睛?! 玄沐羽不自觉放下了玄澈,玄澈也有些沉默——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太多了,大为不妥。 两人在无言中进了屋。严锦飞和戎席看到皇帝前来,立刻停了笔上前行礼。玄沐羽并不在意这两个人如何,随口问道:“澈儿考了他们什么?” “只是默写某些篇目而已。”玄澈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快见底了,便问严戎二人:“差不多都写完了吧?” “写完了。”二人齐声应道。 玄澈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不如您帮儿臣看看他们卷子吧?” 失礼是失礼了,不过玄沐羽还是很开心。玄澈很少主动请求什么,就算有,也不会是为了自己的事,玄澈这个的要求让玄沐羽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了,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玄澈考的题目很简单,就是从一些经典著作中抽取一段让严戎二人默写。这种卷子自然难不倒博闻强识的玄沐羽,只是扫了几眼,便揪出所有的错误,让还在一句一句慢慢查看的玄澈汗颜。不过玄沐羽也不在意,又将玄澈抱到自己腿上,美名曰帮他一起看,实则是因为玄澈小小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实在很舒服。 玄澈看完了,估计了一下分数,对严戎二人说:“好,都合格了。以后你们就不用再读书识字了。” 严戎二人欣喜地跪下,道:“多谢殿下。” “你们先退下吧。”玄澈让二人退下,回身对玄沐羽说:“父皇,您今天来找儿臣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有空就来看看你。”玄沐羽回答得坦然自若。 真是空闲!玄撤腹诽了一句,却看玄沐羽明显没有一来就走的意思,他又不想老让人抱着,便说:“那这样,父皇,我陪您下棋吧。” 过了几天,一只鸽子飞进东宫庭院。 林默言从鸽腿上除下一个小管,看看竹管的落痕,便抖出了管中纸卷浏览了一遍,进到屋中却对玄澈使了一个眼色。 玄澈了然,让严锦飞和戎席都到了外面守门。 林默言这才说:“殿下,红夕来消息。竹怜是在娘娘进宫前几天死的。不久衙门抓了一个凶手,是当地的流氓,他说他是要j□j竹怜,因为竹怜强烈反抗,心中慌乱,才失手杀了竹怜,于是案子就这么结了。” 玄澈想了想,问:“那又如何?” “但是,”林默言道,“庵里的师太并不相信这个案由,她说竹怜是个很柔弱的女子,身体一向不好,根本没有力量反抗,甚至连大声呼救都很困难。不过虽然她这么说,也没人去调查。直到一年前有一个年轻男子来找妹妹,一问才知竹怜就是其妹妹。年轻人问了死因,又听师太说了她的疑惑,便问最后陪着竹怜的是谁。师太告诉她,是娘娘。那年轻人就离开了,极可能是来了皇宫,也就是那刺客。” “没了?” “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 短暂沉默之后,林默言跪下:“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 “起来吧。” 玄澈淡淡道,虽无责怪之语,但已经让林默言郝然。 玄澈抿抿唇,似在自言自语:“总不会因为到了皇宫没看母妃就来杀我吧?他又如何认定母妃是凶手?碧蓝宫……”思忖片刻,转而对林默言道:“你去查查当时刺客入皇宫之后是从哪里到东宫的。” 林默言点头领命,又说:“还有那戎席……他有一个妹妹在宫外的戏班里,他前几日称去看望妹妹,但听风者却看到他和二殿下有来往……” 玄澈听了微微蹙眉,随即又展开了,只说:“竹怜的事继续查吧。” 当晚严锦飞值夜,玄撤将其叫入房中,拿了一本书放在桌上,道:“锦飞,以后你值夜的时候就将桌面上的书拿去看,但不要带走,有问题等你白日执勤的时候再单独问我,可明白?” 严锦飞呆立片刻,慌忙跪下,惊喜道:“多谢殿下!” 不日林默言便来报:“刺客是从西边而来,路上杀了郁美人,后又发生打斗,声音引来了禁军,刺客负伤逃入东宫之中,伤了琼嬷嬷之后就劫持了殿下。” 玄澈等了片刻却见林默言没了语言,只得问:“没了?”见林默言垂头不语。知他是无话了,玄澈无奈地摇摇头,道:“默言,你去查查,母妃生前可有与哪位娘娘不和。” 林默言正要应答,本在磨墨的严锦飞却突然插嘴道:“殿下,这锦飞知道!”他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巴巴看着玄撤,就等着玄澈让他开口。 玄澈一笑,道:“那你说说。” 严锦飞献宝道:“锦飞前段时间还听到几个老公公说,太子殿下脾气好,和当年的贤妃娘娘很像。他们说贤妃娘娘和每个人都处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老和元贵妃不对付。他们还说,每次都是元贵妃来捣乱呢!” “元贵妃?” 太子轻声自问:“元贵妃和母妃又有什么关系?” 林默言无声叩首,再次退下。 再次听到关于竹怜的消息时,却是严锦飞带回来的。 “殿下!殿下!” 严锦飞慌慌张张地跑回东宫,站到太子面前的时候还喘着大气。 玄澈正在写字,虽不抬头,却温言道:“怎么这么着急?” “殿下!”严锦飞大叫一声,却突然发现不妥,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个刺客,是元贵妃指使的!” 玄澈淡淡道:“不要乱说没有根据的话。” “不是的,锦飞亲耳听到!”锦飞急道,“默言大哥让人在云峰山那儿查得紧了,就有人进宫告诉元贵妃可能出什么事了,让元贵妃小心。锦飞刚才就听到元贵妃和她的侍女说,有人在查当年竹怜的事,又说到那个刺客,就问那个侍女有没有什么把柄留下。” 玄澈却问:“元贵妃和云峰山什么关系?” 严锦飞一愣,随即一拍脑袋,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默言大哥还没回来!殿下,云峰山就是娘娘修行的地方,当年元贵妃的家也在山附近。默言大哥听说了这个消息,就让人去查元贵妃和那山有什么关系了!” 玄澈手中的笔顿了顿,在纸上落下一个硕大的墨迹。 揉掉写坏的纸,铺开另一张,玄澈再次提笔,写下一道浓重的横。 “然后呢?” “嗯……锦飞不知,默言大哥不肯和锦飞说。”严锦飞可怜兮兮地说,“不过刚才锦飞还是听到元贵妃说话,她似乎和那个刺客有见过面,还说了什么她告诉刺客什么什么的。” “告诉什么?” “对不起,殿下,锦飞没听明白,后面都没听清楚,那时有一个太监过来了……” 严锦飞说到这里有些支吾,但玄澈没有在意。严锦飞倒是个有些直心眼的孩子,每次做错了什么就要这样支吾。玄澈并没有问下去,只是停了笔墨,抬头对严锦飞微微一笑,像个安抚小孩的大人似的,轻声说:“没关系,你这是意外的收获,我该赏你。” 严锦飞顿时笑开了花,弯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儿讨赏道:“殿下赏锦飞什么?” 玄澈笑说:“赏你个一套文房四宝,让你天天练字。” 严锦飞发出一声惨叫,桃花眼也成了苦菜花。 玄澈自然不会给严锦飞一套文房四宝作奖励,他知道严锦飞还是孩子心性,爱玩爱闹,便给他放了一天假准他出宫游玩,连费用都给报销了。 严锦飞这边刚走,那边林默言就回来了,在玄澈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就见玄澈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完全舒展开,可那双黑眸却沉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玉席 束缚玉席 束缚 看书窝 ?宫中突然传了个消息,说是太子纵容手下击杀宫人。这消息不出两天就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落入玄澈耳中。玄澈上午听到这个消息下午就见到了自己的外公——户部尚书林功——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要弃军保帅,听得玄澈莫名其妙。 东宫中的人本来就不多,又都是心腹之人,而且玄澈最厌恶宫中这种仗势欺人之事,向来管得很严,何时有人犯下如此罪过他却全然不知? 然而不等玄澈开口询问,严锦飞就跪倒在他桌前,一问才知,竟是那日严锦飞意外偷听到元贵妃谈话时遇到了一个老太监,那老太监是贵妃宫中旧人,情急之下严锦飞只有将其击毙,本来已经处理,却不知是哪里落下了痕迹,让人发现了。 玄澈皱了眉,他发现调查刺客一事来他皱眉的次数就直线上升了。 果然情报网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吧,终归是外行人……玄澈想,目光又落在严锦飞身上。 严锦飞之事本来并不严重,宫中这样的事多了,只是这回被人先下手为强,就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连朝廷上的大臣都听说了,虽然玄沐羽那里没有表态,但他这个做太子的若还要名声,就不能听之任之。 这招用的倒是好,不费吹灰之力,不劳亲自动手,就这样将人逼上了自斩羽翼的狭路。 只是这“弃军”也有不同弃法。 次日,严锦飞因恃宠而骄,无故击毙云霞宫太监一名,杖责五十,破去气海丹田,逐其出宫,永不录用。 玄沐羽听了此事也不说什么,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他心中有数,但却不欲插手,堂堂太子若是连一个并不得宠的后妃都争不过,那这太子之位还要了做什么,迟早成了一个绞刑台,绞死了这台上之人。 旁人看这事就这样完了,只是在玄澈眼中,这不过是一场战斗的第一声枪响,离落幕还有着长长的距离。 春去夏来,又迎来了秋天。今年秋天几位贵妃心血**弄了个赏花会,虽是后妃们的玩物,但也少不得给皇帝皇子们发个帖子意思意思。 玄沐羽本是没兴趣参加,不过听说玄澈也在应邀之列,便欣然去了。 满园花色关不住,虽是秋天,但姹紫嫣红也不比春天逊色。嫔妃、公主和皇子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他们彼此交谈,目光却不住地往园门飘移,今天他们期待的主角还没有到。 此时,玄澈坐在东宫之中等待,因为几天前玄沐羽吩咐了要来同他一起走。 戎席站在门口,林默言从后院回来,进了屋,对玄澈附耳道:“殿下,查清楚了,元贵妃送上的是一盆紫菊。” “哦,还是稀有品种,倒还蛮用心的。”玄澈似在自言自语,又说,“可怜了一盆**。” 林默言心有不解,想问又不敢逾越,正想着,皇上来了。 虽然是事先就说好的,但是玄沐羽看到玄澈正在等他还是觉得莫名的高兴。玄沐羽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对这个孩子似乎太上心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皇帝和太子一同出现在赏花园中,让一些人差点咬碎了牙齿。 “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园中众人施礼,玄沐羽挥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人群后玄涣惶恐地对玄沃说:“二哥,怎么办?父皇他这么喜欢太子……” “还是孩子罢了!”玄沃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说,“来日方长!” 玄沐羽牵着玄澈慢慢走向凉亭,一路上各种各样的**,有的硕大如盘,有的小巧精致,有的简单爽约,有的层层叠叠宛若雍容礼服,有的灿灿如金,有的嫩白似雪,大概这时能开花的**品种都汇集在了这小小的院子中,也难为了内心寂寞的妃子们如此用心。 玄澈有些同情这些妃子,玄沐羽可不是一个好丈夫,以前有心做好皇帝的时候,为了政治上的考虑就让后宫成了权力的另一个角斗场,现在无心朝政了,居然沉湎于男色之中。宫中独开了一个水园,圈养娈童若干,几乎夜夜在那欢愉。玄澈虽没去过,但想也想到的是如何风景。 这后宫就是一个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未必想出去,却都困守在城内不得开心颜。 入了凉亭,便有茶水糕点等候,又有宫人将花中珍品摆到凉亭附近,以供皇帝赏玩。 一片金黄粉白之中,一抹紫色分外突兀。玄澈看到了,便对玄沐羽说:“父皇,儿臣想看看那盆紫色的**。” 玄沐羽立刻令人搬上来,放到玄澈面前。 玄澈左右看看,忽而展颜一笑,眼中波光晃动,霎时灿色无边。他转头对玄沐羽说:“这花很美。” 玄沐羽一愣,似乎要为那眼中的明媚颜色所蛊惑,片刻后方啜啜道:“从未见澈儿如此笑过……”随即玄沐羽收敛了心神,对众嫔妃说,“这是谁的紫菊?” 元贵妃听到皇帝询问,大喜,上前福身道:“是臣妾的紫菊。” 玄沐羽道:“元妃,你的紫菊朕十分喜爱,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元贵妃含羞笑说:“能得陛下的赞美臣妾已是心满意足,哪敢再要赏赐呢?” 玄沐羽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些嫔妃平日里争宠邀功一个比一个厉害,可真到面前的时候却又一个比一个谦虚,当真虚伪。玄沐羽看看玄澈,后者正在玩赏紫菊,他似乎是感受到玄沐羽的目光,便抬头来看,眼中波澜不惊,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其它地方。 这孩子怎么都不撒娇呢?玄沐羽心想,有些郁闷。似乎他的母妃也是如此,淡淡的人。 玄沐羽不再想那些有的没有的,转而对元贵妃说:“那朕就准你到内务府自己挑些东西吧。” “谢陛下。”这下元贵妃当真高兴了。 赏花会高高兴兴地开始,皆大欢喜地结束。 第二日元贵妃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内务府挑选赏赐,元贵妃倒也不敢贪心,挑了几个珍品便走了。她这边从内务府前门出去,那边物品的单子就从后门飞出去落在了太子的书案上。 玄澈看了一眼单子,目光落在“”二字之上,想了想,招来林默言秘密吩咐了几句,林默言面露惊骇,半天才唯唯应了出去。 一个月后,云霞宫中传来元妃身染恶疾的消息,据传元妃皮肤溃烂,浑身恶臭,夜夜惊叫难眠,太医束手无策。数日后,又有近身宫女染上同样恶疾,云霞宫遂完全隔离,化为一人间地狱。数月,元妃不治身亡,其器物、宫人尽数陪葬,云霞宫空。 太子宫中—— 巨大的书桌后站着一个琉璃孩子,面若芙蓉,黑眸似水,只是这潭水深不可测,冰寒刺骨。 “都处理干净了?”玄澈说,笔下不停,面无表情。 林默言躬身其后,低低道:“干净了。” “父皇那边呢?” “没有动静。” 玄澈停了笔,拎起那方宣纸,吹了吹,半干的墨迹沉沉地凝出一个“元”字,柔弱的笔力间隐隐透出一股子狰狞。 玄澈看着这字皱起了眉头。 “果然还是变了……” 玄澈揉了宣纸,抬头对桌前人说,“那听风楼以后就这样运作吧。” 注1:紫菊似乎是宋代才出现的,就让我加快历史进程吧…… 夜宴 夜宴 永泰四年,太子八岁。 除夕—— 宫中凉薄,虽同为皇室成员却难得见面,更不要说团聚。一般过年皇室中多有举办宴席,表现一下天伦之乐,顺便同大臣们联络一下感情。但玄沐羽自从皇后死后就不好这口,平日里只和太子或宠妃吃吃饭,一家人一起聚餐是从没有过。 却说这年安王奉旨进京,邻国雄单和成国分别派遣高规格使团前来进行友好访问,于是玄沐羽下旨举办国宴。说起来皇室成员还是沾了这些外来人的光,才有机会齐聚一堂。 夜宴设在太极西大殿内。帝位空着,皇帝还没来,三位大妃去了两位,仅留一名德妃和几个家世显赫的嫔女们坐在凤座之后,三三两两地轻声说着悄悄话,安王和太子则坐在帝位坐下手第一,往下一桌才是皇子皇女,再往外去则是大臣们,他们多携带者家眷,其中不乏青年俊才和美貌女子。 帝位的另一边坐着两拨人,一拨人身着草原服饰,五官硬挺,为首的那人面目刚强,有着一双浅褐色眸子,看着他便能感受到一股杀气。此二人正是雄单正使:萨朗耶。另一拨人服装款式与大淼并无太大不同,为首那人似乎是个武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着半身轻铠,怀里竟揽着个红衣少年,看那少年五官精致,穿着阔领长裳,露出精致的锁骨,又是言笑晏晏,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分明是个男妾。这等场合竟携男妾对大淼已是侮辱。这揽红衣少年之人正是与大淼分江而治的成国使臣:顾隆。 大臣中有不忿者,一个青年到顾隆面前敬酒,一杯下肚却说:“顾大人好兴致,竟携娈童来此大宴之上!”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青年与顾隆身上。但见顾隆坦然处之,反倒是青年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倒别扭起来。 顾隆泰然道:“想人生,良辰美景堪惜。大淼人皆如你这般不识乐趣么?”又挑起红衣少年的下颚,笑,“还是我的绛莲惹人疼爱。”红衣少年听闻咯咯笑起来,媚态横生。 听对方把自己同一个娈童相比,青年面色铁青,转而冷笑:“原来成国的一品大将就是这般德行,难怪当年会被我大淼皇祖打的仓皇而逃!”说着对着东方一拱手,似乎是在对那战绩显赫的开国皇帝致意。 顾隆也不急不恼,瞄了一眼旁边,悠悠道:“想当年将我们赶出临澹的人如今也只能传下这等玩偶。” 众人顺着目光看去,终点竟是玄澈。但见他身着黑色礼服,更衬的粉雕玉琢,长睫下波光粼粼,双颊艳若桃李,唇不点而红,真好似一不识人间烟火的水晶娃娃端坐于此。 玄澈苦笑,心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但眼下情景容不得他超脱事外,虽不愿管事但皇室的颜面不能不顾,便回眸道了句:“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玄澈借孔子之言说顾隆以貌取人,谦和得体,为大淼讨回一个大面子。大淼大臣无不欢喜,再看顾隆的目光也不同了,充满了挑衅,似乎在说:我国一个八岁小儿也能让你哑口无言。 顾隆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愣神眼中泄出一道精光,虽然立刻就敛去了换上懒洋洋的模样,却没能逃出玄澈眼睛。玄澈心想此人意欲拌猪吃老虎,不简单。 顾隆拱手笑道:“真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有如此才学!”他将几个字咬得极重,让人一听便觉得他实在讽刺。 玄澈淡然道:“不及顾大人,见笑了。” 这话若由其他人说来只会显得理屈词穷,但玄澈一派雍容淡定,反让人觉得他一个八岁小儿比一国大将更有气度,顾隆先前的讽刺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两度交锋,顾隆竟然都输了。但不待他另行反攻,就听外面太监唱声道:“皇上驾到!” 大淼诸人纷纷起身深躬,整齐一划的声音响彻大堂:“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沐羽款款而来,宽阔的黑色礼袍在腰间用金色绣五爪九龙丝带束起,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烛火摇曳,光影错乱,他从天上而来,沐月光之姿,清冷绝美,高不可攀,他的出场没有人可以移开目光,直到玄沐羽在帝位坐下说了声:“免礼平身。”众人才如梦初醒。 玄澈落座,却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高位上的玄沐羽,今日的玄沐羽出乎意料的摄人心魄。却不想回眸正好对上玄沐羽看来的目光,二人皆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竟说不出的默契温馨。 雄单和成国使臣同时起身,一改刚才或桀骜不驯或刁钻散漫的样子,按本国的礼仪行礼道: “淼国皇帝长生。” “见过陛下。” “两国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 玄沐羽正在为玄澈的回眸而心悸,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宣布夜宴开始。 宫廷宴会不见得比寻常家里的家宴更有意思,只是请的优伶更有名,歌舞更精致,场面更豪华而已。 安王看一眼身边的太子,他还充满稚气的漂亮脸蛋上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静,淡然地看着厅中的歌舞,偶尔夹一口眼前的饭菜,举止优雅到无懈可击。不过安王却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回眸和微笑,心中有些怪异。 安王低声道:“太子殿下,你刚才的表现可是精彩极了。” 玄澈对上安王的目光,颔首道:“皇叔过奖了。” 安王笑道:“怎么会,我想现在全场的臣子们都以有你这样的太子感到欣慰!”心中却想,怎么不见刚才微笑的柔波? 噢?玄澈不动声色地低头吃菜,心中道:只怕你不这么想。 安王算是见识别人口中“性子淡漠,处变不惊”的太子,这漂亮又聪慧的孩子很让他的喜欢,只可惜是那个人的孩子,将来…… 歌舞进行到一半,突然听顾隆怀中的红衣少年说:“大人,这里的歌舞好无趣!” 绛莲一改柔柔低语,声音甚大,不要说坐的近的王公大臣,靠的远些的臣子家眷都听到了。大堂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绛莲身上,当事人却好像无知幼儿还在将军的怀里撒娇。 顾隆宠溺地捏捏绛莲的琼鼻,道:“那你说要怎么才有趣?” 绛莲噘起红唇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故作天真地拍手叫道:“刚才那个孩子好漂亮,又那么聪明,他一定很有趣!”转而又对玄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小弟弟,你说好不好?” 说的正是太子玄澈! 玄澈身为太子怎么能与优伶同台献艺,此举分明是挑衅。 立刻有大臣怒喝道:“大淼太子之姿岂是凡夫俗子所能见识?” 玄沃也站出来扮演起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来,只可惜语言过于苍白:“大胆狂徒!我国皇子岂容你再次羞辱!来人啊,将这不知好歹的人带出去!” 果真有侍卫作势上前,却没有真将人绑出去。顾隆也顺势将绛莲护在怀里,眯眼看看玄沃,道:“沃殿下,绛莲乃我成国之人,若有过错我自会惩戒,有劳殿下关心了。” 安王在一边淡淡道:“绛莲公子既然踏上我大淼的土地,自当遵守我大淼的刑律。” 顾隆道:“那敢问安亲王,不知我的绛莲犯了何罪?” “以下犯上之罪!” 安亲王眼中射出寒光,顾隆毫不畏惧与之对视,口中道:“绛莲年幼,说话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只是这以下犯上之说太过牵强,他可是见猎心喜,诚心请教而已!” 玄沃接口道:“既是请教,必然先‘情’再‘教’,我怎不见他请!” 玄澈听到这里骂了一声笨蛋,果然听到绛莲高兴地拍手而起,笑道:“那我请了殿下就可以教吗?”说罢又三两步跳到玄澈面前,居然拉起玄澈手,道,“殿下,殿下,我向你请教可好?” 玄澈一时未答,就听安王说:“你是什么身份,请得动我大淼太子!” 一直不曾开口的玄沐羽此时见绛莲拉起玄澈的手,心中极度不快,冷声喝道:“放手!” 绛莲一惊,手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只是这挑衅之举乃是来此之前就商量好的计策,断然不能就此中断。绛莲立时小嘴一瘪,泫然欲泣,水蒙蒙的一双勾魂眼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转来转去。 顾隆在一旁凉凉道:“想不到大淼君臣定要和个孩子计较,只有这般度量么?” 看那绛莲果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又作一派纯真,说是孩子也没人能否认,只是能跟在大将军身边上台的人都不会是个简单角色。大淼君臣明知是激将法,但有时候被激的人却不得不应。 玄澈看戏也演够了,自己不得不出场了,便抖抖袖子,起身对皇帝和众人一拱手,淡然道:“既然将军兴致如此高涨,本王也不便扫兴,就让本王即兴奏一曲,算是献丑了。” 玄沐羽本想阻止,却收到玄澈一个安抚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便改成了:“将琴奉上。”只是这口气实在不善。 太子与优伶同台献艺实是不妥,玄澈也不上台,他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甚是随意地将琴置于腿上,搭上了白嫩的手指。 起手拨弦三两声,尚未成调先有情,只是这情却显得深沉。 顾隆心中咯噔一声,顿觉预感不好。 果然只听玄澈清清脆脆的声音在几声琴音中缓缓吟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 瑞阙歌舞几时休? 暖风薰得游人醉, 直把淮央作中州。” 虽只有四句七言,但顾隆已经失了常态,面色青白。 今时今日成国与大淼分江而治,淼在北,成在南,但当年这中原却是成国的天下,定都中州,也就是现在的临澹,却不想冒出了淼太宗玄清君,把成国君主赶到了长江以南,被迫定都淮央。短短四句诗由敌国太子作来更是讽尽了成国现状,也难怪老成如顾隆也不得不变脸了。 今日成国使臣只能说是作茧自缚了。 “太子好文采!”顾隆不愧是一品大将军,这种情况下虽然面目依然狰狞,仪态却不失半分。 玄澈悠悠然撤了琴,道了声:“雕虫小技,让将军笑话了。” 第三次交锋,顾隆大败。 注:“瑞阙”是宫廷的别称。 交锋 交锋 夜宴继续,只是成国使臣这边偃了声息,大淼那边却是君臣同欢,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玄沃,还记着自己那句没人响应的命令,比如玄沐羽,对于绛莲拉住玄澈之事念念不忘。 酒水下肚,众人也渐渐放开手脚,不单是欣赏歌舞,更多的离位与他人聚在一边聊天, 角落里汇聚了不少才男才女们,彼此暗送秋波,皇家年夜饭成了牵线搭桥的好场所。 以前宫廷夜宴年年举办,处理了不少旷男痴女,可惜这十年来皇帝头子心情不好,不搞晚宴,直接导致了京城内单身贵族的数量上升。今年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哪里能轻易放过,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眉目传情,足以想见春日来临之时又会有多少新婚燕尔。 另一边是脸比枯树发如蛛丝的老臣们,他们大多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致力于充当幕后黑手的伟大事业。平日里碍于舆论不敢你来我往,现在难得凑到一起了,一时间臭气相投,狼狈为奸,有什么能告人不能告人的心思都挤到一块、拧成一团、搓成一条使劲往对方那儿扔,似乎至此一夜就要把天下大事尽握其中一般。 再一堆则是现今政坛上的中坚力量,名曰君子朋而不党,三五个人站在一块还要保持着距离,捻胡须,眨眼睛,尽做仙风道骨之态,故作高深地讲着谁也听不懂的玄机话,偶尔和另外一群人对视,眼神在空气中产生激烈的碰撞,顿时火花四溅。可转眼又收回目光,泰然处之,吟诗作对,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至于存在于全场的半大孩子们,鉴于大人们彼此的关系也被生生分作了几堆,虽然他们未必明白现在分堆的意义,不过有人可以和自己吵闹也是乐趣。 玄澈身为太子不能随便离席,只能与安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安王说:“澈儿小小年纪已是才思敏捷,一首七言将成国讽得体无完肤,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玄澈不敢独占林升之名,谦道:“前人之功,不敢妄居。” “不知这诗作何名?” 玄澈不好说是《题临安邸》,只能说:“兴起之作,无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妨请皇叔赐名。” 安王很受用地摸摸下巴,做思索状,道:“《夜宴讽成王》可好?” “谢皇叔赐名。”玄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反正今晚之事传出去他注定成为成国杀之而后快的目标,也不怕再招惹一些。 正说着,突觉光线变暗,抬头一看,正是林功站在面前。 玄澈起身行礼:“外公。” 这声外公叫得林功浑身舒坦,伸手虚托,笑呵呵地说:“太子殿下请勿多礼。见过安亲王。”最后一句是对安王说的。 安王颔首致意。林功转而对玄澈说:“殿下的诗做得好!不知可有诗名?” 玄澈道:“安皇叔赐的名,《夜宴讽成王》。” 林功不易觉察地皱皱眉,继而笑道:“好名,好名,有我大淼之威!”安王笑得很得意,林功拱手又道:“下官与孙儿许久不见,这会儿只好给安王告个罪,借太子殿下一叙了。” 安王拱手笑道:“自然,自然,本王怎好打扰你祖孙二人共享天伦。请。” 安王看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身影,低头抿酒,却说:“皇兄生了个好儿子。” 玄沐羽就坐在安王旁边,本来听安王取那么一个诗名心中不快,只是玄澈答应的快他才没有插嘴,然而现在玄沐羽却在听到安王的赞美后露出笑容,骄傲道:“朕的皇儿嘛!” 安王瞥一眼自家兄弟,见玄沐羽满是怜爱自豪的目光落在玄澈的背影上久久不肯离开,不由得微诧,但面上不表现出来,只轻笑说:“只可惜皇兄却不是一个好父皇。” 玄沐羽面色一冷,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此话怎讲!” “呵呵,皇兄以为呢?” 玄澈随林功出了大殿,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大厅中人声鼎沸所带来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守在门外的林默言、戎席立刻跟上。森耶捧上一件裘披:“主子,外面冷。” “唔。”玄澈应了一声接过裘披,为林功递上,道,“外公,天寒。” 玄澈虽口气淡淡,但手中动作已经让林功感慨万分,接下裘披抖开却罩在玄澈身上,道:“殿下有心就好了,殿下年幼,受不得寒。”话音落下,旁边一林府小厮送上外衣,玄澈见林功自有准备便不再多言。 又想起大殿上玄澈的表现,林功不由感慨道:“有子如此,我复何求啊!” 玄澈默然,脸色微红。 二人行于御花园中,林功道:“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起轰动,届时又将有大批才子俊杰会聚于太子座下。如此一来,太子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林功说的“武”正是三年前的惊魂一夜。玄澈后来才知道,那晚之事辗转流传之后,自己成了拥有“谈笑间,灰飞烟灭”之气度的人物,不少壮士豪杰前来投奔,加之严锦飞之事太子在朝臣间更是树立了一个“公正严明”的好形象,目前太子党形势大好。 而今日之事又会被传什么模样?一诗挡千钧? 玄澈苦笑着摇头,道:“外公过奖了。” “殿下太过谦虚了。”林功认真地说,又皱了皱眉头,“只是那安王不安好心,那样的诗名传出去,只怕成国上下皆要视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玄澈淡然:“算了,不论有没有这么一个题目,我都不能安生。” “殿下……” 玄澈却打断他:“再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 林功还要说什么,却看到玄澈展颜一笑,美则美矣,却也锐利非常。林功知自己这个外孙非一般黄口小儿可比,也不再说什么。 祖孙俩漫步于小径上,且行且谈,行到暖亭,见京畿统领烈阳将军傅曙与一青年坐于亭中,两人便上前寒暄。介绍一番,才知那青年乃兵部侍郎、燎原将军郑志铎之子,郑关。 郑关常年随其父镇守边关,今年因妹妹出阁特请旨回来祝贺,正好赶上难得的宴席,就代表燎原将军出席。他见到玄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曾听闻太子殿下五岁已有大将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郑关年约二十七八,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这话时比之故作单纯的绛莲更显得率真,很容易引人好感。玄澈友好地微微一笑,拱手自谦。 傅曙说:“殿下有陛下当年之姿。” 玄澈或淡漠或微笑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眉尖微挑,瞪大眼看着傅曙,一脸的好奇。 难得见到露出孩子气的玄澈,大家也都颇有兴致。林功在一边接上话:“当年陛下也不过j□j岁,当时先皇攻下后虞,俘虞主归京,陛下作诗一首暗讽,不日虞主饮鸠自尽,此事当时可是轰动一时。” 玄澈听得发愣,暗自惊讶,当年意气风发的玄沐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莫非真的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玄澈不信。 傅曙又说:“陛下曾于军前七步成诗,后又领五万大军破后燕、收多罗,引多少豪杰折腰,只可惜……” 大淼臣子皆叹出一口气,似在惋惜什么。玄澈依然睁着大眼期待下文,这些人却不说了,突觉亭中气氛沉默,回头一看,又见几人行来,衣饰奇特,正是雄单使臣。 “萨朗耶大人。”以林功为首的大人们拱手致意。 萨朗耶笑容满面,却站到玄澈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玄澈完全笼罩在里面,周身杀气腾腾,道:“太子殿下!” 林功在一旁脸色微变,但他城府极深,和傅曙交换一个眼神,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玄澈在萨朗耶的压迫下很不舒服,他虽然淡泊镇定,但真正面对杀气却是头一遭。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没办法想像在面对血肉横飞时是一种什么状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眼里看见的只有红色,耳朵里听见的只有杀声,鼻子里闻到的只有铁锈的腥臭,空气咸湿粘稠,你感觉似乎每一个毛孔都被血垢堵塞了。更令人胆寒的却是,这种场景之下一把利刃就横在你的喉头,随时能把你化为无头尸身。 玄澈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可他不能退缩,林功和傅曙就站在一边,他们可以化解这种逼迫却不上前,他们要看,看这年幼太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 玄澈缓缓抬头,众人眼中似有一朵似在幽然绽放的牡丹,绽放之初还显得羞涩,却已经有了王的凤姿,他在盛开,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中渐渐露出的淳淳花心,他美得雍容华贵,他傲得芳华绝代,他矗立于百花之中,无愧于王者的称呼。 玄澈不再是温和轻缓的颜御,而是那个临危不惧、笑退敌意的大淼太子!他微微一笑,天地间冰消雪融,寂静之间众人屏息凝视。 “萨朗耶大人。” 玄澈明亮的嗓音平稳响起,话音落下,萨朗耶的杀气随之退去,林傅二人相视而笑,只有郑关还在一头雾水。 郑关抓着脑袋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众人笑起来,连看似凶恶的萨朗耶也笑了,这时的他五官柔和不少,转眼成了个成熟俊朗的男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显光华四溢。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好风采。” 盛开的牡丹陡然闭合,玄澈又成了淡漠的孩子,平静道:“大人过誉了。” 萨朗耶心中为玄澈的突然转变而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说:“太子殿下不必过谦。我在雄单便听闻太子的威名,此次特地请旨前来,便是要看看传闻是否属实。太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比之陛下当年有过之也无不及。” 玄澈微微皱眉,这人话说的好听,实则是在挑拨大淼君臣关系,自己要应了落在皇帝耳中,治个意图不轨也叫人怨不得。这厮刚才看大淼与成国勾心斗角只言不发好不高兴,又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还以为草原部落会比中原人来的鲁直,如今看来做高位的都是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家伙。 心中念头转过不过是一瞬间,玄澈接着萨朗耶的话说:“父皇当年一曲催命,本宫自忖无可企及。” 暖亭中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其中多少明枪暗箭。玄澈面上应对着心中却觉得烦闷。他本不是热衷权利的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周种种都逼迫他陷于勾心斗角的沼泽之中。这些话语里的尔虞我诈让他很是厌烦。 玄澈正考虑要用何种借口脱身之时,一边森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只见玄澈面色微凝,起身施礼:“诸位大人告罪了,舍弟身体偶有不适,本宫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去,看他身形虽稳脚下却是匆匆,看来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萨朗耶看玄澈远去,转而也对其它人说:“几位大人还请见谅,团中还有些事,萨某这也先行一步。”说罢也和玄澈往一个方向去。留下两只狐狸高深莫测,一个愣头青满脸纳闷。 玄澈急急赶回大殿,却在御花园门口碰上了玄泠,见他虽面色略白,但也不见虚弱之色,心中微异,摸摸玄泠额头,道:“我听森耶说你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玄泠拉下玄澈的手,笑道:“我没事。” “那……” 玄泠低头垂目轻声道:“看太子哥哥坐在那儿很是烦闷的样子,就找了个理由将哥哥拉了出来,还请太子哥哥不要怪泠弟自作主张。” 玄澈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为玄泠扯紧领口,柔声道: “我的好弟弟。” 萨朗耶追上时看见玄澈与一瘦弱少年轻声细语,虽不知其说什么,但见玄澈眼中少有的温柔和少年脸上的幸福,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足以将人感染,任石人也要露出会心一笑。 兄弟啊……萨朗耶有些羡慕地想,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破这幅美丽的画时,玄澈看了过来。 “萨朗耶大人,你也出来了?” 玄澈眼中的温柔还未逝去,这一眼绵得让人沉溺。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都离开了,在下在那儿也甚是无趣。” 玄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换上一贯的漠然,萨朗耶在心中喊了声可惜,对于再见那道温柔产生了些许期盼 萨朗耶索性上前,笑道:“在下见太子殿下钟灵毓秀,若非身属雄单,倒真想与太子殿下作一对忘年之交。” 玄澈道:“有何不可?雄单与大淼之间乃是臣属关系,你我皆一国之民。” 萨朗耶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太子的剑是否也同这张嘴这般犀利。” 玄澈道:“本宫想大淼的军剑会让大人明白什么是犀利。” 萨朗耶脸色阴沉,收敛的杀气又释放开,玄澈不惧但玄泠却受不住,脸色青白地软在玄澈怀中。玄澈抱紧了玄泠,冷声道:“大人这等威风不妨等上了战场再耍开,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时间似乎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定格,当指针再启动之时,大殿的钟声响起。 敬酒的时间到了,一场无形的交锋终于落下帷幕。 望江 望江 第二日,也不知萨朗耶是如何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竟答应让玄澈随雄单使臣逛临澹。 临澹旧称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后应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荣且充满了特色。 玄澈带着林默言,萨朗耶带着一名年轻侍卫,四人走在路上,玄澈与萨朗耶齐肩并行,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昨天晚上还是剑拔弩张。 萨朗耶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头发束髻,杀气收敛,笑容款款,也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这临澹哪里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听说‘太和’美食天下为最。” “以太和公为名的酒楼么?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晓。” “大人博学。” “过奖。但我听闻临澹城内有多座太和酒楼,不知哪家为最?” “这我不知,只是听人说临江的太和酒楼最为风雅。” 两人说着来到澹江边上,一座三层小楼立于江边,不见得华丽,却犹如青松苍柏,卓立于世。 “见这楼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萨朗耶说着走到酒楼门前。酒楼大门上方匾额以小篆横书“太和”,左右挂着一副门联,乃是—— 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 双扉开对廓熙熙人乐锦楼春。 两行大字写得刚劲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正是两年前风靡大淼为无数才子临摹的瘦金体。这瘦金体书法大家多有赞誉,却不知是何人所创,众家摹写往往不得其精髓。但这太和楼前的对联却写的舒展、遒丽,工整而不板滞,劲健而有弹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萨朗耶见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为萨朗耶的赞美而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门口一小二听到萨朗耶的赞誉,迎上前自豪地说:“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字可是许侑许先生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几位客官可要上来小坐?” 萨朗耶道:“不知这字是谁写的?太和楼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方大家留笔。” 小二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太和楼不论哪家分店,门前的字都是我们东家自己写的,许侑大人与我们东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几人随小二上二楼入座。这太和酒楼的二层宽广,角落里放着翠竹盆景,周围四面皆是大门。料峭春风二月寒,虽已入春,但临江的风依旧有些刺骨,四边大门大多关着,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见一江澹水滚滚东去。 “这太和楼也无太大不同。”萨朗耶道。 小二却说:“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太和楼在临澹分为望江、乐山、桃园、碧玉四楼,此处为望江楼,故名思义,这江就是楼的精妙。现在正是冬末春初,江水不盛,故而无法领略。” 萨朗耶奇道:“这有何区别?” 小二道:“客官不是见了门前题字?‘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说的就是我太和望江楼的美。” “呵。这倒有意思。不知乐山楼的题字是?” “翁所乐者山水也,客所知者夫风月乎。” “那桃园楼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楼只有望江、乐山、碧玉三楼有题字,本来东家只是兴起为望江楼题了一幅,谁知写的好,那些看官便纷纷要求他在其它三楼也题上。我们东家熬不过,就又给乐山楼题了一联,却不肯再写。东家说了,谁能以桃园、碧玉二楼的景致为题写一好联,他便亲自提笔给那两楼写上。到如今也只有碧玉楼让人做了一联,桃园楼却是无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萨朗耶道:“哦?这倒稀奇,你东家究竟为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这我不知。只是听少东家称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称其隐公子。”小二老实答道。 萨朗耶想想却想不出这号人物是谁,便问:“那你说说碧玉楼的题字又是什么?” “短墙披藤隔闹市,小桥流水连酒家。”小二答。 “好意境。”萨朗耶笑道,转而对玄澈说,“这东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简单。” 小二在一边接话:“大人这话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称得上这等评价呀!”说是这么说,但小二早已笑得满脸开花。 萨朗耶道:“怎么够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这么多,是读过书吗?”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读过什么书啊。只是东家规定了,要在这儿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楼的各种情况都记清楚了,若是有客人问绝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钱的。” 萨朗耶抚掌道:“这东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小二在一边适时问:“几位客官可要点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 “这位客官可为难小的了,我们这儿东西多的数不过来,您让小的怎么给您说呀!”小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递到萨朗耶面前,道,“不过我们这儿有这玩意儿,这里面记的都是我们这儿的好菜,您尽管选。” 萨朗耶打开册子,里面以楷书工工整整写着各色菜名,菜名后还跟着价格。荤菜、素菜,蒸、煮、烹、调、炒、拌、爆、烧、熘、烩、炸,饭、粥、菜、汤各自分开,一目了然。萨朗耶赞了声妙,转而问:“这‘炸’是什么?” 小二道:“这‘炸’是我们东家新发明的一种煮法。热上一大锅油,把食物裹了面粉放进去滚一滚,出来时就是金黄酥脆、鲜香热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客官要不也来一份?” 萨朗耶合上菜谱道:“你自己看着办吧,特色的上一份就好了。” “好叻,客官稍等。” 小二带着菜谱下去。萨朗耶对玄澈说:“这太和楼妙得很。” 玄澈抿一口清茶,道:“大人来临澹也有数日,不曾来过么?” “在下初到临澹就病了,躺了两天才好,毫无胃口,怎么会来这里。” 玄澈听了这话神情怪异地看了萨朗耶好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萨朗耶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玄澈说:“我以为大人是不会生病的。” “这是什么话,在下生病又有什么奇怪。” 玄澈歪头道:“阁下健壮如牛,凶猛似虎,气势磅礴,中气十足,真不像会生病的模样。” 萨朗耶这话听了不是滋味,说是夸奖偏偏不是那么个味道,说是贬损可又都是好词。萨朗耶只能闷闷坐那儿不开口。 小二端着菜上来,两人各吃了几口。短暂安静之后,玄澈放下筷子认真道:“说实话,你真不像会生病的人。” 被这双水晶雕成的眼睛定定看住,萨朗耶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不等他想清楚,身体已经开始辩解:“我也不是生病,就是……”说到这里萨朗耶猛然清醒,住口不讲。 玄澈却很奇怪,追问道:“就是什么?” 萨朗耶稍稍犹豫后,缓出一口气,淡然道:“没什么。” 玄澈盯着萨朗耶静静看了片刻,吐出一个词:“王之争!” “是……你怎么知道?!” 萨朗耶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身后的侍卫立马握住剑柄,但却被林默言按住了动弹不得。萨朗耶意识到不妥,又坐下来,声音却压得很低:“你知道了什么?!” 玄澈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杯中那片上下沉浮的茶叶,淡淡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雄单王年迈体衰,又听说他有三个儿子,同时也听说雄单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改变人的瞳色。”玄澈又看向萨朗耶,似笑非笑,“当然,我还听说那三个儿子中有一个特别坏,爱欺负小孩。” 萨朗耶本是阴沉着脸,听到最后一句却哑然失笑。 “你真是……”萨朗耶哭笑不得,平复了情绪,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破绽?” “没有。”见萨朗耶不信,玄澈很认真地说,“只是听?说。” 玄澈将“听说”二字咬得极重,萨朗耶一愣随即明白,露出一脸不可思议,要说什么却被玄澈打断:“你带我去另一个地方可好?” “什么地方?” “月露坊。” 萨朗耶正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 “咦?太子殿下!” 霎时间,整层楼的客人们都将目光投到了玄澈这张桌子上。 注1:“炸”这种烹饪方法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的(不好意思,具体哪个朝代我不知道,暂时也没去查它),这里姑且算它没有或者说没有发展完全吧。 佳人 佳人 玄澈无奈回头,这个声音,这种语调,这么不知收敛—— “郑大人。”玄澈对一脸灿烂的郑关颔首,目光落在郑关身后的青年身上,视线交错,玄澈微微点头致意。 那青年显然想不到当今太子会主动和他打招呼,面露惊异,但神色倨傲,只是拱手道:“殿下。” 郑关便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吴耀。” 萨朗耶也转过头来,郑关脸色一沉,闷闷地道了声:“萨大人。” 玄澈觉得郑关这脸变的有趣,将爱恨情仇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即使是武将也是少见。 玄澈道:“一道过来坐么?” 郑关看看青年,见后者淡然,想了想便摇头道:“不了,在下和友人约好……” “哦!这不是太子殿下么!” 一声高呼打断了郑关的话。 寻声望去,但见一美貌少年打着扇子从楼上徐徐走来,不过十三四岁,却是秀眉飞扬,一双桃花眼弯成一轮玄月,秋波荡漾,鼻梁英挺,薄唇呈现出诱人的桃红,完美的脸部线条在下颚勾出一个尖角,引得人想伸手去挑逗。 美貌少年一拢扇子拱拱手,道:“太子殿下,小人真是失礼了,竟没认出您,这会儿才来见礼,真是多有得罪!” 美貌少年吐字若珠,却是句句带刺,听得旁人都皱起了眉头。 玄澈不温不火地点点头:“好久不见,锦飞。” 来人正是严锦飞,几年前的小男孩如今长成少年,小小璞玉已成和氏璧,其间变化之大令人惊叹。 严锦飞似笑非笑:“确实是好久不见,这几年小人可是度日如年,日日夜夜不敢忘记太子殿下当年的恩德呢!” 玄澈微微蹙眉,并不接话。 萨朗耶听出这美貌少年似乎与玄澈认识,便问站在一边的林默言:“这少年与你家主子熟识?怎么好像来者不善?” 林默言瞥一眼玄澈,见主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便道:“严锦飞当年也是东宫的侍从,因为犯了错,被殿下赶出了宫。” 嫉恨?萨朗耶看一眼美貌少年。 桃花一般的人物,美的带上了妖气。 萨朗耶想起大淼的那位皇帝,天人一般的人物,相比之下,眼前少年美则美矣,但眉眼带笑,内敛不足,轻佻太多,远不及那位来得雍容华贵。萨朗耶忍不住朝身边人看去,虽是孩童,但眉目间已有那位天人的八分凤姿,少一段高不可攀,多一分淡漠缥缈,长大之后又是一名绝色。 萨朗耶胡思乱想间,锦飞又说了一句什么,玄澈仍旧面无表情毫无反应,锦飞不悦,撇撇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欢我家公子的美食,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还请太子殿下好好享用。”说罢便转身下楼,离去前只看了一眼林默言,竟完全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萨朗耶皱眉道:“这人怎么这样无礼?他家公子是谁?” “他家公子应该就是太和酒楼的东家隐公子了。至于他,大概是跟了一位好主子,打磨成器了。” 这话是玄澈说的,口气淡淡,却让人觉得他的心情未必如此淡淡。 冷冽的气息蔓延开,二楼陷入一片压抑之中,没人敢大口喘气。 郑关似有觉察,抓耳挠腮,迟疑片刻,道:“殿下……不如和我们一同游湖?” 临澹有一山一江一水,枫山秀美,澹江壮阔,秦湖妩媚。 开春时节,京城贵族皆以游湖为乐,此时虽说时节尚早,但为了一个月后就要返回边疆的郑关,出来体验一次料峭春风的滋味也不错。 玄澈的玲珑,萨朗耶的伟岸,林默言的冷漠,郑关的明亮,吴耀的沉稳,五般模样,五种风情,竟引来不少风流人士青睐,不时有游舫靠来似乎是想结识。 玄澈的脸色并不怎么好,他有些晕船。 “郑关,你的理想是什么?”玄澈随意地问,只是想找个话题缓解晕船的痛苦。 “我?” 郑关立于船头,闭目展臂,任凉风将他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能化身为鸟,在这风中自由翱翔。 “我要做大将军,像我父亲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玄澈挑挑眉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有些感怀地说:“将军征战百战死呢……”他不希望这个难得的纯粹消失在某片黄土之上。 郑关笑道:“那又如何?我父亲告诉我:虽千万人,吾往矣!” 玄澈怔怔:“吾往矣吗?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郑关拧起眉头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怎么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会这么想,就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穷兵黩武了。” “哦?是吗?”玄澈微笑,“可是对于大淼来说,成国还在呢。” 郑关认真道:“没关系,殿下等我,等我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我会用最小的代价为殿下拿下成国!” 一直不表态的吴耀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玄澈一愣,随即大笑。这家伙真可爱,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放在别人耳中他这可是在发誓效忠呢。但玄澈却知道郑关只是有口无心而已,他喜欢的正是这份有口无心。 郑关啜啜道:“殿下应该多笑笑,殿下笑起来很好看……” “是吗?”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关的脸慢慢涨红,连耳根都红得发烫,好可爱的人。玄澈忍不住逗他,道:“郑关笑起来也很好看。” 郑关害羞地笑了笑,却说:“可是我不喜欢好看,我希望能像父亲那样英武。” 玄澈又笑,笑声引来其他人,萨朗耶好奇道:“不知道殿下为了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玄澈笑而不答,一脸“你猜”的神情好不可爱。 一行人说说笑笑,待到游船开到南岸时玄澈却说要下船。 看一眼南岸上的莺红柳绿,郑关尴尬道:“殿下要在这儿下船?” 玄澈忍耐着胃中翻腾,道:“真是抱歉,本宫有点……晕船!” 众人一看果然,玄澈面色灰暗,一双琉璃大眼也失去了神采,显然是忍耐晕眩已久。林默言连忙上前扶住玄澈,低声问道:“殿下,你……” “没事……下船就好了。”玄澈摆摆手扯出一个笑容让其他人不要担心,转而又问萨朗耶,“萨朗耶大人可要随本宫一同下船?” 萨朗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这种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潜意识里对水就没有好感,听到玄澈这么也点头:“好,在下送殿下回去。” 无奈,游船只能在南岸停靠。玄澈和萨朗耶四人下了船,郑关和朋友有约便开走了。 一下船便是扑鼻的脂粉气。 萨朗耶微微皱眉:“这里……” 玄澈道:“你可知这条街叫什么?”他指着由北向南的道路,自问自答:“这条街叫小秦淮,是临澹的红灯区。” “红灯区?”萨朗耶不解。 “就是勾栏院。”玄澈露出一丝自责解释道。 萨朗耶举目看去,莺花队、罗绮丛;玉软香娇、翠翠红红,入目皆是滑脂凝肤、朱砂绛唇,一条街里美色浮动,女香蠢蠢,不时有穿着**的年轻女子抛来媚眼。 不等萨朗耶发问,玄澈又说:“萨朗耶大人可记得本宫在太和楼时曾和大人说过什么?” “什么?”萨朗耶灵光一闪,“月露坊?” “正是。” 玄澈笑得很狐狸。 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 萨朗耶看看月露坊门前的联子,笑道:“这话真是直白。” “若是来的人能做到这个境界,这月露坊就算成功了。”玄澈说。 一名龟公看见二人,虽然惊奇玄澈的年龄,却还是尽职地迎上来:“二位公子第一次来么?可有相好的姑娘?” 萨朗耶看向玄澈,玄澈微微一笑,林默言便递上一物,道:“我家公子来看弄影姑娘。” “哎哟,这位公子可说笑了,弄影姑娘今儿休息,不待客呀……”龟公一边接过那物一边招呼,然而他一嘴的说词却在看清手上那物之后全吞回了肚子里。 这只是一方琉璃板,比掌心略小,边角圆润,通体透明犹如水晶,却又缠绕着丝丝幽绿,最奇特的是绿丝纠缠之间构成了一个秦篆的“颜”字。 龟公瞪大了眼将手中之物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于确认了,将琉璃板交还给林默言,谄媚笑道:“不过弄影姑娘的事小的做不了主……” “你带我们上去便可。” “那二位公子请。” 玄澈对有些发愣的萨朗耶做一个请。 萨朗耶疑惑地随玄澈跟着龟公往里走,穿过前庭,又过了后堂,顺着回廊曲曲折折,行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不知怎的绕到一座小楼后院里。将二人领到院门前那龟公就匆匆退了下去。 眼前是座二层的精致小楼,后园内藏有一波清池,两只鸳鸯在上缓缓游动,池边是一株桃树,风过之际暗香浮动,如同楼中幽幽传来的琴音,通过飘荡的苏幕隐隐传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玄澈上前逗弄其屋檐下的一串挂物,指尖拨过叮咚作响,也不知有什么韵律,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只等了片刻就有一红衣少女来开门。 红衣少女开门先是看到玄澈,面露疑色,紧接着看到林默言,面上一喜,笑道:“默言哥哥今儿怎么来了?还带了人来?” 林默言道:“我家公子来看弄影。” 红衣少女显然是一惊,看看玄澈,又看像萨朗耶和那名年轻侍卫,疑色更重,但仍然对二人一福,恭敬道:“二位公子请。” 萨朗耶随玄澈进入二楼暖阁中,那名年轻侍卫却被林默言拦在外面,红衣女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房内摆设很简单,一道白纱苏幕将房间隔作两半,纱帘那边一个窈窕身子影影绰绰,酒香弥漫,氤氲寥寥。听到人进来的身影,沙帘那边的人影似乎是站起来福了一福,道了声:“颜公子。” “弄影姑娘。”玄澈淡淡地回了一声。 萨朗耶怔了怔,道:“想不到临澹最大的青楼竟是……颜公子的产业。” 玄澈看他一眼,道:“大人不必改变称呼,我的身分她知道,只是习惯了‘颜公子’这个称呼而已。至于这产业——雕虫小技而已。” “殿下的雕虫小技很不少。” “虫子多,没办法。” 萨朗耶哑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八岁的小孩。 沙帘后的女子轻笑出声,玄澈也笑笑,说:“技多不压身,我若没有这些小技如何帮大人您?” 萨朗耶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玄澈道:“莫非大人想一辈子游荡在雄单之外吗?” 萨朗耶警惕地看看玄澈,又瞄了一眼隔着纱帘温酒的女子。玄澈笑道:“大人尽可放心,没有她今日之事还不好谈下去。”看萨朗耶疑惑,玄澈便问:“你可知月露坊管事的是谁?” “不是老鸨吗?” “这么说也没错。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坊里的闲杂琐事自然是她管着,然而真正重要的事却是由这位——”玄澈对白纱后绰绰身姿努嘴,“弄影姑娘管着。弄影,你来。” 萨朗耶这才认真注意看向那层纱帘。 只见一只玉白的手从帘中伸出,纱帘缓缓撩开,一抹雪色身影随之出现,一步一莲步之间,罗裙轻动,摇曳生态,仅是这么一个身姿已然让人留恋不肯离去,目光落在裙摆之上便似陷入了柔情绵意之中无法自拔。再看一缕青丝滑落,随着腰肢盈盈舞动,慢慢地,轻轻地,风过似乎有幽香袭来,那发便化作了雾化作了青丝,将人身子连着心一起纠缠在了一起。 看到这里,萨朗耶有些不愿去看那张可能倾国倾城的脸蛋。裙摆已如此缠绵,乌丝已如此动人,又有如何一张面容能配得上? 弄影露出真容,凝脂滑肤自不必说,明眸善睐只是普通,唇不点而红也不过是年轻女子的通貌,说是美丽却非祸水之色,眉宇间从容娟秀,如同春日里的碧螺春,幽香淡雅又令人酣然沉醉。 弄影款款而来,行至玄澈面前,福了一福,声若出谷黄莺:“见过公子,见过大人。” 萨朗萨看的呆了、听的痴了,直到玄澈轻咳连连才猛然惊醒,对上玄澈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得红了脸。 “弄影,你过来坐。”玄澈招呼弄影坐下,又对萨朗耶说,“殿下,耽于美色可不好。” 萨朗耶居然一扫羞愧,理直气壮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玄澈算是服了他的厚脸皮,也不逗他,说:“弄影姑娘虽然名义上是月露坊的花魁,但她更是我的得力助手——大人可明白?” 萨朗耶知道这是玄澈在警告他:不要对弄影玩什么手段。 萨朗耶收敛心神,正色道:“明白。” “两位公子请。这是月露坊有名的‘佳人’,温润不伤,小公子也可尝一点。”弄影为二人斟上酒,盈盈笑语缓解了稍有凝固的气氛。 玄澈举杯:“大人请。” “请。” 萨朗耶抿了一口,道:“好酒,不过比不上我草原佳酿的浓烈。” 玄澈道:“家乡酒再好,回不去又有何用?” 萨朗耶肃然道:“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本宫助大人回去,帮大人掌权。” “你能帮我什么?” “人,钱,情报。” 萨朗耶沉默不语,似在思忖,又似在打量眼前人是不是有能力做到这三点。 玄澈挑挑眉毛:“我相信,本宫是大人最好的选择。” 萨朗耶大笑:“殿下口气真大,真要选择,我不可以选择大殿下吗?!他的势力并不比殿下小吧!” 玄澈淡淡道:“我相信大人不会那么愚蠢。我与二哥孰优孰劣大人应该看的很清楚。” 萨朗耶默然。 “条件?” “三个。”玄澈展颜,举起他白嫩的小手,漂亮的指头一根根竖起来,“停战,通商,通婚。” 三侑 第一卷 东宫 三侑 三侑玄澈回到宫中已是掌灯时分,森耶为玄澈换下衣物,待他出去后,林默言问:“殿下,今天夜鹞……” “我知道。”玄澈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默言便不再多言,但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道:“殿下,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关于萨朗耶?” “正是。就算他是雄单的王子,殿下这样做……” 玄澈玩弄着手中茶杯,看杯中清茶映照出因为心机而狰狞的脸,自嘲地笑笑,道:“你觉得如果我帮他,雄单这场纷争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林默言不解。 “大王子心狠手辣,二王子……呵,”说到这里玄澈轻蔑一笑,又说,“不过二王子有‘狼牙’帮忙倒是略胜一筹。父皇没有赶尽杀绝的心,雄单经过小小混乱后又是一只骁勇的恶狼,到时只怕大淼边境要告急了。” “殿下……” “萨朗耶虽然才智过人,论手段和心机还是差了点,不过我们可以帮他。让他胜出不难,难的是不能让另外两只老虎都死了……” 林默言打了一个寒颤。 玄澈垂下长睫,又有些黯然:“战争还是少点好……” 林默言想了想:“所以要提那三个要求?” “你明白那三件事的意义吗?” “……不明白。” “呵呵,以后你就明白了。”玄澈轻轻一笑,“这是后人的智慧。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林默言还想再问,却听到窗外发出几声轻响,告了罪出去一趟再进来手上多出了一卷小纸。看一眼纸上落痕,道:“是夜鹞。” “哦?我看看。” 玄澈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便勾起嘴角,将纸条送入火烛中,道:“夜鹞来哭诉了。” “嗯?”林默言只发出一声简短的回应,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的好奇和谨慎。 “说是他不要再演今天的戏码。”玄澈轻轻地笑,孩子气地歪歪脑袋,“就如他的愿,下次换个戏码。默言,你帮我回信。” 翌日,山子落入宫看望玄澈。 “山先生。”玄澈睡眼惺忪,小孩的身体需要比较长的睡眠,昨夜睡的晚了,山子落来的早,他还没起床。 说起来也奇怪,山子落怎么突然就跑来了。 “太子昨晚没睡好吗?”山子落笑眯眯地说,“看来我来早了。” 玄澈道:“山先生有事吗?学生记得这几天不用上课。” “和上课无关。”山子落还是笑笑的。 玄澈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劳动这位传说中的国舅大人前来,不过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山先生那天怎么没来赴宴?” “你说除夕?有事就没去了。”山子落说的轻描淡写。 玄澈笑道:“山先生不来,学生可被人欺负了。” 山子落大笑:“殿下不欺负人就不错了,怎么轮得到别人欺负殿下?殿下的《夜宴讽成王》早已传遍京城,殿下还要抵赖吗?” “哦?一天就传遍了啊……”玄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前人的智慧而已。” 山子落微微眯起眼睛,道:“我还不知道前人有这等智慧。” “先生今天是来和学生论史的?” “呵呵,当然不是。”山子落笑笑,道,“昨日殿下和锦飞发生冲突了?” 玄澈面色微沉,淡淡道:“算不上冲突。” “呵,我知道,他挑衅,殿下没回应就是了。” “所以?” 山子落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摇摇头道:“当年竟没看出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玄澈冷冷一哼。 “不过当年的事确实闹得挺大的……”山子落想起现在凄情冷落的云霞宫,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他那位新主子隐公子似乎不简单。” 玄澈垂目沉默片刻,抬眼时愤愤之色已去,又是一片清亮的黑眸,道:“学生知道了。” 山子落微笑道:“哦?知道了什么?” “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哦,我的学生很聪明。” 山子落笑着说,但玄澈却从这双深不可测的目光中看出一些不满足。不待玄澈再说什么,山子落又开口道:“殿下见过许侑先生吗?” “书家许侑?不曾见过。” 山子落道:“我曾拜师许先生门下学书,过几日就是老师的六十大寿,殿下愿意和在下一起去吗?也让老师看看我的得意弟子。” 玄澈看他一眼,却道:“学生算什么得意弟子。” 山子落但笑不语,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玄澈瞬也不瞬,像是要从中看出个窟窿。 玄澈道:“先生这般看我又如何?” 山子落道:“你当然是我的得意弟子,三岁便能写一手漂亮的正楷,四岁习得草行书,六岁能识大小篆,不久前似乎还对鸟虫文也多有涉猎。陛下虽精通书法,只可惜兴致缺缺,我相信这些陛下是不会有兴趣去教的……” 玄澈一愣,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异芒。 此刻玄澈脑中转过无数念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诸多破绽,他前世好书法,来到古代这个纯纯正正的书法时代自然忍不住就练上了,却忘记了一个六岁孩子写得一手老练籀文有多可怕;其次便想到这山子落城府如此之深,三岁所见之事竟然忍到现在,而且若不是他主动说出,自己至今未觉;最后玄澈心中竟动起一丝杀念,只是立马就被他给摒弃了。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只觉得是个意外,玄澈虽有太子之名却无争权之意,对于自己保留前世记忆之事虽有掩饰,却没有刻意隐瞒,故而经常显露出了一个孩子所不应具有的心性。但现在陷入了这个政治的泥沼,这些不平凡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会成为一个把柄。古人对于鬼魂之说多有忌讳,若是自己“孤魂野鬼”的身份被揭穿,只怕…… 空气陷入一种奇怪的泥沼中,粘稠得不能动弹。 千万思绪转过只是一瞬间,玄澈缓缓抬头,眼中异芒已逝,空气也恢复了流动。 玄澈面色如常,淡笑道:“先生缪赞了。” 山子落盯着玄澈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见玄澈如此只是微微一笑:“好说,好说。那许侑先生的寿筵……” 玄澈勾起嘴角:“先生不怕学生献丑,学生去便是了。” 山子落点点头:“好,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 玄澈送山子落出了东宫,回头只看到森耶和戎席跟着,便问:“默言呢?” 森耶回话:“刚才林大人来了,见主子在和山先生说话,就和默言说话去了。” 森耶正说着,就看到林默言从拐角走出来。林默言看到玄澈也是一愣,随即上前行礼:“殿下……” 玄澈微微一笑,只问:“林大人呢?” “在偏厅。” 玄澈应了一声往偏厅去,进偏厅看林功坐在那边便施礼道:“外公。” 林功连忙起身不敢受礼,笑道:“哦,殿下回来了。山先生可好?” 玄澈道:“还好。先生邀请孙儿后天参加许侑先生的寿宴。” “咦?许侑先生?”林功很是惊奇,“许先生邀请的?” “不知道,只是山先生说要孙儿去。” 林功捋着胡子思忖一二,道:“也好,许侑先生可是书学派的领袖人物之一,若是能得到他的认可,也是一桩美事。不过这许侑先生向来认字不认人……” 玄澈道:“外公多虑了,澈儿只是一介孩童,凑个热闹罢了。” 林功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张口却是问:“殿下……昨天去了小秦淮?” “月露坊。”玄澈干脆点名了准确去处。 林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殿下你这是!唉!” 玄澈道:“萨朗耶大人要去,孙儿只能奉陪。” “这……话是这么说……但你要知道昨日一事引来不少非议啊!” “外公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好容易打发了因为逛妓院一事而来说教的外公,还不等玄澈缓个一缓,森耶就来通报玄泠来了。这边森耶话音刚落,那边又是一个尖细的唱声:“皇上驾到——” 玄澈心说今个儿怎么都赶一块了。出门接驾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玄泠,另一边玄沐羽大步而来,面上表情说不出是急还是怒。 “玄澈!” 还没等玄澈行礼玄沐羽就是一声大喝,真把玄澈吓了一跳。听出话音中饱含的怒气,玄澈只觉一头雾水,不等他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引来玄沐羽这么大怒气,就感到身子一轻,再看已经被玄沐羽抱着进了书房。 可怜的大门被大力甩上,声音之大几乎要让人以为它要丧生在玄沐羽的怒气之下了。 门外三宫人马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门内一片寂静,玄沐羽与玄澈大眼瞪小眼。玄澈是不知要说什么,玄沐羽却好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最后还是玄澈打破了沉默,他被困在玄沐羽怀中,勉强整了整被拉扯歪斜的衣物,道:“父皇,可是儿臣做错什么了?” 玄沐羽像是强压着怒气说:“你昨天去了月露坊!” 肯定的语气。玄澈略为惊奇: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传到宫里了啊,这消息传播速度比之前世也无不及。看来这个父皇对自己还不是一般的关注呀。 “正是。” “弄影姑娘好看?” “好看。” “你!” 面对玄澈的直言不讳玄沐羽神色复杂。 玄澈揣测着玄沐羽为何如此生气:恨铁不成钢?怕儿子骄奢**逸? 玄澈便说:“父皇请放心,儿臣对风月之事并无兴趣。”见玄沐羽依然面色不豫,又说,“昨日只是陪萨朗耶大人去,听了一段曲子喝了几杯茶就回来了。” 玄沐羽听了似乎有所消气:“当真?” “当真。” 玄澈坦荡荡:就算有什么非份之想,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体管什么用? 玄沐羽盯着瞅了半天,终于叹出一口气,搂紧了玄澈,想说什么又没说。玄澈心知此刻不宜招惹玄沐羽,虽然不愿被人这么抱着,但还是顺从地伏在身后人怀中。 其实玄沐羽的怀抱还是挺舒服的,玄澈这么安慰自己。 玄沐羽靠在玄澈耳边轻轻说:“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说话间热气呵在耳垂上痒痒的,玄澈的小脸上不禁飞起两道红霞,像只可爱的小苹果,美味诱人。 玄沐羽心里一跳,忍不住在小苹果上轻轻啄了一口。 三十三岁的男人亲昵一个八岁的儿子会奇怪吗?理论上是不奇怪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八岁男孩身体里住了一个三十三岁的灵魂。 玄澈唰地从脸红到脖子,连锁骨都泛起了粉红,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沐羽。 “怎么了?”玄沐羽捏捏玄澈的鼻子,失笑道,“眼睛瞪得这么大,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玄澈连忙埋下头,扭捏地动动,心说:两个大男人的哪能乱亲呀!就算我现在看起来是个小孩也不成啊! 玄沐羽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欢愉地笑道:“澈儿难道是在害羞?有什么关系,你小的时候朕还不是总抱着你,那时候你的小脸可嫩了,亲起来真舒服!” “……” 玄澈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看到刚才气势汹汹闯进东宫的皇帝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后就言笑晏晏走出书房,三宫人马都对太子殿下露出了高山仰止的钦佩。 目送玄沐羽离去,玄澈一抹因为害羞而热出的细汗,余光却看到玄泠垂首立于廊柱下,黯然失色。 “怎么了?不舒服?” “不……” 玄澈不解地看着玄泠,忽见后者低头掰弄着手指眼睛不时往宫门方向飘,心下登时雪然。 玄沐羽啊玄沐羽,你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玄澈望着那抹俊美背影消失的方向,幽幽叹出一口气。 寿筵 寿筵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多是当世大儒或书画大家,自诩清流,美名曰不干政,却在政坛之外用自己的声望聚拢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政坛走向,更在士子中产生广泛的影响。于是就有人称这些人为“书学派”。 书家许侑就是书学派中领袖人物之一。 雄单使臣走的那天许侑过六十大寿,玄澈上午参加完送别使臣的仪式,下午就参加宴席。 许府寿筵请人不多,基本就是书学派中的名人及他本人的得意学生,但送礼来的人却不少。玄澈与山子落到达许府时,许府外已经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相比那些拎这大包小包礼物的客人们,手上拿着一方锦盒的玄澈显得很不起眼。 “老师!” 山子落上前行大礼,玄澈也跟着深深一揖。 许侑是个瘦瘦小小的老者,留着一撮小白胡子,看到山子落立刻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哦,子落,你来啦!呵呵,来了就好,好久不见,为师很是想你。” 山子落介绍道:“老师,这是我的学生,玄澈——也就是太子殿下。” 玄澈再次行礼道:“晚辈拜见许先生。” 许侑细长的眼睛里露出一道精光,悠悠道:“太子殿下光临寒舍,令敝府蓬荜生辉啊。” 玄澈不理会许侑话中的刺,只说:“先生称呼晚辈澈便可。”说着奉上锦盒,道,“听闻许先生对秦皇刻石很感兴趣,特找来一本先秦刻石拓本献与先生为贺,区区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许侑面有疑色地接过锦盒打开,柔软的丝绸上平坦着一纸卷轴。许侑展开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峄山刻石!” 众人大吃一惊,大堂内数十双眼睛都落在了许侑手中的卷轴上。 峄山刻石又称峄山秦篆碑,乃秦皇时李斯以小篆所书。原碑立于峄山书门,但因李斯小篆闻名于世,慕名前来摹拓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导致当地官民常疲于奔命送往迎来。后世南国立国皇帝便将其焚毁,从此不可摹拓。 峄山刻石在焚毁前的完整拓本如今仅存三份,其中大淼皇室藏有两份,其价值不可估计。 玄澈这份心意岂是“区区薄礼”! 这礼太过贵重,玄澈身份又**得很,许侑收也不是,可不收心里又实在痒痒,还是山子落在一旁说:“先生尽管收下,只是徒儿心意而已。”山子落将“徒儿”二字咬得颇重。 许侑还是有些犹豫。玄澈便笑道:“前辈若是觉得太过贵重,不妨改日也送晚辈一幅手书,百年之后其价值比之这拓本也不遑多让,我皇室更多一份珍品。” 许侑听玄澈这么一说就笑了,想想也觉得是,他本就是随性的人,坦荡不拘,便笑呵呵地收下拓本,再看玄澈更觉得这小子可爱得紧。 大堂突然安静下来,玄澈回头看去,不期然看到严锦飞翩然而来。 锦飞换了一身青色衣物,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少了外露的妖娆,他更像一块真正的美玉,光华内敛,秀美卓然。他姗姗行来,引得人移不开眼。 锦飞一路与旁人微笑致意,却看也不看太子,径直走到许侑面前,深深一揖,道:“我家公子行动不便,无法亲自前来贺寿,特遣锦飞前来拜见,还请许先生见谅。” “无妨,无妨。”许侑捋着胡子笑说,眼中透出一抹关切,道,“你家公子身子可好?” “家中公子……” 锦飞并不把话说完,只是露出些许悲戚与无奈之色。旁人见了都不禁扼腕,都想好好一个才华横溢的公子却不知身患何疾命运多舛,便都不再多问那位隐公子的消息。 许侑一直想看看究竟是何等钟灵毓秀的人物能写出那样一手好字,他虽与着隐公子神交已久,也时有书信来往,却始终不得一见。此次亲下请帖本想结识一番,却不像听到如此噩耗,心中不免惭愧。 许侑道:“可惜,可惜……老夫唐突了……” 严锦飞道:“许先生切勿自责,并非什么大事,我家公子自小如此,早已习惯了。只是锦飞见公子平日出门多有不便,不免疼惜而已。”严锦飞说得似是而非,更引人往深处想。 许侑点点头道:“是了,是了,你家公子胸怀宽广非一般人可比,倒是老夫世俗了。” 锦飞微微一笑,双手送上一幅字画,道:“公子说,许先生高傲自洁,一般金石玉器只能是污了先生的眼,可传世至宝公子又拿不出来,只好自书一幅字画聊表心意,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怪他小气。” 许侑大笑:“怎么会,你家公子的字现在可是奇货可居!”说罢展开画卷,但见其中竹枝迎风而立,工笔精妙,栩栩如生,清高韵味流卷而出,果非凡品。又见画中题字—— 淡烟古墨纵横, 写出此君半面。 不须日报平安, 高节清风曾见。 诗书之以狂草,洒脱自然,飘逸不羁,自有风骨,恰如诗中意境,又似写出了许侑的为人。 “好字!” “这诗正如许先生!” 旁人纷纷抚掌叫好。许侑乐不可支,捻着胡子直说:“你家公子有心了!” 锦飞道:“先生喜欢就好,先生喜欢锦飞这趟也算不辱使命了。只是锦飞俗事缠身,这便要离去,还请先生恕罪。” “呵,锦飞无需这般客气。”许侑道,“锦飞这就去吧,代老夫向你家公子问好。” “锦飞一定带到。” 锦飞拱手退下,经过玄澈身边时却停住,敛去笑容平平道:“太子殿下。” 玄澈微微颔首算是受了锦飞的礼。 锦飞冷冷道:“太子殿下,前日锦飞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无妨。”玄澈回以同样冷淡的声音。 锦飞又说:“那日回去我家公子便责怪小人,说小人不应该小心眼挠了太子的虎须,小人心想也是,给公子添了麻烦甚是不妥,几日来心中惶恐,今日特向太子殿下告罪。” “无妨。”玄澈还是这两个字。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错,嘴上怎么说都可以,眼神却骗不了人,傻子都看得出这两人间气氛不对,想起这几日的传闻,更加肯定了太子与隐公子得力助手不和的消息。 许侑看这二人,锦飞桃花眼被怨恨蒙上了灰色,反倒不美,而太子虽冷漠却也淡然,神色坦然无畏。不论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就此刻看来心境上锦飞差之太多。 这太子倒也不凡……许侑心想。 名人办寿筵就跟演戏一样,许府成了一个大舞台,你方唱罢我方唱。 锦飞才走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先后有人来报安王和大皇子到。 安王只是派人将礼物送来,送礼的人进来拜见了一番便匆匆离去。看来这安王也知自己在书学派上下再大功夫也没用,干脆做个表面人情就算了。 另一边玄沃富丽堂皇地就进来了,在看到玄澈时只是微笑点头。他给许侑作揖,一旁有人捧上一盆玉雕的竹子盆景。比巴掌略大的竹子以墨玉雕琢而成,通体灵光流动,雕琢精巧,纤毫毕现,竹下又以黄玉作土,红玉为盆,当真是稀世珍品。然而这份礼比之拓本不显其贵重,比之字画又输了风雅,加之许侑虽爱竹却不爱这等金玉之物,玄沃这份礼送的真是不讨人心。 玄沃才亮出礼物就听到旁人议论,他是特意来讨好许侑了,却不想精心准备的礼物竟然落了下乘,恨得咬牙切齿,怪玄澈出来搅场,又怨玄沐羽偏心,居然把仅存的大内藏品给了玄澈送礼,却也不想根本不是玄沐羽不给他,而是他没这份心思而已。 不过人发怒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玄沃是不请自到,按照计划只是来送个礼表个态就走人了,他才走到堂门口,那边成国使者又到。 顾隆与玄沃迎面撞上,二人颔首致意擦肩而过。顾隆进了大堂也看到玄澈,眼中光芒闪了闪,仍然是微笑拱手。玄澈自然也回以善意。 这次顾隆没带着绛莲,他倒也知道这种场合带个男宠是要坏事。顾隆送上名家张芝的手书,没想到许侑竟连字也没展开一口拒绝,正色道: “老夫身在淼国,不便受大人的礼物。” 玄澈听了悄声问身边的山子落:“许先生一向如此刚正?”山子落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不然你以为呢?” 玄澈知山子落心中想什么,轻轻摇头,道:“太过刚直反倒不好。” 又听顾隆道:“在下今日便要回国,仅送一幅字画以表心意,请先生千万不要推托。” 许侑道:“顾大人乃是成国的一品大将军,位极人臣,哪怕是私人的礼物在下也不便收取。” “这……”顾隆面露难色。 这时玄澈起身道:“许先生,可愿听晚辈一言?” 许侑看看玄澈,吃不准这小孩要说什么,迟疑着点点头。 玄澈这么说着,顿了顿,又提高了音量大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举座皆惊,嗡声迭起。 顾隆惊异且不解地看向玄澈,许侑却是若有所思。许侑是书家和杂学大家,对于佛教不说精通起码也是粗通。此时听到玄澈吟出这四句诗,心中明悟,霎时一片雪然。 看一眼玄澈,许侑对顾隆拱手道:“老夫执着了。顾大人的心意老夫在此心领,字画老夫收下了,日后定当日日挂于堂前,时时提醒老夫,还有半壁江山沦于大淼之外!” 许侑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只听得顾隆瞠目结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很多年后,当真实被时间冲刷了无数遍只剩下一个个闪着光辉的形象,太子澈和许侑的这段话仍为文人所传颂,人们记住的便是一个少年的智慧和一名老者的风骨。 “主子,您怎么知道许侑大人会作出那番反应?” “呵,你主子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不过他若不那样反应,日后我也没有必要和他来往了。铮铮铁骨并非不好,不过竹子么,能弯才不倒。” 注1:峄山刻石,原秦峄山篆碑,立于峄山书门。唐《封演闻见记》云:此碑后被北魏太武帝登峄山时推倒。但因李斯小篆盛名遐迩,碑虽倒,慕名前来摹拓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仍络绎不绝。当地官民因常疲于奔命送往迎来,便聚薪碑下,将其焚毁,从此不可摹拓。到了唐代,有人叹惜秦碑被毁,便将流传于世的拓片摹刻予枣木板上。因此,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中有“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句。所以现在看到的峄山刻石早已失去了最早的古韵了。 注2:说一下,先前忘记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诗是出自南北朝时期的佛教故事(神秀和慧能),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佛经里的典故,所以拿出来用了。虽然淼的时代设定大概实在隋唐时期,不过历史变化之后这首诗未必会出现。但我既然写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说法,所以就不改了,就当这个时空也出现这个典故了吧。请大人们多多包涵。 迷夜 迷夜 玄澈卖弄的结果就是被许侑拖住直到深夜才脱身回宫,困得他哈欠连连。森耶提着风灯为主子照亮道路,林默言和戎席跟在玄澈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行到某处御花园外时,林默言的脚步突然顿了顿,他与戎席交换一个眼色。 玄澈看了一眼林默言,道:“怎么了?” 林默言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好像听到哭声。”戎席也在一边缓缓点头:“似乎是从御花园中传出。” 玄澈停下脚步,看一眼黑乎乎的御花园洞门,垂目不语,似在倾听。 森耶紧张地看着主子,又看看御花园,又对着林默言抽抽嘴角。 玄澈注意到森耶的小动作,便道:“森耶,你在干什么?” 森耶身子打抖,颤声道:“我、我……我怕……” “怕什么?” “怕、怕……鬼!” 玄澈看着森耶,微微一笑,白皙的脸蛋在摇动的烛火下明明暗暗,十分诡异。森耶吓得腿软,差点就要坐到地上。还是玄澈扶了一把才没摔。玄澈说:“怕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殿、殿下要过去看?”森耶似惊似怕。 “你不走就留在这儿,灯笼给我。” 玄澈说罢便往御花园里走,森耶连忙跟上, 静谧之中,嘤嘤泣声随风飘来,让人毛孔悚然。玄澈没什么表情往前走,饶过假山,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在一株桃树下轻轻颤动。 玄澈静静看了片刻,周围人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哭泣的黑影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借着烛光玄澈看清了黑影的模样。一个小家伙,只有三四岁,瘦小的身躯包裹在不合适的宽大衣物下显得更加孱弱。摇晃的烛火照不亮他的样貌,但那双眼睛却比繁星还要璀璨!世间万物此时此刻竟抵不过这双眼睛的光芒! 玄澈微微一滞,暗暗倒吸一口气,好容易回神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小人的衣色竟是黑色。 大淼国以水为德,黑色最尊,只有皇族才能身着黑色,其他人衣服颜色越深则地位越高,虽然民间对此管的不严,但在宫中颜色等级是绝对不能乱的。眼前这孩子居然穿着一身黑衣…… “你叫什么?” 小家伙的身子一颤,往后缩了缩,神色畏惧不敢说话。 玄澈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小家伙持平,轻声道:“我没有恶意,你叫什么,为什么在这儿哭?” 小家伙璀璨的星眸定定看着玄澈,又慢慢将头低下去,几乎要埋到胸膛里了,才从嘴里低低溜出一个声音,“我叫玄浩……” 身后传来一声抽气声。玄澈回眸看了一眼,发现是森耶。玄澈微微皱眉,森耶忙上前附耳低语道:“是六殿下……” 玄澈愣了一下,回头再看,就觉得这孩子和玄沐羽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相似。 “六弟?”玄澈试探地唤一声,看到小家伙身子一顿心知自己猜的不错,便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我……” 玄浩声音哽咽地说不出话,似乎也不愿意说。玄澈不忍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再被泪水蒙上,掏出丝绢为他拭去眼泪,安抚道:“来,不哭了,你住哪个宫,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谁知玄浩慌张地摇晃起脑袋:“不不不,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说着他伸手要推开玄澈。此时玄澈已借着森耶手中靠近的烛火看清小家伙的唇角、眼角分明带着瘀青,心中一紧,连忙将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 “好,好,我不送你回去,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好不好?” 玄浩还是摇头,隐约听到他呜咽:“我没有地方去……我要在这儿……” 玄澈听到这里不禁心疼,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其裹紧,道:“那你去哥哥那儿好不好?” 好不容安定一点的玄浩听了这话却是极惊恐地大叫,手脚并用大挣:“我不要!我不要!” 玄澈一时不察被玄浩抓了一下,脖子上留下四道红血印,冷风吹在上面呲呲生疼。 “主子!” “殿下!” 森耶和林默言在后面同时发出两声惊叫。 森耶在后边看的真切,吓了一跳,忙上前说:“他……主子将这孩子交给小人吧!”说着他就要伸手将玄浩抱过去。玄澈看森耶一眼,屈指点了玄浩的昏睡穴,任森耶将小家伙接过去。 “森耶,将他带回去。” 玄澈又看一眼森耶怀中已经昏过去的小家伙,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寝宫,森耶为玄澈换下出宫的衣物,看到主人脖子上的四道血痕,眼神不禁闪了闪,偷看一眼太子,见对方似乎没发现什么,连忙低下头整理手边的衣服。 森耶忐忑地做完一切,正要退出去时却突然听到玄澈叫了一声:“森耶……” 森耶吓得整个人都是一跳,见玄澈背对着他,心稍稍回位,连忙应道:“主子!” 玄澈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森耶变幻不定的脸上,微微一笑却是寒气浮动,轻声道:“你知道什么?” 森耶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主、主子……” 玄澈依然是轻声问:“你知道什么?” 森耶连连叩头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小的、小的是……” 森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玄澈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可怕。笑容稍展即逝,坐在床榻之上,他对角落无人处道:“林默言,你来说。” 林默言鬼魂一般从角落里转出来,跪在玄澈面前,低头道:“对不起,殿下……” 玄澈摆摆手:“直接说原因吧。” 林默言这才道出原委。 玄浩,六皇子,今年三岁,生母是从民间选秀选上来的采女,生得国色天香,偶然被玄沐羽看到就被临幸了,也因此怀上了龙种,封了婕妤。这女子仗着身孕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弄得后宫那帮寂寞的女人很是怨恨,竟下毒害她们母子。女子拼死护住孩子,只可惜最后孩子健康出生,她却死了。后来这孩子就按着宫里的规矩给了个名字,名浩。 玄浩的出生对于整个宫廷就好像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荡出轻微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以至于玄澈对这位弟弟一点印象都没有。 玄浩的身世和玄泠有些像,不同的是郁美人认识了一个尚有同情心的女人,那女人又不巧正是太子的乳娘。而玄浩的存在比当年的玄泠还要卑微,在潇雨宫倍受欺辱,不但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欺负他,连那些太监嬷嬷也看不起他,只有一个名叫绿尘的小宫女护着他。但绿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使唤丫头,玄浩还是逃不出被欺负的命运。 前几日夜宴,按旨三岁以上的皇子都要出席,绿尘好容易挑出一套最上得了台面的皇子礼服希望主子能把握这次机会翻身,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玄沃和玄涣。这二人极尽冷嘲热讽之能将玄浩弄哭,又弄花了他的礼服,玄浩不愿再去跑回了潇雨宫。这几天潇雨宫的太监就着这件事明里暗里地说玄浩无用,玄浩又委屈又气愤。 绿尘心疼主子,听说过玄泠和玄澈之间的事,就抱着一线希望来找太子。但那天玄澈和萨朗耶出去了,绿尘只找到森耶。森耶年纪不大,还带着几分热心和童心,听绿尘说了事就承诺一定会将这事告诉太子殿下。 那天玄澈从宫外回来已经迟了,森耶想这事最好找主子心情好的时候提,那时就没说。接下去两天里森耶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却一直没有找到。而那边绿尘已经急了来催,森耶便和林默言说了这事,希望林默言能帮帮忙。 林默言并不表态,他认为这事如何全在玄澈态度如何,他无须多嘴。 于是这事就拖到了今天。 至于玄浩怎么到了御花园,又引来了玄澈几人,森耶和林默言却是不知的。森耶在于花园看到玄浩的时候是因为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让这对兄弟见面了,这才有些失态,以至于让玄澈猜出端倪。 而戎席则完全不知情,只是身怀武艺也听到了哭声而已。 林默言说完这一切,一伏到地,道:“属下擅作主张,请殿下责罚。” 玄澈没有说话,房间里静默到了极点,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一长一短。 如此的安静让林默言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太子,也曾有过这种或许只是一瞬间却在每个人心中映射了宛若百年之长的沉默。 三年来太子不曾发过怒,也不曾无故责罚过下人,而自己敬畏之心却越来越重,也许是被他的手段震慑住了,更也许是慑于他那双始终不离淡漠的眼睛吧…… 林默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手心也变得湿冷。 就在林默言以为心跳激烈的要停止的时候,玄澈开口了,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为什么不早说呢?那个孩子挺可爱的。” 林默言惊讶地抬头,却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染上温暖颜色,不同于看向玄泠时淡淡的温柔,而是让人会跟着微笑的陶然笑意,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装在那颗心里,幸福和富足满满的要溢出来。 林默言看呆了。 玄澈看他一眼,难得见到这个冰山男孩露出呆傻的表情,甚是有趣,忍不住一阵笑,笑够了道:“那个小家伙就留下吧,已经有一个玄泠了,再多一个玄浩也无所谓了。我这东宫都快成了孤儿院了。” 林默言回过神:“那潇雨宫……” 玄澈便道:“明天我去请示父皇,让他搬到巍明宫吧。” 巍明宫是离东宫最近的宫殿。 林默言心中高兴,但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叩首拜谢。 “这事就这样了,你们下去吧。”玄澈说。 “是!”森耶和林默言舒出一大口气,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两人退出去,玄澈又想起那个小家伙,那双眼睛啊…… 立威 立威 潇雨宫环境比临淄宫好一些,同样是一进的小院落,各处建筑用器都显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玄澈进去就看到两个太监拿着扫把站在一边聊天。看到有人进来他们先是一愣,又看清来人是太子,也不惧怕,一前一后上前谄媚:“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玄澈停在院子中央,不语不动。两个太监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跪在那儿不敢动。 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声音,一阵响动后一个中年嬷嬷和一个年轻宫女走出来,看到玄澈同样是一愣,然后跪拜行礼。 玄澈依旧不动。潇雨宫的人不明白这太子是什么意思,以前也见过其他主子前来,不是前来耀武扬威就是来冷嘲热讽,心想这太子估计也差不多,心中也不在意,跪在那儿反倒想起要怎么讨好太子来。 过了一会儿南厢的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躯从中走出,正是玄浩。玄浩才跨出门槛就看到玄澈,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他黑色的太子服饰上,身子一顿就要退回屋里却被一双手推出来。紧接着一个小宫女也从屋中走出。 小宫女硬拉着玄浩走到太子面前,带着小家伙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玄浩也跟着行礼,啜啜道:“太、太子……” 玄澈多看了一眼举止不亢不卑的小宫女,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身半旧宫衣,双手略显粗糙,心知这就是林默言口中的绿尘。想到绿尘一直护着玄浩的好,便特别说了声:“你起来吧。”而其他人还跪着不让起。 玄澈上前抚上玄浩还带着淡青的脸颊,柔声道:“还疼吗?” 玄浩只觉得太子哥哥的手指轻轻拂过伤口,凉凉的很是舒服,忍不住说:“不疼,哥哥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玄澈笑起来,道:“以后浩儿受伤了,哥哥都给你这样摸摸好不好?” “真的吗?”玄浩扬起小脸,睁大了眼,“可是、可是……受伤疼……”说着玄浩眼神又黯淡下来。 玄澈道:“浩儿到哥哥那儿住,以后没人会欺负浩儿。” 潇雨宫的下人们纷纷吸气,这才意识到太子这次不是来欺负人的。 玄浩歪着头不相信地问:“真的吗?可是那些大哥哥……” “以后他们不敢欺负你。”玄澈淡淡地说,却听得旁人直冒冷汗。 玄浩不说话,似乎还在想什么。但绿尘已经忍不住跪下来,道:“谢太子美意,但……” 玄澈抬手,一边一个中年太监上前,尖声道:“六皇子玄浩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六皇子浩即日迁入巍明宫,具体事宜由太子澈办理。钦此!” 一道圣旨让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玄澈就站在宣旨公公身边,顺手拿过圣旨,道:“麻烦公公了。” 那太监连忙回礼,笑道:“算不得麻烦,看诸位殿下感情这样好,咱家心中也舒坦。” 玄澈但笑不语。太监立刻知趣地退下去,剩下一群宫人面面相觑。 玄澈抱起玄浩,道:“浩儿以后和绿尘去哥哥那儿住,这些人就不要跟过去了好不好?” 玄浩立马用力点头。 玄澈微笑不改,但目光转到还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时已是冰冷彻骨:“你们有谁知道昨夜浩殿下去了哪儿?” 无人回答。玄澈笑容渐敛,又问:“那昨夜可曾有人出去找过?” 仍旧沉默。 “主子不见了,做下人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好,很好,”玄澈冷笑,“既然你们跟在主子身边也没什么用——默言,将他们带下去,本宫不要再看到这些人。” “是。” “饶命啊,殿下!”“小人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默言与随同前来的两名侍卫依言上前将他们扭出去。那些太监宫女们哭喊着挣扎着,周围的人只能漠然地看着。森耶和戎席是知道自家主子从不责罚下人,但若是开口了,则必死无疑。绿尘被吓到了,玄浩却是不太能理解眼前这一幕,但他还是知道那些平常欺负他的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犹豫一下,玄浩拉拉玄澈的衣角:“哥哥……” “怎么了?”玄澈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温柔带笑。 “他们……”玄浩看看那些马上就要被拖出院门的下人们,轻声道,“哥哥是不是要罚他们?” “他们没有照顾好浩儿,要受罚。”玄澈简单地说。 玄浩面色犹豫:“可是,哥哥……惩罚很痛……”玄澈看着玄浩不语。玄浩被看得窘迫,又说:“他们欺负浩儿,浩儿会痛,可是哥哥罚他们,他们也会很痛……那、那……” 玄澈微笑道:“浩儿要替他们求情吗?” “嗯……” 玄澈顿了顿,对外面喊了一声“慢着”,又对玄浩说:“这些人对浩儿不好,浩儿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 玄浩歪着头想了想,掰出手指很认真地说:“沈嬷嬷替浩儿补过衣服,秋水姐姐把每张桌子、椅子都擦的很干净,大宝和来财每天都在扫院子,他们都替浩儿做了很多事。绿尘姐姐说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就会变得又脏又乱。” 玄澈沉默,手臂紧了紧,将玄浩揉入怀中。 一边的绿尘红了眼眶。那边被按在地的下人们听了玄浩这番话羞愧不已。 玄浩被玄澈抱得有些难过,心有不安,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哥?” 玄澈摸摸怀中人的小脸,道:“既然浩儿替他们求情,那哥哥就饶他们这么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们玩忽职守还是要受到惩罚。浩儿不需要再为他们说话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以后浩儿要是做错了事哥哥也会罚你,知道吗?” 玄浩不禁神色微黯,但哥哥的抚摸让他觉得很舒服。玄浩这两天都在哭,精神疲惫,靠在玄澈怀里觉得暖暖的很是舒服,就像是记忆中少有的温暖床榻,不禁渐渐睡了过去。 玄澈看玄浩累了,便将他抱在怀里,反正玄浩因为营养不良身子轻得很,习武多年的玄澈抱起他并不费力。 玄澈抱着玄浩回宫,远远看到水榭中玄沐羽正和郑关说着什么。 俊美非常的人物坐在碧水金亭之中,阳光洒落,宛若神仙画卷。玄澈不禁多看了一眼,玄沐羽感应到什么般回头看来,刚好对上玄澈的目光。 玄沐羽看清来人顿时神色一喜,立刻招手示意玄澈过去。玄澈本没有过去的打算,但人家皇帝都招手了他也不能拒绝,想了想,便抱着玄浩过去了,走过水廊时唤醒了玄浩。 玄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说:“浩儿,醒醒,见父皇了。” 玄浩一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那双黑眸深邃流光溢彩,玄浩一时看的呆了,直到玄澈捏捏他的小手才回神过来。玄澈在耳边说:“浩儿,见过父皇。” 玄浩这才知眼前这伟岸的美男子竟是自己的父亲,惊愕之下竟说不出话。 玄澈戳戳他的小脸,笑道:“父皇太好看,浩儿看傻了吗?” 玄浩脸红红窝在玄澈怀里扭捏。玄沐羽本见玄澈与玄浩如此亲昵,心中不快,却听到玄澈说自己好看,顿时心下愉悦,也就不计较玄浩的失礼了。 玄沐羽对玄澈笑说:“你怎么又捡了个孩子回来。” 玄澈撇撇嘴:“还不是父皇做的好事!” 玄沐羽尴尬地说不出话。还是难得精细一回的郑关上来打破了僵局,他道:“陛下,太子殿下,微臣明日启程,今日就不多作打扰了。” 玄沐羽忙说:“好,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郑关退下,临去之前对玄澈眨眨眼。玄澈莞尔一笑,惊艳了另外两人,他自己却没有自觉,还对玄沐羽说:“父皇,郑关明天就要回边关了?” 玄沐羽沉醉在昙花一现的倾城一笑中,有些愣愣地说:“呃,是。” “父皇?”玄澈心生疑惑,“郑关明年还回来吗?” 玄沐羽刚回神就听到玄澈在关心其他人,不快道:“没事他自然就不会回来。” “哦,可惜了。”玄澈没注意到玄沐羽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这人很可爱。” 玄沐羽心下一慌,试探问道:“澈儿喜欢他?” 玄澈一怔,随即笑道:“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眼前绝美的笑容却是为他人绽放。想到这里玄沐羽顿时黯然,心似乎被扯了一下,又痛又酸,疲惫道:“父皇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玄澈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带着玄浩离去。他走了两步,又想到那男人的任性,忍不住回首道:“父皇,这几日天气变化大,您别贪凉快穿少了,风还冷,吹着要生病。” 玄沐羽听了一愣,八岁小孩说这样叮嘱的话实在是十分怪异,可这时候玄沐羽心中却有一股洋洋的暖意在涌动。 玄澈说话便告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玄沐羽忽然笑了,那股暖流似乎有了一个出口,向着心房的某一处流去。 走出了很远玄浩还不住回望,直到看不见玄沐羽了,才扯着玄澈的衣角兴奋地说:“哥哥,哥哥,那就是我们的父皇吗?” 玄澈被他小猴子的模样逗笑,道:“玄浩喜不喜欢父皇?” “喜欢!喜欢!”玄浩用力点头,“父皇好好看!是个大美人!”小脑袋一歪,瞅着玄澈又说,“哥哥也好好看,哥哥刚才笑起来好漂亮,哥哥也是个大美人!” 玄澈笑:“我们的浩儿以后也很好看!” “真的么?” “当然,浩儿现在就已经很可爱了。” “那浩儿会像父皇和哥哥一样好看吗?” “会比我们更好看。” …… 送玄浩去了巍明宫,玄澈回到东宫就对林默言说:“绿尘这个丫头不简单,你让人注意她一点。” 林默言诧异道:“绿尘?那六殿下他……” “玄浩?”玄澈想了想,道,“浩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没关系,不过别让他和绿尘凑得太近了,别让宫女那套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教坏了他。” “是。” 暖意 第一卷 东宫 暖意 暖意永泰四年入夏之际,太子落水一次,幸得护卫及时相救,有惊无险。为此玄沐羽大怒责罚上下近五十人,太子多加劝阻方免去众人责罚。 永泰五年,平阳公主玄淑出嫁,非嫡出的她破例封为长公主,加封户八百,荣及一时。婚后玄淑与尚书公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同年,玄浩长及四岁,安排太学院读书。六皇子顽劣,竟气走了三位少傅,唯有武学一样稍得人意。太子殿下怒极,训之未果,乃亲自教导。待到六皇子六岁,选武奴苏行之随侍。 后宫有了诸多变化,在四妃位子上做了十年的德妃却因惹恼了皇帝而关入冷宫,不日自缢身亡,某大臣幼子张桐纳入后宫,封雅君,惹来朝廷一片非议,但显然这些非议都不足以让玄沐羽动摇,不多日,也自然有人将这些风言风语清理了出去。 大概是后宫突然平静了,玄沐羽闲来无事,永泰七年时又改元天赐,玄澈对于他如此行为只有白眼以对。 天赐年间,京城内的变化也不大不小,商行多了几家,勾栏更加繁华,新鲜事物出了不少,但在世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平常事件。 如此转眼便是五年过去了,大小事情交错而过,犹如电影的胶片,随着放映机的旋转没有半点停留地将事件进行到了天赐二年。 春末难得阳光大好,满地青草悠悠让人忍不住就想出屋看看。 俊秀少年走在花园之中,风撩起他的碎发,玉砌的面容笼罩在淡漠之下,一袭黑衣更将此人衬得沉静非常。少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侍卫,神色冰冷却也秀丽非常,一路行来都引得下人忍不住抬眼偷瞄。 不远处翠衣少女端着茶盘缓缓走来,到了少年面前微微一福。 少年问道:“绿尘,六殿下呢?” 绿尘听了苦笑,道:“回太子,殿下去毓秀园了,说是要和苏行之比试。” 玄澈淡淡地应了一声,但站在他身边的林默言却感觉到自己主子气息骤然一敛,这正是玄澈隐有怒气的征兆,林默言不禁替六殿下祷告起来,不过又想到太子极宠弟弟,估计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毓秀园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在舞刀弄枪,你来我往,光影交错,看似激烈,但二人神色之间却充满了戏耍。 玄澈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藏在衣袖中的右手向下微扣,几粒小石子吸入手中,翻腕一弹,石子夹带着历历风声直飞玄浩与苏行之要穴,玄澈又出声喝道:“浩儿!” 清清朗朗的一声唤却让场中少年猛然停了手脚,同时听到石子奔袭而来的风声,只觉得周身要穴都在石子笼罩之下,避无可避一时间竟愣在当场。那几粒石子似乎长了眼睛,擦着两人的皮肤飞过钉入树干。 玄浩偷偷回看一眼,只见身后树干上多了几个小洞,均有半指多深。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门口来人的脸色,更是一个激灵。 “四、四哥……”玄浩心虚地唤上一声。苏行之也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玄澈面无表情道:“玩的开心?” 玄浩一听心道坏了,赶忙屁颠屁颠地跑到玄澈面前,抱上玄澈的腰撒娇道:“四哥,我只是和行之比划比划,你不是也说要多经历实战吗?” “所以就连功课都不上了?” 玄澈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明丽动人。但玄浩心里可是打了个突,咽下一口口水心虚道:“没呀,我只是……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玄澈在弟弟脑袋上一敲:“哼!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难怪当初会把三个师傅都给气走了!” “四哥,人家只是……” 玄澈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苏行之,道:“苏行之,六殿下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刚才还笑得灿烂的少年立刻苦下脸来,脸皱得跟黄花菜似的说:“太子殿下,六殿下说小人不陪他打一场他就把我送到蚕室去!” 玄澈瞪了一眼还抱着自己撒娇的弟弟,又是责备又是无奈地叹道:“你啊!” 玄浩眨眨眼睛讨好道:“四哥不生气,浩儿这不就跟你回去读书了?四哥最好了,四哥不生气!” 玄澈搓揉着弟弟额前的碎发哭笑不得。站在身后的林默言看看躲在一边不出声的苏行之,果然看到那家伙吐吐舌尖做出一个鬼脸。苏行之也发现林默言看着自己,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林默言不由得摇头:你真当太子是好欺负的?! 果然就听到玄澈一边带着玄浩离去一边淡淡地抛下话:“苏行之,你纵容殿下胡闹也是有错,自己去卫统领那里领罚。” 这回苏行之的脸真的垮了。 太子书房里,宽大的长椅上,玄澈半倚着,一手持书,一手书将玄浩揽在怀中。玄浩也很惬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哥哥怀中,听哥哥给他讲解经书。两个人一个清冷妍丽,一个玲珑钟秀,连阳光都偏爱地为他们披上金纱,美得让人离不开眼。 窝在最疼爱自己的太子哥哥怀里,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耳边是轻缓的话语,玄浩觉得每次听四哥上课都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光——当然,前提是自己有认真完成功课。 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光突然一转,一只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就听到温柔的话语中带上几分嗔怪说:“小家伙,又走神了?” 虽然不疼,但玄浩还是伸出小手捂住脑袋,脸却蹭到哥哥怀里撒娇:“四哥这么漂亮人家不小心看呆了嘛!”每次走神被发现玄浩就会这么说。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傻瓜!” 玄澈揉揉玄浩的头发,玄浩知道这是哥哥心情好的表现,呵呵,每次这么说四哥就会很高兴,玄浩也乐得说些看似天真实则有些肉麻的话让哥哥高兴。 玄澈在与弟弟玩笑间听到外面窗棂轻响了三声,片刻后果然是林默言进来。 “太子殿下,六殿下。” 玄澈心中有数,拍拍玄浩的肩膀,慢慢坐直了身子让弟弟从自己怀中脱出,说:“你去柔音那儿拿盘点心好不好?” 玄浩心里明白是林默言要对玄澈说什么自己不方便听的话,稍稍有些憋气,但还是很乖巧地出去了。 确定玄浩走远了,林默言上前低声道:“西南来消息,说是他们和禁军有联系……” “有具体人名吗?” “没有完整的。西南的人还不完全信任灰鸽。” “没关系。”玄澈神色不动,端起茶水抿上一口润润嗓子,道,“小狼最近有说什么吗?” “没。农夫已经稳固政权,这一年来对果子穷追不舍,不过小狼一直护着果子,没让他出事。” “……让农夫别逼太紧了,别人的果子要落到我们园子里就不好了……” “让白眼去?” “弄影也去。”玄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农夫好像很迷弄影?”不等林默言说什么,他话锋一转又问,“戎席回来没?” “没……”林默言迟疑片刻,忍不住道,“殿下,戎席他……” “没关系。他还有用……”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玄澈停下话,使了个眼色,林默言立刻退了出去。就听到林默言走到门外时玄浩的大嗓门传来:“默言大哥,你也尝尝啊,柔音说这是御厨们新作的糕点,很好吃哦!” 玄澈听到这里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听林默言应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然后玄浩就端着糕点盒子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叫嚷着:“四哥,四哥,你吃你吃,柔音说是最新的糕点,非常好吃哦!” 玄澈含笑着拿起一块粉红的软糕放入口中。 “嗯。很好吃。” 玄浩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一转,道:“大姐今天是不是也会来?” 玄澈垂目道:“今天十五了?大概吧。” 玄浩点点头,一边将几块糕点挑到另一个小碟子上,一边说:“那我要把这桃花糕留下,大姐最爱吃桃花糕了,可是尚书府里没有,上次大姐还说想念宫里的糕点呢!” “嗯,浩儿真乖。” 因为玄淑要来,所以玄浩很快就离开了。 玄澈长这么大和玄淑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当初玄淑出嫁之事多亏有玄澈帮忙才能顺利完成,玄淑心知这之间利害关系,故而出嫁后时不时就回宫与玄澈“叙情”。 玄澈陪玄淑聊了一会儿,两人之间的交集不多,能说的话也少,眼看气氛渐渐沉闷,玄淑也知趣地离开了。其实进宫叙情聊天什么的,也都是走个场面,让人知道自己心中还存着这份感激就可以了,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并不重要。 难得玄浩不在,玄澈落得清静,倚在门边任夕阳的余晖为自己镀上一层薄金,玄澈突然想知道,清凉殿里的那个任性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似乎已经有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大概在清瑜宫里吧。 年前玄沐羽突然力排众议立了一个男妃,封雅君,赐清瑜宫。那雅君张桐玄澈也见过,清清淡淡的一个人,还算是个少年,身在官宦家庭本该有个好前程,没想到就这样…… 想到这里玄澈微微皱了眉。男妃什么,终归还是皇帝的宠物。玄澈不歧视同性恋什么的,只是玄沐羽这种人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吧,只是玩,却要毁掉另一个人的未来。 似乎有些残忍。 其实他也只是个寂寞的人,但这宫里没有人不寂寞。 玄澈叹了一口气,远远看到林默言跑来,似乎颇为着急。玄澈站直了身体,等到林默言来到面前,就听林默言急急道:“殿下!行人来报!苏行之被二殿下和三殿下带走了,已有一个时辰!” 玄澈颇为意外,刚才看林默言神色匆匆知是有急事禀报,却没想到是苏行之的,只是苏行之和那两个家伙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怎么回事?” 林默言道:“下午殿下离开之后苏行之就找卫统领领罚,一个时辰前就结束了惩罚离开,却不知为何被两位殿下带走。黎晚宫的行人刚巧被派出去做事,刚刚回来才知道了这事,立刻就来通报了!” 玄澈仍然疑惑:“他们抓苏行之走做什么?” “这……”林默言有些支吾,但却不敢不说,“行人在外偷听,似乎、似乎是在……**……” “什么?!” 玄澈墨黑的眸子在瞬间放大,然而仅仅是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虽然还有几分惊异和尴尬残留在眼中,但紧抿的唇和微垂的眼眸让林默言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此刻他正在思考着最好的解决办法。 玄澈沉吟着,红润的下唇被他咬了再咬,片刻他缓缓回身,在旁人看不见地角度闭上了眼睛,沉声道:“默言,你派人去巍明宫找苏行之,让绿尘知道苏行之已经不在练武场了。” 林默言一愣,回神时嘴巴已经发问:“那我们不要去找……吗?” “不。”少年的声音低得人心慌,“让绿尘去找,黎晚宫的行人还不能暴露。” 林默言哑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注1:蚕室是太监净身的地方,行人是古人对探子的称呼之一。 救赎 第一卷 东宫 救赎 救赎夜晚的皇宫黑影绰绰,很是可怖,然而一个少年却飞奔于长廊之上,晶莹玉润的小脸上写满了焦虑。 “四哥!四哥!” 玄浩完全不顾宫女太监的阻拦乓地直直撞进太子卧房。夜已深,一向准时休息的太子却还未睡,他衣冠整齐地坐在书桌之后看书,见玄浩冲进房间,只抬眼问:“怎么了?” 玄浩哭喊着就扑进玄澈怀中,叫道:“四哥!四哥!快救救行之!四哥!” 玄澈怎么会不知道苏行之怎么了,他端坐于此等得不就是玄浩的求救,但他现在看到玄浩眼眶红肿,嗓子都哑了,心下羞愧,连忙将小家伙抱到怀中安抚,嘴上却还是要问:“怎么了?行之怎么了,慢慢说。” “他、他被大皇、皇兄带走了!”玄浩喘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随即跟来的绿尘说清了由来。 林默言听从玄澈的吩咐让人去巍明宫中找苏行之,苏行之自然是不在,去的人便在绿尘面前透露出苏行之离开武场已有一个时辰之事,又告诉绿尘,等苏行之回来了让他马上去找太子。 绿尘是个有心眼的人,她知道自己和主子现在的地位全赖太子成全,所以对太子的吩咐一直都很尽心尽力。所以她立刻差人去找。说来也巧,苏行之被二皇子和三皇子带走之事看到的人不多,绿尘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得知苏行之的下落,这下绿尘才知大不妙,顾不得苏行之被带走究竟会发生什么,立马让玄浩来找太子救人了。 如此一折腾,从苏行之被带走到玄浩求救已经有两个多时辰,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真有什么苏行之肯定已经逃不过去了。 绿尘一说完,玄澈就带着玄浩和林默言匆匆赶往二皇子所在的黎晚宫。才踏入前院就有四五个宫仆上来行礼。几个人跪拜在走廊两侧,其中一人见玄澈要进内院,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忙道:“太子殿下,二殿下已经休息了,您……” 玄澈脚下顿了一顿,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那太监顿觉背上如有利刀刮过,冰寒刺骨,身子一颤,准备好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带头的尚且如此,其他的更不敢出声。玄澈三人就这么视如无物地走了进去。 一路上多有太监婢女阻拦,但都在太子冷眼照顾之下闭了嘴。三人行到玄沃寝宫前,两个守门太监慌忙冲上来行礼,说是行礼实则阻拦,两个人竟直挺挺地跪拜在路中央,挡住三人去路。 “太子殿下!二殿下已休息了!” “让开。” 玄澈冷声道。 这两个太监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身边的心腹,冷眼注视下虽然抖得厉害但也不敢让开。 玄澈沉默地盯着二人。林默言上前一步拉住其中一个太监,玄澈知道林默言的意思,抬脚朝另一人身上踩去。 旁人没想到向来以温和谦逊著称的太子竟然会直接采用暴力方式,被这带上了内力的一脚踏在背上,那太监硬生生地喷出一口血,软倒在地上,看背部不正常的扭曲看来脊柱是断了。另一个太监吓到不敢再动,任林默言将他推到一边。 玄澈神情淡漠,好象刚才踩到的是一只蚂蚁。玄浩被完全陌生的哥哥吓到了,僵在原地,还是林默言将他拉扯着才跟上太子的步伐。林默言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有一个疙瘩,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戾气终于喷发了。 玄澈耳力极好,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糜烂的喘息声,心里对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了数,犹豫着该不该让玄浩进去,脚下步伐慢了半拍。就是这么一慢,玄浩已经迫不及待破门而入,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呆立在门口。 苏行之浑身**地跪伏在床榻上,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粉红,粘满了白浊和血液。而玄沃和玄涣则一前一后地操弄着他,玄沃在身后的每一次撞击都让玄涣的炙热更加深入苏行之的咽喉,苏行之神情迷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玄浩破门而入并没有打断这场活春宫。玄沃鄙夷地斜睨一眼玄浩,身下律动得更加激烈。 紧接着玄澈也进来了,看到这一幕冷然道:“二位哥哥玩得可开心?” 玄澈声音好似刮骨冰刀,玄涣身子一僵放在苏行之口中的分身顿时射了出去,抓住苏行之头的手也软了,苏行之上半身无力地落在床榻上。玄沃对太子之位旁落的怨气减轻了他对玄澈的畏惧,听到玄澈如此说竟然还用力冲撞了两下释放了体内的热流才退出来,随手将苏行之甩在**,为自己扯过一件外套批上,不慌不忙地说:“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哦,连六皇弟也来了,看来这具身子很吸引人嘛!” 玄浩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玄澈拉住恐怕早已扑上去拼命了。 玄澈看起来很平淡,但眼神却愈发冷冽。他示意林默言上去将苏行之带回来,对玄沃说:“二皇兄看起来很高兴?” 玄沃猥亵地舔舔嘴唇,道:“他——很**啊!” 玄澈居然顺着点头,口里却说:“既然二皇兄已经完事了,看来也可以跟四弟走一趟了。” 玄沃心中警觉,但嘴上却还是**笑着说:“走?去东宫和四弟玩吗?” 玄沃说的**,玄澈不气不恼,淡淡道:“自然不是去东宫,不过宗正府却等着你们。” “宗正府!?”玄涣惊叫起来。 “自然。罪名——**如何?来人!将二位皇子带去宗正府!” 不顾呆立的玄沃和瘫软的玄涣,玄澈带着玄浩拂袖而去,林默言横抱着昏迷的苏行之紧随其后,只留下一群侍卫将二位皇子团团围住。 将苏行之带回东宫,给他清洗、上药,玄浩哭红了眼守在床边,玄澈默然地站在他身后。 苏行之很快就苏醒了,身体无大碍,只是经此一夜精神大受打击,此刻睁着眼却是一片茫然无神,盯住床幔瞬也不瞬,好似木头人。 玄浩抓住苏行之的手臂哭道:“行之,行之,你说话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呜……” 玄浩哭得不行,嗓子都哑了。苏行之才有了动静,他轻轻按住玄浩的手,道:“殿下无需自责,行之、行之……” “行之!”玄浩哭得更厉害了。 玄澈揽过弟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尽情哭泣,对苏行之说:“行之,你还愿意留在宫中吗?” 苏行之默然,眼神晃动。 玄浩又扑到苏行之身上大哭:“行之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行之!行之……” 苏行之不答。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本事,不能保护你,行之你怪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说话……” 玄浩哭着呢喃,声音一顿竟昏了过去。一个八岁的孩子彻夜未眠,身心俱疲,此刻一口气上不来就昏了。玄澈招来绿尘将他扶到隔壁房间休息,自己在床榻边坐下。 苏行之下意识地往里挪了一点,避开和他人的身体接触。 玄澈没有忽略这个细微的动作,不易觉察地叹出一口气,又站起身,道:“今夜你就在这休息吧。” “太子殿下……”苏行之欲言又止。 玄澈知道苏行之想说什么,道:“去留你自己决定,先休息吧,想清楚来找我就是了。” 苏行之再次默然。 玄澈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今天这件事我现在没办法为你做什么,但那两个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玄澈说的平淡,但苏行之知道那两个人完了。 出了房门,玄泠和林默言站在门口。今天晚上事情闹大了,连住的比较远的玄泠也被吵醒,听到事情缘由就马上赶来东宫。 看到玄澈出来玄泠连忙上前:“太子哥哥,行之他……” 玄澈道:“身体修养几日就好了,但这里——”玄澈指着心口,“恐怕要留伤了。” 玄泠黯然,请了礼进到房中看望。 玄澈为房中人带上门,缓步踱到花园中,林默言亦步亦趋地跟着。 “戎席回来没?” “没有,他请了两天的假,要到明天才回来。” “又是去绿园?”玄澈见默言默认,冷冷道:“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留或去,我不想再废话了。” “是……殿下是要——”林默言突然意识到玄澈说了什么,猛然抬头,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玄澈抚摸着眼前的竹子,像是询问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以前我太放纵他们……” 林默言不敢答话,但心里是赞同的。 “这次我错了,我不应该手下留情,竟逼得我要用这种方法来掩藏。”玄澈似乎很留恋竹子光滑的手感,“可惜今天的事发生的太快了……默言。” “是。” “我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事,从明天开始,我要这宫里每一道回廊里都……”玄澈在在林默言掌心之中画下一个圆圈。 林默言了然,微微点了头。 玄澈难得笑了,在面对玄浩以外的时候露出直达眼底的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明明是板起来还无法掩饰稚嫩的脸,此刻稚气却荡然无存,只让人看到嗜血的冷酷。他手下刚才还轻柔抚摸的竹子也化作粉末随风而逝,似乎预示了某些人的命运。 注1:行人,即间谍,《神机制敌太白阻经》。 注2:画圆圈,是一个暗号,大意是表示有同伴协助、接头的意思。 战争 战争 那夜的事不知是谁透露到皇帝耳边,玄沐羽大发雷霆,玄沃和玄涣在宗正府各领了十五大棒,同时黎晚殿和华雨殿的下人换了一批。 苏行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已经不见了,透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玄浩的笑容也少了,时常呆立发愣。 太子似乎也就此作罢,只有林默言能感觉得出自己的殿下越来越深沉了。 戎席在第三天负伤回宫。 玄澈注视着坐下的戎席,一身青衣在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的脸色惨白着,却跪着不敢动弹半分,因为林默言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若妄动,不需要起身就将身首异处。 玄澈仿佛看不到戎席身上狰狞的伤口,也看不到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只淡淡道:“戎席,你十五岁跟在我身边,我对你如何?” 戎席艰难开口:“殿下对戎席仁至义尽。” “哦,你也说仁至义尽了。”玄澈点点头,“你每月必请假一日去绿园看你妹妹,我也没拦过你,还让林默言给你方便。我倒不知道,我二哥有什么好让你一心向着他?” 戎席连仅有的唇色也失去了,他不是不知道太子对自己一直有一点堤防,却不想原来自己的一切早已被对方看的清清楚楚,但今早被林默言打伤擒回的时候,戎席多少有了觉悟。 戎席嘴唇颤颤,只道:“任凭殿下处置。” “没什么要交代的?” 戎席犹豫片刻,咬唇道:“我妹妹……” 玄澈只说:“我不理她就是了。” 戎席也心安了,他也不指望太子能照顾,只求不要加害。 “戎席再次谢过。戎席罪身,无以回报。” 戎席说吧,抽出一把匕首欲自刎,却被林默言制住。但听玄澈一拂袖子转身,离去之际却说:“不要污了这金砖。” 不日戎席重伤不治身亡。玄沃跳了脚,过了几日林默言不经意间提起,戎席的妹妹吊死——虽然绞痕奇怪,但府衙还是判了她自缢。玄澈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林默言要回戎席妹妹的尸身,将她与哥哥一块葬了。 过了几日,林功进宫。 水榭之中琴声悠扬,黑衣少年背对着林功俯身弄琴,另有两名小小少年坐于身侧倾听,一个清瘦淡雅,一个玲珑毓秀,皆是非凡之貌。本该是一幅完美的画卷,可明明阳光大好,园中却清冷异常,那琴声落在耳里便让心冷上一分,眼前的神仙画卷也化作了冰雕,清冷的黑色背影凝固在微风之中,看的人寒气直冒。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琴声戛然而止,两名小小少年同时抬头看向园门。被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才步入园中的林功忍不住打了寒战。林功在心中不由叹了一句:这孩子的心越来越深了。 玄澈并不回身,只是对玄浩和玄泠说:“你们先下去。” 玄浩和玄泠不敢多言,对林功微微一礼便退了下去。林功在玄澈对面坐下,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桌面上已经多了一杯热茶。林功连忙喝上一口,似乎想要借着热气化解五脏内的冰寒。 “殿下……” 林功的话连头都没有完全打开就被玄澈打断:“外公无需多虑,澈儿自有分寸。” 玄澈淡淡地说。林功不由得语塞。 “可是……” 林功忍不住想要开口,对上玄澈澄空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太子十三岁了,皇家子弟十三岁也不能说是小孩了。那边二皇子一党拉人拉得大张旗鼓,这边太子却始终没有动作,对其他人在外面替他张罗势力的反应很太过平淡了,好像完全不热衷于权力。林功虽然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外孙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但这次这么严重的事玄澈居然也没半点表示,说是隐忍也忍过了吧! 玄澈敛目道:“外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和他们闹开可有什么好处?” 林功张张嘴,又听玄澈说:“面子吗?面子固然重要,这个耳光我当然不能白挨,但现在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外公可知道是什么?” 林功看看自己的外孙,明明还是孩子的脸却写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冷静。 林功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安。 玄澈点头说:“老鼠多了一只只捉起来麻烦,倒不如赶到一起一网打尽。”玄澈低头喝一口茶,“您说对吗,外公?” “可是……”你有实力一网打尽他们吗?林功面露疑惑。 玄澈淡淡一笑,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下这个笑容却让人发冷。 林功突然想到,一个拥有如此笑容的人怎么可能把一切都摆在人前,他一直是看不懂这个外孙的。 玄澈让林默言送林功出去。快到皇门时林功问道:“太子殿下最近生活可好?” 默言道:“宫中一切俱全,殿下生活无忧。” 林功捋捋胡子,又道:“高位者切记亲贤臣远小人。” 林默言听了忽而诡异一笑,对着东宫的方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主子自有分寸,下人说不得。” 林功一愣,将眼前人看了又看,又看一眼东宫隐约可见的屋顶,心中悚然,道了声:“老夫多虑了!”说罢便快步离开了皇宫。 林默言回到花园,黑衣少年换了一支笛子靠在樱花树下,悠扬的笛声并不悲伤却冷得厉害。待林默言出现,玄澈停了吹息,轻轻道:“外公又唠叨了?” 林默言道:“说了一点可有可无的话。” “外公才五十几吧,怎么话就多了?”玄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林默言顿了顿,道:“林大人还没老——应该。” 玄澈微微一笑,笛声再次飘荡,直到玄泠和玄浩出现。 看到吹笛人的一瞬间玄泠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微微皱起,玄浩没注意到五哥的异样,一路急跑冲到玄澈面前,一把抓住太子的衣襟大叫:“四哥!为什么!为什么?” 笛声又停了,玄澈的目光落在趴在自己胸前大声叫嚷的少年身上,面色淡然。 玄泠心下一跳,连忙上前拉开玄浩,道:“六弟,不要这样。” 玄浩眼眶微红,道:“不要拉我!行之他、行之他那样你们却……林大人来四哥也说那样的话!我……” 玄泠瞄了一眼太子,见后者面无表情不作声,猜不出是什么想法,只得对弟弟劝道:“太子哥哥他自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玄浩一把甩开玄泠叫起来,“四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他们那样对行之,他们该死……呜呜!”玄浩口不择言,玄泠连忙将他的嘴巴捂起来:“这样的话能乱说吗?!” 玄浩挣扎着要脱出玄泠的压制,玄泠身体孱弱,哪里是练武的玄浩的对手,两下就被挣脱了。玄浩张口又要叫嚷却没想到玄澈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手掌和脸猛然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整个院子立刻安静,每个人都惊呆了。 玄浩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脸侧着呆滞地看着草地。 “闹够了没有?”玄澈的声音冷冷响起,割得每个人心底发颤,“要谁死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那两个人是谁?说话前动过脑子没有?这四年我白教你了是不是!” 玄澈的语调没有起伏,但每一下都砸得玄浩心头直痛,看着眼前不再温柔的哥哥眼睛一红马上又要哭出来。 玄澈这次却没有再纵容他,声色俱厉:“又要哭了?一个男孩子只知道哭?” 玄浩还是呜咽,却感到一道目光若有实质在身上巡过,宛若针扎,玄浩不禁汗毛倒竖,偷偷抬头看去,果然对上玄澈冷冷的眼睛,玄浩心中一惊,竟止住了哭。 “哭?哭能解决问题?” 玄澈冷冷地说,玄浩不自觉地跟着摇头。 “那你哭什么!”玄澈说完叹了一声,将玄浩揽在怀中,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发生这种事没人会高兴,可是难过又能如何?浩,想清楚你此刻想要的是什么,你现在所做的又能让你得到什么?” 玄浩埋首于哥哥的衣襟中:“可是……我……四哥你,你什么都没做……” 玄澈抚摸着玄浩的背部让他安定情绪,目光却落在不可知的远方。 “相信四哥好不好?四哥也很难过……” 日子还是这么过下去,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相敬如“冰”,朝廷里两党之间平静的匪夷所思。 这时传来南雄单掠城的消息。 雄单作为草原部落有着一种游牧民族特有的杀掠天性,逢春夏就会骚扰边境城市。二十年前郑志铎率两万兵民挡住雄单的侵略,又反守为攻,一把燎原大火烧了雄单最优良的草场,最后集结兵力深入草原将雄单大军杀的片甲不留,雄单从此一蹶不振,闻郑军之名而丧胆,郑志铎也因此被封为“燎原大将军”。 慑于燎原将军的威名,同时也因为内部的权力争夺,雄单安分了好些日子。但五年前雄单三王子萨朗耶在消失两个月后重返草原,并一举夺得汗位,杀了大哥夫都。但二王子果多礼侥幸不死,率领残部西迁,雄单就此分裂成以萨朗耶为汗的北雄单和以果多礼为汗的南雄单。 北雄单占据前世所说的大小兴安岭—东北平原一带,生存环境较优良,又因和大淼通商往来,故而民生恢复较快。 但南雄单就不同,根据萨朗耶和玄澈的攻守同盟协定,大淼对南雄单形成了封锁政策,后有北雄单,前有大淼,南雄单的日子过得惨兮兮的,这几年竟打起战争的主意。 再说今年郑志铎回京述职,留其独子郑关守备。本来忌惮燎原大将军的南雄单立刻坐不住了前来掠城。郑关虽从小受郑志铎教育,文武双全,但终究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中了南雄单的诱敌之计,致使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也战死沙场。同时南雄单一路突进杀到西北边关最后一道屏障——斜阳城下。 独子的死让郑氏夫妇悲痛欲绝。只是一天,郑志铎便如同老了十岁,不到五十岁的人却两鬓斑白,形容憔悴,郑夫人更是一病不起。 玄澈想起那个笑起来灿如明日的青年,记得那日游船之上,青年迎风而立、展臂欲飞之态,一字一言犹在耳边—— “我要做大将军,像我父亲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虽千万人,吾往矣!” “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会这么想,就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穷兵黩武了。” “没关系,殿下等我,等我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我会用最小的代价为殿下拿下成国!” “殿下应该多笑笑,殿下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我不喜欢好看,我希望能像父亲那样英武。” …… 多可爱的人,如今也只能埋入黄土之中,朝廷中难得的天真烂漫也只能随风而去。 想到这里,玄澈黯然失神。 大殿之上,众大臣低头不语,只因皇帝问了一句:“谁愿带兵抗敌?” 皇帝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 死寂之中一个人站出来。 “我愿。” 毫无起伏的语调,清冷的声音,漠然的语气——太子! 玄澈直视宝座上的帝王,似乎没有看到后者铁青的脸。 “你、你……去?”玄沐羽第一次在大殿上失态,他拍案而起,“朕不准!” “为何?”玄澈毫不示弱。 玄沐羽气结:“你是太子!” “对,我是太子,所以我更不能退缩!”玄澈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震慑着群臣的心,“我吃百姓种的粮食,穿百姓织的衣物,百姓遭受灾难的时候我却躲在百姓用血汗修建的宫殿里,我情何以堪!请父皇准许儿臣为国效力、为民除害!” 玄澈跪在殿前,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父子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玄沐羽又急又气,玄澈毫不动摇。 最后玄沐羽还是妥协了。 天赐二年,太子北征。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大部分人都嗤之以鼻,太子党内部流露出的更多是担忧。 东宫—— “四哥,你要去战场?!” 玄浩一听消息就跑来了,他拉着玄澈的衣袖不肯放手。 玄澈只是看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玄浩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为什么要去战场,那里很危险啊!有郑将军在,大淼不会有事的不是吗?四哥不要去!” 玄澈要怎样解释:为了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纯粹,为了一时悲愤?为了建立一个军功在朝中立威,为了紧握权力?为了……离开这个污秽的皇宫,不想看见那个被阴谋和恶毒熏染得心狠手辣的自己? 玄澈抚上玄浩的脸,感受手中的温度,轻轻道:“浩,这是四哥必须去承担的责任。” 玄浩不甘心:“为什么是四哥的责任?其他哥哥不行吗?不是还有那些将军吗?”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太子。” 玄泠来迟一步,只听到玄澈用悠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刻似乎有一缕名为哀伤的情绪从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滑落,化作一声叹息碎在空气中。 离京那日皇帝亲自来送。玄澈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披银色铠甲,精致的面容笼罩着肃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竟已像一名军人。 “陛下请放心,老臣纵死也会护得太子周全!” “陛下请勿忧心,太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臣子在一旁劝,玄沐羽却始终无法下令让大军出发。 最后玄澈下马单膝跪在他面前,朗声道:“父皇请回,儿臣定会奉上果多礼的人头为父皇庆生!” 对上玄澈灼灼目光,玄沐羽终于吐出那两个字:“出发!” 皇帝的话落下,玄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而玄浩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渐渐消失,无语也无泪,只有紧咬的双唇泄露了他的心思。 玄澈银枪白马十里欢送的威风让玄沃后悔了,他后悔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否则这时在这里接受欢呼的就是他,而不是那个讨厌的太子弟弟! 狭路 狭路 郑志铎回京述职带了两千兵马,后面玄沐羽又拨了一万五的步兵,玄澈便是率这一万七千人的步骑混军前往边境。因为玄澈和郑志铎是统帅,故而和那两千骑兵先行赶往边关。 且不说玄澈一路上与将士如何同甘共苦,只道他们一众一路急行在出发后第十天到达了边关一小镇——山鹿镇。谁知这时遇上了敌人。 山鹿镇离真正的前线边塞斜阳城还有百里距离,此时郑氏骑兵并未做好战争准备,却没想到在入镇时与雄单孤军深入的游骑撞了个正着。这股三千余人的雄单骑兵本是奉令从关隘的另一边绕入中原,企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却没想到和玄澈的先头部队撞到了一起。 黑灯瞎火的,一个不足百户的空镇南北两方各有千余骑进入,乍一见面都傻了眼,打了个招呼才知竟然是敌军,惊愕之间雄单骑兵首先发难,双方乱成一团,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可言。 草原民族在马背上长大,本就善马战,中原军队向来是靠精妙的军阵将其克制,但此时上令不通的情况下,要将军队集合列阵也是极为困难。饶是郑志铎骁勇沉着一时间也无办法。 此刻双方打的都是无准备的战,谁能先行整好部队谁就能占领先机。 玄澈与郑志铎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焦虑。中原骑兵比之草原骑兵在单兵素质上是远远不及,单打独斗的打法本就适合雄单,更不要说此刻对方数量还多于己方了,如此下去大淼必败无疑。 先前郑关已大败,此次乃援军出征首战,若是战败对士气的打击不可估量,更何况这是玄澈首次出战,胜败对他个人的影响也极为巨大。 于公于私此战都不可败! 想及此,玄澈夺过一个火把点燃,又对郑志铎说了一句:“请将军抓好时机!”郑志铎还没反应出玄澈是什么意思,就见一抹银色冲出安全地带,林默言紧随其后,一银一暗先后杀入战场,火把的光芒突兀地出现在黑夜之中,成为敌我双方最大的目标。 只听玄澈以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出:“大淼军士以火把为准——列阵!” 众人皆是一愣,雄单首领首先反应过来:“射!给我射!那是敌军首领!”呼声一出,雄单骑兵立刻挽弓射箭。郑志铎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万箭齐发,黑夜中白弧飞纵,幽光闪闪,银色铠甲穿梭其中,火焰的光芒忽闪忽现却始终不倒。 玄澈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白马银衣,在火光下金纱披身,似有护体金光,万千箭矢擦身而过却不伤其半分! 大淼将士无不撼动!雄单骑兵也心生畏惧! 这时郑志铎才明白玄澈那句话的意思,心中触动之余立刻传令:“海潮阵!” 大淼军士顿时醒悟,按着火把的方向摆出阵势,将陷入军阵的雄单骑兵绞杀殆尽,又转入反攻。 当夜一战,大淼以死伤一百大败雄单三千骑兵,太子玄澈之名响彻西北大军,人称“夜火少将军”。 消息传回朝廷,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边太子党们自然欢喜非常,顿觉自己跟对了明主,个个喜笑颜开,意气风发,似乎就等太子掌权便可一展宏图。当然,作为亲近的林功、玄泠、玄浩等人,担忧之情也形于言表,而未能跟去的森耶被吓得血压忽高忽低,又哭又笑。 另一方面皇长子派的人则忧虑非常,玄沃此次没能抓住领兵的机会已经让他们痛心疾首,本还指望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说不定干不出什么,没想到玄澈比他们所能想到的还要出色。一时间皇长子派中愁云密布,墙头迅速长草。 玄沃当初还嫉妒玄澈出征时白马银铠十里欢送的威风,现在听到消息是既惊且怒却又无奈万分,惊玄澈的胆识,怒权势的衰退,无奈自己就算抓住此次机会上了战场也决计做不出玄澈这般壮举。玄沃虽不甘却也无可反驳。 再看玄沐羽,一听捷报喜笑颜开,二听波折焦虑万分,后又听了玄澈的作为就只剩一脸呆滞。他此刻是万分后悔怎么会让玄澈上战场,若是当夜有半点损伤又该如何是好,可转念又想这是太子抓住权柄的大好时机,一味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反倒不好。种种心情交错而来,最后只剩茫然。 朝堂上好像打翻了颜料盘一般,各种脸色纷纷登场,红的,白的,黑的,紫的,绿的,当真是精彩万分。 战报上传只说大捷,太子英武非常,明火执仗笑傲箭雨,旁人只道其中光彩,却不见军营中另一幕。 斜阳城内,将军府—— 太子居所的房门紧闭着。 “咝!嗯!” 纱布拉开扯下一块皮肉,玄澈痛得皱起眉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闷哼。 林默言手上动作加快,只希望能赶快处理好伤口。 山鹿镇一夜玄澈并非没有受伤,战事即将结束时一道迅猛至极的箭光袭来,玄澈躲避不及被射入肩头。玄澈借避让的姿势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将箭生生拔出,又用着披风将伤口挡住才未被人发现。 战事结束后玄澈露出伤口,带着倒钩的箭头拔出时将伤口拉大,后又被衣物铠甲碰磨,伤口血肉模糊,鲜血将内衣浸透,精致的漂亮人儿成了破损的布娃娃,惨不忍睹。 玄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受伤的事,只用简单的药物处理,以至于从受伤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才慢慢收口。 一边包扎林默一边说:“殿下,今天青峰来消息。” 玄澈大异:“青峰?他来消息做什么?” “西善与南雄单联盟。” “什么!” 玄澈惊得猛然站起来,伤口再次被扯裂,疼得玄澈又是一阵抽气。 “殿下小心!”林默言连忙扶玄澈坐下,道,“西善纠结了八万大军在前日出发,再过两日就会到达这里了。” “没想到竟养了一只狼……”玄澈咬咬唇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再看时已是面沉似水,冰冷冷的声音响起,“他要战,我便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过了两日果然有前方探子来报:有八万西善大军前来,并与南雄单持有联系。 东北、西北少数民族众多,其中最大的就是雄单,现分裂成南北两大派,而这西善是由原先散居于西北的少数民族统一而成,西北芝山—天山山脉下二十六个大小部族聚集在骨禄王麾下,形成了一股新生的大的少数民族势力。 其实西善的统一在半年多前就完成,这些年他们的动态玄澈都有所知晓。只是刚刚完成统一的西善无力侵略,玄沐羽统治下的大淼也无心找他们麻烦,玄澈才一再地忽略了,没想到今天竟让南雄单和西善狼狈为奸联合起来了! 军帐内,所有高级将领都被召集起来商讨军策。 “我就想为什么这次雄单掠城后没有马上离去,原来是找来帮手,想要大捞一票!他奶奶的当我们大淼好欺负么!”一个武将听完情况骂骂咧咧地说。 “雄单五万,西善八万,都是骑兵,我们只有不到四万的骑兵,这次不好办了。” 另一个武将拍案叫道:“不就是八万人,怕什么!将军给我三万兵马我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听这位仁兄一说,其他武将也纷纷请战,郑志铎只是坐在上位不吭声。 玄澈坐在郑志铎旁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郑志铎注意到玄澈的沉默,便问:“殿下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帐内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盯着玄澈看。 虽然山鹿镇一战改变了不少人对玄澈的看法,不过要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妙计,这些自负的将军们还真不相信。 果然,玄澈缓缓摇头,说:“西善军来势汹汹,不容易对付。” 废话!不少武将眼中都透露出这个讯息,帐内再次喧哗,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个个争论不休。 玄澈无奈地勾勾嘴角。现在什么情报都没有,叫他能拿出什么主意? 看郑志铎忧虑甚深,玄澈安慰道:“郑将军不必过于烦恼,我方乃守方,又是本土作战,军队士气正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必定不会失败。” 郑志铎看一眼玄澈,忧虑不减:“但……” 玄澈微微一笑:“将军暂且舒心,有什么事也等前方探子回来了再说。” 器物 器物 一日后,西善—南雄单联军发动了第一次攻城。 战争从上午持续到傍晚,中间十分默契地停了两个时辰用于吃饭,其他时候打得中规中矩。联军来攻,大淼出城迎战,一个回合后龟缩入城,联军展开攻城战。 联军缺少攻城设备,骑兵也不适合攻城,加之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整场战事不算很惨烈,双方伤亡都不大。 不知道联军那边情况如何,只知道停战后大淼这边将军帐里是愁云一片。 “他奶奶的难对付!” “人太多了!” “不利,不利……” 每个人发出的声音都很简单,情绪有些低落。敌军的强大稍稍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联军已经在砍伐树木,明天攻城武器造出来后,战事会更激烈。”一位幕僚在一边非常冷静地分析,“将军,我们不能龟缩。” 郑志铎还是沉默,脸色不怎么好看。 玄澈也保持沉默,他不会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发表评论。 第二天联军继续攻城,出现了部分诸如投石器的攻城设备,不过显然工艺简陋,射程不远,虽然给大淼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麻烦,但在大淼也推出投石器后大局稳定。 站在城头上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玄澈发现自己心境上并没有太多波动。 玄澈看了半天,道:“将军,本宫想请教几个问题。” “殿下请说。” “这是我们最好的投石器吗?”玄澈指着身边的投石器,“为什么不用设陷马坑,也不用铁蒺藜和拒马等物?” 郑志铎一愣,道:“这是最好的了,投石距离可达一百五十步。敢问殿下,何为铁蒺藜和据马?” 没有铁蒺藜和据马?!玄澈一惊,不可能啊,这二者在《墨子》中已有记载,现在按时间换算也差不多是隋的年份了,早该有了…… 玄澈略一思忖,道:“拒马……就是锐镵。蒺藜一铁铸造,有四角,可伤马匹。” 郑志铎摇头:“不曾听闻。” 玄澈想了想道:“将军,本宫想到一法可稍阻对方骑兵,不知城内会打铁的有多少人?” “可是你刚才说的铁蒺藜等物?” “正是。” 郑志铎面有疑色,这不能怪他,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说有退敌之计谁都不可能轻易相信。郑志铎转念想了想,叫来一位副手,吩咐他召集全城铁匠,按太子的要求制做铁蒺藜。 玄澈给铁匠们说明了铁蒺藜的制作方法,又招来百名士兵,说了拒马的制作方法。 一切交待完玄澈散去众人,回到将军府写了两卷小纸分别交于林默言,道:“你将这封信传给冰岚和通川,用飞鹰传送。” 林默言得令下去,片刻之后两只黑鹰冲天而去。 铁蒺藜有四根伸出的铁刺,长数寸,随意撒在地上均会有一刺朝上,刺尖如草木植物“蒺藜”,能有效地阻碍军队的前进,为了方便携带还会在中间穿空。按前世的中国军事发展进程上,铁蒺藜在秦汉之后就普及应用了,却不知为何这个世界到了现在还不闻其名。 至于拒马,本应始于三代,早期的拒马大概是《墨子》中的“锐镵”。后来发展到唐代,拒马用周径二尺的圆木为干,在圆木上安上长一丈的横木树根,将上端削尖,设在城门、巷口和要路,阻绝人马通行。唐代以后拒马又分大小,大型的叫“近守拒马鹿角枪”,是用一根圆木,在上面凿孔,上安铁枪,前面设四根斜木制成,使用时将其打开用铁链固定在地上,行军时用牲畜驮载,可随军移动。玄澈教给士兵们的就是唐代之后的大型拒马。 这二者打造起来都很简单,又恰逢两天大雨,联军停止了攻城,待到日出之时城内已聚集了足够多的铁蒺藜和拒马。玄澈让人将铁蒺藜每十个用细绳连成一串,挂在士兵身边。 第二日双方出战,大淼在交战片刻之后退入城内,走在最后的士兵将挂在腰间的铁蒺藜撒于地上。后面追击的联军一时不察踏中铁蒺藜。这里的马匹没有钉马掌的习惯,顿时整场上战马凄厉的嘶叫声此起彼伏,十之踣七八,前面突然停住人立而起的战马更是冲乱了后面的军队,一时间联军骑兵一片混乱。待到这些人好不容易冲出二三杀到城门前,大淼士兵早已进城,拒马推出,弓兵藏于拒马后防御工事之中,射得联军死伤惨重! 联军统帅也看出情况不妙,立马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战事仅持续了半日便结束,大淼以七十三人轻重伤大胜联军,联军单残废的马匹就过了两千,死伤超过前几天的总合。 斜阳城内一片欢腾,和联军那边阴云密布形成鲜明对比。 翌日联军再次来攻,这次他们学乖了,派两千人穿着软底木屐前来开道,使铁蒺藜全着于屐上。玄澈也有些惊讶,这招正是当年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铁蒺藜时所使用的招数。不过这种方法愚笨了一些,郑志铎当下下令以投石器攻之,行动缓慢的木屐士兵根本躲不开。在前锋死伤过半后联军鸣金撤军,大淼再次获胜。 停战一天,第四日联军又来。 玄澈更加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用草木将马掌包起以减少铁蒺藜的伤害,不过看起来是临时赶制的,虽然有效果,但并没占到太大便宜。联军将领估计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而来,见这招有效却还有待改进,便在攻城一个时辰后招回了军队。 下了城墙,玄澈看到郑志铎面带忧虑。 郑志铎道:“对方似乎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唔,是啊。”玄澈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郑志铎有些急:“殿下,你这是……” 玄澈看了郑志铎一眼。 虽然先进的科技可以占到很大便宜,不过在没有领先的技术前大淼不是也和雄单打得好好的?玄澈并不担心大淼在失去科技优势之后会战败,不过现在看来,郑志铎在依靠技术取得胜利两次后心态似乎产生了一点问题。 玄澈自问虽然懂得一些军事科技,读过兵书,战略战术知一二,出其不意耍点花枪还可以,但论真的硬碰硬来场会战只怕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后领兵打战靠的还是郑志铎,若是郑志铎以这种心态领军恐怕大大不妙。 想到这里,玄澈便道:“郑将军在玄澈来之前可曾怕过雄单、西善?” “当然不曾!殿下……” 事关军人的荣誉,郑志铎反应剧烈,话刚出口就看见玄澈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明白了玄澈这个问题的用意,神志一片清明,暗道一声糊涂了! 想明白了,郑志铎立刻拱手道:“谢殿下提醒!” “郑将军只是一时糊涂了。”玄澈微微一笑,“不过接下去不能轻易取胜确实有些遗憾……” 话正说着,林默言突然上来附耳道:“冰岚的人到了。” 玄澈心中一喜,面上却平静得很,对林默言点点头,转而对郑志铎说:“郑将军,本宫请朋友带了一点礼物来,将军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玄澈这话虽是询问,但郑志铎却听出其中不可抗拒的邀请,心中也好奇是什么朋友会在这个送礼物过来,该不会是什么珍宝吧?郑志铎看玄澈不似那般骄奢**逸的人,心下疑惑,便跟了上去。 军营前被几十辆大马车所挤占,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士兵们早把这些马车赶走了。 “这是……” 郑志铎疑惑地从覆盖的毡毯下摸出一截约摸一掌长、直径比镯子略大的竹筒,一头削尖,另一头去了竹节露出空心,而竹筒旁边还放着一堆半米来长一头削尖的竹竿。 “竹筒。”玄澈的解释惹来郑志铎的白眼。玄澈好像在自言自语,有些含糊地说:“以前看到过的一种方法,应该会有效……” “那这位是……”郑志铎看看站在一边的几个中年男人,“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碍于太子的面子他没有将话完全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玄澈笑笑:“这几位先生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惊喜,请将军不必担心。” 联军似乎有着不屈不饶的蜘蛛精神,休整了一天后又来攻城,马蹄翻腾之间还能看见金属马掌的反光。玄澈暗道想:“……不简单,只是今天的马掌只能让你们陷得更深了。” 联军奔至城下,却不见有大淼军队出战。联军还在疑惑,就听到前方再次传来人马的惨叫声,其凄厉直逼几日前铁蒺藜刚出现的盛况。后有兵士来报才知,不知何时城门前竟埋下了无数竹筒,马蹄踏在竹筒上就会被卡住,惯性之下根本来不及应变,眼睁睁地就看着马骨折断,马上的骑士也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当自由落体运动结束时他很不幸地被静候在一旁的竹签戳成了糖葫芦。 大淼守军就这样不花一兵一卒弄残了联军三千多匹马,晚上加餐马肉。 西善将军帐内—— 骨碌王暴躁地在帐内走来走去,伸手所及之物都被扫落在地,帐内一片凌乱。旁边一名年轻男子完全不顾跪在地上的大胡子男人的眼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不打算劝阻。 骨碌王突然从暴怒中清醒,道:“骨里曼达,你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那青年男子道:“王心中不快,适当地宣泄也有好处。” “哼!”骨碌王不满地冷哼一声,但破坏的动作却停止下来,看一眼跪在下面的大胡子,道,“普利善,你起来吧!” 大胡子连连叩首道:“普利善无能,请王责罚!” “汉人狡猾,我不怪你。”骨碌王叹出一口气,“骨里曼达。” “臣在。” “这种情况没有解决的方法吗?” “竹筒……”骨里曼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方法巧妙,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边正说着,外面一阵沸腾,门口侍卫才叫了一声:“不可……”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一人揭帐闯了进来。来人进门便咆哮道: “妥罗木达,你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南雄单去送死吗?!” 帐内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南雄单可汗果多礼。 面对惨重的损失果多礼再也坐不住了,每次冲锋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他们,损失最惨重的自然也是他们。今天他终于忍不住纵马奔入西善军营,前来兴师问罪。 骨碌王本来因为战况不佳心情就不好,现在又看到这个白痴前来闹场,顿觉颜面扫地,心中不快,冷声道:“可汗难不成还要说我西善和汉人联手欺负你们吗?” “我!” 果多礼不善言辞,被挤兑得说不出话。还是外面一个南雄单将领随之追进来解了围,他一掀帘子立马对骨碌王赔礼道:“大王还请息怒,可汗只是心急了。” 骨碌王冷冷一哼,道:“可汗急难道本王就不急了!我军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军资耗费巨大,到现在可向可汗抱怨过半分?汉王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实在让本王心寒!” 果多礼语塞,又是那将领说:“骨碌王还请不要说气话,王的心意可汗怎么会不了解?可汗乃纯厚之人,焦躁之下一时失言还请王不要计较。但这几日本国的损失实在太大,可汗是心急了,也请骨碌王多多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骨里曼达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将领,对方长的并不完全像雄单人,似乎是混血,深褐色的眸子,卷曲的头发,面部线条却有着汉人的柔和。 骨里曼达想了想,站出来说话:“王请息怒。”同时对骨碌王使了一个眼色。 骨碌王心领神会,强压怒气,沉声道:“可汗心意本王明白,这位小将无须如此多礼。” 果多礼冷哼一声,对自己的属下说:“骨碌王都发话了,你就起来吧!” 骨碌王与骨里曼达交换一个眼色,骨里曼达说:“王其实也十分忧心可汗的处境,本打算明日攻城由我们充当先锋……” 果多礼眼色一亮,道:“骨碌王好气量,本汗小人了。” 骨碌王摆摆手,故作无奈地说:“可汗的心情本王也很理解。不如明日就请可汗稍息片刻,让我们西善表演一番。” 果多礼气闷地回到南雄单军营中,不快地说:“那骨碌王算什么东西!我果多礼在草原上称霸的时侯他还在山沟里打转!” 先前为他解围的侍从说:“可汗刚才冲动了。骨碌王老奸巨滑,他身边那个人不像善与之辈,现在我方军力远逊于他,又有大淼在旁威胁,此时不宜和他起冲动啊。” 果多礼叹气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不是一时忍不住了,这几天死伤惨重,萨朗耶那家伙还在后面盯着……”说着他神色渐渐阴狠起来,“若让我得了势,定叫这些人不得好死!” 那侍从应了一声,却不答话,低头垂目,嘴角带出一抹微笑,只是没人看得到。 入夜—— 两只小小的黑色身影飞入斜阳城,倒挂在将军府太子房前的屋檐下。 “内讧,西善攻城。” “内讧,果不满。” 玄澈看看手中纸条,照例将它烧掉。看着火苗舔食纸条,玄澈道: “默言,让工匠们放缓组装速度,明天不需要那么多鲜血。” 神临 第一卷 东宫 神临 神临第二天西善来攻,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将马掌进行改造,使之即使踏在竹筒上也不会陷落。而大淼这边竹筒虽然起的作用不大了,但却多了漫天箭雨迎接敌军。战况看起来虽然十分激烈,但当西善退兵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人都只是受伤,真正的死亡并不多,一般都是马匹被射死后,骑兵不得不放弃攻击。果多礼显然也发现这个情况,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冲入西善军营。 第三天西善与南雄单同时来攻,两**队的攻势都谈不上激烈,但死伤却十分惨重。 看着两百多步外就被利箭射穿的敌军,郑志铎开心地笑了,佩服地对玄澈说:“太子殿下,在下实在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神兵利器!” 是时普通弓箭有效射程不过百步,但玄澈现在让士兵将各种看似奇怪的零件拼装后形成的弓,却能在射出二百四十余步后仍能入榆木半笴,不可不谓之骇人! 玄澈微微一笑。宋朝神臂弓,即使没有经过韩世忠的改进也威势慑人。 战况一边倒,玄澈和郑志铎下了城墙,玄澈道:“大人有想过反攻吗?” “怎么不想呢!我日夜都想着要如何为犬子报仇!”郑志铎恨的面目扭曲,然而片刻他只能叹息,“但现在我们骑兵太少,正面对上十分不利啊!” “骑兵太少吗……”玄澈自言自语,回头看了一眼,忽道,“不知道如果敌军只剩下一半,大人有没有把握将他们赶回草原呢?” 郑志铎一怔,看玄澈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在开玩笑,不由得苦笑:“殿下这是什么话,怎么……怎么可能突然只剩下一半?” 玄澈莞尔一笑,光彩夺目,却也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去几天里斜阳城城门紧闭,军营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斜阳城周围的树木被砍秃了一大片。联军也不来攻,大概是前几天的惨败让他们十分心寒。 风平浪静地过了五天,终究还是联军最先忍不住了。 出乎意料地,大淼这次出城迎战,但是出城的只有两百多人,每人手里拎着一把斧头,他们面前摆着一排长3米,宽、高皆达1.5米的推车,这些推车模样的东西在前面有一块厚实的木挡板,后面则密密麻麻的紧绷着近百根绳索,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木箱。这些木箱在城墙上也摆满了,令人搞不明白用处。 不等郑志铎发出疑问,联军的冲锋号响起,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 联军的冲锋一如既往的凶悍,但大淼始终没有动静,直到联军大军行到距离城下八百米的地方,才听到玄澈特有的让人平心静气的冷清声音响起:“全体准备——卸下防护板!” 城上城下的军士们同时动手,经过无数次训练的他们迅速卸下推车前的挡板,露出了木箱前端九九八十一个密密麻麻的洞口,里面隐隐闪烁着箭头的寒光。 再看前方联军已经冲到不足六百米的地方,玄澈厉声喝道:“城下注意——射!” 话音落下,两百多把斧头齐刷刷地抬起落下,推车后面紧绷的绳索应声而断,手推木箱破裂成碎片。寒光晃花了郑志铎的眼,而接下去的景象却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天空变黑了,几万只长达两米的巨大弩箭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集体迁徙的乌鸦,遮天蔽日,用尖锐的叫声欢唱着死亡之歌。所有有幸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呆住了,甚至连本应按照计划退入城中的城外士兵也只剩下一脸呆滞,傻傻地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阴云,久久不能回神。 两万多支利箭汇成一片阴云将联军完全笼罩。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联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云笼罩,看着黑云又幻化成一支支长箭将自己贯穿,他们看到红色**慢慢地染红草地,感到身体的温度渐渐丧失,一股称为死亡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低头只能看到一杆乌黑的箭柄露在自己身子外面,他们甚至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一生的各种场景在脑海中飞速闪现,生命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一组慢镜头,直到黑色的屏幕上打出一个“剧终”,世界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怖的寂静中,一声叹息轻轻滑落。 又是一声冰冷的“射”,天空再次阴云密布。 只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数万条人命散落在斜阳城外不到六百米的土地上,黄土化为黑土。 “收兵吧。” 依旧是那清冷的声音,带着匪夷所思的平静。 不久后前方传来统计数据,对方兵马死伤过两万,而己方,分毫未损。 消息传入城中,太子所过之处皆是诡秘的沉寂,目光中有敬慕有惊奇,但更多的是恐惧。 无人处,林默言无声地奉上一卷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神临。 玄澈一手玩弄着纸条,且行至小院中,忽道:“默言,你怎么看今天的战斗?” 林默言身子轻微一颤,顿了顿,才说:“大淼胜了。” “呵呵,是啊,大淼胜了。”玄澈低头轻笑,垂下的长睫挡住了他目中华彩,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大淼胜了,究竟是天神降临,还是恶魔复苏呢?” 林默言一惊连忙跪下:“殿下……” 玄澈笑了笑,衣袖轻拂,一阵风将林默言温柔地卷起。 轻轻一握,再摊开手掌时,任手中的灰烬随风而去。 “默言,让听风和通川的人把握好风向,我可不希望大淼的胜利将太子推入地狱,你明白么?” 林默言怔了怔,方道:“属下知道。” “默言,给青峰和狼牙去信,要他们烧点竹子准备好。” 看着西天绯红的晚霞,玄澈勾起一抹微笑。 神临么,前奏才刚结束呢…… 当天晚上联军营地里气息低迷,连骨碌王也只能颓然地坐在裘毯中发愣。果多礼却是暴躁极了,如果不是属下拦着他恐怕会将整个军帐都破坏得无法居住。 忽闻军营中出现喧哗,骨碌王和果多礼都冲出军帐。且说这边骨碌王正要训斥,却被一道冷光晃花了眼,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一阵剧痛让他从突变中回神,伸手一摸,满手是血,手臂多出了一杆长箭,其长度比之今日早上所见也毫不逊色。 “王……” 微弱的呻吟声从身边传来,骨碌王才发现刚才那股大力是侍卫将自己推开造成的,而那侍卫却被数只长箭贯穿,如同一只刺猬。若不是侍卫舍命相救,只怕现在做刺猬的就是他了! “王、王进帐!” 侍卫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就断了声息。 骨碌王左右环顾,零星有箭矢飞来,还携带了一些小陶罐。那些陶罐落在地上碎开,流了一地**。骨碌王心中疑惑,就发现那**竟散发出白色的浓烟,风吹过更是带来一阵刺鼻的恶臭。 骨碌王才刚刚皱起眉头,那边骨里曼达和几位高位将领以布捂嘴跑了过来。 一个将领扶起骨碌王,骨里曼达递上一块用水弄湿的帕子,又为骨碌王草草包扎了伤口。 另一个将领说:“王!淼国夜袭!” 骨里曼达说:“请王快跟属下离开!淼国不知用了什么,这种白烟让很多士兵都倒下了!” 骨碌王一惊,才发现白烟笼罩之下西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整个军营一片混乱。南雄单那边更是火光摇曳杀声阵阵,显然是大淼军队已经冲进了军营。 骨里曼达拉过马匹道:“我们的军营比较靠后,淼国还没有过来,请王速速离开!” 骨碌王还要犹豫,那边将领已经说:“王快走吧!我们断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骨里曼达又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王,您若殒身于此,你让小王子如何自处?没了王,那些族长的狼子野心迟早会吞了小王子的!” 骨碌王心一狠,跨上马,道:“骨里曼达,你跟本王一起走!” “王请先走,普利善已经在外接应!”骨里曼达道,“在下和诸位将领断后,随后就跟上!” 骨碌王一咬牙拍马而去。 再说南雄单。 大淼在以强攻射入毒气罐之后,率军从北边袭营。这次大淼不单是夜袭,更是压上了所有的骑兵,准备一举摧毁联军,他们首先接触的就是南雄单的大营。 南雄单这几日损失惨重,五万人只剩下不到两万,又被白烟毒倒了一片,大淼军队所过之处锐不可当。果多礼出帐一看形势不对,早在侍从的护卫下突围而去,但除去断后人马,跟在他身边的仅剩五千多人。 果多礼带人往西北方向逃窜,路上遇到骨碌王的人马。 骨碌王本有八万人,虽然几次攻城死伤大大超出预料,但因为阵线靠后,而玄澈为了离间联军又特意放了水,今夜袭营西善的损失也不如南雄单来的严重,因此他此时分了兵马断后还剩下三万多人跟在身边。 果多礼看到骨碌王竟然还剩三万多人,再看看自己身边只有五千人,心中惊疑更甚。但他还算有点脑子的人,五千对三万绝对没有胜算,更何况大淼的军队还在后面追击。只得委曲求全靠上骨碌王的队伍,道: “骨碌王!这下可怎么办?” 骨碌王被这声喝问弄得心情烦闷,但他毕竟是统一了大西北的枭雄,冷静了一下,道:“如今只有先走再说!只要入了西北大地,我骨碌王何尝怕他区区五万人马!” 果多礼无法,若是想回南雄单的领地就必须从东北行走,势必对上大淼追兵,不要说五千对五万有没有突围的可能,单说今日那片阴云就吓破了他的胆,要他回头那是万万不可能。虽心有不甘,果多礼也只能跟上骨碌王往西北去。 骨碌王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被骨里曼达的那番话触动了心弦,想起后方还有虎视眈眈的族长们,那些人当年被自己兼并心中或多或少心存不满,这些年各种小矛盾层出不穷,都是自己以强硬手段镇压着。自己若是不能赶回去,只怕家中幼子命有不保! 骨碌王虽一手完成了兼并战争,创造出一个庞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却在生死之间对自己以往疏忽了亲情感到懊悔。此刻他只想快点摆脱后面的追兵,回家拥抱心爱的孩子。 骨碌王瞄一眼身边六神无主的果多礼,心想:“果多礼,不要怪我不仁不义,只是我若不带着这三万人回去,就算回去了也救不了爱子,反正你这五千人就算回到草原上也只能被你兄弟吃掉,倒不如成全我!” 无间 无间 过了一天,骨里曼达和两位高级将领带着几十人追上了骨碌王的大部队。 骨里曼达浴血而来,腰间被利刃划开一个口子,好在不伤及性命。他武艺出众,机智镇定,以近侍的身份呆在骨碌王身边尽参谋之职,面对群狼也能谈笑风生的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骨碌王担忧地看这骨里曼达的伤口:“你的伤……” “不碍事!太子玄澈和郑志铎带兵五万追击。”骨里曼达一下马就急着汇报军情,“距离我们不到半天的路程!” 骨碌王皱起了眉头,看看自己的残部,又看看太阳升起的方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没想到我妥罗木达也会有今天。” 连续三天,大淼军队都不紧不慢地缀在逃军后面不足半天的距离上,也不紧追,可每当逃军停下时大淼军队就上来骚扰,几天下来弄得逃军人心惶惶,一个个筋疲力尽。 大淼赶鸭子一般驱使着逃军向边境行去。 如此折磨着逃军到了第五天,逃军进了一个山谷。 山谷中,漫天星辰注视着缓慢行军的西善和南雄单残军。 骨碌王坐在马背上,面色青中发白,他的伤口时好时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力。身体状况直接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行在山谷中,难得的微风让他舒适得直想休息,却忽略了山谷中不正常的安静。 谁能想到,传说中一直缀在逃军身后的五万大军已经静立在山头上了呢? 玄澈与郑志铎并立。看着谷中晃荡而过的一长串黑点,郑志铎露出一个微笑。 “殿下,下令攻击吧。” 虽然最开始在旁人看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作主帅只是挂名,不过几日来的表现已经没有人敢轻视它了。郑志铎也愿意听取眼前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孩子的意见。 玄澈沉吟片刻,道:“郑将军,等会儿您率军攻击的时候请让南雄单的人马逃出去,特别是果多礼和他身边的近侍。” 郑志铎奇道:“这是为何?” 玄澈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于战后的大淼来说,有只虫子消耗一下北雄单的精力是件幸事。” 郑志铎一顿,将目光落在下面的小蚂蚁身上,道了一句:“五年前殿下不过八岁,关儿就与我说要将来做个大将军辅佐殿下,我只道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如今看来,他竟是独具慧眼……” 玄澈一时错愣,郑志铎已抬手向下一挥,喝道:“断绳!” 落雷的轰轰声中,逃军惊恐地看到无数巨石和原木从天而降,发愣之际身边的战友已经被砸成了一堆肉酱,鲜血和肉泥溅在身上,粘稠得让人动弹不得。山谷里顿时乱成一团。 郑志铎见时机大好,挥刀大吼一声:“冲啊!杀了他们!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杀——” 大淼军士冲下山谷,势如破竹,本来就混乱的逃军更是溃不成军。 看着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果多礼脸色发青,心中一片灰暗,看到刀砍来甚至连反抗都懒得反抗。还是他身边的侍卫拉了他一把才把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那侍卫看一眼周围的敌军又看一眼山上,顾不得尊卑之分,一巴掌扇在果多礼脸上,吼道:“王清醒点!逃出这里!逃出这里我们就可以回草原了!” “可能么,可能么……”果多礼此刻是万分绝望,只剩下苦笑和呢喃,“乔,你不需要安慰我……” 乔用力摇晃果多礼的身子,喝道:“王!我们还有士兵,你还有我!回到草原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果多礼慢慢凝聚了视线,注视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侍卫,冷笑道:“我真的还有你吗?乔……呵呵,还是我应该叫‘狼’?” 乔的脸色唰的惨白。 果多礼惨笑道:“你对我倒一直很忠心,帮我出谋划策,帮我逃出生天,呵,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是大淼的奸细……” 乔颤颤唇说不出话。 “乔,你帮我护我是因为那个人的命令吧?” “王,我……” “呵,你什么都不必说,是或不是现在都没有意义了。你只告诉我,今天你要护我回草原也是那个人的命令是不是?!” “我……” “你只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乔咬咬唇,最后还是点了头:“是!” 果多礼猛地一把推开乔,喊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人要什么,我偏不给他!我不给他!” “王!” 乔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看到果多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架上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割下去!像是一个被挤爆的橘子,鲜血从血管中飞溅而出,尽数喷在乔身上,染红了那片乌亮的铠甲,绘出凄楚的绝笔。 “呵,我、我……不给他!” 果多礼愤然喷出一口血沫,看乔的眼睛也被自己染成了红色,缓缓勾起嘴角,终于怒张着双眼死去了。 “不——” 乔迸发迸发凄厉的喊声,他冲上前一把抱起果多礼,连身周的刀光剑影也顾不得了。若不是一个军士上前护着他,只怕他也要随果多礼而去了。那军士喝道:“狼牙,你不要命了吗?!” 乔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对那军士的喝问不闻不问。 那军士见状只能将他与尸体分开,强拉他上马,道:“狼牙,不要忘了殿下的命令!” 乔身子一震,涣散的目光终于慢慢凝聚,却流连在果多礼的尸身上不肯离去。那军士无法,吹了几声节奏奇特的尖锐哨音,就有大淼士兵靠上来,又有几个手臂上绑着绿色绸带的雄单兵跟上。军士稳住乔的身子强行将其带走,临走前对部分大淼士兵吩咐道:“南雄单,杀无赦! 果多礼与骨碌王离的并不远,那边突然发生的一切骨碌王看得一清二楚,虽不知果多礼和乔最后说了什么,但看果多礼的自杀和那军士的出现,心中多少猜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身边的人,却突然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竟看到一柄冰寒的剑透胸而出,那剑身上的鸟兽图腾异常眼熟,分明是年前自己赏赐给骨里曼达的那把。 只听骨里曼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平稳,愉快地从背后传来,热气喷在脖子却让人从心底发起寒: “抱歉了,王。” 随着话音的飘散剑也从后心迅速抽出,带出一泊血。骨碌王不可置信地慢慢扭身对上身后人幽深的双眼,向来素净的骨里曼达胸口晕着一朵巨大的血玫瑰,那鲜艳地色彩灼烧者骨碌王的眼睛。 “你……背叛我……?!” 骨里曼达轻笑道:“呵呵,王错了。骨里曼达可没有背叛您,骨里曼达的心从来不在王这里,而在——”骨里曼达看向山顶,在那里似乎有一个俯视着苍生的无上身影,骨里曼达的眼睛里亮起少有的崇敬光彩,像是看到了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偶像。 骨碌王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在您如此赏识我的份上,不妨再告诉您一个秘密。” 骨里曼达缓缓抬手伸入自己的衣领里,片刻摸索后似乎找到了什么,轻轻一揭,一张肉色的皮落在地上。骨里曼达露出一张纯正的汉人的面容,清秀俊雅,和他那双眼睛浑然天成。 骨碌王终于完全软倒在在地,视线投向漆黑的夜空,漫天星辰似乎化作了爱子的笑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那边娇声呼唤:阿塔,阿塔…… 看看死去的骨碌王,骨里曼达摸摸腰间的伤口,微微一笑:妥罗木达,你一定不知道,这伤不是大淼士兵带来的,而是你那些敬爱的将军给我的——杀他们可不容易呢! 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骨里曼达跳上身边一名士兵备好的马,同时也掏出一个哨子吹出另一种节奏的哨声,一路斩杀西善士兵,朝那带走乔的军士离去的方向追去,陆续有绑着绿绸带的西善士兵跟上,前后约摸二十多人朝着山谷外冲去。 玄澈站在山上看着下面的乱局,这样的高度只能看到不同服色的人混成一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山谷里,熏得人发闷。 天上落下一只蝙蝠,林默言伸手取下它身上的小管,从中倒出一卷小纸,展开一看,上面竟写着:庭争,神器,疑谋反!林默言一惊,连忙将它递给玄澈。 玄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凝固,思忖片刻,方道:“告诉他,翰林院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叫《诸葛藏器》,大概有有点旧,里面写着一些兵器。若是看不懂,可以问冰岚司徒。” 林默言点点头,退到一边准备回信。 玄澈看看残酷的山谷。 下面大局已定。 这功劳就全留给山谷里的人吧,前几日自己的风头太劲了,出现了不好的风向……玄澈暗暗苦笑着想。人心啊,果然是微妙的东西。 “走吧……” “殿下!” 玄澈转身离去之际突然感到背后寒毛倒耸,下意识地回头察看,却听到周围侍从的惊呼。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声势惊人。玄澈心头一凛,这羽箭、这威势——正是山鹿镇那夜将自己射伤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玄澈几乎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抬手握向箭柄! 时间在这一刻产生片刻的暂停。 嘀嗒。 时间再次启动。泛着蓝光的箭头停在离咽喉不过一指宽的地方,粘稠的**顺着箭杆滑落,落在泥土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声音,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觉得那血是滴在了自己心头,砸出一声声的巨响。 或许匿藏在黑暗中的偷袭者也被这惊鸿一握震住了,竟没有发动第二轮攻击。 “保护殿下!” 林默言高喊一声挡到玄澈身前,周围的士兵也反应过来,立马将太子护得水泄不通。 玄澈缓缓松开握箭的手,带起一片模糊的皮肉,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理会手伤,反而从身边侍从那儿取过一张弓。 “殿下,你这是!” 林默言看到玄澈竟然挽弓搭箭不免惊呼出言,却被玄澈漠然的目光封住了嘴。 玄澈只是看了一眼林默言,就将目光投入树林之中,拉到满的弓箭指向一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咻—— 箭矢激射而出,弹回的弓弦又一次带出鲜血。 玄澈射箭之后就只是低头垂目,像在倾听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一声心脏破裂的声音崩塌在黑暗中,落在耳里格外清脆。 林默言微微变了颜色,玄澈依旧淡然。 不多时,有侍卫从林子中拖出一具尸体,若是有西善士兵再次便会认得,这人便是西善有名的大力神箭手、骨碌王的得力战将——普利善。箭矢穿过心脏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上,双眼圆睁,似乎想要看清究竟上天赋予了那个对手什么样的恩泽。只可惜他的长生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山谷一役,大淼大获全胜,为整场战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世界的另一边,南雄单在坚持了两个月后终于被北雄单吞并,而西善政权也在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崩溃,天山一脉纷争再起。自然,这些对于现在的大淼来说都是题外话,此间按下不表。 将军府的小院中,太子盯着那被平淡无奇的清茶暗暗出神,直到林默言在一旁出声提醒才回神: “殿下,狼牙和青峰回来了。”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走在后面正是乔,而走在前面的不是撕了韧皮面具的骨里曼达又是谁?! “属下青峰(狼牙)参见殿下。” 二人并不行跪礼,而是微微躬身,右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奇特的手势。 玄澈看看二人,道:“你们辛苦了。” 骨里曼达——也就是青峰微微一笑,道:“辛苦倒不至于,只是殿下的神器实在太厉害,害属下半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 玄澈道:“你也给我找了不少麻烦,那些木屐、马掌的是你想出来的吧?” 青峰笑道:“终于要和殿下见面了,总要表现一下才不至于让殿下小瞧了属下不是?只可惜小智慧上不了台面。” “单凭你在西善的作为我就不敢小瞧你。”玄澈轻笑道,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狼牙,见后者面色凄哀,想起那日属下所报之事,便使了个眼色给林默言。林默言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引青峰退下,青峰也知情识趣,随林默言去了后院。 玄澈看着狼牙,千言万语在喉间转了又转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只道了一声:“对不起。” 狼牙连忙跪下道:“殿下请勿自责,属下……属下实在没有怪罪殿下的意思。两军交战他本来、本来就……”说到这里,狼牙却哽咽得说不下去,那句“罪有应得”终究是说不出口。处了近六年,那人对自己却始终照顾有加,说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却…… 玄澈托起狼牙,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沉默后,狼牙再次开口:“殿下,我……以后……” 狼牙颤着唇吐不出声音,说不出口的话却是玄澈替他说出:“你这样的状态,就算你要坚持我也不愿让你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你虽不可能完全脱出‘听风’,但日后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我让默言替你安排,如此可好?” 狼牙只有再次跪拜:“殿下日后若有驱策,狼牙定当效命!” “起来吧。不论以后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就当去散心吧。” “谢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狼牙退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道:“殿下,有一件事……关于郑关的。” 玄澈心下一跳,陡然抬头:“什么?” 狼牙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一个叫吴耀的人?” “吴耀?吴耀!”玄澈想起了太和楼上那个倨傲青年。 “正是。他是……果多礼的奸细!” “什么!”玄澈第一次失态地打翻了茶杯,茶水晕湿了前襟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满心满眼只剩下一张灿烂的笑容和一抹倨傲的笑,“怎么会,怎么会……” 狼牙道:“我本来也一直不知道。但那日郑关在辉水河畔……当夜我就看到吴耀来找果多礼,他们庆祝,果多礼还将吴耀介绍给属下,属下才知道……” “可恶!” 玄澈一掌拍裂了石桌。 狼牙吃了一惊,愣了愣,又道:“后来属下就再没有见吴耀来找过果多礼,也不知他的去向……” 前院的巨响惊动了后院的两个人,林默言与青峰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心思:难道狼牙心怀怨恨…… 林默言担心主子立马飞奔而出,青峰也是紧追而上,只是与其说他担心太子,倒不如说他更担心那挑衅太子的人。 二人飞入前院,却只看到一地残骸和正准备回房的太子,太子前襟湿了一片,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至于狼牙早已不见人影。 林默言立马上前:“殿下,属下听到声音……” 玄澈只淡淡说:“不小心弄坏了桌子,你让人换一张,钱从太子府里扣。” 林默言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却忍不住又问:“刚才……” “没什么,一时情绪失控而已,和旁人没有关系。” 玄澈说的轻描淡写,林默言却震惊非常。他跟在玄澈身边八年的时光里,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太子从未失态过,因情绪对身边物、人施加过暴力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究竟狼牙说了什么竟然让玄澈失态到以内力震裂了石桌? 林默言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太子的右手,果然,纱布上又渗出了血迹。 察觉林默言的视线,玄澈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纱布上的红色花骨朵在迅速绽放,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盯着那朵血花愣愣出神。 林默言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玄澈的目光穿过了血花,落在不知名的时空中,许久才放下手,轻声道:“没什么。” 注:阿塔,少数民族语言,即“父亲”。 归朝 第一卷 东宫 归朝 归朝太子归朝那日,沸腾的百姓一路从内城延续到城外一里外,百官夹道迎接,皇帝更是亲自出城迎接。皇帝下令当夜取消宵禁,举城狂欢,为一个新神话的诞生而庆祝。 欢腾属于大淼的,属于太子的,却未必属于玄澈。 玄澈淡然地看着一切,波澜不惊。只有在玄沐羽亲手将他抱下马背,既苦又喜地说“你瘦了!”的一瞬间,心脏不期然地狂跳了起来。玄澈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无法抗拒玄沐羽温暖的拥抱。 太子午时归朝,下午皇帝将其召入御书房听其回报具体战况,直至夜宴方出得门来。 玄澈是不知道自己讲了一下午的战况玄沐羽听进去了多少,他只知道玄沐羽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实在很热,忍不住拉松一点衣领却被玄沐羽搂得更紧,唇瓣轻滑过脸颊,鼻尖在脖子上轻轻的摩挲,弄得他麻痒难当,当傍晚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已经是一头热汗,双颊都闷得绯红。 玄澈第一次这么怀念有空调的世界。 回到东宫就被玄浩挂上,这小家伙树懒一样抱上来,弄得玄澈只能对站在两步开外的玄泠微笑颔首表示问好。 玄澈拍拍玄浩的小脑袋,说:“快下来,晚宴快开始了,哥要沐浴更衣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四哥一走就是两个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玄浩这么说着但还是放开了手,却跟着玄澈进了浴室。玄澈脱衣下水,露出光洁无瑕的后背,脊柱在象牙色的肌肤上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雾气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反射出夕阳金中带红的光泽,迷蒙而绯糜。 玄浩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四哥~”他粘粘地叫一声,换来玄澈一个微笑,“四哥,我好想你!” 玄澈莞尔。 玄浩说:“四哥,我帮你按按!”说着他就把魔爪放在了玄澈肩膀上,一边轻轻重重揉按起来,一边问:“四哥,你有没有想我?” 玄澈笑道:“有。” “真的?”玄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露出甜甜的笑容,又说,“那四哥每天想浩几次呢?” “浩又想四哥几次呢?” 玄浩双手环抱着玄澈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了玄澈背上,如果不是玄澈支撑着他就要落到水里了。玄浩甜甜腻腻的嗓音靠在耳边说:“浩无时不刻都在想哦!” 玄澈扶他起来在池边坐好,笑道:“那浩岂不是都没有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玄浩小脸一垮,撅嘴嗔道:“四哥!” 玄澈轻轻地笑,从池子里出来裹上一块大羊毛布,戳戳玄浩鼓起的腮帮子,道:“哥若也像你这样无时不刻地想人,那浩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玄浩大眼睛眨了眨,从地上跳起来,扯过准备好的亚麻布,说:“四哥的头发好漂亮,浩给你擦头发!” 玄浩小心地擦拭着湿发,似乎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乌黑的长发从羊毛布上轻轻滑过,像是最顶级的丝绸,柔顺得让人抓不住。玄浩突然说:“四哥这么厉害,即使每时每刻都想着浩也能打退那帮野蛮人的!” 镜子反射出玄浩无比认真的脸蛋,玄澈不禁笑了起来,雾气朦胧间美得缺乏真实。 从浴室出来,玄泠还站在外面等。玄澈歉意一笑,带着两个人匆匆赶往太极西大殿。 今夜太子是主角,没有人可以遮盖他的光辉。两个月结束战争,大败敌军十三万,伤亡不足三千,完全摧毁南雄单势力,让西善再次陷入分裂,这样的功绩将太子完全推上神位。即使玄沃的目光再阴毒也只能埋没在觥筹之中。 阿谀奉承的,真心祝贺的,将玄澈围得水泄不通,赞美的话汹涌而来。若不是玄沐羽前来解围,玄澈真要死于“看杀”了。 玄澈与玄沐羽避开众人,往御花园走。 玄沐羽道:“澈儿,这次仗打得很漂亮。” 玄澈道:“全仗器物之利而已。” 玄沐羽看他一眼,道:“那些器物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玄澈摇头,“一本古书上记载的。” 玄沐羽停下脚步,看着玄澈:“山太傅给你的书?” “不,藏书阁里偶然看到的。开始还以为是异想天开,不过这次看来……先人的智慧果然很了不起!”玄澈微微一笑,清淡悠远。 玄沐羽也笑了,带着某种舒缓。 “父皇,生日快乐。”玄澈突然说。 玄沐羽一愣,又听玄澈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父皇,没能遵守约定,还是错过了父皇的生日……” 玄沐羽笑起来,捧着玄澈的脸蛋亲了一口,道:“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 玄澈顿时红了脸。 二人行到花园,玄浩和两个小女孩在那儿说什么。 “那当然,四哥是天下最漂亮最温柔最最最好的哥哥!” “哼!我大哥才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呢,太子殿下一定打不过我大哥!” “会武功算什么!我四哥动动脑子就能杀死敌军十三万才厉害呢!四哥最聪明了!” “才不是!云姐姐才聪明!她能过目不忘,看过好多好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鸢儿!” 玄澈走近了,就听到玄浩与其中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争吵什么,而那年长的少女只有在最后才拉扯一下同伴的衣袖,轻声细语,看起来很害羞。 玄浩不屑地哼气,头扭到一边,刚好看到玄沐羽和玄澈走来,蹭蹭蹭跑过去,行礼道:“拜见父皇、太子哥哥!” 那两个女孩也注意到了来人,先后行礼:“臣女云昭(傅鸢)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都免礼吧。”玄沐羽没什么表情地说。他对玄澈以外的孩子都差不多模样,像一个威严的君王。 玄浩偷瞄一眼父皇,随即钻到玄澈手边,拉着哥哥的衣袖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声地撒娇。玄澈好笑地捏捏他的小鼻子,道:“说什么呢,争的面红耳赤的。” 玄浩骄傲地说:“我再说四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那自称傅鸢粉衣女孩一步冲上来,大声道:“才不是!我大哥才是!” 玄澈笑笑不说话。玄沐羽在一边突然问:“你大哥又是谁?” 傅鸢一点也不怕皇帝,大刺刺地说:“我哥哥是傅清川。” 玄沐羽想了想,说:“傅曙的孩子?” 傅鸢点头:“是啊!陛下也认识大哥吗?” “有点印象。”玄沐羽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居然和小女孩对话,“你大哥现在在哪里?好像很久没有听傅曙提起他了。” 傅鸢瞪大眼睛,说:“大哥去青云山跟着无云道长学武啊!都走了快八年了呢!不过大哥明年就要回来了呢!”傅鸢高兴地说。 玄沐羽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傅鸢瞪着眼睛将玄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呼呼气说:“太子殿下果然很好看呢!难怪昭姐姐老说你呢!殿下这次打了胜仗回来昭姐姐更……哎呀,昭姐姐你干吗老扯我呀?” 云昭早在一边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拉扯傅鸢的衣角让她别再说,谁知傅鸢的神经比她的辫子还粗,居然大大咧咧地就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玄浩在一边得意地扬起嘴角。玄澈看云昭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头都埋到领子里了,就差没当场挖个洞钻下去,虽然知道这时代的人都早熟,十三四岁做妈的都不少,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在玄澈眼中实在只能归到孩子那一类去。玄澈看她窘迫,便解围道:“云姑娘谬赞了。” 傅鸢叫起来:“才没有呢!我也听说了呢,殿下制作的弓箭和那个什么木箱都很厉害呢!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那些蛮族打得屁滚尿流,太精彩了!”说这她还挥动着小拳头,剑眉微挑,仿佛上战场的就是她一般,还说,“以后我也要以殿下为目标!” 玄澈大感兴趣:“小妹妹要做巾帼英雄、女将军吗?” “怎么不可以!?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学武,我还看兵书,我也很厉害的!”傅鸢瞪大了眼睛瞅着玄澈,似乎只要对方说不可以她就要扑上来吃人一样。 玄沐羽说:“小姑娘家就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傅鸢却说:“那有什么关系!如果嫁不出去……陛下,以后让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给太子殿下好不好?” 玄沐羽奇道:“为什么要嫁给太子呢?” 傅鸢道:“因为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给太子,那我就可以出去给太子打战,而太子就可以天天和昭姐姐在家里吃好吃的,然后每天弹琴做诗啊!多好对不对?!” 玄澈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说法,几乎是前世女子独立意识和这里夫纲制度的完美结合,看傅鸢年幼天真可说话一点也不含糊,还一脸认真,不由得轻笑出声。 玄浩看到玄澈因为傅鸢的话而心情愉悦,大感不快,跳出来喊道:“四哥才不会天天和这女人弹琴做诗呢!” 傅鸢挑眉:“你说什么?” 玄浩护住自家宝贝一样抱住玄澈,嚷道:“四哥要天天和我在一起读书练剑!才不会陪你们呢!女孩家家到处嚷嚷着嫁人!丢人,丢人!” 傅鸢大怒,张牙舞爪地就扑上来:“你胡说!” 玄浩躲到玄澈后面扮鬼脸,玄澈身边就是玄沐羽,傅鸢虽然年幼还不知分寸但起码皇帝不能冒犯的概念还有,一时不敢冲上去,只能冲玄浩龇牙咧嘴。两个小孩这边闹得欢,玄澈无奈地叹一口气,再看云昭,却发现后者眼眶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才想起玄浩刚才说的对傅鸢可能只是斗气的话,对这神经娟细的少女却是致命的打击。 玄澈看看玄沐羽,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得对云昭说:“六弟不懂事,还请云姑娘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云昭连忙掩去泪光,说:“太子殿下请不要这么说,云昭、云昭……”她支吾了两声,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坚定地说,“云昭确实很仰慕太子殿下!从小就听父亲说太子殿下谦和有礼,也听闻殿下五岁那年的作为,当时只以为是世人误传。但五年前那场夜宴,云昭看着殿下谈笑间震慑敌国,才知道天下间真有这样的王子可能像传说一样不可思议!自那时起,云昭就深深地爱慕着殿下,每日习诗书鼓琴瑟。云昭不敢妄想能让殿下钟情于此,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时,云昭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殿下眼中,哪怕殿下并不喜欢云昭,云昭到时也能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追逐!” 云昭的声音不大,但抑扬顿挫之间每一分感情都表达得淋漓尽致却又进退得宜,不失分毫。傅鸢和玄浩早已停止的哄闹。傅鸢呆呆地看着云昭,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云姐姐。 玄澈看看玄沐羽,带着微笑,温和地说:“云姑娘,我想你这段话最足以证明了你的优秀。” 云昭惊喜地睁大了眼,双颊飞上两道红霞,让她在强韧之外更添娇柔。 玄沐羽说:“澈儿意下如何?” 玄澈道:“如果一定要选,儿臣当然选择云姑娘这样聪慧而有勇气的女子。” 玄沐羽在片刻沉默之后,缓缓道:“那云姑娘还要再等五年,澈儿成年之时再举行立妃大典吧。” 玄澈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这种人的婚姻很少能超脱于政治之外,既然如此,倒不如选择一个自己欣赏的女子。 傅鸢兴奋地大叫起来,云昭再次变成熟番茄。玄浩却咬住下唇,拳头紧紧握住,连指甲刺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傅鸢笑够了叫够了,又扑上来说:“陛下,陛下,那我呢?我也要嫁给太子!” 玄沐羽看向玄澈。玄澈笑笑,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女将军吧。” 傅鸢眨眨眼,道:“不嫁给太子也可以做将军吗?” 玄澈笑道:“如果你真的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话。” 傅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能力,大声欢呼:“太好啦,可以不用嫁给太子喽!” 玄澈只能看着玄沐羽苦笑,听起来,嫁给自己似乎是件很让傅鸢为难的事情。 斗角 斗角 除了皇帝,任何人私藏军工都可能是谋反大罪,即使是太子也一样。 御书房宽大的御座上玄沐羽面无表情,但谁都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大淼国里举足轻重的大臣分列两排:尚书令及吏、户、礼、兵、邢、工六部尚书,御史台左右御史大夫和两位御史监察,身在京城的燎原、烈阳两位将军,还有几位中书省里的“中书侍郎”,其中就包括太子太傅山子落。(详见下一章“政府组织与军事制度”的解说) 宝德太监将一本奏折送到玄澈面前,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色,又垂手退回玄沐羽身后。 玄澈看到今天的阵势,联想到在边关时收到的京城传书,便猜到将要发生什么,打开奏折一看,果然是有人弹劾自己私藏武装力量,意图谋反。再看一眼署名的地方涂了一个墨块,心中冷笑两声,想到刚才宝德太监的眼神和昨天玄沐羽的话,当下了然,并不慌张。 合了折子,玄澈目光在几位大臣身上走一遭,最后落在玄沐羽身上,缓缓开口道:“父皇,儿臣冒昧相问,如果在两个月前有人和您说,有弓箭在射出三百步后仍能将人洞穿,又或者是有一种武器可以在瞬间歼灭两万大军,您会信吗?” 玄沐羽明白玄澈的意思,很自然地摇头,压抑地气氛似乎有所减缓。 玄澈又看向大臣:“那敢问诸位大臣,你们相信吗?” 有人迟疑,但更多的是摇头。 玄澈道:“诸位大人皆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之人,你们听了都不会相信,那么一个孩子乍一看到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又怎么会相信?”玄澈对皇帝拱手道,“这些武器不过是儿臣几年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当时只做笑闻,如果不是战事胶着,儿臣也不会贸然尝试。” 玄沐羽没有作声。工部尚书班万站出来,说:“陛下,在下以为太子殿下所说有理。但是,能不能请太子殿下将这本古书借臣一览?” 玄澈道:“当然可以。书在翰林院的藏书阁中,书名好像是《诸葛藏器》。” 宝德太监立马下去吩咐。 工部尚书又问:“不知书名中的‘诸葛’寓意为何?” 玄澈道:“似乎是说,书里的器物多出自一个姓诸葛的人手里,所以以此命名。” 兵部尚书冯宗元站出来问:“不知书中除了殿下拿出的铁蒺藜等物,还记载了什么? “还有一些攻城器具。”玄澈看兵部尚书眼睛大亮,便说,“大人等书来了一看便知,本宫在这里也难以一一形容清楚。” 一时无话。玄澈将目光投向玄沐羽,这场争辩中最关键还是皇帝的意志如何,虽然有把握玄沐羽是偏向自己的,但皇帝的心思向来多变,一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父皇,其实儿臣若真有谋反之心,完全可以不必使用这些武器。这场战争输了儿臣只是折损一些名声,赢了却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和野心。既然如此,还不如藏起来以待逆谋。若真是如此,试问到时又有哪支军队能在仓促之间与儿臣相持?如此想来,今日儿臣所做岂不是愚蠢?”说罢,玄澈俯首道,“还请父皇明鉴。” 众臣都将目光集中在皇帝身上。 玄沐羽顿了顿,才淡淡道:“朕当然相信澈儿,只是有些人一定要听个解释,就让澈儿多费点口舌吧。” 玄澈对上玄沐羽的眼睛,断然道:“澈儿只需要父皇的信任!” 轰地一声巨雷在脑中炸响,玄沐羽只觉得心脏疯了一样叫嚣着要跳出来,世界似乎是从末日突然恢复到了开天辟地,第一道阳光落下照亮全世界,那种万物复苏的激动,日月星辰光华骤现的震撼,难以言喻的美妙心情充斥了整个身体,左冲右突拼命地寻找宣泄! 所有人感觉到了皇帝情绪上的陡然变化,虽然微妙得很,却带动了整个书房都明亮起来。 不少支持太子的大臣们都暗暗抹了一把汗。谋反啊,任何皇帝的逆鳞,再多的疼爱都无法掩盖的大罪。刚才下朝时皇帝面色阴沉地把大臣叫进御书房,问的居然是关于太子谋反,这些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皇帝一个变脸什么都毁了。如今见皇帝心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还没表示什么,但已足以让人舒心了。 皇帝还是喜爱太子的。 这场闹剧本应该在这里结束,等书来了再说一些武器打造的问题就可以皆大欢喜地收场,但偏偏就是有人不甘心。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尖锐,让人听了就觉得不舒服:“敢问太子,既然殿下已经证实了武器的威力,为什么不一举摧毁西善甚至是雄单势力呢?!” 勾结敌国?这个罪名可不比谋反小。 书房里气氛再一次凝结。 玄澈扫了一眼说话的人,不慌不忙地说:“如果宋御史说的武器是多孔弩车(就是那个可怕的木推车)的话,那么本宫得说,这种武器并非没有弱点:一是它结构复杂,从采料到成品需要三天的时间,二来过于笨重,不便移动,每次都需要一马一人才能顺利推动,完全不能随军行动;三者,这种弩器使用后会自动碎裂,无法再次使用,虽然杜绝了被敌军拾获而泄漏技术的危险,但同时也使得我军每使用一次就要再造一批,大大增加了攻击时间。因此,这种木车只能用于守城,并非无敌。” 宋剀又说:“听说殿下让所有参与武器制造的工匠都离开了?” 大家的耳朵又支起来。 玄澈道:“大人多虑了,大人完全可以去问问参与制造的工匠,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制造了什么?本宫相信,就算有人在里面制作一辈子都不可能学会如何制造武器。” 宋剀不甘心地说:“殿下何以有如此信心?” 玄澈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宋剀全身毛孔倒耸几欲后退才收回目光,淡淡而不容置喙地说:“宋大人完全可以进去试上一个月,看看大人能不能依样画葫芦造一个出来。”宋剀还想分辩,却被玄澈一句反问给封了嘴:“还是说,大人认为自己不如那些工匠?” 封建士大夫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工匠。 宋剀没话说。玄澈又对玄沐羽说:“关于制造方法是否会泄露的问题,父皇完全可以放心。多孔弩车一共由一百多个零件组成,形状用途各不相同,儿臣让每个人专门负责制作其中一个零件,一来可以提高速度,二来当战争结束后这些人也只会制作其中一个零件而已,根本无法制作完整的武器。” “若是有人将这一百多人都抓走了呢?”山子落突然开口。 玄澈知道这人有时候爱和自己唱反调,但并没有恶意,便耐心道:“山先生请放心。即使零件全部制作出来,他们也无法完成组装。每辆弩车的零件制成后,前后共需要三十一个人进行拼装,最后形成两个大零件,至于这最后一步的拼合,乃是由学生、郑将军以及将军帐下可靠的亲兵完成的。若他们抓走亲兵,本宫想这些忠勇的士兵自然会以身殉国。如若有人能抓走学生或者将军——那学生想这场战争也没什么好打了。” 玄澈又转向工、兵两部尚书,道,“至于日后,两位尚书完全可以安排少量的人从事最后一步拼合工作,并将这些人加以保护和隔离。” 工部尚书想了想,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办法!” 这时去藏书阁的小太监回来了,看他一头汗的样子,看来不容易找。 书只有薄薄地几十页,书页泛黄脆弱,边角卷曲,部分还有破损,看起来果然是放了很久的书。打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两行字:“古有诸葛氏,妙意无穷,今人不及,故集此书,以振器纲。”再看里面,前几页写都是书中所提到的度量衡标准如何计算,又解释一些术语,这才进入真正的器物描绘。每件器物都配有多副插图,一边是细致的说明,包括应如何制作,注意事项,器物的优缺点,适合哪些情况等,很是详细。但也正因为足够细致,因此整本书只介绍了有限的十几种攻防器物,除去部分攻城器具和玄澈已经用过的,剩下的大淼大多已经拥有类似的设备,虽然细节不太一样,但造成效果并没有太大差别。 工、兵两位尚书粗粗浏览下来,发现与自己的期望差得有些远,不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但总的说来还是有了不少惊喜。 接着几人就着书说了些武器制造的话题,玄沐羽对此没有兴趣,吩咐尚书令领工、兵、户三部酌情办理,便将大臣们赶出了御书房,独留太子一人。 斗角 斗角 班万走在出宫的路上,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书,对他来说,书房里的那些纠纷远没有这本书来的宝贵。冯宗元和他并排走着,商讨着关于新型武器的分配问题。两个人说得眉开眼笑,似乎那可怕的武器已经成百上千地出现在了面前。 宋剀从后面追上来,叫道:“二位大人请留步!” 班冯二人停下脚步,疑惑地互看一眼。因为怕这些尖酸刻薄的御史弹劾,所以朝中官员与御史的关系大多不好,见到御史也是能避就避,生怕被抓到把柄。班冯二人与宋剀都不熟悉,不知此时宋剀叫住他们为了何事。 宋剀走到二人面前施礼之后,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大人可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班万还以为自己听错。冯宗元则皱眉道:“宋御史此话怎讲?” 宋剀沉声道:“御座之下你二人驳了太子的面子,太子声势日大,二位大人以为自己今后还可以平安度日吗?” 班万听得一愣,道:“在下……” 宋剀打断他的话:“尤其是班大人您!班大人今日质问太子古书一事,不但要求太子将书拿出,还问得那么详尽,这分明是在说太子殿下不曾看过这本书,是大大得罪了太子啊!还好太子拿出了书,若是拿不出大人又要太子怎么下台?” “我……”班万只说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要书之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对新技术感到强烈好奇。 班万本来是司天监的小官,偶然被尚书令大人看中调入工部,又得了提拔。坐在尚书的位子上才半年,埋头做事之外就是醉心器物之术,加之上面有人护着没怎么碰到波澜,以至于他对一些权谋之事还看不清楚,算得上官场里少有的“蠢人”。 这下他听宋剀这么一说,想起前不久听人说起过的宫中琐事,再配合战争中太子的表现,如果真得罪了他,只怕…… 想到这里,班万顿觉冷汗直下。 冯宗元本在一旁不作声,他在官场打滚二十多年,从七品芝麻官慢慢爬上来,对这种纷争看的多了。他对宋剀这番话不敢说完全不信,但要冯宗元就此认定自己身处危地也是绝不可能。现在看宋剀在这耍花枪,班万还真得怕了,便道:“宋大人多虑了。且不说太子是不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单说太子真对在下等人有异,我堂堂从一品大员也不是轻易就能贬剥的。” 宋剀冷笑道:“凭大人现在说的话,太子就有一万个理由将您发配!” “能为国效力乃是下官毕生的荣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冯大人果然乃是大淼的栋梁!” “不过冯大人要失望了,太子的气量稍微大了点,大人若要发配边疆,还须多多努力啊!” 冯宗元的话引来两声喝彩,前一声浑厚有力,后一声沙哑苍老,虽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却杂糅了不可抗拒的威严。三人看去,竟是尚书令和燎原、烈阳两位将军走在一起,出言调侃的正是尚书令晏子期。 尚书令统领六部,乃是文臣中的最高长官。虽然从制度上说,尚书令仅仅是执行皇帝的命令,并没有参议政事的全力,但这执行官的权利在皇权衰弱的时候就会膨胀。比如现在—— 晏子期是从玄沐羽当太子时就跟着的老人了,本以为跟着当年意气风发的太子登基之后可以有一番大作为,没想到天纵英才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成了蔫白菜,对政事整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重要的事情过问一下,其他东西全扔给了大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尚书令,于是尚书令的权利迅速膨胀。 晏子期今年六十有余,在尚书令上做了十七年,深得皇帝信任,说权倾天下也不为过。这时候他开口说太子的好话,其影响不言而喻。 班万连忙施礼:“晏大人!” 冯宗元拱手道:“大人说笑了,以太子的为人,像今天这样的得罪只怕再多都不够让我发配。” 晏子期哈哈大笑。郑志铎说:“冯大人,在下可很期待这么一天,到时我一定要向陛下请旨,让大人到郑某那儿去喝喝西北风。”傅曙却笑说:“冯大人这样的人才到西北岂不是屈才了?倒不如干脆辞官,到在下身边做个幕僚吧!” 冯宗元佯怒道:“好哇,你们两个,都希望我被贬是吧!” 几人说说笑笑,班万也因为晏子期的出现而忘记了宋剀威胁的言论,一时间宋剀竟被晾在一边。宋剀铁青了脸,就算是二位将军对自己也要多有顾忌,可尚书令却不是他这小小御史所能撼动的,且不说晏子期自身品行如何高洁,单说他深得圣眷十七年而不衰,整个朝廷被整合得如同铁桶一般,就是左御史大夫站到他也只能矮半截说话。 宋剀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诸位大人好兴致,在下就不多做打扰了。”说罢便要离去,却不想被晏子期叫住。晏子期捋着他短小的胡子,说:“还请宋大人代老夫给平王问个好。” 宋剀一怔,干笑道:“晏大人此话怎讲,下官怎么进得了平王府。” 晏子期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闪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那真是麻烦宋大人特意跑一趟了!” 宋剀咬着牙道一声:“不麻烦!”便疾步而去。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傅曙和郑志铎忍不住对视一眼。 冯宗元虽然对宋剀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掺合到太子这边的意思,便拱手道:“晏大人,下官也在此告辞了。”晏子期点点头不说什么。班万也要开口,却被晏子期留下:“班万,你随我走一段如何?” 班万受宠若惊:“大人有意,学生自当跟从。” 晏子期微笑地点点头,看向郑傅二人,傅曙当下便说:“我与郑大人还有军事商讨,不便久留,这就称罪告辞了。” 晏子期道:“好,好,傅将军与郑将军慢走。” “大人,学生刚才……” 班万偷偷瞄一眼晏子期的脸色,不知该如何说话。 晏子期拍拍他的肩膀,道:“班万啊,我也算得上你的老师,这里说你一声蠢笨,你可接受?” “这……”班万红了脸,支吾道,“大人这样说学生自然……只是,学生不明白,这……” 晏子期道:“你啊,老夫就知道不该这么快让你坐在这个位子上,风大浪高啊!” 班万似明白又似疑惑。 晏子期摇摇头,无奈道:“为师只告诫你一句,任何人的话都别轻信,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要轻易相信。千万别掺合到这纷争里,若太子……唉,老夫也未必保得住你!” 旧尘 旧尘 宋剀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甘心,也越想越是心惊,便对外面马夫吩咐道:“去平王府——后门!” 平王府便是玄沃的王府,他今年一满十八岁,就迫不及待地在玄澈出征期间搬出了皇宫。对他来讲,在皇宫中妄图以博得玄沐羽欢心而上位的道路已经完全行不通了,那倒不如搬出去另谋出路。 玄沃搬出来之后顿感天地无比宽阔,玄沐羽对他不管不问,他也乐得轻松自由,虽然在谋士的规劝和自己的克制下还没做出什么“大事”,但寻欢作乐却是少不了。宋剀到了平王府却听说平王去了小秦淮,他看看时辰还不到午膳时分,心想殿下此时也做不了什么,便回府换了再普通不过的软轿,顺便带了些点心一路吃点,改道去了小秦淮。 小秦淮有两处地方最为出名,一是青楼月露,二是南馆菊苑。玄沃自开府以来就常常流连其中,最近更是迷上了菊苑中的小倌九雏。 宋剀进到菊苑的客房中,看到玄沃正以嘴对嘴给九雏喂酒,九雏单薄的衣物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冰肌玉骨,房内一片春光灿烂。 宋剀干咳一声提醒还在嬉闹的主子,低眉垂目地行礼道:“王爷。” 玄沃不满地看他一眼,道:“坐吧。” 宋剀在玄沃对面坐下,看看面色微红的九雏。 九雏确实是个美人,有着少女的柔美又不失少年的俊秀,细长的丹凤眼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勾去你的魂魄,那片红唇总是水润饱满,总让人想起他无限柔软的身子,雌伏在身下时能紧紧地缠绕住你,又从唇齿间发出媚人的j□j。 似乎是感觉到宋剀的目光,九雏若有似无地抛去一个媚眼,弄得宋剀心里一阵痒痒。 玄沃一边在九雏身上抚弄,弄得九雏娇喘连连,一边对宋剀说:“有什么快说。” 宋剀虽然有j□j上身的趋势,但还有理智,为难道:“这九公子……” 玄沃不在意道:“没关系,说。” 九雏伏在玄沃怀里娇声道:“殿下,九雏可不要听,无聊死了。九雏给王爷去拿郁娘新酿的雪花酒来,王爷可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噢!” 玄沃在九雏的翘臀上捏了一把,拍拍他说:“那你快去快回,别让本王等急了!” 待九雏出去合了门,宋剀才今日之事说了出来,又忧虑地说:“连尚书令大人都替太子说话了,不好办!” “哼,有什么不好办!”玄沃愤愤道,“父皇、傅将军、郑将军,还有那班老家伙,一个个都喜欢太子喜欢到骨子里了!多一个尚书令也不多。什么谦和大度,呸!他真以为他那点手段别人看不透?小小年纪心思毒辣的很!” 宋剀第一次听玄沃说出这种话,不由得眯了眼,道:“王爷此话怎讲?” 玄沃看他一眼,道:“告诉你也没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只听玄沃说:“母后逝世之后,父皇宠幸的娈童虽然更换频繁,但一直就只有元贵妃、德妃和贤妃三位妃子。后来贤妃生太子的事后因为难产死了,就只剩下两位御妃。” 宋剀听得郁闷,心道这宫廷琐事说了做什么,又想了想没想出个源头来。 玄沃突然问:“知道严锦飞么?” 宋剀道:“隐公子手下那个?听闻他和太子闹得很不愉快。难道这里有什么矛盾?” “哼,矛盾大着呢!”玄沃道,“当年本王许诺元贵妃,她若是能拖住太子的脚步,日后本王登基她就是皇太后。没想到太子带那个人回去后不到半年,严锦飞就和元贵妃发生了冲突,严锦飞因为口角击杀了元贵妃宫里的一名老太监,元贵妃暗地里在宫中放出消息,说太子纵容手下行凶,消息甚至传到了朝廷上。太子本来就不喜欢这等仗势欺人之事,现在更是为了声誉不得不自断羽翼,便将严锦飞狠狠责罚一通后赶出了宫。于是严锦飞就怨恨上了太子。” “王爷这招妙啊。”宋剀赞美了一句,又说,“严锦飞似乎太不知好歹了。” 玄沃说:“你是不知道,当时严锦飞以掌力击杀了太监,太子怕他出去之后仗着武艺胡作非为,便在赶出宫之前被破了他的气海。严锦飞一身武艺毁于一旦,以后也再不能练武!你说他能不怨恨吗?” “这……倒也难怪了。”宋剀顿了顿,又问,“可这……”和太子心狠手辣有什么关系? “严锦飞出宫约半年……” 玄沃正要说,门却被敲响,进来的是九雏。他手上抱着一小个酒坛,看到房中两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九雏放下酒坛轻笑道:“唉,瞧我,都忘了吩咐石榴给王爷做几个下酒小菜了。”说着他又要出去,却被玄沃一把拉入怀里。玄沃在他身上又捏又揉,说:“别出去了,你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九雏为难地看一眼宋剀,宋剀不出声,算是默认了九雏的存在。九雏只得在一边坐下奉酒。 玄沃逗弄两下九雏,继续说:“严锦飞出宫大约半年后,元贵妃就病死了,她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殉葬。” “啊?!”宋剀咋一听到出人意料的结尾,惊讶得嘴都忘记合拢。 玄沃看他样子可笑,大笑道:“那元贵妃死之前病了一个多月,每夜惊叫不绝,据说最后的时候她瘦得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头发脱落,皮肤烂成一片,浑身恶臭,那些服侍元妃的一些宫女太监也有了类似的症状。太医说这病会传染,云霞宫既不让人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而元贵妃死后更是整个云霞宫陪葬,那云霞宫到现在都还是禁地!” 不顾宋剀的错愕,玄沃抿上一口酒,继续说:“本王没想到元贵妃竟然就这样死了,心有不甘,下葬那日特意去看,偶然听到一个大太监对下人再三强调,一定要把玉席给烧掉。那怪病会传染,烧掉云霞宫里的东西也不稀奇,只是这大太监强调得太过频繁了,倒让本王起了疑心。就让人偷偷拆了玉席子的一角拿了回来。” “可是这病……” “哼,什么传染病,那元贵妃根本是中毒而死!”玄沃语出惊人,“开始本王还真有点怕。后来把玉块拿给太医检查,才知道根本不是传染病,而是玉席在砒霜中浸泡过,元贵妃日日睡在上面自然要死!” 宋剀大惊:“什么?!”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九雏,凶恶地简直要杀了他! 九雏却不惧怕,只是往玄沃怀里缩了缩,嗔道:“王爷,您再说下去宋大人就要将九儿看杀了!” 玄沃笑道:“宋大人无需如此紧张,九儿是我放在这儿的钉子,借着小倌的身份收集情报的。” 宋剀一怔,收回了目光,又问:“那玉席难道是……” 玄沃不答,只说:“我也这么怀疑,就顺着查下去。但却发现那席子是父皇给元妃的一批赏赐中的一件,所以元妃才特意铺在每日必睡的床塌上。” “那陛下……” “那时父皇已经将近十年没有临幸过元妃了,赏赐玉席是因为那年秋日赏花时,元妃养的一盆花让太子殿下夸赞了一句,父皇一高兴就封了赏赐,但之后也没有去过云霞宫。” “什么?”宋剀更加震惊,“仅仅因为太子的一句夸赞?!” 玄沃斜睨一眼他,似笑非笑道:“才知道呢!?父皇对太子……哼!本王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最后要怎么收场!太子绝非池中之物,父皇又正值壮年,真要等父皇百年之后,太子恐怕都子孙满堂了,本王也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真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淡泊,能忍到那个时候!如果忍不住……呵,不知到时父皇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宋剀回味了一番,又回到那个主题上:“那玉席……” “席子本身和太子没关系,玉席本来就在大内库藏之中,会赏赐元妃这件宝贝也只是刚好而已。”玄沃道,“单从这点上看,太子确实是半点嫌疑也没有,加上严锦飞那件事根本就是严锦飞自己惹出来的,以太子一贯的表现来看倒不会因为一个不听话的手下而对元贵妃下杀手。不过…… “本王当时一心想借此事致太子于死地,所以不肯放弃,又往下查。” 玄沃眸光一转,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他本也是俊美之相,如此看来邪气非常,令宋剀打了个突。 “本来一直没什么头绪,后来偶然听说当年元贵妃和贤妃不和。印象中贤妃的性子柔顺恭谦,在父皇宠幸的那段时间里也是个极淡雅的女人。但不知为何元贵妃就是爱挑衅她。 “贤妃快临盆之际从台阶上摔下,差点胎死腹中,宫中都传闻是元贵妃做的,不过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本王有点红了眼,听到这个消息就叫人去查。果然查出了一点苗头。” 宋剀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玄沃看他万分期待的样子,嗤笑道:“还记不记得太子五岁那年夜遇刺客一事?” “怎么会不记得?太子的英名就是从那夜开始流传的。”宋剀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玄沃冷笑几声,说:“那刺客当时说,因为贤妃杀了他妹妹,所以才来报仇。被捕之后就疯了,就知道‘妹妹’‘妹妹’地哼叽。” 宋剀忍不住问:“这和太子什么关系?难道那刺客……” “不是。”玄沃断然道,也不解释,“我让人去调查元贵妃,就查到元贵妃进宫之前就住在云峰山附近,那云峰山上有一寺一庵,其中悠云庵就是贤妃当年学佛之地。贤妃有一个师妹,叫竹怜,是庵主捡回的孤儿。调查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刺客那件事。” 宋剀发出一声惊疑:“咦?” 玄沃道:“元贵妃待嫁闺中之时名声并不太好,都传她与山上罗觉寺和尚私通,不过元贵妃的家族在当地是大家族,所以这些传闻都给瞒下了,入宫正身的时候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但竹怜刚好就死在元贵妃进宫之前,不免让人心生怀疑。调查的时候也发现,在离家的前一天元贵妃有上山一趟,极可能是去她的姘头私会……” 宋剀听到这里顿时有所了悟,道:“难道是元贵妃与姘头私会被竹怜看到,所以他们……”宋剀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又说,“而贤妃刚好是竹怜的师姐,所以元贵妃担心事情败露,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试图除掉这个隐患?” “可能吧。”玄沃淡淡道,“那刺客确实是竹怜的哥哥,当年他们走散了,后来哥哥打听到妹妹的消息,却发现妹妹死了,大概是听说最后陪在竹怜身边的就是她师姐林锦云,那哥哥就一路追杀到了皇宫。至于后面就是你所知道的故事了。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当本王想再往下调查时,所有的线索和痕迹都没了,连那悠云庵里对当年之事略知一二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这、这实在是……”宋剀惊愕莫名,“元贵妃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 “大概吧,那人当年不过六岁,就有这样的手段……哼哼!”玄沃冷笑两声,狠狠灌下一口酒。 宋剀将整件事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禁打了个寒颤,猛然又想起今日御书房内太子盯着自己看的那个眼神,顿觉透体冰寒,冷汗淋漓,才知大祸临头仍不自知的乃是自己,而非他人! 玄沃看宋剀这样子,又是冷笑,道:“宋大人,你也无需如此惊慌。太子虽说动起来手来冷酷无情,但却不是轻易动手的人,就你这点小小把戏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今日之事,本王看他是早有准备,根本有恃无恐,否则他那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还会留你到今天?宋大人起码暂时是性命无忧,不过宋大人若是实在怕的话,就此离去,本王也不会说什么。” 宋剀忙道:“王爷言重了!下官虽心有戚戚,但自从跟随王爷以来就没有想过要退却,只是此刻不得不重新审视太子的实力而已。” 玄沃竟然说:“不审视也罢。本王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也无不可,反正以太子的性子,就算心有不甘也会好好养着本王。” 宋剀急道:“此事万万不可啊,王爷!您想想上次苏行之的事——”他偷偷看一眼玄沃的神色,果然后者面色渐渐黑沉,宋剀趁热道,“您想想太子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若登基怎么可能放过王爷呢?!” 玄沃脸色阴沉,闷声灌酒,连手上不自觉地用尽都没察觉,捏得九雏暗暗生疼。 这些年玄沃一直在和太子斗,但不论他怎样翻腾都无法翻出对方的控制,太多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让他崩溃,他很累了,毫无希望的战争他不想去打,本是有心退出这场皇位的争斗,却不想忘记了苏行之那件事,现在被宋剀提起来才觉得自己现在是不争则死,顿时心情烦闷,连喝花酒的兴致都没有了。赶跑了宋剀,和九雏云雨一场便觉得无趣,当下悻悻而走。 宋剀和玄沃相继离开之后,在人面前莺莺燕燕的九雏却一改娇态,神色渐冷,关窗关门,提笔写了一卷小纸,伸手在床腿上抹了一下,床腿上竟露出一个小孔,刚好将纸卷扔进去。九雏做完这一切又恢复了媚态,打开房门,盈盈走了出去。 “宝妈,备水沐浴!” 雷雨 雷雨 清瑜宫中—— 玄澈捻起一枚白子,望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思绪却停留在玄沐羽从御座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是光彩夺目的,他是摄人心魂的,他是天底下最尊贵也最任性的人,然而他却站在自己面前不足一臂的地方,面色复杂,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回宫吧。” 他在犹豫什么?他在焦虑什么?难道因为曾经怀疑过自己而焦虑不安? 不可能的,他是皇帝啊。皇帝的多疑是天经地义的呵! “太子殿下?” 柔柔的嗓音响起,唤回了玄澈的思绪。 玄澈脱口问了一句:“怎么?” 雅君道:“殿下的大龙已死。” 玄澈低头一看,果然一片黑白交错中,自己的白子残缺破碎,早已失了势。玄澈微微一笑,干脆放下指尖的棋子,道:“这局我认输。” 雅君一边收子一边淡淡道:“今天殿下心思不在这棋上,自然赢不了。” “对不起。”玄澈对自己亵渎了棋道表示歉意,但思绪却依然涣散。 收了棋,雅君起身将棋盒放入书架,顿了顿,又坐回太子对面,道:“殿下究竟在烦恼什么?这可不像您。” “我?”玄澈自嘲地勾勾嘴角,“那怎样才像我呢?” “殿下应该是洞若观火、冷静超脱的。”雅君说,“殿下曾说,真正的王者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在桐心中,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玄澈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高的评价,莞尔道:“呵,桐高估本宫了。若真有泰山崩塌而我面色不改,那绝对是被吓傻了。” 雅君淡淡一笑,奉上一杯清茶,说:“那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为何色变目侧?” 玄澈接过茶杯,沉默良久,方道:“桐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感情可以颠覆一切吗?” 雅君心脏一滞,随即若无其事问道:“殿下所指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玄澈不答,只瞬也不瞬地看着对方。 雅君垂目看那茶水之中光影晃动,片刻之后抬眼道:“桐以为,殿下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睛?”玄澈哂笑道,“若是眼睛能相信,世间又哪里来那么多误会?” “那便相信自己的感觉吧。”雅君回之以温柔的微笑。 玄澈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忽而道:“本宫今日多有打扰了,改日再与桐切磋棋艺吧。” 对于玄澈的突然告辞雅君有些疑惑,但还是说:“桐的清瑜宫随时欢迎太子殿下。” “本宫先告辞了。” 玄澈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回眸,道:“桐君,其实,你的心已经乱了。” 雅君一愣,再回神时玄澈已然消失在门外。 书架后走出一人。看到这人,雅君上前行礼:“见过陛下。还恕张桐刚才失礼。” 玄沐羽一言不发挽起他的手j□j着,似乎在品尝茶水的清香,直到葱白的指尖被吮成了淡红色才慢慢松开。玄沐羽一把揽过雅君,低头在粉色的唇瓣上烙下j□j的吻。 玄澈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上演一场云雨,林默言在他耳边低声说:“雏菊来的消息,说二皇子知道了当年元妃那件事。” “元贵妃?”玄澈的神色在一瞬间闪过茫然,随即恢复清醒,“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 林默言道:“似乎是最后了断的时候让二皇子跟上了线索,不过他并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只是猜测。” “那锦飞的事他知不知道?” “只知道锦飞恃宠而骄,被殿下废了武功。” “那就不要管他了。”玄澈说,疲惫地揉揉额头,“二哥那种人,实在构不成威胁。” 林默言顿了顿,又说:“雏菊说,二皇子似乎有退出纷争的意思,只是苏行之那件事……” “嗯?” “我们要不要……” “不必说了,没有那种可能。”玄澈淡淡道,“他想参与最好,如果不想,我们也要逼着他想。”说罢,玄澈又叹出口气,“我倒宁愿他当初没做过这种事,今天我也不用这么逼他,不过……既然发生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玄澈回到东宫,不意外地看到玄浩,苏行之自然也跟在后面。 玄浩越来越粘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贴着玄澈。只不过今天早晨玄澈去御书房,他无法跟随而已。看到玄澈进来,他立刻抱上来,磨蹭着撒娇道:“四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浩儿都等你好久了!” 玄澈笑笑,拍拍他的头,又继续往前走。 没有听到往日里的宠溺话音,玄浩微微一愣,随即小跑跟上。玄澈进了卧房,林默言却把玄浩拦在了外面。看着房门在眼前闭合,玄浩瞪大眼睛表示他的不满。林默言道:“六殿下,太子今天很累了。” 玄浩眼珠子转转,问:“父皇责备四哥了?” “朝廷上的事,属下不便多言。”林默言说,“殿下还是去找五殿下或者行之玩吧,不要再闹太子了。” 玄浩争辩道:“我才不是闹呢!” 林默言道:“殿下若真的喜爱太子,就该早点懂事,不要再让太子操心了。” 玄浩猛地抬头,怔怔看着林默言。 林默言见话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话说开:“六殿下从三岁跟在太子身边,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来太子对殿下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可殿下您呢?您对陛下的失礼,您在太学院的捣乱,您的种种胡闹都是太子给您善后,殿下可曾想过太子为此担了多大的风险?” 玄浩听到这里已是泪光闪闪,但林默言没有停止的意思,他还要继续,却不想房门突然拉开。玄澈站在门内,看着林默言淡淡地说:“默言,住口。” 林默言立马停了声音,躬身站在一边。 玄澈转而对玄浩温言道:“浩儿,进来吧。” 玄浩却是咬咬唇,一言不发地跑开了。苏行之连忙追上去。 看玄浩跑开,玄澈也没有追,只看着玄浩远去的背影静静站了片刻,对门外人说:“默言,你今天多话了。” 向来寡言的林默言却说:“属下只是不想见殿下如此疲惫。” 玄澈本已经转身回房,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玄浩一路泪奔出东宫,一头撞上正要进东宫的玄泠。 玄泠看到玄浩眼眶红红心中大为不解。正疑惑间玄浩一把抱住他,大哭道:“五哥,五哥!” 玄浩和玄泠关系不能说不好,但也绝不似玄浩和玄澈那样亲昵。玄泠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苏行之,苏行之只是一脸无奈。 玄泠只得拍拍玄浩的背,道:“怎么了?” 玄浩只是呜咽,玄泠给他擦眼泪,将他哄回了巍明宫。绿尘看到自己主子满脸泪痕地回来吃了好大一惊,连忙上前,看向苏行之,后者无奈摇头。 回到房中,玄浩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问玄泠:“五哥,浩儿是不是很烦人?” 玄泠诧异道:“六弟怎么这么说?” 玄浩抽泣着不说话。玄泠看向苏行之,苏行之又是摇头。玄泠猜不透这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只得轻声细语地哄了一阵。玄浩哭倦了渐渐安静下来,玄泠让绿尘带玄浩上床休息,看玄浩差不多睡了才离去。 苏行之送玄泠出去后折回主子房中,却看见玄浩醒了,瞪着双红眼睛。绿尘在一边说:“太子这么喜欢主子,一定不会觉得主子烦的。”大概是玄浩刚才又问了绿尘同样的问题。 玄浩看到苏行之进来,便问:“行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懂事?” 苏行之躬身道:“属下不敢。” 玄浩眼眶更红:“行之,你不是行之,我的行之才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苏行之静立不动,半晌才道:“殿下一定要属下说的话,属下以为殿下懂事或者不懂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是否喜欢殿下。殿下不懂事,太子喜欢殿下的天真;殿下懂事了,太子喜欢殿下的体贴。这就够了。” 玄浩听得发愣,又听苏行之说:“林默言说的固然有道理,但要殿下一夜之间成长,丧失了原本的样子,对于殿下,对于太子,都未必是好事。” 绿尘也跪在一边,道:“殿下现在便是最好的。” 玄浩静默着,等二人再看时,他已经睡去了。 玄泠出了巍明宫便转向东宫,路上又遇到林默言。林默言向来不离玄澈左右,然而这会儿却一个人出来了,玄泠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林默言道:“太子殿下让属下到六殿下那儿一趟。” 玄泠想到玄浩是从东宫哭着跑出来的,难道这其中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便说:“六弟哭累了,已经睡下了。” 林默言应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吩咐了,如果六殿下睡下了,就让属下给苏行之或绿尘留个话。” 玄泠点点头,又问:“六弟刚才怎么了?太子哥哥责骂六弟了?”玄泠虽这么说,却不这么认为,宫里人人皆知太子极爱六皇弟,六皇弟上次那样冲撞太子,太子虽然动了手却还是温言抚慰,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会惹太子大动肝火才是。 就听林默言道:“不,是属下失言了。太子殿下让属下前来道个歉。” 玄泠更觉奇怪:“你失言?” 林默言道:“太子心神疲惫,属下不忍见太子被打扰,便说了六殿下几句。” 玄泠顿时明白。太子宠爱六皇弟,六皇弟也有些恃宠而骄,虽然还没闯大祸,但各种麻烦却也惹了不少,每次都是太子善后,就算太子没有怨言,但这位忠心护主的林默言心中肯定有了计较。 但玄泠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太子哥哥现在如何?” “在房里休息。”林默言看他一眼,道,“五殿下若是没有要事,还是下次去吧。太子今天真的很累了。” “是父皇他……说了什么?” “那倒不是。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都堆在一起不免让人烦躁。”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林默言还是闭口不谈。 玄泠应了一声,看看东宫的方向,终究还是折了回去。 玄浩昏睡到傍晚被一道雷惊醒。窗外倾盆大雨,一道闪电划过,映得整个皇宫通体明亮。待闪电过去,又是草树婆娑,窗纸上黑影绰绰,偌大的卧房里森冷阴恻。 玄浩本不怕电闪雷鸣,但他现在看到外面大雨瓢泼而至,似乎关于四哥所有的美好都被雨水冲刷殆尽。内心的恐慌蔓延开,玄浩终于忍不住跳下床,只穿着一件里衣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绿尘看到主子衣裳不整地跑出来,打了伞想追上去已经来不及。玄浩年纪虽小,说是一无是处偏偏武功练得不错,内力流转之下跑得飞快,哪里是一个普通宫女能追上的,苏行之与玄浩年龄相仿,也只能在玄浩进入东宫之前堪堪赶上。 玄浩带着一身的雨水一路跌跌撞撞闯入东宫,看到玄澈正站在走廊上和林默言说着什么,想也不想就一头扑向玄澈,死死抱住玄澈哭喊道:“四哥!四哥!” 玄澈听到脚步声便回身,刚好被玄浩扑了个正着。玄澈天生不喜欢潮湿,眼下衣服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无奈,想到下午林默言对玄浩离去时红着眼眶的模样,心里一软,拍拍玄浩的背,安抚道:“怎么了?这么大雨跑过来,衣服也不穿……怎么还光着脚?” 玄浩抬起湿漉漉地脸,带着哭腔说:“四哥不要讨厌浩儿!” 玄澈愣了愣,道:“我不讨厌浩儿,浩儿不要哭了。” 玄浩呜咽:“四哥真的不讨厌浩儿?” 玄澈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玄浩裹好,又抱起来,说,“当然不讨厌,四哥最喜欢的就是浩儿了。你看你都湿透了,四哥带你去洗澡。还有你的脚——”玄浩一路光脚跑来,白嫩的小脚丫子早就被石头磨破了皮,混合着泥水,惨不忍睹。玄澈看了只有叹气,说:“快去洗个澡,我给你上点药。” 玄浩紧紧圈住玄澈,一边轻微地抽气,一边将头伏在玄澈脖颈间使劲磨蹭。 玄澈抱着玄浩去浴室,临走前瞪一眼林默言,似乎在说:都是你乱说话。 林默言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只能和苏行之相视苦笑。 玄浩脚上受伤不能碰水,玄澈便把他放在池边,自己拿了湿毛巾为小家伙擦拭。 玄浩低着头,喃喃说“四哥是不是觉得浩儿很烦?浩儿老是给四哥找麻烦,四哥一定觉得浩儿很烦……” 玄澈叹气道:“四哥若真能烦浩儿倒好了,也不用替你收拾那么多残局。” 玄浩抬起头,晶亮的眼睛撑得浑圆。 玄澈摸着他的小脑袋说:“浩儿不要胡思乱想,四哥很喜欢现在的浩儿,浩儿不需要改变。” 玄浩抿抿唇,突然说:“我以后会好好读书!” 玄澈笑道:“你要读书还不是折腾我?” 玄浩扁起嘴,一脸委屈,但已经不哭了。 玄澈为玄浩洗干净,又把自己弄清楚,为两人换上宫女准备好的衣物,将小家伙抱出浴室来到卧房。玄澈让玄浩坐到**,他取来伤药为玄浩涂抹。 凉凉的膏药在手指的轻轻揉按之下均匀的涂在肌肤上,玄澈温柔的神色让玄浩觉得受伤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外面打过一个雷,玄浩立刻可怜兮兮地说:“四哥,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我怕……” 玄澈看看他,又看看外面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道闪电打下来,雷声轰然而至,玄浩缩起肩膀往玄澈怀里钻。 玄澈拍拍他的头,道:“你原来不是不怕么?” “四哥……” 玄澈默默无言,半晌终于无奈地说:“现在雨大,你就在这儿睡吧。” 玄浩连忙点头,飞快地扯掉外衣钻到被窝里,睁着大眼睛盯着玄澈直瞅。但玄澈并没有上床的意思,只说:“浩儿先睡,四哥还有事。”玄浩不甘愿,但是乖乖地躺下去,看玄澈出了房门。 不知等了多久,玄浩等得累了也睡得有些迷糊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响动。玄浩睁眼一看,原来是玄澈回来了。玄浩立刻化身八爪章鱼抱上玄澈磨磨蹭蹭。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呢,跟树懒似的。” 玄浩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这汪潭水在烛火下灿若星辰,映射出一张绝美的容颜。玄浩手脚不放好奇道:“什么是树懒啊?” “一种整天抱着树的动物。”玄澈刮刮弟弟的小鼻子,“就像你这样!” 玄浩撇撇嘴:“人家才不是那种东西呢!四哥也不是树啊!” 玄澈笑笑不说话,闭眼假寐,任由玄浩趴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好在玄浩还不算重,不然玄澈真要把他扔下去了。 玄浩惬意地抱着哥哥。哥哥的身子始终是温凉的,闷热的夏末抱在怀里也不觉得难受,身上更有一种奇特的淡香更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好用力将所有香气都吸入肺腑。 常年练武让玄澈的肌肉呈现漂亮的线条,柔中带刚,既不硌人也不会绵软无力。玄浩忍不住捏了两下,手感果然很好。 “你睡觉不能安分点吗?”玄澈无奈地说。 玄浩又露出小鹿班比的水汪汪大眼睛,一脸委屈:“人家很安分啊!”玄浩说着,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服在玄澈胸前画圈圈。玄澈痒到不行,只能抓住他的手将玄浩整个人从身上拉到一边床榻上,戳戳他的脑门,道:“你若再不睡,我就赶你回去。” “不嘛,不嘛!” 玄浩说着又钻进玄澈怀里,死赖着不肯出来。玄澈无法,只能松手。玄浩抬头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玄澈装作没看到,翻过身去不理他。玄浩小脸一垮,随即手脚并用从玄澈身上爬过去,又到了玄澈的正面。 玄澈看弟弟一眼,再一次翻身。玄浩于是爬啊爬…… 出宫 出宫 两兄弟折腾了半个晚上终于以玄澈的妥协告终,玄浩所在玄澈双手环出的小空间里甜滋滋地睡过去。睡到第二天早上。玄浩又像树懒一样扒住哥哥。 玄浩揉揉惺忪的睡眼,暗香飘入鼻中,入眼是一片象牙色的肌肤,光滑细腻,玄浩忍不住在上面蹭起来。才蹭了两下,玄浩就觉得脑瓜子熟悉地一痛,抬眼果然看到哥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 “一大清早就放我身上洗脸呢?”玄澈说。 玄浩只知道傻笑了。 玄澈拉下玄浩,和衣起身。玄浩这才发现玄澈明显是醒来很久的模样,神色清朗,长发束在一边,套了一件中衣,只是不知为什么前襟被自己拉开了,露出一片胸膛被自己磨得有些发红。玄浩看得面色一红,慌忙垂下目光,落在床边的一本折子上,偷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这回他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 玄澈系好衣物回头却看见玄浩低头垂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面色潮红,神色飘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不敢面对家长似的。玄澈好笑道:“又做什么坏事了?” “没呀!人家才没呢……” “没做坏事就赶快起床。”玄澈将玄浩从**抱到地上,招来绿尘为他洗漱更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发丝,一边道,“最近我对你太放松了,你可是越来越懒散了。” 玄浩连忙吐出漱口水,大声争辩:“人家才没有!” “没有?”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今天要考考你,上次布置给你的作业你都完成了吗?” 玄浩听到这茬立马脸色就垮了,出征前玄澈给玄浩布置了作业,说过回来时检查。现在看起来他完全把作业之事给忘记了。 玄澈终究还是没能检查,因为他刚起来不久,宝德太监就来传话,皇上请太子去御书房。结果这一去就是一整天。 行走在临澹的街市上,玄澈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多少年没有这样行走过了?嗯,似乎只从八岁那年陪萨朗耶来过一次以外,就再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繁华的城市。 看看身边的玄沐羽,这个男人的心思令人难以琢磨。他比自己召到御书房仅仅是为了换一套衣服然后出宫游玩!? 两个人并排走着,却无言以对。 玄沐羽突然说:“澈儿……还在生气吗?” 玄澈诧异地看了一眼玄沐羽。 玄沐羽低头对上玄澈的眼睛,他的目光带着一种隐忍的悲伤,让玄澈在一瞬间感觉到心中一根弦被松动了。 玄沐羽轻声说:“气父……父亲怀疑你吗?” 玄澈张张嘴,低声道:“不,并没有。父……亲……” “可是澈儿看起来很不高兴。”玄沐羽手指抚玄澈眼睛,“你的眼睛比以往还要沉静。” “我只是……”玄澈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想到儿……子尚且如此,那些将军更是……在外浴血奋战,回朝却要面对明枪暗箭,未免替他们伤心。” “……” 良久玄沐羽方叹出一声:“这就是朝廷。” 沉默地顺着街市走,二人身周形成一个小小的气场,将热闹隔绝在外。 前方似乎有人在表演杂耍,引来了无数人的观看。玄澈看一眼玄沐羽,后者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不需要语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被人群围住的是一道士,他身边放着一装满泥的竹畚,周围数百个围观者,他让几个靠得近的人自取泥如豆纳入口中,又问:“诸位想要什么?果实、佳肴或是饴蜜?不需要时节、土地所应之物。按着自己的意思说便可。” 于是一人说:“我要李子!”另一人说:“猪肉!” 那道士微微一笑,仰空吸气,呵入各人口中。那些人口中的泥丸果然发生了变化,要李子的变成了李子,要猪肉的变成了一块猪肉,其他人也是各边所需。 玄澈看的发愣,难以置信,看了又看。旁人又说要了什么,那道士再呵一口气,原本应该是泥丸的东西就又有了变化,果真是千变万化,无有穷极。 玄澈一时惊讶过了头,竟拉扯住玄沐羽的手,诧异道:“这是幻术?!” 玄沐羽感受着掌中凉软的小手,心情大好,道:“澈儿没有见过?” “怎么可能见过?” 玄澈下意识地反应出自己的前世,那个世界自然没有这种东西。但听在玄沐羽耳中却觉得玄澈是在说自己终日在宫中自然看不到这种东西,想到自己自枫儿去世之后就再也不碰这类**巧玩乐,连带着整个皇宫也都陷入一片沉寂,心中不免愧疚,道:“我让这道士回家,天天给澈儿表演好不好?” 玄澈这才记起自己的身份,想抽手才发现手被玄沐羽紧紧握住,便说:“不用了,父……亲!”玄澈差点说漏嘴,硬生生地拐过来,听得玄沐羽只觉好笑。玄澈轻声道:“澈儿只是一时惊奇,忘乎所以了,还请父亲恕罪。”说着,他又试图将手拿回,但玄沐羽就是不放手。玄沐羽捏捏玄澈的手,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玄澈也不再多说,继续看道士表演。 道士的表演根据的是道家无中生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理,说是幻术,本质上应该是魔术的一种。只是任玄澈怎样观看,都无法猜透其中奥妙,反而越看越觉得惊奇,又想到这些幻术到了前世怎么都没有了? 虽说泥丸千变万化,但路子是一样的。玄澈又看一会儿觉得够了,抬头去看玄沐羽,想问他还要不要再看,没想到正好碰上玄沐羽的目光。玄沐羽根本没有看表演,只是盯着玄澈看个不停,在他眼中任世间再美好的东西都比不过这张侧脸更完美。此时接触到玄澈的目光,心领神会,拉着他的小手退出了人群。 退出了这个人群,前面还有更热闹的,乃是一村民打扮的人物在戏耍狐狸,那只狐狸皮毛通红,在笛声中挥舞着短小的四肢,身子扭来扭去,倒真像是一红衣舞姬在跳舞,憨态可掬,惹得周围人轰然叫好。 就在玄氏父子凑近了观看时,那狐狸突然不听笛声指挥,噌地一下跳到人群中,竟是扑到了玄沐羽身上。那狐狸在玄沐羽肩膀上跳来跳去,肥大的尾巴还在他脸上抹上一把,吃了一口豆腐。玄沐羽眉头一皱,正要出手把狐狸给丢出去,没想到那狐狸又跳到玄澈身上,四肢扒拉在玄澈衣服上,小舌头伸出来舔了一口玄澈脖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啊转,好像在撒娇。 耍狐狸的村民连忙上前道:“二位大人请勿见怪,小狐狸是见二位大人美貌,才扑上来的。这小畜牲就这毛病,忒好色!” 这番话说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再看这被狐狸缠上的二人,果然是天人之姿,举手投足间皆是光华四射。 小狐狸通人性,听到村民这么说,不满地用尾巴扫了村民一把,又往玄澈怀里钻。 玄沐羽不高兴地伸手去拿狐狸,狐狸狡猾,在玄澈身上跳了两下都不让人抓到。玄澈笑说了一句:“父亲。”玄沐羽便停了手。那小狐狸居然得意地向玄沐羽挥挥爪子,宣告自己的胜利。玄沐羽大怒,还是玄澈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又叫了一声“父亲”,玄沐羽才没有继续动作,只是有些气鼓鼓地瞪着狐狸。 看堂堂皇帝竟露出孩子气,玄澈不由得轻笑出声,看呆了周围的人。 玄澈将狐狸递到村民面前,温和道:“给,你的狐狸。” “谢谢这位小大人!”村民连忙接过小狐狸,但小狐狸不领情,刨了他一爪子又要跳回玄澈身上,却被玄沐羽弹指挡了一下,指风不轻不重地打在狐狸肚子上,让它滚回了主人怀里。 玄澈被玄沐羽拉着急急出了人群,心中大为不解,难不成这位皇帝讨厌动物? 玄澈试探道:“父亲不喜欢狐狸?” 玄沐羽瞪他一眼,却又无奈道:“没有。只是不喜欢那只狐狸!”好色的狐狸! 顿了顿,玄沐羽又问:“澈儿喜欢那只狐狸?” 总觉得玄沐羽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玄澈纳闷道:“挺可爱的小狐狸。” 玄沐羽酸溜溜道:“要不我让人把这狐狸买下来?”炖汤喝!玄沐羽咬牙切齿地想。玄澈摇头道:“不了,这等小生灵还是留在外面好……”美好的东西不见得都要留在身边。但后半句玄澈没有说出来。 想到不用和狐狸抢人,玄沐羽顿时心情大好。 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不长眼的人,玄氏父子的外貌太过惊人,玄澈的展颜一笑更是倾倒众生,竟引来登徒子的垂涎。 看看眼前超过二十人的围堵队伍,玄澈立刻想到一个问题:怎么出来的时候没有易容! 玄澈一摸身上,因为是突然间换的衣服,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不要说太子的令牌,连和自己的势力通信的信号、防身的匕首和一些迷幻药物全落在宫里了! 好吧,请问皇家守卫在哪里?玄澈不动声色地看看四周。小动作落在玄沐羽眼里,玄沐羽道:“不要找了,我没让他们跟来。”玄澈十分怀疑眼前这人有没有当皇帝的自觉,又想起另外一事:“幽影呢?”“也被我留在宫里了。” 面对十三万敌军都没有一丝表情的玄澈终于翻出白眼,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玄沐羽捏捏玄澈的手,轻笑道:“对父皇这么没有信心?” 玄澈瞪大了眼睛,居然看见玄沐羽从腰间抽出一柄黑色软剑,手腕一抖,那软剑铿地挺起来,沉似水的光泽宣告了它的本质:嗜血! 那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以软剑作武器的人的危险性,仍然是嚣张地说:“还会功夫?更好,这样身子更柔韧,本大爷喜欢!给我上!” 那些家丁围上来,倒也不缺章法,看来平日里训练有素。 玄沐羽在玄澈嘴角落下一吻,道:“看父皇为你清除这些碍眼的人。” 玄澈还没从被非礼的震惊中回神,就看到玄沐羽提剑而上,根本不需要什么身法,仅仅是随意地挥剑,黑光所过之处便是横尸满地,而玄沐羽面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富家公子连同二十多个家丁就已经化身尸首倒在地上。 玄沐羽站在鲜血与尸体之中,身上的银白长袍依然洁净如新,只有长剑下缓缓滴落的血珠昭示这场屠杀的凶手。 玄澈这才想起,这位天神般俊美的人物当年也是天纵英才、勇冠三军。 呵,夺位战争中胜出的皇帝永远不会是纯净的人。 “怕吗?怕父皇吗?” 玄沐羽捧起玄澈的脸蛋,轻轻地问,幽远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力量。 怕? 玄澈微微一笑:“不怕。” 我怎么会怕?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只是,你比我更主动罢了。 “我很喜欢父皇。” 这就是朝廷,和朝廷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不要觉得玄沐羽恋童,不要用现代的观点去看古人。 对于古人来说,男子十四五岁就算是“成人(可以独挡一面)”了,都是结婚生子的年龄了,十四岁就做父亲的可不少。据我所知,古代的娈童往往也就是十一二岁或者十五六岁,甚至再小一点,八九岁的都有,因为这时候的男孩还没有长开,雌雄莫辩,加上身体柔软,肌肤细腻,是最为漂亮最为讨喜的(当然,不是说年龄大了就完全没有人要了,总是会有口味不同的人)。而且做娈童的身子坏的快,都是早死的命,那个地方用的久了就松弛的,来玩的人就会不太喜欢。 另外,我个人是觉得,因为真正的娈童在饮食上一般是有限制的,比如只能吃流食(粥、稀饭、豆浆之类的),这样的食品恐怕不足以给一个成年男子提供足够的营养,没有足够的营养就会面黄肌瘦,就算扑粉打扮恐怕也不会太好看,所以还是小孩子比较好“饲养”。 所以作为古人的玄沐羽喜欢上我们眼中还是孩子的玄澈是非常正常的,这是出于对肉体外貌以及部分性格方面的喜爱,至于爱,我认为那是触及灵魂的,不能和喜欢混为一谈,那是之后才慢慢发展出来的。 宫里的生活一 宫里的生活一 我是一只漂亮的红狐狸,我叫梅花,因为我是被长老从一株梅花树下捡来的。 我本来住在一个被云雾缭绕的山上,族里的长老告诉我,要好好修炼,才能化为人形。但我总是很调皮,不肯好好修炼。结果别的狐狸五百岁就可以化形了,而我都六百岁却还是一只狐狸。 长老说我红尘未了,封了我的妖力把我赶下了山。 我下山之后被一个农夫救了,长老说过有恩要报恩,才不会影响心境的修行,于是我就跟上了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好看,还喜欢叫我“小畜牲”的农夫。他会吹笛子,他发现自己吹笛子的时候我会跳舞,有时候会带我到街市上让我给人表演,以便赚一点钱。 算了,出卖色相让他赚一点生活费,也算我报恩了。 有一天我在街市上跳舞的时候有两个美人来看,我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他们。那个大美人长的很俊朗,我喜欢他,于是就跳上去了,可是他不喜欢我,想要把我扔开,我就跳到了小美人身上。 小美人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吧,精致的面容还残留着几分稚气,他的眼睛很亮很黑,是我见过的最美最透澈的眼睛,像是长老爱不释手的那颗黑珍珠。他身上有一种香味,淡淡的,贴近的时候才能闻到,所以我喜欢钻到他怀里。他笑起来很温和,有一点点淡漠的疏离,可是我不在意,因为我被这笑容迷住了。 我抱着我的珍珠美人,他的皮肤是象牙色的,滑得像丝绸,让我想到长老给我喝过的琼浆玉液,我忍不住舔了一下,果然味道好好。 那个农夫竟然说:“二位大人请勿见怪,小狐狸是见二位大人美貌,才扑上来的。这小畜牲就这毛病,忒好色!” 破坏我的声誉,哼,看我不扫你一个尾巴!继续赖在我的美人怀里。 大美人不高兴,竟然要伸手来捉我,讨厌!我跳,我跳,你抓不到! 还好我的珍珠美人护着我,他叫那个大美人一声“父亲”,甜甜软软,温温凉凉,叫得连我都要麻痹了。 珍珠美人,我爱你的声音! 我对着大美人挥舞拳头,虽然知道他们听不懂我说什么,但是叫了两声:“珍珠美人是我的!” 大美人果然不高兴了,又想把我扔掉,可是珍珠美人又叫了一声让人酥软的“父亲”,于是大美人挫败地住手了。 我还以为珍珠美人喜欢上我了,没想到珍珠美人竟然把我递回给农夫,还说:“给,你的狐狸。” “谢谢这位小大人!”农夫连忙接过我。 讨厌,我才不是他的狐狸呢!我给了农夫一爪子又想跳回珍珠美人身上,却被一道指风给打了回去,抬头看才发现大美人竟然恶狠狠地瞪着我。 “大美人,你讨厌!我要我的珍珠美人!” 我不满地抗议,但不等我把话说完,珍珠美人就被大美人拉出了人群。 我不甘心我要追上去。 狐小腿短,跑跑跑,我跑了很久终于追上了,可是我居然看到大美人提着带血的剑,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着我的珍珠美人! “不许伤害我的珍珠美人!” 我愤怒地冲上去一爪打在大美人身上,然而大美人仅仅是一个反手就把我丢了出去。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没有好好修炼,不然我现在早就化形了,根本不用怕这个人类! “小狐狸?”珍珠美人转过来看我,离开大美人的掌控过来将我抱起,“小狐狸,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对他哭诉:“珍珠美人,我要跟着你!” 珍珠美人似乎是懂了我的意思,笑起来,迷眩得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只听珍珠美人对大美人说:“父皇,我们把这只狐狸带回去吧。” 大美人的脸立刻黑得跟锅底一样。 我对他挥拳头,叫嚷道:“让你打我,我的珍珠美人会给我报仇的!” 珍珠美人用他温凉的手指轻轻抚摸我,好舒服,我都快要睡着了,珍珠美人,我要你天天这样抚摸我……啊,不行了,好困…… 珍珠美人又和大美人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了,没办法,失去妖力的身体总是有点嗜睡,更何况珍珠美人的怀抱这么舒服……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顶豪华的帘幔,珍珠美人就躺在我身边,他长长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一下,让落在脸颊上的新月阴影也晃动起来,双唇似乎是用胭脂水凝出的,又好像涂了一层蜜汁,我忍不住凑上去舔了一下…… 好甜…… 忍不住再舔一下…… 好…… 痛! 我没有品尝到想象中的芬芳,却觉得皮被人揪起来了,再看居然是大美人满脸怒容地瞪着我。 “死狐狸!如果不是澈儿喜欢你……看朕不把你炖汤喝了!” 大美人恶狠狠地说,声音却压的很低,似乎是怕吵醒珍珠美人。 我发现现在是半夜,于是我挥舞拳头控诉他:“你这混蛋美人!你半夜来找我的珍珠美人干什么!” 可大美人不听我说话,竟然把我扔到一边,自己却在珍珠美人身边坐下。他凝视着珍珠美人,目光好温柔,连我都快沦陷了。不行!珍珠美人是我的,不许你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 珍珠美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睫毛颤了颤,大美人就伸手在美人脖子上抚了一下,珍珠美人原本已经有些加快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绵长沉稳。 我知道,那个叫昏睡穴。 大美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慢慢凑近那双涂了蜜的红唇,他伸出舌尖在上面轻轻地舔吻,描绘出珍珠美人的唇线,四片唇瓣相接,那根灵活的舌头也慢慢伸进去…… 什么?伸进去? “混蛋美人!”我又要扑上去,谁知混蛋美人连头都没抬就把我弹到了一边。 “混蛋美人!那个是你儿子!”不要以为我是狐狸我就不知道,你们这是**,是不对的! 大美人不理会我的规劝。我百分百肯定,大美人是野兽派的! 珍珠美人似乎咬着牙齿,大美人的舌头伸不进去,于是大美人把手伸进珍珠美人的衣服里,先是锁骨,然后顺着胸线往下,最后落在那两颗粉红的小点上。大美人似轻似重地拧弄,珍珠美人不自觉地张开嘴,于是大美人坏坏的舌头就伸进去了。 “啊!我的珍珠美人!”我惨叫着又要扑上去,但是大美人微微抬头给了我一个冷眼—— 呜……珍珠美人,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维护你的清白,可是大美人好可怕…… 珍珠美人被吻得喘不过气来,银液顺着嘴角滑出,却又被大美人吮掉。珍珠美人的双颊变得绯红,白皙的脖子也变成了粉红色,精致的锁骨也变得比往日还要勾人…… 不好!鼻血出来了! 我用力抹掉,继续看! 大美人终于放开珍珠美人的唇,那两片唇鲜艳得能滴出血来,大美人开始转移攻击对象,他含住珍珠美人的耳垂,他吻珍珠美人的身体,他用舌头在珍珠美人胸前画圈,撕咬粉红的小点,直到粉红色变得和唇一样红艳,他往下,往下,往下…… 大美人停住了,一脸欲求不满地抬起身子。 倒! 爬起来。好吧,我承认,大美人你不但硬件比我强,操作娴熟,而且软件也非常先进,还安装了防沉迷插件——我都看得喷鼻血了你居然能忍住!佩服,佩服! 本狐狸有着常狐所没有宽广胸怀,既然珍珠美人在你怀里更诱人,我就暂时容忍你偷偷吃我的珍珠美人,不过—— 我要旁观!你不准把我赶走,不然我就把你的恶行告诉珍珠美人! 第二天珍珠美人醒来了,脸色很郁闷,他回头看到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便问我:“小狐狸,你又名字吗?” “有啊,当然有啊!”我连忙点头,“人家叫梅花呢!” 珍珠美人听不懂,他只是看我点头就问:“那你叫什么呢?” 我想了想,跳到桌子上,扒了一张纸出来,又用爪子沾了墨在上面拍出五个小黑点凑出了一朵梅花。我得意地看着珍珠美人,谁知他看了却说:“嗯?小狐狸叫黑点吗?” “……不是啦,人家叫梅花,梅花!” 我激烈地抗议,珍珠美人笑意更盛,又问:“不是吗?那是小五?” 人家画得有那么差么……我欲哭无泪:“我叫梅花……” 珍珠美人安抚地摸了摸我,说:“小狐狸不难过,你再说,我一定猜到。” “你才猜不到呢,珍珠美人一点情趣都没有,还没有大美人好玩呢!”我撇撇嘴,又拉出了一张纸,规规矩矩写下“梅花”两个字,真是的,人家还想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梅花?小狐狸你会写字?”珍珠美人很惊讶。 “当然!人家当初学了两百年呢!” 珍珠美人笑了笑,将我捧起,说:“叫‘梅花’对吗?呵呵,小梅花果然不是一般的狐狸呢。” 我得意地说:“那是啊,我可是六百年的狐妖呢!” “小梅花真聪明呢。” 珍珠美人亲亲我的脸颊,不行了,我的鼻血要喷了…… 宫里的生活确实不错,食物很丰富,珍珠美人也超级疼我,我扑到他怀里他会抱着我,我亲他他会笑然后也亲我,我翻出肚皮他就会给我挠痒痒,我抱着鱼撒娇他还会给我炖鱼羹——珍珠美人的手艺好好噢,不要看他那双手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可是炖出来的鱼羹连御厨都比不上呢! 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一个多月,大美人终于看不得我整天赖在珍珠美人怀里,就说珍珠美人是太子什么的,把他拉去处理朝政了。 每隔三天珍珠美人就要在天没亮的时候起床,然后到大殿上坐在大美人身边听一群老头子啰嗦。我也去了几次,可是我只能跳到房梁上远远看着珍珠美人。有一次我凑得太近了被大美人发现,他瞒着珍珠美人用指掌风将我打了出去。 大美人,你太过分了!我都没有告诉珍珠美人你吃他豆腐,你居然连看都不让我看! 我生气了,我在珍珠美人下朝后跑到他怀里,我要跟他说大美人是个坏蛋。 “珍珠美人!大美人是坏蛋,你不要理他!” 我抱着我的状纸跳到珍珠美人身上,正要把冤情告诉他的时候,大美人突然把我连着状纸一起抓走了! 珍珠美人奇怪地看着大美人,问:“怎么了,父皇?” 我叫嚷着要跳出来,可是大美人却把我的嘴巴捂上,大美人对珍珠美人谄媚地笑,说:“没什么,狐狸说它肚子饿了,朕带它去吃东西!” “我才不是肚子饿了!珍珠美人,救我!” 我挣扎着抗议,可是在大美人手中我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珍珠美人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我听到珍珠美人嘀咕一句:“肚子饿?早上让柔音给它准备了很多糕点啊……嗯,它是不是应该控制饮食了,好像变重了很多呢……” 呜……珍珠美人,我早上为了追随您的脚步可是一点都没吃啊,我一点也不重啊……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要变成别人的糕点! 大美人把我拖到一个角落里掐着,抽走了我的状纸扫了两眼,五指一揉,状纸就变成了碎片随风飘走了。大美人恶狠狠地对我说:“死狐狸,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珍珠美人看清你的本质!” 我挥舞着拳头,但大美人却瞪着我说:“你要是敢对澈儿说出那件事,朕就把你炖汤,然后告诉澈儿你回山里了!” 我立刻软了,我知道,如果我突然不见了,而大美人告诉珍珠美人我是回山了,珍珠美人一定会相信的,到时候我就尸骨无存了…… “呜,我错了,大美人,我不要做汤……”我对着大美人泪声俱下。 大美人哼了哼,掐着我的力道放松了点,又说:“朕把你打出去是为了澈儿好,笨狐狸!”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我在腹诽。 大美人说:“澈是太子,要是上朝的时候抱着一只狐狸成什么样?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现回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是、是这样吗?”我将信将疑。 “不相信?要不要去问问,如果太子喜欢一只狐狸精别人会怎么看?” 呜,我是狐狸精…… “而且你还是只禽兽!” 一段**的人兽恋?我的大爱!可是、可是……会给珍珠美人带来麻烦呢…… “所以你平时在房间里跟澈玩玩就算了,不准你再出现在人前,听到没有?!” “听到了……” 对不起,我错了,珍珠美人…… 大美人看我点头了,于是放了手,心情很好地走掉了。可是为什么我看着他愉悦的背影,总觉得被骗了呢? 其实人兽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我掰着爪子想。 我是狐妖欸,等我化形了一定是倾倒众生的美人啊,珍珠美人这么漂亮,我也能配得上他啊。 不过到时候我在上还是他在上呢? 哎呀,好害羞啊,人家、人家在下面也没关系啦,珍珠美人在人家身体里……嗯~ “父皇,小梅花怎么了?怎么毛色突然这么红?还捧着脑袋摇晃?是不是中午吃坏了什么?”珍珠美人的声音,他捧着我,看我的目光充满了关切,我好幸福~ 大美人冷冷地说:“没什么,他大概是想母狐狸了。” “嗯?嗯……我们要去找一只来吗?”珍珠美人很认真地在思考。 “……” 讨厌啦!一点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意! 我跳入珍珠美人的怀抱,将滚烫的脸贴在他微凉的脖子上,好舒服……珍珠美人,等我化形了我也要天天这样窝在你怀里,到时候我一定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的美少年,会比大美人还好看! “小梅花,有不舒服吗?” 珍珠美人一手托住我的身体任我在他颈窝里磨蹭,另一手轻柔地抚摸我,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水一般的轻缓,从我的耳朵一直流到心里,弄得我痒痒的,像是什么呼之欲出。 “人家没有不舒服……可是太舒服了……” 我喃喃地说,快要融化了,浑身暖洋洋的没有力气,骨头都酥了,只想这么一直靠着,一直被抚摸。 “小梅花就是爱撒娇。” 珍珠美人含笑地说,他是对大美人说的,大美人脸臭臭地干笑了两声,对珍珠美人说:“你怎么都不对我撒娇。” “……” 我感觉到珍珠美人的心漏挑了一拍,但当我抬头看去的时候,却看到珍珠美人的头上出现了一排黑线,珍珠美人黑着脸说:“父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无奈。 大美人张开双臂将珍珠美人揽入怀中,笑说:“那也没有关系啊,你还是朕的儿子嘛。” 您也知道他是您老人家的儿子啊?那你还来吃豆腐!我鄙视你! 珍珠美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无奈地唤了一声:“父皇!” “您也老大不小了,规矩点!”我将珍珠美人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补了进来,只可惜他们都听不懂,也不理我。 “嘿嘿。”大美人笑得色迷迷的。 珍珠美人,你这时候就应该强硬一点,给他一记左勾拳、右勾拳,再来一招北斗神拳,直接送他上西天! 可是,珍珠美人没有听到我的加油助威,他只是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摇摇头,就这么任大美人抱着了。 珍珠美人你这样迟早会清白不保的,你会被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的!珍珠美人你不能这样,你要奋起反抗,严守贞操,等待我给您献身啊! 宫里的生活二 宫里的生活二 珍珠美人早上处理完政务之后就会回到东宫,大美人并不跟着来,哈哈,这时候珍珠美人就是我一只狐的了!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这样,有一天珍珠美人皱着眉头回来了,珍珠美人是喜欢把心事藏着的人,他皱眉头一点也不奇怪,可是这次皱得太久了,我心说不好,果然,下午珍珠美人出去了一趟,帮了一大堆卷宗回来,从此每当他空闲下来就会抱着一大堆卷宗在那儿看。那些卷宗都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珍珠美人就是看的津津有味,除非是大美人派人传他,否则珍珠美人一整天不挪窝的都有。 有一次珍珠美人看得累了,却还是揉着眉头继续看。我受不了他这种工作狂一样的性格,跳到桌子上把他手中的卷宗给叼走,不让他看。 珍珠美人愣了愣,说:“小梅花不闹。” 我抱紧了卷宗对他嚷嚷:“珍珠美人,你的眼睛都有红血丝了,不能再看了!” 珍珠美人无奈地摇头,走到我面前,我警惕地将卷宗抱得更紧,谁知珍珠美人看了看我,忽而一笑,轻轻软软地叫了一声;“小梅花……”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卷宗已经回到珍珠美人手上了! 呜……我身为狐妖竟然被人类给魅惑了,还是一个男人……我对不起教导我成人的长老,对不起以媚人为己任的列祖列宗…… 我垂头丧气地立在那儿,珍珠美人将我抱起,笑说:“小梅花,怎么了?” “珍珠美人,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噢噢噢~”我长叹一声。 珍珠美人笑了笑,抱着我坐下,却没有继续看他的卷宗,只是偏头想了想,问我:“小梅花,你们狐狸之间也会相互算计相互伤害吗?” 我连连摇头:“不会。动物要修成妖是很难的,所以大家都很团结,都会互相帮助。我的修练功法就是一个狐妖前辈教我的,可惜后来她渡劫失败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珍珠美人能不能听懂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他笑了,很浅很浅的笑,有些酸涩和无奈,笑过之后若有若无地叹息,他说:“如果人类也可以没有争斗多好呢?”顿了顿,他又摇头,说,“不对,没有争斗就没有发展……或许,没有内斗就好了。” 我不懂,歪着头看他,他轻轻抚摸我的皮毛。我很喜欢被珍珠美人抚摸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抚摸频率告诉我,珍珠美人有心事。 似乎抚摸我的动作能理顺他的思绪。 大美人和我说过:“你这狐狸除了吃就是睡,光会给澈儿找麻烦。” 我趴在珍珠美人的腿上,让珍珠美人的手不必太得那么高,我想对大美人说:人家才不是一无是处呢! 珍珠美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小色狼来了。 小色狼是珍珠美人的小弟弟,他很坏,老缠着珍珠美人,还喜欢欺负我。珠美人还有另外一个弟弟,不过那个弟弟性格很闷,虽然不会欺负我,但也不好玩。 小色狼蹦蹦跳跳地跑进房间,完全无视我就躺在珍珠美人腿上的事实,一头就扑进了珍珠美人的怀里,还顺带地把我压在了他的肚皮下,小色狼欢天喜地地叫:“四哥,四哥!我来了哦!” “你来个鬼头!” 我咒骂着,艰难地从小色狼肚皮下把身体□,不然等会儿这头色狼抱着珍珠美人开始蹭的时候我的一身皮毛就要遭殃了! 珍珠美人笑着帮我送到桌子上,然后将小色狼抱到他的腿上,刮刮他的鼻子,说:“又欺负小梅花。” 小色狼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嘴巴里说:“咦?小梅花?有吗有吗,它在哪?” “过分!”我挥舞着拳头抗议。 珍珠美人笑得很开心,一扫沉思时的低迷,捏着小色狼的鼻子笑骂道:“小家伙,爱捣乱!” “嘻嘻,人家眼里只有四哥嘛~” 小色狼开始在珍珠美人怀里磨蹭,手也不安分地伸到珍珠美人的后腰开始揩油。 我吐!真肉麻! 珍珠美人马上就说出了我的心声:“肉麻!” “四哥都不相信人家的真心话!”小色狼噘起嘴巴开始撒娇。 恶心! 我跳上珍珠美人的肩膀,对着小色狼做鬼脸。 令我伤心的是,珍珠美人居然任他抱着说恶心话,虽然无奈却对小色狼露出宠溺的笑。小色狼将我一头撞开,自己将下巴枕在珍珠美人的肩膀上,嘴唇就靠在离珍珠美人脖子不到一个指头的地方说着话:“四哥,你最近都要上朝,都和父皇在一起,都不陪我玩了。” 珍珠美人笑了笑,淡淡道:“嗯,最近比较忙,浩儿先和苏行之玩好吗?” 小色狼委屈地撒娇:“不嘛不嘛,人家喜欢四哥嘛!” “浩儿乖,过段时间清闲了带你出去玩好不好?”珍珠美人颇为无奈,但还是顺着小色狼的意思。 小色狼愣了愣,我看着他眨眨眼睛,然而抬起身子看着珍珠美人惊讶道:“四哥要带浩儿出宫?” 珍珠美人点点头。 小色狼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那四哥答应人家了不可以反悔噢!” “嗯,不反悔。”珍珠美人的回答还是一样温柔,目光中满满的宠溺流泻而出,甜得令人迷醉。其实有时我会想,珍珠美人并不是把小色狼当弟弟,或许更是把他当成了孩子在疼爱。 小色狼享受着宠爱用力点头,又趴到了珍珠美人怀里,小脸蹭蹭,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猜小色狼一定和我一样听到了珍珠美人话里的疲倦,所以才突然这么乖,若是平时他肯定会讨价还价好一阵呢。 不过珍珠美人为了什么事情这么烦心呢? 都怪大美人啦,珍珠美人才十四岁欸,居然就叫他去和山一样高的奏折搏斗,这是压榨童工! 过了几天,珍珠美人果然带着小色狼出宫去了。 啧啧啧,可惜珍珠美人没回头,不然他一定可以看到大美人的表情有多臭多扭曲。 当然,出宫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呢。一起去的还有森耶和林默言那个小冰山。 在宫里住太久了,我都快忘记热闹是什么模样了。珍珠美人喜静,弄得东宫里的人走路都跟飘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几次森耶无声无息地就从窗外走过去了,害我我都以为是哪家地缚鬼来串门,吓死我了——干吗,妖怪不能怕鬼啊?这不是小时候被千年老鬼吓过有阴影么! 我坐在珍珠美人的怀里东看西看,以前只有和那农民出来表演的时候才上过街,还没仔细看过呢,今天才知道这街上真的是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有,木匠、铁匠、银匠、陶匠,坐桶的、作画的,贩油的、鬻香的、货花粉的、卖锅饼饵蓼糤的…… 小色狼也是第一次出宫,看到什么都好奇,拉着珍珠美人问这问那,一点形象都没有,丢人! 珍珠美人也不恼,牵着小色狼的手,一样样解释给小色狼听。 珍珠美人在车上易了容,好看的模样变得很平凡,只是他声音还是一样清脆好听。听他说话真舒服呢。好吧,看在你让珍珠美人开口说话的份上,小色狼,我暂时原谅你了! 小色狼突然指着一个角落大叫:“四哥,那是什么?!” 我看过去,原来是冰糖葫芦。切,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珍珠美人回答道:“是冰糖葫芦。”小色狼又问好不好吃,珍珠美人说:“中间是山楂,外面裹着蜂蜜或糖浆,酸酸甜甜的,还不错。”顿了顿,珍珠美人又问:“浩儿想吃吗?” 小色狼急切地点头,看那模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没见识!冰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_-凸 珍珠美人笑笑,带着小色狼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那冰糖葫芦很大一串,足有十五粒,每粒都比小色狼的眼睛还大。小色狼要将手臂完全打开才能将山楂从竹签上咬下来。小色狼用力地咀嚼着,吃得吧唧做响。小色狼一边吃一边嚷嚷:“好好吃噢!四哥,你也吃!” 我鄙视你,冰糖葫芦也能让你这么兴奋,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看到小色狼将冰糖葫芦送到面前,珍珠美人笑着咬了一粒下来。 啧啧啧,贝齿咬在红艳艳的山楂上,糖浆将双唇染得红润欲滴,真是太性感了! 这动作,这神态——优雅!高贵!都是吃冰糖葫芦,咋差别就这么大咧! “好吃不?” “嗯,好吃。” 小色狼听了顿是笑得跟傻子一样——噢,不,他本来就是傻的。 “我也要!我也要!” 我扒住珍珠美人的衣襟使劲叫唤,珍珠美人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小梅花也想吃?” “嗯!” 我连忙点头。珍珠美人笑笑,捏住竹签的另一头,轻轻一拗,竹签带着两粒糖葫芦就这么下来了。珍珠美人把这“小糖葫芦串”递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脑袋笑问:“能拿得住吗?” 我连忙点头,伸出爪子抱住了糖葫芦,转眼又看到珍珠美人因为捏竹签而让指尖沾到了糖浆,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跳上珍珠美人的手心,舔了舔美人指尖上的糖浆,偷偷瞄一眼珍珠美人的反应——错愕。 但珍珠美人只是愣了愣笑说:“小梅花真贪吃。”并不把手指拿开,任我舔食。 “哼哼,我才不是爱吃糖呢,我是爱吃豆腐。” 可怜我堂堂狐妖就只能用这种方法满足一下□啊…… 吃着冰糖葫芦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小色狼又突然叫起来:“四哥,是烧饼!” 我呸,你才是烧饼呢! 珍珠美人又问:“冰糖葫芦还没有吃完就想吃烧饼了?” “四哥~” 小色狼马上赖到珍珠美人撒娇了,那沾了糖浆的红唇噘起——咳,还挺可爱的。 我就知道珍珠美人肯定吃不下这招,马上就投降了,带着小色狼去买了一块烧饼。 小色狼立刻抛弃了还没有吃完的冰糖葫芦,拿起烧饼咬了一口,结果被刚出炉的烧饼烫得哇哇直叫。珍珠美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杯茶水出来,给小色狼喝了,还对着他的嘴吹吹。 …… 珍珠美人,你有勾引人的嫌疑哦! 那小色狼看着珍珠美人的脸眼睛都直了,哪里还管得了嘴巴烫不烫,一门心思全放在珍珠美人给他吹气的嘴上了。 珍珠美人,我知道了,你要是被吃干抹净了,那也绝对是你自作孽!可是…… 珍珠美人,人家也要吃烧饼,人家也要被烫,人家也要你吹吹啦!人家要人家要嘛! 珍珠美人根本不管我在他怀里打滚,只掐着小色狼的脸蛋笑骂地说:“小傻瓜,吃那么急,被烫了吧。急什么,没人和你抢。” 小色狼立刻顺竿爬扑到珍珠美人怀里撒娇:“反正四哥会给人家吹吹嘛!” 大哥……您、您压到我了! “四哥,丸子!” “四哥,花糕!” “四哥,串串!” “四哥,那个那个!” 一路上就听到小色狼得大呼小叫,到后面珍珠美人干脆给了小色狼一袋银子,让森耶陪着小色狼自己去买想要的小吃,而他则和小冰山跟在后面说起了话。 “默言,现在听风楼那边如何了?” “一切顺利。” “西善和雄单呢?” “……”小冰山明显顿了顿,才说,“因为肯为我们效命的外族人不多,所以一些关键的情报点铺不下去,所以……但总的来讲还有进展。” 珍珠美人低笑了两声,说:“默言,你学会打官腔了。” “默言不敢!” 小冰山很惶恐,如果珍珠美人拉住了他的手臂,我想他大概会在大街上跪下去。珍珠美人又说:“算了,西善和雄单本来就是两块硬骨头,进展不顺利也是正常的。我只是不希望你学着其他人那套报喜不报忧。” “是。”小冰山低下了头。 珍珠美人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却看到小色狼和一个人在一家店里争吵起来。 “这个发冠已经要了,你怎么可以抢!”对方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本来挺斯文的一张脸现在扭了起来,瞪着眼睛叉着腰很没形象。 小色狼毫不示弱:“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你才是恶人先告状!”小色狼看到珍珠美人过去了,立刻扑上来,抱着珍珠美人嚷道:“四哥!这个人抢我东西!” 珍珠美人摸摸小色狼的脑袋,却问森耶:“怎么回事?” 森耶道:“是小少爷和那位公子同时看中了一个发冠,互不相让,所以吵起来了。” 珍珠美人对小色狼说:“什么发冠?回家我让大师傅们给你打一个好不好?” 这时森耶拿过了那个发冠。是个玉做的小冠,大淼的男子都是十三岁束发戴冠,代表着成年了,珍珠美人就是几个月前刚刚束发的。 这个发冠的大小差不多就给刚刚束发的男孩用的。莫非小色狼未雨绸缪为自己买个发冠?可是他才八岁急什么。送给珍珠美人?应该不会吧……而且,用我六百年的审美经验来看,这个发冠虽然材质还不错,不过做工比较粗糙了,比起宫里的东西差了可不是一个层次。 小色狼摇头叫道:“不好!我就要这个!” 珍珠美人无奈,看看那小公子,但不等珍珠美人开口,那小公子就咬牙道:“我不让,绝对不让!” 珍珠美人只好对小色狼说:“这个发冠虽然材质不错,但做工不精,你想要的话,我让宫……家里的大师傅给你做一个更好看得好不好?” “不要!”小色狼也不知道坚持什么,死也不肯让。 珍珠美人犹豫了一下,估计珍珠美人是觉得一个普通的发冠而已没什么好争,可是小色狼不高兴了,他使劲点起脚尖楼上珍珠美人的脖子,哀求道:“四哥,你给买嘛,我就要这个……” 小色狼漂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了雾气,泫然欲泣。珍珠美人抱住他,心疼地说:“好了,不哭,男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呢。” “四哥……” 小色狼眼睛眨啊眨的,那睫毛就跟小刷子似的一下一下拨撩着人心。我知道珍珠美人肯定受不住他这一套,果然珍珠美人将小色狼按进怀里,抬头对那小公子说:“这位小公子,舍弟任性,但如果可以,还是请你割爱,我们可以给你补偿。” 小公子愤愤道:“我要的就是这个发冠,谁要你那点破钱——我不缺!” 珍珠美人无法,便说:“既然你与舍弟是同时看上,不如我们价高者得如何?” 小公子应该也是有钱人的孩子,当即点头同意了,说:“这发冠本来叫价十两,我出双倍,二十两!” 果然是有钱人啊,以前那个农民一年都赚不上十两呢。 珍珠美人笑笑,只说:“三十。” 小公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叫:“五十两!” “六十。”珍珠美人依然是不疾不徐地加价。 “一百两!” “一百一。” 小公子恨恨地看着珍珠美人,从齿缝里吐出:“一百五十两!你还敢加不敢加?” 珍珠美人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说:“两百。” 因为珍珠美人的停顿而显出喜色的小公子脸色一下子僵了,愣愣地看着珍珠美人好半天。珍珠美人笑问道:“还加吗?” 小公子眼珠子转转,大叫出来:“二百五十两!” 珍珠美人挑挑眉,居然没有接着加价,而是说:“哦?那这个发冠就让给小公子了。” 我看到小色狼抱着珍珠美人的手臂猛然收紧了,珍珠美人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小色狼的背。 珍珠美人……就这么放弃?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珍珠美人静静地微笑,那小公子的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后突然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话:“破玩艺儿,我不要了!” 我愕然地看着这一变故,不明白为什么小公子已经赢了却又走了。 显然小色狼也不明白。 “森耶,给老板二百两。”珍珠美人一边对森耶说,一边取了发冠放在小色狼手心里,理了理小色狼因为磨蹭而凌乱的头发,笑说,“好了,如你所愿了。” 小色狼看着手里的发冠发愣,大概还没有从情绪的巨大落差里反应出来。 那边掌柜在和森耶推却:“使不得,使不得,这发冠只值十两银子,这、这,两百两,太多了!” 森耶说:“这是我们家公子和人定下价格,您收着就是了。多赚些不好么?” 掌柜还是推拒:“这真的使不得!这和店里不规矩不符,我不敢收。” 珍珠美人看过去,对那老板道:“掌柜的,你是要让我失信于人吗?” 掌柜一愣,又听珍珠美人说:“掌柜的,这是您该得的,就不要拒绝了。” 说罢,珍珠美人就带着人走了。我跳上珍珠美人的肩膀,看到我们离开了那个掌柜还对这两锭大银子扭动脸部肌肉,似乎很烦恼的样子。等走了,看不到掌柜的模样时,我听到珍珠美人问:“刚才那个是我们的产业吧?” 林默言点头应:“是。不过只是边缘的小产业,还不成气候。” “你让夜鹞将那个掌柜提到大店铺里去,在这种小地方委屈他了。” “是。” 我忍不住再次回头看那家店,突然想到那个掌柜刚才烦恼的模样,过了今天,他会笑得很开心吧? 小色狼低头闷闷走了好一段路,突然抬头来问:“四哥……你刚才怎么突然就让出去了呢?那个家伙怎么又不要了?” “不明白?”珍珠美人笑着揉揉小色狼的脸颊,“因为最后的价格他已经付不起了,自然就放弃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喊二百五十两?” “他自己买不到,就想让我多付钱啊。” “啊?那、那四哥怎么知道他付不起了?” “这个嘛……因为那小孩喊道一百五十两的时候就已经没底气了,我喊二百两的时候他脸都白了,自然付不起更高的了……” “可是……” 小色狼还是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但珍珠美人只说:“小傻瓜,以后你看人看多了自然就能看出来了。” 好吧,他是小傻瓜,我是小傻狐…… 中午的时候,珍珠美人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很大很漂亮酒楼吃饭,吃了一半楼下上来两个人,其中小的那个竟然就是先前和小色狼争发冠的小公子。小公子一眼就看到了小色狼,立刻拉住他旁边的少年指着小色狼大叫:“桓大哥,就是这个小子刚才欺负我!” 欺负?好吧,以珍珠美人的智商去跟你抢一个发冠确实是欺负人了。 听到小公子的叫嚷,珍珠美人和小色狼也都抬头看了过去。 那年纪稍大的少年拍拍小公子的脑袋,走过来,对珍珠美人抱拳一礼,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小弟任性,刚才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小公子气道:“才不是!” 珍珠美人还礼道:“不敢当,两个孩子的争执而已。家弟也很任性。” 珍珠美人说着看了一眼小色狼,而这时小色狼正在和小公子瞪眼。听到珍珠美人这么说,小色狼回过头来委屈地噘噘嘴,又腻进了珍珠美人的怀里,手指在珍珠美人的衣襟上画圈圈,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珍珠美人笑着抚摸着小色狼的背,温柔而宠溺。 那少年也随之笑笑,拉过小公子,这便要告辞,然而转身前却又问:“敢问公子,两百两买一个普通发冠值得吗?” 珍珠美人似乎是没想到少年会突然这么问,微微一怔,笑着摇头道:“不值得。” 小色狼变了脸色,少年也颇为不解: “那为何……” “发冠不值得,但我弟弟值得。” 珍珠美人这么说摸摸小色狼脑袋,看着小色狼瞪大了眼睛也只是笑笑,点点他的小鼻子,似乎在说:眼睛瞪这么大都要掉出来了。 少年露出一脸略有所思,片刻后才躬身行了个礼,道:“在下桓错,若有幸,希望能和阁下做个朋友。” 珍珠美人抬眼看看少年,像是在审视什么,或许是少年通过了他的审视,珍珠美人这才起身作揖,道:“在下颜御,若有缘,他日还可再见。” 少年带着他弟弟离去了,我忍不住跳到窗台上往下看,两个人走出酒楼,我听到小公子不服气地对他大哥抱怨:“桓大哥,我们干吗那么客气!” 桓错笑着捏捏小公子的鼻子:“那颜公子可不是简单的人,这么聪明的人当然要拉过来做朋友!看你还敢不敢惹是生非,踢到铁板了吧!” “嗯嗯,别捏人家!” “傻东西……” 声音随着他们的远去而消失,我发现人类都是好可怕的动物。 还是珍珠美人好,虽然也很厉害,不过……嗯,嗯,我喜欢! 等吃完了满桌美食,我们又去四处晃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色狼突然变得不闹了,闷闷地牵着珍珠美人的手低头走路。珍珠美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他也不答,珍珠美人拿他没办法,便提前回宫了。 回到宫里,珍珠美人担心小色狼是不是生病了,便让森耶去传御医,却又被小色狼拦住。 珍珠美人担心地将小色狼抱在怀里,问:“浩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小色狼摇头,却不说话。 “那谁惹你不开心了?” 珍珠美人托起小色狼的脸,可小色狼却低下眼帘不看珍珠美人,珍珠美人微微皱了眉头,说:“浩儿,有什么不高兴和四哥说说好不好?” 小色狼又是摇头,眼睛眨了眨,突然扑抱到珍珠美人身上,头埋进珍珠美人的颈窝,闷声说:“四哥……我爱你……你也要永远爱我,好不好……” 珍珠美人愣了愣,笑着抱紧了小色狼:“当然,四哥永远爱你。” “嗯……那我们约好了,不许反悔……” 小色狼所在珍珠美人怀抱里,我看到他眼睛里闪闪的都是水光。 小色狼好像哭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发冠上刻着一只大雁,掌柜对小色狼说,这只发冠叫玉雁,大雁象征着美好的姻缘,送给心爱的人就可以白头偕老。 只是,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只发冠已经陪着小色狼去了另一个世界,而珍珠美人,也不能再为我煮鱼羹了…… 未来还在很远的未来,这时候我们,都还在笑着说:永远,永远。 颜川 番外二卷 东宫琐事 颜川 颜川作者有话要说:说一点关于颜御死之后前世的事情,不喜欢的大人就当e在凑字数吧……今天是颜川四十岁生日,他很高兴,因为下午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弟弟颜御了。 从颜川三十岁结婚后不久,颜御就去周游世界。 周游世界是颜御一直以来的梦想,还记得御十六岁那年斜倚在窗台上望天时的模样,像一只鸟渴望着蓝天,他缓缓侧过头,轻轻一笑,说: “真希望有一天能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颜川觉得当时自己像是被雷劈到了,从此发誓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弟弟实现梦想! 为了让弟弟更放心地去玩,颜川埋首工作,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公司规模不断扩大,成为世界上有名的企业。别人问起他工作的动力,颜川只是说:“希望御在世界的另一边能玩得更快乐。” 颜御除了每隔几天发来的e-mail便没有其他联系。他总说世界各地的到处转,老换电话麻烦,便只用mail联系。颜御的来信往往不会太长,说一些在世界看到的奇闻趣事,最后一定要问候一下哥哥和嫂嫂,信虽然简短,却让人看的暖心。 十年没有看到弟弟了,颜川觉得自己快想疯了,派人去追寻却总是慢了一步,这次他特地通知弟弟一定要回来庆生。虽然颜御这次足足等了五天才回信,但他还是答应了: “我会回来的。” 颜御不让颜川去接他,他说要自己回去。 颜御是下午一点班机,现在应该快到了。 颜川不断地看表,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来临,一种莫名的恐慌在侵蚀心房。妻子温柔的劝抚一点用也没有。 颜川越来越烦躁,开始不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叮咚—— 门铃终于响起。颜川迫不及待地去开门,心中却生出一个疑问:御没有钥匙么?不可能,我不是给他了…… 颜川带着无限的期望看着门打开,心似乎也随着门而敞开,阳光落进来,照亮了房间。颜川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喜悦地情绪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然而当他满怀期望地抬头时,门外站的却不是颜御。 “林小姐?” 对于门外的人颜川感到惊异莫名。林雅娟,颜御十分亲密的一位女性朋友,一度以为他们会结婚,然而他们却始终以朋友自称。 颜川的目光落在雅娟一身黑衣上和她手上的白玉盒子上,恐慌再次蔓延,这次汹涌得几乎要将他覆灭。 林雅娟神色平静,平静得如同死人! 林雅娟以波澜不起的声音说:“颜先生,今天是您的生日,御让我给您带一声‘生日快乐’,只是,这句话,他不能亲自来说了。” 颜川抓住雅娟的肩膀:“御呢?御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能来了?他从来不会失约的!” 林雅娟垂目,轻轻抚摸着那个白玉盒子,轻声自语:“是的,御从来不会失约,只是,那是活着的御……” “你说什么?!”颜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字眼,忍不住松开手退后一步。 林雅娟抬起眼,对上颜川的眼睛,捧上那个白玉盒子: “御走了,五年,五年前的今天,在他给你发出最后一封生日贺电之后。御不让我告诉你,我自作主张用白玉雕了一个骨灰盒,我想,只有这种温润纯洁的玉才能配得上他……” 颜川终于再也无法支撑,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那血落在白玉上,明艳动人。 无良 无良 玄澈小时候—— 小玄澈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体,刚学走路那会儿老摔倒。 有一天玄沐羽看到小玄澈歪歪斜斜走了两步,突然“吧唧”——摔倒了,起来的时候衣服沾了泥巴。玄沐羽顿时很高兴,上前抱起小玄澈兴奋地说:“啊!澈儿的衣服脏了,我们去洗澡吧!” 玄澈:…… 玄沐羽抱着小玄澈进到浴室里,任凭小玄澈如何挣扎,玄沐羽还是三两下就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扒光了。 “没关系,都是男人,都是男人,都是男人……” 小玄澈不断地给自己催眠,无视玄沐羽放光的眼睛,奈何,一只魔爪在他屁股上捏来捏去。 玄沐羽抓着玄澈的小屁股捏啊捏,边捏边说:“手感果然很好呢!” “我是小孩我是小孩我是小孩……他是我老爸他是我老爸他是我老爸……”小玄澈继续催眠。 玄沐羽终于捏够了,又把小玄澈整个人拎出水面,看着两条藕腿之间粉嫩嫩的小可爱,惊叹说:“小小的还是粉红色的!” “……” 小玄澈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踩在玄沐羽脸上。 所以保持清洁很重要。 小玄澈不喜欢让别人喂,总是自己吃,但身体太小有时候餐具握不稳,嘴巴周围不免会粘到一些食物。 有一次和玄沐羽一起吃稀粥,不小心溅了一点汤汁饭在脸上,小玄澈正想拿面巾抹去,没想到玄沐羽突然大叫:“等一下!” 小玄澈吓了一跳,手一抖,本来就拿不稳的汤匙顿时跌落在身上,小玄澈看了看弄脏的衣物,皱起了眉头,却没想到脸突然被人捧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玄沐羽的脸在他眼中骤然放大,就感觉到脸上压上了两片又热又软的东西,又是一湿,然后看到玄沐羽咂巴咂巴嘴,说:“味道不错。” “……” 小玄澈摸摸嘴角,汤汁粘腻的感觉不见,但湿漉漉的貌似——口水……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美德……皇帝要以身作则……我是小孩,我只有一岁,我不是成年人……他是老爸,他恋童……他智商低于水平线,正常人对白痴要宽容……身为人类要有风度,不要和禽兽一般计较……狗咬人,人不能咬狗……”小玄澈给自己催眠,使劲催眠,不断催眠。 玄沐羽吃完豆腐又看到小玄澈弄脏的衣服,顿时眉开眼笑,抱起小玄澈笑道:“啊!澈儿的衣服脏了,我们去洗澡吧!” “……” 浴室出现如下声音—— “不要动嘛,衣服不好脱了。” “手感还是一样好呢!” “啊,还是这么小小的粉红色!” “哈哈,这回澈儿踩不到了!” 从此玄澈在能拿稳餐具之前再也不吃流质食品。 羽翼 羽翼 光熙五年入春,太子五岁,遇刺。凶手被擒,不日身亡。 半月后,清凉殿中—— “……是元贵妃在幕后指使。” 黑衣人跪在阶下陈述着他所查到的真相,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不自觉间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味道。 “嗯?元妃做的?” 皇帝对这个结果有些诧异,很难想象一个妃子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去挑衅一个受宠的太子呢。 “难道他们联合起来了?” 皇帝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大殿之中似乎有了回声,冷冷的,敲得人心慌。黑衣人忍不住问:“陛下,是否需要属下将元贵妃……” 皇帝思量了一下,却说:“不,不需要。” “可是太子殿下……”年幼,无法自保。 皇帝有些突兀地感慨了一句:“他是太子呢!” 黑衣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却发现皇帝勾着嘴角笑了笑,黑衣人连忙收回目光,就听皇帝说:“这件事就留着让他自己解决吧。那个孩子……暗影,你派人在暗中保护他就好了。呵呵,太子风头太劲,恐怕有人要坐不住了。” “是。” 黑衣人应声而退,消失在阴影之中。 皇帝缓缓起身走出了大殿,看着远方的天空,低低地笑了。 “澈儿,你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呢?视而不见,小惩大戒,还是……赶尽杀绝呢?呵呵,真期待,你的眼睛里会出现什么色彩呢?” 刺客的事禁军去查,但显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过了几日,刺客的事就这么平息。 东宫—— “父皇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太子对于刺客一事的最终结果很是不解。 按说皇宫出现刺客还伤到了太子总是一件大事吧? “是。”林默言在旁边应着,“虽然有让人去查,不过没查出什么,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皱了眉头,稚气的小脸上露出超越年龄的沉思,片刻后,他抬了头,对林默言摆摆手,道:“那就这样吧。你也不要去查了,听风楼那边先做好再说。” “是。” 外面有人轻轻叩了门,一个柔顺的女音传来:“殿下,御膳房的药膳来了。” “进来吧。” 一名宫女端着盘子进来了,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带盖小盅。 这药膳是补气佳品,因为太子体寒,所以皇帝吩咐御膳房每日都要给太子进补一盅。 宫女在桌子上放下盘子就退了出去。太子打开盅盖将盖子放到一边,取了汤匙正要吃,却突然停了动作。 森耶在一旁看了,不知是哪里不合太子心意了,忙上前问:“殿下?” 太子抬头定定地看着森耶好一会儿,看得森耶都有些发毛了,太子又低下头去盯着那盅药膳看起来。 太子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起身离开位子,端着药膳径直来到一盆植物前。他对着那植物倒了小半碗下去。林默言和森耶都看得莫明其妙,不想片刻后那被药膳淋到的植物表面慢慢变成了黑色,最后整个萎缩了下去。 “啊——” “森耶!” 森耶刚要惊叫出声却被太子喝断,太子将那整盅药膳倒了之后对森耶和林默言说:“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可、可是……” 森耶脸色有些发白,林默言也是一脸黑沉。 太子细细洗了手,淡淡道:“一直以来父皇对我的宠爱都太过了,前几日我锋芒过露,现在有人坐不住也是正常。” “殿下,属下……” “默言,不急。” “可是……” “没关系。”太子打断了林默言的话,“还不到时候,羽翼未丰,动手只会两败俱伤。你将刚才那个宫女看起来就行了。” 林默言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只有一句字:“是。” 太子推开窗户,望着那片碧蓝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默言,森耶,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小心了。” 虽然太子交待了要封锁消息,不过皇帝要知道的时候,有时候还是瞒不住的。 “什么?你竟然让毒药进了东宫!你们怎么保护太子的,一群废物!” 皇帝愤怒地一拂袖子,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统统砸在了案下的黑衣人身上,虽然不至于受伤,但也是火辣辣地疼。 黑衣人不敢躲,只能低着头请罪:“属下该死。属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下手,幽影众部还来不及完全就位,所以……” 皇帝想了想,发现自己上午下的命令,下午就出事,影卫的调动确实有些仓促。 皇帝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但还是口气不善:“你应该庆幸太子没事,否则不论什么理由朕都要你陪葬!” “是。”暗影自然不敢有异议。 皇帝眼珠子转转,又问:“你说是太子自己发现药膳中有毒的?怎么发现的?” “是。”暗影将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太子原来应该是没有发现的,已经开盖要吃了却突然发现了,属下也不知太子是如何得知的。后来属下检查了一下,那毒药是一种很普通的烈性毒药,遇水即溶,无色,虽然有淡淡的药味,但混在药膳中里是不可能闻出来的。” “嗯……奇怪了,澈儿也不擅药理啊。” 太子的功课很多都是皇帝自己亲自教导的,太子懂什么不懂什么皇帝自然清清楚楚,怎么也想不出来太子是如何发现药中有毒的。 皇帝凝眉想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呵呵,有意思,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不过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呢?” “我是通过杯盖上的水痕发现的。” 太子一边写着字一边回答了下属们的疑问。 林默言和森耶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无解。 “水痕?” “对。”太子慢慢解释着,“药膳是热的,蒸气遇到温度较低的杯盖就会凝结成小水珠,如果是第一次打开杯盖,上面的小水珠应该很多,而且当我倾斜杯盖的时候只会留下一个方向的水痕,是一种……”太子笔下顿了顿,微微蹙眉想了想,好容易找出一个词,“——清楚,一种很清楚的痕迹。但是那日我打开杯盖,上面的水珠很少,而且痕迹让我觉得很凌乱……嗯,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和以往看到的不太一样。那次露了锋芒之后我就一直很小心,怕的就是……” 太子没有说出下文,但谁都听得出怕的是什么。 “……所以当我看到和以往感觉不太一样的水痕时我就有了怀疑,谨慎之下才试了试。” 林默言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太子没有注意到那么微小的差别,那么现在…… “殿下,下次别拿植物试了。” “嗯?” “上次的毒性子很烈,刚好对植物也有效,所以才被发现。以后我们养点小动物,有什么问题拿小动物试——比较有效。” 太子笑了笑,道:“我当时也只是有一点儿怀疑,毕竟水痕这种东西只是很纯粹的感觉上的差别,我自己也不肯定,如果那时植物没事的话,我只会觉得是自己多心,或许就吃下去了。” 林默言顿时黑了脸,一时无话,这时才知道自己的主子命有多大。 太子这番解释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始终有些邪恶的笑容淡去了,再看太子时他的眼中似乎多了点什么。 东宫里果然多了些小兔子小麻雀之类的动物,但是几个月过去一直风平浪静。 太子听了思量一日,回头他牵起了皇帝的手。 又是半年过去,太子手中的势力也渐渐有了模样。 “哦?太子在调查元贵妃的事?” 听到暗影的回报皇帝来了兴趣。 “是,但似乎不是很顺利。”暗影如实禀报,“只是怀疑,看起来还不准备动手。” “嗯,嗯,那朕就帮他一把吧。”皇帝又一次露出了他恶劣的笑容。 数日后,严锦飞被驱逐出宫。 皇帝在清凉殿里皱起了眉头:“严锦飞出去后什么都没做?” “没有,很落魄。”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这么输了?” 暗影不敢言语。 “难道朕看错人了?” 皇帝看向门外,似乎有一个黑衣孩子在那儿静静站着,那孩子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琉璃一样流动着华彩,却又缺少了温度。 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应该如此无能吧…… “澈儿,莫非这个位子真要成为你的绞索?” 半年后,后妃们办了一个赏花会,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太子却意外地参加了,皇帝颇感兴趣,也来了。 会上,太子因为一盆紫菊而展颜,他对皇帝说:“这花很美。” “从未见澈儿如此笑过……”皇帝有些失神地喃喃,他突然觉得应该奖赏带来这盆紫菊的人,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也不可能看到如此美丽的笑容。于是皇帝对众嫔妃说:“这是谁的紫菊?” “是臣妾的紫菊。” 一名华贵的女子站了出来——元贵妃。 皇帝突然明白了太子笑容的含义,一向淡然的太子为一盆花展颜的含义。 好吧,就让我看看你想做什么吧。 “那朕就准你到内务府自己挑些东西吧。” 数月后,元妃不治身亡,其器物、宫人尽数陪葬,云霞宫空。 当东宫里那个孩子皱起眉头的时候,清凉殿里同样有一个男人却笑了起来。 “看来朕养了一个不得了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可能觉得正文中的一些不一定很合理,没关系,我们在番外里赋予它合理的另一面。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大部分时候你只能看到其中一面。 我记得有一种番外叫“鲜橙多”,虽然这种番外看起来很无聊,总是在不断地重复叙述同一件事情,但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这件事最完整的状态。只不过从写作上说,如果这件事的不同角度不能给人不同的感受的话,那么这种写法就很失败了而已。 大家相不相信玄澈察觉有毒的这个方法呢?真的可以哦。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比较神经质,特别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那时候我家每天晚上都会炖一碗雪蛤或者银耳之类的东西,吃之前要加冰糖。我那个时候神经质,一定要自己加糖,但是我家的保姆经常会给我加糖,让我觉得很不爽(其实保姆是关心我为我好,只不过我不领情,后来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特别无理,可惜那时候那个保姆已经离开了)。所以每次开盖之后都会看盖子上的水迹有没有变得很“奇怪”,如果有我就会发脾气。这个方法百试百灵哦。 默言 默言 永泰四年,太子八岁,和雄单使臣萨朗耶奉旨闲逛临澹后一日,山子落前来看望。 林默言站在门外,看到太子的外公户部尚书林功缓缓行来。 林功笑眯眯地说道:“默言,太子这么早就醒了?” 林默言躬身道:“山太傅和殿下在里面。是否需要属下进去通报?” “不用了,默言,不如你陪我说说话吧。” “大人有此兴致,默言自当奉陪。”林默言面无表情。 林功缓步踱到花园中,林默言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林功停下脚步,回身笑道:“默言无须如此拘谨,算起来,你也是我林家的子孙。” 林默言依然是面无表情:“自父母去世之后,默言便忘记了自己的姓。” 林功一顿,还是温和地说:“默言,当年的事……” 林默言打断他的话:“往事随风过,还请林大人不要再提。” 林功沉默片刻,道:“默言真的不考虑老夫所提之事?” 林默言诡异一笑,道:“林大人以为默言还会为林家做事么?” 林功愕然。 只听林默言轻声道:“父亲当年被捕,大人可有念过半分同宗之情出手助过?” 在林默言的记忆中,自家的家境并不算太好,父亲只是一个小县的县主,但那时他是一个好官,勤政爱民,过得两袖清风,有时甚至需要母亲做一些活计贴补家用,但即使这样,一家人过得依然很快乐。 只可惜,这一切都在林默言九岁那年变了。 九岁那年开始,不断有人出现在家中,这些人时常与父亲关着门在书房里说什么,林默言有时好奇想去偷听,但都被父亲发现赶了出来。 不久后,林家的家境渐渐变好了,身上的衣服开始光鲜,每日的饭菜也不再是糙米加素菜。又过了不久,父亲升官了,成了大县的县令,而这还不够,他不过做了一年的大县令就又升迁了,成了郡守。 一时间林家门庭若市,每日里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慕名来访。 林默言此时还是懵懂,不知其中缘故,只知在父母的庇护下读书习武,玩耍捣蛋。 好景不长,有一天一群衙役冲进了林府将父亲带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默言都看着母亲愁眉苦脸,终日奔波,林默言隐隐知道了什么,但每每询问母亲却总是不说,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带着他上京,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依靠的朝中要人倒台了,父亲受到牵连,弄不好,父亲要死,全家也要流放。 林默言随着母亲上京,找到户部尚书府上,原来户部尚书、太子的外公是父亲的远房舅公,现在只能求他为自己的父亲说说话,网开一面,哪怕流放,也好过斩首! 林默言看到了一个蓄着小白胡子的老人,说是老人,其实并不显老,矍铄的目光,红润的面色,林默言觉得他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年轻。上京前林默言去狱中探望父亲,没有了光鲜的外衣,没有了高傲的气度,黑暗的牢狱中父亲面色蜡黄,衣饰凌乱,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父亲,母亲在一旁哭得厉害,林默言的心也一阵阵的抽痛。 “哦,默言是吗?好名字,好俊秀。”老人抚摸着林默言的头和蔼地说,这让林默言有一种错觉,这个老人会帮助父亲。然而接下去老人对母亲说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希望:“林夫人,不是老夫不帮你,只是子胤(父亲的名字)这次卷入太深,难以脱身啊。” 母亲拉着林默言跪下,哭诉道:“林大人,求您看在都是一宗的份上帮帮子胤吧!哪怕、哪怕只是流放也好过斩首啊!” 老人叹气,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当初姑母分家出去,传下的也就你们这么一家了,老夫若是不帮死后也无颜见家中姑母,只是这朝中的事哪里是说帮就能帮的,你们快起来吧,这忙,老夫实在是帮不了啊!” 母亲叩头,然而老人终究没有答应。 后来林默言随着母亲出去了,母亲告诉林默言:“默言,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只是林子胤的儿子,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人就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十一岁的林默言突然明白了很多。 林功并非帮不了,他只是不想为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卷入一场斗争而已。如果他能预见日后林默言之于太子的亲要,他或许就会出手相助,只是他若出手,林默言又如何能入宫与太子相遇?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林默言有时也很疑惑,自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后来父亲下市斩首,母亲流放西北,这时他已经入宫成为一名武奴,若不是抓捕中受了伤,只怕当场就要净身去势。若不是有一个黑衣的孩子…… “不曾。” 林默言淡淡地说。 “默言自那日起便对自己说,默言,你只叫默言。那些人将我送入宫中,如果不是默言刚刚受过刑,身体虚弱,只怕等不到太子出现便要和这些宫人一样了。那时大人又可曾想过还有这么一个林氏子孙在秋宫之中?” 林默言说着这番话,目光中只有死一般的平静,那些往事都与默言无关了。他只是在复述一个曾经以死抗辱的男孩的心境罢了。 追随太子身边不到一年,林默言已经在宫内外获得了一定的地位。永泰二年时,元贵妃过世,听风楼初具雏形,林默言第一次动用手中势力做了一件私事:寻找母亲的下落。然而数月后噩耗传来,林母已经早在流放途中不堪受辱自刎而死。 林默言一度情绪失控,终日神情恍惚,依然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垫起脚尖轻轻抱住他的头,说:“好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们。” 林默言望着林功,缓缓说:“呵,林大人,自从殿下那日在秋宫对我伸出手起,这世间便只剩下一个太子的默言。” 林功无言以对。 当林默言慢慢从丧母之痛走出来时,林功——那个和蔼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却残忍打碎自己希望的老人——他又出现了,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进入林家族谱,要求只有一个,希望林默言能告诉他太子的一举一动。 当年林功的姑母因为爱上了一个被家里反对的人,而脱离了族谱分家出去,入林家族谱这件事便一直是林默言这一支的心病。林默言知道,他甚至知道父亲不惜贪污受贿往上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能风风光光地加入族谱。但—— 当年父亲落难时林家在哪里,母亲受辱时林家在哪里,自己困兽而斗的时候林家又在哪里?! 呵,可笑! 我林家的家谱从我林默言谱起就是了! “请大人回偏厅等待吧。” 林默言不再理会这个老人,行回书房,却在拐过长廊的一刻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看他身边森耶的眼神,林默言知道太子已经知道他的去向了。 林默言没由来的心中一慌,上前行礼,嘴巴不自觉地就要辩解,但他只说了一个开头就被太子打断。 太子微微一笑,只问:“林大人呢?” 笑容轻易地安抚了躁动的心,林默言知道这是太子的信任。 林默言听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沉稳,说:“在偏厅。” 太子背影淡淡,看不出喜怒或哀乐,却能让人平静。林默言又想起三年前的那日,黑衣的孩子对他伸出晶莹玉润的小手,清冷的声音落在心里只剩下温柔和怜惜: “跟我走吧,默言。” 从此,这世间便只剩下一个太子的默言。 落水 落水 永泰四年,太子八岁,因为和雄单使臣萨朗耶去了一趟勾栏院,而引来皇帝训斥。太子温言相诉,皇帝最终平息怒气,暴怒而来,舒心而去。 太子书房中,玄澈把玩着一卷小纸,对林默言说:“默言,你的武功如何?” 林默言道:“殿下要属下和谁比呢?” 玄澈说:“会不会有人一直跟着你,而你却完全感觉不到呢?” “并不是没有可能。”林默言坦言道,“属下的功夫在同一辈中算得上上乘,但毕竟年龄所限,内功不可能太过精深。而有些人擅长追踪匿藏之术,轻功卓绝,这等人属下就很难发现。” “那如果你知道有人跟着你,那你刻意去找,能找到吗?” “一般是可以的。” 玄澈轻轻一笑,道:“那默言就找找我们身后的影子吧。” 五月—— 渐渐变热的天气似乎让人也容易烦躁起来。 “殿下,属下找到那个影子了。” “哦。” “他始终跟在殿下左右,有时会去找……陛下。” 太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微笑道:“默言,你去书房。还有,让周围的人都退下去。” “殿下?” “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林默言离去,连带着本来就如同幽灵一般隐藏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消失了。 玄澈站在湖边,看着鱼儿在水中嬉戏。 湖水看不到底,大概有三四米吧?湖边有栏杆,虽然十分矮小,不过看起来并不容易掉下去。 怎么样才自然地落水呢? 玄澈沿着湖走了两步,突然跳到栏杆上,谁知脚下一个打滑,扑通一声落了水。 玄澈在水中挣扎了两下,脚点不到底,他不得不呼救。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顺利,太子落水,周围没有人,所以一个本应该隐藏的侍卫不得不现身。一个普通侍卫打扮的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诡异出现,展身掠到湖面,弯腰拎起太子的衣服,脚尖在水面上一点,又轻飘飘地折回了岸边。 太子浑身湿透,头发散落,湿润的乌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其实看起来并不怎么狼狈,反让人想到了美人出浴的艳丽。事实也是如此,太子总是从容不迫的。 然后默言到了,其他的宫女太监也到了,最后连皇帝出现了。 皇帝很生气,要责罚所有御花园里当值的宫人,不过太子劝阻了。皇帝本不听,但当他看到那侍卫时,他愣了愣,抱起太子便不再说什么。 “父皇,他叫什么?” “幽影。”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若干年后,皇帝第一次带着太子单独出宫,惊人的美貌竟然引来了登徒子。 太子一摸身上,太子的令牌、信号弹、匕首和药物一个也没有,看看身边的父皇,他不得不再次提起那个名字:“幽影呢?” “被我留在宫里了。”皇帝很自然地回答他。 出嫁 出嫁 “父亲,孩儿与平阳公主情投意合,请为孩儿向陛下请婚!” 年轻人对面前威严的老人说。 老人皱起了眉头:“平阳公主?不过是普通修仪所出,一个不得势的公主……朝儿,为父替你另谋一场婚事。” 年轻人第一次扬起灼灼目光对上父亲的注视:“不!朝儿此生非公主不娶!” 半月后,礼部尚书终于熬不住儿子以死相逼,上书请婚。 东宫—— 玄沐羽正在和太子下棋,礼部尚书求见。 “平阳公主?”玄沐羽十分疑惑地反问一句。太子在一边说:“就是澈儿的大姐,当年颖修仪的女儿,平阳公主玄淑。”玄沐羽这才一脸恍然大悟。 礼部尚书心往下一沉,愈发后悔这场婚事,最好陛下不要答应…… 礼部尚书还是说:“家中痴儿对公主一往情深,还请陛下恩准。” 玄沐羽道:“那问问公主的意思吧。宝德,去请公主。” 少时,平阳公主到。 玄沐羽看看眉目柔顺的女儿,问:“淑儿,你愿意嫁给礼部尚书之子……” “崔朝。”太子一边提醒皇帝忘记的名字。 “哦,尚书之子崔朝,”玄沐羽对太子温柔一笑,又问公主,“你愿意吗?” 玄淑大喜过望,跪下道:“女儿愿意!” 玄沐羽点点头:“那崔尚书就看着办吧。” “是。”礼部尚书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太子看一眼尚书和公主,道:“父皇,您就这样把大姐嫁出去吗?” 玄沐羽奇道:“那澈儿说呢?” 太子笑道:“大姐习惯了宫中的吃穿用度,澈儿担心大姐到了外面会不习惯,父皇难道要看大姐嫁出去之后受苦吗?况且澈儿就这么一个姐姐,姐姐就这么嫁出去,澈儿也会想念的。” 玄沐羽略有所思地看看礼部尚书和女儿。 待二人退出去,玄沐羽揽过太子,捏捏他的小鼻子,道:“你这颗七巧玲珑心!谁的心思都明白。”只是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太子只是微笑。 永泰五年,平阳公主玄淑出嫁,破例封长公主,加封户八百,特准其每月十五回宫述情,宠及一时。玄淑与尚书公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注1:修仪,后宫封号,九嫔之一,地位不高,前有皇后、四妃(贵妃、德妃、贤妃、淑妃)及君(即张桐),又有昭仪、昭容、昭媛比她略高。 后宫 番外二卷 东宫琐事 后宫 后宫妙曼纱帐之中,两具□纠缠不休。 “皇上……不要了……嗯,嗯!嗯……” “月儿受不了了……皇上……” 哀求不断从红唇中逸出,玄沐羽却好像没有听到,只是不断律动着**,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人落在另一张容颜上。 玄沐羽有很多这样玩具,只要他喜欢都可以压在身下舒解**——除了那个人,可是他最想得到的却只有那个人。 身下的玩具和那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那个人被**埋没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让雾水蒙住了眼睛,迷离得让人发疯呢? 不会的,那个人的眼睛永远是透彻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使用水晶雕成的,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让人看着便陷进去了。 玄沐羽终于不愿再在这个替身上浪费时间,释放了**之后便抽身而出,不愿再多停留片刻。 水园——里面住着许多这样的玩具,每具皆不同,可也每具皆相同。 在水园的门口,玄沐羽看到德妃。 德妃当然是个漂亮的女人,虽然算不上一个温润的女人,只是她很清楚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个皇宫更好地活下去,然而在聪明的人也会有不聪明的时候。 德妃本只是想在后宫中走走,却不知不觉——或许也是下意识地走到了皇帝流连的水园。 德妃惊愕地看着院中的美少年们,惊叫道:“皇上?!” 玄沐羽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别人到水园来,因为这里藏了一个不可以被发现的秘密。 然而德妃的理智被突如其来的震惊吞没了,她竟然叫道:“皇上,您在想什么?!他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闭嘴!” 玄沐羽冷冽如冰。 “皇上,你不可以……” “朕让你闭嘴!” 德妃被狰狞的皇帝吓住了,入宫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皇上。 “管好你的嘴——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玄沐羽只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处理德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他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女人而破坏了自己在那人心中的模样。 很难想象还有人可以和那人有着近乎相同的背影。看到亭中的身影,玄沐羽找到了新的玩具。 “你叫什么?” “张桐。” 张桐外貌只是清秀,但他的清秀总是笼罩在淡淡的落寞之下,他的气息清幽的、宁静的。其实落寞和平静有着很大的区别,再清幽再宁静也无法与那遗世独立的身影相提并论,但在玄沐羽眼中,这已经够了。 就为了这个一个背影,一个朝臣的小儿子只能成为一名幸臣。 张桐擅棋道,虽然在玄沐羽看来棋力尚弱,但玄沐羽愿意与张桐下棋,因为张桐凝神思考的模样和那个人很像。 玄沐羽在御花园中与张桐对弈,远远地看到太子走过,便让人传话将太子带过来。 “拜见父皇。” 太子的声音永远是的清清淡淡的,如同微风拂过心头,和他让人心安的气息一样。 “澈儿也过来走一局吧。” 玄沐羽将太子抱起来放在腿上,看他与张桐走棋。 太子的脖颈白皙而修长,优雅的如同天鹅; 太子的耳朵小小的,耳垂泛着淡淡的粉红,精致宛若春天的樱花瓣,含在口里就会化开; 太子的身子清瘦而柔软,抱在怀里似乎是抱住了一只小动物,让人忍不住疼惜; 太子的手修长圆润,落在黑子之中,像是一块温玉雕琢的工艺品; 太子的身体散发着幽幽的清香,犹如在引诱着人将鼻尖埋入衣领之中细细品尝; 太子凝思时会皱起秀气的长眉,贝齿轻轻咬住红唇,鲜艳得能滴出水。 玄沐羽贪婪地攫取怀中人每一缕芳香,却又要克制着自己的**与冲动。他知道不可以,太子会拒绝,会厌恶自己,如果与他终究只能是两个人,玄沐羽宁愿就这样一辈子地看着他。 张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手中的棋子就要在棋盘上落下,不想手被太子捉住。 太子的小手柔软中带着钢骨,温凉滑爽。 太子微微一笑,如三月春风。 “桐真的要走这儿吗?” 张桐回神看了一眼棋盘,才发现自己选择的落子真是臭到不能再臭,甚至连初学者都不会选择这么一个大败笔的走法。 太子说:“桐再考虑一下吧。” 张桐还是走了下去:“落子便不悔了。” 太子笑了笑,带着些许小孩式的得意,悠然的气息瞬间变得灵动,整个御花园都变得鲜活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太子落下一子,夺去了张桐半壁江山。 张桐愣愣地看着棋盘,心中只想到:这样的人,半壁江山换他一笑又如何? 一局走罢,太子离去。 玄沐羽拉过张桐执棋的右手,吻了又吻怎么也不愿罢休,最终将张桐带入房中。 张桐想起刚才皇上看着太子的目光,心中顿时了然。 玄沐羽在张桐身上落下点点吻痕,抚弄他的下身,迫不及待地要求进入。 张桐咬住下唇,痛楚而又欢愉的呻吟还是不可抑制地偷跑出来。玄沐羽看着他强自忍耐的模样,又想起了那个人。 “皇上、皇上就这样……渴望吗?”张桐克制着呻吟的**断断续续地说,“皇上爱上那个人了吧,呵,水园的少年……” 玄沐羽猛地停止,阴郁地注视着张桐。 张桐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陛下又从桐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什么?在下从来不知道桐和那人有何处相似……” 玄沐羽恻恻一笑,再次开始律动,只是动作失去了温柔,只留下兽性的狂野,更用力,更深入,几乎每一下都要将张桐贯穿。张桐被淹没在痛楚和快感的狂潮中,迷离中感觉到一只炙热的手掌抚过身体,玄沐羽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啊,你的五官与他完全不同,可是你却是与他最像的,淡漠的,安静的,你的背影像极了他,你的气息有着他的味道,你的眼睛也和他一样总是清澈的。我以前只想着看他的容貌,如今却想知道,他那样的清淡在**中会变得怎样……也会和你一样,清澈的眼睛蒙上雾水吗?是不是也会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呻吟,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让手腿缠上来……茱萸是不是红得宛若能滴出血,身体是不是也会变成粉红色的……青芽是不是会变得坚硬,是不是会落下□,是不是明明想要抗拒,身体却还是紧紧咬住……” 有一天,玄沐羽突然想起了德妃,虽然那个人不会与她接触,但或许自己还是应该去看看,免得有什么不好的话落在那个人耳中。 德妃冷静了许多,却是高声嘲讽: “皇上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多么可笑!” “皇上对那样的小孩会有**吗?呵!是不是想到那样一具□能纠缠在身上便会兴奋呢?!” “皇上找了那么多少年关在水园之中,也不怕他‘不小心’就发现了?” “或许皇上就是希望他发现吧!一切都揭开了,皇上也不需要那么多伪装,直接倾诉**就好了!那样的孩子,啧,果然是极品吧!” 啪! 玄沐羽忍无可忍一掌将德妃打落在地,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那个人。 “你打我?好,你打我!” 德贵妃似乎疯狂了,竭里斯底地叫嚣着: “你打啊,你打啊!我入宫二十年,从未受过恩宠,先是皇后,后是娈童,我都忍了,现在连太子都能抢去皇帝的心了!” “我也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了,皇上既然这样绝情,我也不需要再端什么贵妃的身分!” “玄沐羽!我倒想知道,如果太子知道你对他的**,他会怎么做!” 玄沐羽面沉似水:“来人,将这个疯女人拖下去!朕不要再见到她!” 有侍卫上来押住德妃,另一个太监来报:太子驾到。 玄沐羽本不想让太子进来,但太子已经走到门口了,德妃看到太子更加疯狂地咆哮:“太子!你又知道什么!你应该恨他,恨他!你知道你的父皇……”德妃喊到这里被侍卫打昏过去,如果再让他说下去,恐怕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太子莫名其妙地听完德妃的叫嚣,不解地问玄沐羽:“父皇,德妃她……”太子会突然到来就是因为有太监心急火燎地求他去平息皇帝的怒火,没想到来到这里却看到一个“疯”了的女人。 “没事,她疯了。”玄沐羽不愿意再对这个问题进行纠缠。 太子疑惑道:“可是德妃她说……” 玄沐羽稍稍沉默了一下,抱起太子,问:“澈儿爱父皇吗?” “呃?”太子一怔,脸红了红,说,“当然爱。” 虽然知道怀中人的爱与他所期待的完全不同,但玄沐羽还是很高兴。 “那就行了,父皇也很爱澈儿,澈儿又怎么会恨父皇?不要理会那个女人,她疯了。” “哦,好。” 太子顺从地坐在玄沐羽的怀抱里,尽管心里被问号塞满。 太子被皇帝带去找张桐下棋,一直到点灯时分才才回到东宫。太子想到白日的事,便对林默言说:“默言,你去查查今天德妃怎么了。” “殿下担心陛下?” “那倒不是。父皇……”太子展开一抹笑颜,带着甜甜的暖意,带暖意慢慢淡去后,太子又微微蹙了眉,“不过这件事有些奇怪,德妃又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子,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是。” 然而第二天林默言却回报说:“德妃宫里的人昨天下午都被处死了,德妃也被打入冷宫,昨夜自缢身亡。” 太子听得一愣。 “原来父皇昨天拉我下棋是为了绑住我的手脚吗?父皇,你究竟在隐藏什么?” 太子专注于自己的思绪,却没看见林默言眼中闪过的忧色。 天赐元年,德妃触怒龙颜,入冷宫,不日自缢身亡。臣子张桐册君,号雅。 玄泠 玄泠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那个名为琼姨的好心女人,是不是我将在三岁那年病死在临淄宫中。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美人,仅比那些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好一些,她的生命如同她的名字——郁美人——一样,忧郁而伤感,这也是我对她唯一的印象。长大后我常想,她没必要为了那个男人而神伤。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似乎两岁就懂事了,若是受宠的皇子,大概会被称为天才之类的吧,只可惜我不是,我只能拖着残破的身子蜷缩在自己的宫殿里,像被人遗弃了。 三岁那年,我又一次病倒了,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个嘶鸣声此起彼伏,我想这或许是地府里鬼魂的哭喊,他们在召唤我。我仿佛还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大概也想念我了。 或许这样死掉也不错。 我躺在**,睁着眼睛,但除了幔帐模糊的青黑色,我什么也看不到。 光影微微晃动,可能是乳娘来了,我闭上眼睛装睡,睡眠中的我比清醒的我更不容易让她担心。既然是要死的人,何必再给别人找麻烦呢? 可是熟悉的女人气息没有出现,反而一个异常沁凉的幽香躲在苦涩的药味中钻入鼻子,伴随着这股幽香来到的是一个轻盈而陌生的脚步。我的嗅觉和触觉早就已经麻木了,我很惊奇,居然自己能闻到这股芬芳,听到这个脚步。 缠绕着幽香的人在我床边坐下,我睁开眼睛想去看看是谁,会是那个父皇吗? 我只看到一个不大的黑色身影,朦胧的视线里一张玉白的脸,我看不清,但是我应该感觉到了他的美,那种直接触及心灵的美。他伸手抚上我的额头,冰凉的手软软小小的,他的嗓音清亮而沉静: “我是玄澈,你的四哥。” 我很震惊我居然在一片魔鬼的嘶鸣中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宛若一涓清泉洗去了死亡,身体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是仙人吗?为什么一句话就可以把我从死亡中解救? 不,他不是,他说他是我四哥,澈。 “泠,从今天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 “泠,你要好起来。” 四哥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叙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没有力气去听,因为身体很轻松,软绵绵地似乎在渴求一个好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临淄宫。那股幽香再次飘来,一个黑衣哥哥走进来,神色淡然,一双黑眸里没有太多的感情。 我很奇怪,为什么今天我可以看得如此清楚,我当然也看清了他的衣饰—— “太子?” 我的声音沙哑而难听,想起曾经听过的宛若泉水的沉静声音,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蝼蚁一般卑微。 太子在床边坐下,旁边一双手端来一个碗。我这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之前我的注意力都被太子吸引走了,竟没有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太监。 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碗里的东西,我猜测那可能是药或者粥。 我有些惶恐,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似乎说过什么,但是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太子问。我依稀记得他说过,四哥……什么的,但我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我犹豫了很久,才说:“澈……” 我以为这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一定不能让他满意,但显然他并不计较,点点头,微微一笑,对我说:“这里环境太差了,但现在也没办法,你先在这儿休养一段时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让你搬出去。” 我想,我的命运改变了。 太子只是受他乳娘所托照顾我,但太子对我真的很好,好得让我几乎想要逾越本分向他撒娇,会想提一些无理的要求试探他对我的好,我知道,这些无理的要求若是他能做到他一定会为我去做,然而这却并非爱我,倒更像是一种责任。 其实我在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分量吧? “泠,怎么站在外面吹风?” 太子从后面走来,看到我站在露台上,他这么说。秋末的时候风确实有些大了,还透着凉意,然而我只穿着夏天里单薄的外衣。太子一向是细心而体贴的,他自然不会忽略这样的小细节。 我要给他见礼,但是太子已经脱下他自己的披风为我披上,很自然地阻止了我的施礼,说:“别着凉了。” 披风带着他的余温和暗香,并非多么暖和的衣物,但是却软了我的心。 “太子哥哥。”在他面前我终究是自卑的,说话也无法大声,像个在大人面前的孩子,或许在他眼中我也只是个孩子,“你的披风……”我想解下来还给他,但是太子拉住我的手,摸摸我的脸颊,说:“你身体这么差,还要和我谦让?” 你的手才更加冰凉吧? 我心里想,但我也知道太子的手一直都是凉着的,即使夏天里剧烈运动之后也不过是常人的温度。父皇曾让太医给太子检查过,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为什么,似乎也让太子进补过,但显然没有效果。 “进去吧。”太子说,他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一如三年前我所听到的一样,“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下次多穿点衣服,否则你这么站在外面一边吹风一边想事情是要生病的。” 我应了,却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病了,你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天天来陪我? 我的身体不好,娘胎里带出的问题。搬入融水宫后调养了很久才渐渐好转,但若是不小心或是季节变化,还是会容易生病。每逢我生病,太子就会在每天下课之后来看我,喂我喝药,喂我吃粥,又或者为我切些水果,看我闷还会给我讲些外面发生的或书上写的故事。 我想我是感动的,然而每次感动时却又看到那双没有波澜的黑眸,我又不安了,我想这一切不论多么体贴都是一种责任吧,那个叫琼姨的好心女人交给他的责任。 我想着这些,有点走神了,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凉,我惊惶地想要避让,却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在我更加惊惶失措的时候,暗香袭来,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被太子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搭在我的额头上。 凉人的手在我额头上搭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有些发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影响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我想我逾越了,但还是顺势靠在了太子怀里,鼻尖萦绕着奇异的清香,心脏跳得很厉害,呼吸有些困难,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愿意离开。 太子似乎是愣了一下,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先前搭我额头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他说:“是不是累了?难受吗?” 太子的的声音很轻柔,让我察觉到细微的关怀和心疼,贴着太子的地方都在发热,后脑发麻,心脏跳得更厉害,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我想听到这样的声音更多更多。 “没事……只是……有点晕……” 我本来想说没事的,而且我也确实没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 隐约感觉到太子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谎言被他发现了,他是不是会讨厌说谎的我?我恐慌的时候,听到他说:“我带你去休息。”然而他又对身边的太监说:“森耶,去请太医!” 心稍稍放下,我被他抱回**,帮我脱衣,为我盖好被子。他看着我,一向平静的眼睛里蒙上了些许担忧。我突然有些愧疚,我不应该骗他,不应该让他为我担心。我想弥补,我挣扎着想起来,说:“太子哥哥,我没事……” 太子抱着我,一下下的抚摸在背部,安抚我的焦急,他只叹息一声:“泠……” 当时我不明白这声叹息的含义,后来才知道,太子是觉得我太乖巧了。 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不敢闹,也不知该如何去闹,又觉得即使不闹太子也会对我好。后来浩出现了,我才真正明白“糖”是什么。 太子抱起白胖胖的浩,用力亲上一口,笑着说:“浩儿,今天有没有不听话?” 浩的回答是什么我不用听也知道,我只在意,太子从不曾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开怀的,不用淡漠掩饰的笑。 浩喜欢缠着太子,喜欢趴在太子身上折腾,喜欢随性做一些无理的事,然而太子总是纵容他,任由他抱着自己撒娇,任由他将自己衣服拉开在身上乱咬最后留下一滩口水,任由他逃学气走师傅,结果向老先生道歉的是太子,好说歹说重新为他找来师傅的还是太子,甚至于毫无办法之下太子亲自教授他的功课。 其实这些我也可以做,太子也会这样纵容我,但我知道他纵容我和纵容浩是不一样的。 有一天太子对林默言感叹:“还是泠乖巧,浩——真是闹!” 尽管太子在说到浩的时候翘了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的喜爱让人看了都会嫉妒。可是我还是忘不了他的前半句话。 我记得我迎面走上对他行了礼,说:“太子哥哥。” 太子心情很好,他对我展颜一笑,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我已经看得有些呆,根本顾不得那笑容之外的东西。太子经常是笑的,却都是不带感情的淡淡的笑,他对我的笑多少夹杂了温柔,如春风拂面,却很少对我这样笑,像夏日的艳阳一样,光彩夺目。 回神的时候太子已经离开了。我又想起他刚才的话:“还是泠乖巧。” 太子喜欢我的乖巧吗?因为我不像浩那样肆无忌惮地向你撒娇吗? 我有些自嘲地笑,一直以来最让我自卑的特质却被他认为是优点。 也罢,就让我维持这个优点吧,只要他喜欢。 太子的目光渐渐被浩引走,我知道浩并非故意争宠,他只是和我一样喜欢这个哥哥,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喜欢而已,就像我,佯装的乖巧,宛若我真的这样只是乖巧,其实不过是怯弱。 有时我会揣测太子的心意,我想我总是猜得准的,就像很多年前我将他从烦闷的勾心斗角中骗出来一样,他惊讶的目光让我有一种成就感,每每如此,他目光中对我的疼爱就会更多。这让我觉得自己也很狡猾,又有点自得。 某天晚上我正在睡觉,却突然被年锦摇醒。年锦是当年太子派给我的贴身太监,他尽忠职守地悉心照顾我。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催促宫女给我梳洗穿衣,然后他在一边说:“苏行之出事了。” 我一愣,苏行之是浩唯一的武奴,更是浩最要好的朋友,浩有太子护着,谁敢动苏行之? 年锦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也或许是他本来就只是顿了顿准备继续说,他道:“苏行之今天下午被二皇子和三皇子带走,被……”年锦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闪烁,我立刻明白了,宫里那些污秽的事我并非不知道。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年锦才说:“太子殿下刚刚过去救人,现在可能差不多要回来了,主子您过去看看比较好。” 我惊愕,一时不能反应出年锦说的是什么意思。年锦照顾我的生活,除非我问了,他会和我说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平时很少主动对我说话,更不用说提什么建议了。当然,我的生活至今为止也简单的基本不需要什么“出谋划策”。 大概是看我愣着,年锦屏退了宫女,一边替我整理衣襟,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主子,您太过安静了,若是以前太子只有你一个弟弟也无妨,但现在浩殿下……您这样终究会被太子忘记的!” “年锦!”我大喝一声止了他的话。我不知道当年太子将年锦安排在我身边有没有监视的意思,但年锦今天的话过了。 年锦的目光却直视入我眼睛,道:“泠殿下,八年前太子将我调到您身边,只吩咐我好好照顾您,我就知道我和那些在其他大人身边的眼睛不同,他是要我真心真意地服侍你、忠于你。从我第一声叫您‘主子’开始,我就不再是太子身边的年锦。殿下您不得皇帝宠爱,自身也无势力,您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太子。我很高兴看到太子也是喜欢您的,这样我就不用在忠和义之间摇摆。年锦此举逾越了,但是主子您始终这样默默无闻让年锦心疼了!年锦不得不请求您,也耍点心机,也说些无理的话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这番话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年锦带到了东宫,直到太子那双冰冷的眼睛看过来我才猛然清醒。 太子并非对我冰冷,他只是怒了,他就是这种人,越是愤怒就越是冷静,黑眸被冰封,只看到青色的火焰在隐隐燃烧。太子看清是我,神色稍微缓了缓但没有说话。 我连忙上前询问苏行之的状况。 太子简单说了两句。 我知道他不愿在此多说,便向他告了礼进房去。进房的时候我想到的并不是要如何安慰苏行之,而是想到在这样春初的微凉晚风中,他却没有注意到我单薄的衣裳,更没有像以前一样问我冷不冷。我很早就注意到这种虐待自己的单薄穿法是年锦故意为之,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今天却知道了,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太子的注意。我有些苦笑,太子的注意力又岂会真正停留在这种小事上呢。 我紧了紧衣襟,就看到了躺在**的苏行之。他已经被打理干净,然而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儿,并非死气沉沉,却是阴暗无光。 苏行之大概是感觉到我,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自然什么动作也不会有。 我有些无措,刚才的走神让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敢碰他,怕他刚刚经历了那种事会反感别人的触碰。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苏行之突然开口说:“泠殿下。” “行之。”我对他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问,“还……好吗?” 苏行之勾起一抹冷笑,说:“身体养养就好了。” 这不是我熟悉的苏行之,我想起了进门前太子指着心口所说:“恐怕要留伤了。” 苏行之见我不说,又是冷笑,说:“泠殿下,你知道吗?其实被男人上的感觉很好,虽然开始有点疼,但后面却只有强烈到让人麻木的快感。” 我说不出话,在苏行之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张着嘴一脸惊恐的人。 苏行之的冷笑又扩大了:“泠殿下,这些话行之不需要也不敢对太子殿下和浩殿下说,不过,泠殿下,以你对太子殿下的心意,这些话行之倒是可以与你一说。想来太子殿下也决计不会是在下面的人。”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浩殿下也不会是。” 我骇然,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以为自己一直远远地看着浩对太子撒娇,自己没有多少机会去表露这份心意,却不想竟然还是被人看穿了。 苏行之说:“太子终究是太子,生于东宫,长于东宫,哼哼……” 我没去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不知道是如何离开东宫回到融水宫的。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面对太子,害怕被他看出端倪,然而不去面对他却更加怪异。 其实我并不明白这份感情就是什么,只知道眷恋他的怀抱,眷恋他的暗香,眷恋他对我说话的温柔。有时候看到太子对浩笑,我会有些嫉妒,会恶毒地想如果没有浩……可是如果没有浩,太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笑。 太子在遇见浩之前始终是没什么情绪波澜的,平静的眼神,淡然的笑,哪怕夜宴上与成国交锋的时候也是很漠然,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影响他的心境。他就像是一个从来不会出错的机械人偶,这样的太子让人仰望,却亲近不得。每次这样想,我就会感谢浩,是他让太子变成了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怒的人。 后来我也渐渐平复,不论这份感情是什么,我和太子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对哥哥单纯的仰慕和眷恋那是最好,我会一直这样爱着他;若是不是,我也会将它藏起来,怀抱着这份感情远远地看着他,帮助他。 某天早上,年锦突然告诉我战争爆发了,太子可能要出征。 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像是一场美梦突然被冷水泼醒的感觉,心脏叫嚣着要跳出胸腔,透骨的冰凉。 很快太子出征的消息就被确认了,我赶到东宫时,只看到太子抚摸着浩的脸,漠然地说:“因为我是太子。” 出征那日,太子战袍加身,美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仿佛再次看见了五年前的太子。我畏惧他,但这样的太子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太子没有看我们,却在看向父皇的那一刻露出些许无奈和柔情。 我心里一颤,没能弄清是什么感觉。 大军出发,不出几天就有捷报传来,接下去几乎每天前线都会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我看着二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喜。 后来太子拿出了一个可怕的武器,顷刻间将几万人射杀于战场之上,临澹城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太子神勇无敌,一种认为太子私藏这种可怕的武器不忠不仁。 若是太子或者林默言在这里,我想这些事情他们都能很好的处理。但是现在两个人都在前线,我有些担心那些谣言会不会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我不了解父皇,却听过他当年的事迹,我不认为他是昏庸而无能。 “父皇不理政事多年,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权威。父皇的手段高超而毒辣。” 太子曾经这样和我说过,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眉眼弯起,宛若明月清潭,晃动着我不曾见过的柔光。那一刻我很羡慕父皇,但也知道自己无法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我想到这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帮太子做些什么,比如平息谣言,可是我似乎没有这样的势力。我无措的时候,浩来找我,他说:“五哥,我们要帮四哥!” 我的注意力被他身后的苏行之吸引去。苏行之垂着眼帘,遮去半道眸光,但我却看到了其中的阴毒。 这是苏行之?那个嬉笑怒骂肆无忌惮的苏行之? 我一直以为他是单纯的——虽然在这道围墙里没有人会是单纯的。那日苏行之所说的我没有认真去想,如今却不期然地闯入脑海,我是不是看漏了什么?一个与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的苏行之? “五哥!” 浩的一声叫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我看向浩。浩盯着我,一脸的认真和坚毅。我不由自主地问:“你要如何做?” 浩说:“我们没办法让谣言平息,但我们不能让谣言进入父皇的耳朵,最起码,我们不能让父皇被谣言影响!” 我有些惊讶,并非为浩说出这番话而惊讶,而是为了自己居然听浩说完这番话却一点也不惊讶而惊讶。恍然悟出原来浩在我心中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后来浩有没有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未来得及想出该做什么,大臣们已经在早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了。二哥的势力疯狂反扑,这让父皇的情绪很不好。但在庭争后第二天,父皇的情绪就平复了,准确地说,父皇的情绪在当天下午就恢复了,只是到了第二天我觉得他似乎是开心,据说是那天早上他收到了太子的来信。按时间算来,应该是在太子使用多孔弩车的当天就发出的信。 没几天,谣言就平息了,临澹城里只剩下对太子的赞美声。 年锦和我说:“太子殿下几乎掌控了整个大淼的舆论。”年锦又和我解释什么是舆论,我听了只有一个想法:是不是太子想在这时候登基也能让全国都表示支持呢? 年锦又和我说:“太子殿下手下的的情报系统,不论身在何处,任何消息从发生到他知道不会超过三天,然而即使是朝廷的消息网,也需要五天。” 太子的力量比我想的还要大,在他手里似乎没有什么是鞭长莫及的。 其实我有点想问年锦怎么会知道这些,他还听太子的调遣是吗?但我终究没有问出来,我觉得他不会背叛我,况且即使背叛原因也只会是太子。但若是太子想杀我,倒也不需要年锦动手,只要他一句话,我自然会了断。我的命从三岁那年就属于他了。 七月底的时候太子凯旋。父皇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往迎接,太子骑着马缓缓行来,背对着夕阳,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却也知道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我和浩身上,他始终看着父皇,没什么表情。 “唉,你又瘦了。” 父皇将他从马上抱下时这么说,我看着太子波澜不惊的黑眸里荡起一汪秋水,波心冷月,无声地蛊惑着岸边人的心神。他慢慢伸出手抱上父皇的脖子,靠在父皇肩上,嘴唇动了动,我似乎听到他唤了一声:“父皇。” 其实太子一向是不喜欢与人亲近的,任何时候与人说话都隔着距离,他会温和地说话,眼睛里却始终透着疏离。或许喜欢赖着撒娇的浩是一个例外,我却不知道父皇也是一个例外。 和出征那日一样,心尖被拧了一下,但这次我似乎有些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 行之 番外二卷 东宫琐事 行之 行之“嗯……” 男孩跪伏在地上发出难耐的呻吟,一个男人在他身后耸动,青紫的**进出间带出媚肉,白浊混合着血液顺着男孩大腿流下。 这是一个龌龊的下午,在阳光照不到不到的地方,黑暗污秽蔓延。 “果然还是你的身体最过瘾!”那个男人说。 男孩呻吟着,似乎发出了两声轻笑。 看着男人离去,苏行之挣扎着爬起来为自己穿好衣物。下身的白浊已经干涸,虽然不舒服,但总比弄湿了外衣来的好。 苏行之冷冷地笑了笑,来到后屋为自己清洗身体。 秋宫,这个皇宫里最龌龊的地方之一。 不论想得到什么总是要拿些东西出来换的。苏行之一直知道这个道理。他本是一个乞丐,有一天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问他愿不愿意入宫做侍卫。苏行之没见过皇宫,但也见过城里那些衙役,哪个不是威风凛凛,起码也是衣食无忧。苏行之自然是答应了,一时竟忘了那个道理。 入宫之后苏行之才知皇宫的侍卫不是那样好当的。他只是普通乞丐,没有任何武学功底,又不是天纵奇才,在秋宫里他常常无法跟上其它孩子的习武进度,最后只能落得一顿打。若只是打也便罢了,可苏行之却知道若是无法出头,日后就要阉去做太监。 苏行之可不想做那不妖不人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要付出一点东西去换取。他选择了身体,总算他那不知名的父母还给了他一张称得上俊秀的脸。 他只有七岁,甚至无法燃起**,但还是有一些人喜欢稚嫩的身体。那个男人是这个武场的教练,与他交换总是有些好处,像是进度跟不上也不怕被打得厉害,或者是日后只要不差得太厉害,也能通过他推荐混入侍卫的队伍。 第一次和男人做,苏行之有些紧张,男人还不算太粗暴,稍稍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也用热水充当了润滑剂,便将粗大的分身用力塞进了下面。撕裂的痛,非常痛,从身体痛到心,但很快就有快感传来,当疼痛渐渐麻木,快感就愈加强烈。 苏行之突然觉得,其实和男人做也并非那么困难的事。只是那一次他三天无法下床,伤口好不容易好一点了,却不得不和男人再次发生关系,于是那伤口反反复复耽搁了一个月才痊愈,这时,苏行之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粗大的**了。 想着这些无聊的事,苏行之清理完了身体,忍着下身的钝痛行回秋宫的武场,就算有人袒护,表面的样子还是要做一点的。 但今天的武场和平日不太一样,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卖力,孟公公陪着两个玄色身影在场子里走着。苏行之无法透过层层人去看清那两个身影的模样,却清楚地看到了其中一个身着纯黑服饰,腰中系着一条金腰带。苏行之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太子! 太子来选武奴的时候,苏行之还没有入宫,自然无缘见识。但苏行之也听旁人说了当年的事,着实羡慕被带走的三个孩子,也时常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他们那样幸运。只是苏行之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不论是林默言、严锦飞还是戎席,当年都是这院子里一等一的好手,也正是因为如此,相貌出众的林默言和严锦飞才没有受过侵犯——要说的话,这院子里相貌好的孩子有几个是清白的?! 只是此时已经十一岁的太子又来这里做什么? 随着那群人的移动,苏行之渐渐看清了核心人物的模样。太子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秀美清冷,但他牵着的那个孩子也是钟灵可爱。那孩子拉着太子的手,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指指那个,也不知说什么,兴高采烈的。而太子始终微笑,目光中流露出的宠爱。 苏行之有些恶毒地想,难道太子也喜欢幼小的娈童吗,那孩子果然是漂亮,却也太小了一点吧! 旁人有人在议论,苏行之听了听,才知道那孩子是太子最宠爱的弟弟,浩,六皇子。 原来不是……苏行之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失望的,难道太子喜欢娈童还会喜欢到自己身上吗?不可能,又不是天人之姿,也不是净洁之身。 麻雀变凤凰那种事,不可能的。 苏行之靠在墙上,冷冷地注视着这群来“挑白菜”的贵人。 玄浩看热闹一般看了很久,却突然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苏行之。他觉得这个人目光冷冷的,倒有点像四哥,却又不像四哥那样清澈如水,像是笼了一团黑雾。一般人看到这样阴森的眼睛往往选择避让,但玄浩却来了兴趣,或许从本质上说他们两个并无不同。 玄浩直直瞅着苏行之。苏行之也感觉到了。苏行之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阴云尽散,展出一个明媚如春的露齿微笑。 玄浩一愣,拉拉四哥的手,指着苏行之说:“我要他!” 太子看了一眼那明若春光的笑容,没说什么,点了头,同意了。 苏行之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是这样幸运,他从来不相信的麻雀变凤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原因不明。 很久以后,苏行之向玄浩问出了这件事。玄浩笑说:“那时我也不明白,后来才明白,你那个笑让我知道了你是一个真正阴暗的人,正如我的骨子里也是漆黑的一样。我喜欢你这样的表里不一。” 苏行之跟着玄浩,做起了似乎单纯的苏行之,笑骂无忌,因为他知道太子喜欢这样的人。就像他的主子一样,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却非要装得天真无知。苏行之是不了解太子的想法,或者像他那种高深的人总是希望旁边的人单纯一点,不需要太多猜忌吧。 随着秋宫里一些人的死去,苏行之尘封了那段不光彩的记忆,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单纯的。 不过生活终归不是那么平静,尘封的东西总有被揭开的一天。 下身被冲撞着,熟悉的痛楚和快感再次袭来,苏行之倒有些感谢面前那个把分身塞入自己嘴巴的人,若不是如此,迷离的呻吟又要出来了,那么这具身体的不干净岂不是要暴露了? 苏行之不知道自己被两个人玩弄了多久,直到太子和主子的到来。苏行之并没有昏迷,但他浑身酥软得无力动弹。他听着太子和两位哥哥的对话,突然觉得自己欺骗太子真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很生气呢。 听着太子冰冷的话音隐约飘入耳朵,苏行之在林默言怀里的时候这样想着。 苏行之其实是倦了,毕竟这种事就算是承受方也是要消耗不少体力。苏行之迷迷糊糊地在林默言的臂弯里睡着了,后来突然想到,如果被太子知道了自己竟然享受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由得惊醒,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清理干净,躺在素雅的**。玄浩在旁边哭,太子没什么表情,但显然心境不再平静。 那两头没有经验的猪,竟把自己弄伤了,但这也好,总比被太子怀疑来得好。 苏行之这样想着,做出了一个普通男孩被人强暴后最正常的反应:失神。 玄浩的自责在苏行之听来没什么触动,在他看来,这时候玄浩与其自责倒不如回去练武,就算去讨好太子也比在这儿哭泣有用,不论是自身武艺高强还是依靠太子势力,终归能给他报仇不是?自家的主子还是个孩子。苏行之感叹,注意到太子漠然的神情,他却又觉得太子镇定得过分。 太子还只有十三岁吧?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成熟至斯。在太子面前,苏行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孩子,而太子却是那威严的长辈。 太子临走前许了诺言,但在苏行之看来,这或许是他能光明正大抛开仁义之名与两位哥哥作对的名头。不久,似乎是五殿下来了,苏行之在房里隐约听到太子说了一句:“……但这里恐怕要留伤了……” 苏行之心中好笑,在心中说了一句后来忍不住当着玄泠说的话:“太子终究是太子,生于东宫,长于东宫……”他没说出的另外半句却是:太子终究不懂得我们这些人的污秽。 朝堂 朝堂 草长莺飞,万物并作,转眼已是四年过去。 天赐二年太子出征凯旋,皇帝改元大明,大明元年,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坐上了朝堂,听政议政。 太极殿中,户部尚书林功的声音苍老而有力:“……辽阳于今年春末遇特大洪水,辽阳太守折请拨款十万两。这是辽阳太守所写的赈灾预算,已经户部核算,请陛下定夺。” 奏折由宝德太监从林功手中取来送到皇帝玉案上。玄沐羽并不翻看,转头看向右手边的太子:“澈儿以为呢?” 群臣都将目光转向龙椅的左边边,玄澈正坐在那儿。 自四年前太子北征大胜而归,朝堂之上、大位之左就多出了一张金椅,不日太子上朝坐于其中。能坐在皇帝身边本就是极大的荣耀,更想不到的是自太子出现在大殿上之后,每遇大事,陛下皆问之太子,并往往采纳其意见。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明白皇帝的心意。 玄澈道:“由父皇定夺。” 玄沐羽便对林功说:“着户部办理。” “是。”林功退回列班,忍不住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子。 退朝之后,皇帝与太子进入上书房办公。 太极殿分中东西三大殿,中殿用于上朝,西殿用于庆典,而东殿则是退朝之后皇帝和大臣们集中办公之处。 东大殿分前后二殿,尚书令、中书侍郎及几位领“参知机要”或“同中书省平章事”衔的臣子都在前殿议事办公,皇帝则在后殿办理朝政,因此后殿也叫上书房。 玄沐羽流连美色,已有多年不曾进入过上书房。但自从太子临朝以来,每日办公时分,玄沐羽就会携太子一同进入上书房。只是玄沐羽依然不管事,一般都是太子领群臣商议各项措施方案,皇帝仅仅是在一旁观看最后再在敕书上签字。 太子的出现给办公带来了一些新变化,比如奏折必须言简意赅,比如在奏折封面贴一个小条子表明主要内容,比如奏折要分类摆放,比如哪些奏折由大臣处理而哪些奏折又由皇帝亲批……这些要求在太子杖责了一位将奏折写得华丽无比却毫无内容的大臣之后,得到了确实地执行。小小的改动确实让政事处理变的轻松许多,大家也就乐得接受这些不损害自身利益又简单易行的小变革了。 玄澈翻看着奏章,不时在上面写下批语,再递交给玄沐羽,玄沐羽并不认真研看,在看过太子的墨批之后写上朱批,就转呈尚书省办理。对玄沐羽来说,能静静看着玄澈的各种模样,才是他来到上书房的最大意义。至于朝政,太子自然会和大臣们商议,用不着他操心。反正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的,还有一个令人放心的晏子期撑着呢。 嗯,让太子处理国事果然是聪明的选择。玄沐羽有时会这样夸奖自己。既可以光明正大地天天在一起,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甩手皇帝。 玄澈看得累了,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为他轻轻按捏额头。玄澈抬头一看,果然是玄沐羽。四前年不小心被“非礼”又没有反抗之后,这家伙似乎有些爱上拥抱自己的儿子了。 玄澈心想,夏天真热。 “累了就休息吧。”玄沐羽心疼地说,这时候他又有些后悔:让他处理国事果然是太辛苦了。 “可是这些奏章要在上午之前处理完。”玄澈无奈地看着桌面上超过一臂高的文书,又不满地说,“父皇在一边也太清闲了吧。” 玄沐羽笑笑,将玄澈揽入怀中,一边替他按揉太阳穴,一边说:“我在看你批过的奏章啊。” 玄澈无语了,正想要用委婉的手段挣脱玄沐羽的怀抱,但有人——准确的说,是有只狐狸替他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一道红色的光芒从屋顶跳下,刚好落在玄沐羽与玄澈之间。定睛一看乃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小狐狸拿大尾巴狠狠地扫过玄沐羽的脸,又在玄沐羽手上轻咬一口,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玄澈顺势脱出玄沐羽的怀抱,抱起小狐狸,笑道:“小梅花,你怎么又跑来了?” 被唤作小梅花的红狐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泪光闪闪,趴在玄澈怀里呜呜地乱叫。 玄澈道:“浩儿又欺负你了?” 小狐狸忙不迭地点头,提起玄浩就一副仇深似海的劳苦大众模样,又讨好般地在玄澈脖子上舔啊添,一点也没发现身后多了一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 玄澈拎起小狐狸不让他舔自己的脖子:“小梅花不闹,我还要做正事。” “对,太子很忙,你这狐狸不要捣乱。” 玄沐羽适时地插话,同时一把揪起打破他春梦的万恶狐狸,不由分说地往外丢。 玄沐羽用力不小,小狐狸直接变成一道红弧线飞出书桌五米之外,但小狐狸极为灵活,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就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爪子挥舞起来,冲着玄沐羽呜呜叫嚷,似乎在宣告他的不满。 玄澈无奈摇头,这一人一狐怎么也处不好。 这小梅花就是四年前出宫时在街市上看的那只会跳舞的好色狐狸,本来玄澈已经将他还给杂耍小贩,但不知为何小狐狸又跟上他们,不依不饶缠着玄澈。玄澈见他可爱就带回皇宫养起来。 至于小梅花这个名字却是小狐狸自己取的。小狐狸通人性,玄澈问他什么名字,小狐狸居然跳到书桌上拿爪子沾了墨在纸上写下“梅花”二字,于是玄澈以后就都叫这小家伙作“小梅花”了。 宫里人都喜欢小梅花,偏偏就是玄沐羽和玄浩跟这狐狸不对盘。玄沐羽自不用说,每次想“发展”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有只狐狸跳出来坏事,正常男人都会愤怒,至于玄浩,一会儿把狐狸前爪拎起来在空中跳舞,一会儿压着狐狸的大尾巴当枕头,虽然在玄澈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爱玩,不过在小狐狸看来玄浩简直是一个活动灾难体。 小狐狸一边抗议一边又跑回来跳到玄澈腿上,找了个舒服地姿势仰卧着,用前爪扒住玄澈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搔搔。玄澈笑笑,轻柔地抓挠小狐狸的腹部。小狐狸果然露出一副极度惬意的模样,还做一个貌似打哈欠的动作,两眼一阖,竟然躺在玄澈身上睡过去。 玄沐羽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偏偏表露不得,只能在心里把地狱十八酷刑给小狐狸上了一遍又一遍,红烧清蒸炸了再炒炒了再剁,一个也不能放过! 玄沐羽这边浮想联翩,玄澈那边已经开始办公。玄澈一手抚摸着小狐狸,一手执笔写批。玄沐羽被这安静的侧脸吸引了,放弃了对狐狸的恶毒联想,开始欣赏玄澈的模样。 玄澈的五官和玄沐羽有七分相似,只是与玄沐羽华贵流泻的张扬气质不同,玄澈的气质是淡淡的,些许的冷漠,些许的温和,些许的疏离,些许的平静,杂糅出一个温玉般的可人儿。看着这样的一个他,你能感觉到心灵的平静,即使是燥热的夏天也似乎有一缕凉风抚过。 然而这仅仅是安静时的玄澈,玄澈的笑,玄澈的怒,玄澈的哀,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撼动肺腑,让你暖,让你冷,让你痛。和他在一起你的情绪也被影响了,世间就只剩下这么一道美丽的侧影…… “澈儿……” “父皇。” 玄沐羽一时不察逸出一声轻唤,却不想刚好对上玄澈回头说话,一时两个人都愣住。玄澈首先回神:“父皇有事吗?” 玄沐羽摇摇头,道:“没什么,怕你太累了。” 玄澈展颜一笑:“没什么,马上就处理完了。只是这里有一份奏折——”玄澈将一份奏折放到玄沐羽面,说,“安王写的。” 玄沐羽眉头皱了皱,对这个兄弟,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九年前的那番话又不期然地浮上心头—— “只可惜皇兄却不是一个好父皇。” “将孩子护在羽翼下……皇兄以为自己的羽翼宽厚到可以挡住所有风雨了吗?还是,皇兄根本就不打算让这只小鹰长大呢?只留下一具粉红的肉体,每日雌伏于皇兄身下……” “呵呵,皇兄不需要这么急着否认。皇兄的目光,臣弟可看得很清楚。” “皇兄倒不若想想,若是小鹰长大了,想要翱翔天际了,却有一只老鹰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以为这只小鹰……” “皇兄,您的目光要收敛噢!” 想到那个男人,玄沐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突然发现玄澈还在看着自己,他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安王说什么?” 玄澈将疑惑藏在心里,说:“安王要拨军款,说是成国蠢蠢欲动。” “不给!”玄沐羽回答得异常干脆。 玄澈苦笑:“父皇……” 玄沐羽还是说:“不给。” 玄澈想了想,目光落在那道奏折上,幽幽道:“父皇,不如今年之内就处理好这个隐患吧。” 玄沐羽为这个念头心动,看一眼那沉静的眉眼,道:“澈儿看着办就好了。” “那钱粮要不要给呢……” 玄澈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又沾,却迟迟不能下笔,沉默了片刻,他叹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满脸疲惫。 战争,又要开始了…… 诱反 第二卷 左手 诱反 诱反中国的古人一向有一种奇怪的观念,就是见不得地方比中央好。若是哪片土地的gdp超过了全国指标,八成会成为出头鸟被打出去,特别是当这片土地属于某个同姓王或异姓王的时候,谋反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于是中央猜疑地方,不断试探不断挑衅不断打压,地方本来没有反意的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反,这便有了一个词,叫做“诱反”。 当年玄沐羽做太子时杀兄弟杀得极狠——这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名字。 古人的名起得很有讲究,其中一条很重要的原则就是以单字为贵。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傅清川”“晏子期”,不过晏子期出身寒门,而傅曙随是从开国就传承下来的贵族却也是个武将,淼朝的世袭武将多半是有胡人血统——包括开国皇帝自己也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统。所以这两个类人里出现“不那么尊贵”的名字很常见。但是皇家不同。 皇家对名字一事看的很重,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他们认为名字里蕴含了天道,这关系到他们的统治能否长久,就算淼朝的皇室有一点胡人血统——其实这么多代下来早就稀薄得看不出来了,起名这种事情也是不会乱来的。 可偏偏不知道玄沐羽的父亲抽什么疯,几个孩子的名字都起得好好的,偏偏给玄沐羽起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以至于玄沐羽虽然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却因为名字一事不断收到诸位兄弟的嘲笑抨击。玄沐羽心高气傲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嘲讽,而且那时候年少轻狂还不是什么都能看开的年纪,一旦做稳了太子之位便红了眼,大开杀戒,将几个兄弟杀得七零八落。 后来老皇帝看不下去了,找了一个借口把仅存的皇子玄澍赶出了京城,入巴蜀封安王。玄沐羽一时杀不到就停了手,没想到这一停手就停了十几年,安王借着巴蜀之地民生富足又易守难攻,把自己养成了大淼的一匹狼。如今看来,这成为玄沐羽和他皇帝老爸淼安帝一生最大的败笔。 要说的话,或许安王最早筹集兵马的意义仅在于不希望被皇兄一刀切了,但当雪球越滚越大的时候,就谁也无法阻止了。 当朝廷第三次驳回安王请求军款的折子,并附带了一纸要求收回赋税权的敕令的时候,安王终于暴走了。 从四年前太子上朝,要求拨款一律提请预算以来,安王的日子就变得不太好过。预算写粗略了,朝廷名正言顺地驳回;预算写详细了,自己揩油水的机会就少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四年来安王的幕僚们从预算制度中摸出了猫腻,油水比之从前也还算丰厚。 可到了今年再次提交预算的时候却被朝廷驳回了,理由是国库空虚,要求缩减军费。于是安王府的幕僚们奋战数日,再次提出一个压缩了金额但油水仍在的预算。没想到朝廷再次驳回,这回理由换成了成国无力起兵,军费仍然过巨。安王此时已经愤怒,打翻三个茶杯,摔了四个花瓶,撕毁了五卷书画,痛斥了六个侍卫之后,终于在幕僚的劝谏下慢慢平息,最终决定再次提请预算。这次预算写的是精炼无比,从最早的三百万两一直缩减到现在的一百万两,安王看着这份短小精悍的预算都要赞叹自己一声:真乃圣人也! 没想到朝廷还是驳回了,这次连理由都不需要,还顺带了一份要求收回百分之五十赋税权的敕令。 当年玄澍封王巴蜀,除了亲王的年俸外,还可获取巴蜀境内百分之十五的赋税。巴蜀物产富饶,百分之十五的赋税不算少,但这些赋税却要负担整个巴蜀境内所有的市政建设和军队给养,再加上巴蜀境内名山大泽、盐铁金银铜锡、别都宫室园囿都不以封,如此一来,真正能进入安王口袋里的银子便不多了。淼安帝当初如此安排也算是颇费苦心,就是希望玄澍能有自保能力的同时又不至于危害中央。 如今朝廷说要收回百分之五十的赋税权,也就是落在安王手里的赋税将不超过全巴蜀赋税的百分之八,即是这样他还是要维持市政和军队。难怪安王要跳脚。 安王暴怒着,甚至已经跨上战马想要冲入军营直接领兵造反。还是他的幕僚司苍死命拦住他,说:“王爷万万不可!朝廷此举就是要逼您起兵啊!” 安王狠狠瞪他一眼,道:“难道本王就要在此隐忍?朝廷收走了一半的赋税,让本王用什么养兵马?与其到时候饿死,还不如现在和他们拼了!” 司苍和另一个幕僚华卫连忙拉住缰绳,华卫道:“还请王爷再隐忍几日,且让属下为王爷做好准备再起兵也不迟啊!” 安王听完这话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仍是怒道:“要做什么准备?要多久?” 华卫道:“王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不如回到书房,待在下与司先生向王爷细细道来?” 安王不是笨蛋,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当然知道就此起事极为不智,既然华卫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也乐得顺着下来。安王下了马,扔下缰绳,愤愤道:“那本王且听你说说!” 华卫舒出一口气,与司苍对视一笑。若是安王执意不听劝告,难保华卫不会使用暴力让安王“冷静”下来。 进入书房,华卫对安王说:“王爷,我们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充足,朝廷这纸突然来到的敕令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发展计划,而且如果我们按照朝廷所说的返还赋税权,那么我们将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兵马给养,最后不得不裁撤军队。” 安王不耐烦道:“华先生说的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华卫与司苍相视一眼,司苍微微一笑,道:“王爷莫急,且听司某为王爷说上一番。” “说!” “王爷若是此刻起兵则过于仓促:一来兵马不足,不能与朝廷对抗;二来武器匮乏;三来储存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整场战争。换句话说,王爷缺的无非是时机、武器和钱粮。”司苍不急不缓的口气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只听他说,“而这三点如今让王爷自己解决,不免有些困难,但我们完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为我方造势。” 安王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司苍道:“先说这时机。我方兵马不足,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安王可想过平王和怡王?” 安王皱了皱眉头,道:“本王那个两个侄儿?” “正是。”司苍道,“从四年前开始,平怡二王就与太子交恶,此事可为我所用。” 安王道:“司先生可是说武奴那件事?这又如何?难道你要本王借助这两个人的力量?”安王不屑道,“这两个侄儿本王略知一二。平王有野心没实力,至于怡王,根本就是平王屁股后面一条虫而已。要他们和太子斗实在太瞧得起他们了!” 司苍道:“太子非常人,要二王与之抗衡自然是不可能。但二位小王爷既然在皇城内,要联络个禁军或者是带几个人进皇宫,与我们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的,倒也不难……” 司苍露出诡谲一笑,安王一怔,随即大笑:“司先生果然好计策。只是这平王会不会答应本王?不是传闻他自开府就始终流连勾栏,连早朝都不愿参加,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司苍笑道:“王爷放心,这二位小王爷就算不想也得想。太子曾亲口说过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位皇兄。看太子近年来的动作,虽然没有明着对二位小王爷下手,但暗里可没少下绊子,如今二位小王爷在朝中可谓孤立无援,依在下之见,只怕不出三年,这二位王爷不要说当个闲散王爷,只怕连消失了都没人会多说一句。太子的手段高妙啊!” “唔,确实。”安王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太子还不是占着皇兄的宠爱!皇兄的心思……哼哼。” 司苍与华卫交换一个眼色,华卫禁不住问:“王爷,这皇上他……” 安王冷笑道:“二位先生不知道,我这皇兄可是爱上了他的儿子!” 司华二人大吃一惊,刚想再问,却见安王摆摆手道:“本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皇兄他的心思,这些宫闱秘闻二位先生还是不要听的好,要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可是大不妙。” 但司苍却认真道:“王爷,在下以为此事并不仅仅是宫闱秘闻这么简单。皇上和太子势大,而且二人都是足智多谋之人,若是用武力强攻,就算我们胜了,恐怕也是惨胜。要扳倒他们决不是强攻这么简单就能完成的。” 安王眼珠子转转:“你的意思是……” 司苍道:“这二人之间的暗昧如果传开了,太子的名声也就毁了,人心可就留不住了……” 安王想了想,却摇头道:“此事难成。皇兄的心思我也只是猜测,十年前在那场夜宴上我隐约察觉他目光不对,便出言试探,但皇兄他毕竟是成了精的狐狸,我拿话激他他虽然不悦,却没有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一直认为这只是他藏得深,但你们也看到了,这十年来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感情虽然异常亲厚,但是也没有什么逾矩之事发生。还有那太子,就算皇兄真有这份心思,太子肯定是一无所知、置身事外,一是太子不是甘于人下之人,二是太子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向上爬,三是太子不是此道中人,你看他身边那么多美人,他却从未和任何人传过暧昧,太子就是因为这个才受到那么拥趸,有时候我真怀疑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否则那种地方长出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干净。”安王不屑地撇撇嘴,嘲弄道,“你们要知道,宫廷里藏不住秘密的,他们二人若真有什么暧昧,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 这番话说得司苍也有些为难,但华卫却在一边冷笑道:“王爷勿恼。其实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暧昧并不重要,就算皇上根本没有这份心思,就算太子洁身自好,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就算只是莫须有的罪名也能让他坐实了!” 司苍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 安王一听这话有道理,刚要赞同,但转念又想到背德**一事影响极坏,太子在公众面前形象之好连安王都要钦佩——你说皇宫中的哪个男人能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安王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可偏偏那些大臣、儒士、百姓就是吃这套,仿佛男人就是要无欲无求才是顶级的。若是谣言坐实了,太子这么一个高洁无垢的人都只是幻影,安王担心从此玄家失信天下,就算皇位夺来也不安稳,如此想来他便便有些犹豫。 华卫仿佛看穿了安王的心思,又道:“安王不必担心此事殃及池鱼。我们先说这二人狼狈为奸合欢**,等火候才不多了,再说其实太子是被皇帝逼迫,不得不忍辱负重,我们就是为了拯救太子才要起兵杀了那荒**无道的皇帝,只是我们来得太迟,太子自惭形秽,无颜苟活于世,只好……”华卫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意不言自明,“到时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安王大喜,心想这果然是一条毒计,立刻道:“那这件事就交由你们去办了!” “是。”司华二人齐声应道。 安王本来要走了,却又想起刚才所议之事,又回头来说:“司先生,话归正题,若是平怡二王愿意共同起事自然好,到时里应外合算是解决了时机问题,那钱粮和兵器又该如何?”说到这里安王的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二位先生可想过多孔弩车该如何对付?这太子拿出的武器可凶悍啊!” 司苍笑道:“王爷请安心,朝廷曾给了我们一百台多孔弩车,几日前经工匠不懈努力研究,已经能仿造了,虽然一次只能齐射七七四十九支箭矢,用过即报废,但已经可以批量制造了!这是今日工匠刚刚报上来的消息,司某还未能与王爷讲,还请王爷恕罪。” 安王大笑:“天助我也,果然是天助我也!司先生无须如此,今日本王暴躁,司先生自然没有进言的机会。” 司苍微微一笑,又说:“至于钱粮之事,我们也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他看一眼华卫,华卫接上话:“日前通川商行的人来与属下说,希望能与王爷合作。那人自称因为自家主子和太子有隙,故而家中产业时常受到朝廷的打击,如今不堪其扰,希望能与王爷共商大事,他愿意提供钱粮,并利用行商之便为王爷提供情报,只希望王爷能在荣登大宝之后给他们提供一个宽松的经商环境。当时朝廷收权之令尚未到来,属下以为商贾之人不足为谋,便没有马上答应,不过现在看来,这通川商行完全是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这倒是好。”安王想了想又忧虑道,“只是这通川商行是什么来历?能信任吗?” “属下也是这么以为,所以派人去查了商行的底细。这是调查的结果。”华卫递上几页纸,“通川商行与我们一向有来往,我们的不少物资都是来自商行,价廉物美。它的东家人称隐公子,具体是何人无人清楚,所有生意都是他手下一个名叫严锦飞的人打理着。这严锦飞原是东宫的人,多年前因为恃宠而骄犯下小错,太子为保全自己而将他废去武功又逐出皇宫,幸得隐公子收留。但严锦飞与太子间隙甚深,多次在公众场合出言不逊,太子虽退让,但还是面露不豫,想来这也是太子打击商行的原因之一。” 安王想起十年前在临澹所见之事,点头道:“所言不错。”顿了顿,又说,“太子城府极深,因为一个少年挑衅而面露不豫,想来心中怒气极大。” 华卫又道:“这通川商行崛起不过十来年,却隐隐有大淼第一商行的势头,其所拥有的酒楼、当铺、商行遍布全国,产业庞大。不要说他财力几何,当是这份力量组成的情报网就不可小觑。” 司苍在一旁也道:“而且这位隐公子人脉极广,他才华横溢,精于各派书法,擅音律,好丹青,通儒释道墨法阴阳纵横各家经典,为人谦和宽容又仗义直疏,在文人和名士大家之间广富盛名,一言一行皆受人推崇。若是隐公子能站在王爷这边,日后王爷登基,他对诸派的抚慰作用也是不可忽略。” 听了这话,安王反而面露有色:“这样的人……” 华卫再说:“又听闻隐公子虽是天纵奇才,却身有残疾,无功名在身也无子孙继业,说来说去也就是一商贾,他日若是此人有异心,王爷也可轻易将其——”华卫抬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那通川商行庞大的家业还不是尽归国库,也杜绝了尾大不掉的隐患。” “好好好,此乃妙计!”安王抚掌大笑,“二位先生已为本王考虑周全,就按二位先生所言去办的,本王静待二位先生的好消息便可。” 司苍笑道:“那还请王爷稍安勿躁,让司某为王爷写份回复的折子,安抚一下朝廷的心。” 军营 第二卷 左手 军营 军营安王回复的折子里很爽快地答应了朝廷的要求,收到这份回复,诸多大臣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安王竟然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朝廷的要求。想象中,这时候收到的难道不应该是安王起兵造反的消息吗? “太……太不可思议了!” 班万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书房内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不少大臣都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一位中书侍郎道:“陛下,不如借此机会一举削藩,方可保我大淼今后太平!” 话出口,立马有人附议。 冯宗元却说:“陛下,此时削藩太过急躁,不宜将安王逼的太紧。” 也有人点头称是。 那位中书侍郎道:“陛下对安王宽大,安王今年却越来越狂妄。他私自开铜山铸钱、招兵买马已不是一年两年,正是准备叛乱,不如趁早削了他的封地。” 另一人说:“魏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在此时一再压迫安王,岂不是逼着王爷造反?” 魏姓侍郎便道:“诸侯存心造反的话,削地要反,不削地将来也要造反。不如趁现在祸患还小尽早拿下,免得将来安王的势力更加雄厚,祸患更大!” 大臣们争成一片。玄沐羽只是淡然观之,听得烦了便看了一眼太子,却看到后者微微皱起眉头。玄沐羽想了想,便开口道:“晏爱卿以为呢?” 皇帝开口,下面自然一片安静。 晏子期捻着胡子缓缓道:“臣以为削藩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玄沐羽向太子投去询问的目光,玄澈犹豫了一下,才说:“父皇,儿臣只是担心,皇叔表面恭顺,暗地里却……” 大臣们都凝重了神色。 关于安王和削藩的议论到此为止,在安王没有下一步举动前,这些大臣们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例行办公之后,皇帝与太子在清凉殿一同用膳,当然,小狐狸也不会错过午饭时间。 小狐狸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倒在玄澈腿上,拉着玄澈的手指让他给自己抓挠皮毛。玄澈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另一手执棋,垂目看着棋盘,漂亮的眉头拧出一个小小的疙瘩,似乎在凝神苦思。 玄沐羽见玄澈迟迟不肯落子,便问:“澈儿怎么考虑这么久?” 玄澈轻轻叹气,放下棋子,道:“儿臣在想安王的事。他的反应这样平静,反倒让儿臣担心。” 玄沐羽道:“澈儿的鸟儿们飞不进安王府吗?” 玄澈听得一愣。他心里一直明白玄沐羽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立的情报系统,就像自己知道对方有一支影子部队一样。只是关于这点,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点破,却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被玄沐羽以这样平静的口气道出。 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摇头道:“并不是飞不进府,而是飞不进书房。那日灰鸽来信与儿臣说,安王收到朝廷敕令时十分愤怒,几乎就要直接起兵,却被他最信任的两位幕僚劝下。他们三人在书房中密谈半日,再出来时安王已是平复了情绪,当晚其中一个幕僚就匆匆离开,看样子似乎是要远行,却不知去了哪里。” “哦。”玄沐羽点点头,“澈儿是怕那幕僚暗中行事?”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玄澈抿抿唇,忽道,“父皇的影子也进不了安王府吗?” 玄沐羽说:“朕不知。当年确实放了几个人在安王身边,但后来……消息都由暗影管着,朕很少过问。不若朕找来暗影,澈儿直接问他吧。” “也好。” “暗影。” 玄沐羽轻轻唤一声,话音未落就有一黑衣人跪于堂下,那人嗓音低沉,缓缓地说:“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起来吧。”玄沐羽说,“把你知道的告诉太子。” “是。”暗影站起来,对太子抱拳一礼,方道,“禀告太子,安王府内本有三名影子,但现在一人在军中,一人级别不高,还有一人已在多年前身亡。” 玄澈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思绪。 暗影又说:“前几日在军中那人来消息,称安王已经能够仿制多孔弩车,虽然威力略小,但数量颇多。” 玄澈不屑道:“难道他要用那玩意儿和我对射吗?真好笑!” 玄沐羽见玄澈撇嘴翻白眼的样子甚是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暗影道:“安王与通川商行一直来往密切。” 玄澈摇头:“不要管它,它……不是威胁。” 暗影迟疑了一下,道:“可是通川的严锦飞……” 玄澈不答,只问:“你知不知道安王的幕僚司苍去了哪里?” 暗影道:“我们的人跟着他往西去了一段路程,却被甩开了,如今司苍已不知去向。” 玄澈微微蹙眉,自语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暗影退下去,玄澈陷入沉默。司苍的去向无人得知,玄澈为此感觉很不好,却无可奈何。玄沐羽劝慰他:“不要这么烦恼了,你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说着又坐到玄澈身边,搂着他按揉他的眉头。 玄澈难得温顺地靠在玄沐羽地肩头,闭上眼睛任其抚按。说不上为什么,司苍的消失就像是什么噩耗的前兆,让他心中烦躁不安,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向来淡定的他已经失了常态。 玄澈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眼说:“父皇,那个锦飞……是儿臣的人。” “嗯,朕知道了。” 玄沐羽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还要平淡。 玄澈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 脱离掌控的感觉——或许只是多心了…… 玄澈在清凉殿休息了一会儿就回了东宫。作为太子,他上午要处理朝政,下午要辅导弟弟学习,晚上还要翻阅林默言整理好的情报,一点也不能得空。 玄澈今天回来迟了,玄浩早已在东宫等候。如今玄浩已长成个俊秀少年,年仅十三岁的他只比玄澈矮了一个头,玄澈无法再让他像树懒一样挂住,玄浩干脆就垫起脚尖,双臂勾上哥哥的脖子贴着身子撒娇。他看到玄澈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吓得小狐狸从梦中惊醒跳上玄澈的肩膀。 玄浩勾上脖子蹭了蹭又下来,摇晃着玄澈的手,道:“四哥!你答应过今天要陪浩儿练剑的哦!” 玄浩虽然读书不行,武学上却是极有天分,如果不是年龄尚小,内力不足,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玄澈与他对招向来是一分攻九分守,任玄浩剑法再凌厉诡异也难以突破玄澈的防御,这点让玄浩很挫败了一阵。 玄浩像一头猛虎,张牙舞爪,步步紧逼。玄澈却是一阵风,轻轻地掠过,优雅得不落半点痕迹,令人无法捕捉。但今天玄澈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玄浩地剑都递到面前了才被他险险拨开。 玄浩猛地停住,将剑往地上一甩,气恼道:“哥!你都不认真!” 玄澈歉然道:“对不起,哥……今天有点心事。” 玄浩眼珠子转转,上来抱住玄澈,道:“哥有什么心事和浩说呀!浩给你分忧!” “你?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很好了。”玄澈笑道,但他顿了顿,还是说,“最近朝廷和安王的关系比较紧张,我有点担心。” 这话玄浩听得懂也听不懂,他努力垫起脚尖,磨蹭着玄澈的脸颊说:“四哥不用担心,四哥这么厉害,不用怕那个安王。” 玄澈摇头道:“若只是起兵我自然不怕,我是担心安王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浩儿,你这段时间不要乱跑知道吗?” 玄浩可怜兮兮道:“人家才没有乱跑。” 玄澈敲敲他脑袋:“你还说没有?是谁没事老往禁军里跑,还和人家傅清川打架的?!” 玄浩委屈道:“那不是打架,是和他切磋!切磋!” “是,切磋了一身瘀青回来!”玄澈稍稍拉开玄浩的衣领,果然露出一片青紫,他轻轻抚过青紫,叹气道,“痛不痛?清川的武艺不知比你好了多少,你没事干嘛招惹他。” 玄浩眯起眼,又是惬意又是幸福地说:“四哥摸了就不痛了!”又说,“我没招惹他呀,他武艺好我才和他打的嘛!四哥和默言不能陪我,苏行之又打不过我,人家一个人练剑很无趣啊!” 玄澈只是摇头。 玄浩说:“五哥每天都在读书,我看他那么努力,那我又不爱读书,干脆就练武喽。以后我和五哥一武一文帮助四哥呀!” 玄澈笑道:“泠说要帮助我我还相信。你?还是算了,就你这一不懂战略二不懂战术的小家伙,你要上战场我哪里敢把军队给你啊!” “四哥!”玄浩挥舞起拳头,羞恼地大叫,“谁说我不懂的!我现在就去读,我现在就去读!”玄浩突然脸色一转,谄媚道,“四哥教我啊!” 玄澈摇头道:“我教不了你,你若要学,我让傅将军或者其他将军教你。” “为什么四哥不教我?四哥那么厉害,四哥教我!” “你要学制造兵器四哥还能教你,你要学战略战术——”玄澈无奈道,“那不是四哥的强项,四哥知道的也不过是书本上的东西,你若要成为名将,需要的是经验,这些只有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才能教你。” 玄浩鼓起腮帮子道:“四哥骗人,当初四哥还不是把雄单和西善打得落花流水?!” 玄澈刮刮玄浩的鼻子,道:“你仔细想想,四哥怎么打败雄单的?铁蒺藜、据马、竹筒、长签、强弓还有多孔弩车,你可见四哥用过什么战术?最后的夜袭、追击和山谷围歼也是郑大将军完成的,四哥可是一点也没有参与。” 玄浩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可是四哥也说过在绝对的力量前一切阴谋都是无用的啊!” 玄澈说:“所以啊,你若要学兵器制造,我就教你,但这都是理论的东西,你肯定嫌枯燥不爱学。” 玄浩沮丧地撇撇嘴,道:“那我努力练剑,我不带兵,我杀敌就行了!” “算了吧,哪个将军敢把你堂堂皇子当小兵用啊!”玄澈笑着捏捏玄浩的脸蛋。玄浩不服气道:“谁说没人敢的?四哥让清川傻瓜当将军,他一定把我当小兵用,还会用的不亦乐乎!” 玄澈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但他也说:“你就别想了,他们真的把你当成小兵用,我也舍不得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四哥怎么办?”玄澈笑着说,他完全把玄浩当成个孩子,以他的心理年龄把玄浩看成自己的儿子也不为过,三这么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这话听在玄浩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乱跳,窝进玄澈怀里用稚嫩的少年嗓音软软地撒娇:“我就知道,四哥最疼我了……” 玄澈并未在东宫久留,随后就出宫去找傅清川了。 傅清川是傅曙的大儿子,他与太子的孽缘开始于太子进入太学院的第一天。太子因为一只哀怨的大熊而放了空箭,一个大男孩毫无拘束地上来拍打太子的肩膀,一脸悲痛地说:“殿下,我理解你!”于是玄澈就记住这个初次见面就敢拍太子肩膀的男孩——傅清川。 傅清川比玄澈大了三岁。他在拍完太子肩膀后不久就被无云道长看中收去做了徒弟,在青云山上住了八年,练得一身武艺回来。后来傅清川就到了禁军里,现在已经是千骑长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远离尘世久了,脑子转不过来,人有些单纯,都二十多的人还敢拍着太子的肩膀说:“嘿,太子,好久不见啊!改天我们切磋切磋呀!” 估计在傅清川口里,“太子”和“澈”两个称呼没有本质区别。 玄澈当然也喜欢这个会用朋友口气和自己说话的大男孩。这时代等级森严,旁人不敢犯上,作为太子自己也要自持身份,就算要表现“谦逊”也要端着架子,虽说这十八年来玄澈也习惯了这种了生活,但偶尔能放松一下他还是很珍惜的。 傅清川今日不当值,他在自家院子里练剑,看到太子来了,竟然提剑而上,一剑直刺递到太子面前。剑风吹起了玄澈的几屡碎发,玄澈只是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荡开身子,避过攻击。 傅清川一招不成便停了手,不快道:“太子,你怎么不接招啊!” 玄澈笑道:“你的招我接不住。” “太子,你连试都不试就说接不住,太不够意思了!”傅清川一臂勾过玄澈的肩膀,道,“太子上次说要与我过招,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你这回可是自己送上门来,逃不掉了!快,选把兵器和我打一架!” 玄澈瞄一眼一旁的一排兵器,果然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目光落在一柄软剑上,玄澈心中一动,过去提起剑,暗暗运气将内力注入软剑,但软剑仅仅是颤巍巍地挺了一下便软了下来。玄澈微微摇头,放下了软剑。 傅清川在一旁奇怪道:“太子你怎么选软剑啊?软剑很不好控制的,又没开锋,如果内力不足连舞都舞不起来啊!太子,不是我说啊,你这么年轻,内力肯定不够的。” 玄澈微微一笑,取了一柄普通长剑,道:“我就用长剑吧。” 傅清川自学成归来,其武学造诣放眼朝中年轻一辈无人能敌,而且他不会放水,玄澈一心防守与之周旋方能不败,身形虽然依旧清逸却不似与玄浩对招时那般轻松。终于在百招之后,玄澈一剑使老,让傅清川得了空子直取门面,剑间在玄澈眼前一指处堪堪停住,胜负立时见了分晓。 玄澈笑笑认了输,傅清川虽然获胜但他嫌打得不尽兴并不是很兴奋,傅清川还想再来,玄澈却笑道:“清川,你随我出府吧。” 傅清川听到这话立马高兴道:“好啊!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禁军和城防军。” 傅清川道:“禁军好说,我带你去就是了,不过城防军要我父亲批准……嗯,不过太子的身份应该可以进去吧。” 玄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只说:“那你先带我去禁军看看。” 果然如同傅清川所说,他带着乔装的太子轻易地进了禁军驻守的期门宫。 禁军是专门保卫皇宫的,大约有四千人,最高统帅为禁军统领,又称万骑,下属十六个左右千骑长,每个千骑长下领十个百骑长,至于普通禁军则统称飞骑,等级比一般士兵高上半等。这些士兵是轮流换防,轮到休息了便到东西南北四个期门宫中休息,故而他们又称期门军。 傅清川乃是东门的左千骑长,玄澈乔装成一个普通士兵模样跟在他后面。傅清川亮了招牌,那守门的士兵就将他们二人放了进去。 禁军一般是巡逻一个时辰休息一个时辰,全天候待命。虽然不能要求禁军在休息的时候也绷紧神经,不过如果是在期门宫中聚众赌博似乎也太过了。 一群人围在那儿吆喝,只听了两句玄澈就明白了事由,眉头随即皱起。 傅清川很敏锐地感觉到太子心情的变化,因为是自己率领的禁军,顿时觉得面子上难看,正要上前喝止赌博的人,不想被玄澈拉住。玄澈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们二人在这群人身后站了一会儿,玄澈突然转身出门,将宫门口的大锣哐哐哐地一阵乱敲。锣声响彻整个东期门宫,顿时整个宫里一片鸡飞狗跳,叫骂声此起彼伏,一会儿你踩了我的脚,一会儿桌子挡了路,折腾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粗糙的列队才渐渐成型。也不只是谁看到了敲锣人,突然大吼一声:“谁他妈的在那儿乱敲的!” 这么一声吼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几百双眼睛盯着玄澈。 又有人叫起来:“你哪来的,只不知规矩,在这儿捣什么乱呢!” 另一人骂道:“他妈的有没有搞错!那锣是能乱敲的?!” 也有人看到自家千骑长黑着脸站在那儿,心知事情不对头,不敢做声。 玄澈缓缓走回傅清川身边,傅清川支吾道:“殿下……” 玄澈冷声道:“这就是禁军?!” 傅清川不敢正视玄澈的眼睛。 玄澈对那些士兵说:“我不爱管你们休息时候在做什么,就看你们光集合花了多少时间?队伍呢?序列呢?在哪里!” 玄澈一声怒喝震得人耳膜生疼,那些士兵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在气势上已经被压住了。 玄澈森然道:“再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几百个人的气势还比不过我一个人!这就是禁军?!” “你又是什么人?”一个人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道。 “你说我是什么人?” 玄澈举起一个黑色玉佩,纁朱绶,赤黄缥绀,赫然是太子印绶! 前面离得近的士兵都看的清清楚楚,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后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跪下再看那印绶模样的也知道大事不妙。 “参见太子殿下!” 一地的人呼啦啦地行礼。 玄澈收了腰牌,只对傅清川说:“清川,你可要我治你失职之罪?” 傅清川一愣,慌忙跪下:“属下知罪!” 玄澈冷哼一声,道了声:“跟我来。”便拂袖而去。 傅清川连忙跟上,二人纵马出了皇宫,直奔城防军大营。 逼迫 逼迫 二人的马离军营还有十多米,那守门的士兵便提起兵器,待到二人行至门前,一个士兵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玄澈使了个眼色,傅清川上前道:“我乃傅将军之子,还请开门!” 那士兵不让,道:“可有将军令牌?”傅清川顿了顿,那士兵便说:“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道:“我来找我父亲。” 那士兵毫不退让:“将军有令,就算皇帝来了,没有令牌一律不得进!” 傅清川无法,折回玄澈身边。 玄澈不理他,下了马,递上自己的腰牌,道:“还请通报将军一声。” 士兵一看手中腰牌顿时傻了眼,愣了愣才说:“还请殿下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玄澈斜睨一眼傅清川,道:“知道你父亲如何治军了?” 傅清川羞愧。 少时,傅曙便迎了出来,看到太子显然很诧异:“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前来……” 玄澈道:“没什么,带一个笨蛋来看看真正的军队应该是什么样的。” 傅曙这才看到自己儿子,愣道:“清川?” 城防军大营里一切井然有序,训练的认真地训练,休息的也规整地休息,不要说聚众赌博,连大声喧哗的都很少,最多两三个人凑在一起插科打诨几句,号角一响,立马起身列队,不过几息的时间一个百人的小队就能清楚站好,几个小队彼此靠拢一番就成了一个大队,整个过程迅速利落。 傅清川看得面色发红,窘迫难当。 玄澈说:“你应该好好跟你父亲学学如何治军。” 傅曙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太子这么两句话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便道:“在下疏忽了犬子的教育,还请殿下勿恼。” 玄澈看他一眼,道:“我不是恼,我是紧张。西南的人那么不安分,我们的禁军却是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安心将父皇的安危放在他们手里?” 傅曙心里一个咯噔,不敢接话。傅清川要说什么也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 玄澈说:“傅大将军,你是忠于皇上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妨在这里提前说,安王——今年之内我一定会让他消失!希望傅将军和城防军作好准备。”玄澈瞥一眼傅清川,“清川,还有你的禁军也是。” 目光森冷的太子令人陌生,傅清川忍不住打了个突,突然想到父亲警告过自己的话:太子已经不是当年任你勾肩搭背的孩子了,你要学会收敛! 玄澈从城防军大营里出来,让马儿在临澹的大道上随性小跑。临澹道宽,人也多,马儿跑不快,但这样悠悠闲闲的感觉也很不错。玄澈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每日周旋于阳谋和阴谋之间,算计人再避免被别人算计,生活让人疲惫不堪。 玄澈忽而想起玄沐羽,不知道那个懒散的父皇此刻有没有好好处理政事呢?大概又是把一堆问题丢给晏子期吧?想到这里玄澈不由得弯起嘴角。 怎么会想起那个男人?玄澈突然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日子过久了开始有“恋父情结”了? 玄澈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父亲。 玄澈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行了一阵,左边太阳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见到玄澈回头,那双眼睛的主人便微笑举杯致意。玄澈稍一错愕,随即回以微笑。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马就跑了过去,回头想想,似乎除了眼睛深得让人看不穿以外,那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文士。 认识么?好像不认识,大概是临澹的一些文人名流吧。 玄澈摇摇头不再考虑,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差点让他懊悔终身。 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中年文士露出微笑,对桌子对面的人说:“没想到临澹城里随便一个骑马而过的少年都是如此风神俊秀。” 文士对面的年轻人笑问道:“司先生可知那人是谁?” 中年文士奇道:“莫非他大有来头?” “呵,岂止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当今太子。”年轻抿了一口酒,又说,“比之十年前,他可是更加光彩夺目了。” 中年文士又回头看了看太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在那条街道的尽头还有一个清俊的背影骑在马上悠然远去。中年文士啧啧道:“想不到,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超然脱俗的人物。” 青年笑道:“司苍先生才知道么?是不是后悔站在安王一边了?” “那不至于。”司苍淡淡道,“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犯不着为了一个美少年而背叛他。姚公子当年不也一样么?为了你心中宏图,放弃了你的知交。不过,如果不是如此,今天你也不会与我坐在这里饮酒清谈。” 姚姓公子脸色微变,沉声道:“当年之事我虽有愧疚,却不曾后悔过,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司苍微微一笑,道:“这番话姚公子心里自己明白便可,无须说与司某听。” 姚公子脸色很不好,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司苍看着杯中清酒,又想到那太子,说起来,西面的那位主子比起这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气度上倒真是逊色不少,也无怪乎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太子左右了。不过太子又如何,超然又如何呢?最终还是逃不出宫闱纷争。 对司苍的惊鸿一瞥就像是一片落叶在玄澈的脑海里打了个漂,荡起一道涟漪后便再也找不到痕迹,不论日后玄澈会怎样记起司苍这个名字,至少现在他是把这人埋到了记忆垃圾场里。 玄澈回到宫里就遇上晏子期,晏子期看到太子立刻迎上来道:“太子殿下。” 玄澈总觉得晏子期这声招呼里充满了欢喜的味道,似乎看到自己就如同看到了什么珍宝。莫非父皇主持的办公让他饱受折磨?玄澈异道:“晏大人好,晏大人刚刚离开太极殿?” 晏子期笑说:“正是,正是。太子殿下不在,陛下将所有事物都推到尚书省,老夫一直从上午忙到现在,脚都停过。” 玄澈笑起来,道:“晏大人辛苦了,我会去劝劝父皇的。” 晏子期无奈地摇头:“陛下这样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也认命了。” 玄澈想到玄沐羽名正言顺偷懒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很难想象国家在这样一个皇帝的带领居然还能不衰败,甚至略有发展。 晏子期见玄澈心情甚好,便道:“殿下不妨多接手些朝政,也好让老夫轻松轻松。” 玄澈笑道:“本宫现在接触的还不够多吗?” 晏子期眯眯笑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多年不管事,难得遇上殿下这样的奇才,难道殿下不应该接触得更多吗?殿下现在只是在陛下询问时方出言相对,老夫以为,这还不足以展露殿下的英才。” 玄澈心下一沉,渐渐敛了笑容,道:“父皇若是不问,自然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做儿臣的何必干扰父皇的思路呢?” 晏子期捻着胡子摇头道:“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逊了。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殿下有这样的才华,又何必隐藏呢?” 玄澈冷笑道:“在澈儿心目中,父皇便是隐藏在云朵之后的真龙,凡人不见其辉,只是因为那是凡人罢了。”晏子期还要说什么,玄澈已是面无表情,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本宫还要陪父皇用膳,晏大人请好走。” 晏子期心中一凛。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冷笑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太子面无表情之时却是最令人恐惧,尤其是那清亮的嗓音说出淡淡的话的时候,不论是坠入冰窖还是冬日泼下一盆冷水,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刮骨的刺寒。而支撑这种冰寒的,更是隐藏在少年淡漠神色下的决绝手段! 本以为太子心高气傲才华洋溢,定然不甘久居于人下,却没想到…… 晏子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 玄澈看晏子期匆匆离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这样想的有多少人……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被‘诱反’的那个才好……” 玄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太极殿刺眼的琉璃砖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调整了心情,玄澈进入清凉殿,意外地看到玄沐羽在和小狐狸“玩”:小狐狸张牙舞爪地扑向玄沐羽,玄沐羽指尖一弹,小狐狸就被指风打得后退一步,小狐狸不甘心,又跳起来企图从空中袭击,玄沐羽在小狐狸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伸手一抓,可怜的小狐狸的尾巴就被他拿在半空中。玄沐羽非常无良地拎着尾巴把小狐狸甩出门。 小狐狸被丢出半空,本来想打几个滚落在地上,却看到玄澈站在门口,干脆身子一转,刚好扑到玄澈怀里,大大地黑眼睛直直地瞅着玄澈,眼泪在眼眶边打转,那神情好像在控诉玄沐羽的无德。 玄澈本还以为玄沐羽是在和小狐狸玩,还觉得惊奇呢,再多看几眼就发现玄沐羽根本是在欺负小狐狸。想也是,一直不对盘的两个家伙怎么会突然玩到一块去了。 玄澈无奈道:“父皇,您别欺负小梅花呀。” 玄沐羽不知把一张什么纸收到怀里,从容道:“朕可没欺负它,这狐狸不听话要抢东西,朕才小小教训他一下。” 小狐狸呜呜大叫。玄澈摸摸它的小脑袋,说:“小梅花,你不听话了?” 小狐狸突然跳到玄沐羽身上,往他怀里扒拉。玄沐羽不高兴地揪起小狐狸的皮毛,又把狐狸扔了出去。这回是玄澈主动伸手接住了小狐狸,小狐狸趴在玄澈怀里,露出一脸委屈,呜呜地诉说冤情。 玄澈走到玄沐羽面前,看看他的怀里还露出一角的纸张,道:“父皇不会抢了小梅花什么东西吧?” 玄沐羽的脸色十分可疑地红了一下,还是嘴硬道:“朕能抢一只狐狸什么东西!” 玄澈撇撇嘴,但他也不能逼玄沐羽交出什么,只能安抚小狐狸:“好了,小梅花,不生气了,我下次给你煮鱼羹。” 小狐狸抱着玄澈的脖子呜呜叫了两声方才作罢。小狐狸直起身子看看玄澈,突然一凑头在玄澈嘴唇上“吻”了一下,顺道舔了一口。 玄澈一愣,玄沐羽已经一把揪起小狐狸的尾巴怒道:“朕要把这狐狸炖汤!” 玄澈回味了一下事情经过,似乎自己不小心就被一只狐狸给非礼了?!玄澈皱起眉头,虽然在第一时间从玄沐羽手中接过狐狸,但面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温柔。玄澈看着小狐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淡淡道:“小梅花,下次不要这样,知道吗?——我不喜欢。” 这是玄澈第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不满意,在此之前,不论是谁做了让他为难或不快乐的事,他都不曾开过口。小狐狸和玄沐羽听了皆是一愣,却都马上反应出究竟是什么事让玄澈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官。 玄澈似乎也知道小狐狸没明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小狐狸放到桌子,取出丝巾反复擦拭了嘴唇,随后他竟将丝巾丢进了垃圾桶! 小狐狸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玄澈拍拍它的小脑袋,没有再理会小狐狸有什么反应,转而看向玄沐羽,说:“父皇,儿臣想要改革禁军。” 玄沐羽还在发呆,玄澈刚才的举动不但让小狐狸发愣了,他也十分吃惊。玄澈的行为让他明白玄澈排斥的是小狐狸的“吻”!若是连一只普通牲畜的亲昵都不能接受,那……玄沐羽突然万分沮丧,他在玄澈丢弃丝巾的那一刻觉得前途万分黯淡,虽然他对两人之间的未来并没有抱有太多的非分之想,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心里那残存的一线希望随着丝巾一起进了垃圾桶…… 玄沐羽这一愣,竟然没有听到玄澈说了什么。 “父皇?” 玄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玄沐羽这才回神,他看看眼前人,却道:“澈儿很气小狐狸吗?” 玄澈看看小狐狸,看小狐狸红着眼睛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一般,玄澈心一软,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便伸手抱过小狐狸,抚摸着小狐狸的皮毛轻声道:“并不是生气了,只是……不太喜欢它这样做而已。”准确地说,是十分不喜! 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狐狸,柔声道:“小梅花只是喜欢你想表达它的亲昵而已。” “儿臣知道,但是儿臣不喜欢……不太舒服。”玄澈不明白玄沐羽怎么突然帮小狐狸说气话来了,只是这件事涉及他的前世,原因不好说明。玄澈不想解释,只能转开话锋,问:“父皇,您刚才听到儿臣说的话了吗?” 玄沐羽见玄澈不愿再多说,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玄澈说:“我要改革禁军。” “嗯……嗯?”玄沐羽一时不能反应。 “父皇,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今天我到期门宫中转了一圈,却觉得我们的禁军太过松散了。”玄澈扬起他秀美的长眉,神色中是不可更改的坚定,“父皇,儿臣要铲除安王,接下去必然是一场不小的风波,而现在的禁军素质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玄沐羽略微沉吟,他看着玄澈,似乎在审视什么。玄澈坦然地与他对视,水晶般的眼睛里只透露出一个讯息:我绝无二心! 玄沐羽凝视着这双眼睛,缓缓地点头。 “好,就按澈儿的意思改吧。” 太子改革禁军的敕令一出,举朝沸腾,有大臣企图上言阻止,排除那些阵亡在太子森冷目光下的胆小鬼,其余跳出来做出头鸟的也被皇帝赶了回去。 虽然皇长子继位的希望在太子临朝后就被生生掐断,但是太子即将掌握禁军的事实还是让某些人极度绝望。玄沃倒是有点死老鼠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哦了一声,其态度之超然令人匪夷所思。 太子要亲自j□j禁军的消息让东期门宫里的一些人很是惶恐。太子的威名始于十二年前一个刺客的刀下,在四年前的大淼边境上登上顶峰,而那时候太子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今太子长大,又将是怎么样一派威势! 校场之上,太子的出场迎来众多军士的高呼。在军人的心目中,强者即为王,而太子正属于这个强者的范畴。 太子立于高台之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喧杂的广场渐渐安静,直到悄然无声。太子神色漠然,清冷的声音远远地荡开: “不论你们之前怎样看待禁军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禁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保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几日前,我却看到了一群只知道聚众玩乐的废物!在这里,我不会处罚任何一个兵士,因为那不公平,除非我要将你们全部上刑! “我只给你们一个选择:三个月——我要你们在三个月内成为全国五十万军队中的精英,或者,滚出这里!” 广场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觉到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太子不会开玩笑,太子向来言出必行。精英或者废物,生存或者死亡。没有其他选择。 傅清川在人海中看着台上神色冷酷的少年,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单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贪污 贪污 太子以洪水猛兽的姿态出现在军士面前,然而接下去的训练却显得很平淡,以至于让这次改革给人感觉“雷声大雨点小”。训练项目很奇特,比如站立或者是左右转向,以及大声喊些奇怪的口号。虽然不理解其用意,但这并不妨碍让禁军们认为这是一项轻松的练习。太子也很少来操场巡视,一切训练仍然是由卫青兰统领带领。 上书房里,玄澈抱着小狐狸批阅奏章,上次那次小小冲突并没有杀害这一人一狐的感情,不过多少有些影响,比如小狐狸不太敢再随意亲吻玄澈了,平日里总腻在玄澈怀里一刻也不肯离开,似乎一离开玄澈就会消失一样。 玄澈放下一本批好的折子,拿起下一本。奏章刚拿起来就觉得不对劲——特别沉。玄澈看了一眼:天,又是一本万言书。玄澈最恨人把奏章写的又臭又长,辞藻华丽偏偏什么内容也没有。经过他这几年的强调,这种长篇大论已经看不见了,咋一拿在手上还真不习惯。 但玄澈还是抱着负责的态度翻开看了。折子的署名是辽阳无铜县监察使沈从海,上面的墨迹很奇怪,是灰褐色的,用的是行书,内容竟然是痛斥辽阳太守贪污赈灾款,致使辽阳境内民不聊生,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折子里,看了都让人心寒。 玄澈并未再多看内容,只是将折子反复打量。这折子纸页有些发黄起皱,笔迹虽然行得漂亮,却也十分急促,到了后面甚至丧失了笔力,渐渐成了失败的草书。玄澈看着暗褐色的墨迹心念一动,唤醒了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帮我闻闻,这是不是血迹?” 小梅花凑近嗅了两下,果然点头。 玄澈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如果是用朱砂墨书写的字迹,在几年之内都能保持鲜艳的红色。但如果是用血写成的字,新鲜血液在经过一天之后,颜色就会由暗红色变为无光泽的褐色乃至暗褐色,最后变成灰褐色。 这是一本血书,真正的血书! 看字迹由行及草,笔力由强渐弱,这写书人只怕…… “父皇,您看看这本折子。” 玄澈将奏章递给玄沐羽,玄沐羽看了两眼便明白了事由。 玄沐羽问:“澈儿要办理辽阳太守吗?” “儿臣不知。”玄澈说,“儿臣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办理一个地方大员。况且这沈从海只是县监察使,弹劾郡太守已是越级,按律当刑。可即使这样他仍然上血书,儿臣担心辽阳郡的郡监察使……” 玄沐羽倒是很平静:“嗯,是啊。如果监察使不失职,太守要做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 玄澈忧虑道:“不知道这份折子是谁呈上来的,上面竟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难道连右御史大夫也不可信了吗?” 大淼御史台有左、右御史大夫两位长官,左御史大夫监察中央官吏,而右御史大夫则是率领地方监察使。一般从地方上来的监察使弹劾要先经过右御史大夫的批览才上呈皇帝。可是这本血书上却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那只有一种可能:折子是被人私自混入奏章之中的。而能这么做的,除了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就只有玄沐羽和玄澈的贴身太监:宝德和森耶! 玄沐羽与玄沐羽对视一眼,分别招来了宝德和森耶。两个贴身太监连同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一同跪在书房内。 玄沐羽将血折子扔在二人面前,发话道:“这本折子是谁放进来的?” 宝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另外两个太监偷偷去瞄着子,却没人敢应。 上书房里一片沉默,行走小太j□j不住地打抖。玄澈静立片刻,却走到宝德面前:“宝德公公,是不是你?” “不是老奴,不是老奴。”宝德吓得连连叩首。 玄澈温言道:“宝德公公,这件事如果是你,本宫与父皇也不会治你的罪。还请公公照实道来缘由,这很重要。” 宝德身子僵了僵,终于垂首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放入折子的正是老奴,还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开恩!” 玄澈屏退了其余二人,让宝德起来,详细问了折子的来历。 原来宝德入宫之前乃是辽阳无铜人,前日有一乡中旧识寻到宝德在京城内购置的宅子,说是有一本十万紧急的折子一定要当面呈给皇上或太子。宝德哪敢带一个陌生人进宫,只说让那人将折子交给御史大夫或者其他大人。但是那人却说,右御史大夫不可信,写折子的人千万交待一定要直呈龙案,他不敢有违托付。那人又请求宝德看在同乡的份上一定要帮这个忙。宝德被他逼得没办法,最终答应将折子混入太子要批阅的奏章中,至于结果如何,他就不管了。 玄澈听了问道:“你可知这折子里写着什么?就敢答应呈上来?” 宝德又跪下哭喊道:“太子殿下,老奴大字不识一个,确实不知道这折子里写着什么。只是那位同乡说,这事关大淼百年基业,老奴不帮忙就是天下罪人,愧对列祖列宗,要为万民唾弃,又说什么他日陛下和殿下若是知道老奴今日有所推托,定要让老奴死无全尸……老奴看不懂折子的内容,那人说得这么凄惨,老奴哪里还敢不答应啊!陛下,殿下,老奴冤枉啊!” 玄沐羽听了“噗呲”一声笑出来,说:“你起来吧。那人倒是好口才。他说得也不错,你今日若是不把这折子混入,日后还真要给万民唾弃。” 宝德停止了哭泣,一双小眼睛瞅着皇帝和太子直打转。 玄沐羽对玄澈说:“澈儿你就不要罚他了。” 玄澈却摇头:“父皇,赏罚要分明。宝德公公私自混入折子乃是死罪,您不能因为他混入的折子于百姓有利就忽视了他逾越的罪责……”宝德听到这里又是哭喊着跪下求饶,却听玄澈话锋一转又说:“虽然功过不能相抵,但罪是罪,功是功,父皇,您要罚他,但也要赏他。” 玄沐羽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宝德,你自己去领五个大板。不要耍花样,你们太监司的花样朕知道,朕要你结结实实地挨上五个板子,听到没?” “是!谢陛下开恩,谢太子殿下开恩!”宝德听说自己不用死了,激动地把头磕得咚咚响。 玄澈又说:“罚也领了,赏也不能少了你的。父皇,您看要怎么赏他?”后一句是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有意让玄澈做好人,便说:“澈儿自己看着办便好了。”玄澈微微一笑,反问宝德:“宝德公公,你希望得个什么赏?” 宝德说:“老奴犯了大错,免了死罪已是千恩万谢,怎么敢再讨赏。” 玄澈道:“公公既然不肯说,那本宫就自作主张了。公公先起来吧。”玄澈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辽阳太守贪污一事事关重大,儿臣想亲自去一趟。” 玄沐羽愕然:“澈儿要去辽阳?” “正是。太守、郡监察使,甚至右御史大夫,这件事牵涉得太广,如今国内不安定,澈儿不放心。”玄澈顿了顿,又说,“另外澈儿也想去看看地方军到底如何,可不要到时……拿不出一个人来勤王才好。” 玄沐羽思忖片刻,道:“澈儿要不要和晏子期他们商量一下?” 玄澈摇头:“不了,虽然晏大人可信,但其他人儿臣却不敢肯定。既然这件事能瞒这么久,想来朝廷上也有不干净的人。和他们说了反而走漏风声。父皇只需称孩儿病重便可。” 玄沐羽反对:“此去辽阳没有两三个月不可能回来,难道‘太子’要病重三个月?那天下的御医都当斩了!” 玄澈笑道:“无需病重三个月,‘太子’只需病上一个月,再修养几日,就可以对天下公布:太子要到辽阳巡视灾情。这一个多月里,儿臣早已进入辽阳境内,该知道该看到的也都知道、看到了,接下去的事亮出身份即可。” 玄沐羽想了想,却说:“澈儿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了。” 玄澈没想到说了半天竟然换来这么一个回答,只得无奈地叫一声:“父皇!” 玄沐羽很认真地说:“朕不希望你孤身犯险。” 玄澈一怔,随即道:“儿臣不会有危险的。” 玄沐羽不再说话,目光落到一边。玄澈知道他是默认了,为皇帝的别扭轻轻一笑后对宝德说:“刚才说要赏赐公公,想来普通财物公公也看得多了不希罕,既然公公是辽阳人,不如这次就让公公陪本宫一同去趟辽阳吧?” 宝德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跪拜:“谢殿下!” 玄澈看他虚假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 接下去几天里,太子的面色都不太好,上朝时时常能看到他皱眉的模样,在上书房中,大臣们也会听到太子的咳嗽声。果然不日太子就病倒了,接下去的一个月里都没有上朝。这可苦了晏子期为首的大臣们,皇帝依然不管事,原本有太子分担的政务再次推下来,忙坏了一群人。 太子虽然病倒了,但禁军的训练没有停止,七天一次的考核没有半点防水,陆续有人因为不合格而被赶出军营。 平王府一个清幽的小院子里,司苍与姚姓公子低声交谈。 那姚姓公子说:“司先生知道太子改革禁军的事了吧?” “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司某怎么会不知道?”司苍笑笑,“只是没想到皇帝还真敢把禁军放到太子手里,莫非……” “莫非什么?” “没什么。宫闱琐事,不值一提。” 姚公子也懒得追问,勾起嘴角轻轻一笑,道:“皇帝大概以为自己交了权,太子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吧。”说着他又皱皱眉,“司先生可知太子改革的内容?” 司苍不咸不淡道:“据说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些站立和转弯的训练,走路时要喊话,训练比起从前还要轻松。” 姚公子却面露忧色,道:“司先生可知禁军现在每七天要进行一次考核,考核一次不合格者降级备用,两次不合格者逐出军营。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但是两次考核下来,我们在禁军中的不少人不是被驱逐就是被降级……” 司苍异道:“姚公子所安插的人似乎也太过愚笨了吧,怎么都赶上考核不合格了?” “司先生怎么这么说话!”姚公子不快道,“平王殿下不上心此事,我们下面的人很难行动。司先生此来仓猝,我们临时能拉拢到的人多半是禁军中的渣子,本来就只是打算借他们制造混乱而已,怎么会想到太子殿下突然要进行改革?我们的桩子也并非都通不过考核,那些优秀的自然留在军队里,只是从人数上说,桩子已经大大减少了而已!” 司苍不急不恼道:“姚公子无需激动。司某这不是正在和姚公子商讨对策么,司某总要知道个情况嘛。” 姚公子不满地冷哼。 司苍笑道:“好好好,总是我的错行吧。司某刚才失言了,还请姚公子恕罪。” 姚公子撇他一眼,气呼呼道:“司先生过礼了。” 司苍笑笑不答。 姚公子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司先生那边的人如何?” “还好。”司苍说,“都是几年前就埋下的人,虽然也有被淘汰,但并不多。”看姚公子似乎不太服气,司苍便补了一句:“我们发展的人都属于中上层,因为讲求稳固,所以人数并不多。剩下的大概不会比姚公子那边的多。” 姚公子听了这话略有舒心,说:“司先生,太子此次所谓的改革莫不是为了拔桩子吧?” 司苍道:“难说。太子心机深沉,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若从改革内容上看,新的训练对于禁军战斗力的提高毫无作用,却多了考核,太子似乎真的是要将桩子拔掉。司某比较忧虑的是,太子所淘汰之人是刚好拔了我们的桩子,还是特意的。若是后者,太子对禁军的监控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了啊!” “姚某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姚公子眉头紧锁,“真不知有多少眼线在我们周围……” 司苍想到太子可能埋下的桩子数量,不免有些心寒,猛然想到一事,立马起身对姚公子拱手道:“姚公子,司某想到一事需与家中主子联系,在此先行告辞了,还请公子恕司某失礼了。” 司苍匆匆辞去平王府,回到住所,招来信鸽写下一卷小纸: 速查通川,疑为奸细! 作者有话要说:用题外话回答一下某些大人的问题: 1、曲线救国? 关于用商贸和外交来迫使安王屈服的意见。 虽然那两本书没有看过,不过其他类似题材的有看过一些。这个想法吧,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太适合这里。 不论是外交还是商贸,这些都要靠武力作支撑。大淼的三大兵力,一个是临澹城防军和禁军,合起来两万四;然后是西北边军,大概八九万;最后就是安王的八万人马(兵力分布的具体情况在原版中有明确地写出来,改版后好像忘记加进去了)。如果安王要攻打临澹,西北边军是不可能调回来的(雄单可没有灭亡呢),只可能是从各地地方军中抽调勤王,所以玄澈可用的兵力其实不多,而且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聚集起来的。 其实经济制裁玄澈也有在做了。通川商行从很早以前就在和安王合作,如果安王要起兵,只要通川商行停止供货,一招釜底抽薪就可以让安王死很惨。但这种招数只能用于辅助,出其不意。毕竟巴蜀富足,安王一意孤行的话,离了通川还可以在本地剥削也可以联系其他商行。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打击,基本上不会给他造成过大的伤害。(另一种借助武力威慑进行的慢性经济渗透正用在雄单身上,澈是打算把雄单并入国土的,所以八岁的时候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还记得么?停战、通商、通婚,这三个条件已经持续十多年了,该有的效果也快有了,第三卷会讲的~) 至于外交,安王执意要反的话外交是没什么意义的,当然也不能和成国外交,否则就是引狼入室了。 另外玄澈抓禁军的意义在于,他不希望看到有人逼宫(比如平怡二王之流,虽然澈无法把握司苍的趋向,不过司苍能想到的合纵联和,澈怎么会想不到?),如果禁军被人控制,那么就算安王的军队被打败了,皇宫也岌岌可危,玄沐羽就死定了。玄沐羽死了,打败安王的太子当然可以顺利登基,连弑父的罪名都不用担,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除去两个皇兄,但问题是玄澈貌似还没打算让自己老爸去死。 6、太子练兵? 练兵不一定一定要训练单兵素质,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和体制的问题。 e不是军人,也不是训练员,不会从提高战斗力的角度去写练兵。 e是文人,只能研究制度和思想…… 7、安王怎么变笨了? 安王不是笨了。是玄澈逼他的。 玄澈一再驳回预算最后却完全拒绝又要求收回税权,就是在挑战安王的耐心,他逼反安王。 因为巴蜀易守难攻,玄澈不可能带兵去攻,那样不但劳民伤财而且死伤肯定十分惨重,搞不好还会让雄单和成国讨到便宜。只要安王冒出头,斩了这个祸首,叛乱就可以结束了。所以玄澈要逼反安王,让安王自己带兵上临澹,把战争结束在临澹城下。用最小的损失摆平安王,所以玄澈特别强调禁军和城防军的战斗力,否则搞不好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玄澈收了税权,安王没了来源,本不想这么快就造反的现在却不得不提前造反。想到自己的发展大计被硬生生掐断,自己就跟猴子一样掌握在别人手里,感觉就和被塞了一坨便便在喉咙里一样,谁都会暴怒。而且前面玄澈故意挑逗安王的耐心,安王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时冲动才会做傻事。 如果安王当即起兵,那就正中玄澈下怀,安王也就完蛋了,还好他的幕僚劝住他,安王自己冷静一下也就明白了是玄澈的阴谋。否则安王才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巡查 巡查 玄澈秘密出行辽阳,随同的除了宝德太监,还有林默言、森耶和一个叫沈煜的年轻人。 沈煜便是将血书交给宝德的人,他到了临澹之后一直住在宝德府邸中。玄澈因为决定去辽阳,便招他来见。 沈煜是沈从海的堂弟,读过书习过武,平日里算半个游侠性质的无业良民。那日沈从海突然叫他前去,他到了那里就看到哥哥割破了手腕,十分虚弱地将那本血书交给他,临死前托付他一定要将折子面呈皇上或太子。说罢,他哥哥就用尽最后的力量举剑自刎而死。 沈煜拿了血书还未出府,就碰上有一群人上前围堵。沈煜搞不太清楚事情经过,但还是看出形势不妙,拼死跑出了沈府,一路南下,路上遇到多次追杀,最后身负重伤赶到临澹。沈煜的武功不足以潜入皇宫,但是哥哥又交待不可以交给其他大臣,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宝德太监。 沈从海曾在临澹做过御史,与宝德太监有一点交情,沈煜听哥哥说起过此事。当时沈煜瞧不起太监,听了就没上心,现在事态紧急也只好急病乱投医。幸亏沈煜巧舌如簧,又碰到宝德还有点良心,才让血书上了龙案。 沈煜跟在太子的队伍里,面色苍白,情绪低落。宝德和林默言并排骑行,宝德没心情说话,林默言不爱说话,两个人都沉默得很。森耶是个爱闹的主,耐不住寂寞拍马而上,把自己憋了几天也参不透的问题向太子问出:“主子,森耶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 森耶问:“为什么那天主子就肯定是宝公公把折子混了进去?” 森耶这么说,跟在后面的宝德也竖起了耳朵。那日他根本没想到会被发现,被叫进去时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咋一听还真有点傻了,脑子转转刚想抵死不承认,没想到就被太子点了名,心里一慌就全招了。宝德自今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玄澈睨他一眼,道:“怎么,难道要我把十八般酷刑给你们上一遍才高兴?” 森耶抓耳挠腮道:“那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想不明白。主子怎么这么神呀?!” 玄澈道:“那日父皇将折子扔在你们面前,你和小青(上书房行走小太监)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折子,只有宝德公公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不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识字,晓得厉害不敢看;二是他早就知道了是哪本折子,不需要看,同时也下意识地逃避故意不看。但宝德公公不识字,就只可能是他早知道了有这么一封折子。而且我看他跪在那儿,惶恐中还有些发愣,眼珠子却转来转去,大概是在想着怎么推托吧?宝德公公,可有错?” 宝德听了一头冷汗,忙说:“殿下圣明!” 森耶拍手叫好,一直木然的沈煜也侧目多看了一眼玄澈。 这番对话算是几人一路上最长的对话了。森耶偏偏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眼珠子直打转。玄澈看他闷得慌,便叫他过来耳语几句。森耶听罢点点头,凑到宝德身边去聒噪。 宝德刚挨板子没几天,骑在马上屁股隐隐作痛,再加上辽阳虽然是他家乡,但他对家乡并没有多少感情。玄澈说是赏赐他带他回家乡,可在宝德看来这算不得什么赏赐,还不如随便打赏些金银财宝呢,反正皇宫的东西没一个是次品。 森耶在一旁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宝德不爱理会但又碍于太子的面子不能发作,只能忍耐着往下听,却听森耶说:“宝公公你说那个什么太守的,贪污了那么多银子,家里一定很多财宝吧?” 宝德听到财宝就条件反射地眼睛一亮,随即想到那些财宝又不是自己的,神色一黯,淡淡道:“是啊,十万两呢。” “那如果办了他,能从他家里找回全部么?”森耶笑笑地说,将“全部”二字咬得特别重。 宝德一听就愣了,不自觉地抬头,恰好对上玄澈一个微笑,其中深意妙不可言。宝德顿时心下一片了然,屁股也不痛了,精神也好了,家乡之行变得灿烂无比,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也有了兴致和森耶攀谈。 森耶最高兴地就是有人能和他说话,宝德作为大内总管对宫里的奇闻轶事知之甚详,两人谈起来也颇为有趣。五人的队伍因为多了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变得热闹不少。 一路避开城镇往辽阳急行,不过十天日程就进入了辽阳境内。既然是微服,到了人家的地盘里便要小心行事。玄澈、沈煜和林默言都易了容,玄澈化名颜御,沈煜化名严立,林默言便称莫言,玄沈人以朋友相称,宝德和森耶为了掩盖太监的身份,在脸上也抹了点妆,这两人一人是管家一人是仆人,默言依然是护卫。 刚进辽阳郡,玄澈就看出了不对劲,连续经过两个村庄都是空无一人,农田荒废不说,里面还都是淤泥,大概是被水淹了还没有清理。 朝廷的拨款不但是用于购买粮食赈济灾民,还在于组织民众对受灾地区的农田水利设施进行修复,眼前这状况显然是当地政府没有进行有效的灾后工作。 又往前行,就看到不少官兵在驱赶平民。那些平民面色土灰,衣衫褴褛,走在碎石道上割得双脚鲜血淋漓。即使这样那些官兵还在不住地驱赶。 有一个老者倒在地上,那官兵便是几个皮鞭狠狠抽下去,呼喝着让他起来。但老者大概是实在动不了了,手脚挣扎了两下却没有起来。官兵又是几鞭下去,老者身体挺了挺就不再动弹。官兵碎碎念了几声“晦气”也不再理会,估计那老人是死了。旁边有孩童上前哭喊,却被一个妇女强行拉走,那妇人还说:“再不走你也要死了!”果然,官兵又过来,举鞭就要抽打孩童,还是妇女护着求饶才躲了过去。 沈煜在一旁早已握紧了拳头,他难以自持要冲上去,却被玄澈拉住。 玄澈冷眼看全了这一幕,他只问沈煜:“你要救一个人,还是要救整个辽阳郡?” 沈煜不是笨蛋,听了这话便明白其中意思,只能压制住愤怒,将j□j马匹拉扯得嘶嘶鸣叫。 玄澈吩咐道:“森耶,你去问问,为什么要驱赶这些平民。记着不要惹事。” “是。” 森耶上前询问,他自幼进宫,按照宫里的说法就是藏了一口童子元气,所以声音只是像普通少年一般带着几分稚软,不但不难听还很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森耶口齿伶俐,找了官差样的人搭讪了几句就弄清了原委。 其实事情很简单,辽阳郡里活不下去了,平民要逃到别的郡,但一来别的郡怕流民带来灾祸,二来辽阳郡官员也怕流民出去朝廷要治他们的罪。所以辽阳郡和临近的几个郡达成协议:如果有流民出郡便要赶回来。眼前这批就是先前从辽阳逃到平顶的流民。 沈煜怒道:“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们不能养活百姓,百姓还不能自己找活路吗?!” “这种事每逢灾祸就会发生。”玄澈淡淡地说,“人就是这样,谁也不想担责任。” 沈煜愤愤道:“那就要这样算了吗?” 玄澈冷冷一笑:“你忘了我来是干什么的?辽阳太守失职之罪是逃不掉了,至于贪污,现在看来也j□j不离十。其他郡的太守——偶尔也要杀鸡儆猴才行。” 一行人继续深入,走了两天才看到一座比较有人气的大城。这年头是有钱都买不到食物,还好玄澈他们带足了三天的干粮,不然巡视不成,太子先要饿死了。 城门外聚集了大量的难民,多是瘦弱妇孺,大概青壮年早已卖身为奴了。城门守卫不让他们进去,结果城门外到处是死人和快死的人,j□j哀号之声不绝于耳,腐败作呕之气冲刺鼻腔,说是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入城门的时候又听人说,刚开始时还有一户好心人家布粥,但是因为难民太多,粥不够,导致难民哄抢,还伤了布粥人,结果就再没人敢来救济灾民了。 玄澈听了只是摇头,沈煜的神情说不出是哀痛还是惭愧,或者二者都有。 其实没什么好惭愧的,死亡面前没几个人记得谦让。 因为难民都被挡在城外,城中的状况看起来还可以,除了平民多有菜色,街道有些冷清外,倒也太平。转了一圈,商铺大多关门,有规模比较大的米粮店还开着,问一下价格,贵得离谱。 虽然沈煜看起来很愤怒,但玄澈却没什么表情。 灾区就是这样,情况甚至比玄澈想象的还要好,起码这些长官们将贵族保护得很好。这话说出来并非玄澈冷酷或袒护贵族,只不过如果贵族都被难民压垮了,再后谁来放血赈灾呢?又如何让太子打压这些日渐坐大的地主豪强呢? 猪总是要养肥了才能宰杀。 再走了几天,玄澈终于到了潼阳——辽阳郡的省会,当然也是我们可爱的郡太守所在地。 如果忽略城外饿殍遍野的景象,光看看到眼前的繁华的话,玄澈还真要赞这太守一句“治民有方”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就是对眼前景象的最好描绘。 几人在潼阳里包了个小别院住下。玄澈不紧不慢地休整了半天,接下去几日里就是逛逛街,上茶楼喝点茶,除了在几家米粮店里询问价格的举动让人觉得他是此次反贪兼赈灾的钦差以外,沈煜几乎要以为这位太子是来度假的了! 三日过去,沈煜终于沉不住气,逮了个机会拦住玄澈,道:“殿下,在下实在不明白殿下这次来究竟是干什么的?辽阳可不以茶出名!” 玄澈微笑道:“立,我可不叫‘殿下’,你叫我颜御或者御我都会很高兴。” 沈煜憋了口气,闷声道:“颜……公子!” “太见外了,一点也不像结伴同行的朋友。”玄澈摇头道。 沉煜瞪大眼睛,扬声叫道:“颜御!——这总可以了吧?!” “不要这么大声,我听的到。”玄澈轻轻地笑,看沈煜快爆发了,才说,“你不是问我来干什么吗?刚好这会儿我要出门,你跟我一起来吧。” 看玄澈笑得云淡风清,沈煜一肚子火没地方泻,嘴唇抿了半天,终于一跺脚跟在玄澈后面。 玄澈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虽是一身青布衫,绝色容颜也被遮去,但只是这背影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沈煜走在后面看着这清幽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反问:这便是太子? 玄澈忽回头道:“严兄,你过来我和你说事儿。” 沈煜脚下一顿,加快两步和玄澈并肩走,微微拱手道:“殿……颜御,何事?” 玄澈指着几家并立的酒楼说:“你看这几家酒楼,如何?” 沈煜看了看,道:“这三家生意比较好,那家不好。” “可知为何?” “不知。” “那你再看那边的铺子。” 沈煜顺着看过去,玄澈所指的只有一件大门紧闭的屋子,不过从一旁所挂的招牌来看,能瞧出这原来也是一家酒楼。 玄澈问:“看出什么了?” 沈煜摇头。 玄澈又带他往另一条街走,让沈煜留心沿途的米粮店。如此过了三条街,沈煜忍不住问:“颜兄让在下看这些有什么意思?” 玄澈笑笑,道:“辽阳灾情如此,能把食肆铺子和米粮店开到现在的都是大商家。” “那又如何?” “刚才我让你看的铺子,分别属于通川商行、平顶赵家和尧安容家,还有一些辽阳的本地商贩。” 沈煜依然是不明白。 玄澈道:“通川商行的生意遍布整个大淼,财力雄厚,从别的地方运些粮食来卖自然没什么稀奇。赵家和容家本家在辽阳的周边郡县,平顶和尧安虽算不上粮食产地,但要运些粮食来也合情合理。但这些辽阳的商贩们,没有门路,也不是就近郡县人士,严兄难道不奇怪他们的粮食来源吗?辽阳郡内可是半颗粮食都没有了。” 沈煜一愣,沉声道:“官商勾结?” “不。”玄澈摇头,“那些官员虽然腐败,不过最多就是玩忽职守、纵容投机而已,他们是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卖的,粮食另有来源。” 沈煜略微一想,便道:“定是那些豪门大户!”转而又说,“颜御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玄澈道:“贪要抓,灾要赈,我若只是普通钦差大臣,做到这里便可以了,可我不是。木头被虫子蛀空了,一味地用蛮力抓虫只会让木头断裂,房屋也会随之倒塌。这种事我做不得。贪官抓了,换一批廉吏又如何?粮食价格居高不下,从外调粮依然会有投机分子从中作怪。土地都被兼并了,青壮年全成了奴隶,百姓没有土地、没有种子、没有劳动力,剩下一群妇孺望田兴叹,他们能靠什么过活?国库有钱有粮,但不能都投在赈灾上。朝廷只能引导百姓,而不能‘买’下百姓。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人的‘支持’。你明白吗?” 玄澈指着不远处的一扇朱门,沈煜明白了。 沈煜盯着那朱门,愤愤道:“那帮吸血鬼,怎么可能叫他们支持?!” “呵,这就要看我的手段是否有效了。”玄澈微微勾起嘴角,妖娆的笑意在平淡无奇的脸上显得很诡异,“他们吸百姓的血,我就叫他们吐出来,不但是吸进去的要吐出来,连他们自己的血,我也要给放干净。这才不辜负你哥哥的一番苦心不是?” 玄澈回眸淡淡地笑着,身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鲜艳的似乎刚刚浴血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司苍不神,以他的智商,在疑神疑鬼,难以辨别太子奸细的情况下,怀疑一个这么刚好就出现的和太子作对的帮手也很正常~ 斗智有时候不在于你能不能想到,而在于你的能力能不能支撑你的想法。像司仓这样的,怀疑有什么用,查不出来,最后还不是不得不相信~ 想了想,决定说一下关于书法的问题。 弥撒大人认为玄澈天姿聪颖,可从书法一事窥视一斑。e无意于否定玄澈的天赋问题,不过关于书法的说法,e有不同的看法。 从e的经验和所读过的书法理论来看,书法一技要写出自己的风格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之下,模仿百家书迹却是不难。你看历史上书法好的人不少,可是书法大家却只有那么几个,就足以证明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玄澈写瘦金体,他能写得过宋徽宗吗?不可能,但是在宋徽宗和瘦金体不存在的世界里,玄澈就是瘦金体的鼻祖,他的地位就等同于我们历史上的宋徽宗。 孙过庭在《书谱序》中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e认为玄澈的书法差不多就停留在“既能险绝”的程度上,距离“人书俱老”还早着呢。 意外 意外 玄澈和沈煜回到别院已是掌灯时分。 玄澈才进院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长廊的另一边传来,那声音甜而清亮,还带着几分稚嫩。 “澈哥哥!” 玄澈还未反应出来人是谁,就有一漂亮少年飞奔而来。玄澈本要出掌挡开来人,却闻到鼻尖飘过的一缕芳香,心念一动,改拍为抱,揽住扑到自己的身上的人儿。两片红唇在眼前嘟起,甜美的声音娇嗔道:“澈哥哥这样一点也不好看,我喜欢澈哥哥原来的模样!” 说罢,少年就把手伸到玄澈衣领里稍一摸索,随即抬手一剥,玄澈明丽的容颜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拿着人皮面具欢叫道:“还是这样好看!” 玄澈虽没阻止少年的动作,却也在打量少年。少年红唇白齿,肤若凝脂,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再一看少年左右晶莹的耳垂上各有一个小小耳洞,这哪是个漂亮少年,分明是个俏皮的少女!这眉目也是熟悉得很:不是傅鸢又是谁? 玄澈看清了来人,异道:“你怎么跑来了?” 傅鸢噘起小嘴,不满道:“澈哥哥太坏了!来这里玩也不叫上人家!” “我哪里是来玩?”玄澈苦笑,放下勾在自己身上的傅鸢,道,“你就这么出来了,傅将军同意了?”此次虽是秘密出访,但朝中还是有几人知道的,比如晏子期,还有傅曙。只是傅曙应该不是多话的人,傅鸢应该是到宫里去玩却没看到人才得知的消息。 傅鸢支吾了两声,没回答。玄澈更是惊奇:“你是偷跑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傅鸢倒放大了声音,说:“才没有呢!我可是留了书的。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噢,澈哥哥,我可带了一个人来,你猜猜是谁?” 玄澈随口道:“难不成是你大哥?” 傅鸢瞪眼:“谁要带大哥啊!是昭姐姐!昭姐姐啦!” “什么?!” 玄澈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长廊尽头站着一名绿衫少女,少女眉如黛画,娇而不羞,柔而不弱,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似乎已看了千万年般,眷恋竟化为一种信仰停留在长廊的那一边,深沉得让人心颤。 云昭缓缓行来,绿衣翩翩,明明是轻盈得如同蝴蝶一般的身姿,却让人看到了她每踏出一步的坚定。 “云……昭!” 玄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 云昭在玄澈面前站定,明眸藏在长睫之下,面浮红云,口中透出羞涩的软音:“殿下……” 玄澈愣了片刻,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云昭你……也留书出走!?” 云昭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傅鸢在一旁兴奋地嚷嚷:“澈哥哥,鸢儿好吧?把昭姐姐都带来了哦!你们好长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了呢,昭姐姐可是很想澈哥哥的,澈哥哥一定也很想昭姐姐对不对?!” 玄澈也不知自己该反应出什么表情才好。他与云昭每年除了元旦宫廷夜宴上会见一次以外,其他时间两人基本没有交集。玄澈对云昭也谈不上什么爱情,只是觉得这女子合他的性子,既然都是要结婚,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不错。 这次也不知傅鸢脑子怎么想的,竟然翘家尾随而来,还把云昭给拉来了。傅鸢“志向远大”,习得一身好武艺,成天跟着他大哥在外面野,出趟远门自然不怕。可云昭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又生得美貌,在外行走实在是危险。 玄澈既有感于云昭的心意,又对这两个小丫头的举动很无奈,最终只能苦笑,拉起云昭的小手,柔声道:“路上辛苦了。” 云昭轻轻牵住玄澈的手,用无声的动作表达了内心的颤动。 玄澈对傅鸢说:“你这小丫头,自己闯祸还不够,还要拉着人家云昭和你疯。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傅鸢不服气地说:“澈哥哥真坏!就允许你们男人闯九州走四海,就不允许我女儿家四处看看啦?你自己也说以后要让我当将军的,我不到处看看,我怎么领兵?父亲说过的,整天关在书房里带不出好兵!” 沈煜一直站在旁边听这几人的对话,听到傅鸢这么说不由得惊奇道:“你要当将军?” 傅鸢一如四年前瞪着玄澈的模样瞪上了沈煜,道:“干吗?看不起女人啊?!” 沈煜撇撇嘴,道:“女人能打什么战?” 傅鸢毫不示弱:“哼!就你这破落书生能打战?在战场你还和我斗不过三回合呢!” “我破落书生?”沈煜瞪大了眼,“你看清楚,我和那些小白脸才不一样!我会打不过你——太笑话了!” “敢不敢来试试!” 傅鸢从腰中抖出软鞭甩得啪啪响,软鞭抽在地上,青砖上就留下一道白痕。傅鸢自小习武,师从名士,一条软鞭使得如蛇似龙,就沈煜那三脚猫的功夫真和傅鸢打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玄澈按住傅鸢执鞭的手,道:“小鸢,你一来就要闹事了?” “我才没有!” 傅鸢还要摆脱玄澈的控制,玄澈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没了动作。 “你若不听话,我就让你父亲接你回去。” 玄澈似笑非笑偏偏又口吻淡淡的模样让傅鸢想到了狐狸,傅鸢只能不甘心地放了手,但还是指着沈煜说:“澈哥哥,你替我教训他,他看不起我!” 玄澈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就你这捣乱的模样,谁相信你会带兵?” 傅鸢不满地撇嘴,嘟囔了一声:“就知道欺负我!” 玄澈笑笑,招来森耶替二女安顿。 “小鸢你来。”玄澈拉过傅鸢,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这次出来的?” “我到宫里去找你啊,可是那些人说你病了,我要看你,他们又不让,最后还是臭小浩告诉我的!”傅鸢不依道,“澈哥哥太过份了,出来都不叫人家!” 玄澈又问:“那是你告诉昭姐姐我的出来的事吗?” “是啊!”傅鸢眼珠子转转,说,“澈哥哥放心,昭姐姐只告诉了云叔叔。” 玄澈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头,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傅鸢拍拍玄澈的肩膀,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地说:“澈哥哥你放心啦,我是向陛下问来的,陛下说他会让人一路留下记号,让我一路跟着记号走就行了!” 玄澈顿时明了,陛下说的“人”应该就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幽影,因为影卫的存在感太弱,自己差点忘记这个人了,还白担心了一场。 也不知道玄沐羽脑子进什么水了,这出巡一事就是要保密才好,怎么还给他弄了两个女人来。玄澈觉得自己额上青筋跳了两下,头疼得厉害,却对那个男人没有办法。 玄澈当然不能明白,男人嫉妒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更何况是一个任性自大惯的男人。 总算现在是知道没有出什么破绽,玄澈便让傅鸢回去休息,留下林默言回到书房看今天交来的情报。 先是临澹传来消息,说辽阳太守上书称无铜监察使沈从海死于暴民之手,折请朝廷追赠其其荣光。折子里把沈从海写的圣人一个,其行迹当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玄澈看了不由得发笑,若不是血书和沈煜的到来,他还真要相信辽阳太守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了。只是此刻这封折子却愈发显得他的虚伪和狡诈,倒给玄澈提了个醒,这辽阳太守也是只老狐狸。 然后是就是傅曙向皇帝请罪的消息,原因自然是那个留书声称“要追随太子步伐”的小女儿傅鸢了。 玄澈便吩咐林默言:“给傅将军和云御史去信,告诉他们小鸢和云昭在我这儿,让他们不用担心。还有告诉父皇,立刻昭告天下,太子巡视辽阳。” 林默言迟疑道:“可是……” “云昭都来了,肯定瞒不住消息了。不过消息传到这里还有好几天……”玄澈目光闪了一下,“只希望云昭父亲不要做傻事。” 其次是通川商行来的消息:安王突然吃错药了,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这会儿正查得紧,虽然还没查出什么端倪,但不得不提醒太子要小心。 “看来这次赈灾的任务又多了一个。也不知把血抽光了,夜鹞会不会生气?”玄澈自言自语了几句,在一旁的纸上记下一笔:重点打击通川。 又有一些琐碎的东西,最后就是林默言送上的关于辽阳郡的情报。 其一,辽阳郡下属四十三个县,其中大县一十一个,小县三十二个。其二,辽阳大小县分成了四个折冲府,其中大府一个,小府三个。其三,辽阳郡内有一条大河,便是今年泛滥的徐河,河上有两大粮帮,分别是玉红帮和青沙帮,这二帮手握运粮船水手过万,占据整条徐河,若是他们不愿意,辽阳当真是半粒米都进不了郡。其五,辽阳郡里叫得上名字的商贩就有百多家,虽说每家拿出去都不是什么大角色,但放在辽阳郡里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足以让人头疼,这百多家里又以温家、秦家、宇文家共称“辽阳三大豪门”。 辽阳郡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如此,只是这些豪门望族、官员商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却非一朝一夕所能说完。玄澈光看手中厚厚的一沓资料,便觉得头疼。 玄澈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恍惚间一双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玄澈心下一跳,想起了那个常在上书房为自己按揉的男人,温暖的大手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缓解自己的焦躁。只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玄澈猛地睁眼看去,却看见云昭站在自己身边。 “云昭?你怎么……”玄澈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儿正摆着一碗银耳羹,林默言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玄澈当即明白,拉下云昭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云昭,你怎么不早点去睡?今天跟着那傻丫头东奔西跑,累了吧?” “殿下不也没睡吗?”云昭的声音永远是轻柔的,“云昭怕殿下太累了,就去厨房煮了红枣银耳。殿下休息一下吧。” “嗯。” 玄澈端过银耳慢慢吃着,云昭在一边静静地看,目光很是温柔。 大概对于云昭而言,幸福就是看着心爱的人吃自己亲手做的夜宵。玄澈心里想着,忽而想起颜御曾捧上一碗夜宵递到彻夜工作的哥哥面前,又想起曾几何时,似乎玄沐羽也端过一碗燕窝粥放在东宫的案几上。那时自己只想到皇帝也会干这种事真希奇,却没想过玄沐羽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玄澈突然觉得这不会是一个好答案,就像是一道门,这道门外是另一个世界,或许是鸟语花香,却不是玄澈想看的。 玄澈没有去推门,只是告诉自己:唔,他是一个偏心的父亲。 第二日,玄澈正面对着一堆的文件,云昭在一旁磨墨添茶。虽然玄澈不一定会爱上她,他们也许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如此平淡地面对,但起码这一幕洋溢着无限的温馨。哪里想到,门外傅鸢甜亮的嗓音追魂而来: “澈哥哥!澈哥哥!” 傅鸢还没进门就是一阵嚷嚷,门被砰地推开,傅鸢跳进来。她依然是扮着男装,换了一套映花浅蓝衣物,看起来娇俏之余又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这身价格不菲的衣裳破了几处,下摆成了烂白菜,皱巴巴的像是被无数人**过。傅鸢身后还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蓬头乱发,也不知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玄澈看她这模样便知没有好事,再看她带回来的小乞丐,心里腾起不好预感,心里祈祷希望不是最恶俗的情节…… 可惜佛祖不听玄澈的祷告,傅鸢看到玄澈便喊:“澈哥哥!太可怕了!他们居然要吃小白!” 玄澈无奈道:“小白是什么?” “小白是他!”傅鸢指指身后黑乎乎的小乞丐,又说,“刚才我在街上看到有人要把他和别人交换孩子,说是要用来吃!我就上去把他救下来了!” 玄澈不相信事情就这简单:“就这样?没其它的了?你救他的时候说了什么?” “没了!我给了那个要卖人的女人一些银两。”傅鸢想了想,最后肯定地点头,用力道,“澈哥哥放心,我知道澈哥哥是偷偷来的,我没有透露澈哥哥的消息,只说自己是个外省来的公子哥!” 玄澈松下一口气,他还真怕傅鸢冲动起来会乱说话,辽阳郡里错综复杂的情况,他还要在窝几天看清楚情况才能出面动手。不过傅鸢虽然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但她带回来的小白却是个麻烦。 傅鸢知道玄澈没有生气,便赶忙说:“澈哥哥,刚才那些人要吃小白,我看不过就把他就回来了。澈哥哥,你收下他好不好?”傅鸢为了博得玄澈的同情,还捏起小白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澈哥哥,你看小白这么瘦,他都快被饿死了。” 玄澈拍拍傅鸢的头示意她先放手,又看看还伏在地上的小白,问道:“你就叫小白?” 小白连忙叩头,道:“小人名白,平日里叔叔婶婶的都叫小人小白,所以小姐才叫小人小白。” 小白声音清亮,怎么听也不像个孩子,玄澈看看他的身形却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便问:“你几岁了?” 小白回道:“小人今年十六了。” “读过书?” 小白忙说:“小人儿时家境还算殷实,所以识过两年字。” 玄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只是傅鸢的请求又不好拒绝。他招来森耶,吩咐道:“森耶,带这人下去梳洗,给他一点吃的,再拿点银两给他,让他走。” 森耶正想答应,却不想小白将头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喊道:“求公子不要将小人赶走!小人如今举目无亲,手无缚鸡之力,拿着银两走出去也只能被其他人抢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公子就收留小人吧!求你了!公子,求求你了!小人什么都可以做!粗活重活小人都会做的!” 小白的额头在地上嗑出一片血红。 看玄澈只是微微皱眉,嘴唇微张似乎是要拒绝,傅鸢连忙扯住玄澈袖子,用水汪汪的眼睛无声地哀求他。云昭心软,也说:“殿下,这孩子可怜,就留下他吧。” 沈煜本在外院练剑,看到傅鸢风风火火地冲进门,一时好奇就跟了上来,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居然有人要将孩子拿去吃,愤怒之余对小白万分同情。此刻看玄澈似乎要赶走小白,也不禁开了口求情:“殿下还是收下他吧,他太可怜了!” 玄澈心中犹豫了一下,就听林默言轻轻地说:“殿下,属下以为还是留下他的好。” “原因?”林默言难得主动提出意见,这人的话倒应该听听。 林默言说:“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若放他出去难保他不会一时不察说漏嘴,若是如此,殿下今后要如何行事?” 玄澈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又嫌这理由似乎还不够充足。他走近了两步将小白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白虽然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一团乱,但却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玄澈想了想对森耶道:“带小白下去梳洗,找套好点儿的衣服给他,等会儿带来给我看看。” 傅鸢开心地笑起来,拉起小白的手,高兴地叫:“听到没有,你可以留下了!” 小白连忙抽回手,磕头说:“谢谢公子!谢谢小姐!” 森耶带小白下去梳洗,玄澈也要继续工作,其他闲杂人等自然要退下了,只是傅鸢想看看小白梳洗后的模样,也想听听玄澈怎么安排小白,便拉着云昭在角落聊天磨时间。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森耶带着打理妥当的小白来见。 只见森耶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少年,面容清丽,身姿妖娆,完全像不出就是刚才那个泥猴子似的孩子。 “小白拜见主子。” 少年盈盈拜下,好似扶风垂柳,说不出的柔媚婉约。 玄澈看着眼前的柔媚少年微微皱眉,漂亮的手指在桌面上扣出三声轻响,每一声都让人心紧。 现身 现身 过了两天,太子到辽阳赈灾的旨意到了辽阳,辽阳太守就听说了有太子的车架已经到辽阳了,还在潼阳城门口救了一个孩子。 辽阳太守田镜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像只火烧屁股的耗子在屋里打转,直到潼阳县令张开文到来。 田镜一看到张开文就急急道:“这下可如何是好,这下可如何是好!太子此来为何?莫不是知道了沈从海……” 张开文连忙制止田镜说话,沉声道:“田大人无需如此惊慌!我们的折子不过刚刚送上去,这会儿朝廷都还没有回复呢,太子此来必定不会是为此事。田大人切莫自己乱了阵脚!” 田镜这才稍稍心安,又问:“那太子这时候突然跑来做什么?还有上次那沈煜……” “大人勿慌,在下已问过上面的人,这段时间并无御史的弹劾。皇帝和太子殿下也从未过问。”张开文道,“辽阳这次发大水,灾情严重,朝廷十分重视,我们又在折子上写了有暴民作乱,太子此来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事。” “是是是,定是这样,定是这样!”田镜六神无主,张开文说什么他便点头什么,“那我们要如何应对?那银子可都……” “大人莫不是迷糊了?”张开文笑道,“赈灾银子我们可是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了灾民身上啊!这些帐本上可是记的清清楚楚。只是灾民过多,虽皇恩浩荡,仍免不了有死伤不是?” 田镜两眼珠子一转,忧心道:“只是太子广有贤名,不近女色更不好钱财,这万一……” “大人无需担心,下官已经为大人大听过了。”张开文诡黠一笑,附上田镜的耳朵说,“太子虽不好女色,但我大淼素来盛行男风,太子身边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那贴身的侍卫林默言可就是冷美人,啧啧,听说当年有一姓严宫奴被太子轰出,就是因为抵死不从,所以才……” 田镜一愣,问:“张大人如何得知?这可都是宫中秘闻!” 张开文道:“自然来之不易。这是下官花了大笔银子向一宫人套来的话,那人虽然遮遮掩掩,但还是让在下猜出了苗头。而那严姓宫奴之事虽然十分保密,但在那个小圈子里可不是什么秘闻。” 见田镜一时不语,张开文笑道:“田大人不必如此忧心,传闻是真是假,我们且看看太子来时究竟如何便知。若真有此事,日后只需投其所好便可。田大人尽可放心,下官会安排好此间事宜。” 豪华马车停在郡衙门前,衙门前两排官员的翘首以盼。 赶车的老奴对立面说了声:“殿下,辽阳郡府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应答,过了片刻,帘子方被撩开一角。一个少年从车中露出身子,只见他貌若温玉,身若扶柳,一颦一笑间媚态自成,却偏偏生了张纯情的小脸,让人不觉遐想。众人还不及惊叹少年的美貌,又见一少年下来。这后下来的少年生的冰肌玉骨,朱唇微翘,眉目间透着股灵气,举手投足间比之前面的美少年更多了一分爽朗,似乎就是邻家小弟般惹人喜爱。 两个美少年已让诸位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想又下来两人,前一人面目白净,清秀可人,后一人身材修颖,神色冷漠,容貌端的是秀丽非常,好似一朵冰雪红花,又是艳丽又是冰寒。 四人站在一起便让人眼前一亮,好似春夏秋冬四种风情,各有各的妖娆,各有各的媚骨。 众官员都瞪大了眼,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接错了人,就听那清秀小斯对马车里说:“主子,请小心。” 一只晶莹剔透的手伸出来,搭在清秀小斯蓝色的绸子上,好似一块被丝绒包裹着的美玉。那手上的指甲似乎是用花瓣做的,细长的形状,粉嫩的颜色,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芬芳。 仅是这么只手便引得众人拉长了脖子,只为了更早一点看到手的主人。 太子下车来,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已换过风情万种,看得人心神摇荡,然而这魅人的风华只是一个瞬间,太子站定,又幻化成一株清幽淡远的紫竹,视万物为刍狗的清高,仿佛泰山崩塌也只能让他稍稍颤动枝叶抖去尘泥。他的眼神仿若天地,包容了万物,接纳了万物,有着无限的深远和广阔。 众人看得呆了,几十名大小官员竟没有一人记得行礼。 太子并不说什么,但第一个下来的美少年已经喝道:“你们这是什么规矩?见了太子也不行礼了吗?!”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下跪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镜伏地说道:“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臣等一时失态,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先前开口的美少年道:“真是没有礼貌!太子殿下的天姿是你们可以窥视的吗?” 田镜忙说:“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缓缓开口:“田大人,你起来吧。白,你太没有规矩了。”最后一句乃是对美少年说的。那美少年听了这话,一脸委屈地缩进太子的怀里,嗔了一声:“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温柔而宠溺,他揽住美少年的纤腰,低头笑道:“小白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这话本没什么,普通主子教训奴才时也都这么说,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暧昧至极。白小公子从脸颊红到耳根,愈发显得娇媚诱人,太子只是低低地笑,别有一番意味。 田镜与张开文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丝放松的笑。 “白可是累了?”太子附在美少年耳边轻轻说,看白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似乎能滴出水来,呼吸变得急促,红唇间逸出轻微的j□j。太子笑笑,转向那帮官员,道:“本宫的侍从累了,可有地方休息片刻?” 田镜咧开每个男人都懂的笑容,谄媚道:“有,有,下官早已为太子殿下准备好了别院,还请殿下屈尊移驾。” 太子微笑地接受了田镜的请求,随着他往后院走去,可抱着白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过。田镜在一旁看了,笑得愈发的狐狸。 进了别院,等那帮官员退下之后,玄澈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他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刚才的笑让他的面部肌肉承受了巨大的负荷。要他这么一个平时息怒不形于色的人扮演一个风流色皇子还真有点郁闷。 玄澈本要松开搂着白的手,却发现白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自己一松手白就往下滑。 “怎么了?” 玄澈见白小脸通红,身体虚软,只得扶着他的后腰免得白摔倒在地。 白抓着玄澈的衣襟,声音好像蚊子在叫:“殿下……我,我脚软站不住……” 玄澈微微一愣,突地打横抱起白。白虽自称十六,可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很是轻盈。玄澈轻轻松松地抱着他走向卧房。白在玄澈怀里看清了去向,面色更是如火烧一般,又红又烫。 森耶拉拉林默言的衣角,林默言会意,又去对那冰肌红唇的美少年说:“傅公子,属下带您去休息。” 傅鸢看看玄澈,又看看森耶和林默言,不满道:“我要和澈哥哥在一起!” 森耶道:“主子这会儿有事,公子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 傅鸢不甘心,不爽道:“凭什么要他扮演澈哥哥的男宠,我不是更漂亮?!” 森耶听了失笑,附耳道:“傅公子,您虽然比白公子漂亮百倍,却不适合扮演男宠一角呢。” 傅鸢不服,就听森耶说:“你看那白公子,虽然相貌不如傅公子您,但那一个个眼神飞出来都是在挑逗着人,看人的目光也是朦朦胧胧,含而不露,还有那身段,腰身好比水蛇,走路时一扭一扭的,一步步都是脚跟贴着脚尖走——这样的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里都带着媚意,小的说句难听的,这白公子八成是刚从风月街里出来的,这勾人的技巧学了个十成十。” “那又如何?”傅鸢还是不明白,“我还是比他漂亮啊!” 森耶笑道:“傅公子您就不明白了,白公子这样的姿态才像是承欢太子身下的男妾,您豪迈之气太过,像个从战场里出来的将军,而云姑娘更是雍容端庄,一看就是名门闺秀——你们俩人都不像卖身的佞臣。” 傅鸢这才恍然大悟,被森耶不着痕迹地捧了捧,她也就不再计较了。 再说那边玄澈抱着白进了卧房,将白放在**,他自己却只是坐在床边,说:“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晚宴的时候我让人来叫你——怎么脸这么烫?”玄澈摸摸白的额头,露出些许担心,“我让人给你叫大夫吧。” “不,不用!”白卷进被子里,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急促道,“殿下,小人没事……”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玄澈也不多说,温和地笑笑,为白放下床幔便退了出去。 玄澈出了卧房看到林默言站在一边,问道:“白的来历你查了没?” 林默言道:“查了。白本名林柏,林家当年是潼阳的富户,只是碰到灾荒,家道中落,林柏就被卖到了南馆,j□j了两年,又做了两年的小倌。可能是这个遭遇的缘故,所以他只称自己白却从不说本名。今年碰到j□j,小倌馆开不下去了,他便逃出来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只是这远房亲戚也过不下去了,就要将他和别人交换孩子互吃。” “当过小倌?难怪身体那么**……” 玄澈想到自己不过是将手放在白的腰上,白就已经站不住,刚才自己抱他回房只怕也惹他误会了吧?难怪害羞成那模样。玄澈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他虽然和白演了一出戏,却从未想过要和一个男孩调情。 林默言看玄澈不言语又露出一丝微笑,略觉不妙,今天的事传回临澹只怕清凉殿里的那位会抓狂吧?可怜的暗影,我为你默哀…… 玄澈和林默言两人都胡思乱想着进了书房,林默言合了门,才说:“傅小姐和云小姐的消息已经告诉将军和御史大人了,傅将军和云御史都说要派人来将二人接回去,并向殿下请罪。” 玄澈道:“只怕小鸢不肯回去。让将军别来了,小鸢既然有那样的志向,出来磨练一番也好。” 林默言顿了顿,勉强压抑住心中的震惊,轻声道:“殿下真的要……让傅小姐……上战场?” 玄澈看他一眼,说:“你觉得小鸢不行?” “傅小姐的功夫虽然不错,可是她是……”女人怎么能打战?!林默言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他看到自家主子勾起了嘴角,眉峰微挑,这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太子每次要嘲弄人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果然听到太子说:“因为她是女人吗?我倒不觉得女人有什么不如男人的。花……武……吕……唉,算了。小鸢若真有心,没什么做不了的。” 玄澈本要说花木兰和武则天,却想到这个世界没有这两个人,又要换口拿吕后举例,却想到吕后式的存在对皇家而言是个忌讳,若那她与傅鸢相提并论,只怕话传出去小鸢就要惹上一堆的麻烦,便住了口。 林默言跟在太子身边已逾十年,太子只需说个开头他便能听音而闻雅意,虽不明白“花”“武”为何,却也知道这“吕”指着谁。看到太子在如此一个细节上都维护着傅鸢,分明是打定主意要遂傅鸢的将军梦了。他一直以为太子纵容傅鸢的“大言不惭”不过是玩笑,却没想到太子竟真有此意,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况且也未必需要她有什么能力……”面对国家机器,民众往往只能选择盲从。 玄澈低语了几个字,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但林默言已经从愣神中清醒,问道:“云小姐怎么办?” 现在云昭和宝德一起留在先前的别院中,云昭只是个弱女子,玄澈很担心她会出事,接下去搞不好是要动武的。 “云昭还是回去好。”玄澈说。 夜幕降临的时候,迎接太子的洗尘宴如期举行。 参加宴席的官员除了辽阳太守,还有辽阳郡内十一个大县的县令,潼阳折冲府的折冲督尉,以及诸位监察使。太子坐在最高位上,白坐在他的旁边,二人之间虽没有过多亲密举动,但眼神的交汇却骗不了人。一众官员看的心知肚明。 田镜与张开文交换一个眼色,田镜举杯敬太子道:“太子殿下突然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玄澈微笑道:“田大人无需多礼。这次是本宫任性了。”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田镜诚惶诚恐道,一个厅的大小官员也纷纷请罪。玄澈托起田镜,道:“田大人快快请起。父皇此次遣本宫前来视察灾情,千万吩咐万万不可扰民。只是本宫身边小厮实在无礼,还是惊扰了各位。这本该是本宫道歉,各位大人请免礼。” 张开文道:“太子仁义之名闻名天下,今日一见,令微臣心折!” “张大人谬赞了。”玄澈笑笑,抿一口白奉上的酒,道,“本宫奉父皇之名前来视察救灾情况。但本宫一路行来,似乎情况颇为不乐观。朝廷已拨款十万两用于救灾,可是农田损毁,物价高涨,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田镜惶恐道:“殿下英明!我等虽倾力而为,难为救灾工作繁重,耗费巨大,而往往见效甚小。微臣办事不力,造成辽阳郡内民不聊生,还请殿下降罪!” 田镜又跪到了地上,连带着一干官员也跪下。 “无妨。”玄澈说,“本宫在没有调查完全之前,不会随便治诸位大臣的罪。若真是人力之不可为,诸位大人尽心尽力,也只有功没有过。” “谢殿下宽厚。” 官员们齐声称赞,却在一片溢美之词中传出了一声冷哼。 玄澈顺着声音瞥了一眼,一个黑脸县令正毫不怯缩地瞪着自己。玄澈并不理会他,对田镜说:“今日本宫乏了,这接风洗尘之事到此为止。在座的大小县令,明日将各县的情况提份报告给我。田大人,本宫要你将那十万两救灾银的账本写个清楚交上来。诸位可有困难?” 田镜稍稍犹豫后说:“还请殿下多宽限几日,灾情复杂,只怕一时半伙写不全。” 玄澈点头:“好,就给你们两日时间。三日之内若是不见文书,你们直接脱了官服,也不必来见我了!” “是!” 太子携白退场,留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半晌,田镜开口道:“各位大人说说,这太子究竟是来做什么?刚才那个就是他的侍从在潼阳救下的人?” “他不是说了,来视察灾情呗!”无铜县令朴志远撇嘴道,“那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不近女色,原来是好男风!” 张开文却说:“朴大人此言差异。太子军功显赫,治国有方,据说其性子虽淡薄谦和,手段却是极为高妙决绝,今日一看果然是自持有礼之人,又是天神之姿,若没有半点喜好岂不是完人一个?朴大人难道不怕?” 另一肥胖官员也点头:“是啊是啊,而且好男风也不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那白公子果真是妖娆多姿!我就说堂堂太子怎么管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个美人,嘿嘿。” 众人不屑地撇过头去,心中都说:你喜好娈童,当然这么说! 却见先前冷哼的黑脸县令站起来怒道:“下官就不信太子是这样不堪的人!今日他已表明来意,更要查你们的账,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要怎样应对!” 田镜盯黑脸县令一眼,张开文在一边笑眯眯地说:“张大人这话说的不对。我等清者自清,何须惧怕太子殿下的查问?” “那你们就在这儿清者自清吧!” 说罢,黑脸张便拂袖而去。 张开文看黑脸张离去的背影,对田镜说:“田大人,我看张竖留不得。” 田镜不以为然:“他能翻腾出什么?若无证据,太子也不能将我等如何。”说着,田镜又稍显紧张低声道,“张大人那账……” 张开文笑道:“田大人放心,下官已准备就绪,任殿下如何翻查,也决计看不出端倪!” “那个张竖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卧房里,玄澈一边退下衣物一边听林默言报告自己走后那帮官员的动静。 “正是。”林默言说,“但是那些人后面的动静就看不到了,门上了栓,那折冲督尉功夫不弱,属下不敢贸然靠近。” 玄澈微微皱眉:“折冲督尉也和他们混到一块了……难道一帮子人里只有一个张竖?”玄澈顿了顿,又说,“只是此人太过直拗,反倒不好。” 玄澈挥手让林默言退下,正准备上床,傅鸢却来了。 傅鸢看看只着单衣的玄澈,再看看**的白,不快道:“澈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昭姐姐还在潼阳呢你就和别人乱来!” 玄澈失笑道:“我怎么乱来了?” “你、你和白!”傅鸢指着白红了脸,跺脚道,“羞!羞!白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们怎么能……哼!” 玄澈哑然:“我若不和白一起睡,今天的戏岂不是白演了?” 傅鸢失口叫道:“那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啊!” 玄澈愕然,随即笑道:“小鸢是女孩子,哥哥怎么可以和小鸢一起睡?小鸢以后要嫁人的。” 傅鸢脸红道:“那我以后嫁给澈哥哥。” 玄澈却说:“以后我要娶你昭姐姐,怎么能再娶你?” “可是你们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傅鸢认真地说,“她做大,我做小。澈哥哥放心,我会和昭姐姐相处得很好的!” 玄澈稍稍沉默,道:“小鸢不可以这么想。哥哥只娶你昭姐姐,只有她一个妻子,我要疼她宠她一个人,让她幸福快乐。小鸢也一样,你会有一个只疼你只宠你只爱你一个人的相公。小鸢不可以委屈自己知道吗?” 傅鸢瞪大眼睛,她虽是将军之女,虽做梦都想着要做大将军,却也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到眼前这个人一辈子都只疼着昭姐姐,会只宠她只爱她,那个人美丽的眼睛只看着她,满心满眼的温柔能将人淹没,便觉得昭姐姐会好幸福。自己应该为昭姐姐感到高兴,可是傅鸢却又觉得自己很悲伤,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流出酸酸的**,侵蚀了心。 “可是……可是我也想让澈哥哥疼我宠我……” 傅鸢低低地说,玄澈还没有反应过来,傅鸢已经跑出去了,看不出傅鸢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那个背影让人觉得有些孤单。 玄澈愣在原地,慢慢地从傅鸢的话里回味:莫非这小丫头爱上我了? 随即玄澈又摇摇头,只是小女孩的懵懂而已。 抽血 抽血 第二天再看到傅鸢的时候,这小姑娘又和没事人一般,依旧是调皮捣蛋。玄澈认真注意她,确定傅鸢是真的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下午太子会见辽阳郡内的豪门大户,说了些有的没有的话,表达了希望大户门能开私仓赈灾的意愿。太子开口了,大户们自然不可能不答应,一个个说的信誓旦旦,一转眼又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也是如何如何的惨,地主家也没了存粮,忽的又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说要捐多少粮食出来。最终把这一百多户人的捐粮合计一下,还不够一个潼阳的灾民温饱。 太子也不急不恼,微笑地表达了谢意,让大户们尽快将粮食送来,便让他们回去了。 这些商人前脚刚走,太子后脚也跟着出去了。 玄澈易了容,成了一个普通模样的青年,带着同样易容的林默言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一路走走逛逛到了青沙帮的总坛门前。 青沙帮的总坛就在潼阳城内,从外面看过去似乎就是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门面,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玄澈塞了一两银子让门人通传,等了许久才让人请进了偏厅,稍等片刻,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玄澈开门见山道:“我找你家沙帮主。” 那男人看来人脸生,便拱手道:“两位少侠有何贵干?帮主俗务缠身,若有什么事不妨相告何某,何某定当转述帮主。” “何童,青沙帮大管家。”玄澈淡淡道,“你还不够身份和我谈,叫你们帮主出来。” 何童第一次被人这么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就算是太守也要与他客气三分,眼前这相貌平平的青年口气却大的很。何童不免提高的音量硬声道:“这位公子有事告诉在下便可,在下自会转达帮主!” 玄澈睨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系着彩绦的玉佩在人眼前晃了晃,依然是那句话:“叫你们帮主出来。” 何童本不以为然,却见那玉佩墨黑,纁朱绶,赤黄缥绀,心中一吓,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再看眼前这两位青年虽平凡得紧,气度却都不可小觑。心念一转,忙道:“两位公子还请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去请帮主。” 不消片刻,一个魁梧大汉就跟着何童走了出来,那大汉出来一见玄澈,开口便说:“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何贵干?” 玄澈看这人一点也不客气,微微一笑,道:“沙帮主别来无恙?” 沙子龙不亢不卑道:“有劳太子殿下关心了。太子殿下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没什么,就是和你做点生意。” 玄澈摆摆手,林默言悄然退下,偏厅的大门应声而关。沙子龙一看周围,何童连带着小厮都不见了。沙子龙面色一沉,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玄澈微笑道:“本宫这是为了沙帮主的人生安全着想。接下去要说的事,只怕让别人听见了,还要劳烦沙帮主动手清理门户,本宫岂不是很过意不去?” 沙子龙为之语塞,道:“久闻太子殿下淡泊谦和,今日一看——哼!” 玄澈微笑不改:“沙帮主,太子这位子可不好做。本宫谦和倒没什么,只是不能连累了身边的人陪着本宫辛苦不是?” 沙子龙看一眼玄澈,不说话。 玄澈道:“沙帮主,今日来是找你合作的。” 沙子龙嗤笑道:“呵,太子这话真好笑,有听过强盗和官兵合作的吗?!” “沙帮主是要说自己是强盗吗?”玄澈笑容依旧。 沙子龙瞪眼道:“我就是强盗又如何?” 玄澈弯起眉眼,笑道:“不如何。那今日就让沙帮主亲自参与一次强盗与官兵的合作。”玄澈不给沙子龙张口拒绝的机会,就说下去,“沙帮主不要急,你听听这事对你有没有好处,再拒绝也不迟不是吗?” 沙子龙想想也是,就不再不出声,算是默认太子继续说下去。 “这两年,你青沙帮在玉红帮身边做的不开心吧?”玄澈不让沙子龙发火,说,“两年里被抢走了三成的生意,滋味可好受?” 沙子龙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玄澈道,“这两年里,你与温家和秦家合作,玉红帮却靠上了通川商行赵、容、宇文四家的大船,青沙帮的各项水运生意是一落千丈,时至今日,徐河上的船只水手只有不到四成在青沙帮手上。我可有说错?” “你!”沙子龙黑着脸,“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次本宫与你合作,你给本宫运粮,本宫让你一举扳回劣势,你愿意不愿意?” 玄澈笑的很温和,沙子龙却看得胆战心惊。这太子不是省油的灯,与这种人合作,可不要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才好! 沙子龙冷笑道:“殿下这么好心?要养肥我这一众的强盗?” 玄澈淡淡道:“此事合则两利,分则两弊,只是这弊恐怕对青沙帮更为甚深。你不答应,我也有我的门路运粮,虽然慢些小些,倒也无不可。而你却要与玉红帮斗下去,只怕本宫这边腾出手了,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们这帮不知趣的水贼。沙帮主,你是要和玉红帮斗个两败俱伤让本宫来个渔翁得利,还是要把自己养大养壮了再和朝廷来看井水不犯河水?” “你威胁我?!” “呵,沙帮主言重了。” 沙子龙看着太子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犹豫。却见太子突然起身,道:“沙帮主,本宫府中还有些闲事,此刻就不多打扰了。只是今日之事还请沙帮主放在?心?里?慢慢想想。这事也不急,沙帮主不妨在这几天看看动静,想想本宫说的对不对,过几日,本宫再来听听帮主的答复。” 玄澈意有所指地咬下几个重音。沙子龙了悟地点点头,道:“太子请。” 从后门回到太子府邸,森耶就来报抚邓县令张竖和容涵县令徐拓已等候多时。 好容易等到太子回来,张竖和徐拓立刻上前行礼。太子只是不咸不淡地为自己的迟迟没有出现表示了歉意,请他们坐下,便问他们何事。 张竖和徐拓分别奉上两本帐簿,道:“这是下官所辖区域内的赈灾帐簿,请殿下过目。” 太子接过两本薄薄的册子,随意翻看了两眼,道:“这么快就做好了?二位大人真乃国家栋梁。” 张竖冷声道:“多谢殿下夸奖!下官与徐大人所得赈灾银不过五百两银子,所作帐目自然简单!” “哦?这么少?本宫记得抚邓县似乎是辽阳的第二大县吧,至于容涵县似乎也不小。”太子合了帐簿淡淡地说,“莫非是二位大人所辖之地内灾情轻缓,故而赈灾款项也随之减少?” 张竖咬牙道:“我抚邓县尚好,但容涵县却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那田狗贼私吞了赈灾银,下官与他不和,自然分不到银子!” 太子将帐簿往桌上一掷,巨大的碰撞声吓人一跳,厉声道:“诬蔑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张竖离座在太子桌前跪下,却是昂首怒声道:“太子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徐拓也在一旁跪下,道:“请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放缓了声音,说:“可有证据?” “没有……” 张竖才说出两个字,就被太子叱喝打断:“没有证据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见太子面色不善,徐拓忙说:“太子殿下请息怒。田镜等人狼狈为奸,阴险狡猾,我等只是县令小官,要拿他们的证据实在很难!只是下官敢用人头担保,张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还请太子殿下明断!” 徐拓说罢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张竖却是犟牛一般扬着脑袋与太子对视,毫不示弱。徐拓为朋友担心,生怕张竖惹恼了太子,直谏不成反倒成了刀下魂,那才一个冤字。 书房陷入一片静默,气氛诡异的吓人。 张竖虽然直性子倔脾气,又是胆大包天,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也是冷汗连连,也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脚竟然有些发颤。 许久,太子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之际淡淡一笑,道:“你们起来坐吧。” 张徐对视一眼,二人相互支撑着站起来,不然酸麻的腿根本站不住。二人坐下,看到太子从书架中抽出几张纸放到他们面前。 张徐二人不明其意地看了看,只看了开头几眼便是冷汗淋漓,所见之物比刚才的静默还要骇人!那纸上竟然记录着抚邓、容涵二县的灾情,各项数据竟比县衙门里所登录的数据还要精确详细! 张徐二人心中骇然,对视一眼又在桌前跪下,齐声道:“太子殿下恕罪!” “起来吧。本宫没要给你们降罪。”太子将二人托起,又让森耶上了两杯茶,方道,“二位大人仅用五百两白银就可以将偌大的县的灾情控制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可这潼阳作为郡首却是如此惨淡的景象,本宫怎么会不知其中猫腻?” 张徐二人连连称是。 太子又说:“你们二人是忠臣、廉臣、能臣,却不是良臣。可知为何?”知道这二人不会开口,太子自己接着说下去,“良臣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却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太子顿了顿,又说,“抓贪官可不是这么抓的。冲到上位者面前叫叫嚷嚷就可以解决吗?这回钦差若不是我,换个人来,只怕你们二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给你们个教训,各自去领杖五下。” 张徐不敢多言,当即下去领罚。他们刚离开,玄澈便找来森耶吩咐:“让下面的人把皮肉打开了,但别伤了筋骨。”森耶会意,一溜小跑下去吩咐了。 抚邓县令张竖和容涵县令徐拓因为以下犯上就这么被太子杖责五棒。那棒子用的是千挑百选的重木制成,每棒都用三四十斤重,十棒就能打死人,张徐二人被打了五个大棒下去两股之间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这二人心中如何感想,总之辽阳官场上的不少人是偷笑的厉害。 翌日,陆续有官员前来交付帐簿,大家都想表现得出彩,一个上午就将帐簿交了齐。他们还在洋洋得意想着太子要怎么夸奖他们的时候,当天下午徐河边上就发生了灾民暴动。 无数灾民围堵在河口,哄抢着粮船上的粮食,甚至和水手发生了冲突。等到衙门差役前来镇压秩序的时候,灾民早就跑了个没影,留下一群被践踏得惨不忍睹的粮帮众人。那些差役只能将这些粮帮人员带回去审讯。反正当市斗殴双方都免不了责。 这场j□j真是来得快走得也快,可粮帮就损失惨重了。遭抢的两只粮船都是玉红帮的船,而后抓走的粮帮人员中又有不少是帮中高级干部。一时间玉红帮中出现了不大不小的混乱,让青沙帮得了个小便宜。 这场暴动让太子狠狠地批了一通辽阳大小官员。这边辽阳官员才被骂得脱了三层皮,那边又传来灾民攻击郡衙门的消息。当真是一阵鸡飞狗跳,郡太守刚露头就差点被义愤填膺的灾民生吞活剥,最后还是太子出面好言相劝,散去灾民。 太子书房里—— “田大人,不需要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吗?” 太子坐在高位上,绝美的容颜上没有半分表情,幻影千变的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层寒冰,他神色淡然地看着一众官员,白玉砌出的手指上把玩着一根小小令箭。那令箭每转动一下都让下面的人畏惧一分,只因为那令箭上写着一个字:斩! 田镜跪在地上颤抖,今儿的祸闯大了,暴动、围攻衙门,太子现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脑袋分家! 玄澈看一眼满头细汗的田镜,发出一声冷哼,让一屋子的人都打了个颤。玄澈又看向潼阳折冲督尉,依然是淡淡的口吻叫道:“陈督尉。” “下、下官在!”陈杨保一个激灵跪倒地上。 “田大人没话说,你有什么话说没有?” “下、下、下……” 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却隐藏着一股冷锋,扎得陈杨保心直抖,嘴唇都了半天抖不出第二字。 太子不满道:“‘下’什么?觉得下面的身子多余了是不是?你要嫌多余,本宫现在就给你埋土里去!” 陈杨保吓得直叩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太子轻轻一笑,口吻却是冰寒入骨:“陈大人,本宫是不是还要称赞你一番?若不是你平日训练不精,只怕今日衙门已破,本宫也没力气在这儿和你说话了。” 陈杨保心中一片灰暗,只能哭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哼!”太子笑容一敛,如冰雕一般散发着迫人的寒气,“陈杨保,你说本宫该赏你未卜先知,还是罚你渎职无用?说!”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陈杨保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太子冷笑着从上位走下来,道:“让本宫饶你?行,先把你皮扒一层下来示众再说!林默言!” 林默言鬼魅一般飘出来:“在!” “拉下去,扒了皮再游街示众!” 太子指着跪在地上陈杨保,林默言立刻上前捉人。谁知陈杨保无限绝望之时竟暴然而起,直攻太子而去。然而太子仅仅是微微侧身,右手成拳狠狠打在陈杨保软肋之上。陈杨保喷出一口鲜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而太子,依旧是那份淡然的模样,银色的长袍上不染半分血尘,如谪仙一般飘然独立。 众文官看的胆战心惊,这才真正领会到曾领千军万马的“夜火战神”是什么样子! 陈杨保被带下去,恐慌混合了血液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几欲崩溃。 太子冷冷地发话:“去偷去抢去骗,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粮食、药草、衣物,该要什么比你们比我清楚,两天之内不能安抚住灾民的情绪——哼!本宫让你们的头看着身子下葬!” 斩字令牌应声而落,就像是那铡刀挥下的模样。 太子勒令以田镜为首一众官员,两天之内筹措粮草安抚灾民情绪,否则提头来见。反倒是张竖和容涵,因为伤重在身,准其将具体事宜移交下设官员处理。 看来对于辽阳的大小官员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送走一票令人作呕的官员,玄澈就在后院看到了沙子龙的大管家:何童。 “太子殿下,此时造访实在很冒昧,不过我们当家希望能尽快与您商讨一下关于合作的事宜。” 何童毕恭毕敬地说。 月上树梢之时,玄澈送走了何童。 玄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送到口边,准备平复一下躁动的情绪,顺口问道:“默言,这几天宫里有什么消息?” 林默言上前道:“殿下,这两天宫里有点乱。” 玄澈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缩,整个人顿在那儿,惊愕道:“乱!?” 林默言忙说:“属下失言。是最近陛下和六殿下情绪很暴躁,整个皇宫都被搅得一团糟。” 玄澈的心这才归位,道:“浩儿向来不安分,父皇又是怎么回事?”更年期到了?玄澈疑惑地想。有可能,不然也不会脑子进水把傅鸢给送过来。 林默言目光闪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也没逃出玄澈的眼睛。在主子的盯视下林默言只得说:“主要是因为殿下前几日的事。” “前几日?” 玄澈不解,林默言只得再说:“就是殿下和白……” “白?”玄澈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父皇不喜欢我和小倌来往吗?只是演戏而已。” 来往?您都和白睡一起了……林默言腹诽,却知道自家主子的事自己说不得,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玄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回去再和父皇解释吧。” 林默言忍不住道:“殿下,不如您现在就修书一封解释一下吧。”玄澈看着林默言寻找答案。林默言不得不说:“陛下很担心您……”玄澈还是看着林默言不眨眼。林默言无奈又道:“清凉殿的物件和下人都换了好几批了……” 玄澈一愣,轻笑道:“父皇在生哪门子气?他不喜欢我入烟花之地,自己却圈了个水园,真不讲理。”说到这里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却不知自己这话让身边的人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林默言小心道:“殿下去过水园了?” “没有。”玄澈随意道,“父皇不喜欢别人接近那儿,我就没去了。不过里面有什么还是听说过的。” 林默言暗暗舒出一口气:没去过就好。 玄澈忽道:“默言,你在瞒我什么?” “属下不敢!”林默言连忙跪下。 玄澈拉起他,笑道:“你不愿说就算了,等回去了我自己去水园看看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了什么在里面。” 玄澈眼睛弯起,黑亮的令人无法直视,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否则决不会这样和林默言说话。林默言却轻松不起来,埋首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才能阻止太子进入水园,或者说,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知道水园真相后的反应。 “对了,殿下,有件事……呃,关于萨朗耶的。”林默言突然想起一件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萨朗耶说他想要……” “想要什么?默言,你今个儿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玄澈抿上一口茶,就听林默言说:“殿下,萨朗耶说他要迎娶弄影。” 玄澈一怔,问道:“弄影不是从良了吗?” “一年前那良人死了。” 玄澈暗自责怪了一下自己,问道:“弄影的意思呢?” 林默言不作声。玄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玄澈笑道:“弄影能找个好归宿是件好事。如果萨朗耶真的喜欢弄影的话,就答应他吧。” 林默言本要下去回信,却又被玄澈叫住: “等等,默言,让他们再等几个月。既然弄影要嫁人,我就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我的人怎么能受半点委屈呢。” 玄澈微微地笑,艳丽绝伦。 民愤 民愤 第二日城门上果然挂出一具人皮,旁边张榜公布了陈杨保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的几大罪状,现将其治罪,以儆效尤,其督尉职权暂由御前侍卫林默言接管。 陈杨保平日里欺善怕恶,借着练兵的名头盘剥乡里,早已引人怨恨。此刻大家看到这人已被剥皮判罪,顿时纷纷叫好,更有甚者叫嚣着要将其他辽阳官员也一并治罪。 但太子却给辽阳官员吃了一颗定心丸:擢辽阳太守田镜全权负责救灾事宜。又说:“办好你们的事,自然少不了封赏。” 辽阳官员这颗定心丸吃了下去,稍稍安抚了被那具人皮吓走的三魂七魄,两天里脚底抹了油地打转,就为了筹措一点安抚灾民的钱粮。 辽阳郡内一百一十二户大门的代表人集聚一堂,而坐在最高位的正是辽阳太守田镜和潼阳县令张开文。堂门紧闭,透过窗纸射进大堂的昏暗阳光映照着每个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田镜拍案而起,怒喝道:“秦钦,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倒台了你还能好过吗?” 被唤作秦钦的中年男人看也不看田镜,不紧不慢地说:“田大人,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我们只是正经商人,可不比您,让太子抓了尾巴就要跳脚。” 另一个白净胖男人笑道:“我们自然知道田大人的麻烦,不过我们这不也面临困境嘛。家里没有余粮哪!” “你!” 田镜又要开骂,却让张开文挡下,张开文道:“秦先生、温先生此言差矣。别人不知你们家底子有多厚,我们还不知道吗?莫要说开仓借点粮安抚灾民,只怕救济整个辽阳郡也非无稽之谈吧。” 白净胖男人笑道:“张大人这话可抬举温某了。” 田镜冷笑道:“温如玉,今个儿我请你们来可不是来和你们打马虎眼的。这灾荒一闹,本太守让你们赚的可不少,如今我们遭了难,你们准备见死不救是不是?这粮食,你们出不出?” “瞧你这话说的。”白净胖男人满脸的肥肉堆出一个欠打的笑,“怎么是您让我们赚了呢?这话可不能乱说,要遭罪的。” 张开文凉凉道:“遭罪?难道温爷以为这话不说就不遭罪了吗?来人啊,把东西拿上给几位爷看看。” 旁边有人捧了个匣子上来,在温如玉等大户面前打开,温如玉只望里面看了一眼额上就出异地冷汗。 秦钦沉声道:“大人这是威胁我们!?” 张开文笑笑不说话。 秦钦冷道:“这玩意拿出去,只怕先丢帽子的是你们。” 田镜冷笑道:“我们最多是玩忽职守,丢个帽子,你们呢?偌大的家业都被收去,很有意思吧?!” 堂内一片沉默。 张开文在一旁温言道:“也不是让诸位白出这份粮食,也知道诸位困难,我和田大人自然会给予一定的补偿,只是这是多是少,就要看诸位的态度了。” 话说到这份上,蜜糖也出来了,在坐的商人们也无话可说。 坐在温如玉身边却从来没开过口的年轻公子悠悠道:“田大人筹粮赈灾也是义举,在下能与大人合作,是宇文家的荣幸。” 秦钦和温如玉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闷声答应。那百多家小户本来就只是跟在巨头后面的小浪花,翻不出什么花样,三个巨头都点头了,下面自然也是跟从。 张开文笑道:“既然如此,还多靠诸位帮忙了。” 两天里辽阳的官员们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还真筹了一批粮食出来,不多不少,用来安抚一下聚集在潼阳城外的灾民倒还可以撑上几日。只是另一方面,辽阳郡内的粮价又涨了一点。 粮价上涨不到一天,就有大批粮食由水路进入辽阳,一时间辽阳粮价暴跌,回到了比正常水平还要再低的价格上。无数商家暗中叫苦,却又不肯降价,只等着等这批粮食卖完了,辽阳粮价还是他们的天下。可这由青沙帮运入并负责销售的粮食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源源不断。 有人沉不住气,找上青沙帮,希望青沙帮暂停这批粮食的输入和销售,几大商行会补贴青沙帮的损失。但人家帮主听了只是笑眯眯地说:钱要赚,但人命也不能不顾。 也不知是谁把沙子龙这话传了出去,顿时青沙帮的名声大好,原先对这些粮帮没太多好感的民众们都打出了“支持青沙”的旗帜。 玉红帮总堂中—— 美艳女人一瞪眼,对面前的中年男人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老娘我纵横水上十多年,沙子龙那东西算什么玩意!但最近帮中屡屡招来横祸,单船只就损毁了十艘!那帮小兔子崽子也不知听谁说的,说帮里船惹火了老天爷,再走下去要天怒人怨,现在来水都不敢下,你让我怎么锁了青沙帮那群混蛋的船?!” 美艳女人噼里啪啦一串话出来说得中年男人哑口无言。 美艳女人缓了一口气,又说:“现在青沙帮嚣张的很,那帮傻瓜灾民只知道跟在沙子龙屁股后面跑,抢粮砸船,他妈的!老娘的路子都快给他封死了,帮里上下几千人没饭吃,我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你们那么点破事?!滚滚滚,老娘没空和你们在这儿瞎扯!” 中年男人就这么被赶出了玉红帮。 玉红帮帮主肖红玉赶走了中年男人,眼珠子转转,也跑了出去。 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沙子龙坐在青沙帮的总堂里笑得合不拢嘴,却听到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沙子龙,老娘造访,你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高亢的女声直贯大脑,沙子龙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没站定,大门就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瞧那门板在墙上猛烈地撞击还能反弹的架势,估计回头就要寿终正寝了。 一身火红的美艳女人叉腰站在门口,浑身都喷着火地瞪着沙子龙。沙子龙稍稍整理一下仪表,沉声道:“肖帮主,好久不见……” “你少给我来这套文绉绉的玩意儿!老娘不吃这套!”肖红雨开口便骂,“你活腻歪了,跟老娘玩什么手段?!” 沙子龙干咳一声,周围的人立刻知趣地退下去,顺便带上了门——虽然那门在肖红玉的暴力下已经摇摇欲坠了。 沙子龙走到肖红玉面前,谄媚道:“红玉……” “闭嘴!”肖红玉毫不留情地喝止。 沙子龙尴尬地整整衣领,正色道:“肖帮主,这事由不得你我。” 肖红玉凤眼一瞪:“什么意思?” “此上意也。”沙子龙伸手指指天花板,故作高深。 从中年男人被赶出玉红帮又过去一天,辽阳大户们的日子更难过了,他们现在是大批粮食囤积在手里,辽阳郡里高价卖不出去,低价不甘心,想走水路送出去,且不说这里面成本要增加多少,就青沙玉红二帮也不肯帮他们运,青沙帮把粮食运进来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再接其他生意,而玉红帮却说自己犯了劫,不肯开船。 “主子,宇文家家主宇文霖在外面。” 森耶通报后偷偷看一眼主子的反应,就看到太子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邪魅的算计笑容。 宇文霖被人领入书房,看到太子正埋首文案,便站在一边安静等待。可太子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直到半个时辰后太子抬头看到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说:“宇文公子?抱歉,本宫忙忘了。” 宇文霖佯不在意道:“殿下公务繁忙,是在下打扰了。” 太子笑笑,也不请宇文霖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抿上一口,才悠然问道:“宇文公子所为何事?” 宇文霖道:“殿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殿下直接说希望宇文家如何吧。” 太子微笑道:“宇文公子怎么这么说呢?” 宇文霖眯起眼,道:“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可不要对在下说,灾民的j□j、源源不断的新粮还有玉红帮的不肯下水,都和殿下没有关系。” 太子笑容不变,垂目喝上一口茶,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新月,嘴角似乎在微微翘起却又找不出弧度,光影浮动间令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太子再抬头,已是面无表情,道:“本宫只要你低价售粮。” 宇文霖断然道:“我们是商人!” 太子微笑道:“若是让不知轻重的灾民‘不小心’看宇文家不顺眼了……那可是连商人都没得做了。” 太子这话已经是j□j裸地威胁了!宇文霖暗暗心惊,就听太子又说:“其实呢,本宫是很看好商人的,有些商人实力雄厚,封王拜爵也未尝不可……”宇文霖一愣,就见太子目光瞥来,波光动人。 大棒加胡萝卜,大棒很重,胡萝卜也很大。太子的条件太让宇文霖动心了。爵位,哪怕是最低最小的爵位也足以改变宇文家的地位,这可不是用金钱能换来的荣耀。 “殿下……此话当真?”巨大的利益之前宇文霖也开始犯傻。 “本宫向来言而有信。” “好,殿下,我答应你!” 太子笑得惊心动魄,摆明了挖一个大坑放你面前,但宇文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很快,坑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太子对温如玉说:“你小儿子颇有才情,可担县令之职。” 温如玉一头栽倒,拜谢圣恩。 太子告诉秦钦:“事成,本宫给你徐河水运的两成。” 秦钦当即点头。 当天,辽阳郡内米粮回落到正常水平,同时太子在各大城门外张榜组织灾后重建事宜。疏导灾民,修缮农田水利,发放生活物资,有太子在一旁监督,一切都井井有条。反正出钱出物的不是那些大小官员,他们也乐得体现一下能力以博得太子的欢心。 另一方面辽阳三大豪门谆谆“劝导”,大部分的富户也不得不表露自己的“良心”,不然 等待他们的极可能是因为“激奋”而“不知轻重”的“灾民”。 那些“灾民”总是成百上千地出现,进度有度,颇和章法,富户有蓄养农奴的也拿其没有办法。尤其是“灾民”中为首的两名青年:一个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白、死的说活,他站在那儿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手下农奴就要叛变一半;另一人手持长鞭,打在身上就是半条命,没叛变的那一半农奴看到他就两腿发软。 至于一些大户兼并侵占的土地,那就更不用说了,“灾民”总是能用团结的力量将他们夺回来。 “灾民啊灾民,人民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太子在书房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收网 收网 “灾民”如同蝗虫一般咬过豪门大户之时,通川商行在辽阳的负责人也被“请”进了衙门大牢,罪名么,自然是投机倒把、坑害百姓什么的。所以通川商行也不得不加入“义务赈灾”的行列,捐粮捐钱捐衣捐种子,连商行大门前的石头都拿去修了坝,商行大院里那叫一个凄凉。 通川辽阳失意,巴蜀却得了意。 安王收到严锦飞的信,上面以极大的愤慨痛诉了通川商行在辽阳碰到的窘境,商行资金在太子的打压下产生了巨大的断链,可这边安王却拖拖拉拉,每每商及合作事宜,华先生都顾左而言他,始终不肯表态。如此姿态实非成大事者,若是再不给与答复,通川将放弃这次合作,本宫身力抗太子之压。 安王看得莫明其妙,和通川的合作他早就答应了,却不知道严锦飞为何有“拖拖拉拉”“顾左而言他”之说。再一读信,才晓得是华卫从中作梗,便找来华卫相问。 华卫如实禀告:“这隐公子身份神秘,司先生担心是太子的障眼法,故而让在下再三探查……” 安王不耐烦地打断他:“通川商行与我们来往已久,隐公子名声卓绝,有多位大家曾见过其人,据传乃是一双腿残疾的瘦弱青年,绝不是太子。本王养的鸽子眼睛瞎了,那些名流的眼睛也瞎了吗?!”安王扬扬严锦飞的来信,“答应通川,趁现在通川陷入困境,好好地与他们谈谈条件。” 华卫查隐公子的身份遍查不到,早已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司苍始终不肯放弃,故而拖到了今天。现在有了安王的话,他自然也是颇为高兴,立刻将司苍的飞鸽传书扔到一边,开始了和通川合作的具体事宜。 华卫临走之前道:“王爷,此次太子赈灾手笔颇大,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国库为此已有空虚之像,不若我们……”华卫作了一个特别的手势,看起来就像是将军即将动兵的模样。 安王捻捻胡子,开心地笑起来。 辽阳—— 巴蜀飞来的鸽子:安王蠢蠢欲动。 “看来户部里果然藏着眼睛。”玄澈揉了纸条,对林默言说:“默言,让外公带着他的人洁身自好,可不要让辽阳的火烧到他身上了。” “是。” 玄澈想到自己这次动用的力量,便问:“夜鹞有没有说这次通川亏损了多少?” “基本没有亏损。”林默言道,“这次用的粮食都是几月前低价购进的陈粮,先前高价卖出的时候已经赚了不少,而现在的价格也略有盈利,这部分的利钱都用在赈灾上了,所以基本上不盈利也不亏损。” 玄澈蹙眉道:“夜鹞怎么会突然去买陈粮?” 林默言道:“是商行里的一个老先生告诉夜鹞今年会有大灾,让夜鹞做点准备,夜鹞故而购入了大量陈粮。” 玄澈大异:“这老先生如此厉害,是谁?” “贾思勰。据称是沪川郡益东县人,曾做过县令。” 玄澈一顿,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贾思勰?错乱的历史里还能出现正确的人。只是这贾思勰不是搞农业的吗,怎么成了个水利专家?不过说到大灾和农业也有点关系…… 玄澈揉揉额头,无力道:“让夜鹞好生对待贾老先生,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全力支持他。” “是。”林默言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飞快地答应了,又道:“这几天不断有人弹劾殿下劳民伤财,而且还私刑地方大臣,不过都被陛下压下了。” “劳民伤财?是不是安王藏在户部的眼睛们说出去的?哼!”玄澈不屑地撇撇嘴,“私刑地方大臣,陈杨保吗?放心,回去给他们一个完整的陈杨保。默言,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回头一块儿收拾。” “是。” “宫里有什么消息吗?父皇最近如何?” 林默言暗自抹一把汗,说:“自从殿下的书信入宫,陛下的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 玄沐羽那家伙又是一堆烂摊子丢给晏老头了吧?还是快点回去好,免得又要被晏老头罗嗦。玄澈微微一笑,指尖在木椅扶手上缓缓地敲了三下,最终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把沈煜和小鸢叫回来吧,还有云昭和宝德也叫过来。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傅鸢欢欢喜喜地就回来了,进门就嚷嚷:“澈哥哥,这次我做得好吧?!” 云昭看着傅鸢红扑扑的笑脸,笑道:“鸢儿,你看你,都晒黑了。” 傅鸢翘起嘴角,拉过沈煜指着自己的脸问:“我黑了?” 沈煜看傅鸢摆出一副“你敢说是我就吃了你”的模样,便笑道:“怎么会,还是一样白嫩嫩的可爱。” 傅鸢得意地扬起脸,像只骄傲的孔雀。 玄澈目光在傅鸢和沈煜身上转了转,会心一笑,道:“小鸢,玩的开心?” “是呀是呀!那些家伙都胖得流油,一个个嚣张得不得了,不过本姑娘一出马他们就不行了,一个个跪地求饶,哈哈!” 傅鸢兴奋地跑上来拉起玄澈的手摇晃撒娇,却被沈煜抓回去。沈煜向太子瞪瞪眼,嘴里却是对傅鸢说:“不可对太子无礼。” 傅鸢撅嘴道:“澈哥哥才不会介意呢。” 玄澈也伸手去牵傅鸢,笑道:“是啊,澈哥哥不介意。” “我介意!” 沈煜红着脸大叫一声,吓坏了不少人。可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开始掩嘴偷笑。玄澈坏笑着调侃傅鸢:“小鸢,沈煜介意呀,怎么办?” 傅鸢小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呀哎哎两声说不出话,慢慢地连脖子都红了,最终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沈煜要去追,却被玄澈叫住:“沈公子,别急,小鸢只是害羞了,跑不出这个院子。倒是沈公子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呢?” 沈煜道:“我有什么问题?” 玄澈笑得很像一只狐狸,他说:“小鸢是大将军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嫁一个平民寒士,你说你应不应该努力一下呢?” 沈煜是个聪明人,只问:“那殿下希望沈煜做点什么?” “没什么,让你到田府把你哥哥落下的帐本弄回来。” 沈从海之所以要死,就在于他弄到了田镜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传说中的黑账本。而沈煜逃出千里仍被追杀,原因则是这账本上记录了不止是辽阳官员的污秽,还有那些给辽阳作保护伞的人的罪孽。 沈从海写下血书之时,账本已经被田镜一伙夺走,沈从海只能告诉太子,有这么一本黑账,并且这本账本应该还在田府中,同时他也告诉太子:田镜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并不是个难缠的角色,反倒是潼阳县令张开文是个阴毒的家伙,切莫不要让张开文把田镜推出来做了替罪羊,而他自己却脱了身。 月黑风高,正是梁上君子活动的时候。 “这是……” 沈煜看着手中详尽的地图,觉得自己似乎被下了套。 “田府的地图。你可要记好,免得到时候跑不出来,本宫是不会管你的。” 玄澈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泉水流过青石,轻柔的让你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沈煜觉得自己就是被这个人畜无害的声音给骗了! 沈煜咬牙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将军的女儿不会嫁给无业游民。”玄澈一如往常地微笑,说出让人痛恨的话,“一路走好,如果不幸殉职了,本宫会替你照顾好小鸢的。请放心。” “不用你照顾!我会回来的!” 沈煜扔下话“咻”地飞走了。 林默言向玄澈行礼告别:“属下去了。” “嗯,小心点。”玄澈顿了顿,又说,“帮着点沈煜。” 林默言露出一抹笑意,随即去了。 沈煜手上功夫一般般,轻功却是不错,不然当初也不能从官府的追杀中逃生。他悄无声息地翻入田府,潜行至田镜的卧房。此刻田镜正在书房,卧房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整理床榻。 林默言打了一个手势,沈煜摸入房中,门开合之际发出一声“吱”叫。小厮惊觉身后有人,刚想回头却只看到一个巴掌越来越大,最后落在自己脖子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沈煜跨过小厮,在房间里翻得一团糟,又退了出去,就在他退出房门了一瞬间,林默言在窗外用石子将小厮弹醒。 那小厮醒过来,就觉得脖子酸痛不已,再看老爷的房间竟然乱七八糟,显然是刚刚被人搜过的模样。小厮大惊,抬头又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飞快地窜除去,当即急急忙忙地就跑去书房。 田镜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知在写什么,就看到自己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跪到自己面前,道:“老、老爷,不好了,房里遭了贼了!” 田镜从椅子上跳起来,惊道:“遭了什么贼?” 小厮道:“小人不知!刚才小人正在整理床榻,就有一人从后面将小人打昏。小人也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房间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又看到一人从窗外逃去。小人不敢再想,赶着就来了!” 田镜的所有家当都藏在卧房的密室中,听到卧房遭了贼立刻慌了神,连忙赶到卧房。他手在床头摸索到一个微微突起的石子,上下晃动一番,床榻翘起,露出一个进容一人进入的开口,里面竟是一个足有两米深的大坑。 田镜往下面一看,还好,金银财宝都在,还有几本灰皮子的帐簿也完好无损。 正在田镜舒出一口气,准备合上床榻的时候,却从旁边伸出一柄剑按住了他的肩膀。 “田大人。” 黑衣人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很熟悉,田镜战栗着抬眼看去:每时每刻都能在太子身边看到的冷峻容颜——林默言。林默言身边还站着一个自己也认识的人—— “沈煜!”田镜惊呼出声。 沈煜低低地笑,露出很狰狞的一张脸:“田大人,别来无恙。” 田镜脚下一软瘫倒在地,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林默言与沈煜架着田镜出了田府。玄澈和男装的傅鸢都站在外面,他们身后站着百名精壮民兵。看到二人出来,玄澈微微一笑,给傅鸢一个眼神。傅鸢立刻按照先前说好地抬手一挥,喝道:“封锁田府!所有人都带回去!” 第二天,太子请辽阳大小官员喝茶。 说是“喝茶”,果然是喝茶。几十个人坐在那儿,田镜也在其中,每人面前一杯茶。太子说了声“请”,自己就先端起茶水抿上一口。一众官员受宠若惊,虽不明其意但还是跟着喝起了茶。 这茶一喝就是半个时辰,太子始终保持着微笑,白坐在他旁边不时地添茶又或者是递上糕点,两个人看上去叫一个“甜蜜”。可下面的官员却极不是滋味。 张开文对田镜悄声道:“田大人,太子是什么意思?” 田镜今天大汗淋漓没有停过,脸色惨白中透着灰暗,他哆嗦着说:“张、张大人……本官也不知……”田镜说完这句,就感受到来自上位的视线,偷瞄过去果然是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田镜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张开文看出田镜不对,便道:“田大人这是……” 田镜连忙扶着把手稳住身子,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没、没什么,天气有些热,身子……不太舒服。” 张开文疑惑地看了两眼田镜,不再说话。 过了些时候,林默言凑到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太子绽开绚丽的笑容,抬手拍了三掌,立刻有人从外面将门窗带上,一片安静中还能听到上锁的声音。门窗突然闭合,大堂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一如众位官员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无数武士从出现在大堂四周,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田镜一看这阵势当即跪倒在地,整个身子抖个不停,口里喊着“太子饶命,太子饶命”,额头上的汗水在青石转上滴出一大片水渍,两只手撑着地方也浸湿了一片。 张开文起身道:“殿下这是为何?” “没什么,拿你们归案而已。”太子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中午吃什么。 已有官员开始慌乱,张开文却沉声道:“太子此话怎讲?下官自问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住百姓,不知何罪之有?” 太子笑笑,对田镜说:“田大人,张大人说他无愧于天地,那就是你诬陷朝廷命官喽?” 田镜忙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张开文、张开文确实有罪!那本账簿上记的清清楚楚!真的!真的!请殿下明断!” 张开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太子道:“殿下,田大人的话下官不明白。什么帐簿?” 太子从桌子上抽出一个灰色册子扔到张开文面前:“张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张开文捡起册子打开,上面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中不乏辽阳乃至中央的官员名字。张开文心中冷笑,这账每一笔都是他亲自授意下写的,防的就是今天,上面决不可能出现自己的名字。他随意翻看了两眼就合上,道:“这其中并未提及下官。” “哦?那就是我拿错了。”太子笑笑,抽出另外一本扔给张开文。张开文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打开。账簿里面是空白的,只夹着一张信纸。张开文定睛一看,略显陈旧的信纸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迹,正是他与田镜某次交易时所做的联系,内容足以证明他的贪赃枉法! 张开文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跪下,却突然强作镇定,合上帐簿,跪地对太子道:“殿下,这纸上虽是下官的字迹,却并非下官所写。不知是谁这般恶毒,竟然要以这种方式置下官于死地!” “哦?不知张大人所指的‘恶毒的人’是你的师爷还是你的夫人呢?” 太子温和地说,两个人被带上来。张开文抬头一看,正是与自己最知根知底的师爷和夫人。张夫人哭哭啼啼地扑上来,喊道:“老爷,家里都被官兵围了!他们要妾身交出账簿和信,否则就要诛九族,妾身、妾身……” 张开文再也听不下去,软倒在地,他这才知道太子请自己这帮人来此“喝茶”是为了什么,才知道刚才林默言去干了什么…… 其他官员看连张开文都已无力抵抗,更是惶恐无力,纷纷叩首求饶。太子对这些官员露出他们这辈子所见过最美也是最令人恐惧的微笑,清淡的声音飘入耳中: “默言,将这些人收监吧。” 大明四年,太子澈出巡辽阳,辽阳上下大小官员七十八人获罪,共抄出白银近百万两,奇珍异宝无数。无桐监察使沈从海因公殉职,立烈士碑,封三公,谥文正,其弟沈煜迁擢辽阳监察使。原抚邓县令张竖升辽阳太守,封“直公”,原容涵县令徐拓任潼阳县令,另有宇文霖、沙子龙、温贺兰等人获勋。更令人意外的是本已经被剥皮示众的陈杨保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大理寺中,只是不日就被下市斩首,然而这一变故却死死地堵住了企图弹劾太子滥杀地方命官的人的嘴。 短短一个月内,整个辽阳官场上下大换血,官风为之一变。然而这一系列辽阳郡内的官员变动仅仅是一场政治清洗风暴的前奏,随着太子的归来,中央朝廷将刮起另一场飓风。 归家 归家 车轮悠悠碾过泥土,夏末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马背上的三个人都被晒出了细汗,只有玄澈仍旧是一脸清爽。也不知是不是“借尸还魂”的缘故,玄澈的体温总是偏低,即使大热天抱着也会觉得清凉。 宝德突然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这日头大,您要不进来休息一会儿吧?”宝德这次以“监查”的名义负责抄家事宜,在太子默许的范围里得了不少好处,心里那个欢喜,对太子更是殷勤了。 玄澈摇头拒绝了宝德太监的好意。宝德便说:“太子殿下英武非凡,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玄澈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公关心,本宫只是觉得车厢比较闷。” 宝德不再多言,缩回了车厢。 玄澈苦笑。他是自家事自家知道,前世的颜御就是坐车晕车、坐船晕船的主,到这世也没见好转,只是汽车变成了马车,轮船变成了宝船,凡是在这些交通工具上呆着超过一个时辰,玄澈就只能缴械投降大吐特吐。为了维持一个太子的良好形象,也为了不让自己陷入狼狈,玄澈只能选择看起来很潇洒其实腰部以下都会被颠散的骑马。 宝德坐回车厢,白看了过来,眼神里分明问着:如何? 宝德无奈地摇头。 白失望地垂下头去,手指绞着衣角,啜啜道:“公公,殿下是不是……讨厌白了?” 宝德还挺喜欢这个嘴甜甜的小男孩,安慰道:“白公子莫要多想。殿下向来不喜欢乘坐车,并不是讨厌公子了。” “可是……白让太子生气了……” 白又想起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太子的冰冷第一次暴露在温柔外表之外。 赈灾结束,贪官被抓,玄澈无需再和白做戏,当天晚上玄澈就和白分了房。玄澈本吩咐森耶在辽阳为白找一户好人家,白却不愿意,想跟着太子去临澹。玄澈也没说不可以,只是说回到临澹再给白找个人家。没想到,当晚白竟然爬上了玄澈的床。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玄澈就醒了。玄澈认出进来的是白,便不作声,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白竟然坐到了床沿边。玄澈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略显惊慌的白,柔声道:“怎么了?” 白没想到玄澈会醒过来,一时无措,揉着衣角在那儿支吾。 玄澈起身看看窗外:天气很好啊,月朗星稀的。白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会怕黑吧? 玄澈疑惑地看着白。 白轻声道:“殿下,白想跟着你……” “我是要回宫的。” “没关系。” 玄澈道:“那你知不知道入宫代表什么?太监,你要么?” 白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声音如同蚊子叫:“白、白可以……服侍殿下……不论怎样,都可以的……” “服侍”的意义玄澈认为自己没有理解错,只可惜他不好此道。 卧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却是很淡漠的那种。白抿抿唇,伸手解开衣带,扬起一双动人的眸子,修长的手勾上玄澈的脖子,温热的身子贴上玄澈的胸膛,两颗茱萸若有若无地隔着衣物摩擦,朱唇中吐出软软侬语:“殿下,让白服侍您好不好?” 白细嫩的身子暴露在月光中,流动着j□j的粉红。 玄澈不好男色,对此“美景”无动于衷,他动也不动,只平淡地问:“为什么?” 白的小脸被绯红侵占:“让白跟着您,不论什么,白都愿意……” 玄澈叹出一口气,拉起白脱下的单衣将白裹好。白却挣开玄澈的手,整个人扑上来—— 四片红唇相交,玄澈还未来得及推开白,一条湿润的小蛇抚上唇齿之间…… 如果不是林默言听到动静进来,白怀疑自己绝对会被太子杀掉! 美丽的眼睛不再温柔,只剩下嗜血的冷酷,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恐惧疯狂地在四肢百骸中蔓延,手脚冰冷不能动弹。白怀疑自己刚才疯了,怎么会去惹恼这样一只阴暗的巨兽! 想到太子当时的神色,白忍不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 宝德不曾见过太子的另一面,他眼中的太子是那个有点淡漠、手段高妙却始终温和有礼的美丽青年,是让自己的陛下在伦常和爱恋中纠缠的可人儿,他不能理解白为何几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惧。 宝德笑道:“白公子杞人忧天了,殿下对我们这些下人向来很宽容,殿下责罚你一下就过去了,他对你还是会很好的。” 若是有责罚就好了……白在心里叹气。因为林默言闯入并好言相劝,太子敛去了杀意,只让林默言将他带回房间,第二天再见时也只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心思。这一路行来太子虽神色如常,却从不曾和他说过半句话。白很害怕,他以色犯忌,他怕只要太子一句话,他就不得不再回到南馆的那种日子…… 宝德不知道前因后果,猜不透白的想法。他看白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暧昧地笑说:“白公子,还有一日就到临澹了,到时白公子可要好好把握啊。太子身边除了云姑娘云太子妃,可是没有半个人,白公子此去前途无量呢!” 白听得愕然,心中只剩苦楚:“没有半个人”,太子肯定是不会“留下”自己了…… 玄澈对于白那夜的举动确实很生气,他极度地厌恶唇齿被舌头舔过的感觉,温热过后是湿冷粘腻,似乎还带着唾液的气味,浑身的毛孔都耸立起来。这时候玄澈总是会不期然地想起前世。 可爱的小颜御被一个奇怪的男人“亲”过不到两天,就看到那个男人满口是血的倒在废弃工地里,一条还腾着热气的舌头落在一边。小颜御能容忍那个带有非礼性质的“亲”,却无法接受一条舌头单独出现的视觉冲击,尤其是他还能看到舌头在**性地**。 颜家的兄弟向来是护短而阴险的,颜川找人剁掉一根非礼过自家弟弟的舌头实属很正常,只可惜防风措施没有做好,不小心让弟弟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阴影。 白不是小梅花,小梅花再怎么灵气在玄澈眼中终归是只狐狸,动物之间的行为很简单,喜欢就亲昵,讨厌就疏远,玄澈拭去了唇上的唾液也就不那么生气了。可对白玄澈却有些难以忍受。有一瞬间玄澈真有杀了白或者将白扔回南馆任人j□j的念头,他自己也对自己突发的激烈情绪感到震惊,还好玄澈不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他不敢说自己的双手是干净的,却也不会因为自己一时好恶而致人于死地。 一路行至临澹,玄澈的心境渐渐平复。 要他留下白是不可能的,白的能力不适合自己所组建的任何一种势力——除非白想回到南馆以美色换情报。更何况父皇不喜欢白,玄澈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父皇不高兴——内务府的小金库可禁不起清凉殿里三天换两批物件的折腾。 玄澈还是按照原计划,埋葬了白的过往,将其送入一户好人家抚养,至于白日后如何发展,就看白自己的意愿了。 入了宫,玄澈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似乎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万分高兴的模样。 玄澈可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一个月里,皇宫里已经快被两人一狐闹翻天了。 玄澈意外地在自己房里看到玄沐羽。玄沐羽背对着门,对着墙上的一幅字画发呆。玄澈看看那幅画: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对着一株竹子发呆,那背影华贵孤寂,又透着某种无奈。这是玄澈几年前兴起时画的玄沐羽,当时看到玄沐羽静静地站在庭院中的背影,心弦触动之余就画下了这幅画,事后森耶将其裱了挂起来。玄澈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看到玄沐羽对着画发呆,却不由猜测玄沐羽看到这卷画会怎样想? 玄沐羽看得出神,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玄澈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玄沐羽身子一震,慢慢回过头来。这短短的一个回身却似乎经历了千万的漫长,玄沐羽觉得自己在害怕,怕身后叫自己“父皇”的人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他,可声音又是那么熟悉,令人迫不及待地要捕捉那份清凉。 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儿,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玄沐羽却知道面前的人一如既往地在微笑,流光溢彩的眉目会微微弯起,长长的睫毛或许还在轻轻颤动,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他就站在那儿,清幽淡雅的一抹身影,似乎门外射进来的那抹阳光就能将他带走。 “澈儿……” “嗯,父皇。” 玄澈看到玄沐羽惊喜非常却又好像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有些甜滋滋的窃喜。回家见到想念的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吧。远离玄沐羽的日子,才会想起平日里让自己想要挣脱的拥抱其实很让人放松,才会想起他偷懒的模样是生活最好的调剂,才会想想起那双略带粗糙的手指在额头上按捏的舒适,才会想起不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会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靠在耳边说:“就按澈儿的意思做吧”。 理解、平等、尊重、信任,玄澈要的不多,却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给他。 玄沐羽伸手抚上玄澈发鬓,一个月不见,外面的世界让这双眼睛更加绚丽多姿。玄沐羽有一种恐惧,怕眼前的人有一天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那样的遥远和逼人,令人只能仰视而无法靠近。 多么令人战栗的猜想!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将玄澈狠狠揉进怀里,用力之大似乎要将玄澈捏碎了溶入骨血一般。玄沐羽贪恋着怀中的味道,想要一点不留地占有,想要无所顾忌地攫取,可玄沐羽却知道自己不行,这份不伦之恋会吓坏他,会让他厌恶自己。玄澈曾给与小狐狸的冰冷眼神玄沐羽不能忘怀。 玄澈有些吃痛,却又觉得很幸福。两颗心脏隔着衣物咚咚地跳动,胸腔的共鸣,体温的传递,和四年前一样,这个怀抱依然让人安心和放松。 玄澈慢慢环上玄沐羽的腰,头枕在玄沐羽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收起了所有的光芒,轻轻地说:“父皇,我回来了。” 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前进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支持,后退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这份幸福无关身份和年龄。 玄浩站在窗外看着四哥靠在父皇的怀里,秀丽的容颜退去了所有的冰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淡漠决绝的太子,也不是笑容温和宠溺着弟弟的四哥,就是玄澈,一个全身心都放松在自己信任的人的怀里的男子。 玄浩发现在自己在嫉妒,嫉妒自己名义上的父皇,嫉妒他可以有一个宽厚的胸膛让那个人依靠,嫉妒他可以得到那个人一心一意的信任。 玄浩同时也发现他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痛恨自己只能获取那个人宠溺的目光,却不是平等的交流和信任。 玄浩觉得自己要疯了,被嫉妒和自我厌恶逼疯了! 你没有资格嫉妒,你根本没有资格嫉妒! 你要变强! 玄浩咬咬牙,淡去了所有听到那个人归来的欣喜,挥走了毫无用去的嫉妒,只剩下满腔的自我厌恶。 你要和那个人站在同一个高度,才有资格嫉妒,才有资格去拥抱他!你要变强! 玄浩突然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抬头果然对上玄沐羽深不可测的眼睛。两个人目光交汇,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玄沐羽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玄浩嘴唇无声息地颤动两下,玄沐羽却能在心里清楚听到自己的孩子在对他说: 我不会放弃的! 玄沐羽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克制住自己的杀意。他不可以这么做,再完美的阴谋也无法逃出澈儿的眼睛,他会从此痛恨自己。 玄浩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转身离去。 玄澈感觉到玄沐羽微妙的情绪波动,睁眼看看窗外——空无一人。玄澈疑惑地看向玄沐羽:“怎么了?” “没有。”玄沐羽展露出他最完美的笑容,“狐狸来了。” 玄澈可爱地歪歪脑袋,果然一抹火红窜出来扑到他的怀里。 小狐狸的身子更加的肥圆了,捧在手上似乎是托着一个毛线球。玄澈逗它:“小梅花,你怎么又重了?” 小狐狸委屈地呜呜叫,扭动着腰身,似乎想要展露它的灵活,只是圆溜溜的身体实在灵活不起来,看起来倒好像是企鹅在走路。小狐狸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挫败地扒住玄澈手指头,泪汪汪地瞅人,似乎在说:人家不可爱了,你会不会不喜欢人家了? 玄澈完全无视玄沐羽酸溜溜的眼神,在小梅花脸颊上轻啄一口,笑道:“小梅花还是一样可爱,一样招人喜爱。” 小梅花呜呜地笑,突然跳到玄沐羽肩膀上。玄澈很自然地抬头,却迎来玄沐羽在他眼角的轻轻一吻,就听玄沐羽说:“不要和小狐狸闹了,你一路车马奔波一定很累了,快去沐浴吧。” “嗯?嗯……” 玄澈愣愣地被玄沐羽推着走。玄沐羽把他推进浴室,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好好休息一下,晏子期等了你一个月了。” 玄沐羽转移话题的伎俩果然得逞了,提到晏子期玄澈脑袋嗡地就大了,被小吃豆腐的事情立刻扔到了脑后,满心只惦记着怎么收拾玄沐羽扔下的烂摊子。晏子期那家伙,自从太子参政以来就越来越懒了,也不知这一个月下来会留下多少事情需要处理…… “啊——晏子期!” 太子在浴室里咬牙切齿地叫,一人一狐躲在外面偷笑。 玄沐羽给小狐狸抓抓肚子,笑道:“不错,今天表现很好。” 小狐狸得意地扬扬爪子,用狐狸的语言说:“那当然,我是谁啊——六百年的狐妖呀!” 看起来,在玄澈不知道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达成了某种战略协定。 哎呀,生活将要更加多姿多彩了。 风暴 第二卷 左手 风暴 风暴晏子期这老家伙再次在太极东大殿看到太子时,感动地痛哭流涕。 玄澈一见晏子期老泪纵横的模样顿觉不妙,进到上书房一看:各类奏折都堆满了书桌。玄澈差点当场晕过去。 “父皇!”玄澈忍不住埋怨,“您怎么能放任这些奏折在这里无人处理呢?!” 玄沐羽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有澈儿嘛!况且这些事情都不急,急的已经让晏子期暂代处理了。” 玄澈气苦道:“父皇,您才是皇帝,这是您的工作啊!” 玄沐羽顿了顿,拉起玄澈的手,轻声道:“澈儿忍心看父皇辛苦吗?” 玄澈甩开玄沐羽的手,背过身去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抱起一叠奏折塞到玄沐羽怀里,道:“父皇才智过人,这点问题一定难不倒您的!”说完就自顾自地处理其他折子,不理会玄沐羽欲言又止的苦瓜脸。 玄沐羽看看手中的奏折,无奈之余勾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微笑。 手头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玄澈拿出一份名单递给玄沐羽,道:“儿臣准备处理掉这些人,父皇觉得呢?” 玄沐羽会意,拿过来却没有看,而是叫出了暗影,将名单给暗影,问:“里面有我们的人吗?” 暗影看了两眼,道:“有两个。” 玄沐羽看向玄澈。玄澈便说:“圈出来。儿臣避开他们。” “是。” 暗影标记出自己的人后退了下去。玄沐羽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有的是这次辽阳贪官的保护伞,有的是安王的眼睛。”玄澈解释道,“儿臣准备借这次反贪的后续行动将这些人除掉。” “听说安王最近蠢蠢欲动。” 玄澈点头,毫不避讳:“是的,安王的警觉性很高,一直到前几天儿臣和锦飞在辽阳演了一出厮杀的戏,锦飞才获得他们的信任。现在他大概是觉得后勤物资有保障了,准备行动了。” “后勤物资?粮草吗?噢。”玄沐羽这些年也听玄澈说了不少新名词,开始有点现代解词的观念了。他听到“做戏”二字突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不经意间沉了沉,道:“你在辽阳收了一个小倌?” “白?”玄澈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眉间不易觉察地滑过一丝厌恶,垂下眼帘不愿让玄沐羽看到眼中的阴郁,淡淡道,“是小鸢救回来的人,在辽阳帮儿臣骗骗那群贪官。回临澹的时候儿臣让森耶给他找了一户人家。” 玄澈说着下意识地用拇指背在嘴唇上擦了又擦,似乎几天前的讨厌感觉还残留在上面。 玄澈细微的情绪没有逃出玄沐羽的眼睛。玄沐羽早已从幽影的口里听说了,离开辽阳的前一夜白私入太子房中,引得太子大怒。如今玄沐羽看到玄澈这个动作,心中一动,联想到上次小狐狸亲舔玄澈时,玄澈也是用丝巾将嘴唇擦了又擦,虽然没有发作,但不喜的感情已经表露得很直接了。 难道那个小倌…… 玄沐羽想到这里就很不高兴,心疼地抚过玄澈被擦揉得有些发红的唇瓣,道:“不要再擦了,都肿了。” 玄澈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啪”地绷断了,僵直着身子慢慢转过去,低声道:“没事,没事……” 玄沐羽看着玄澈泛红的耳垂偷偷地笑。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一回来,第一天早朝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彻查贪官! 很多人都想到太子这次回来肯定会处理几个“罪无可恕”的首恶以儆效尤,甚至几大势力都准备好了替罪羊,却没想到太子甩出的名单长达八页,大批高官上榜,清洗之风席卷二省六部,从一品大员到七品小官,没一个放过。 太子上台以来大淼gdp显著增长,在不过分增加国库负担的情况下,已经三次提高官员年俸,基本上官员的生活能达到小资水准,即使是两袖清风的晏子期也能穿的光鲜亮丽。理论上,这些官员完全不需要通过受贿来满足普通生活物质需求。 不过,所谓贪官,就是不论你用多少肥肉填塞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成了“小资”还要做“大资”。当**无法控制的时候,人会走上一条绝路,太子所做的只是从背后给这些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再推上一把。 “贪官名单”的公布引来了大批官员的强烈反弹,甚至有人上书要求废除太子。但这部分强硬分子都成了城防军和禁军的良好试验品。实践证明,改革后的禁军战斗力和忠诚度都是很不错。禁军本身就是从军队里挑选出的精英,个体素质卓越,在经过一个月的“特训”后,唯一缺陷的军纪军风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军令如山倒,为这次廉政行动作出了巨大贡献。 强硬分子被关进了大牢,另一部分人采用迂回战术,声称大批官员的落马会影响政府的正常运作。 太子微微一笑,放下四个字:精员简政。 结果衙门里吃饱了就没事干的闲人“小小”地裁撤了一批,这部分节省下的俸禄则用来提高其余官员的福利。一边是禁军的利剑,一边是高官厚禄,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反正这次的改革仅仅是去除一些“边角料”,无损各大势力的根本利益,大家也乐得做顺水人情。 大批官员的突然缺失不但没有影响到行政运转,通过九品中正制和其他途径发现和储备下来的人才上岗试用,朝堂格局发生小幅度变化。过程中排除异己、扶植党羽这种事自然少不了,但更重要的是大批有才能的人被提拔上来,达摩克利斯剑就悬在头上,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工作效率节节攀升,生怕被太子说上一句“没用”,便要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回家种田! 仅持续了半个月的廉政行动,让朝廷里除了无党派人士就几乎只剩下皇帝和太子的人。皇帝和太子感情融洽,这两帮人马自然也处于“蜜月期”,亲密无间,合作愉快。 这次廉政之风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贪官的家底狠狠地冲击了一次国库和内府。皇帝都不得不感叹:再多抓几个贪官宫廷里就可以任意挥霍了。 初秋的风凉爽中带着暖意,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拂在身上让人觉得懒洋洋地。在庭院中摆上一张藤椅,沏好一壶清茶,一卷古书在手,惬意地想眯眼。 玄澈斜坐在靠椅上,享受着秋日的洋洋洒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扮演一个好太子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各种事情告一段落,片刻的休憩显得弥足珍贵。 “澈儿。” 玄澈眯眼看过去,似乎看见了一个金色的神。本该沉闷的黑色帝王服饰除了增添玄沐羽的尊贵之外,不能减损他半分的光辉。他今年四十多了吧,正是男人最辉煌的年龄,俊美的五官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时间只留下了成熟的风韵。身材修长硕颍,保持着最完美的比例,足以令每个男人嫉妒。 玄澈任性地不想起来,心念一动,绽开笑容,葱白的指尖挽起一缕微风伸展在身前,轻绵的嗓音撒娇般地发出邀请: “父皇。” 任何礼仪规矩在这片刻的柔情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玄沐羽的眼里只剩下一个惑人心神的笑容,低柔侬语在指尖上打一个转,顺着那抹清风缠绕在他身上,幻化成一张罗网将他紧紧捆住。玄沐羽觉得自己就是被困在罗网里的猎物,生死只能任由那只狡猾的猎人主宰。 玄沐羽情不自禁地捉住玄澈玉琢的指尖,轻声叹息:“你是个祸害……” “嗯?”玄澈眨眨眼,满目不解。 玄沐羽自知失言,淡去了瞬间的恍惚,微笑道:“澈儿把那帮大臣们害惨了。” 玄澈欢快地笑起来:“父皇心软了?” “不,只是怕那些老家伙们不甘心。” “呵呵,不会的。”玄澈撩起额前的碎发,眸光转阖间媚影若现,“儿臣避开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杀小鸡吓大猴,大棒和胡萝卜,聪明的他们知道怎么选择。” 玄沐羽笑道:“他们再聪明也只能受你控制。” 玄澈不满地皱皱鼻子,像只俏皮的小狐狸。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柔软的指腹,笑道:“其实,澈儿做的决定父皇都会支持。” 玄澈神色微闪,伸出的手顺着玄沐羽的手指反握上他的手掌。与自己沁凉的手不同,这双大手干燥而温热,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指节修长分明,因为长年练武而留下厚厚的茧子,摩挲过会有奇异的酥麻手感顺着指尖爬上心尖。就是这只单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心安的手,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子里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 玄澈知道自己不是坚强的人,从来不是,总是要有人站在身后才敢向前走。以前是哥哥,现在是这个男人。 玄澈起身走到男人面前,握着他的手,低头轻声叹息:“真高兴能和父皇一起……” 玄沐羽的心跳乱了。他觉得自己真可笑,帝王之尊,隐忍、退让、付出,竟然为的就是一声叹息。可偏偏别人就是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比不过这片刻的心悸。 澈,你真是个祸害,是个妖孽,偏偏我这个傻瓜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扑进你点火里,你织的网已经捕获我了,我逃不掉了,你也不要想退出。 玄沐羽轻轻抱住玄澈,在他耳边无声地说了一句:澈,我要你。 这天下午玄澈看书看到一半突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书左看右看,东宫里的摆设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风里依旧夹带着竹子的气息,林默言安静地站在外面…… ——安静! 玄澈恍然大悟,就觉得耳边突然清静了很多,这才发现原来是玄浩不见了。平日这时候缠人的小家伙总会准时出现,最近却不见了踪影,似乎自从辽阳之巡回来就很少看到他了。 玄澈百思不得其解,问森耶,森耶也说不知道。 “去巍明宫。” 玄澈担心玄浩是不是生病了,进了巍明宫却看到玄浩在看书,而且看的还是兵书,安静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像一个人。 玄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错愕地出声:“你在……读书?!” 玄浩这才惊觉四哥来了,听到玄澈这么说不满道:“四哥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读书了?” 玄澈笑道:“是啊,浩儿读书很少见呢。” 玄浩面色一红,啜啜道:“人家长大了嘛!” “哦,长大了。”玄澈笑眯眯地点点头,充满了调侃的味道,不等玄浩开口又道,“玄浩喜欢看兵书?” 玄浩抿抿唇,低声道:“五哥看了那么多书,已经能在朝堂上帮四哥了,他是个出色的文官,那浩儿要当个好武将。” “哦……武将吗?” 玄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玄浩心下一跳,垂目遮去微闪的眼神,再抬头时已经换上小鹿斑比的汪汪大眼,抱上玄澈的腰,撒娇道:“四哥,教人家打战嘛!” 玄澈摸摸他的脑袋,道:“我让傅大将军教你好不好?” 玄浩歪着脑袋眨眨眼,撇嘴道:“傅将军的儿子好没用,傅将军不会教人!” 玄澈好笑道:“那是清川从小就出外学武,没能学到傅将军的治军精髓。” 玄浩低着脑袋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才抬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玄澈笑着敲他脑门,沉声警告道:“这次我可不许你再跟傅将军撒泼,知道没有?” “知道了!” 玄浩笑得甜滋滋的。他踮起脚尖,勾上玄澈的脖子,下巴靠在玄澈的肩窝里,故意让自己呵出的热气喷在哥哥的耳郭上,看着**的耳垂慢慢变红,满意地说:“四哥,不准你下次再瞒着我偷偷跑出去。” “四哥是出去巡查的。” 玄澈解释道。 “不准就是不准!”玄浩强硬道,“四哥到哪里,浩儿也要到哪里!” 玄澈宠溺地笑笑,不搭话。 玄浩盯着玄澈的眼睛,他不喜欢哥哥对他露出宠溺孩子的笑,他渴望得到那日庭院里他对父皇展现的魅惑笑容。或许哥哥并没有发现,他在无意间织的网已经罗进了两个人,可为什么父皇可以得到那样的特别,为什么父皇总是比他快一步,为什么自己只能装成一个孩子偎在他怀里,为什么自己只能远远地看?! 四哥,你说过,永远不要嫉妒别人,不论尺长寸短,善于利用就能变成自己的优势。 四哥,我和父皇不一样,我没办法让你依靠,但同样的,父皇也不可能这样抱着你。 “四哥,你说过做错事就要受罚。四哥这次骗了浩儿,浩儿也要罚你。” 玄浩一字一顿地说,可由稚气的童音说出来就像在撒娇。 玄澈不在意地笑道:“那浩儿要怎么惩罚呢?” 虽然心里已经想好了,但玄浩还是转转眼珠子,噘起红唇软软道:“我要亲……” 玄浩话还没说完,一个红色的毛线球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盖在他脸上,堵住了他下面的话。仔细一看,这红色“毛线球”竟然还有一条大大的尾巴,四只短小的爪子从两边伸出来,在玄浩留下几道小红印子,一个小脑袋扭了扭,露出一双黑亮的圆眼睛。 玄澈吃惊道:“小梅花?” 玄浩颤抖着手拎起小狐狸的脖颈,在被狐狸肥胖的身躯所挡住的角度,漂亮的小脸狰狞地扭曲着。玄浩嘴唇颤颤,别人听不到,小狐狸却清楚地读出其中的意思:“你找死!” 小狐狸的尾巴打在玄浩手腕的麻穴上,趁着玄浩手劲松懈的当口跳到了玄澈肩膀上。在玄澈看不到地方,小狐狸露出挑衅的嗤笑。 少了狐狸的遮挡,玄浩狰狞之色立去,鼓起腮帮子,像个孩子在生气。 玄澈不知其中变故,只笑说:“父皇和小狐狸都和好了,你们怎么还在闹别扭呢。” 玄浩撇过头去,满脸不屑,心里恨得直咬牙。 小狐狸尾巴一卷挂在玄澈脖子上,舌头在玄澈下巴上舔了舔,发出呜呜的讨好声。 玄澈挠挠小狐狸的皮毛,正想说话,外面却有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玄沐羽从外面走进来,径直走到玄澈身边,说:“澈儿,暗影报来消息。” “父皇。”玄澈见礼之后,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安王的?” 玄沐羽点点头:“嗯,终于忍不住了。” “大概是朝廷上所有的眼睛都没了,忍不住开始急了吧……” 玄澈低头沉思,所以他没有看到在玄沐羽与玄浩的对视。 玄浩看到小狐狸的时候就预料这个男人肯定会出现,他不知道这一人一狐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却隐约发现小狐狸在帮这个男人!玄浩看到自这个男人进来,玄澈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对方身上,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形成一个无形的气场,让旁边的人插不进半分!就算自己就靠在玄澈怀里,也清楚地感觉到隔绝! 玄浩与玄沐羽的对视已经不是孩子与父亲、臣子与君王的对视,他们两个就像针锋相对的情敌,彼此都在传达一个讯息:他是我的! 玄澈从思绪中慢慢回神,就发现周围气氛不太对,抬头看去——虽然玄沐羽勉强改变回来的笑容有点傻,玄浩强行扭曲的目光很是奇特——但玄澈还是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 人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对于自己潜意识里不想知道的东西,总是会巧妙地回避。 那扇门就在面前,但玄澈不想推开,他选择了完全无视这两个人别扭的模样,对玄沐羽正色道:“父皇,请秘密下达勤王令吧。” 玄沐羽纠正了错误的表情,道:“好。澈儿去拟旨吧。” 玄澈点点头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道:“父皇,先不要让大臣们知道可以吗?” 玄沐羽奇道:“为什么?安王的人不是已经除掉了吗?” “儿臣希望让安王以为他是以有心攻无备,这样勤王军的出现给他的打击才能达到最大。”玄澈解释道,“另外,儿臣也希望借此考验一下新上任的年轻官员,看他们究竟能否堪当重任。” “照澈儿所想即可。” 玄澈微微一笑,旋身离去。 巍明宫里只剩下玄沐羽和玄浩。玄沐羽阴郁地盯着玄浩,玄浩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思。 “放手,不要逼朕。”玄沐羽首先开口。玄沐羽发觉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只是玄浩被玄澈放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玄沐羽不想让玄澈烦心,才一直没有对玄浩做什么。 玄浩勾起一抹不屑的笑:“父皇敢吗?可没有什么阴谋可以瞒过四哥的眼睛。” 玄沐羽不悦,冷冷道:“你四哥的权力是朕给的,朕随时可以收回。” “父皇不会的。”此刻的玄浩一点纯真也没有,美丽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眼角上挑,说不出的邪气,他嗤笑着说,“四哥的羽翼已经丰满了,他若不愿意收手,父皇未必斗的过他。” “哦,你以为你四哥会在意权力?” “是,他是不在意权力,但是他在意在权力之外却需要权力来保护的东西,比如——我。” 玄沐羽默然,他们都很了解玄澈。 玄浩低头抚捏着自己的指尖,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更何况,父皇若真的能这么做,还需要等到今天吗?” 玄沐羽一怔,玄浩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这张与玄澈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却如同恶魔一般鬼魅。玄浩对着玄沐羽轻轻吹出一口气,眼中透出不属于少年的阴沉,微笑道:“父皇若不想让四哥知道水园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玄沐羽一手掐上玄浩的脖子,森然喝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玄浩毫不在意地拉开玄沐羽的手,吃吃地笑,“父皇,父子相恋可是有违伦常的,您以为四哥会接受吗?” 玄沐羽轻笑出声:“那又如何,他也是你的亲哥哥。” “那可不一定。”玄浩卷起一缕发尾,低低笑道,“儿臣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父皇您也只临幸过她一次,儿臣的血脉很难说呢……要证明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方法可不止一种噢,父皇。” 玄沐羽哂笑道:“若真如此,你现在就得去死。” 玄浩挑起眉毛,有恃无恐道:“哦?是吗?我相信疼爱弟弟的太子一定会救下我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还是说——父皇想要背着太子动手呢?”见玄沐羽默然,玄浩满目都是得意,却偏偏露出一脸哀怨,叹气道,“反正儿臣不需要皇位,不是您的孩子也没有关系,可是父皇呢?难道您要昭告天下将来要坐上皇位的人只是一个杂种……” 啪! 玄浩的脸被扇到一边,脸颊上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闭嘴!” 玄沐羽气急败坏地叫,玄浩却笑起来,他抚上脸上的五指印,嘲弄道:“父皇这样就忍不住了?看来这么多年将您憋坏了吧?四哥的味道真的很好呢,父皇您见过四哥的身体吗?玉一样完美无瑕的身体如同蜜糖一样让人贪恋……父皇,夜晚偷吃的感觉刺激吧?呵呵,儿臣心脏不好,还是喜欢光明正大地与四哥共浴……” 玄沐羽双拳紧握,再次扬起手,却被玄浩叫住: “父皇!您这一巴掌还是不打的好,不然您让儿臣怎么向四哥交待?因为不小心说穿了父皇的心思所以被掌了嘴吗?” 玄沐羽冷笑:“你有本事就去和他说,朕有违伦常,你以为你就干净吗?!” “对,我是不干净。可是——”玄浩再次露出他魔鬼般的笑容,“我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孩子,我说爱,他会相信吗?四哥那样可爱的人只会当做童言无忌吧?可是父皇您呢?您说爱,您以为他还能傻乎乎地将这一切看作是父爱吗? “父皇,你我都很清楚,四哥并不是感受不到我们的心意,甚至于他并不是不爱我们,他只是不能接受而在逃避,明明是爱情却硬要当做亲情。四哥他能将任何阴谋算计看得清清楚楚,却唯独不愿对我们睁开眼睛。这样聪明又傻瓜、深沉又单纯的四哥,不就是我们爱的吗? “可是,父皇,你认为一旦这层纸捅破了,四哥会怎么想? “父皇,我们都了解他,所以我们都在忍耐。 “父皇,劝您还是多多包容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不然,您失去的可绝对比我多——多得多!” 叛乱 叛乱 玄澈有些低估安王的手段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发难,对方竟然已经抢了先机。 玄澈将情报这一块完全交托在林默言手中,他自己并不亲自过问。而对于皇家,民间有些闲言碎语是稀松平常的事,玄澈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但直到林默言冷着脸急急来报的时候,玄澈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算机了。 玄澈看着情报很是惊讶,他想不到这次的情报如此劲爆,他不是没想过安王在叛乱前肯定会造谣诋毁己方的名誉,以达到将这次军事活动名正言顺的程度,但他以为对方本要找一些“清君侧”之类的借口,却没想到对方找的由头如此的……骠悍! 安王竟然说皇帝和太子父子**、j□j宫廷! 玄家有胡人血统,就如同李唐一般,世风较为开放,而且淼朝流行男风,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家中都有男妾或男妓,男子也以容貌姣好为荣,虽然还没有到允许通婚的程度,但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稀罕的事——当然,玄沐羽那样册封男妃还是太过儿戏了,一定会被后世史家称为“昏君”。 再说这些突然传开的谣言,并不只是“空口胡说”,还是有“证据”的:皇帝与太子终日形影不离,座同席、食同桌,虽然还没有睡同床,但也远远超出了一般皇家父子的关系;皇帝特别组建的水园,里面都是与太子相似的娈童;前几年册封的雅君,神情与太子相似…… 仔细想来,玄沐羽俊伟不凡,玄澈优雅美好,玄沐羽潇洒多情,后宫无数,玄澈寡欲专情,后宫空虚,两个人感情又是无比亲厚,终日走在一起,在有心人的造谣下,他们之间似乎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玄澈不言不语,林默言在一旁急急道:“殿下,此事属下已经让听风者压制,但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听风者压不住,消息传得很快!殿下,必须马上解决了!” 玄澈还是没有反应,静静地看着情报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众口铄金啊!” 林默言着急,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如果说这些谣言真的是“谣言”那就算了,偏偏那男人确实是怀了这份心思,谁也不知道这谣言传开了那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举动,而太子却偏偏不自知!林默言知道自己的主子心中有着一片宏伟蓝图,若是因为这等下流之事而断送了前途,叫人如何能不扼腕长叹! 林默言焦急地看着玄澈,片刻之后,玄澈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林默言,那目光竟是平淡无波。林默言心下一惊,不由得猜测莫非太子已经知道了皇帝对他的心思?不可能……林默言心道,明明昨日皇帝、太子、六殿下碰面的时候,太子还表现得一无所知。 不过玄澈也只是那样淡淡地看了一眼林默言,道:“去未央宫。” 玄沐羽在未央宫,玄澈到来的时候玄沐羽正在摆棋,玄沐羽看到玄澈来了顿时眉开眼笑,招手道:“澈儿,来得刚好,陪朕下棋。” 玄澈微微一笑,虽然在玄沐羽对面坐下,但并没有执棋,而是单刀直入问道:“父皇,最近民间有一传言,不知道父皇听闻了没有?” 玄沐羽眨眨眼,奇道:“什么传言?和朕有关?” “是的,而且和儿臣也有关。” 玄澈递上了刚从林默言那儿拿来的谍报,他注视着玄沐羽,就见玄沐羽先是好奇看了一眼之后变为惊讶,皱着眉头看了大半之后转为了好笑。虽然玄沐羽这些情绪都是转瞬即逝的微妙变化,但玄澈看着这个男人十八年了,不敢说对他了如指掌,可基本的情绪还是能捕捉到的。 玄沐羽看完了蹙眉低喝:“暗影!” 黑衣人闪出,玄沐羽扔下谍报斥责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没有回报?” 黑衣人看了一眼谍报,忙伏身道:“陛下,这件事属下已经知晓,只是尚未调查完全,属下不敢乱报。” 玄沐羽微微皱眉,不再追究,转而抬头对玄澈问道:“安王的把戏?” 玄澈低哂:“应该是,儿臣没想到他这次……嗯,十分的别出心裁。” 玄沐羽莞尔,将谍报拿到一边,他垂目看着棋盘,忽而勾起一抹微笑,似是好笑地说:“这些人真是……”玄沐羽轻轻摇头,不知道是在对玄澈说还是在自言自语道,“水园里那些人并非像澈儿,他们像的是……枫儿……”玄沐羽叹息一般吐出最后两个字,眉目间盛满了思念,目光如水的温柔,仿佛眼前摆的不是一具棋盘,而是站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 玄澈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喉咙微涩,竟有些说不出话。 不过玄沐羽静默了片刻,又抬头对玄澈说:“澈儿,说起来,你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真的和枫儿很像,朕那时候曾想你会不会是枫儿送来的礼物,所以对你特别好,不过……”玄沐羽笑了一声,“呵呵,你长大之后就不怎么像了。” 玄澈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对孩子不上心的玄沐羽对自己特别好,只是这个答案除了解了他的惑之外,并不让人觉得开心。 玄澈静静地看着玄沐羽,说是打量但并没有那么多逼迫的意味。 不知道静默的玄澈在想什么,只见他在片刻后起身来到玄沐羽身边单膝跪地,玄澈拉起玄沐羽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让玄沐羽真切地感受着自己微快的心跳。 玄澈看着玄沐羽低缓地说:“父皇,儿臣相信您。” 相信——好沉重的词啊。 玄沐羽苦笑,他接受了玄澈的示诚,却无以回报玄澈的信任。 谁说天下能收集情报的只有听风者?暗影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谣言刚刚出现的时候玄沐羽就知道了——毕竟他比玄澈更加注意这方面的消息。刚才在玄澈面前演了那样一出戏,玄沐羽心中也很忐忑,他赌的不是玄澈能不能察觉这份感情,他赌的是玄澈敢不敢直面这份感情。 玄沐羽赌赢了,却也输了。 谣言打压的过程不是很难,既然对方要从道德的高度打击朝廷,那么玄澈便从更高的层面去反击。 先是玄澈和云昭已经定下五年的婚事被公布,之前这桩婚事虽然当事人和几个老臣都知道,但外人却不晓得。 然后是玄沐羽和玄澈大大方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关心,两人感情融洽也坦坦荡荡毫不避嫌,旁人问起,玄澈只说:“百善孝为先,本宫与父皇感情亲厚有何不妥?莫非有些人希望看到宫廷父子相残、兄弟倒戈才开心?”玄澈态度坦然,也有不少名流大儒称,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胸怀所为。此时民间舆论多为这些名流、大儒主导,大儒都开口了,旁人自然不会去猜疑。 最后又有宫人辟谣,水园中虽然有不少美少年,只是这些美少年像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已故皇后山枫,而雅君的原型自然也是山皇后。玄沐羽深爱山皇后乃是世人皆知之事,这种解释显然比谣言中的说法更为合理——如果皇帝真的与太子通奸那显然没有必要再去找那么多替身养在后宫。 辟谣的消息接连爆出,谣言在几天里就淡去了,因为本来就比较喜欢太子的百姓更倾向于选择相信有利于太子的消息,大部分人都将这次舆论风暴当成一场闹剧,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听风者“纠正舆论”的功劳。 五天后—— 晏子期拖着年迈的躯体,在工部侍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赶来,才进门还未站稳便跪下大声喊道: “陛下!太子殿下!安王叛乱了!” 皇帝正在和太子下棋,听到这句话都回过头来,又对视一眼,各自勾起一抹微笑。晏子期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两只可怕的狐狸,明明笑得倾国倾城,却偏偏让人胆战心惊。 “陛下……殿下?” 晏子期试探地唤一声,太子对他微笑道:“请晏大人通知中书省拟旨勤王,各部官员做好平叛准备。请大家不要惊慌。” 等晏子期退下,玄澈又找来林默言吩咐道:“让锦飞抽身吧。” 严锦飞收到太子消息的时候,安王的六万军队已经出了巴蜀三天。 安王的军营里,通川商行的人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安王的军帐里多了一张信纸: “太子所属严锦飞拜上。” 安王当场将纸撕得粉碎,华卫惨白着脸跪在地上。不知道在临澹的司苍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悔恨交加,还是扼腕痛哭? 现在安王面临了一个巨大的困境:辎重供应突然断绝,其他的支援短时间无法到达,军队所带粮草仅能支持半个月,然而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到达临澹就要用去十天。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五天之内攻下临澹、登上大位,他们所面临将会是因为断绝了粮草而士气低迷,甚至直接让军心不稳的士兵们选择投降。 但是安王现在可以回去吗?不可以,旗号已经打出来了,路也行了一半,难道还能让军队像j□j一样伸缩自如,再次回到巴蜀的龟壳里吗?那当真要连着龟壳一起被敲碎了。 两难之下,安王只能选择前进。前进还有一线生机,临澹里还有他的一个幕僚和两个无能的小王爷。 有时候一粒米能决定一场战争,也能左右一群人的命运。 九日后,安王在玄澈授意的放行中,终于赶到了临澹城外。虽然路途的顺利让安王暗生疑窦,但此刻攻下临澹才是最重要的。 血的时候终于还是来了。 临澹的城门已经紧闭,城防军占据了城墙,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 皇帝和太子携同百官出现在城墙上,太子清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拥有让人稳定情绪的魔力。虽然安王的军队在城下叫嚣要肃清宫廷j□j,这是皇帝和太子对这些谣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他文武百官上下将领也都对此嗤之以鼻——皇帝和太子如此亲密都有十八年了,难道说皇帝在十八年前就爱上了还是婴儿的太子?太荒谬了! 安王下午到达临澹城外,整军休息了两个时辰,终于发动了进攻。 战斗从黄昏开始,在夜幕降临时结束。安王的军队从西而来,城防军面对着落日,眼睛几乎无法睁开,战斗很不顺利,但所幸占着地利,情况不算太糟糕。 次日清晨城防军主动进攻,显然安王也想到了城防军的这个策略,虽然东升的旭日影响了叛军的视线,但叛军的军阵丝毫不乱,城防军没有讨到便宜。 太阳升起来之后,所能借用的阳光优势失去,傅曙就退了兵,他已经从太子那儿得知安王的粮草仅能支撑六天,没有必要和安王硬碰硬。 到了下午,急躁的叛军动用了他们自制的多孔弩车,密集的箭雨一度让城防军无法抬头,但城防军龟缩在坚硬的城防建筑后面,强弩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叛军一阵急攻之后,城防军也推出了他们的多孔弩车,只是这些弩车与先前在边境战争时所用的有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车身体积不变,但重量明显减小,同时在一轮强弩发射后弩车并未损毁,成了可以重复利用的武器! 玄澈对玄沐羽解释道:“这是工部后来改进的,在弩箭发射的冲击下,这种弩车最少可以重复使用十次,而且十次之后只需要替换部分零件就可以继续使用。”玄澈顿了顿,又说,“不过弩车发射之后仍然需要半个时辰进行填装。” 若是以前的玄沐羽他一定会为这划时代的凶器感叹,但他现在只是微微一笑,进入他眼里只有玄澈在提到新武器时眼中流动的华彩。 遮天蔽日的箭雨仍然是那么震撼人心,相信这场叛乱之后临澹的市民们将增加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方强弩的对射中,显然城防军更占便宜。城防军居高临下,弩车更多更强,同时拥有坚固的防御措施,箭雨损伤不到百分一,而叛军却不得不暴露在防御工事之外,靠着自己的运气躲避攻击,死伤颇为惨重。 安王紧急退兵,城防军并不追击。眼前杀死的都是大淼的士兵,安王可以肆无忌惮地驱使他们送死,朝廷却不能无所顾虑地射杀。否则叛乱之后国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可不是玄澈想要的结果。 傍晚日薄西山之时,叛军再次攻城,战事胶着了半个时辰,各自退兵。 玄澈很悠闲地在清凉殿里和玄沐羽下棋。他只需要这么不紧不慢地拖上六天,安王就不得不因为陷入粮草断绝的困境,士气低迷,军心涣散,朝廷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叛军。 不过安王缺粮的情况除了领军的傅曙和统帅百官的晏子期知道,其他大臣并不知情,朝廷上下弥漫着一股子紧张气息。玄澈就是想看看,在不久前廉政风暴中提上来的年轻官员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这些人无法达到玄澈的预期水准,那么玄澈不得不考虑抓一抓大淼官员的培养问题了。 唔,或许发展义务教育和职业培训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要开一个党校吗? 不知道马克思在这个年代有没有市场呢?玄澈恶意地猜想,洗脑啊洗脑,用唯物主义给这帮家伙们洗洗一次脑或许会造成很有意思的结果呢。 玄澈想到一帮子中老年人身着官府正儿八经地坐在学堂里接受职业培训的模样,就忍不住笑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玄沐羽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就要变身大色狼把他扑倒了。 不过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叛军突然吃错了药一般疯狂地进攻着,城墙上的城防军几快要挡不住了。 太子终于出战——领着三路多达三万人的勤王军队。 大量的勤王军的出现让安王着实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勤王军还在路上,甚至于一部分已经被自己的后续部队给消灭了。这三路突然从突门冲出的部队让他措手不及。 安王稍微有些慌乱,华卫在一旁说:“王爷不必惊慌,此刻司苍已经在城内开始行动,一旦皇帝落在我们手上,这个太子再骁勇也无济于事。”原来叛军的疯狂进攻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你又知道什么!”安王急道,“太子做事决绝,说不定反而趁机机会除去皇兄也未可!他若是第二个刘邦又如何?!” 华卫道:“王爷请放心,只要皇帝活着在我们手上,以太子自诩仁义的行事作风,他决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去死。食父之羹的事情太子做不出来。” 安王冷静一下,知道自己刚才乱了方寸,道:“华先生说得对。本王浮躁了。” 勤王军只有叛军的一半,虽然奇袭造成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当叛军回过神之后,两方军队陷入了拉锯战。勤王军只是地方的民兵,各方面都无法与正规军队比较,在与叛军的战斗中勤王军渐渐趋于下风。 玄澈当然听不到安王与华卫的对话,但他斩杀身边的敌人的同时,心思也注意着整个战场的动向,他很快就发现叛军虽然作战还算勇猛,却好像在拖延着什么。 他们想做什么? 玄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还能搞鬼的也就是那两个皇兄了吧?应该不会有事的,已经吩咐过禁军严加防范。父皇的武功深不可测,还有暗影,如果有什么刺客应该也能应付…… 还能有什么呢? 应该没有疏漏了。可玄澈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殿下!” 林默言策马奔来,神情有些慌乱。玄澈心下一紧,就听林默言冲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平怡二王挟持了陛下!” “什么!” 玄澈大惊失色,再看向皇宫的方向,只觉得夕阳下的金瓦红砖仿佛涂了血一般的鲜艳! 逼宫 逼宫 玄沐羽坐在他的清凉殿里,虽然他很想站上城墙注视那抹美丽的身影,但是玄澈却希望他呆在清凉殿里。理由么,玄澈没说,他只是轻轻抿着唇,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色彩。然而玄沐羽却知道了:澈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血腥的一面。 其实生活在这道围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澈根本没有必要在意。但玄沐羽就是爱上了他这份可爱。 澈儿希望能把他最纯净美丽的一面放在自己的面前——这个猜想多么令人心悸。 玄沐羽摆弄着手中的棋子,笑得甜滋滋也傻呼呼的。 一个宫女端着糕点进来,福了福,道:“陛下,这是太子临行前让奴婢送来的点心。太子吩咐,让陛下别等饿了。” 玄澈离开前玄沐羽说过,要等澈儿回来一起用膳。 玄沐羽没想到玄澈大战之前还记着这点小事。 “放下吧。” 玄沐羽微微点头,挥退了宫女,从盘中挑起一块翠绿色糕点,这是他爱吃的翡翠糕,再看看其他:白糖糕、粉玲珑、玉麻酥,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想到自己平日里无意中透露的喜好都被澈儿一一记下,玄沐羽的心像吃了蜜一般甜。 玄沐羽笑眯眯地吃着糕点,却不期然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父皇,别来无恙。” 玄沃从外面走进来,笑得很诡异。玄涣跟在他身后,头微微低着,目光漂移,似乎在躲避什么,显得有些局促。 玄沐羽面色微沉,道:“放肆!谁允许你未经通报就进来的?!宝德!” 玄沃笑道:“父皇不必喊了,宝公公此刻应该在和阎王喝茶吧。” 玄沐羽心下一惊,冷冷地盯着玄沃。 玄沃得意地笑:“父皇不问儿臣此来为何吗?” “逼宫罢了,难道你还会来护驾吗?”玄沐羽淡淡地说,看玄沃一脸的不甘心,轻轻笑起来,道,“这等事父皇当年又不是没有做过。怎么?沃难道以为父皇不问政事二十多年,就连这点思考能力也没有吗?” 玄沃不屑道:“儿臣怎么知道呢,或许父皇沉溺在四弟身上不想起来了。” 玄沐羽的眼神陡然阴郁,杀机毕露。他缓缓站起身,笼在袖子里的手凝指成掌,却在流转内力之时觉得一阵晕眩袭上脑门,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向后摔去。玄沐羽一惊,连忙伸手扶住桌子,这才勉强站住。 “呵,父皇,您是不是觉得头晕,无法使用内力呢?”玄沃嗤嗤笑起来,“化功散的味道如何?” 玄沐羽想起刚才吃的那盘糕点,心中冰寒。 失去功力的玄沐羽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玄沃慢步走到玄沐羽面前,伸手拍拍玄沐羽金色的衣襟,低声道:“父皇,四弟为您准备的糕点味道很好吧?” 玄沐羽冷笑道:“要挑拨朕和澈儿吗?别说澈儿不会做这种事,就算做,也不会和你联手。” “父皇还真了解四弟呢。哈哈。”玄沃似乎是听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话,欢快地笑出声,忽而面色一狞,“父皇就这么相信四弟?连我这个‘愚笨’的儿子都看出的感情,四弟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更何况这次的谣言将他心中的疑惑完全解开了吧?他早就想除掉您了!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事成之后所有的罪名都由我来背,他还是那个明如日月的贤德太子!” 玄沐羽笑起来:“你若不说这些话,朕倒还真有可能相信澈儿会害朕。只可惜,你说错了。这次谣言纷飞,他却跪在朕面前说他相信我——呵,‘相信’,多么脆弱的词,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比任何磐石还要沉重。多可爱的人,让人忍不住就想抱着呵护。不像你,将爱自己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无时不刻想着如何利用他们,却看不透自己的敌人。自以为聪明的人,实则蠢笨至极!” 玄沃恨地直咬牙,明明,明明皇宫里不会存在的信任那个人拥有了;明明,明明是不可能得到的爱恋却让人嫉妒;明明,明明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为什么却让人爱的那样深沉!智慧、美貌、宠爱、信任、权力、荣耀,为什么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眷恋他! 玄沃突然放肆大笑尖叫道:“那又如何!他再信任你有什么用?你们是父子啊——父子!” 玄沐羽轻蔑地看着玄沃,却在眉梢间露出对心爱的人的骄傲,他哂笑道:“父子又如何?我从不曾把他当作过孩子,他也没有把我当作过父亲。澈儿是很奇特的人,从小他的眼睛就没有变过,似乎一生下来就能读懂所有人的心思。他的灵魂与我是平等的,我们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朋友。你又明白什么?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却也是一点点看着你长大,我看着你的眼睛从无知到混浊,从浑浑噩噩到乞求疼爱再到渴望权力,你已经被欲望填满,容不下半点空白。你一定恨我为什么从小就不疼你?因为你是枫儿的孩子,你的出生带来了她的死亡。我知道这不应该怪你,我试图去爱你,可你一点也不像枫儿,没有她的坚强也没有她的睿智,更不用说她的纯真。你一点也不像她,我每次一想到是你这么一个污浊的人带来了枫的死亡,我就没有办法爱你。” 玄沃不屑道:“你又何尝爱过四弟以外的孩子?!” “对,我没有爱过。”玄沐羽直言不讳,“因为你们没有一个能像澈那样,拥有一颗纯净的心。” 玄沃恨恨道:“你又怎么知道他有?你难道没看到他的手段吗?绝情冷酷!血流成河他却连眼皮都不眨!这只是四年前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现在呢,难道他现在还会善良吗?!” “是啊,绝情冷酷,但他又有哪一次是为了自己而绝情?”玄沐羽说,“他从小就知道我是皇帝,但他仍然会挑衅,不矫情不讨好,一点也不因为我是他的父皇、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而改变自己。换作是你,你敢吗?” 玄沃暗自问自己:你敢吗?答案很显然:不敢。 “呵,你不敢,这个皇宫里除了他和你的母后,没有人敢。”玄沐羽轻轻地笑,“单这点,就没有人比得过他!” 清凉殿里陷入一阵沉默。 半晌,玄涣才上来碰碰玄沃,低声道:“二哥,我们要不要快些动手?” 玄沃一愣,这才回神。他与玄沐羽说这么多做什么! 玄沃冷冷一哼,掏出一把匕首顶在玄沐羽腰际,沉声道:“父皇,他究竟是不是您心目中的水晶,等会儿就知道了。父皇,走吧!” 玄沐羽顿了顿,顺从了玄沃的威逼。 玄沃胁迫着皇帝走出清凉殿,天色已经黑了,路上碰到巡逻的禁军,都因为皇帝的性命掌握在玄沃手上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太子曾特意强调过: “若是父皇有半点闪失,本宫就要你们全部殉葬!” 每位飞骑都还记得,太子说出这句话时的冷酷,没有人想挑战太子愤怒的极限,那可能是件比死亡还要恐怖的经历。 越来越多的禁军将皇帝父子三人围住,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玄沃拿着匕首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劫持着皇帝退入了太极正殿。这是他与安王约定的汇合地点,只是看起来安王在城外进攻的很不顺利。 “父皇,我们且看看你的澈要如何吧!” 玄沃冷笑着,让一名禁军去城外通知交战双方:皇帝在他的手上,让太子立刻退兵、打开城门! 那名禁军正要离去,人群里好像有一双大手将人拨向两边,开出了一条大道。 “不必了,我来了。” 清朗的声音散布在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让禁军安心,让皇帝紧心,更也让玄沃惊心。 身披黑色斗篷的青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行得很慢,每一步都夹带着凛冽的气势将人推到一边。 玄沃看着他慢慢走来,竟忍不住后退半步。 青年在玄沃身前不过十米的地方站定,看着玄沃和玄沐羽没有表情,目光平淡的似乎只是在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什。 “皇兄,好久不见。” 青年淡淡地说,注视着玄沃。玄沃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却在一秒钟后不得不狼狈地移开目光。青年那双没有感情的黑瞳似乎能将人吞没,玄沃受不了这种被侵蚀的压迫感。 玄沃强自笑笑,嗓子因为干涩而沙哑,低声道:“四弟,好久不见。” “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玄澈平淡地说,“想怎么样呢?” 玄沃嘶哑着嗓子轻笑道:“不想怎么样,也想做做你那个位子而已!” “哦?”玄澈微微挑起眉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还以为二哥更喜欢父皇那个位子。” “真正想坐的是四弟吧?!” 玄澈不置可否地勾动嘴角,似乎是在笑,带着些许的嘲讽。 玄沃觉得时间产生了片刻的停顿,心脏似乎被巨大的榔头狠狠一捶,一时间呼吸困难,禁不住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 玄澈道:“二哥身体不适吗?还是站稳些好。” 玄沃冷冷一哼,匕首架在了玄沐羽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立刻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玄澈看了一眼那道血痕,周围的火光淡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仇恨。玄澈依然是那个淡然的青年,道:“你给父皇吃了什么?” “没什么,化功散而已。十个时辰后药效自然会散去,只是……”玄沃印恻恻地笑,“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玄澈抬起手,周围的禁军纷纷拉弓搭箭,玄澈展开他到来后的第一抹笑容,明艳不可方物:“这里有两百多名弓箭手,一人一支箭就可以将你射成刺猬,二哥要试试吗?” “你敢吗?!”玄沃推出玄沐羽,自己躲在后面,狞笑着对玄沐羽说道,“看吧,这就是你疼爱的太子!” 玄沐羽与玄澈的目光在瞬间交会,隔着禁军,隔着太极殿的大门,隔着玄沃和他锋利的匕首。 玄沐羽突然感觉到,不论这时候玄澈做什么,那不会是为了伤害自己。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这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告诉他:玄澈不会伤害他,就像他不会伤害玄澈一样。 玄澈的目光仅仅是在玄沐羽身上滑过去,甚至没有停顿,他平静地说:“我爱父皇,但是如果要为了一个人而让千万人陷入水火,倒不若现在就让我背上大逆不道的罪行。痛苦,我受;责难,我担;地狱——我去!” 玄澈的声音低低的,缓缓流过每一个人的心,带走了什么,沉淀了什么。微妙的变化,没有人能说清楚,却知道,手中的箭不会再颤抖,看向殿中三人的目光也不会再飘忽。 同样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玄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惨败中透着青灰,他看向玄沐羽,却发现后者竟然也是神色自若。 玄沃有些疯狂地叫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你,他要杀你啊!你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玄沐羽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澈要做的事,朕从来不反对。” 玄沐羽无声地比出口型,不论别人怎么看,但他知道那个人懂了,这就够了。 玄沃惊恐地看着玄澈再次抬高了他的手臂,随之动作的是禁军的弓箭相继瞄准了自己,虽然明知道这些箭矢一旦射出,皇帝也必然受伤,但他们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完了!玄沃突然感到绝望。他没想到玄澈真的可以冷情到这个程度。他一直以为玄澈多少会顾及一点玄沐羽,却没想到…… 就在玄澈的手即将挥下之际,异变突生! 一支乌黑的箭突然从后面穿出了玄沃的胸膛,血液喷溅而出,顺着箭头缓缓滴落。玄沃呆呆地看着透胸而出的箭,似乎还不能反应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箭头上泛着幽蓝的光,昭示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片刻之后,玄沃保持着惊愕的表情倒在了地上。 事情应该就此结束,却不想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几乎要被人忽略的玄涣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捅向玄沐羽! 玄沐羽内力尽失,手脚无力,连反应都慢了半拍,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光的匕首朝自己袭来却无法动弹。 玄澈大惊之下展开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右手一把将玄沐羽拉至自己身后,左手扣向玄涣握着匕首的手腕—— 棉帛的撕裂,金属割开肌肉的摩挲——细微的动静以不可能的音量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玄澈静静地看着玄涣惊慌失措的脸,斗篷挡住了众人的目光,看不清究竟是玄澈制住了玄涣,还是玄涣刺中了玄澈。 在这静立的霎那间,又是一支乌黑的箭羽奔雷而至,狠狠地射穿玄涣的咽喉,巨大的冲力将玄涣带离原地直钉入地面!玄涣仅仅是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死了。 “殿下!” 林默言手持巨弓从房梁上跳下来,急切地试图察看玄澈的伤势。 玄澈的面色在火把的映照下绯红一片,他微微一笑,对林默言摆摆手,转而看向玄沐羽,轻声道:“父皇……您没事吧?” “不……我没事……”玄沐羽盯着玄澈的左手,愣愣地说不出话。 “嗯……” 玄澈渐渐垂下眼帘,动作轻缓得似乎是在播放慢动作。 玄沐羽怔怔地看着玄澈一手捂在腰部上,斗篷之下,鲜红的**从指尖泊泊涌出,染红了玉白的手,溅在地上,每一滴都腾着热气。 玄澈的身体似乎是被抽掉了脊梁,双腿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向下倒去。 玄沐羽的灵魂在玄澈倒下的瞬间抽离了身体,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这具轻盈的肉体,恍然间,听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 “澈!澈——” 我们 第二卷 左手 我们 我们在皇帝的主持下,大势已去的叛军很快就被镇压,安王被打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平怡二王在叛乱中被御前侍卫林默言射杀,禁军在平王的地牢里发现了安王的幕僚司苍。谁也想不到,一向只知玩乐的平王竟然在最后关头萌生争夺大宝的念头,为了防止安王的人从中作梗,平王选择了囚禁司苍。或许从三王合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叛乱的失败。 另一方面,成国始终没有动静,雄单有心无力,大淼在这场叛中后除了损失了将近一万的士兵,并没有伤到元气。 关于叛乱的一切善后都很顺利,可是整个皇宫却被阴云笼罩了。 太子的伤势并不仅仅在腰腹上那个几乎可以伸进一个手掌的巨大伤口,还在于左肩上直挺挺地插着一根木棍。这根木棍本是一支长箭的一部分,在射入身体之后,被太子砍去了头尾,原因只在于太子不希望露在身体以外的凶器引起军心不稳和——玄沐羽的担心。 逼宫的消息进入太子耳朵的时候,太子正在面无表情地杀敌,一向淡定的他却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乱了分寸,执意回马入宫,却不想忽略了一支从后而来的冷箭。于是,肩膀上就多了一根木棍。 太子已经昏迷五天了,五天来气若游丝,药食不进。太医告诉玄沐羽,太子失血过多,脉象虚浮,如果不能在今天之内清醒,只怕…… 玄澈觉得自己好像蜷缩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空间中,但这里并不让他觉得难受,相反的,周围暖暖的气流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舒服得让人想就这样一睡不起。玄澈想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醒来就要面对这样那样的人,这样那样的事,清醒着就要压抑自己,要欺骗自己。 不想醒来,不想面对,却有一个声音缠绕在耳边始终不肯散去。 “澈,醒来吧……” 不要这样温柔而悲伤地叫我…… “澈,浩和泠就在你身边,你醒来看看他们好不好……” 浩,泠……我保护了你们这么多年了,也是你们该振翅的时候了…… “澈,梅花已经哭晕了,你快醒来安慰它好不好……” 小梅花……它应该回到属于它的世界,我不应该约束它的…… “澈,你不愿意再见到父皇了吗……” ……父皇? “澈,你心中的蓝图还没有展开……晏子期堆了那么多奏折在书房里,你怎么能丢下不管,你若不管,我也不要再理会了,你不醒来,我就毁了这个国家,你真的忍心看到你千辛万苦建立的国家灭亡吗?百姓会受苦,你这样善良,不愿意的对不对……” 国家?百姓?义务?呵,我又不是圣人,我干吗要在意,好累了,我不要再管了。 “澈……求求你,睁开眼睛……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这样睡过去……” 我救了谁?啊,我救了你——我相信你,我救你,你…………可是你不需要我救你,你不需要的,你不需要的…… “澈,我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我知道的,权力、荣誉这些都不会左右你,可我还是不放心,澈,你醒来,我认错好不好……” 错?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笨太单纯,弄不明白你们的游戏规则,是我自不量力,以为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世界。可是我连身边的人都改变不了,我又怎么去改变这个世界! 父皇,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要再抓着我了,让我回去好不好…… “澈,你若不醒来,我就在你耳边说爱你,告诉你关于水园真正的一切,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我知道你在逃避。你说过有一种鸟叫鸵鸟,会在面临危险时时会把头埋到沙子里。你就是那鸵鸟,其实你能明白一切的,你却故意不去明白……澈,快醒来,快醒来好不好,醒来我们依然是父子,你不醒来,我就要天天这样抱你,吻你,我要让天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玄沐羽爱上了他的儿子……澈……我爱你,我爱你,澈,我快要无法忍受了,你若不醒来,我就杀了玄浩,澈,我爱你,我爱你,醒来啊……” 你在说什么……我不要听,我听不见,听不见…… 玄沐羽伏在玄澈耳边反复说着“我爱你”,一声比一声深沉,一声比一声悲伤,突然他感觉到手掌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玄沐羽连忙抬头看去,只见玄澈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睁开,却又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玄沐羽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这样漫长,或许只是一个呼吸的短暂,却停顿了长达百年的漫长。玄澈的眼睛缓缓睁开,干裂的唇瓣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音:“父皇……” 玄沐羽惊喜交加:“澈!” 玄澈半睁着眼注视着眼前的人,朦胧中只看到一张憔悴的脸,眉宇不再飞扬,眼睛失去了星辰的灿烂,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渣,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光芒四射的帝王,只是一个为心爱之人伤神的普通男人。 很像,很像十二前的那一夜。 可惜,我们都不是十二年前的我们了。 玄澈微微侧过脸去,阖了眼帘,不愿再看。 小狐狸蹲坐在枕边,看看玄沐羽,用柔软的大尾巴**玄澈耳朵,希望能引起他一点反应,可是玄澈只是看了小狐狸一眼,勉强笑笑,又闭上了眼睛。 玄沐羽不由得扣紧了玄澈的手。 两只手十指交缠,却只有玄沐羽在用力,玄澈纤瘦的手指无力地蜷曲着。 “澈……” 玄沐羽低低地呼唤,满腔的悲伤不可抑制地溢出。玄澈像是一具失去生命的玩偶,从身体到灵魂都死寂着。 玄沐羽的心在血,他伤到玄澈了,不论身体还是心灵。 玄沐羽的手抚上玄澈发鬓,手腹下的肌肤苍白而冰凉,没有生气,就像他的心,用冰封闭自己,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隔开别人企图给他的温暖,拒绝关心,拒绝交流。 “澈……” “父皇……”玄澈突然动了动,睁开的眼睛里迷蒙着泪光,他悲伤,他怨恨,他干涩的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却还是明白无误地低语着,“父皇,你为什么要这样……” “澈……” 玄沐羽从未觉得心还可以这样痛。 “父皇……你要我怎么样……” 玄澈低低地说,眼泪盛在眼眶里怎么也不肯落下。然而玄沐羽觉得他哭了,连同自己也哭了。 玄澈吃力地抬起右手抚上玄沐羽的脸颊,感受着掌心里微刺的胡渣,玄澈惨然一笑低声道:“父皇,您瘦了。” 玄沐羽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冰冷的手已经无力地滑落在锦被之上,惨笑也淡去,玄澈半阖了眼帘,轻轻吐出一句话:“您不必这样……” “澈……”玄沐羽心中惊疑不定,他已经不能跟上玄澈的思绪了。 “父皇,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咸涩的**顺终于着脸颊没入发鬓之中,一滴一滴,冰冷冷的。玄澈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伪装的硬壳已经崩溃,只是用那暗哑的嗓音慢慢说着—— “父皇,你可知默言跟我说你被玄沃挟持时,我有多慌乱?我怕自己只要慢了半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怕抬手的时候会看到你怨恨的眼睛,怕默言那一箭只要偏上半分……怕自己若是反应慢一点就无法制住玄涣……看到你没事我有多庆幸,什么百姓国家都不重要……可是,心安的那一瞬间我却发现自己真傻,我为什么要怕,您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您还有暗影,您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父皇,您和我,既然不相信为什么又要说相信我那样的话……” 玄沐羽的心被揪起来,忍不住想说:“澈,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玄澈猛然睁开眼,墨黑的瞳仁直直注视着玄沐羽,看得玄沐羽心中发慌。 玄澈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的声音却在不断走低:“不是你对不起,是我太傻,看不透人心,猜不对规则……呵呵呵呵……咳!” 玄澈凄凉地笑,忽地一声咳中断了所有的声息,情绪突然都消失不见,心口不再起伏,搭在玄沐羽肩上的渐渐无力地滑下…… “澈!” 玄澈静静地闭着眼,满脸泪痕,唇边溢出一道黑血,他依然带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凄楚。玄沐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慌忙扣上玄澈的脉搏——虽然微弱,却还在跳动。玄沐羽心稍稍下落,紧接着大叫:“太医!太医!” 五天来一直守在门外不敢擅离职守的老太医连滚带爬地进了门。 “太子刚才醒了,怎么又昏过去了!?” “请、请允许老臣为太子殿下把个脉。” 见玄沐羽允了,老太医颤颤巍巍地搭上玄澈的手腕,片刻之后,方退回阶下。玄沐羽急切道:“太子如何?” 老太医道:“回陛下,太子已无大碍,只是太过疲惫又睡过去了。待老臣开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静养之余喝上两月便可。只是……”老太医迟疑了一下,偷偷抬眼却接收到玄沐羽杀人的眼神,慌不迭道:“只是太子这次肩上伤势过重……太子当时贴着肌肤平平削去箭笴头尾,又没有及时治疗,后来取出时又牵动了旧伤……” “旧伤?”玄沐羽捕捉到这微妙的词。 “是,是……”老太医有些慌乱,“应该是、是四五年前留下的,就在肩膀上,也是箭伤,当时应该处理得不太好……” 玄沐羽看了一眼**的人儿,突然想起四五年前不就是对西善和雄单战争爆发的时候吗?玄沐羽不及细想,不耐烦地打断老太医的话:“太子究竟怎么了!” 老太医忙道:“回陛下,太子的肩伤伤了筋骨,左手从此不能提携重物,心脉也受了损,日后切记不可让情绪大起大伏,也要尽量避免劳碌心神。还有腰上的那一剑伤了脾肾,太子日后要忌食油腻,远酒肉,同时**也要节制……” 玄沐羽想到刚才玄澈那声戛然而止的惨笑,心神俱痛。 “太过激动会如何?” “会、会……”老太医瞄一眼太子嘴角犹在的血痕,“会呕血而……亡!” 玄沐羽只觉眼前一片晕眩,整个人在瞬间被悔恨吞没。是他不该!不该被小人乱了心神,不该心存疑虑,不该存心试探!若不是他…… 玄澈安静地睡着,失去血色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玄沐羽的双手握着玄澈的左手,紧紧地不愿放开。 玄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前,他温柔地看着**的人,却在目光移到玄沐羽身上时瞬间冰冻。玄浩盯着玄沐羽的眼睛冷冷道:“父皇,这下您可满意了?” 玄沐羽身子一震,依然凝视着玄澈。 玄浩勾着嘴角笑笑,自顾自地说:“心脉受损,脾肾亏虚,从此四哥真的要清心寡欲了。父皇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 “闭嘴。”玄沐羽低声说,“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朕?你站在清凉殿外冷眼旁观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玄浩咬咬唇。 玄沐羽嘲弄道:“你以为朕没有发现你吗?你倒是说说当时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希望朕就此身亡你好独占他吗?哼,当时你若是出手,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朕若是主犯,你就是帮凶!” “是啊,我是帮凶,我害了他……” 玄浩喃喃自语着,痛苦地捂上脸。是他的自私害了哥哥,他被嫉妒和怨恨烧光了理智,明明知道四哥是那样在意这个男人,却还是选择见死不救…… 小狐狸从枕边飞出,先是落在玄浩肩膀上给了他一爪子,又立刻跳到玄沐羽身上,对准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下去。在两个人身上都留下伤痕之后,小狐狸才回到**,对着两个人怨恨地瞪眼,然后蜷缩在玄澈脖子边,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大尾巴覆盖在玄澈脸颊上,似乎想要给他温暖。 玄沐羽看着这一切,却对玄浩说:“我们甚至比不上一只狐狸。” 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玄澈靠坐在**,喝了药,抬头对玄沐羽微微一笑:“谢谢父皇。” 玄沐羽痛彻心肺,这不是那个会对他伸手撒娇的玄澈了。 “澈……” “怎么了,父皇?”玄澈静静地微笑。曾经用冷淡和孤高伪装自己的孩子,如今学会了用微笑掩饰。 “澈……”玄沐羽很痛苦,心中有千言万语,可除了这么一声轻唤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玄澈的笑容渐渐淡去,低垂着眼帘,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流光。 房间里两人相对无言。时光缓慢地流逝,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余晖透过纸窗,将皇宫晕染上温暖的黄,却融不化东宫里隔阂的冰。 我们……或许回不到从前了…… 玄澈轻轻**左手的手指,无声地叹息。 日子一点一滴地度过,太子本来就稀少的热情似乎随着他左手的力量一起失去了,温和地微笑,平静地说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尘不变的淡漠。 四年来朝廷每天都在发生的微小变化似乎也停止了。早朝变得沉闷,上书房里总是弥漫着莫名的压力。皇帝的脾气渐渐有些暴躁,而太子却不会用温柔的似乎在宠溺的口气唤一声“父皇”,少了这份温情的抚慰,大臣们不敢再在皇帝面前大声说话。 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三王的叛乱之后,没人能理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舍身救驾的太子难道不应该更受宠吗?或者那些流言还是影响到这对皇家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父子? 沉闷的生活里,朝廷还是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平叛过程中出现的奇女子夏弄影出嫁雄单。 在平叛的第五天,她领导一干民众将叛乱残军引入朝廷所布下的埋伏圈中,让勤王军得以用最小的损失歼灭了所有的负隅顽抗的敌人。因为平叛有功,弄影姑娘被皇帝收为义女,封平安公主,封户一千。数月后雄单王萨朗耶前来求亲,平安公主下嫁,明艳的花车照亮了从临澹到草原的道路。此二人终其一生相亲相爱,这桩婚事被后世传为美谈。 第二件事,就是太子大婚。 “父皇,再过两个月儿臣就十八了。” 某一天,玄澈突然这样对玄沐羽说。玄沐羽愣了愣,没明白玄澈的意思,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默契竟然已经消失殆尽。 玄澈看着玄沐羽的反应,淡淡地补上一句话:“云昭已经等了五年了。” 玄沐羽觉得心好痛,痛得不能呼吸。 太子的大婚是大淼二十年来最盛大的典礼。 醮戒那日,御奉天殿,百官侍立,太子头戴通天管,身着墨纱袍,款款行来,风华绝代。至丹陛四拜,司爵插佩圭玉,太子饮过盏中祭酒,来到皇帝御座前跪下。 玄沐羽听到自己的声音木然地在说:“往迎尔相,承我宗室,勖帅以敬。” 而太子则恭敬地回答:“儿臣谨奉制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沁人心肺,然而却失去了感情。 太子又俯伏于地,平身,走下丹陛,再向皇帝四拜。 皇帝回宫,太子出殿。 终于等到迎亲这日。 大型仪仗拱卫之下,太子妃的车舆进入皇宫。 太子妃身穿褕翟花钗,鲜艳的色彩,华丽的稚羽,从没想过素雅的云昭也可以拥有如此惊艳的一面。太子一身黑色衮冕衣冠,庄严气派,看到云昭到来,他微笑地伸出手,温柔低语:“昭,我的妻。”云昭飞霞满面,幸福不可言喻。 二人进入昭阳殿,在皇帝面前行合卺之礼。 玄沐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胸腔里的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为了压抑自己随时可能迸发的冲动,玄沐羽耗去了全身的力量,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玄浩没有参加婚礼,他在玄澈往云家下聘的那一天离开了临澹,站立在哥哥曾经站立过的城墙上,玄浩告诉自己:你该长大了。 合卺之礼结束,太子妃被送入东宫,太子则进入太极殿接受大臣们的祝福。 酒宴上觥筹交错,这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每个人都很高兴。大婚,意味着太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了——只要皇帝愿意。 狂喜的大臣不断向玄澈进酒,玄澈微笑着喝下每一杯酒,美丽的眼睛渐渐染上醉意,鼻尖透出微弱的红,双颊如同火烧一般绯丽。 “四哥。”玄泠低着头,举起酒杯,低声地说,“祝你和嫂子永结同心,和和美美。” “谢谢你,泠。” 玄澈又喝下一杯酒,身体轻轻浮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快醉了。 “澈,不要再喝了。” 玄沐羽按下玄澈即将送到口边的酒杯。 玄泠看父皇和哥哥了一眼,沉默地退下。 小小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个人。 “父皇……”玄澈眯起眼,眼角上挑,化作一个小钩,勾人心魄。 玄沐羽心悸且心痛:“不要再喝了,你的……身体不好,不能多喝。” “哦……” 玄澈顺从地放下杯子,垂目不语。 两个人再次相对无言。自从那日,他们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沉默和尴尬。 片刻之后,玄澈说:“父皇,时辰到了,儿臣该回去了。” 玄澈转身离去,却不想被一只手拉住,紧接着自己撞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扣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还是那样温热干燥,熟悉的温度从手腕蔓延到心间,粗糙的茧子摩挲在皮肤上产生奇异的酥麻。玄澈甩不开,他的左手依然没有力气。 “澈,我们……不要再这样了。” 玄沐羽用力地抱着,声音就在耳边,低沉的,带着哀求。玄澈觉得心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又酸又痛,让人想哭。 两颗心脏隔着衣物咚咚地跳动,胸腔的共鸣,体温的传递——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温柔是最钝的刀,一下下砍在心上,痛不欲生。 父皇,是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抹平? 父皇,你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你也不会明白,我有多痛。 父皇,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玄澈不言不语,沉静的眼睛注视着玄沐羽。玄沐羽以为这双眼睛会藏下千万语,然而玄澈却只说:“儿臣告辞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玄沐羽听到自己心中的天地塌陷了。 日子还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什么都没变,却也什么都变了。 娇妻的模样令人心动,然而玄澈却没有太多感觉。 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夫妻吗?玄澈有些疑惑,他明白性,却不明白爱。 少了玄浩的日子变得很清静,玄泠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小狐狸看到玄沐羽就愤愤地瞥过头去,一定要面对时便是藏不住地怨恨。玄澈抚慰它,小狐狸只能泪汪汪地舔舐玄澈的脸,似乎在告诉他:你让我心疼了。 没有了皇帝和太子的相视而笑,皇宫变得冰冷而寂寞。 隔阂 隔阂 中国历史有一种很奇怪的发展逻辑。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能从中产生。” 玄澈不敢说黑格尔的话就是是对的,但是当他面对几乎与中国古代重合的时代时,他确实感觉到了这句话所代表的伤痛。 满朝文武争得面红耳赤。从据理力争到相互攻击,从公务到私生活,没有一样不可以抨击。这就是中国的文人。 太子突然冷冷地蹦出一句话:“内斗,有意思么?” 大殿里顿时安静,每个人都惊诧莫名地看着太子。 “父皇,儿臣累了。” 玄澈淡淡地说,然后离开了太极正殿。他一向淡定优雅的背影,在这时看起来是那样憔悴无力。没有人计较太子的失礼,平时他们敬畏的背影此刻让他们心疼,却无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 “澈!” 玄沐羽匆匆散朝,在太子进入东宫之前追上了他。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玄沐羽关切地问,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不出真实的答案了。 果然,玄澈平静地说:“儿臣只是累了。” 想起了玄澈脆弱的身子,玄沐羽神色黯然,伸手想要抚摸玄澈微皱的眉头,却想起他已经丧失了这个权力,讪讪地收回手,堂堂帝王此刻看起来很是无措。 玄澈并不是没看到玄沐羽的局促,却执意地忽略了。 “父皇,儿臣先回宫休息了。” 玄澈离去,消瘦的身子,苍白的肌肤,阳光下他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太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犹如神邸般接受太阳的膜拜,言能惑人,笑能倾国。 玄沐羽按着心口,这里已经疼得麻痹。 事情的开始其实很简单,最早是一个监察使弹劾某地方官员贪污,那官员反咬一口声称这名监察使受贿,两只狗互咬了一阵,最后那名官员落败。但是官员所属的势力不甘心,群策群力,拖了那名监察使下水。如果事情到这里打住,也不过是两只狗互咬的丑闻。可没想到监察使身后也站着一群人。于是两帮人马开始群殴,战争渐渐升级,最终在中央朝廷里正式交锋。 早朝上某朝廷大员因为作风问题遭到弹劾,就此开始了一场廷争。相互攻讦谩骂,打击面迅速扩大,不但文官牙尖嘴利,连一些武将都参与进来。 玄澈冷眼看着这一切,为这些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官员恶心。 玄澈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九年,开始掌权不过不四五年的时间,要改变整个国家风气是不可能的,甚至这个美好的愿望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完成。但亲眼看到就是这样一群人引导着中国历史渐渐走向屈辱,玄澈还是心冷了,如果能以杀止风,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全部推出午门。偏偏即使杀尽了这批官员,下批官员上来还是一个模样。 心冷也没有用,该去做的还是要做。 玄澈与玄沐羽分开后,他进入东宫只是在前花园里站了片刻,便回头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玄沐羽很认真地批改着奏章。如果是在一年前看到这一幕,玄澈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但现在再看到只觉得讽刺。如果不是自己受伤,如果不是自己不能过于劳心,玄沐羽又怎么会主动分担政务。 玄澈摸摸肩膀,不知道这伤是给自己带来了痛苦,还是给国家带来了福音。 听到脚步声,玄沐羽惊讶地抬头。玄澈见礼道:“父皇。” 玄沐羽忙问:“你累了,怎么还来?”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玄澈淡淡一笑,拿过一叠奏章坐到属于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批阅。 玄沐羽的目光开始在奏章和玄澈之间游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静静地注视那张侧脸,在自己出神的某一刻,澈会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颜如秋水,惑人心神。 然而玄澈始终没有抬头。玄沐羽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投注在奏章上,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在自己叹气的霎那,玄澈的左手不自然地**了一下。 上书房安静得可怕,静谧催促着两个人快速处理完所有公务。 不久,小狐狸出现,玄澈逗小狐狸玩玩,然后就抱着小狐狸与玄沐羽在清凉殿用膳。 一桌子的清淡素食,玄沐羽陪着玄澈吃,味道其实不差,只是吃在嘴里总有点苦涩。玄澈看起来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点点地吃,不论玄沐羽夹什么给他,他总是微微一笑,然后一点不剩地吃掉。他的仪容总是保持着极致的完美,让人看了便觉得是一种享受,可玄沐羽却觉得压抑。 用过膳,森耶送来煎好的药。补气养心的药一天三碗,快赶得上正餐了。浓稠的黑色药汁,光闻就让人作呕,玄澈慢慢喝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似乎喝下去的只是白水。玄澈说,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饭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玄澈可以和他说上一个下午,微笑有礼,措辞严谨舒适,然而话题始终离不开今天的天气和朝政。天气永远是“不错”,朝政永远是“如此甚好”。 话题用尽,他们开始下棋。墨玉做盘,白玉做子,两杯清茶,一缕暗香,一切都如从前,只有玄澈执棋的手换到了左手。别扭的姿势,像个初学下棋的孩子。玄澈说,他应该多锻炼锻炼左手。 夕阳西下,玄澈离去,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没有了绚烂,只剩下清瘦和孤独。 上朝、议政,用膳、闲聊,品茶、下棋,从前也是这样的过,现在也是这样的过。太子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机械性地与外界交流。 玄沐羽当然不会知道什么是机器人,他只知道这样的日子让他很痛苦。澈不会与他对视,不会进入他身周一臂的范围;澈会微笑,但不会嗔怪也不会开怀;澈说话都用陈述句,甚至连反问句都少有;澈尽可能地使用左手,仿佛失去力量的是他的右手。有意无意、每分每秒、一言一行,似乎一切都在提醒玄沐羽:你曾经这样地伤害了一个人,而这伤将伴随他一辈子。 玄澈回到东宫,疲惫地靠在软塌上假寐,直到感觉到一个人站在面前。 玄澈的耳朵没有受伤,他听的出是谁的脚步。轻柔虚浮,不紧不慢,东宫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步伐。当脚步在前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感觉到来人温柔的视线,玄澈不想睁眼,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梦中将这道视线想象成另外一个人的。然而玄澈也知道,如果现实中真的是那个人的温柔目光,自己却又会避开。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玄澈恨那个人,却更恨自己,是自己傻却还自以为聪明。那个人做的也是最正常不过,是自己期望的太多,最终不免失望而已。 “澈。” 来人温柔地轻唤,不给玄澈沉迷的机会。 玄澈顿了顿才睁开眼,注视着眼前的美人,坐起身,温柔地微笑:“云昭。” 尽管成婚已经半年,面对玄澈云昭仍然会羞涩地笑。 云昭说:“澈,该用晚膳了。” 玄澈却摇头说:“你先吃吧,我不饿。” “那怎么行,太医交待过你一定要按时用膳。”云昭劝说,“澈,吃一点吧,等会儿你还要吃药。” 玄澈没有胃口,但他不想辜负云昭的好意。草草地吃了一点,森耶又端来一大碗药。看着乌黑的**,玄澈很想将它打翻,可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让一些无辜的人承受玄沐羽的怒气。 既然会生气,会痛苦,会懊悔,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好吧,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错把你的温柔当成了麻药,硬生生挖开自己的心给你看,麻药散去才发现心痛欲死。 第二日,两班大臣又在早朝上争辩起来,不过鉴于昨天太子突然离席的教训,他们今天的态度相当文雅。 文绉绉地吵了一阵,不知是哪一方的人说了一句“请陛下和太子圣断”的话,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皇帝和太子。若是以前他们会都留意太子的反应,但是现在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分工变得很混乱,太子似乎不想管事但皇帝却常常要将决策权给他,而皇帝放出权力的同时又主动承担了一些决断,很多奏章上往往没有了太子的墨批只剩下皇帝的朱批,令人难以揣测什么样的事取决于皇帝,什么样的事取决于太子。 玄沐羽偷偷瞄了一眼玄澈。玄澈似乎是感觉到了,又或者刚好是也回头,总之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然而太子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对森耶点点头。森耶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封折子似的册子,分别送到两位大臣手里。这两位大臣就是争吵双方的领军人物。 太子道:“你们谁能解释清楚手上的东西,本宫就为谁做主。” 两名大臣疑惑地打开册子,才看了两行,冷汗就全出来了。 “罪臣该死!” 两名大臣异常默契地跪下呼喊,连带着在这二人的示意下,后面一帮子人全跪下。 太子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大臣们匍匐在地上,用眼角偷偷向皇帝求救。事实上,在惩戒官员方面,皇帝比太子仁慈很多。有时候,太子会让人觉得他明亮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玄沐羽并不知道玄澈究竟给大臣们看了什么,让大臣们如此惊慌失措,无非就是他们平时私下所犯的罪吧。但玄澈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前完全没有与他知会,甚至于刚才眼神交错的时候,玄澈也没有任何表态。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愤怒还是无奈。 玄沐羽最终选择了无奈,他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对大臣说:“你们起来吧。” 大臣们不敢起来。 玄沐羽看看玄澈,玄澈无动于衷。玄沐羽再说:“太子既然没有选择将你们查办,就是希望你们能由此警戒。起来吧。” 大臣们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两群狗终于不再互咬,弹劾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下朝之后,玄沐羽问玄澈:“你给他们看了什么?” “他们的一些罪状。”玄澈简单地回答,继续埋首于奏章之中。稍后,玄澈又抬头说:“父皇想看的话,儿臣让默言再拿一份给您。” 玄澈说这话就像在问玄沐羽要不要再添一碗饭一样,十分的平静。问题是如此平静地对你说要不要看别人是怎么死的,反而让人觉得怪异。玄沐羽期期艾艾地摇摇头,说:“不用了。” “哦。” 玄澈应一声,又开始批阅奏章。 今天的玄澈似乎有什么心事,看起来特别的沉默,眉宇间总是若有若无地蹙着,一份折子会看上很久。中午玄澈陪玄沐羽用过膳,却没有留下聊天下棋,称有事就离去了。 玄沐羽想问又不敢问。其实他也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连续三天,太子都在午膳后回到东宫,一个人下午都在书房里不知道写什么,晚上又点了蜡烛弄到半夜,第二天却很早就上朝或去上书房。任凭太子妃如何劝说,太子依然我行我素。 玄澈向来是不熬夜的,甚至极少在夜幕降临后忙碌,对于他这种经历过电气化时代的人,在摇晃的昏黄烛光下写字简直难以忍受,而夜明珠——据说因为放射物质而放光的东西——玄澈更是不碰。玄沐羽不知道玄澈不喜欢在夜晚忙碌的原因,却清楚地记得他这个习惯。如此反常的行为让玄沐羽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拉住玄澈质问。 玄澈因为睡眠不足精神不济,被猛地一拉眼前一黑,撞到玄沐羽身上,却一下子清醒过来。玄澈后退一步,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行礼:“父皇。” 玄沐羽盯着他,逼着他开口。 玄澈无奈道:“没什么,儿臣只是突然想到一点事情要去做而已。” 玄沐羽又气又急:“什么事要你用这样的身体去熬夜!林默言呢?严锦飞呢?他们都在干什么?!” 玄澈垂目不答。有些事本可以不用这么急,可现在他必须把时间从每一个缝隙里压榨出来,少一秒都让人觉得可惜。有些事只有他可以做,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皇宫里,没有人可以帮他。或许曾经有一个,那个人不一定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他会听自己说,会默默地支持,可现在连支持也没有。 玄澈不想这么说,光想已经让人心痛,说出来会撕毁他脆弱的心脏。 看到玄澈甚至连是什么事都不肯说,玄沐羽气急败坏地扳过他的肩膀,怒道:“你说啊,究竟是什么事!” 玄澈任凭玄沐羽摇晃身子,晕眩一阵阵袭来,眼睛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焦躁的脸,只剩下一片黑花,耳鸣得厉害,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心口又传来熟悉的痛楚,十九年前的生命每日每夜都在承受这种威胁。 “父皇,儿臣没有时间了……” 玄澈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能不能让人听到,他只觉得这句话说完就再没有力气了,眼前彻底黑去,失去了意识。 玄沐羽眼睁睁地看着玄澈慢慢软到他的臂弯里,时间仿佛回到了逼宫那夜,惨白的脸,虚弱的气息,血将整片地砖染红,毫无预警地倒下,再醒来时,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澈!” 玄沐羽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他只会在事后叫喊这个名字,无补于事。 融冰 第3章?桃子x登势 上那只灰褐色鸟雀毛茸茸的身体,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全部意识去寻找这只鸟雀身体内部的力量本源。 按照他之前的经验,这只此刻还在活蹦乱跳的小灰雀不久就会被他夺走所有的力量,它所见过的风景,它所喜爱的食物,它所拥有的记忆都会被他的力量夺走,最后这只灰雀……就只会剩下一个连意识都不会存在的躯壳。 内心恐惧着,可一碰上小灰雀弱小蓬松的身体,无色就一怔。 手掌触到的地方,没有产生饥饿的野兽一般的吞噬欲,只有像温吞的泉水一般融合的舒适感。 无色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像是柔和的微风一样毫无阻挡地进入了小灰雀的身体里,没有任何带着恶意的试探,没有任何的入侵者的感觉,他像是一只真正的灰雀一样通过鸟儿小小的视角俯瞰了人间无数美丽的,奇异的风景。 无数个日夜,春来秋去,他飞翔于晴空之上,暴雨之中,大雪之中。 春天,他在田间啄食最美味的草籽;秋天,他在枝头收获最可口的浆果。 自由,欢快,像是自然的精灵一样翱翔于天际。 无色的鼻子莫名有些酸涩。 这种感觉简直美好到让他不舍,可是心头却偏偏生不出一丝掠夺或是破坏的欲望。 而等他从漫长又奇异的意识旅行中清醒过来时,就被耳边小灰雀清脆的啼叫声吸引了注意。 “啾啾——” 小小的灰雀没有一丝异样,大概是吃饱了的缘故,看起来比之前的样子还要健康活泼些。 无色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挥动时带来的气流声。 【当当当~恭喜骚年乃获得啃基佬新奥尔良烤翅一对~】 伴随着系统带着恶意的机械提示声,顿感不妙的无色侧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后背上多出来的一对灰色的,带着黑色斑点的巨大翅膀。 “这!这是什么怪东西!” 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无色瘫坐在地上,用手掌艰难地抚弄到身后毛茸茸的肉翅,他近乎崩溃的叫喊道, “混蛋!你可别告诉我!这个就是那个什么吞噬能力!” 【yooooooo~骚年,你乃第七王权者,乃的名字就素吞噬啦~但这里的吞噬绝对不是像你之前那样很不好地去抢别人的东西哟~吾辈所赐予乃的吞噬能力是一种河蟹的,正能量的吞噬……或者我们可以换一个说法,融合~】 【只要你用心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你就可以在不损害双方的情况下,短暂地拥有对方的能力,这个拥有能力的时效性是由你目前的善恶等级决定,只要你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骚年,就可以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哟~】 一次性将之前没有交代过的规则统统地解释了一遍,系统察觉到无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疑惑地“咦”一声,问道, 【骚年,你还有什么不懂咩(⊙_⊙)?】 “这都是什么……破能力啊……” 咬牙切齿地从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眼,无色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耍的感受…… 他帮助一只鸟就能获得翅膀,那他帮助一头猪是不是就能被人直接下锅被炖成菜了啊…… 【啊咧,骚年~乐观一点,不要想得太多~你想想,如果你努力去帮助一些很腻害的人,不是也能很变的很腻害了咩~】 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系统第一时间温油善良体贴地对问题骚年无色开始了安抚。 “你在骗傻子吗……如果那个人是真的强大!怎么还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冷冷一哼,无色显然对系统的说辞不屑一顾。 【骚年,上位者的寂寞不是你能懂的……你还太年轻……这世间的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不然……吾辈肿么会找到你捏(⊙_⊙)】 无色对于系统的话不太相信,但不可否认,比起他之前那个副作用更大的能力,现在的这个能力起码少了很多对他自身不利的因素。 正巧此时,无色身上从小灰雀那儿获得的飞翔的能力也失效了。一阵绚丽的光芒过后,无色背后的那一对美丽的灰色翅膀就化成了无数的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视线所及,那只休息够了的小灰雀展开翅膀再次飞向了它真正的家——天空,在心底打定主意要赌上一把的无色收回视线,不太自在地对系统低声开口道, “我虽然会听你的……但如果你让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吾辈绝对不会难为你的~相信吾辈就有糖吃哟~骚年~】 “哼,你要是敢骗我……” 黑发碧眼的少年说着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森森的白牙看起来气势十足,威胁力却远远不够。 “我就会杀了你……管你是什么东西……都要杀了你……” 闻言,系统也笑了起来,在无色的耳边突兀地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后,系统如是道, 【啊咧~啊咧~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游戏开始了哟~骚年~】 第3章?桃子x登势 下午的时候,无色决定出门去转转。 老守在家里本来也不是个办法,他和他母亲没有什么亲人,根本就不会有人上门来在乎他的死活。更何况,那间屋子里面到处充斥着霉味,厨房里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食物,衣柜里的衣物也大多是不合身的,一个正常人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 因为母亲的去世,无色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外面的世界。 他母亲生前在镇上的歌舞町工作,本来就不是什么光鲜的职业,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朋友。再加上他出生后,他母亲有意不想让面部有缺陷的儿子接触外面的世界,结果就造成了无色在性格上本能的排斥外界。 可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了。 上一世,在觉醒力量后,他更多的是像游魂一样飘荡在各处,这一次,他是个正常的人类,虽然他目前还没有钱和足够强大的力量,但这次他一定会努力活的更好。 这样想着,无色整理好身上仅存的一点钱物,抬脚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外头的太阳此时大的有些刺眼,无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将黑色套头衫上的帽子带好,遮住自己脸上对于其他人来说过于显眼的胎记,这才踏着慢吞吞的步伐往前走着。 他现在首先需要一份工作。 虽然系统曾经承诺会给他想要的力量,但在捕捉到更强大的人,并获得他想要的力量之前,他也要首先拥有活下去的力量。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时不时和几个拿着祭品的老婆婆擦肩而过。 没想起来今天具体是什么日子的无色稍稍停顿了几步,刚要继续往前走,前面一个提着几个桃子的老婆婆忽然就停了下来。 “撕拉”一声,老婆婆手里的袋子被扯坏了,圆滚滚的,泛着粉色光泽的大蜜桃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好骚年准则第二条,永远不要对年长者说不。——】 【——骚年,快上去帮老婆婆捡桃子哟~会有丰厚奖励哟~】 系统金属质感的声音又一次及时在耳边响起。 无色闻言一怔,见那个撑着阳伞的年迈老人在烈日下弯着腰极其艰难地捡着地上的桃子,他心里觉得有些别扭,嘴里下意识地嘟哝道, “为什么我要去……这些鸡毛蒜皮,没有意义的小事……” 【你总在抱怨这些事小~那么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又能做什么呢,骚年~】 系统一听这话就咂了咂嘴,也没给他面子,毫不留情地就戳中了无色眼下最难堪的痛处。 “你!我就是不要帮那个老太婆!怎么了!我就是不帮!” 一听这话,气急败坏的无色就涨红了脸。可他的气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那位老婆婆的身边就已经出现了一位淡茶色头发,抱着一只肥胖招财猫的清秀少年。 …… “嗯?谢谢你……” 弯腰捡着桃子的老婆婆看见淡茶色头发的少年蹲上来帮忙,先是一怔,但惊讶之后她又很快绽开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没事,只是举手之劳。” 淡茶色头发的少年微微一笑,白色的半袖衬衫一尘不染,清秀的面容一看上去就是温柔随和,脾气很好的样子。 “如果没有摔坏,这个你就拿去吃吧。” 老婆婆像是被少年的笑容感染,伸出手掌将手中的一只桃子递到了少年的面前。 “不用,您拿着吧。” 淡茶色头发的少年又回了一个浅浅的,带着善意的笑容。 即使是明显的拒绝,也不会让人有一丝不快。 “没关系的。” 老婆婆笑得愈发柔和了。 老人家坚持的好意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少年也不好再推辞。 礼貌地双手接过,少年真心地开口感谢道, “那么,就谢谢您了。” …… 【啧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好骚年哟~】 系统发出一阵感叹,还不忘故意出言刺激生着闷气的无色道, 【骚年,乃不是要找工作咩~那位花子婆婆的儿子就是镇上最富有的商人~刚刚如果你主动帮助了她,就可以从她那里获得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唉~】 无色眼看着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极其友善地替老婆婆捡起了所有的桃子,然后那位老婆婆露出了感激欣慰的笑容的场面,本来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难受,被系统这么一说,更是瞬间委屈难受地脸色都沉了下来。 “……是吗……” 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无色也不再和系统去说话,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走。 【欸欸~怎么不说话了~】 “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坏的要命……你还是不要和我说话了吧……” 无色低低地冷笑着,心头的本来已经平复负面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就是无法像那个淡茶色头发的少年一样微笑……他就是没有勇气去帮助别人…… 他的容貌……他的性格……没有一点能让人喜欢…… 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在乎他吗? “咦?这个小鬼……” 粗哑,低沉,像是中年男人一般的嗓音忽然响起,一门心思往前走的无色还没来及抬头,头顶就被一记不轻不重的敲击弄得顿了一下。 “呀呀!还真是戊子生的那个孩子吗?” 感受到自己的下巴被迫着被一把竹扇柄挑起,无色僵着脸和眼前这个穿着传统和服,画着浓艳妆容的瘦高老妇人对上眼。 “蠢孩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一只手执着铜质的烟斗,另一只手挽着一只盖着白布的小篮子,吞吐了一口烟雾的老妇人耷拉着画着厚重眼影的眼皮,用打量的眼神上下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无色,才开口问道, “今天是祭祀先人和神明的日子,你和你死去的母亲已经那么久没见了,居然还不去坟头祭拜她?” “你是谁……你认识我妈妈?” 无色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古怪的老妇人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除了那些追债的债主,鲜少会有人记住他母亲这样一个普通的歌舞伎町舞女的名字,更何况还知道她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好骚年准则第三条,一定要对长辈有礼貌——】 【——骚年,快去向歌舞伎町女王登势婆婆问好行礼,任务完成会有丰厚奖励哟~】 “登势……婆婆?” 嘴里下意识地重复这几个字,无色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或许和自己母亲有一定联系的老妇人,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皱眉行了个礼道,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第4章?坟墓x馒头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弯腰朝登势行了个礼,无色出于习惯抬手将自己脸上的那块胎记掩了掩,心里却总有些尴尬和别扭。 他久未与人相处,实在不懂得怎样分清别人的善意和恶意,但系统的提醒近在咫尺,踌躇良久,他还是沉声开口问道, “请问,您和母亲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债主登势,戊子她呀,直到死的时候还欠了我一大笔酒钱了!喝了我那么多昂贵的好酒呀!居然敢从没付过我一分钱,还说什么要把自己十六岁的儿子抵押给我……哼哼……真是……” 登势婆婆张嘴就开始数落起无色的母亲生前的行为,听在无色耳朵里,只觉得刺耳无比,恨不得立马跳起来杀了这个聒噪烦人的老太婆。 他的妈妈就算再这么卑微差劲,也不要别人来指责……该死的…… 无色狠狠地握紧拳头,低下了头掩住了脸上的一切表情。 愤怒……还是妥协? 自从他回来以后,他对于过往的记忆就有些缺失,有时他甚至连妈妈的脸都记不住,更别说想起她的安息之所…… 况且系统指定的任务一定是有它的安排的……如果自己再任性反抗的话……只会让又一次机会错失…… 他等不起…… 想到这儿,无色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好半响,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非常抱歉……因为一直独自生活,我大意忘记了祭拜母亲的重要日子。得您的提醒,真是万分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了……拜托您了……” 瘦弱的身体,细弱颤抖的声音,黑发少年紧张拘谨的态度和带着隐隐敌意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只桀骜的幼狼一般莫名让人心痛。 “你……” 登势婆婆不自觉地停下手上吞吐烟雾的动作,原本她还想张口说些什么,此时却被无色的这一番话,弄得彻底无言。 …… 【滴——恭喜骚年完成“遇见长辈要问好”任务,获得称号“守礼骚年”,当前称号“爱心骚年”,“守礼骚年”。】 【滴——恭喜骚年获得歌舞伎町四天王之首登势婆婆的好感度+1000,成为“旅店寺田屋的第109位候选继承人”】 “倒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和戊子那个疯婆子可一点都不一样……” 斜眼瞧着无色,登势婆婆那张画着弄艳唇彩的嘴巴还是忍不住嘟哝了几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孩子的岁数才只有十五六岁,但论心智却比她在歌舞伎町生活了那么多年所见过的很多成年人还要了不起。 虽然眸子里闪动的是和他母亲一样的倔死人的骄傲,但此刻看上去倒也意外的顺眼。 回想起他那个苦命的舞女母亲,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无色白皙肤色上那块突兀的胎记上,登势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一般将烟斗揣进和服袖口,轻轻牵起无色的手,开口道, “啧,真是麻烦的小鬼……我要去先拜祭我那死鬼老公,你就和我一起吧……” 登势婆婆领着无色一路来到了镇上所有人死去埋葬的公共墓园。 墓园里很安静,只零星有几个人在高处祭拜祖先。 无色难得乖顺地跟着登势婆婆往前走,冰冷的手被老人温暖粗糙的手掌包裹着,竟意外地安心。 “记得戊子的坟头在哪里吗?” 登势婆婆说着停驻到一座墓碑前,送开无色的手上前将篮子里的祭品一一摆出来放在坟前。 “不记得了……” 眼看着登势婆婆将一碟子白馒头放在墓碑前的石座上,无色板着脸摇摇头,低声回道。 “啧……蠢货。” 登势婆婆不耐烦地皱皱眉,指使着无色将篮子的香烛拿出来,粗声粗气地吩咐道, “先给我死去的老公上一注香吧,他会保佑你在这世间活的更好的……等我弄好,我就带你去找戊子的墓碑……啧啧,戊子的儿子怎么会愚笨成这样……” “我干嘛要给他上香……我又不认识他……况且,你就给你过世的丈夫吃馒头?” 接连着被骂了好几句笨蛋,无色也有些不快,阴沉地虎起脸,他看了眼登势拿出来的那些寒酸的祭品,语带不屑地开口问道。 这个叫登势的老太婆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但光这副毒舌难缠的样子就让他难以忍受。 如果是以前……本大爷早就把她给杀了呢…… 无色在心里冷冷地这般想着,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而另一边,登势婆婆摆好几碟馒头,听到无色失礼的话也没在意,只笑了笑,望着墓碑上泛黄的相片,兀自感慨道, “啊,他不过是个自私地跑到另一个世界的死鬼,难道还要我大鱼大肉的供奉吗?美味珍贵的食物是留给活在这个世上操劳的人吃的,给他吃馒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小鬼……永远也别小看食物的力量,婆婆我可是曾经用一个馒头钓来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个拥有武士之魂的男人呢……” 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登势婆婆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那种嘲讽嫌弃的表情,话语间也将那位已不在世的丈夫数落的很惨…… 但在无色看来,总觉得这个已经年迈的老妇人……也许是真心思念着早早离去的丈夫的。 “嗤……其实你一定很想念他吧……” 无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他眼看着 三年 三年 当玄澈病好之时,皇宫的日子就回到了平叛之前,玄澈和玄沐羽的生活就像是电影的胶片,从平叛开始的一年时光都被人剪去,看成片时似乎一切都完美地连结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过。 玄沐羽希望感情能像一团泥,像那诗中所写: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若是如此,那么玄沐羽情愿将以前的他们都打破。可感情与其说像一块泥,倒不如说像一块陶瓷,打了就碎了,任你怎么弥补,也是会留下痕迹。就像玄澈会嗔会怪会笑会哭,却不会再用右手捻棋。 远在边关的玄浩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玄澈和玄沐羽“如胶似漆”,但他更不愿看到玄澈眉宇间凝聚着忧愁,否则他也不会写下那封信劝说玄澈。玄浩陷入两难境地,只有苏行之告诉他:“殿下,您若真喜欢太子,就应该赶快变强,只有这样,您才有和陛下竞争的资格,也才有资格站在那个人身边。” 于是,斜阳城里多了一个疯狂训练的皇子。 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变化之快令人莫名其妙,但这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比久逢甘露还让人欣喜。由于不知名原因,忽略其过程,总之大家高兴地看到皇帝和太子之间恢复了融洽的关系,朝堂上一扫沉闷,恢复了多姿多彩的可喜局面,简直要让人撒花庆祝。 太子回归朝堂,变革的车轮再次缓缓运转起来,当官员们习惯了每日一小变,每月一大变的日子后,就会发现没有变化的日子是多么枯燥。太子的命令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心跳加速,促进血液循环,延缓衰老。 咳——当然,也会人心跳加速过猛,血液循环过快,陷入心肌梗塞、高血压的危地。 御花园里,玄澈看着浩的来信,突然说:“父皇,我们或许应该建立一个军校。” “军……校?”玄沐羽觉得自己的脑子停顿了一下。 “是的,军事学校。”玄澈想了想,补充道,“现在可以只针对军队里现役中上级军官进行军事培训,日后有需要的话再向全国有意担任军队将领的人招生。” 玄沐羽不解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玄澈道:“父皇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和西善、雄单的那场战争?郑将军回京述职,联军立刻攻破关隘,直达斜阳城下。除了郑将军,其他的高级将领或者有勇无谋,或者没有大局观,整个西北都靠郑将军一个人支撑,如果郑将军不在了,那谁能补上那个位子?我们军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军事人才储备不足,同时,我们的军队缺乏有效的危机应对系统。” 玄沐羽低头沉思。 玄澈又说:“除此之外,历朝历代都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将领拥兵自重。军校的建立能改善这个问题。军校教育将让将领‘为某一个人效忠’转变为‘为国家效忠’,将领只听从国家的命令,换句话说,军队只属于国家最高领导人——也就是皇帝。只要武将不叛国,皇帝就无需担心他的忠诚问题。” 玄沐羽承认,武将忠诚问题的解决让他很动心。 “嗯……最好再改变一下军队的训练方式……”玄澈低语。 “换成禁军那种吗?”玄沐羽对于禁军新增的奇怪训练项目很感兴趣,“据傅曙说,他按照那种方法进行训练,士兵令行禁止,效果很好。” 玄澈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说也是可以的,但禁军的训练方式还不完善。” “如何才是完善?” “不知道,关于军事,儿臣只知皮毛。” 玄沐羽看着他,忽道:“想不到澈也有不知道的东西。”玄澈闻言一愣,又听玄沐羽说:“什么是‘希腊’?什么是‘英国’?什么是‘炮’?为什么几千年后这个什么国家会用船和炮敲开我们的国门?为什么说‘你们’?澈在用谁的眼光、用哪个朝代的标准在衡量?澈,你告诉我。” 玄澈这才惊觉玄沐羽强有力的手臂困着自己的腰身,两个人紧紧贴着。 玄澈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下后退去,却差点跌出了石凳,又是玄沐羽伸手揽住了他,玄澈身子微微僵了下却又慢慢放松下来。 玄澈勉强抬头直面玄沐羽的质问,然而对方深邃的眼睛里埋的不是猜疑,而是哀痛。 因为自己欺骗了他吗?玄澈不敢确定。胶片剪掉了还会留下断痕,更何况感情。 玄澈没想到自己激动的时候竟然不顾一切地说了这样多不该说的话,或许当时是想死了吧。玄澈更没有想到玄沐羽会记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要怎样弥补?告诉他这是从书上看的吗?那几千年后的预言要如何解释?再玩一次六年前的把戏吗?不,他不想。 玄澈的眼帘在慢慢下垂,玄沐羽看得出他眼里的迟疑。澈还是有事瞒着他,很大很大的一个秘密,或许这才是藏在他心中最隐蔽、绝不允许他人触碰的秘密。玄沐羽感到悲伤,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什么对不对? 玄沐羽想要靠近,想要知道得更多,他想要的不单是玄澈的身体——如果只是这样,那很简单,他可以轻易地撕碎这个刚刚展翅的雏鹰的翅膀,但是玄沐羽不要,他要得更多,他要玄澈的灵魂! “父皇……” 玄澈轻轻地开口,却被玄沐羽伸手按住嘴唇。玄沐羽说:“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骗我。” “父皇,儿臣不骗你。”玄澈直视着玄沐羽,认真地说,“请给儿臣一点时间,以后,儿臣会告诉您的。” 玄沐羽发现自己很开心,澈没有把他挡在心外面。 “嗯,我知道,我相信……”玄沐羽抱着他,附在耳边低声地说。 玄澈虽然有些僵直,却还是安静地枕在玄沐羽的肩膀上,心中荡起些许涟漪。 你相信,真的相信吗? 大淼的第一所军校——西京第一军事学院在大明七年春初建立。学院里汇集了众多广富盛名的军事名家,他们或曾纵横沙场英勇杀敌,或曾隐身幕后运筹帷幄,为大淼建立了辉煌的功勋,在他们年迈的时候,又将通过军校的课堂再次为大淼做出贡献,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卓越的军事人才。 同年春末,大淼第一所理科大学创办,以培养和发展数理(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等)、生物(即动植物学)、天文、地理、医药学等科学技术研究型人才为宗旨,招收十六至二十二岁青少年入学,首先加入预备级,补习各科基础知识,合格者晋升本科。由通川商行所办的物华理学院毕业的学生,可直升本科。物华理学院的办学方向也逐渐由半理论半应用型转向实际应用型。 夏末玄沐羽生日,玄澈带他去看了烟火。烟火很简单,不过是多了几种色彩。烟火没什么好看的,但烟火下的玄澈却让玄沐羽忍不住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虽然他更想让吻落在那两片粉唇上。 面对玄澈惊异的目光,玄沐羽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激动的父亲形象,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玄澈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目光凝在绚烂焰火之上,斑斓色彩在他眼中闪烁不定,就像这一夜的天幕,多彩而深沉。 入秋之际,五皇子玄泠开府,封睿王,准其入朝议政。 待到冬天来临,六皇子玄浩领兵出征西善,重创西北少数民族势力,同时收获钱粮无数,打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不需要朝廷支付战争费用的非正义侵略战争。玄浩此举在朝廷上下饱受非议。但不论大众评论如何,御史对于六皇子的弹劾却全被太子压下,皇帝也表示默认。玄浩虽因擅自出兵受到责难,但同时也因功勋卓越晋升一级。 第二年,大明八年夏初,玄浩再次出兵西北,掠回——瓜果种子无数。 “窃闻四哥嗜西北瓜果,乃因鲜果难存,故送上种子若干。以四哥之能,必能淮北为橘。——最爱四哥的浩敬上。” 玄澈才在朝廷上听说了玄浩再次擅自出兵的消息,回到东宫就看到了一封信和满院子的种子。 “这个任性的家伙。” 玄澈笑得很无奈却也很幸福。他真正体会到了杜牧吟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时的感受,皇家人的任性啊。 不过“淮北为橘”啊…… 要尝试温室种植吗? 究竟能不能用温室大棚种出冬天的蔬果?种子怎么培育?大棚怎么盖?没有温度计,温度如何控制?在这个没有玻璃没有塑料的时代又怎么做大棚?难道要为了种水果去弄出玻璃吗?玻璃要如何制作?如果成规模生产?反季节水果又能带来什么好处? 玻璃的化学反应式玄澈不是不记得,关于玻璃生产的传统流程也略知一二,但一来他前世并不是理科生,二来也只是从书本上看过一点相关内容,真要实际操作起来恐怕问题多多,最关键是,他不希望让过多的工业技术冲击这个世界,否则导致的结果无非是把前世工业革命对中国带来的毁灭性冲击提前而已。 还有这世界也有一种和玻璃有些类似的东西:琉璃。但琉璃的制作工艺和玻璃完全不同,而且琉璃十分昂贵,但最后出来的模样却和玻璃差不多,如果玻璃发明出来,那是否会让本在宋代才失传的琉璃工艺在此时就湮灭呢? 玄澈犹豫不决。 玄沐羽来的时候,就看到玄澈抱着一包种子微蹙着眉头苦思。玄沐羽很自然地就抚上了玄澈的眉头想要抚去那烦恼,却不想玄澈一个偏头避过去了。玄沐羽一怔,就听玄澈谦然道:“父皇?抱歉,刚才您吓到儿臣了,所以儿臣……” 玄沐羽看着玄澈黑亮的眸子,想起刚才自己是从后面走来,便释然了,笑了笑,只问:“玄浩又惹什么麻烦了,要你在这儿皱眉头?” “啊,不,只是……”玄澈一时语塞,顿了顿,将信递到玄沐羽面前,说,“我在想,怎么把这些水果种出来。” 玄沐羽瞄了两眼信的内容,又看看那种子包装上的标签,道:“冬天还能种出西瓜吗?” “也不是不可能……” 玄澈小声嘀咕了一句,玄沐羽听到了,笑说:“那好啊,我以前就在想,如果冬天能吃到西瓜就好了。” 玄澈一怔,忽然想到玄沐羽嗜甜,向来喜欢西瓜这种多汁多糖的水果,西北瓜果虽好,但这个时代的保鲜和运输技术都不够发达,因此即使是宫里也只是夏天偶尔才能吃上一些新鲜西瓜,更不用说冬天了。 玄澈看看手中的种子,又看看玄沐羽,这男人虽说得轻巧淡然,但眼中还是透出了些许期待。 让冰岚山庄制造玻璃,种植大棚蔬果? 玄澈看了看玄沐羽,心中一动,有些说不出的悸动滋味。 玄澈终于下定决心:“父皇,等冬天的时候儿臣给您吃西瓜。” “啊?” 玄沐羽一呆,没想到玄澈竟真的要去做,听了玄澈这话,玄沐羽只是笑笑说:“好。”但他在心里并没有放入太多的期待,在他看来,天时是不可逆的。 “那儿臣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儿臣先告退了。” 玄澈笑说着告退了,却没留意到身后有一个人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复杂难辨。 建造温室大棚的事安排下去,玄撤又给玄浩去了一封信,让玄浩找机会在西北开展贸易。这种贸易和大淼在雄单所做的差不多,收购原材料再出售成品,利用贸易剪刀差,和平掠夺西北资源,同时传播中原文化,最终将其并入版图。当然,前提是商队的后面站着一只强大的军队。 大淼对于边境贸易并不禁止,但也不是很支持,可经历了另一个时代的玄澈却知道这种边境贸易能带来多大的好处,甚至可以说,中国古代不断受到游牧民族的袭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禁止边境贸易,因为缺乏一个开放性的交流渠道,所以游牧民族不得不采用暴力开道。更何况,作为强势国的大淼在这种贸易上获得的好处决不是那么一点点金币。玄澈现在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开始推动这巨大的民族车轮。 七月时,玄澈送了一盏用透明玻璃作灯的精致小灯给玄沐羽做礼物。只可惜这盏玻璃灯是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之后才出来的单品,离工业化生产还很远。但这已经可以想见,玻璃问世将给大淼的生活带来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然,在一年半之后,冰岚山庄的师傅们根据玄澈指点的方向做出了玻璃镜子,第一块玻璃镜子被送入未央宫,镜中照出玄沐羽那张不染岁月风霜的俊美面容,肌肤依然光润,眉宇依然飞扬,然而玄沐羽终究还是在纤毫毕现的漂亮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角的一道皱纹。镜子里的他皱了眉头,镜子外的他叹了气:澈,我还能再等几年呢? 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玻璃发明的那年玄沐羽还是高高兴兴地坐在玄澈旁边,欣赏着爱人的一颦一笑,就像二十年前他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这样徘徊不前一样,此刻他一点也没有想到一年后的今天自己会为了岁月而叹气。 八月,玄泠结婚,娶了一个侍郎的女儿,说不上多漂亮,但为人温柔娴静,善琴萧,写得一手好字。 九月,傅鸢擅自跑西北找战争玩,结果被沈煜心急火燎地抓回来订了婚。虽然沈煜因为先斩后奏、擅离职守被罢了官,不过他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不久,沈煜被调入军中担任涉外文职,和躲在军队里玩的傅鸢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十月,小狐狸突然不见了,留下了一张画,画上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株梅花,旁边写了一行字:求药。玄澈十分感动,三句话里就有两句提到小狐狸,气得玄沐羽将小狐狸诅咒一百零八遍还不肯解气。 秋末到了,玄沐羽找机会拥抱了一回玄澈,感受着自己养猪似的喂了玄澈一年的丰盛药膳的成果,不得不感叹:果然还是胖一点抱起来舒服啊! 大明九年就这么过去了,冬天的时候西瓜还没出来,弄得玄澈一段时间里看到玄沐羽就躲。 大明十年春,小狐狸回来了,只可惜两手空空,它看起来很沮丧,看到玄澈立刻扑上来抱着他脖子哭,呜呜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玄澈给了它一个吻作为安慰兼奖励,为此小狐狸背地里向玄沐羽多次示威。玄沐羽开始研究狐狸的十二种烹饪法。 注1:将数学、物理、化学合并为数理一科,是因为我认为这时候这三科还没能发展到独立成学的地步。让动物学和生物学归入生物学科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闺友 闺友 寅时三刻天未亮,森耶在外面叫了早,今日是上朝的日子,玄澈必须早早起床准备好。 玄澈睡眠很浅,外面一叫就醒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云昭身下抽出,又为她盖好被子,塞了帐子,才在几个宫人的服侍下尽可能小声地洗漱穿衣。 “澈?早朝?” 云昭还是醒来了,她抬眼看见纱帐外朦胧的身影,还有些迷糊地轻问。 玄澈这时正好打理完毕,他坐回床边,俯身亲亲云昭的额头,柔声说:“嗯,今日早朝。时间还早,你继续睡。” 云昭脸红了红,虽然结婚好几年,但对于玄澈旁若无人的亲昵小动作还是有些害羞。 云昭点点头,身子往被子缩了缩,想遮住自己的脸红。 “傻云昭,害羞什么。” 玄澈这么说,云昭好容易退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浮上来了,这回烧得更厉害了。云昭嗔了一眼,将头闷进被子里转过身去不再看玄澈。 玄澈低低笑了两声,为云昭理了理发丝,又为她掐好被子,道:“我走了,好好睡。中午……中午我在清凉殿,你不要等我了。” 云昭嗯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轻声问:“澈,中午真的不回来吗?” “嗯,下午还有事,不回来了。对不起。” 玄澈满怀歉意地抚摸过云昭的发鬓。云昭入宫前玄澈都是在未央宫用的午膳,常常连晚膳也会留下,云昭入宫后虽然晚膳几乎都回到了东宫,但因为下午要处理政务的缘故,午膳基本还是留在清凉殿和玄沐羽一起食用。 玄澈正要说什么,森耶在外面小声提醒了:“主子,时辰快到了。” 玄澈应了一声,又对云昭说:“一个人无聊的话,出宫玩玩也没有关系,或者就让你那几个朋友进宫来陪你好不好?” 云昭有些失望,但她将这种情绪藏了起来,只道:“殿下不用担心我了,我让采秀陪我吃就是了。殿下快去吧,要迟了。” 玄澈点点头,又在云昭额上落下一个轻吻,这才匆匆离去。 云昭看着玄澈离去的背影,藏起的失落又不自觉地泄露出来。她叹了一口气,散去心中那些不该有的期冀,卷了卷被子重新睡过去。 匆匆赶到内廷,玄沐羽早已在那等待。 玄沐羽看到玄澈来了便问:“今天怎么来迟了?” 玄澈向来是准时的,往日常常是玄澈等人,让玄沐羽等他倒是很稀有。 “不小心睡迟了。”玄澈没将云昭挽留自己的事说出来,他一向避免对玄沐羽讲自己和云昭的私事,似乎这样说出来会刺激到某些人的神经,玄澈不希望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即使现在已经很糟糕了。 玄沐羽忙问:“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昨晚什么时辰睡的?有没有好好吃药?” 玄沐羽这么说着就拉过玄澈的手,指尖搭上了他的脉搏。虽说玄沐羽把脉技术因为缺乏练习而不精纯,不过毕竟是能将医书倒背如流的聪明人,小病小痛还是辨得出来。 习惯了玄沐羽时不时给自己把个脉,玄澈也不急着抽回手,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父皇,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我也关心你啊。” 玄沐羽抬眼看看玄澈,眼中带着笑,却不完全是疼爱,还带着让玄澈心悸的暧昧色彩。 玄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样目光,轻轻抽回手,温言道:“父皇,我们上朝吧。” 玄沐羽笑笑,和玄澈走入大殿。 太监高亢的唱声响起:“宣众大臣上殿——” 大臣们鱼贯而入,早朝开始了。 玄澈走后,云昭睡得并不舒坦,总是被房间里轻微的声音惊醒,有时或许只是窗外一只小麻雀在轻啄窗棱,可朦胧中的云昭便是心脏扑地一跳,心口说不出的闷痛,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不知多久,云昭终于受不了强自醒过来,看看窗外,晨光已是明朗之色。 “采秀。” 云昭靠着床头坐起,懒懒地唤了一声,便有一名年轻女子进来,正是云昭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采秀。 “娘娘。” “几时了?” “辰时过了。” 采秀察言观色,上前扶起云昭,口中问着,“娘娘可是要起来了?奴婢唤人来。” 云昭点了头,就听采秀朝外唤了一声,几个宫女端着盆碗衣布地进来了,熟练地伺候起来。 待洗漱穿衣后,云昭在梳妆台前坐下,采秀来到她身后为她挽起了发髻。 云昭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面容柔美,眉间却凝着一丝忧郁。云昭是寂寞了,虽说独占着后宫,玄澈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但常年忙于政务的玄澈很少能陪着自己,平淡的生活里似乎总少了一点什么。 云昭知道自己奢求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莫说是否能与结发之妻相敬如宾,起码三五个妾姬便少不了,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就是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可现在,偌大的东宫只有自己这么一位太子妃,又深得太子宠爱,事事都保护得滴水不漏,已经是这样了还不知足,真是…… 但……若是能有个孩子…… 云昭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结婚四年却不曾受孕,这也快成了她的心病了。前两日也去寺里求了观音,却不知能否如愿。 云昭轻叹出一口气,问道:“巧云,明娘她们可是今日来?” 巧云笑着应道:“正是。几位夫人们可是很期待这天呢,这会儿可能已经起来梳妆,就准备扮得漂漂亮亮进宫来,好和娘娘比比美呢。” 云昭被采秀的说法逗笑了,眉间郁郁尽去,更是明媚动人。比之几年前那还略有青涩的少女滋味,如今的云昭在宫中孕育出了华贵的雍容之美。 采秀讨喜道:“不过娘娘比她们漂亮多了呢,太子爷天天宠着娘娘,娘娘可是一天比一天漂亮了。” 云昭嗔道:“就你嘴甜。” “才不是呢。”采秀撇撇嘴,“太子爷自己说的,被爱情灌溉的女人最美了。娘娘自己看,娘娘的肌肤可是越来越好了呢,不就是太子爷灌溉出来的?娘娘,采秀可都听到了,太子爷说要一辈子宠着娘娘呢!” 采秀狭促地挤挤眼,她和云昭从小长大,情同姐妹,说话自然少了一份顾及,这番话说得云昭脸都红了,心里暗怪玄澈平日里疼着自己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可以腻死人,弄得现在连采秀都会拿话来羞她了。 “采秀,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坏了!” 云昭这样说着,眉眼中却满是笑意,是呀,夫君疼着自己,就是羞人也羞得甜滋滋的。 这样说笑着,用了些早点,待到巳时三刻快过了,那帮女人才姗姗来迟。 远远走来两个挽了妇人髻的女子,两个都是让人看了便觉得欢喜的美人儿,又各自有自己的风味,走在最前面的红衣女子,虽说都裹得严严实实了,可那媚眼一挑,让人情不自禁地就陷入对衣服下风韵酮体的遐想之中,而后面的黄衣女子则和云昭有几分相似,都是秀美柔顺之貌,只是那黄衣女子看上去更青涩些,而且身上少了云昭身上那股贵气。 这两个便是云昭出嫁前的闺中密友,本还有其他人,这几年都各自嫁人了,只剩下这两位还留在京中,前几日去寺里拜佛时遇上了明娘,便约好今日叫上好姐妹入宫来叙旧。 云昭看到二人来自然是欢喜的,再一看,发现好友身后还跟着两名妇女,一名妇女怀中抱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另一名妇女则牵着个已有四五岁的孩子。 云昭多看了两眼孩子,目光在两个位好友面上游了游,笑问道:“快说,这都是谁带来刺激我的?” “娘娘息怒哟,妾身这不正要交代么。”那红衣女子笑着回了一句,抱过婴儿,说,“这是我的,那是我们香儿小妹妹的。这个回答娘娘可满意?” 被称为“香儿小妹妹”的黄衣女子不满地嗔了一眼红衣女子,拉过自己的孩子,笑道:“敏儿,见过见过太子妃娘娘。” 敏儿立刻乖巧地叫了一声:“见过太子妃娘娘。” “敏儿是吗?叫我昭姨就好了。”云昭摸摸敏儿的小脑袋笑着应了,心里却颇有些意外,转而问秦香,“敏儿都这么大了啊,香儿你怎么从没有说过?”她又看了看那婴儿,对红衣女子说,“明娘,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明娘嗔怪道:“你都在宫里自然是不知道了。我可是刚做完月子就奉诏来了。香儿前几年都随他夫君出了临澹,前段时间才回来了,所以你才没看过的。说起来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呢,还是托了娘娘召见的福呢。” 云昭抿嘴笑道:“明娘,知道你惦记着我出嫁那会儿你没能来凑热闹,至于这么糗我么。太子大婚我又做不了主,好容易几个姐妹聚一聚,你就这样明里暗里地刺我。” 明娘撇嘴道:“知道你无辜好了吧,我这不是和你联络一下感情嘛,都三年了呢,你这时候才想起我们啊!要不是那日在寺里碰上,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所以你一见我就来刺激我。” 云昭笑着说玩笑话,但却也是极为无奈。云昭为了等玄澈直到十七岁才结婚,虽然在玄澈看来还是个小女孩,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已经是晚婚了。像她的这几个好友,都是十三四岁就嫁了人。本来云昭嫁人就迟,偏偏这么多年了还未曾受孕,作为一个宫里的女人,这岂止是无奈,说严重点根本就是事关生死。 明娘倒是神经大条,还乐呵呵地说:“那好,下次我就不带孩子来了!” 云昭拉着两姐妹的手在花园的凉亭中坐下,上了茶点,说笑着聊开了。 聊了一会儿闲话,秦香忽道:“昭姐姐嫁到宫中也三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呢。”云昭感慨道。 秦香又问:“昭姐姐肚子都没个消息吗?” 云昭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嗯……有点遗憾。” 秦香似是懂了,说:“昭姐姐可要努力呢,太子殿下那么优秀,外面满大街都是眼瞅着东宫的女子呢。听说已经有人颇有微词,说昭姐姐是妒妇,霸着太子,不让太子纳妃……” 云昭听到这里心往下沉了沉,还是笑道:“我可不敢霸着澈,纳不纳妃他自会有想法,我怎么会去阻拦。” 云昭在玄澈的名字上轻轻咬了重音,秦香眼神微闪,笑道:“那是一定的,太子纳不纳妃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怎么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的。再说了,昭姐姐最是贤良淑德的,这样的流言实在是无理呢。” 云昭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却暗中打量了一眼秦香。虽说是认识了十多年的姐妹了,可今日秦香说的话却透着一股子凉气,莫不是……如此想来,云昭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其他人。 明娘在一旁吞了一块糕点,说:“香儿就爱听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管外面怎么说呢。”明娘说着一爪子捉住云昭的手腕,“小云昭,那些女人是在嫉妒你,别理她们,抓紧了你的太子夫君那就万事大吉啦!” 明娘倒一直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云昭看了看明娘还握着自己的手,心里这么想着。 秦香也说:“是啊,一切都是太子殿下决定着,轮不到其他女人置喙呢。” 云昭突然觉得几年不见秦香变了很多,那时常爱嘟嘴的小妹妹也学会了抿嘴轻笑。 不过明娘又突然州了皱眉头,说:“不过听说夫君说,最近似乎已经有大臣要进言劝太子纳妃了。云昭,虽然你和太子情深意笃,不过太子就是太子,三宫六院的逃都逃不掉!唉!” 明娘所说云昭自然知道,自从十二岁那年被皇帝金口玉言定为太子妃,她所习功课中便多了一门助君之道,作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什么可以坚持,什么必须忍让,她都晓得。必须忍让的第一条就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六宫粉黛三千佳丽,这已是君王常态,玄澈至今不曾纳妃已经出乎云昭的意料,然而她三年无所出,怎么说都是理亏,就算玄澈要纳妃,她也说不出半个字。 但想到玄澈要纳新妃,即使云昭理智上可以接受,感情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此时云昭听了明娘所言也只能笑笑,虽有些苦涩,但这何尝不是后宫女人最自然的笑容。她道:“纳妃一事澈自然会有分寸。澈向来体贴人,若真是决定纳妃,那必然是有必要,我也不会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云昭忽而一扫苦涩,笑道:“别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朝哪代的后宫没些个美人的,若只是单纯为了利益而入宫的女子,依澈的性子又能投入多少感情?澈是重情重义的好夫君,即便日后这宫中美女如云,我想澈也不会忘记今日的情分。” “这是肯定的。”秦香笑得有些不自然。 纳妃 纳妃 玄澈一点也不知道这时东宫里正上演着这么一出戏,他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奏章,却又不得不分出一份精力注意身边的那个男人,以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被他圈到怀里去了。 明明书房里就有两张大书桌,可偏偏玄沐羽就喜欢挤在玄澈身边。 之前玄澈为此一直很疑惑,拐弯抹角地问为什么,结果冬天时候玄沐羽说一个人坐着冷,春天了说他那儿有蚊子,至于夏天自然是说玄澈身边比较凉快,到了秋天,玄沐羽干脆连理由也不找了,直说坐习惯了不想动。 这些原因一度让玄澈很无语,却始终没有往另一个方面去想,故而虽然不合常理,却也没有过分避让。 后来玄澈知道了其中奥妙,不免心中有所忌讳,两个人虽然还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然而玄澈却越坐越靠边,直到避无可避才不得已和玄沐羽产生肢体上的接触,不过这三年下来,不该习惯的也习惯了,现在玄沐羽就算紧紧挨着,玄澈也毫无反应了。 “澈……” 玄沐羽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虽然心爱的人是百看不厌的,但总光看着不能吃还是有些无聊。 “嗯?” 玄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提笔在奏章后写了墨批,眼也不抬,只伸手向那叠奏章探去。 玄沐羽不快,一手捉住了玄澈拿奏章的手,这才换来玄澈的一个抬头。 “怎么了?” 玄澈笑着问,带点单纯,带点无辜,这样的神情让玄沐羽半句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玄沐羽愣愣地看了玄澈好半天,然而玄澈神色不变。 玄沐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手。 玄澈笑笑,拿起一本奏章,又低下头去,似乎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政务上。 上书房安静着,只有铜壶滴漏在响着,滴答滴答,在宽敞的书房里形成了微弱的回声。 此刻,玄沐羽就紧紧挨着玄澈,他倒是很想抱上去——前提是玄澈不会跳开的话。 三年了…… 玄沐羽在心里默默叹气。太过惊人的爱恋连他也有些惧怕了,若是玄澈不能接受,自己又能如何。玄沐羽能强迫天下任何一个人,却唯独强迫不了面前这人。 玄澈听不到玄沐羽的心声,但哪怕他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玄澈批完一本又拿起下一本,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想到很快就能休息一下他也舒出一口气,然而这本看完了他却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全神贯注地注意着玄澈的各种模样,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立马就凑上来问:“怎么了?” 玄澈抬起头,眨眨眼,却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有什么迷茫未解。 玄沐羽兴致很好地追问:“水患?旱灾?贪污?还是雄单打过来了?莫非是成国有异动?” 玄澈觉得自己头上应该落下了一排黑线,对于这个不留余力诅咒自己国家的男人他只想送上一个大白眼。 玄澈无奈地摇头,想揉揉胀痛的额头,却有一双手在自己抬手之前先按上了太阳穴。温热的指尖,恰到好处的力道,以及熟悉的檀香,玄澈很清楚现在为他按摩的是谁,更清楚自己应该避让,然而他的身体却没能遵从意识,反而被玄沐羽的力道带着靠上了他的臂弯。 唉…… 玄澈为自己的妥协暗暗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享受这片刻的亲昵,但也只是几个呼吸之后,玄澈拉下了玄沐羽的手,直起身子,点点最后那份折子,叹气道:“有人让我纳妃。” 掌中的大手绷了一下又放松下来,玄澈感觉玄沐羽似乎在压抑什么。 玄沐羽沉着声音说:“纳妃?” 这反应可比预想中的好多了。玄澈在心中调侃,面上却是淡然道:“是。因为云昭三年无所出,有人坐不住了。” “哼,谁这么大胆!” 玄沐羽冷冷地说,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或许还以为他是在维护那位太子妃,只可惜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不等玄澈开口,玄沐羽又紧张兮兮地问:“澈你……纳妃吗?” 玄澈道:“一个云昭就够了。” 玄沐羽得到了肯定回答心情顿时好起来,咬牙道:“就是!纳那么多妃子干什么!” “……” 这句话你说起来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你的后宫,你的水园,美女和美少年们可一个也不少啊。玄澈腹诽了几句,站起来将那折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顺带着脱离了玄沐羽的臂弯,借着这几步间的停顿,玄澈将这事想了想,说:“父皇,儿臣暂时没有纳妃的意思,父皇觉得怎样处理才好?” 玄沐羽飞快答道:“拒绝了就是。” 果然是个任性的人……玄澈暗自摇头,苦笑道:“父皇,纳妃这件事肯定不止一个人这么想,可能后面还会有很多人进言。而且云昭三年无所出确实容易让人非议,只怕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也会这么想。” 玄澈虽说得含蓄,但事关自己的幸福,玄沐羽脑子一下子就转明白了,他断然道:“朕不开口谁敢强迫你纳妃!” 玄澈笑了笑,果然还是和这个男人讲话最舒服。 不过,只怕还是有问题。 玄澈的眉头依然凝着忧虑。 傍晚时分玄澈才回到东宫,明娘等人自然已经离去,玄澈只看到云昭一个人在房中绣着什么,虽然点了蜡烛,但房中依然有些昏暗。 那金色的余晖落在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温暖都被窗纸挡在了屋外,只余寂寞为她披纱。 玄澈心下歉然,上前环抱住云昭的身子,轻声唤道:“云昭。” 云昭在玄澈进门时已经听到声音,刚刚转过身就被玄澈抱住。听了玄澈在耳边的轻唤,云昭微微红了脸,白日里因为提到纳妃之事而抑郁的情绪也顿时消散。她低着头低声应道:“澈,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玄澈拉过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理了理云昭的发鬓,“今天过得如何?采秀有给你找什么好玩的东西来吗?” 玄澈知道宫中生活无聊,所以吩咐采秀要经常为主子找些有意思的东西来玩,还给了她腰牌,若是兴致来了,带上几个侍卫出宫玩玩也是可以的。只是太子妃随意出宫毕竟于礼不合,故而云昭除了回娘家和去寺里拜佛,竟从没有出宫玩过。 云昭说:“今天明娘他们入宫来了,她们陪着我,过得很开心。” 玄澈笑道:“喜欢的话,那以后可以让她们多来玩玩。或者跟她们去外面玩玩也行,别一整天闷在宫里,人都闷坏了。” “嗯。”云昭笑着点头,只是其中的敷衍任谁都听得出来。 玄澈无奈,他每次劝云昭多出去走走云昭都是应得好好的,但却从不曾出去过,连这些朋友很少叫入宫,只因为这样做容易招人闲话。玄澈也没什么办法,他是太子,一些东西他不好出面。本来若是玄沐羽能开口倒是很好解决,偏偏玄沐羽对自己是那种心思,这让玄澈很难对他开口谈云昭的事。 玄澈只得说:“那等我有空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好。”云昭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期待的喜悦,虽然她心里知道一等恐怕就又是好几年了。 等两人用过晚饭,云昭去沐浴了,森耶伺候着玄澈换上便服,一边说:“主子,刚才采秀说了,今天两位夫人进宫陪娘娘聊天,但娘娘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 玄澈颇为奇怪:“为什么?” “因为今天几位夫人说殿下要纳新妃。” 玄澈皱了眉头:“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个?” “可能是从她们夫君那儿听来的。”森耶说,“提这事的却是那位姓秦的夫人,她的夫君是前几年外调的官员,今年刚回来的。” 玄澈略有所悟,又听森耶说:“听采秀说,那位姓秦的夫人说话总带着刺。” “她们不都是云昭的好友吗?” 森耶道:“都三四年不见了,各自有了新的身份,现下东宫空虚,总是会有些人……” 玄澈凝了脸色,云昭闷在宫中已经是极无聊的生活了,玄澈不希望她难得有几个朋友可以解解闷,却还要面对这种无谓的勾心斗角。不过这些事只是几个女人间的事,玄澈相信云昭能应对这些,但他真正担心的却是—— “地方来的官员吗……” 玄澈自言自语地说,森耶不敢接话。 思虑片刻,玄澈才再次开口:“这事我知道了。最近那些大臣们坐不住了一个个都要起来扑腾,总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让采秀多陪着云昭,别让云昭为这个烦心了。” “是。” “还有,查查那个秦夫人的夫家是什么背景。”顿了顿,玄澈又补充道,“还有他们都和哪些人来往。” 第二日果然有大臣再次上书请求太子纳新妃,语言虽然婉转,但矛盾依然直指太子妃三年无所出。 也难怪大臣们着急。 玄家一直以来人丁都比较单薄,一方面皇子皇女的出生率一直比其他王朝来得少,据太医宣称这和玄氏内功有关;二则皇子长大后争夺皇位的斗争往往惨烈非常,最后剩下的往往只剩下一个皇帝,像玄沐羽这一代就是只剩了一个王爷,这直接导致了皇家旁系血缘的稀少。 不过像玄澈这种都二十一了还没有一个子嗣的却也从没有过。 玄澈依然将奏折冷处理了,没想到大臣们一试不成二试失败的情况,居然还接二连三的上书进言,玄澈无奈之下只得做出“暂时不欲再娶”的批复,自然玄沐羽也难得亲笔写下了朱批,痛斥了一番。 玄沐羽的心思玄澈知道,但看他义愤填膺奋笔疾书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 哪知,玄澈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呢,晏子期就杀进了上书房。 “请陛下和太子殿下三思!” 都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摆出一幅慷慨就义的模样进言,晏子期做宰相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鞠躬尽瘁了。 玄澈颇为无奈。由于种种原因,大淼的臣子对于君王并不像前世明清时期那般畏惧,所以这种重臣直闯书房的事并不少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让皇帝七窍生烟,但最终都可以将其压下驳回,但这种场面发生时君王对大臣却也杀不得。 玄澈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玄沐羽。玄沐羽会意,对晏子期说:“太子妃不过三年无子,太子尚且年轻,多等几年又有何妨。” 一向圆滑世故的晏子期居然强硬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宗室传承,不可拖延!” 玄沐羽不悦:“晏子期,你这话也太夸张了。” 晏子期道:“陛下,太子后继无人一事事关重大。太子殿下生性聪慧,即便如此,太子成人仍有十年之功。而太子之聪慧后人难及其万分之一,更何况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若是大皇子愚钝,小皇子又太过年幼这可如何是好?陛下,此事切不可得过且过!” 玄沐羽冷哼道:“晏子期,你这话什么意思?!朕还没死呢,你就想着朕的孙子要如何继位了?你好大的胆子!” 晏子期连忙跪下,却说:“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但此事事关国体,老臣也不敢因避讳而视若无睹,陛下请三思!” 玄沐羽一拍桌子跳起来怒道:“晏子期,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晏子期哑着嗓子喊道:“臣不敢明哲保身!” “你!” 玄沐羽气急攻心,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玄澈连忙上前将他按回座位,为他抚了抚胸,柔声道:“父皇不要生气,晏大人是好意。” 晏子期这时却再次开口:“太子殿下,老臣知道您与云娘娘情深意笃,但纳妃非您一人之事,切不可意气用事!” 玄沐羽额上青筋一跳,又要站起来怒斥。 玄澈知道此时绝不能再任由玄沐羽生气,连忙上前抱住玄沐羽肩膀将他生生压回座位。 从未有过的主动亲密让玄沐羽脑子一空,就要爆发的情绪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有点傻了,呆呆地仰头看向玄澈,落入眼中的是两片粉色的薄唇,清朗的声音在唇瓣的翕合间流淌而出:“晏大人,这事本宫心中有数,还请晏大人快快起来。” 晏子期却反问:“殿下心中之数何解?” 玄澈心中诧异,他没想到晏子期如此咄咄逼人。客观地说,自己纳不纳新妃这件事,单纯从传宗接代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严峻到不得不做的程度。而晏子期都七十多岁的人,虽然身体还算健朗,但退出政坛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根本不需要在这时候触怒龙颜。再加上晏子期一向是秉承中庸之道的圆滑老贼,哪里会突然如此冒头? 转念间玄澈又想起了云昭和那些女人之间的事,他察觉到某股暗流在随着纳妃一事加快了涌动,虽然其中关键玄澈来不及深思,但他确定这时让这矛盾完全激化,对自己肯定是有害无益。 玄澈只道:“请容本宫思量几日,若真要纳妃,这东宫要做的准备也不是一日两日,晏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晏大人还是快起来吧!” 晏子期也知这是玄澈此刻退让的极限了,见好就收,顺势从地上起来,躬身道:“静待殿下佳音。” 晏子期慢慢退下,走到门口了,又稍稍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玄澈,然后便带上门离开了。 玄澈被晏子期临走的那个眼神看得一愣,突然想起手上还圈着一个人。刚才他情急之下才双手环上玄沐羽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压下来,只是这个模样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玄澈抱着玄沐羽。 玄澈心中窘迫,讪讪松了手,随手拿过一本折子,身子往外站了站,口中下意识地说:“晏子期太激动了……” 玄沐羽的脑子才刚刚回到脑壳里,想着刚才萦绕鼻尖的清香,还有那个有点凉有点瘦的怀抱,灵魂就跟飞起来似的,无比轻快愉悦,忍不住就让笑意挂上了嘴角,不过这时候又听到玄澈这么说,笑容一僵,转而愤愤道:“晏子期越来越大胆的!仗着劳苦功高以为朕不敢治他的罪!” 玄澈疑惑道:“晏子期向来是圆滑世故之人,就算进言也是婉转隐晦,怎么今天会如此激进?” 玄沐羽脑子一转,脱口而出:“他想隐退?” “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何必如此激烈?除非……” 玄澈与玄沐羽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口: “莫非他出身门阀,要……” “他是寒门出身……” 同时反应出对方说说了什么,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又为彼此的默契露出笑容。 玄澈笑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上桌子,随手将刚才拿起的折子扔到一边,先开口说:“如果晏子期出身寒门,那背后就没有厚重的门阀势力了,照理说这件事他这么积极也没什么好处。晏子期有孙女、外孙女吗?或者家中还有其他适龄的晚辈?” 玄沐羽摇头:“晏子期的孙女、外孙女都出嫁好多年了,也没听说晏子期还有其他适龄又亲近的晚辈了。” “若是没有利益,那晏子期就是为了激怒父皇。” “激怒我做什么?要我将他逐出朝廷?”玄沐羽微微皱眉,“好处呢?” “好处……” 玄澈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又敲,节律的声音一下下梳理着两个人的思绪,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看向了对方,两双眸子同时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填满。 “暗影。” “林默言。” 两人同时叫出自己的属下。 两个男人一跪一站出现在桌前。 “查,晏子期最近和谁有接触!” 又是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而笑。 玄澈回到东宫,又听森耶说这几日东宫来客多多,有男有女,都是来劝说云昭或者来打探消息的。入夜,云昭果然在**对玄澈提起纳妃之事,委婉地告诉玄澈请不要顾及她,为了皇室和天下请选择贤良的女子入住东宫,又说多几个姐妹她也不会那么无聊。 玄澈笑笑,将云昭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玄澈只有云昭一个妻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二日暗影和林默言都来消息了,听了两份类似的报告,玄澈对玄沐羽说:“看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了。” “怎么做?” “嗯……儿臣比较擅长离间分化,打击大的,安抚中的,拉拢小的,父皇觉得呢?” “我?我没有意见。你看着办就好了。”玄沐羽已经很多年不爱去动脑子了。 顿了顿,玄沐羽又问:“要纳妃?” “嗯?” 正在思考如何彻底解决问题的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说不是,就听玄沐羽闷声说:“不要!” “什么?”玄澈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玄沐羽从位子上起来站到他面前,那目光就深深地望进玄澈的眼睛里,玄沐羽一字一顿地重复:“不要纳——不要纳新妃!” “呃,这,”玄澈被看得慌了,忍不住想要向后缩去,但身后就是桌子他又能缩到哪里去。玄澈无措地站在那儿竟失去了反应,半晌,方憋出一句,“为什么?” 话一出口,玄澈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是一再逃避的答案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就问出来了,玄沐羽的眼神已经直白得近乎在宣言了,自己居然还去问! 然而玄沐羽定定地看了玄澈很久,话在喉间转了又转,最后却没敢说出口,他半垂了眼帘,遮去眸中希冀,只叹出一口气。身子往前压了压,双手撑在桌子上,虽然已经将玄澈困在了自己的怀里,虽然两人已经靠得极近,却又微妙地隔着那万分之一的距离。 玄沐羽将下巴枕上了玄澈的肩窝,附在他的耳边低沉地说:“因为,我不希望你纳妃。” “我……” 玄澈瞪大了眼睛,啜啜不知如何言语。 “不要纳妃。”玄沐羽再次重复。 “可是……” “不要纳妃!” “……” “澈,我不喜欢……” 玄沐羽近乎孩子气地步步紧逼,到最后一声“不喜欢”竟带上了几分哀求。 玄澈只觉得心脏猛地一个收缩,呼吸也有些乱了,有一簇火苗从脖子烧到脸颊,滚烫滚烫的,即使不照镜子,玄澈也能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 “父皇……” 玄澈还想退却,却对上了玄沐羽的目光,沉沉的,压得他动弹不得,其中若隐若现的期待和哀求让玄澈想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嘀嗒,嘀嗒。 依然是那铜壶滴漏的声音,记录着这一刻的微妙气氛。 “父皇……” 玄澈没了下文,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需要欺骗玄沐羽自己要纳妃,可是若说自己不纳妃,玄沐羽会怎样去想? 想自己终于回应了他的感情吗? 不,不可以这样,他和自己之间,不能再往前走了…… 良久得不到回答,玄沐羽只是将脸在玄澈颈窝里蹭了蹭,这玄澈让觉得这个大男人竟像只委屈的小动物,几乎可以想见还有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在瞅着你,只是这样一种面貌放到玄沐羽身上又显得很可笑。 想到这里,玄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随着这抹笑容的展开,心中一些东西突然释然了。 轻轻将双手环上到了玄沐羽的腰,让熟悉的温度和香气包裹着自己,很舒服的味道。 “我不会纳新妃的,父皇。” 玄澈说,感觉到困住自己的怀抱再一次缩紧了,好容易放松的心情又冒出了些许彷徨,看着那双还放在对方腰间的双手,玄澈只能无声地问自己:这样,真的可以吗?可以维持在这一刻吗…… 玄澈的内心翻腾烦恼着,殊不知玄沐羽此刻心中想的却是:澈果然是心软的人啊! 门阀 门阀 古代的官宦人家大门外都有两根柱子,左边的称“阀”,右边的叫“阅”,于是人们就把世代为官的人家称为阀阅、门阀世族、士族,并由此诞生了一种制度的名称:门阀制度。 西汉武帝崇尚儒学,之后官僚多以经术起家。这些官僚授徒讲学,门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一种势力集团,其子孙又承家学继续为官,久而久之,到东汉中叶出现了世代为官的大姓豪族。至东汉建立,刘秀大封功臣,造就了第一批的豪门贵族。 东汉后期,农民大量破产,土地兼并严重,造成了一大批的大地主。这个世界在东汉末年虽然没有了三国时期,但同样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陷于战乱,农民大量破产,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更是促进了门阀势力的形成。 而门阀制度的形成在另一方面也和国家的人才选拔制度有关,东汉选拔官吏以宗族乡党的评定为主要依据,在这个世界里,这种选拔制度在成朝发展成为九品中正制,官员选拔的途径同样被大地主大豪强把持,直接导致了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自于豪门世族。 门阀势力在成朝末期发展到巅峰,甚至影响到了皇权。后来玄清君起兵谋反,战争在客观上破坏了北方的门阀势力。淼朝建立之后,玄清君接受谋臣的意见,借战争的余波制定了一系列政策——主要包括了限制蓄奴、均田制和一定程度上的制科取士——用来限制、削弱门阀势力,这种打击发展到玄沐羽父亲那一代已经颇见成效,除了几家大门阀还对朝政有着影响力,其他势力已基本不足为惧。如果当年玄沐羽没有因为山皇后过世而疲懒,依他的才智,或许这个问题根本不会留到现在来为难玄澈。 大淼现存的几家大门阀分别是河清崔家、幽阳卢氏、荥湘元氏、行原戴氏。 几朝来,为了安抚这几家大门阀皇帝的后宫中从来不缺这些姓氏的妃子,有时可能只有一家,有时却是四家俱全。就算是玄沐羽也没有超脱其外,他的德妃就是来自行原戴家,而元贵妃也是荥湘元氏的旁支。 不过这两年戴氏已经没落,元氏在太子八岁那年也逐渐被逼上了末路,崔氏虽然还是望族,但也大不如前,只剩下卢氏一家独大。 现在轮到玄澈纳妃了,他居然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姓女子,而且几年下来根本没有纳新妃的迹象,这下这些没落的和没没落的士族们都坐不住了。 玄澈也承认自己只娶一妻的举动欠妥,他这种举动在那些士族眼中绝不会是“忠贞好丈夫”的举动,而是要清除士族的前奏! 士族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势力已经为皇帝所不容,一直以来都还算安分守己,但要他们就这样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势那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太子妃三年不出,他们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要求玄澈纳妃,在大臣百般劝谏无果的情况下,他们甚至胁迫了当朝尚书令! 晏子期是在玄沐羽的父亲淼安帝当政时得到一名权贵推荐步入政坛的,但很快那名权贵就失势了,他也因此受到牵连,后来虽然又慢慢爬了上来,但因为是寒门出身一直得不到重用,年到中年却意外得到当时还是皇子的玄沐羽的赏识,在夺位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玄沐羽登基后他也在短短两年里从尚书爬到尚书令,接下去因为玄沐羽的懒惫和信任,同时也因为于他自身的忠心不二和才能出众,他就在尚书令的位子上稳稳握着大权坐到了现在。 晏子期都七十多了,前几年开始权力就在慢慢地向下分散,后备的班子也培养起来,如今他在朝堂上虽然还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但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再开口,尚书令这名称几乎成了挂名。当然他也是有点私心的,想等自己的孙子再成长一点,想让能帮衬自己儿孙的人再多一点,他就可以完全放心了,但就算是现在,只要皇帝或太子开口他也会欣欣然地引退。 偏偏就是在这当口,竟然有人用他最疼爱的孙子作饵,逼着晏子期做那逼迫太子纳妃的事。 故事很老套,无非就是一出仙人跳的戏码,不说也罢,但终归那晏家小子是杀了人,还是一个贵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平时压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如果让哪个门阀势力抓住了作把柄——这起码就是流放——即使是尚书令也没有用。 晏子期很愤怒也很苦恼,太子什么性格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么,当初他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想让太子取皇帝而代之,没想到被太子冷眼一扫,老命都去了半条,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二心了,一个玄沐羽就已经让他不敢动弹了,再来一个玄澈,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了。 纳妃这事他不能劝,也不能弃自己的孙子不顾,最后他只能用那种方式提醒玄氏父子:门阀势力们在躁动了。 晏子期相信这对聪明的父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思,而太子体贴善良的心思也能为自己考虑一二。 不过毕竟将命送到了别人手里,晏子期在那天直谏之后就称病在家,每日长吁短叹,听到有人来访手心里都先攥了一把汗,可怜这老人的心脏饱受折磨,这辈子都没过得这么惶惶,直到皇帝的新口谕下达—— 为太子广选采女。 大淼后宫的女人们分了五等,第一等自然是皇后;第二等就是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当年玄澈的母妃就贵为贤妃;第三等是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第四等为婕妤、美人、才人,最下等的就是采女。至于后来玄沐羽硬加上去“君”,等级上说只比四妃低半等,但为毕竟是男为女用,为人所不耻。 采女的地位比宫女高,但又还没有到嫔妃的程度,本是指那些从民间选上来供皇帝挑选的美女们,送到宫里接受培训后就留下做些轻巧的活,年限到后若是没有被皇帝临幸就送出宫。不过玄氏一族的男人们向来是雷厉风行,每次送来的采女最多只在宫中停留几个月,皇帝挑了喜欢的就把其他的送回去。所以后来采女也指那些刚进宫还在接受训练的宫女。 总之,说来说去,采女都是提供给皇帝的女人,也只有皇帝有这种资格广选采女,给太子选采女那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不说这是否合乎礼制,反正命令是这么发了,大家照做就是了。 这次送来的采女都是各大小门阀士族中挑选出的适龄未婚女子,年纪在12到15岁之间,将在宫里呆1-3年不等,因为太子说要纳贤良聪慧之妃,要“充分接触”,所以呆的时间特别长。 对于这次选送采女各大小士族自然是拍手欢迎,尤其是所待期限之长,无疑给了小士族们更多的机会,就算个别大门阀想要反对,面对群情激奋也要掂量掂量了。 玄澈要选采女自然不会是真的要纳妃,只是为了先安抚一下这些门阀士族们,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费了好大劲才说服玄沐羽,为了这个,他还多次牺牲“色相”将玄沐羽抱了又抱——无他,只当成孩子来哄。至于云昭——她早已接受与多人共享夫君的准备,虽然玄澈曾经海誓山盟,但毕竟……而且云昭就算心中难过也不会说出来,反而安慰玄澈不要在意她,弄得玄澈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在生活中更加呵护云昭。 太子选了采女,晏子期的危机自然也没有了,经此一吓的他匆匆辞去了尚书令一职,窝进了他的书房里逗孩子玩。 晏子期一走,尚书令空缺,玄澈提了左仆射崔秉上来,这崔秉正是来自河清崔家。而顶替左仆射的是那“傻子”班万,前几年他因为得罪了人被往下压了压——自然,其中也有晏子期希望他去磨练磨练的意思。班万这几年好不容易又爬了上来,资历老,政绩好,朝中晏子期留下的旧人也挺他,刚好还是出身没落士族,用在这个当口正合玄澈的心意。 选采女的消息颁下去之后,除了玄沐羽窝在未央宫里数蚂蚁和云昭略有些闷闷之外,最愤怒的就数还在边关的玄浩了。 广选采女的消息传到玄浩耳朵里,他气得直跳脚,发誓回去要把那帮大臣打一顿。不过大臣暂时打不到,怒火就被他往西善部落上发泄了。玄浩打着剿匪的旗号在草原上溜达,却被一股大匪盗给围了,最后是傅鸢带兵突袭给救他回来,傅鸢因此从一个在军中玩耍的将军之女成了朝廷特封的“巾帼将军”。从此傅鸢见了玄浩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趾高气扬的。玄浩恨得那个咬牙切齿。 如此一番折腾完已经是五月了,大明十年就这么过去了一半,居然都耗在了纳妃的事情上。玄澈心情不爽,眼看着明年通川商行办的那些个学校明年就可以有第一批毕业生了,六月初的时候,玄澈抓着玄沐羽的手大笔一挥再次发布新敕令:明年开始春闱。 春闱就是科举,但这时候我们还没有春闱这个词,因为这时候大淼还只有制科没有常科。 所谓制科就是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用于选拔特殊人才的考试。制科在大淼是开过的,可惜由于某些原因没有继续发展成为常科,所以这时候官员的选拔仍然以九品中正制为主、名流豪士推荐为辅。 玄澈此次说的就是要开常科,将科举作为制度固定下来,每年举行一次,应举者不限门第不限身份,凡身世清白者皆可参与,而中举者称“进士”,又分若干等,授予荣誉并分配官职。如果说这些还只是让大臣们哗然的话,那么考试的内容却让大臣们目瞪口呆出现了短暂的失声——太子竟然要考核三项内容:诗赋、律法和时政! 考诗赋不奇怪,考律法也能理解,然而要求学子们必须在卷子上写出自己对时政的观点——这完全颠覆了“莫谈国事”的传统。而且为了防止学子所写之言触怒某些大臣而蒙受不白之冤,此次科举又将使用糊名和誊录。 科考于明年三月份开始,在此之前,今年九月间将在地方上进行乡试,考核帖经墨义,合格者和由各地官员通过九品中正推举上来的人并称“举人”,共同参加殿试。殿试优异者即进入朝廷任职。 而在常科之后一个月,也就是四月份,还将举行武举,内容包括兵法、马术、箭术及剑术。考核优异者将进入军校开始为期半年的学习,半年后进入军队成为中下级军官。 御书房—— “将差役和审判权分离出来,成立公共安全局和司法院?” 玄沐羽看着玄澈给他看的折子,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事实上,在玄澈提出的各种新制度新事物面前,他时常觉得茫然,因为实在是——太离奇了! 玄澈说:“是的。衙门只剩下行政权力。” “行政?” “对。”玄澈耐心地解释,“儿臣认为,国家权力分为三个部分:行政、立法和司法。立法就是制定法律,司法则是根据法律裁决各种罪行和事件,行政则包含这三种职能之外的所有职能,主要是组织、控制、协调、监督各种社会活动。” 玄沐羽问:“为什么这个权力要分开?这样一来岂不是办事就慢了?” 玄澈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的权力将导致绝对的腐败,官员不能一手握着所有的权力。” 玄沐羽一愣,却不赞同地摇头:“怎么能这么说……” 玄澈反问道:“父皇可认为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如此?”见玄沐羽点头,玄澈微微一笑,道,“可儿臣先前查处的贪官又有哪个不是读圣贤书的人?” 玄沐羽不语,心里还是不赞同,他虽然散漫任性,但面对国家改革他还是保留了一个帝王最基本的谨慎——哪怕眼前这人是玄澈。 “况且,”玄澈顿了顿,寻找措辞,“为官以民为本,官员若是连律法都背不熟,他们如何能为民伸冤?” “所以你这次特别开律法科?”玄沐羽这么问,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又说,“官员怎么会不熟律法?” 玄澈并没有注意到玄沐羽的蹙眉,只是笑说:“不信父皇大可以抽几个命官来问问,儿臣保证他们十个里起码有五个答不上来,另外四个也是不熟,最后一个熟悉的品级绝对不高。” 玄沐羽想了想,对玄澈的话不置可否,又问:“你开科举是为了这次的改革?” 玄澈却摇头:“不完全是。现在的官员大部分是通过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然而推举的权力却把握在地方豪门手中,推举的官员不可避免地成为豪强门阀的保护伞。而科举给了寒门子弟晋升的机会,这将大大打击门阀势力。” “啊……”玄沐羽张张嘴,本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却垮了脸道,“你居然要选采女……” “……父皇,只是安抚之计而已。”玄澈颇为无奈,虽然已经解释了无数遍,这时候还是不得不再说,“进宫的都只是一些十三四的小女孩,儿臣怎么会喜欢她们?等……” “我知道,我知道,等过两年门阀的问题解决了,就让她们出宫是不是?我知道……” 玄沐羽还在絮叨着什么,但声音太小,玄澈没听清,他看到玄沐羽哀怨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眉目间填满了笑意。 玄沐羽念了一阵又想起刚才玄澈所说。 澈的话超出了玄沐羽的认知,按照玄澈的说法,人性本恶,即使圣贤书也无法教导,所以必须律法和制度进行约束——这个荀子和韩非子都有说过,玄沐羽自然也赞同,但那什么“行政”他却不明白了。如果把所谓的“司法权”分离出去了,那么还要郡守和县令做什么呢?还有差役就是差役,又要说什么“公共安全”? 玄沐羽的脑子被玄澈搞得有点混乱,他不能理解玄澈的思想,想拒绝却又不忍心。他知道玄澈的理想,伟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谈到那个理想时澈才是真正的澈,不用淡漠伪装,不用温柔掩盖,耀眼、神圣,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玄沐羽想支持他,却又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想象的东西。 玄沐羽在犹豫,他毕竟是个帝王,不能那样放任一个人——不论他对这个人有着何样的感情,又或者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才能和抱负。 玄澈也知道玄沐羽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想法,虽说“三权分立”是后世资本主义的政体,超越了封建帝王的思考范围,但事实上对于中国古代的衙门来说,它们本身具有的就只有行政和司法权——哦,或许还没有完整的司法权。自己这样做,可以说只是强化了衙门的行政权,而将司法权独立出来作为一个完整的明确的政府部门存在,至于“公安局”也不过不是这种分化的副产品。 不过要说“三权分立”,也不见得就绝对超脱了这个时代。前世的隋唐时期实行的三省制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三权分立”:门下省——决策权,即立法;中书省——监督、反驳权,即司法;尚书省——六部事务,即行政。只是这种分立并不明确,而且其本意在于分化宰相的权利从而巩固王权。 现在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二省六部,将原本归于门下省的立法权分给了中书省和皇帝,但论其本质,倒也没有太大差别。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将几千年后的西方思想引入中国政体,玄澈自己也没有办法肯定这个做法是否正确,就算是前世的中国在实施这种想法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惯性让这种思想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取得权责分明的理想效果。 玄澈不在意这片土地最终会走上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但他在意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究竟能不能适应或者说振兴这片土地。他的一个错误极可能将自己的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在怕,非常怕,以至于他甚至在隐隐期盼玄沐羽说“不”! 两个人都在思考,书房里一度沉默,直到两个人同时开口—— “父皇……” “澈……” 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两个人都停了话。玄澈微微一笑先道:“父皇先讲。” 玄沐羽道:“你先说,我想再听你说说。” 玄澈垂下眼帘,抿抿唇,道:“儿臣想说,还是先不要改革了,有点急了……” 玄沐羽怔了怔,却说:“为什么不改?我只是想说,要不要先在几个地方试行,看看结果如何。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我想既然你会提出来,必然是有自己的思考,澈从来没有判断错什么,我相信澈的决定。” 玄澈心中一个角落小小颤动一下,说不出的感觉,有点酸又有点甜却还有些苦涩。玄澈抬眼捕捉玄沐羽的目光,似乎想确认什么,轻声说了声:“谢谢父皇。”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就在辽阳试点吧,那里的情况儿臣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儿臣也好调整。”而且没有大门阀实力阻碍。后半句玄澈没有说,但彼此都明白。 玄沐羽道:“照澈的意思做吧。” 玄澈下意识地点点头,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思考着这次变革可能带来的后果。 任何变革都不得不慎重,中国人有一种奇怪的牛劲,一旦什么东西第一次尝试失败,以后想要再试就会变得万分困难,这种执拗的惯性有时很让人烦恼。 注1:崔、卢、郑、王——四姓。四姓是指中国历史上某一时期非常有名望的四大望族(即门阀),由于姓氏不同,而称为“四姓”。(北魏孝文帝元宏时)范阳卢氏以卢敏为首、清河崔氏以崔宗伯为首、荥阳郑氏以郑羲为首、太原王氏以王琼为首。其四姓为当时望族,其女皆纳皇帝后宫,以示宠幸。因为不想和历史完全重合,所以把地名或姓氏改了改。 注2:科举分常科和制科,常科又分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和明算,其中明法、明算、明字等科不为人重视,俊士科不经常举行,秀才后来渐废。所以,明经、进士两科便成为唐之后历代的主要科目,这二科内容虽然历朝是有变化,但基本精神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注3:糊名和誊录在历史上是从宋朝开始的,故而这里设定大淼的科举没有这两制。 关于三权分立能否实施的问题这次改文之后我在正文中表述比较清楚了,基本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你说三权分立这个一个体制有啥不能实施的?都说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但说到底,只要农民还被束缚在土地上,其他东西再怎么变化都没离开封建社会,而中国的封建社会一大特征就是高度的中央集权,皇帝集三权于一身。 事实上三权分立就是将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分散了,从地方说,权责更加分明,从中央上说,这就是削弱相权增强王权。当然,对于这个说法我也做了一点保留,让玄澈对自己的改革仍然心存一点疑虑。 资本 资本 地方政府的改革将和明年的科举一同进行。当科举结果出来后,玄澈将安排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考生到改革后的新岗位上,并借此机会用新晋的寒门学子冲淡地方门阀势力。 然而,对于打击门阀来说,开科举并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前世隋唐时期虽然也开科举并且完善了,但是门阀只是没落并未完全消失,真正到了宋朝,民间资本主义渐渐兴起,才消融了门阀士族势力,但即使这样,门第之见还是很严重。 而说到底,门阀的形成也是官本位思想的一种体现。 所以要根本除去门阀实力就要培养与之相抗衡的新势力。参照历史发展的曲线的话,玄澈觉得他可能要选择促进资本主义萌芽。但要发展资本主义就要发展工商业,要发展工商业就要提高工商业者的社会地位,而大淼虽然各种政策都比较宽松,但还是无法摆脱重农抑商的传统思想,工商业者在登籍造册时用的是特别的黑皮,工商业者的子弟不得进入仕途,工商业者甚至不能穿着象征身份的高等丝绸锦缎——当然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并不严格。 而限制工商发展排除交通等客观因素限制外,还有两个原因就是:一,手工业这对于自己的独门手艺对外封锁,对内也往往奉行传男不传女的祖训;二,朝廷政策对商业流通太过苛刻,比如路引制度,商人要将货物运往外地就必须向官府索取路引,否则将以谋反叛国罪论处。显然,这种制度极大地抑制了商品流通,无法形成具有规模的商品经济。 像玄澈所办的通川商行,虽然在太子势力的暗中关照下已经发展得颇为庞大,但是仍然免不了在索取路引时受到官员克扣为难,最关键的是,其他商行无法得到通川商行这样官面上的支持,市场上始终是通川商行一家独大,而我们都知道,垄断不利于社会发展。 但问题是,这两个原因也是在整个社会大背景下形成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措施,更不是信息化时代,不同地区间的信息无法快速联系,不使用路引制度很可能会引起某些意想不到的动乱。而玄澈决不可能造出卫星让大淼直接进入二十一世纪。 “怎么办?” 玄澈瞪着眼睛等待玄沐羽的回答。他不会和玄沐羽说封建社会、资本主义,也不想去和玄沐羽论证工商业的重要性,他只说自己想要扶植工商业者的原因以及遇到的麻烦,他相信玄沐羽可以了解自己的意思。 玄沐羽也愣了,他承认扶植第二势力与门阀分庭抗礼是一个好办法,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玄澈竟然要扶持工商业。但转念一想,从玄澈一贯的作风来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很重视工商业。 “呃……” 玄沐羽眨眨眼,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珠子转转,反问道:“非得扶持工商业吗?” 玄澈摊出四个手指:“士农工商,士的地位已经太高了,扶持农业——最终还是等于发展工商业。” 此刻玄沐羽只觉得玄澈的手指很漂亮,很想抓在手里摸摸,以至于半天才冒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做?” 玄澈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玄沐羽,看透了玄沐羽走神的心思,玄沐羽大窘,嘿嘿直笑。 “先从发展商业开始吧。”玄澈收回了目光,照着自己想过的思路说,“商人逐利,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自然会去完成我们想完成的东西,比如扩大手工业生产规模。” “为什么?”玄沐羽想都没想就开口问。 玄澈斜瞪一眼,为玄沐羽这种明显不爱动脑筋的行为表示不满,但还是说:“赚钱就两种办法,降低成本或者抬高售价。要抬高售价就要加强产品本身的品质,要加强品质就要发展科技——也就是生产技术。但是售价在怎么抬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只能选择降低成本。降低成本就是是从原材料上和生产工艺上降低,不论是发现新材料还是大规模生产,都要求商人去促进农业和手工业发展。” 玄沐羽听完了,眨眨眼,说:“澈真聪明。” “……” 玄澈握紧了拳头。 玄沐羽连忙笑问道:“那澈准备怎么办?” “父皇您以为呢?”玄澈不想让玄沐羽那么轻巧,开玩笑,他才是皇帝! 玄沐羽脑子不爱动,但打太极的功夫却一等一的好:“澈一定想好了,澈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玄沐羽握住了玄澈的手,果然看到玄澈的脸噌地就红了。玄澈撇过头去,飞快道:“儿臣以为首先是破除现在工商之防。今人不愿从业工商无非是因为古人认为工商鄙薄,儿臣以为只要提高工商业者的社会地位,在利益驱动下世人自然会蜂拥而上,朝廷只要立法规范即可。” 第二天,玄澈在早朝上提出了提高工商业者地位的要求。 短暂的静默后是轩然大波。 “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玄澈看了一眼,叫出来的是吏部尚书田丰。玄澈不紧不慢道:“田大人何出此言?” 田丰大声道:“殿下,商人鄙薄,怎可与士族相提并论!” 玄澈不接他话,只问其他人:“其他大人以为如何呢?” 几个人在下面偷偷交换了眼神,班万站出来朗声道:“臣以为此举甚好!世人皆以为工匠手艺为**巧玩物,不予重视,但臣在工部起起伏伏十几年却深觉工匠之妙之重。只是……”班万顿了顿,看玄澈没有表示不满,才说,“这商人……” 玄澈发觉班万在官场滚了这么几圈,人还是挺傻的。 “班大人此话深得我意!”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他又对皇帝和太子施礼,道,“陛下,殿下,臣以为正如班大人所说,若只是让工匠脱黑籍倒也无妨,这几年来多亏这些能工巧匠制作出各种神兵利器,才让我大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臣以为,适当地给这些工匠们一些荣誉是可以的。但商贾却万万不可任其发展。世人趋利,若人人皆取行商,又有何人种田?是农工商,农才是根本!” “说得不错。”玄澈点点头表示赞许。 又有一礼部侍郎站出来:“陛下,殿下,臣以为不论工匠还是商贾都不可与士农相提并论!我巍巍大淼,应以德服人,而不是以武屈人。” 玄澈不反驳,只是对礼部尚书微微一笑。 礼部尚书只觉得背后阴风刮过,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礼部尚书暗道一声糟糕,知道自己说的肯定让太子不满,可话已出口这时候也收不回来了,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不敢抬头。 玄沐羽看到了礼部尚书窘迫的模样,对玄澈轻声说:“澈,你吓他了。” 玄澈回过头来也对玄沐羽微笑,玄沐羽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下面的大臣们还在吵吵嚷嚷各抒己见,他们讲得很开心,好半天才反应出上面两个都没了声音,一下子都闭了嘴,目光齐唰唰地望向大位。 玄澈看他们都静下来了,便悠悠问了一句:“讨论完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猜不透太子什么意思。 玄澈问:“崔大人,您以为如何?” 尚书令崔秉连忙站出来,施礼后,顿了片刻,才缓缓道:“臣以为殿下的想法可以实施。” 崔秉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崔秉来自河清大族,一般来说世族都是不屑与工匠商贾为伍,而且崔秉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力挺太子的迹象——他不过是中庸而已。 朝堂上响了一片唏嘘声,玄澈也颇为意外,就听一位大臣出言道:“崔大人此言何据?” 崔秉抬眼看看玄澈,迟疑片刻,方道:“太子殿下高瞻远瞩,臣佩服。” 玄澈一愣,明白了崔秉话中的意思。 原来他已经察觉了?玄澈心中惊讶,当初他会将崔秉提到这个位子,除了利用崔秉的崔家人身份安抚门阀之外,就是因为这个老家伙是个不作为的家伙,自己不用担心他会在关键时刻和自己唱反调。 呵,原以为是碌碌无用的人其实是心如明镜吗? 玄澈不觉露出了微笑。 下朝后,崔秉快步离去,却不想还是被人叫住:“崔大人,请留步!” 崔秉看去,是吏部的赵征以及中书侍郎蔡毅,这二人都是幽阳卢氏的门生。崔家和卢家同为四姓大族,彼此之间也是颇有来往的,对这二人崔秉倒还算得上熟悉。他们二人要说什么崔秉心知肚明,今日朝堂之上自己所言恐怕是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崔秉本不愿做出头鸟,但太子要做的事实在…… 此刻被这二人叫住,崔秉直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走人,只可惜即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停下来, 赵蔡二人已经走到崔秉身边,蔡毅当下开口道:“崔大人,今天大人在朝堂上所言,在下颇为不解,还请大人赐教。” 崔秉无奈,不想开口,只慢慢往前走。 等了一会儿见崔秉不说话,赵征又道:“崔大人,下官心忧不解,还请大人赐教!” 靠在卢氏这棵大树上的赵征虽然只是个侍郎,却对于崔秉这个尚书令并不怎么敬重,此刻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 就算崔秉平时是个和稀泥脾气的老好人,听了这话也不爽快,再怎么说他也是比赵征大了两级的一品大员,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崔家就算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容得了一个大树上的槲寄生来放肆。 崔秉没有发作,但语气已经冷淡,道:“太子殿下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的,做臣子的何必去反驳。” “此话差矣!”蔡毅肃然道,“匠人鄙薄,商贾奸邪,怎可登上大雅之堂!” 崔秉淡淡道:“太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蔡大人以为我们反对会有用吗?今日陛下一言不发,分明是太子事前已经和陛下讨论过此事,陛下都表示支持了,大人以为还有谁能劝得动太子?” “有何劝不得!”赵征道,“若是能联合崔家和卢家之力,只怕太子殿下也要顾及三分。” “顾及?哼。”崔秉冷笑一声,“不要忘记当初元氏是怎么消亡的。” 赵蔡二人脸色微变。 当年元贵妃身染怪病身亡之后,元家的发展便屡屡受阻,先是名声渐渐败坏,后来其家族田亩所产粮物又没人愿意收购。 士族的主要资金来源一般是收取田租,这时候的田租还都是实物田租,收来之后要再卖出去才能获得资金。但是士族向来轻贱商贾,大多并不直接介入买卖,没人收购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出售的途径,作为主要资金来源的粮食买卖断绝,这个大家族顿时陷入生活窘况。 如此这般,又经历一些变故,不出五年,元家便没落了,十年之后更是不见踪影。 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官场上的人各自心里都隐约猜得到,此事乃是太子所为。若是当初大家还因太子的年龄过小,而怀疑太子是否有能力打击大士族的话,安王叛乱中隐公子的倾力相助就让一切都明了。 虽然元氏在当年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但根基仍然不可小觑,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蔡毅仍不住打了个抖,赵征却说:“那又如何。元贵妃一事是因为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惹恼了太子,太子虽然心狠手辣,却从来没有因为政见不和而致人于死地。” 崔秉轻哼:“太子算尽机关,事事皆胸有成竹,自然不需要做那种勾当。但——你以为,太子就真的不会做吗?这朝堂上,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崔秉目光往旁边看了看,见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太子唯一顾及的只有皇上,而皇上现在对太子是言听计从,太子若真想做什么,哪有什么顾及!” “可是……” 崔秉打断了赵征的话,冷冷道:“别说你我崔、卢二家,你看秦皇之下,被抄去的豪门大族还少吗?” 话说到这里,三人已经出了宫门。自家的马车就在面前,崔秉言罢便登上马车,催促着车夫驶走了,从车内回头看,赵蔡二人还在那里嘀咕什么。崔秉冷笑,心道:太子这回是铁了心要将门阀铲去,我崔氏自保尚且岌岌可危,哪里还敢去触他的锋芒! 崔秉想着叹了一口,不知是否该修书回老家,劝那些老家伙们趁此机会多掌握些商道上的力量,莫要等这场风暴过去崔家就真正倒了才好,只是那些老家伙恐怕也是持着“商人鄙薄”的念头,怕是不肯…… 崔秉又想到卢氏那边的人,卢氏上一代的族长刚去不久,那深沉狡诈的老人恐怕还能和太子斗上一斗,只是现在这个族长太过年轻,阴谋诡计可以,魄力冲劲不缺,就是少了大局观,恐怕要败下阵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太子了! 发展工商业的事情就这样拍板了,破除工商之防的事情做下去很快,连带着一个月后关于促进商业发展的法令也颁布下去,主要是减低部分行业商税、放宽商业准入门槛和鼓励物流建设。 虽然这样做了,但是……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成效呢?” 玄澈望着天,皱起了眉头。 “怕是等不及了……” 采女 采女 “什么,你要去萼华宫?!” 清凉殿里传出玄沐羽的咆哮,惊飞窗外小鸟数只,所有值班的太监宫女们都知趣地折上了耳朵,不敢偷听皇帝和太子的对话。 “父皇,我……” “我不准!” “但是……” “不准!” “父皇……” “不准不准不准!我不准你去!” 玄澈的解释根本没有出口就被玄沐羽强行塞回肚子里了。玄澈只能无奈苦笑。 等玄沐羽稍微平静一点了,玄澈让玄沐羽重新坐下,为他斟上一杯茶,这才再次开口:“父皇,儿臣既然让她们入宫了,怎么能一次都不去看呢?” 玄沐羽不语,但玄澈知道他其实很明白这些道理。玄沐羽只是任性,聪明却是天下第一聪明的。 玄澈再给玄沐羽一颗定心丸:“父皇,那不过是一些十来岁的孩子,儿臣不可能爱上她们。” 玄沐羽气呼呼道:“云昭当年也不过十二岁!” “……” 玄沐羽始终没有听到玄澈作声,以为玄澈无话可说,心中更加不甘,刚要再说什么,却听玄澈轻声道:“儿臣并不爱云昭。”玄沐羽一愣,就听玄澈又说:“但是云昭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对她一辈子。” 玄澈的目光瞟到了窗外,他不敢看对面的那个男人,他怕会看到让自己心悸的视线。 二人良久无语。 半晌,玄沐羽才出声:“你去吧。” 萼华宫就是采女们在成为嫔妃或宫女前住的地方。 玄澈在走近萼华宫宫门时就听到莺莺燕燕们的娇声俏语,然而就在他踏进宫门的一瞬间,全部的声音都停止了,玄澈能清楚地感觉到各种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玄澈相信,那些热切的目光都是为自己身上这套太子服饰而来的。 玄澈对眼前有些呆愣有些激动的少女们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对这门外伸出了手,柔声说:“云昭,小心。” 少女们通通看向门外,这才看到姗姗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那女子面容柔美,发髻高挽,身上只着翠绿长裙,不加金饰,却已经是端庄雍容,华贵不可言喻。那女子纤纤素手被太子握在掌中,双颊飞红,嗔了一眼太子,颦笑间美态尽显。 众女哑然,这才知,自己自诩的美貌在皇家贵妃面前就如同麻雀般肤浅。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的,众女纷纷醒悟,连忙施礼唤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免礼。” 玄澈扶云昭进了宫门,等云昭在自己身边站定了,才对那些女孩子们虚托了手掌,示意她们起来。面对女孩子们或好奇或兴奋的目光,玄澈只是微笑问道:“诸位入宫已有数月,可还习惯?” 一名年纪稍大的女孩站出来说:“宫中生活很好,姐妹们都很喜欢。” “我不喜欢!” 不知谁嘟囔了一声,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花园中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玄澈的耳朵里。玄澈看去,乃是一名年幼的女孩,可能才十二岁,身形很小,稚气的小脸上现在满是不忿。她说完那句话,身边一位年长些的少年便拉了拉她的衣角,发现玄澈看过去,那年长些的少女连忙福身道:“家妹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息怒。” 年幼的女孩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少女瞪了一眼不让开口。 玄澈扫了一眼其他人,那些女孩子们大多面露紧张,但也有的露出了些许幸灾乐祸,还有几个则是神情木然。 玄澈道:“没有关系,刚从家中过来,远离父母亲人,不适应很平常。令妹年幼,你们既是姐妹,在这深宫之中就要彼此扶持。” 姐姐忙道:“多谢殿下教诲。” 玄澈又问:“所有的女子都在这儿了吗?” 先前第一个站出来答话的年长女子再次应道:“还有几个姐妹在屋里。” 玄澈发现两次都是这名女子站出来答话,而其他女孩都没有表露不满,显然是这人在萼华宫中威望极高。玄澈不由得问:“你是何人?” 女子道:“民女沁书,与众姐妹同为采女。” 玄澈知道了,这女子竟然是来自幽阳卢氏! 沁书乃是卢氏族长的小女儿,正是豆蔻年华,据说生的花容月貌,又是才德兼备,深得卢氏族人的疼爱。因为她的出生门阀,所以玄澈才会在众多采女中记住这个名字。如今一看,容貌姣好尤在其次,关键是她举止间大气从容,一派大家风度,一点也不输于云昭。要知道云昭是在宫中生活了三年才慢慢养出的风华。莫非这就是出生大族的气度? 玄澈有些烦恼。现在还不能对卢氏下手,而要稳住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结亲,可是玄澈并不想假戏真做,所以“卢沁书”这个人品性越差越好,百般推托才能有借口,但当卢沁书站到面前时,玄澈知道要从品性上找毛病恐怕是很难了。 这时沁书又问:“可要民女叫妹妹们出来?” “嗯……好。”玄澈点头应了,转头对云昭说,“云昭也见见她们吧。” 云昭心中苦涩,却还是笑应道:“日后这些妹妹们可是要来与臣妾作伴的,臣妾早想看看了。” 玄澈知道云昭想什么,此时此刻不便安慰,只握紧了云昭的手传达自己的安慰。 沁书却没有马上让人去叫,而是面露难色,道:“殿下,有一位妹妹病了,恐怕不便起身……” 玄澈不说话,暗地里捏了捏云昭的手。云昭立刻领悟,问道:“太医可来看过?用药了吗?严不严重?” 沁书转向云昭说:“回娘娘,太医看过了,说是水土不服,药已经吃了两天了,但一直不见好。” “那就让她先歇着。”玄澈接话道,“病了就好好休息吧,不要起来了。” 沁书应了,平淡的脸色看上看不出哀乐。玄澈却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黯然和隐隐的欢喜。 这样程度的情绪都藏不住……玄澈暗暗摇头。虽然他认为让这样的小女孩去学深沉并不好,只是进到这宫里了,想往上爬的,哪能在那样天真肤浅呢。 玄澈牵着云昭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坐下,让众女自由嬉戏,有几个大胆的上前来攀谈,玄澈都一一笑着回应了。沁书也在玄澈身边聊一会儿,这让玄澈发现卢沁书所学甚广,各种见识一点也不属于男子。 说了些话后,玄澈突然问:“卢姑娘,这里的女孩子你都认识吗?” 沁书道:“都认得。”顿了顿,她又说,“只是大部分都不怎么熟悉。” 玄澈笑笑,朝园中一名粉衣女子示意,问:“那个女孩叫什么?” 沁书心中奇怪,看了一眼,答道:“她叫李碧缘,是工部李大人的外甥女。” 玄澈点点头,又指了另一名蓝衣女子,问:“她呢?” 沁书道:“黄茉儿,是安平黄家的女子。” “那个呢?” “方月……”沁书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一眼玄澈,道,“殿下可要将她们叫来一叙?” “不用了。” 玄澈笑着摇摇头,却又接连问了几个女孩子的名字,沁书都一一作答了。 沁书状似无意道:“殿下真是有趣,问的几个人性情都很像,都是活泼的女孩子。” 玄澈微笑不语。 待沁书离去后,玄澈对云昭耳语道:“你觉得她如何?” 云昭低声道:“沁书妹妹才貌双全,气度沉稳,见识又广,极配夫君……” 玄澈哭笑不得,揽过云昭笑骂道:“胡说八道!我是让你注意她,别让她在这宫里夺了你的声望。”云昭愕然,就听玄澈说,“朝堂上如何吵闹都有我挡着,只是这后宫里却要你自己去掌握。你是我的妻子,在这后宫里人心还都是向着你的,只是这卢沁书不得不说她太过优秀,连一同来选秀的采女们都以她为首,长此以往,我怕她声望太高会动摇你的地位。” “啊……”云昭听得目瞪口呆。 云昭刮刮云昭的鼻子,笑道:“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让大家都看看我的云昭的风采,别让某些人一家独大了。你可明白?” 云昭红了脸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应不上来。 玄澈笑笑,又说:“走,我们去看看那个生病的女孩,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厚此薄彼。” 说着玄澈拉着云昭起身,问了病人住处,便去了。 少女的闺房玄澈不便进入,只让云昭进去了,他就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云昭出来了,才听她说生病的女孩是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女孩,据说原来身体就不太好,但家人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愿放过这次选采女的机会,硬是让她入宫。长途跋涉让女孩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担,入宫后又要接受繁多的礼仪训练,所以一下就病倒了,而且一直好不起来。 玄澈听了只有沉默,他怎么会想不到这次选采女会给多少女子带来麻烦,可除了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出了萼华宫,云昭又道:“澈……不如让婷儿回去吧,她……说是在家乡已经有了意中人,若不是……”云昭想到刚才那女孩哀求自己的模样,忍不住说出了这番话,但话说出来了,却又觉得不妥。 婷儿就是那生病女孩的名字。玄澈摸摸云昭的头,轻声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若是我就这样让她回去,只怕她家里人对她不会好。而且我也不能表现得那么‘宽宏大量’,否则那些老狐狸们会抓住把柄不放的。” 这边玄澈说着,远远看到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玄澈认出那是未央宫的太监,看到小太监跑到自己面前,便问:“怎么了?可是父皇有事?” 小太监大喘着气道:“殿、殿下,陛下急招您过去!” “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 “陛下没说,但是火气很大,急着要见殿下。” 不会是那任性的家伙吃醋了吧?玄澈皱了眉头,颇有些无奈,只得拍拍云昭的手,道:“云昭,你先回东宫吧,我去一趟。” “那晚膳……” 玄澈看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想到那人的脾气,不由得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估计是回不去了,等会儿我让森耶给你带消息。” 送走了云昭,玄澈跟着小太监去清凉殿,路上玄澈对森耶说:“森耶,刚才那些女孩的名字可都记下了?” 森耶递上一张纸,道:“已经记下了,主子可要过目?” “不用了,你记着就好了。”玄澈排开了那张纸,“明天拟一份我的手谕,将这些女子遣送回家,理由——善妒。” “是。” 匆匆到了清凉殿,进门就看到玄沐羽气呼呼地瞪着眼,玄澈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这家伙十万火急地叫自己回来果然是因为吃醋。 玄沐羽见玄澈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抓起玄澈的手往里拖,口中不满地说:“怎么去那么久,还说只去一会儿就回来,结果去了一个下午!是不是那个卢沁书吸引你了?你就喜欢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胸大无脑,一脸狐媚……”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人的性子说是可爱呢,又实在是蛮横无理。 “父皇……” 玄沐羽才不让玄澈分辨,将他按在桌前,命令道:“陪我用膳!” 果然…… 玄澈只余苦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澈,我要吃鱼。” 玄沐羽眼巴巴地瞅着一盘鱼可怜兮兮地对玄澈说。 玄澈莞尔,取了一套没用过的餐具,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在饭匙里,小心地挑了鱼刺,有舀了一点鱼的调味汁淋在上面,这才放到玄沐羽的碟子里。 “父皇,吃吧。” 玄沐羽美滋滋地吃起来,玄澈看他虽然优雅却怎么也藏不住欢喜的吃相,愈发觉得这个大男人像个孩子。 玄沐羽不挑食,但平时不怎么吃鱼,因为挑鱼刺太麻烦,又不喜欢太监给他挑。后来玄澈长大了,只有玄澈给他挑了鱼刺他才吃,结果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有鱼的时候总要玄澈陪他一起吃。 玄澈暗暗摇头,手上却又夹了鱼肉,为玄沐羽细细挑起刺来。玄沐羽吃完了碟子里的,就开始盯着玄澈手上的了。挑鱼刺是个细致活,挑永远比吃慢得多。玄沐羽看了一会儿目光不自觉转移到了玄澈身上,看着玄澈专心致志的侧脸,玄沐羽突然觉得自己真幸福…… “父皇,吃鱼吧。” 不知什么时候玄澈已经挑好了鱼刺,将鱼肉拨到玄沐羽的碟子里。玄沐羽嘿嘿一笑,正要提筷子吃,却不想眼前红光闪过,再看时那盛了鱼肉的碟子已经不见了,而桌子的另一边却多了一只抱着空碟子的红狐狸——尖尖的小嘴还在不停咀嚼! “你这只畜……狐、狸!”玄沐羽恨得咬牙切齿:那是他的亲亲小澈澈给他挑了鱼刺的鱼肉! 小狐狸吞下鱼肉幸福地眯了眼,满足地呜呜叫起来。 如果不是玄澈在旁边,玄沐羽一定要冲上去把这只狐狸车裂鞭尸、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小梅花?”玄澈也吃了一惊,但随即笑起来,对小狐狸招招手,“小梅花,前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都没有看到你了?” 小狐狸欢天喜地地跳到玄澈怀里,抱着玄澈的脖子使劲噌噌,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骨碌碌转来转去,呜呜叫得似乎受了大委屈。 玄澈抱起小狐狸掂了掂,笑道:“小梅花,你瘦了,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怎么一会儿来就抢鱼吃?” 玄沐羽在旁边凉凉道:“它胖得跟球似的,哪里瘦了!” 小狐狸在玄澈掌心里跳来跳去大声抗议,玄澈也嗔了一眼玄沐羽。 玄沐羽郁闷地埋头扒饭。 玄澈为小狐狸理理皮毛,笑道:“小梅花,饿不饿,等会儿给你煮鱼羹好不好?” 小狐狸连忙点头,玄沐羽也凑过来:“我也要!” 小狐狸气愤地尖叫起来,大尾巴朝玄沐羽扫去,似乎在抗议玄沐羽和狐狸抢食物的无良举动。玄沐羽冷冷一哼,指头轻弹,指风就将小狐狸扫出玄澈的手掌心,扑通一声四肢大张地落到了玄澈的腿上。 小狐狸立刻扒住玄澈的衣襟,委屈地打起滚来。 玄澈拿这一人一狐没办法,当初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没想到一觉起来两个家伙又开始针锋相对。 看玄沐羽还想将小狐狸扔出去,玄澈连忙一手握住了玄沐羽的手,一手将小狐狸抱起来,无奈道:“父皇,小梅花只是一只狐狸。” 哼,它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个居心叵测色胆包天的狐妖!哪有狐狸会写字画画还看活春宫的?!玄沐羽不满地想,却趁机反握住玄澈手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藏着。小狐狸看到了也不甘示弱,四肢紧紧抱住玄澈的手指,连大尾巴也缠了上去,看起来就像一个红色大绒球套在了玄澈手上。 玄澈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能苦笑。 好容易将两个人都安抚了,玄澈问:“对了,小梅花,你上次怎么刚回来又出去了?” 小梅花呜呜叫了两声,跳了出去,不一会儿捧了一朵白色的大花回来,又将大花献到玄澈面前。 “这是什么?”玄澈十分疑惑。 玄沐羽看了一眼,不屑道:“是雪莲。” 小狐狸虽然不甘,却还是点头。 “雪莲?”玄澈突然明白过来,“小梅花,你是想给我治病吗?” 小狐狸用力点头。 却不想玄沐羽在旁边轻蔑道:“药材都没搞清楚就想治病?雪莲虽然是好东西,但那是给妇人治病的,澈用不上。” 小狐狸一愣,整只狐顿时怏了下去。 玄澈看了心疼,忙抱起小狐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一时也有些黯然。 玄沐羽就算再任性这时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起玄澈这身伤便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玄沐羽心痛难耐,将玄澈按入怀里,沉沉道:“澈……我照顾你。” “……” 玄澈其实很想说:怎么看都像是我在照顾你…… 贸易 贸易 第二天,玄澈的手谕送到萼华宫。 “……以上诸女,性情善妒,举止见拙,遣反回乡,望诸女自省仪行。” 太监尖细的声音落下,众女全愣了,直到太监催促,才有卢沁书站出来接了旨。 一名女子上前拦住太监去路,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既要我们回去了?!” 那太监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的也不知情。”说罢,太监便匆匆离去。 众女陷入一片沉默,一个女孩大叫道:“卢沁书!定是你昨日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卢沁书看去,出声的是昨天被太子问了名字的黄茉儿,卢沁书突然意识到被遣返的都是昨天太子问了名字的女孩。难道昨天太子问名字是为了这个? 卢沁书没有作声让黄茉儿更加激动,黄茉儿高声道:“卢沁书,枉费我们叫你一声姐姐,原来你竟在背地里使这种手段!” 卢沁书淡淡道:“太子的决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骗人!”另一个女孩叫出来,“昨日你与太子说了那么久的话,我们都看到你和太子对我们指指点点,若不是你说什么,只见了一面太子怎么会突然遣返我们?” 又有一人嘲讽道:“卢姐姐,该不会是看我们年轻,便想办法将我们赶走吧!” 听到这几个人如此说,其他女孩们目光也渐渐奇怪起来。 卢沁书心中苦笑一声,发现太子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卢沁书冷笑一声,道:“我若要攀附太子,何必使这些小手段?论貌美,我纵然不是倾国倾城,也决不逊于你们任何一人。论才学,你们哪人不服我?更何况太子从来不是肤浅之人,对于太子而言,恐怕我们身后所代表的权势的意义远大于我们本身的优秀,而论家世,你们谁比得上我?昨日太子不过与我闲聊些琐事,他不曾问过我对你们的看法,我也不曾说过半字。至于今日之事,你们自己回去想想,昨日琪妹妹冲撞太子的时候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婷妹妹因病卧床的时候你们又在想什么?想清楚了,莫要再怪我给你们是绊子。我早说过了,太子非轻易可骗之人,你们自己在太子眼前露出妒意,能怨谁?” 一番话让众女都没了声音。 卢沁书心中鄙薄众女,不欲再说,拂袖离去。 看到卢沁书离去,一个女孩连忙追上。 “沁书姐姐,你别生气。她们胡言乱语的,巧儿相信姐姐不是那种人!”那女孩义愤填膺地说。 卢沁书淡淡道:“我没有生气。” 卢沁书只是不屑,她出身大族,自幼聪慧,什么阴谋斗争没有见过听过,视野开阔,见识广博,面对眼前这些女孩们连情绪都藏不住的肤浅,她实在是很鄙夷,而大家闺秀特有的高傲心气也让她懒得去和这些小女孩们争辩。 不管那女孩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说什么,卢沁书一心只想着太子昨日里的笑容。 昨日卢沁书初见太子便因其美貌而惊为天人,随后的聊天里更是为太子的学识和眼光所折服,只是太子温柔平淡的气质并非她所爱,当晚还暗诽太子太过柔顺,少了一点当政者的强势沉重,不合己意。却不想今日就出了这件事,现在想来,当时的温柔笑容竟已经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这才是祖父说的温和谦恭却心狠手辣的太子吧! 卢沁书望着东宫的方向暗暗扣紧了手指。 父亲,您要小心了,这个看似温柔的太子恐怕野心不小…… “善妒”这个帽子太大了,没有几个女子能担得起,那些被遣返的女子的家人也不敢宣扬,萼华宫的事情过了几天就消停了。 终于等到了八月,傅鸢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还有一个满脸“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鸢就跑来找云昭。 “昭姐姐!” 傅鸢一身红色劲装,艳如烈火,给云昭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云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热情的大礼,被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身后的宫女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傅鸢撇嘴道:“昭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难道澈哥哥对你不好吗?!” 云昭戳着傅鸢的脑袋失笑道:“想什么呢!你澈哥哥那样温柔,怎么会对我不好?” “哼,我才不信!”傅鸢说,“我听说了,澈哥哥受了伤,身体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顾他照顾得累了,才这样瘦。澈哥哥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云昭笑笑,她又怎么和傅鸢说,若自己真能为澈的身体做些什么,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愿。 云昭让人端上精致糕点,看傅鸢狼吞虎咽,不觉吃吃低笑出声。 傅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将起她在边关的各种事迹,自然不忘将自己从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说的趾高气扬,末了又问道:“昭姐姐在宫里快乐不?” 云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么会不快乐?” 傅鸢想想,突然气道:“澈哥哥太坏了!那时候还和我说只要昭姐姐一个呢,现在就选了那么多女孩子进宫!一点都不守信用!” 云昭摸摸傅鸢的脑袋,笑道:“傻瓜,你澈哥哥是太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的。” 傅鸢鼓起腮帮,虽然不服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云昭笑笑,又问:“鸢儿呢?沈煜对你好不好?” 傅鸢挥舞着小拳头嚷道:“那是当然!他敢对我不好?哼!” 云昭笑道:“鸢儿的小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这么不温柔,小心沈煜生你气。” “他才不会呢!”傅鸢说,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气,我就会说: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会很急,给我道歉呢!” 云昭哑然失笑,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笑音:“小鸢又拿我做挡箭牌了?” 傅鸢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鸢一声欢呼就要扑上去,却不想沈煜突然从玄澈身后窜出来,傅鸢没扑到玄澈却被沈煜给抱了个满怀。沈煜低声怪道:“你又气我!” 傅鸢撇撇嘴,嚷嚷着:“我才没有!你快放开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兴,却不好说什么,只能死抱着不松手。 玄澈笑道:“小鸢都多大了,哪能乱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兴。” 傅鸢看看云昭,说:“昭姐姐才不会呢!” 玄澈走到云昭身边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小鸢长大了,不能让你乱抱了。” 傅鸢听了哇哇乱叫:“澈哥哥你偏心!那么多女孩子你都抱,居然不抱小鸢!” 玄澈奇道:“哪里来的女孩子?” “哼哼,澈哥哥,我都知道了,你选采女!”傅鸢崛起嘴巴,“当初还说只要昭姐姐一个,不要我呢!骗人,我也要澈哥哥!” 玄澈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沈煜已经按下傅鸢的脑袋低喝道:“你有我还不够吗?!” 傅鸢开始胡说八道:“不够不够,我要澈哥哥!” 见话题已经被岔开,玄澈和云昭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对视而笑,玄澈轻声说:“昭,我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云昭轻应了,跟着玄澈离开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鸢现在很幸福,沈煜是个好男人。” 云昭也点头,忽儿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听了脚下一顿,又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云昭不知怎么了,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玄澈轻轻揽过云昭,轻声道:“昭,你太温柔了。” 云昭愕然地看着玄澈,只听玄澈慢慢道:“昭,我总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着你,不能给你更多的快乐,让你寂寞,却又要你陪着我这具残**子受罪。我知道你顶着很多压力,我却不能帮你分担,反而让你承受我的烦躁。昭,你还不够幸福,你这样容易满足,会惯坏我的。” 云昭靠在玄澈怀里,耳朵里除了柔柔的话音只剩下一声又一声轻微而坚定的心跳。云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求什么,寂寞、压力,从立志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就应学会承受了。可这样一位夫君:他高贵,他美丽,他温柔,他体贴,他专情,他负责,他才能卓越而谦和宽容,他这样的完美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感受。云昭觉得自己会被幸福淹没,陷在一个名为“玄澈”的深潭里无法自拔。 傅鸢和沈煜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结婚,他们在回来的第十天就结婚了,跳脱的傅鸢难得害羞一回,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只是沈煜酒量不好,结果敬酒的时候傅鸢一掀盖头替夫上阵了。到闹洞房的时候,傅鸢被几个姐妹取笑羞了,不知从哪儿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给赶了走。众亲朋汗颜,纷纷感叹:“不愧为巾帼将军!” 不论怎样,傅鸢和沈煜这对欢喜冤家终于走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供职于军中,虽然男文女武、夫内妻外的组合让人颇决怪异,但他们自己却无视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后为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后宫有所平息,改革也还没有开始,参加了傅鸢和沈煜的婚礼,玄澈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夏末里偷个懒了,没想到大明十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十月初的时候边关传来消息:一队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内遭到不明部落袭击,损失了大批货物,并且人员伤亡惨重。 这件事是在八月底发生的,那遭难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两个,因为这等事情很是平常,商人都是自认倒霉,本没打算报官,不想在口耳相传之间传入了郑志铎的耳朵里。 郑志铎此时已经退居二线,只是作为老将在一旁辅佐傅鸢、玄浩这样的年轻将领。他在这几年间与玄澈时常通信交换彼此对于战争的想法,他曾特别听玄澈嘱咐过:“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袭击,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维护,如果必要就发动小规模战争!”但这种观念与传统儒家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突,郑志铎并不太能接受,如今碰到这情况有些拿捏不定,便与幕僚商量。幕僚认为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惩治一下那个部落,只是为了这种理由出兵的事他们不好做主。于是郑志铎就写了折子上呈朝廷,根据幕僚的建议,折子里在述说了事情经过之后提议出兵。 折子放到上书房里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中书省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乃礼仪之邦,怎么能为了区区贱商对友好邻邦发动战争,所以不能出兵;武将们听说要打战自然不亦乐乎,消息传到军校里每天都能听到类似“放我们出去”的宣言;继晏子期之后上任的尚书令崔秉胆小怕事,一切以太子马首是瞻;而六部尚书则呈二四对抗之势,礼、吏二部主和,兵、户、工、邢四部主战,那兵部自不用说,工部想在战争里试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觉得有俘虏自然有他们的功劳,而户部却是在先前几次玄浩发动的战争里尝到了甜头,开始食髓知味了;至于民间,主战的和主和的,要风度的和要面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钱的,酒楼、茶馆各种公共场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为了打不打一帮文武大臣差点自己先掐起来,玄沐羽难得头疼地揉揉额头,和玄澈退回了上书房。 玄澈盯着一份情报人员送上来的西北地图发呆,也不知在考虑什么。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经说过我们的政府不爱护人民之类的话,后来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的时候,玄澈就反问他:“如果我们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击,我们会出兵讨回公道吗?”玄沐羽当时回答:“若是本朝使臣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轻视。”玄澈就笑了,说:“父皇的意思难道是,除了使臣,其他的百姓就不应该受到国家保护吗?”玄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最后两个人也没争论出什么。没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经假设过的情况。 玄沐羽便问:“决定开战?” “嗯,刚颁布的促进商业的法令,不能坐视不理。” 玄澈简单回了一句,仍然盯着地图。 玄沐羽抽走地图,揽过玄澈强迫他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玄澈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只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尽量让两人间拉开一些距离,道:“战要打,但也不能打没有利益的战,儿臣得看看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气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跟个商人似的,满脑子就想着这些东西!” 玄澈没计较玄沐羽疑似吃豆腐的行为,认真地说:“儿臣的本质就是一个商人,只不过买卖的是国家利益而已。儿臣必须精打细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没想到国家在玄澈手下已经从“小鲜”变成了买卖。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太子在皇帝的支持下力抗整个朝廷和社会的压力,发出檄文强烈谴责了西北部落不守契约的行为,声称如果不能及时交出凶手,大淼将坚决维护人民利益,不惜以战争的形式讨回公道,同时令六皇子玄浩随时准备领兵出征。 听到这个消息,傅鸢在府里气得大骂沈煜:“都是你!说什么一定要在今年新年结婚,害我败给那个臭小浩了!” 檄文发到西善,众部落都说洗劫商队的不是自己。玄浩还在因为采女的事情而心里不爽呢,当下领着一支高机动骑兵在草原上四处点火,将与大淼没有贸易的部落都给洗了一遍,当这支部队满载而归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那只劫掠商队的部落。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部落,他们都是由在先前战争中被打散的各部族人员组成的,居然正是上次围了玄浩让傅鸢来救的那批人马,他们劫掠经过自己地盘的往来商队,只是之前没伤人命,故而那些商队全当损失一点货品就算了,可这次下手没了轻重了,又闹到玄澈的耳朵里,他们就倒霉了。 玄浩碰到他们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次狼狈逃跑不但让傅鸢给嚣张了起来,还被四哥骂个狗血淋头,等玄浩修养好带着大军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这回撞上了再没有放过的道理。 玄浩指挥着精兵将这支乌合之众绞杀殆尽,又带人到他们的老窝里掏了个干净,最后的战利品还是又叫了一支运输部队才运回去。 西北捷报频传,十月底,傅鸢和沈煜结束了婚假去了长江边,而玄浩也终于将西北搜刮了干净,凯旋而归。 注1:我忘记将军之女结婚是什么样的了。貌似三国的时候红嫁衣还只是平民用的,贵族用的是白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的。这里就借用大家最熟悉的说法吧。 注2:最早的盖头约出现在南北朝时的齐代,从后晋到元朝,盖头在民间流行,后成为新娘不可缺少的喜庆装饰。这里提前一点让它出现。 注3:闹洞房的习俗从汉代开始产生,当时大概是个别人的“听房”行为,到了唐代就变成集体作战,成了现在的“闹洞房”。闹洞房的时候无论如何戏闹,如何难以接受,新娘都不能生气。若气走了闹洞房的人,将被视为是新娘的任性,人缘不好,日后的光景就不会好过。不过傅鸢的性格嘛…… 归来 归来 金秋时节的风已经透着凉爽,书房隔热的帘子被卷起,阳光洒落,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而这些,却都比不上书桌前那安静的身影来得动人。 “殿下,再过两天六殿下就回来了。”林默言递上折子的同时轻声说道。 玄澈终于从折子中抬头,看看墙上那副歪七扭八的“浩”字卷轴,这是前年玄澈生日时玄浩寄来的,声称四哥绝对不可以忘记他。玄澈微微一笑:“这么快就四年了。” 林默言顿了顿,说:“这次殿下回来应该就长大了。” “哦,长大了呢……” 玄澈轻轻地说,再次埋首于奏章之中。 玄浩带着一千骑兵回来,回来当日,太子率百官出城迎接。 玄澈站在城门口注视着由远及近的沙尘,一道乌亮的身影一马当先,所有的尘土都被扬在他身后,阳光也被乌色铠甲的光芒逼退三尺。 乌亮似乎是直冲着太子奔来,甚至在不足百米的地方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太子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黑马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嘶鸣着人立而起,太子脸上微笑也不曾变过。 乌铠战士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太子,太子也这样的静静地抬头看他。风无声地流过,带起些许交缠的绵柔。他们之间的视线是平行的,他们的光芒交相辉映着。 静默片刻,乌铠战士终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道:“四哥!我回来了!” 玄浩长大了,圆润的脸部线条变得消瘦刚毅,那双灿比繁星的双眸更加幽深,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白皙粉嫩的肌肤晒成了古铜色,身材挺拔高挑,背挺得笔直,张扬着沙场上的肃杀之气。 玄澈面对着阳光,晕染了一身金色,他伸出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揽着天地间的流光溢彩,他淡淡地微笑,清朗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温柔:“欢迎回来,六弟。” 玄浩看得呆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四哥是天下绝美的人物,他以为离开四年或许会淡化那份奇特的爱恋,可以减退对这份美丽的执著。然而他还是忘记了眼前人的美不是一幅画、一段文字所能形容的美,他比太阳更耀眼,比月亮更幽雅,他是星空中的星辰璀璨迷离,又是冬日里的大海深沉辽阔,他可以化身天神你挡风遮雨,也可以坠入魔道引人犯罪。 五年的分别只会让自己更加眷恋这份温柔,他在马背上时就知道了,看到城墙他就忍不住飞奔,那样冲动只是为了更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他! 玄浩下马痴痴地看着哥哥,直到随后而来的军队在他身后整队完成才回神。 副官上前报告:“太子殿下,将军!整队完成,随时可以驻扎!” 玄浩猛然清醒:是啊,我是将军了,我拥有了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力量了! 玄澈温和地对那副官说:“请这位将军安排好诸位军士的驻扎吧。” 那副官红了红脸,慌忙行礼道:“是!太子!” 玄浩不快稍稍移动身形站到副官前面,对那副官说:“你赶快下去吧!” “是!”副官很听话地下去了,只是临走前不忘再偷瞄一眼天人一般的太子,正好对上太子轻微一笑,面色霎时涨红,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四哥!”玄浩不满地唤一声,“我和四哥一起回去!” “好。”玄澈笑。 玄浩拉过缰绳,道:“四哥,这是我从草原上找来的宝马墨影噢!四哥和我一起骑好不好?!” 随行而来的几位老臣大惶恐起来,纷纷要出言阻止,却听到玄澈温和的声音说:“好。” “四哥先上马。” 玄澈虽然因为身上的伤很久不曾骑马了,而身上服饰又略显拖沓,但还是很优美地上了马。见玄澈坐稳,玄浩也一个大跨飞上马背,从后环住玄澈,一甩缰绳喝道:“墨影,走!” 黑马嘶鸣一声,噌地窜出去,周围侍卫掉头想要跟上的时候墨影已经跑出了二三十步,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玄浩挑人少的大道朝皇宫骑去,他紧紧环抱着玄澈,前胸贴着玄澈的后背,下巴枕在玄澈肩膀上,如同十年前的玄澈北征回来时那样,撒娇般地说:“四哥,我好想你呢!” 玄澈轻轻地笑,说:“都大将军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玄浩见后面已经跟不上侍卫了,便放慢了速度,下巴蹭了两下,说:“我在哥哥面前就是孩子啊!” 玄澈还是笑,说:“那我这长不大的弟弟甩开侍卫又是为何?” “我要和四哥俩个人一起,才不要哪些碍眼的东西跟着!”玄浩说的理直气壮,随之又黯然,“四哥,我这次回来你不会把我赶到什么将军府去吧?我要在宫里和四哥一起住!” 玄澈笑说:“皇子成年了就要开府,更何况你是将军,哪有住在宫里的道理呢?” “可是不住宫里就没办法天天都见到四哥了啊!”热气喷在精致的耳轮上带起一片红晕,玄浩痴迷地看着淡粉红色的耳垂,伏在玄澈耳边轻轻地说,“我好想四哥呢,在西北的时候每天都想,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弓箭就会想起这是四哥发明的,看到城墙就会想到这是四哥站过的,看到将军府,就会想到四哥曾经在这里运筹帷幄,谈笑间倾覆了整个关外……每次受伤,就会想起四哥曾经为我上药,四哥的手指凉凉的,抚摸在伤口上似乎疼痛就没有了……每天梳头,就会想起四哥的头发,好柔好顺,散开就成了一片乌云,我老是抓不住,会从手里逃开一样……”玄浩渐渐收紧怀抱,似乎是舍不得让怀中人像发丝一样逃开。 玄澈始终微笑着,眼睛被温柔的宠溺淹没,长长的睫毛随着步调而颤动,粉唇弯起,秀美的五官脱去淡漠的外衣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们骑在马上,光辉熠熠,犹如天人一般,所过之处百姓皆出门相望,却又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供他们通过,成了临澹最奇妙的一幅景象。 入了内城皆是宽坦大道,玄浩不再顾及,拍马直奔宫门。到了离宫不远的地方,玄浩突然说:“四哥,我们骑进去好不好?” 玄澈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印绶,信手一掷,那墨玉化作一到黑光“铿”地打在宫墙上,嵌入一指多宽。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正要怒骂,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那人看清了印绶上的太子标识,连忙散去赌在门口的兵士。 看到玄澈这一手,玄浩道:“四哥又厉害了!看我给四哥取回来!” 话才出口,马已经奔及门下,玄浩伸手屈指一抓,那印绶从墙中生生拔出落入他的掌心。这手功夫当真精彩!玄浩献宝似的把印绶摊到哥哥面前,炫耀地叫了声:“四哥!” 玄澈笑,伸手想取过佩玉,玄浩却把手收了回去。玄澈不解地看他一眼,身下马匹已经放慢速度趋于步行,玄浩亲手将佩玉仔细挂回玄澈腰间,在耳边呵气道:“我为四哥挂好。” 玄澈依然是笑,温柔如水。 进了皇宫其实也就只能再多骑几步就要下马。 看太监将墨影牵下去,玄浩随玄澈入了御花园。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兄弟二人,玄澈略带责备地说:“你这样大胆,明天肯定要有些无聊的人上折子说你了。” 玄浩漂亮的眼睛弯成两波秋水,靠在玄澈身上笑嘻嘻地说:“四哥一定会护着我的。”说完他突然拉起玄澈的左手快步往宫里走,说,“哥,我回来身上脏死了,你陪我去洗澡!” 玄澈微微一愣就被玄浩拉着往前走,左手甩不开,玄澈只能无奈地跟着他走。 东宫的浴池和五年前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变。 玄浩哗啦啦扯了衣服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捣腾了两下从水下浮上来,看到玄澈还站在池边,便说:“哥,你也下来嘛!” “我不洗,我去找人给你拿衣服,你慢慢洗。” 玄澈笑着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可是刚才你抱过我啊,我身上脏,就把你也弄脏了啊!” 玄浩这么说。玄澈发觉玄浩的声音就在耳边,下意识地回头,却有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一个使力,玄澈摔在玄浩怀里两个人一起落入了水池。 巨大的落水声,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玄澈很不舒服,心口闷闷的,他难过地靠在玄浩身上喘息。 “哥?哥!”玄浩怕了,他后悔了。 胸口的烦闷渐渐过去,玄澈才抬头,摆摆手,微笑道:“没事。” “哥,对不起,我忘记了……”玄浩用力抱着澈,低声地道歉。 玄澈一如既往的温柔:“下次不要这样了。” 玄浩将玄澈抱在怀里保护得很好,虽然突然摔入水中触动了玄澈的心伤,但玄澈也没有被呛到,只是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这回真是不洗也不行了。 “浩!” 玄澈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又好气又好笑。 “洗嘛,洗嘛!” 玄浩嘿嘿一笑,就不安分地开始扒玄澈的衣服。玄澈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上衣已经被脱得干净,露出细腻的象牙色肌肤,光洁的胸膛上两颗茱萸红艳欲滴。玄浩偷偷吞下一口口水,上半身又粘上了玄澈的身体,撒娇地磨蹭,却没有伸手去脱玄澈的裤子——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好了,快放开好好沐浴。”玄澈说,但玄浩根本不放手,反而撒娇道:“不要,人家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要粘着四哥,四哥不准把我推开!” 玄澈真的拿玄浩没有办法,勉强将自己与他推开一点距离,叹气道:“好了,别粘了。让我把衣服脱了。” 玄浩连忙点头,巴巴地看着玄澈上岸将湿透的衣物除去。 玄澈的身体还是一样的漂亮,只是消瘦了很多,腰身窄细得似乎两只手掌就能握起来。他的腿修长而笔直,两腿之间的青芽颜色淡淡的,让人无法想象这是成了家的人。但腰上一道五指长的暗红色伤疤破坏了这份完美,玄浩看了心痛,这道疤在提醒他:你曾是这样的任性。 玄澈下水,站在离玄浩不远的地方将弄湿的头发解开,长发如同一锦黑缎在水中满满荡开。玄浩的视线顺着那葱白的手指在黑发中穿梭,似乎能体会到那抚摸凉水一般的触感,软滑地从肌肤上流过。玄浩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在勃发,他慌忙掩住鼻子贴在池壁上不敢再看,用身子挡住了玄澈的视线,怕被发现他丑陋的欲望。 “四哥……” “嗯?” 好容易等欲望平息了一点,玄浩想说点话转移注意力,结果半天才冒了一句:“我有好好喝牛奶噢!” “嗯?”玄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曾告诉玄浩让他可以多喝点牛奶,对长身体有好处,不过中国人自然有中国人的饮食规则,他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强求。玄澈笑道:“是啊,浩长高了。” 玄浩兴奋地走到玄澈面前,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哥,我比你高了哦!” 果然,玄浩已经比玄澈高出了小半个头,对比玄澈纤瘦的身躯,玄浩看起来更加矫健强庄。玄澈自那次受伤后就不怎么再长了,一方面固然是过了生长发育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所有的血气精力都消耗在了病痛上。 玄浩搂过哥哥,心疼地说:“四哥,你太瘦,又这么轻,简直会被水冲走一样。” 玄澈只是轻轻地笑,并不介意玄浩的说法。 玄浩靠在玄澈肩膀上,低沉地说:“对不起,四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玄澈的声音柔柔的,引诱人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因为……”玄浩不敢说,怕说了玄澈就会离他而去了,“哥,对不起……” 玄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玄浩只是摇头:“你不知道……” 玄澈微微眯起眼,笑了笑,不再作声。 第二天果然有人弹劾六皇子越矩。 弹劾的人是个胡子眉毛都一大把的老御史了,生平最看重祖宗礼法,昨日听闻六皇子见太子不下马,还携太子同乘一骑,最后再直闯宫门,顿时气得五脏喷火。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看那奏折便知道,从楷书到行书再到草书,最后一个字已经演变为狂草,可想而知其心情是多么激昂。 只可惜太子不理会他,压下折子,说了一句:“六弟刚刚归来,心情难免激动。”便不再多提此事。众大臣到此了然,六皇弟依然是太子最爱的弟弟,即使成年也不会改变。 玄浩自然不能住在宫里,在皇城中开了靖王府,但巍明宫仍然为他空着,玄浩得了太子的令牌时不时就入宫缠着太子玩闹,玩迟了就留宿巍明宫。若是有大臣弹劾靖王“有违礼法”,太子则说“孝悌乃人伦”;若是有大臣说“靖王意图不轨”,太子则说“大人多虑”;若有大臣敢说“有伤风化”,太子则冷眼相看,道:“大人是怀疑靖王,还是怀疑本太子?”于是无人再敢妄言靖王之事,玄浩更是来去自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玄浩在参军之前,身边就只跟着绿尘和苏行之,绿尘早在太子做主之下嫁给了相好的侍卫,已不在宫中,而苏行之还留在边关,玄浩不爱别人跟着,倒落得个孤家寡人,他乐得独来独往,快活自在。 玄浩是快活自在了,玄沐羽可不开心,本来玄澈白天的时候都是他独享的,现在玄澈却分出了一半的时间去陪玄浩。玄浩这家伙忒粘人,缠着澈半点缝隙也不留下。玄沐羽想插个嘴都困难,还要时常面对玄浩的挑衅,太令人郁闷了。玄沐羽真想用诏书把玄浩直接砸回边关,可是看玄澈挺高兴的又不忍心。 但很快,玄浩就郁闷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最爱的四哥和那个混帐老爹之间竟然亲密的超乎想象。 事情是这样,某天玄浩突发奇想煮了一锅粥,自鸣得意,于是满心欢喜地端去给玄澈吃,没想到—— 玄澈居然靠在玄沐羽的怀里! 那碗粥摔在地上,这天晚上玄浩一夜未眠。 让我们看看整个事情的完整过程—— 玄澈在东宫的院子里看书,百无聊赖的玄沐羽来了,两人开始交谈,谈着谈着就随意地在院子里走起来。玄浩正端着粥沿着东宫走廊走的时候,玄沐羽脚下顿了顿,落后了半步,抬起手伸向玄澈,并随口问了一个问题——玄沐羽可以发誓,他绝对不是因为知道玄浩要来而故意停下来,他只是突然看到玄澈耳后有一丝头发乱了,想要帮忙理一下,咳,顺便吃点小豆腐——而已。而玄澈发觉玄沐羽落后了,就顺势回头来看,口里说着话,步子还在往前走,一没留神就被小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刚好撞在玄沐羽伸出的臂弯里,玄沐羽反应奇快,顺势一捞,将本来只是踉跄的玄澈搂进了怀里。 就是这么万分之一秒的时间,玄浩出现在两人都没有看到的拐角处,他看到了“四哥主动偎进了玄沐羽的怀抱”,就如同自己往四哥怀里钻一样。 玄浩彻夜未眠。 改革 改革 第二天,玄浩顶着一双熊猫眼飘进了东宫。 “四哥……” 玄浩的声音似乎是从幽灵口中呼出来的,有气无力不算,连魂都没了一半。 玄澈打了颤,转头被这只超大号熊猫吓到了。 “浩儿?”玄澈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四哥……” 玄浩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一个劲地往玄澈怀里钻,两只前爪死死抱住玄澈的身体,脑袋在那胸膛上蹭来蹭去,委屈吧唧地说:“抱……” 玄澈相当之无语,但还是张开双臂抱上了玄浩,抚摸着他的后脖颈,轻轻问:“怎么了,受委屈了?” 玄浩想着昨天看到的画面酸酸地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欺负我……” 玄澈笑道:“谁欺负你了?呵呵,我还不知道这临澹城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呢。” 玄浩撇撇嘴:“四哥欺负我!” “我?” “就是你!”玄浩猛地扬起脑袋怒视着玄澈,“四哥你都不疼我了!四哥以前还说要爱我一辈子呢,结果才几年不见就不疼我了!” 看玄浩一脸愤怒兼委屈的模样,玄澈觉得自己才委屈呢,怎么一天不见自己就不疼他了。玄澈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好心情地问:“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玄浩噘了嘴巴又不肯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冒了一句:“你就欺负我了!” 玄澈以为玄浩是在撒娇,虽说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大淼早都是结婚生子的成年男子了,不过在玄澈看来也还算是个大孩子,玄浩从小到大都这么赖着自己撒娇耍赖闹脾气,如今玄浩如此无理取闹他也不以为意,将玄浩抱得紧了紧,理了理他蹭乱的发丝,笑说:“好啦,好啦,算我欺负你就是了。” 玄浩当然知道玄澈将自己看作小孩子才这么纵容的,心有不甘,又不愿意放弃这份拥抱,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说:“四哥,晚上我在你这儿睡。” 玄澈刚要拒绝,就看到玄浩扁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就算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不忍心拒绝,只得说:“都多大了,还和四哥一起睡?” 玄浩理直气壮地说:“这和年纪大不大没关系,我和四哥感情好,这么久没有见当然要好好叙旧!” 叙旧?你刚回来那会儿不是叙了好几个晚上了?!玄澈心里这么想,当然不会说出来。弟弟嘛,当然是用来疼用来宠的,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玄澈自然不会拒绝。 晚上玄浩果然爬上了玄澈的床。 “四哥……” 玄浩四肢都缠上了玄澈,脑袋在玄澈怀里蹭来蹭去。 玄澈颇为无奈,稍稍拉开玄浩的脑袋,道:“浩儿,都多大的男孩子了,还这么撒娇。” 玄浩立刻扁了嘴,哀怨地看着玄澈。“哥,我长大了,你就不疼我了。” “哪有。” “还说没有?以前你最喜欢你最喜欢抱我了,现在不抱我就算了,连我抱你你都不许!”玄浩理直气壮地控诉哥哥的“罪行”,“你以前还会亲我呢!” 玄澈突然想到了玄沐羽,心里一个咯噔,看向玄浩,见对方嘟着嘴,那双大眼睛在黑夜里晶莹透亮,倒也像个孩子。只是这时玄澈心中有了忌讳,不想让弟弟再与自己这般亲密,便将玄浩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拉下握在掌中,微笑道:“浩儿长大了,四哥自然不能再把浩儿当孩子,不是吗?” 玄浩一愣,抿抿唇,突然挣开玄澈的手,翻了个身,用后脑勺面对玄澈,口气不高兴地说:“我讨厌四哥!” 玄澈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展臂揽过玄浩的身子,笑道:“浩儿不闹。” 玄浩没推开玄澈的手臂,也没有应声。玄澈等了许久见玄浩仍然没有反应也只能作罢,为玄浩掐了掐被子,自己翻了个身也睡下了。 当玄澈沉沉睡去时,玄浩转了过来,看着玄澈安静的睡眼,玄浩小心翼翼地将哥哥搂入怀中,蹭了蹭,这才平稳睡去。 第二天玄澈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压了一个重物,睁开眼一看,敢情是玄浩整个人都趴自己身上了,像只大八爪章鱼一般抱着自己,脑袋枕在玄澈肩膀上,弄得玄澈左臂发麻。 玄澈苦笑,他还要上朝,想轻轻搬开玄浩的身体,谁知他一动玄浩就醒来了,睁了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瞅着他,可爱是可爱,也有点好笑。 玄澈看玄浩醒了,干脆放开动作想要起身,哪想到玄浩不放手,反而问:“四哥,你要上朝吗?” 玄澈轻弹玄浩的脑门,笑骂道:“是啊,就你这小懒虫不上朝。乖,放手,四哥要迟到了。” 玄浩眼珠子转转,想到玄澈可能会在大殿上和玄沐羽“眉来眼去”心里顿时不爽,忙问:“四哥,我也上朝好不好?” 玄澈奇道:“小懒虫也转性了?” 玄浩噘起嘴巴惹得玄澈低笑。玄澈理了理玄浩铺散的长发,道:“今天就算了吧,你上朝要穿王爷正服,你昨天穿着便服来,这会儿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你要对早朝感兴趣,就等下次吧。” 玄浩不高兴,却也无法,只能松手,眼睁睁地看着玄澈下床洗漱穿衣,然后一身华服正装仪态万千……玄浩此刻是懊悔万分:居然、居然每天都让那个老混蛋看到这么好看的四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玄澈以为玄浩要上朝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过了三天再早朝的时候,玄浩果真一身正装出现在玄泠身边。玄泠的样貌气质虽然没有玄澈那么出众,但清秀儒雅的他往那里一站也是让少女尖叫的白马王子,却不想玄浩这么一冒,顿时就将玄泠比下去了,玄浩就那么高昂着头站着,背挺得笔直,眸光灿若星辰,张扬而贵气。玄泠在他旁边,清秀变成了平凡,儒雅变成了无光,弄得每个人看去时都是一愣。 群臣们已经站定,玄泠和玄浩并排站在最前面,皇帝和太子还没进来时,玄泠附在玄浩耳边低声说:“六弟,等会儿太子哥哥看到你肯定会很惊讶。” 玄浩不解:“为什么?”他知道自己上朝绝对是出人意料的,但他不以为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五哥会突然拿这事说话。 玄泠的唇角弯出一个弧度,轻笑道:“六弟今天太耀眼了,大殿里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六弟身上了。” 玄浩一愣,忽然明白了玄泠话中的意思,顿时得意地笑起来,头扬得更高了。 玄澈入殿的时候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一般的玄浩——不是玄浩太耀眼,而是群臣都弯腰低头作揖的时候,只有这家伙一个人突兀地抬着头盯着自己猛瞧。 玄澈偷偷瞄了一眼玄沐羽,果然看到这家伙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黑了半张脸。 玄沐羽刚在龙椅上坐定,就不冷不热地说:“玄浩,难得你今天来上朝,是准备向朕告别回西北了吗?” 玄浩额上青筋一暴,阴阳怪气地回答:“回父皇,儿臣暂无此打算。儿臣回来前,太子哥哥曾说,儿臣这次可以呆到春节。” “春节?那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玄沐羽嘲讽道,“大淼的边疆需要你,你还是先回西北,等春节再回来吧。” 玄浩咬牙道:“儿臣着实想念父皇,不舍得回去——啊!”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迸出激烈的火花,大臣们纷纷低头缄言,玄澈头疼地揉揉眉心,不得不插嘴喝斥:“浩儿,不得对父皇无礼!”看玄浩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去,玄澈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不如先听听今日有何事待议吧。” 看到玄浩吃鳖,玄沐羽不易觉察地勾了勾嘴角,对旁边挥挥手,那大太监立刻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国泰民安,朝中无大事,最多也就是前些日子颁布的促进商业发展的那些法令引发了工商业的一些变化,朝廷里那班老家伙们不习惯突然冒出头还不能打压的商贩,总爱没事找事说什么今天哪个商人去了哪里像是要作乱,明天哪家女子又出来逛夜市伤风败俗之类的。玄澈对于这种进言实在很无奈,只能微笑地听着,然后忽略不计。 等大臣们都说完了,玄澈看了看玄沐羽,然后说:“既然大家都说完了,本宫这里也有一个议案,请大人们共同参谋。” 大臣们这么一听心就突地少跳了一拍,每次太子笑眯眯地说有一个议案他们的心脏就要经受一次考验。 果然,听到太子不急不缓地说:“本宫考虑,明天春,在辽阳做一个小规模的试点改革。” 太子总是能给人带来惊——没有喜。 太子说要将辽阳的衙门进行改革,分出公共安全局和法院,分别负责治安管理和案件审理,至于原来的衙门改名政府,全权负责行政事宜,不再插手治安和审判。 群臣们吵啊闹啊,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错愕的错愕,发呆的发呆。消息“泄露”到民间,民间反应一片混乱,那些市井小民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觉得朝廷怎么变和自己都没有关系,只有那些贵族世家、士大夫们反应剧烈,也不是完全没有没有人支持太子的改革方案,但毕竟是少数,这一点微弱的声音在反对的大潮中忽隐忽现,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会覆没…… 相对于各阶层人士的强烈反应,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太子殿下,反而平静得诡异,每日该上朝上朝,该睡觉睡觉,该去萼华宫就去萼华宫,有空的时候再和小狐狸玩玩闹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只有一直为太子打理情报的林默言知道,来自辽阳的密报正如雪片般飞入东宫,落入那人眼里,藏在那人心里。 过了中秋,时间就飞似的到了年底,元旦、春节,一个个节日过去,玄浩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澹,离别前的那个晚上死活抱着玄澈不肯放手,第二天眼眶红红得跟兔子一样。弄得玄澈也万分不舍,想让玄浩干脆别去了,留下来做个闲散王爷就好,谁知玄浩反而不同意。 “四哥,你疼我,我也要保护四哥!” 玄浩临走前说,虽说他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泪光,但这句话的可信度一点也没减少。 千难万难地送走了玄浩,大明十一年三月,第一届春闱终于开始了。就在在大量的学子涌入临澹,大幅拉动临澹城内消费的同时,太子宣布了辽阳试点实行新制度的敕令,刚刚平静的争论声再次爆发。然而在皇帝支持下,太子执拗地将命令发放到了辽阳。 改革的敕令在朝廷上翻腾,到了辽阳当地却没引起什么反响。辽阳豪门被太子“教训”过,辽阳官员是太子一手提上去的,辽阳民众见识了太子的英明再加上他们对政治向来漠然,辽阳人从上到下除了对未来的期冀和揣测之外,倒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改制简单地说来,就是设立一个公共安全局和法院,原先隶属衙门的捕快、差役、狱吏和仵作等人编入公安局,专职对案件进行调查,而法院则收录部分计簿、曹掾和讼师,负责公安局上送的案件审判,原先的衙门只剩下社会管理功能。另有御史系统也有调整,御史监察官员,如有发现贪污可向上级法院提请审查,如通过,御史将获得颇为广泛的权力对怀疑对象进行秘密及公开调查,调查结果呈报上级法院,经审理确实将一律对被告进行判刑。 改革就这么开始了,辽阳官场冲进了一批鲜血,各种新兴名词让一些人很是振奋。 但改革试行不到半个月,辽阳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职能的分离和细化造成了工作岗位的增多,先前被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备用官员都被赶到了辽阳,然而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专业人才明显不足,特别是“律师”。 律师是法院下的专职人员,脱胎于讼师,为原告和被告辩护,收取一定的费用。但除了辽阳境内原有数名讼师可以充当之外,备选官员之中竟然找不到几个精通法律的人才!这让玄沐羽很是尴尬,前两天他才和玄澈争辩官员到底是不是知晓法律,今天就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玄澈说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从官员到百姓,我们的人民都没有法制观念。” 玄沐羽不得不承认,玄澈的话有时候准确的令人胆寒。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因为春闱结果快出来了。 此次参加春闱的学子都在乡试或推举中通过了帖经墨义的考试,所谓春闱不再考核这部分内容。春闱分三天,第一天考诗赋,第二天考律法,第三天考时政。 诗赋倒没什么,这些学子读了一辈子的书,学的就是这个,大笔一挥信手而就,只是优劣各有罢了。 律法却有了点小麻烦。突然增加的考试内容让学子们有些仓促,但中国的学子们最擅长的就是背书,短短几个月里几本律法大典背得滚瓜烂熟,可没想到拿到试卷一看,墨写律文的部分虽然又多又长涵盖面极广,分数却仅占了不到三分一,另有判断题无数,和主观题若干,或假设一个法律场景让考生分析,或对现行法律进行论述,甚至提取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个案件让考生评述,总之律法考场里哀鸿遍野,一个个脸色都是绿的出来。 好容易熬过了第二天,第三天的时政考核又是惨不忍睹。其中有一题是让考生对此次战争做出评论。考生们抓耳挠腮,一方面是他们最后的主子太子,主战;一方面是此次对成绩起直接作用的监考老师礼部尚书,主和。这令他们无所适从不知该迎合谁才好。却不知正是太子的安排,他就是要看看这些学子们在两方夹击的情况下究竟能写出什么。 总之三天春闱过去,临澹城里各大酒楼藏酒售罄,借酒消愁者不知几何,另有太子调侃临澹督尉,笑其要在各风景名胜,尤其是悬崖边做好保卫工作,以防部分学子轻生,让国家丧失了栋梁。 等待发榜的日子是漫长的,每天都能在酒楼里看到焦急等待的学子们,他们或得意或黯然,或焦躁难耐或神情恍惚,不一而足,对比鲜明。他们这种急切的情绪让通川商行小赚了一笔。 通川商行下设“出版社”在春闱结束的第二天出了一份“春闱专题”,里面详细阐述了此次出题的各种意图。例如那道令无数学子左右为难的战争评析,太子表示:“主战或主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给出的理由。主和是为了什么,主战又是为了什么,朝廷要看到你在试卷中所表现出的治国精神和理念。” 通川商行与太子关系良好在六年前的三王叛乱及这几年的对战争、改革的态度中表露无疑,这份专题报道一出,顿时安抚了无数忐忑的学子,这些人一旦不再担心自己的立场是否会得罪人之后,都对自己的才华都表示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 只是玄澈在看到一份份卷子的时候却很无奈。 除开部分答案模棱两可的墙头草之外,这些人主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 “以德服人”,而主战的理由无外乎“扬我国威”,比较离谱的还有扬言誓死追随太子脚步的粉丝,只有一个人写下:“以我之矛护我之民”。 玄澈一喜,再看考生名字:方休明。 四月份的时候朝廷发榜了,却是四张榜,分别以诗赋、律法和时政三项内容的成绩进行排序,另有一张综合成绩榜。每榜所取人数各不相同,诗赋最多,律法其次,时政第三,至于综合榜则取前一百名公布。各榜第一名皆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探花,授予荣誉。 诗赋取士则入翰林院,律法取士则进大理寺、御史台及辽阳司法系统,时政取士者方进入行政系统,或在朝廷任职,或到地方当官。 玄澈特别招见了方休明,只见一清瘦少年缓缓行来,白衣白靴,风神俊秀,走近了却又是柔媚动人。玄澈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方休明竟是当年的白! “殿下,今后白要一直站在殿下身边——用这里。” 白指着自己的头,缓慢而坚定地说。 新科举子们一出炉就被分派到了各个部门,尤其是律法成绩优秀的学子们,纷纷进入辽阳的新行政系统中试用。就在这些学子们春风得意的时候,武举也火热进行着,四月底的时候,决出武状元及其他弓马娴熟者一百名,进入军校学习半年后供职军中。 注1:唐初时第一名称状元,第二、三名俱称为榜眼,至北宋末年,只以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则称探花。这三个名称其实都是社会上习惯使用。在正式发放的金榜之上,只会称进士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澈是穿越的,用用没事。 谣言 谣言 改革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玄澈早有失败的觉悟,但没想到问题出现的这么快。 半个月前人才问题勉强解决之后,辽阳太守又出了问题,罪行自然是贪污。辽阳监察使在中秋之前将辽阳太守告下判了流放。这真是个举朝皆惊的大消息。 上次赈灾之后,辽阳太守换成了张竖,而辽阳监察使由沈煜担任。后来沈煜私自跑路去找老婆被撤了职,换上了沈煜推荐的学生,而张竖也在两年前上调吏部,辽阳太守换成了一个从外郡调来的王真。 上个月太子下令改革,原辽阳监察使调去做了法院院长,新来的监察使苏佩德是个直肠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报效朝廷赋予他的权力,一上台就着手查处辽阳太守王真的污迹。苏佩德确实有能力,先秘访获得了线索,再按照新的程序上报中央御史台,获得调查权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查了王府,果然找出大批金银财宝和作为证据的若干黑账本。苏佩德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不到十天审判结果就出来了:王真撤职流放。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办案过程和结果中却出现了四个问题:一是御史台里有人将风声透给了王直;二是因为消息走漏,苏佩德不得不在调查令还未到来的时候带人搜查了王府;三是苏佩德没有调查令,公共安全局局长赵毅还是将下属捕快派给了苏佩德;四是那苏佩德在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又向张竖和沈煜打了招呼,大理寺承受着来自吏部和兵部的压力,匆匆结了案。 结果固然是大快人心,这过程却不堪细看。 人权啊人权,人情啊人情。 玄澈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官员和公民的意识没有改变的前提下,这种体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现在是好官苏佩德,那日后换一个昏官张佩德呢? 对于御史台消息泄露的问题,玄澈颁布了保密条令,所有申请调查的折子一律标明“机密”,非经皇帝允许不得泄露,违者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只是这次泄漏消息的人却无法再追究了。 苏佩德和赵毅虽办案有功,但也违反了法律,奖赏之余也给予了惩戒。张竖和沈煜没有接到正式敕书,但被太子私下教训了一番,严告他们二人今后不准再做逾权之事,同时罚一月俸禄,以此警告其他大臣。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辽阳太守被流放了,那么太守现在由谁担任?有个苏佩德在辽阳,还有太子天天看着,谁都不想去。 最后竟然是玄泠请缨,这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 “比起那些官员,我更能领会太子哥哥的意思。如今改革正是刚起步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完整地传达哥哥的意思。我读了那么多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哥哥做点什么。哥哥请不要拒绝我。”玄泠如是说。 玄泠很坚持,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一次。玄澈没有办法拒绝他,玄澈也不想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真切地反馈和实施他所想听、想做的事。 玄泠就这么去辽阳当了太守。他在玄澈的直接授意下指导着辽阳的改革,一切都还算顺利,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各种各样的方案实行下去,说不好这样是对是错,但起码辽阳在改变,农民吃好一点,官员谦逊一点,经济繁荣一点,在街上议论国事的人多一点,将仕途视为唯一的人少一点。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让玄澈略觉欣慰。 只可惜,当政者的烦恼永远不会有尽头。 上午批完所有奏章后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玄沐羽突然要听玄澈弹琴。 玄澈小时候随玄沐羽学琴也略有小成,但不过平平,长大后少了少时那种与世隔绝的淡漠,这琴声便显不出特别了。要说的话,玄沐羽的琴艺反倒是一绝,不论是小桥流水的清静温馨还是征战沙场的惨烈恢宏,他都能用那五根弦表现的淋漓尽致,曾有过“羽声出,鸟不鸣”的说法,这也是当初书学派那些大儒们力挺玄沐羽登上大位的原因之一。 不过玄沐羽要听,玄澈自然不会拒绝。搬了琴,焚香净手,拨弦转音,缓缓弹开。 玄澈弹的是《乐山林》,这是前朝一位音乐大师留下的曲子。曲子的技巧不难,但因为前朝玄学盛行,这位大师尚黄老之心,故而这首曲子求的便是超脱清幽的意境。这种曲子是玄澈比较擅长的,但不知是不是十多年不曾捧琴了,如今弹来似乎有些生涩。 玄沐羽听了有些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待用了午膳,又拉玄澈下棋。 说下棋,这天下间似乎还没有谁能赢得过玄沐羽。玄澈棋力虽高,但和玄沐羽对招时,虽然不至于被玄沐羽让子,但每次也都只有认输的份。对此玄澈很是无奈,他觉得每次和玄沐羽走棋就像是大人在逗孩子玩——自然,那个大人是玄沐羽。 下到中盘,玄澈败迹已现。玄澈刚想认输,却听玄沐羽突然问:“有心事?” 玄澈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叹气:“嗯……是啊……” “说说。”玄沐羽注视着玄澈。 玄澈犹豫了一下,一枚白子在秀美的指尖中翻了又翻,玄沐羽的心情也似这枚棋子一般翻了好几周。玄沐羽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酸的,涩的,还有点苦,直到这点压抑在心里酝酿得膨胀的时候,玄澈终于开口了:“儿臣在想,对于那些门阀士族……儿臣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玄沐羽皱了眉头,不悦道:“那些老家伙又做什么了?” 玄澈顶着指尖翻转的棋子,缓缓道来:“儿臣选辽阳做改革的试点,固然是因为儿臣对那里比较熟,而且那里地理环境微妙,兼有北方和南方的特征,若是改革能在那里成功,儿臣以为在此基础上推广全国也更为稳妥。只是儿臣还有一层顾虑,就是辽阳没有门阀大族,避开他们搞改革也能方便很多。” 玄沐羽听了默默点头,玄澈所说的也是他想的,这也是当初他听玄澈说要用辽阳试点时立刻就同意的原因。 “可是……”玄澈苦笑着摇头,“看来我大大低估了这些根深叶茂的大世族的影响力了。” “他们的手伸入辽阳了?还是他们不顾政令仍然在打压商人?”玄沐羽何等聪明,这点老把戏一想就明白了,“那些老家伙就是顽固不化。” “两者都有。”玄澈点头,又担忧道,“大概是看出了工商发展后他们势必衰微吧,最近他们的动作颇大,通川商行已经上报称无法承受那样的盘剥,生意根本无法展开。” 玄沐羽听了撇撇嘴,不屑道:“那些老家伙未必是看出了澈的用意,八成只是一味地打压他们鄙薄的商贩而已。”玄沐羽顿了顿,又说,“那日崔秉已经看出澈的想法,现在他们崔家可有伸手阻扰?” 玄澈一愣,摇头:“这倒没有。” “那就是了。”玄沐羽说,“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向着你的,兵权也都抓在我们手上,他们连蓄奴都有限制,一味阻扰对改革来说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若是将你惹恼了,抄家灭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像崔家那样,正是看出了你的用意,才不会去做这等螳臂当车之事,想来崔家最近也有不少人从商吧?至于其他的老家伙,他们是一时糊涂,看不清你的决心,还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他们就算做什么,你不会为了几个商贾去和他们为难,说不定还会为此撤销政令。” 玄澈听得愕然,静下心来一想,果然如同玄沐羽所说,前几日正有密报说崔家有涉足商场之意,因为情报语焉不详,只说崔家有这个意向,加上情报庞杂繁多,所以当时自己还未曾在意,如今想来,竟是被不怎么关注外界的玄沐羽给说了个正着! 玄沐羽这番话无疑将陷入思维泥沼的玄澈给拖了出来。 却又听玄沐羽气愤道:“那帮老家伙说不定还是要借此示威,让你赶快纳妃!”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想说这人聪明,现在孩子脾气又冒出来了。 玄沐羽将捻在手中的黑子狠狠往棋盘上一拍,恶声道:“澈,不要和他们客气,看谁不顺眼直接抄了!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玄澈往棋盘上一看,那枚黑子正拍在自己大龙的死穴上,本来就被困浅滩艰难挣扎的大龙现在已经支离破碎,再无生还可能。 “唉,父皇,您又赢了。” 玄澈本不想用抄家灭族这种暴力手段,那么大的家族,多少人多少事多少的冤情多少的无辜,就因为一个莫须有——起码并非那么严重的罪名给抄了,玄澈最不爱做的就是这样的破坏,只是政治上哪有那么多不舍和仁慈,玄澈从五岁那年对元贵妃下手之后,就强迫自己摒弃了这种多余的同情心。 太子之位很荣耀,做太子的人却很无奈。 玄澈薄惩了一些干涉朝廷政令较为严重的官员、世族,杀鸡儆猴,希望他们就此搞清楚状况,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看来,他的好心永远只能让人得寸进尺。 这天清晨玄澈起床,梳洗完毕出了门,就看林默言等在门外。玄澈上朝向来是带着森耶和林默言二人,路上林默言会简单汇报一些重要情况,好让玄澈心里有个底,有时面对朝堂上的一些突发事件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然而今天玄澈却看林默言黑着一张脸,路上才听林默言道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外界正在大肆谣传太子意欲逼宫。 消息大致是这么说的:几年来太子培养党羽,架空皇帝权力,独揽朝政,如今不满太子之名,意图逼宫以登大位。然后就是一系列的证据,什么太子从几年前就改革禁军,安插亲信,建立军校,对军人进行洗脑,一边驱使好友傅清川逐步控制了城防军,一边鼓动爱弟掌控西北军,又提升“情妇”傅鸢抓牢西南军,还组建海军…… 玄澈听前面的时候还能笑着摇头,等听到“情妇”二字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情妇?”玄澈哭笑不得,“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胡扯!沈煜会来找我拼命的!” 读情报的林默言也打破了他的冰山脸,翻出一个大大白眼,十分佩服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的想象力。 森耶气愤道:“太过分了!哪里是主子稀罕这个位子,分明是陛下懒惰,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主子!也不看看主子都忙成什么样了!” 玄澈不想去回想某个人的恶劣行径。 林默言恢复了他一成不变的冷脸,想了想,道:“不过,殿下,您这几年做的事情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虽然这消息……呃,夸张了一点,但是禁军、城防军、西北军、西南军还有海军,确实都在一步步地落入殿下的掌控……如果真是有心人挑拨……” 森耶不服气道:“那是陛下不管事,主子才一点点接收过来的。” 林默言没作声,他只是提个醒,最后的决断全看玄澈如何。 玄澈默然,不可否认,林默言的话一点也没有错。 容易让人误会吗? 玄澈正想着要如何打消这个谣言,就看见清凉殿的一个小太监远远跑来。 小太监在玄澈面前仓惶施礼,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发火了!” 这是什么状况?玄澈头疼地揉着眉心,问:“你先起来,好好说清楚,父皇他怎么了?” “小人不知。”小太监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刚才起床之后突然生气,然后说不要人服侍,将人都赶出去了,又说他不要早朝,德公公怎么劝陛下都不答应。” “天哪……” 玄澈只觉得焦头烂额,怎么今天什么奇怪的事都有。 “森耶,你去通知大臣,今天早朝推迟半个时辰。默言,我们去清凉殿!” 玄澈到清凉殿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低头站在门外,好像门内有什么怪物似的。 玄澈进去,看到玄沐羽已经起床,只是穿着里衣,头发虽然扎了却没有绾起来,坐在那儿好像在生闷气。玄澈微微眯了眼,从德邻手上接过一件披风,来到玄沐羽身边给他披上,道:“父皇,就算天气慢慢热了,这么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凉,您不要穿这么少坐在这里。” 玄沐羽坐在那里不吭声。 玄澈站着看不到玄沐羽的表情,便在玄沐羽面前蹲下,握上玄沐羽的手,轻声问:“父皇,您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做什么惹您不高兴了?” 玄沐羽撇过头去不看玄澈,也不让玄澈看他。沉默片刻,玄沐羽才闷闷道:“他们笨手笨脚的,我看了烦。” “他们只是不小心,父皇,您别生气了。”玄澈耐心地劝,“快到上朝的时间了,我让他们进来给您梳洗好不好?” 玄沐羽厌恶地皱起眉头。“不要!” 玄澈心中叹气,嘴上还是少不得安抚:“父皇……” “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玄沐羽的样子很是烦躁,竟不耐烦地打断了玄澈的话,“你去上朝,我不去!” “父皇……” 玄澈又唤了一声玄沐羽仍旧不理,玄澈无奈,只能起身。 随着玄澈的起身,玄沐羽的视线里只剩下那抹黑色暗龙金缘的下裳,看着这身华服慢慢朝房门走去,玄沐羽以为玄澈真的要走,心里更加烦闷,几乎想要开口叫住,却不想那人儿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返身转了回来。 玄沐羽惊讶抬头,就见玄澈手上端了一个托盘,那托盘很是眼熟,正是平日早晨宫人进来给他梳洗时盛东西的盘子,再细看,上面果然放着梳子帝冕等物。 “父皇,就让儿臣为您梳洗吧。” 玄沐羽默然,任由玄澈为他打理长发。 玄澈走到玄沐羽身后,将盘子放到桌子上,一手拢起玄沐羽的长发,一手执了头梳,细细柔柔地为玄沐羽梳起来。 玄澈一遍梳着,一边轻声问:“父皇,能和儿臣说说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吗?”玄沐羽只哼了一声并不回答。玄澈又说:“父皇,如果您嫌那些宫人笨手笨脚的,就让德邻公公给您换一批吧,别为他们生气了。” 良久,玄沐羽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脑子却又不期然浮现出刚才发生的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玄沐羽想到等会儿就能看到玄澈就很高兴地起床了,于是宫人们围在玄沐羽身边给他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 玄沐羽刚刚刷了牙洗了脸,暗影的谍报突然落在玄沐羽面前,玄沐羽本不在意,随手打开看了,里面写的正是那个太子意图逼宫的谣言。对这个消息玄沐羽也只是当成笑话,当他看到“情妇”的时候也忍不住乐了。 刚好这时一个宫女正在给玄沐羽梳头,玄沐羽一乐,头一动,那梳子就给绞下了一根头发。玄沐羽头皮一痛,回头瞪那宫女,不想眼尖地看到梳子上的那根头发竟有一截是白的!玄沐羽由此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快五十了,于是他抓狂了…… 距离 距离 玄沐羽将怒气都发泄到宫人身上,把他们赶出去,早朝也不想去了——因为他不想见玄澈,怕玄澈突然也发现了自己衰老,于是就坐在椅子上自己和自己生起了闷气。 玄沐羽越想越觉得难过,自己竟然已经快五十了,有白头发了,或许还会有皱纹,脸上会有黄黄黑黑的老人斑,眼睛也会像脏兮兮的水一样混浊不堪,眼角下垂,脸颊扁下去,连嘴唇都皱得好像老树皮……而那时候的玄澈,头发还是会像顶级的黑色缎子,又滑又亮,皮肤是丰盈剔透的,眼睛依然是两颗漂亮的琉璃,虽然是黑色,却蕴藏了无尽的光芒,他笑起来便有着云开雨霁的明媚,让人忍不住要爱上他。 玄沐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他的父亲,是比他大了二十五岁的父亲! 他会老去,会没有力气再将玄澈按在自己怀里;他会变丑,会在风华正茂的玄澈面前暗淡无光;他会慢慢看不清听不见,思维也渐渐迟钝,无法看见玄澈的笑容,无法听见玄澈的琴音,无法和玄澈下棋,更无法与玄澈谈论那些繁琐的国家大事…… 玄沐羽突然感到悲哀,他曾经嗤笑那些为了求仙得道而不顾一切的皇帝,他以为自己辉煌过,尽情过,生命再长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遗憾需要用百年的生命追求,可是如今他后悔了,他期望的还没有得到,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但活着总是一份希望,比起阴阳两隔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玄沐羽突然妒嫉起了玄浩,那个将会陪着玄澈——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能一起走过一生的孩子。 “澈……” 玄沐羽突然出声,而这时玄澈已经为他的长发拢结于顶盘结挽髻,只差戴上帝冕便可。此时听到玄沐羽开口,玄澈便应了一声:“父皇,怎么了?”良久听不到玄沐羽回答,玄澈就说:“父皇,儿臣为您穿衣吧。” 玄沐羽依言起身,看玄澈为他穿衣绑带,双臂抱上他的腰只为缠好腰封,修长的手指抚过前胸,只为将衣襟按得服帖平整,轻轻握上自己的手,也只是为了拍好宽袖。玄澈低着头,细细地做着这些,他的眉目里满是温柔——这几乎可以让玄沐羽骗自己:他是我的。 玄澈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见沐羽还未剃去的胡渣,笑道:“父皇,儿臣忘了给您剃胡子了。儿臣让德邻公公进来为您刮胡吧?” 玄沐羽没有应,玄澈以为他默认了,便要转身去叫德邻,不想突然被玄沐羽一把拉回。玄沐羽将自己扎人的下巴在玄澈脖子蹭蹭,手上却取过刮刀塞进玄澈手中,闷声道:“你帮我刮。” “咦?” 玄澈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刮刀,那刀虽小,却十分锋利。 历代刮胡子这等事都是由皇帝十分信任的宫人做的,甚至于让锦衣玉食的皇帝自己动手…… “父皇……” “澈,你来。” 玄沐羽在椅子上坐下,扬起下巴,就等着玄澈动手,不给玄澈推拒的余地。 玄澈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上前俯身,刀锋轻轻贴上涂了皂子水的肌肤,慢慢地,慢慢地,为玄沐羽一点点剃去胡渣。 泛着寒光的刀锋在肌肤上划过,刮去了胡渣,也留下一点点微红的痕迹。轻轻抬起玄沐羽的下巴,玄沐羽的咽喉就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下,突出的喉结随着无意识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滑动,刀从下颚刮过时总是会让人担心会不会因为这微小的起伏而割伤喉咙。 玄澈知道自己只要稍稍动一下手指,就能将刀下人的动脉轻易割破,这样的伤,近乎无可挽救…… “父皇,谢谢。” “……嗯。” 时间在指尖和刀锋上缓缓流逝,玄澈很快就将玄沐羽脸上不多的胡渣打理干净,当他停下来用干净的布擦去刀上的皂子和胡渣时,玄沐羽的手突然抱上了玄澈的腰。玄澈一吓,一分神就被玄沐羽施力拉了过去,一个不稳,坐到了玄沐羽腿上。 玄澈感觉到玄沐羽的手在他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大惊之下差点要伸手去推,却被玄沐羽搂住,就听玄沐羽在他耳边柔声问:“刚才那样弯着腰是不是很累?” 玄澈一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腰已经酸痛不已,反倒是玄沐羽的揉捏让他舒适得想要呻吟。 “父皇,我……”玄澈还是想要起身,但被玄沐羽按住:“嘘,别动,让我抱抱。” “父皇……” 玄澈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感到万分不自在,但要强行推开——玄澈却不怎么了感到了一丝不忍,或许是玄沐羽轻柔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 就在玄澈全身僵硬不敢动作的时候,玄沐羽附在他耳边轻轻开口了。 “澈……” 热气呵在耳朵上,玄澈的脸顿时红了,只是这时候玄沐羽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态。 “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拔下了一根头发……” 玄沐羽的脸埋在玄澈的脖颈,他不想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神情,或许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用悲凉的口气回忆过去,那会很丑,他不想让玄澈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 “我看到那根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 玄澈突然明白了玄沐羽生气的原因。 玄澈挪动身子,伸手抚摸上玄沐羽的鬓角,笑道:“父皇,您多虑了,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玄沐羽苦笑道:“澈,今年七月,我就五十了。” 玄澈怔然。 玄沐羽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轻叹道:“小时候,你好小好轻,我可以轻易将你扔到空中再接住……” 玄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你再长大一点,我也能将你抱在怀里到处走……” 玄澈就是这样认识了皇宫和皇宫里的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抱不起你了……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让你这样坐着了……” 不知怎么的,玄澈的心头浮起了一抹酸涩。“父皇……” “澈,我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玄澈从没有想过这个总喜欢贴着自己的男人究竟几岁了,他的容貌,他的气度,他的霸道任性孩子气,他的一切都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然而时间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不论他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该失去的永远无法挽回。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谁也逃不开。 可那又能怎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除了能让它随时间流走,又能怎么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 玄澈伸手接住树上飘下的一片叶子,那叶子还是翠绿的,却已经凋零,是不是有一天自己再看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仍然是今天这张英俊的容颜,却已经无法再对自己任性了? 不能回应的感情…… 如果我们不是同性,如果我们不是父子,如果我们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 玄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改变这个世界的中原作为理想的,或许前世的他在内心就深埋这个想法,也或许是到了这个世界坐上这个位子慢慢就有了“野心”,也或许是想起了那些冤死的将军,想起了后世再也看不到的典藏,想起了神秘的传统文化,想起了曾经属于国人的荣耀和脊梁……如果没有想起这些…… 如果……很多如果,但永远只是如果。 “殿下。” 直到林默言出声,玄澈才恍然回神。林默言似是没有看见玄澈的异状,只低头道:“殿下,消息的来源已查明。” “消息?”玄澈突然意识到是那个逼宫的谣言,“是谁?” “幽阳卢氏。” “有证据吗?” “人赃俱全。”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玄澈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让自己抓到的把柄,按理说那么大的家族办事不会这么不利落。 “他们买通的人里刚好有一个是听风者。” 玄澈看了一眼掌心中的绿叶,一阵微风将它吹了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打几个圈,翻一个身,终于轻轻落在地上。 良久,玄澈终于淡淡开口: “着大理寺承办吧。” 卢氏这回算是被朝廷狠狠地削了一回,不但在朝的高官尽数被贬了一品下去,连卢氏本身所拥有的田产也收回不少,更不用说因为阻碍商业发展而被收取罚款,虽然幕后主谋没有被关进监牢,但替罪羊却进去了十几个。这回谁都看到了太子的决心。 不服?好啊,太子的爱弟和太子的“情妇”手都痒着呢,太子的“情妇”的丈夫也是巴不得借这个机会杀回去将这些人痛扁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所以说,从古至今,从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谁掌握着兵权谁说话就有理。 “澈,你太仁慈了。” 玄沐羽对于玄澈所作只有这么一个意见,按照他的想法就应该直接抄了,该流放的流放,该入贱籍的入贱籍,反正诬陷太子谋反这个罪名够大了,帽子扣下去不怕他不死。 玄澈只是笑笑,他不是下不了手,只不过他希望能尽可能地避免走到那一步,他还想给后世留几个贵族——如果留得住的话。 不过不可能吧?玄澈自嘲。这片土地改朝换代得太快,受到的外来威胁也太多,根本留不住贵族。就算留下了,只要来一场文革那样的浩劫,再多的贵族也要消亡殆尽。 来自太子的打击确实让那些门阀士族们安分了一点,玄澈也顺理成章地不去萼华宫很久了——这是最让玄沐羽高兴的。不过玄沐羽和玄澈心里都明白这事没这么简单,经营多年的庞大世族不是削个官罚个款就能瓦解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那些大家族们还没有真正放下身段投入“商品经济”的怀抱,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士族对于工商的鄙视和防备之森严是玄澈没有想到的,因为玄沐羽虽然会对促进商业发展表示惊讶,但并不坚持反对,至于那些大臣们,对于这类事宜在看到了切实的利益之后也都慢慢转变了思想——就如对外战争一事的后继反应——这让玄澈产生了突破工商之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的错觉。哪想到,那班老顽固就口口声声叫嚣着“重农抑商”的“祖训”一再阻扰。 重农抑商?不要开玩笑了,“抑商”断去了税收的一个重要来源,一直以来朝廷的国库收入几乎都是来自农业税,就算当政者再怎么“轻徭薄赋”,只要大部分财政压力始终摊在农民头上,就永远不可能做到“重农”。 能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展资本主义那是另说的问题。发展商业,转移税收重心,真正减轻农民负担,促进农业稳固发展,保持社会在尖锐改革下的稳定——这才目前要考虑的。 人就是那么多,想要多吃蛋糕就只能把蛋糕做大,而发展工商就是把蛋糕做大的途径之一。途径之二:战争掠夺,资本殖民——这是未来的议程。 反正玄澈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要发展工商业,谁也阻止不了,就看玄澈接下去要怎么做了。 话说这边玄澈为国事烦恼的时候,那边玄沐羽却在为年龄之事郁结低落。 二十年啊,玄沐羽打从明白自己心意开始屈指算算经过了二十年了,他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等?恐怕一个都没有! 玄沐羽心中烦闷,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他又不是从什么现代穿越来的,心里没那么多平等人权的概念,除了一个玄澈其他人在他眼里跟阿猫阿狗差不多,看不顺眼就应该拖出去杀了——这才是他的本性。若不是因为顾及玄澈的感受,指不定这几天下来未央宫里要换掉多少宫人。 皇帝情绪恶劣,下人们个个惶恐不安。未央宫一度笼罩在黑暗的低气压下,只有太子在的时候才会拨开云雾见天明,以至于一段时间里未央宫的宫人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拜拜菩萨,祈祷今天太子得闲多陪陪这位愈发阴晴不定的皇帝。 其实玄澈陪在身边的时候,玄沐羽的心情也不是太好,他怕玄澈会发现自己头上冒出了一个白发,或者是自己的眼角多了一条皱纹,会觉得自己变丑或者变笨了,又或者有一天玄澈发现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没了默契,就不再理睬自己了。 玄沐羽想逃避,可又舍不得离开,于是贴得更近了,终日腻在玄澈身边,常常是玄澈站着或坐着,他就从后面粘上来,脑袋枕在玄澈肩膀上,时不时用脸颊在玄澈脖子上蹭一蹭。若是玄澈没有反抗,他还会抱上玄澈的腰身——不过也就到这里了,若是玄沐羽还想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会被玄澈瞪——虽然玄澈瞪人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美味”。 不论怎样,看到玄澈对自己笑着温柔说话,玄沐羽多少能安心一点:起码这时候玄澈还在自己身边。 玄沐羽如此明显的焦虑症状玄澈怎么会看不出来,联想那天玄沐羽说的话,玄澈自然明白玄沐羽是在为自己的年龄忧心。也是因为明白,他才容忍了玄沐羽的过分亲昵,反正……被他抱着感觉还不算太糟…… 玄沐羽在吃了一坛又一坛的豆腐之后总算慢慢平复过来,平复过来的他突然注意起保养了,每天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每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的道道一条条的,若不是玄澈下了死命令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仙丹,恐怕玄沐羽还真要招几个道士进宫了。 采阴补阳什么的玄澈还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观望,仙丹?别开玩笑了,君不见历史上所谓的“仙丹”吃死了多少人! 至于采阴补阳——玄家的内功是从沙场里练出来的,速成,威力巨大,但也很是霸道。太医之前就有规劝过玄沐羽要注意阴阳调和之道,不过玄沐羽没听进去,现在太医又提了:日后最好不要再去和娈童戏耍,若是想要发泄,找女人比较好。 后宫那么多女人,找个姿色不错的容易得很,只是玄沐羽又不愿意。在他心里玄澈的模样就是最好的,可是玄澈长得好不代表女性化,找几个和玄澈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不算太难,可找女人去哪里找啊。 太医不了解内情,看玄沐羽一脸不愿意还苦心规劝,委婉地说灯灭了啥都看不见,谁都一样,能泻火就行。 玄沐羽却郁闷了,他现在颇有思念成疾的趋势,守望得太久了,心里有疙瘩,看其他人都有些不来劲,对着那些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们还勉强上了,对着完全不像的人……虽然捋一捋也能用,不过总是兴致缺缺…… 想到这里玄沐羽脸色就黑了,虽说也快五十了,不过他们玄家的男人只要身上没什么大伤,哪个不是奋战到六七十还生龙活虎精血旺盛的,没理由自己就输给老祖宗啊! 太医总算还留着察言观色的心眼,看皇帝不痛快,虽然不了解内情,但赶忙说:“陛下体恤女子不易,乃天下女子之福,不若让老臣开一张滋阴养颜的方子,调和陛下体内旺盛阳气,如此也可。”虽然效果甚微。当然,这最后的话太医没敢说出来,他还要脑袋呢。 玄沐羽听到“养颜”二字顿时大喜,着太医细心办理——但是不要让太子知道。 太医一头雾水兼欢天喜地地下去了,唉,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啊! 其实玄沐羽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玄奥,他自己就通晓医理,如此问问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安慰罢了。 注1:古人一般只会修剪胡子,而不会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不过我想大家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两个人以“美髯公”的形象恩爱吧……囧 注2:玄沐羽对自己年龄的算法是按虚岁算,听说古人一般都算虚岁。 祸事 祸事 大明十一年玄沐羽终于耐不住,又一次改年号永康。但即使在年号上寄托了如此美好的愿望,大明十一年、永康元年的七月对于玄沐羽来说依然是“祸不单行”,第一场“祸事”就是他还是没有逃过时间的追赶,过上了五十大寿,另一场“祸事”就是云昭害喜了。 六年还是七年了?玄澈从十八岁迎娶云昭,时间飞逝,不纳二妃,专宠一人,饶是这样还是等得满朝文武焦急难耐,直至今日才终于怀上龙种。玄澈当皇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而云昭是太子妃,太子最爱最疼的女人,也是迄今为止后宫唯一的女人,她只要生下男孩就是嫡系的皇长子,简直不用想就是一个铁板钉钉的太子,只要没出大错,日后就又是铁板钉钉的皇帝。 太医在万众期待中把了脉,面对众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他强作镇定的干咳一声,慢慢道:“两个月了……” 云昭娇羞地低了头,按耐不住初为人母的幸福,玄澈坐在她握着她的手,笑容中已经带上了父亲特有的得意。至于玄沐羽——已经不堪打击窝回清凉殿了。 除了云昭和玄澈,其他人都还瞪着冒绿光的眼睛盯住太医不放。 太医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只可惜:“才两个月,诊不出男女!”太医颇有些恼怒。 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云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表露出过多期待,至于玄澈,他本来就不在意男女,若是男子,不合格也不会让他坐上皇位,若是女子,有能力的,玄澈也不介意铸造出另一个历史里的武则天,起码在政治功绩上武则天比太多的男皇帝都好得多——当然,其中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 送走了太医,玄澈终于抑制不住高兴一把抱住云昭,亲了又亲,亲得云昭脸蛋通红火烧一般的烫。采秀在一边低低偷笑,看云昭嗔了一眼过来,便笑道:“奴婢不打扰殿下和娘娘了。”说罢,她便福身退出去。 玄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昭,粼粼眸光让云昭直想钻到被子里藏起来。 玄澈喜欢孩子,从前世还是颜御起就喜欢,颜御较一般人心智早熟,生长的环境也让他看到了很多丑恶,他喜欢孩子,因为小孩子很单纯很可爱,不会有那么多弯弯心思,泠或者浩都是他心中的小孩子,小心疼爱,悉心教导,玄沐羽也像个长不大的大孩子,让玄澈从一开始就容忍了玄沐羽时不时出现的过分行为。 “我们的孩子呢!”玄澈摸着云昭的肚子骄傲地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云昭当然希望是个男孩。玄澈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没有强势的背景,她不认为自己可以绑得住玄澈一辈子。 云昭没有回答,玄澈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嗯,没关系,男孩女孩爸爸都喜欢。”玄澈一激动连前世的用语都说出来了,不过他打小就没叫过“爹”,对玄沐羽也是称“父皇”,还真没有用“爹”这个名词的习惯。 云昭奇怪地看了一眼玄澈,没明白“八八”是什么。 玄澈也突然醒悟过来,拍拍脑子,笑道:“呵呵,忘记了,小家伙要叫我‘爹爹’或者‘父亲’。” 云昭笑笑,没有再追究。 玄澈拉着云昭说了好些话,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森耶却附耳而上道:“主子,上书房那边的事才弄了一半,主子您要不要……” 玄澈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听到云昭害喜的消息就匆匆跑回来了,这会儿玄沐羽和大臣都还在等着呢。玄澈不想将那些事情就那么耽搁着,可也不能指望玄沐羽会动手帮忙,但要他就这么把怀孕的妻子扔到一边似乎也说不过去…… 云昭似乎看出了玄澈为难,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微笑道:“澈,你刚才是从上书房赶回来的吧?快回去吧,那些大臣们要等急了。” “可是……” “快回去吧,我这身子才两个月,能有什么事。” 玄澈左右想想确实如此,虽然歉然,却还是同意云昭的话,再三关照之后终于离去。 玄澈回到上书房的时候,玄沐羽已经不在了,想到刚才自己离开时玄沐羽黑沉的脸,玄澈虽然没有什么愧疚可言,但玄沐羽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一直烦躁不安,玄澈也不免有些担心。 想了想,玄澈还是决定先静下心来将政务处理完,再去清凉殿看看玄沐羽。 好在今天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玄澈将重要的先解决了,看看时间已经快用午膳了,决定剩下的下午再处理。 本来是想回东宫陪云昭,但鬼使神差地玄澈就走到了清凉殿外。想想自己也没说今天中午要回去吃饭,八成那边也没给自己准备……玄澈这么安慰自己,跨进了清凉殿的大门。 一进门,就看到德邻守在门外,玄澈就顺口打了招呼,问:“父皇在吗?” 德邻看到太子来了连忙迎上来。“在的。只是刚才睡下之后一直没动静了,这会儿不知道醒没醒。” “睡下了?”玄澈大异,这会儿可是大早上呢,怎么睡了。 “是啊,”德邻应了,又略带忧色道,“陛下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坐了一会儿就睡下了……殿下,您要不进去看看?这会儿快用膳了,小人怕陛下这会睡下去会饿着,可是……” 玄沐羽最近脾气那么大,下人们一个个都提着脑袋做事,哪里敢去惹他不快。德邻虽说是好心,但也不敢随意打扰皇帝的睡眠。 玄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德邻下去准备饭菜,自己去叫玄沐羽起床。 进到屋里,玄澈没有直接进入内室,只是站在屏风前轻声问:“父皇,起来吗?” 玄澈知道玄沐羽功力深睡眠浅,自己这样出声他肯定会醒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来里面传来玄沐羽闷闷的声音:“你进来吧。” 玄澈绕过屏风,看到玄沐羽平躺在**,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玄澈走到床前时,玄沐羽就将目光转到了玄澈身上,也是直愣愣,倒有点像在发呆。 玄澈在床边坐下,看到玄沐羽目不转睛的样子不禁笑起来,道:“父皇,该用午膳了,起床吧。” 玄沐羽眨眨眼,没说话。 玄澈看他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握上玄沐羽的手掌,又说:“父皇,中午吃鱼,儿臣给您挑刺。快起来吧,等会儿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玄沐羽听了禁不住抽抽嘴角:玄澈竟然用食物**他,他看起来像那么嘴馋爱吃鱼的人吗?虽然……嗯,有玄澈给自己挑刺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啦…… 玄沐羽没有起来,但也开口了,说的却是:“你今天很高兴对不对?” “咦?”玄澈惊讶地微微挑眉,还是笑着点头了,“是啊。” “因为云昭怀孕了?” “是啊。” 玄沐羽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玄澈今天情绪高涨谁都看得出来,从进门来他的眉眼中就带着笑意,这样的玄澈很美很让人迷恋,但这个笑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绽放的,这个认知让玄沐羽十分不痛快,他希望玄澈快乐,但也希望玄澈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自己眼里只有他一样。 “澈……”玄沐羽带着伤感缓缓开口,“你有孩子了,我又老了……” 玄沐羽垂下眼帘,他这话太不合时宜,他这话太凄凉,他这话……太像在乞求同情,全身上下每一个骄傲的细胞都在抵制这种乞求,灵魂里身为帝王的尊严在唾弃自己,可偏偏嘴巴就是不控制地说出来了。玄沐羽不敢看接下去玄澈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讨厌自己……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他感觉玄澈站起身。 是要离开吗…… 玄沐羽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强烈的不安和悲哀。 然而玄澈的手并没有松开,他站起来,慢慢俯下身来,在玄沐羽的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当玄沐羽为这个不熟悉温热触感而发怔时,他听到玄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父皇,别闹脾气了。” 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如同一只手轻易穿过玄沐羽的头骨,安抚了他躁动的灵魂。 世界突然一片宁静,玄沐羽所有的感官只剩下还被那双手握住的清凉触感,和额头上似乎散去的软热。冰火两重天将玄沐羽的内心搅得一团糟,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不断回荡着那声“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 玄沐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玄澈的动作从**起来的,直到玄澈微凉的指尖穿过发间他才猛然回神。台上纤毫可现的玻璃镜子倒映出两个人的模样,玄澈就站在身后轻轻柔柔地为他梳着发,那精细的样子仿佛手中捧着不是一把长发,而是一件珍稀的宝贝。 似乎是感觉这委婉的注目,玄澈抬了眉目朝镜子里看来。 经过镜子的折射触碰到玄沐羽的目光,玄澈淡淡笑了,玄沐羽沉醉其中,分不清几分的柔情,几分的不经意。或许玄澈自己也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梳子擦过发丝的沙沙声,弥漫着檀香的空气中有一种温馨在悄悄熏陶着人心,然而这份温馨又是那样的淡,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玄澈为玄沐羽挽好了发髻,正要抽手,却不想突然被玄沐羽抓住了手腕。 “澈。” 玄沐羽站身面对玄澈,厚实的大手将玄澈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他嘴唇动动,欲言又止。 玄澈捕捉到玄沐羽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他有一种预感,或许玄沐羽接下去要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也不是自己能听的。 现在的距离已经太近,玄澈在玄沐羽的目光下想要低头,想要后退,然而玄沐羽紧紧抓着他,他退不了。 “父皇……”玄澈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澈,”玄沐羽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 玄澈突然抬头,高声打断了玄沐羽的话:“父皇,我们去用膳吧!” “……” 玄沐羽的脸黑了,玄澈也撇过头去,不想去确认自己这个借口有多么笨拙…… 对于玄澈的逃避,玄沐羽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平复了脸色,淡淡地回了一声“走吧”。 玄澈心中有愧,当先走了几步,在玄沐羽之前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门之间慢慢扩大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玄澈脸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侧脸。然而这时玄沐羽却突然惊叫一声—— “澈!” 玄澈一吓,茫然地回过头来,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已经被玄沐羽拦腰一带,拉回了墙后,而就在玄澈的衣角消失在墙后的阴影中的那一瞬间,数只足有拇指粗的长箭唰唰唰从门缝中射进房来,狠狠地撞在青黑的砖地上,发出金石的尖锐敲击声。 门外传来太监慌乱的尖叫声,门内玄沐羽抱着玄澈紧张地询问:“澈,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他的手在玄澈身上胡**着,生怕哪一下抬起手的时候会看上掌中一片鲜红。 玄澈这时才完全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刺客?! 玄澈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硬生生地钉入坚实的砖块足足一个指节深的大箭,感觉到玄沐羽的惊慌,忙按住玄沐羽的手安抚道:“我没事,父皇,儿臣没事。” 听到玄澈确定的回答,玄沐羽总算舒出一口气,刚才玄澈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门外传来的杀气,不及细想,就将玄澈拉了回来,还好他反应迅速,不然……玄沐羽看了一眼钉入砖石的大箭,最初的惊恐过去,玄沐羽大怒:“混账!” 玄澈不知玄沐羽骂的是谁,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被玄沐羽抱在怀里,忙要脱身。不想玄沐羽稍稍用力,牢牢将玄澈禁锢在自己怀里,带着几分愠脑喝道:“不许动!” 玄澈一愣,就听玄沐羽放柔了语气,却依然是强硬的口气说:“那刺客还不知道走了没有,我不许你出去。” “可是……” “安静,我护着你!” 玄沐羽几分霸道几分自负地打断了玄澈的分辨。玄澈怔怔,终于还是没有再挣扎,顺从地伏在玄沐羽怀里,在他稳健的心跳声中细细分辨着门外的形势。 短短几个瞬息间,侍卫们沉稳粗重的呼喝代替了太监宫女们尖细的惊叫,门外嘈杂的喧闹声渐渐退去。敲门声响起,禁军统领的声音传来:“陛下?殿下?” “朕和太子都没事。” 玄沐羽沉着声音应了,他现在很不爽。“刺客呢?” 扑通一声,似乎是统领在门前跪下了,他说:“陛下恕罪,刺客放完箭就跑了,林侍卫追出去了,属下赶来时已经不见踪影……” “一群废物!”玄沐羽怒气冲冲地大骂,“什么人都可以往皇宫跑了,当这里是他们的后花园吗?朝廷养你们干什么的?!” 禁军统领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哪里还敢辩驳,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属下无能,请陛下赐罪!” “一群废物!朕不需要无用之人!德邻,将这些废物全部推出去斩了!” 玄沐羽一边骂着,一边将玄澈搂得更紧了,他在后怕,万一刚才自己慢了一步,万一……如果刚才那几只箭射入玄澈身体里会怎么,玄澈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如果……玄沐羽不敢去想这个如果,他在恐惧,怕一转眼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玄澈已经…… 就在玄沐羽几乎要陷入恐慌的梦魇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父皇,儿臣没事,您放过统领大人吧。” 玄沐羽失控地高声叫道:“澈,他失职,他差点害死了你!” 统领在门外磕下一个重重的响头:“太子殿下,微臣有罪!” 玄澈摇摇头,道:“父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统领大人就算失职也要等这事过去了再慢慢查出原因,才能定他的罪,不论怎样,也不至于要杀头。” “澈,你不需要这么仁慈!”玄沐羽颇有些不高兴,门外那人可是差点就要将他害死了! “儿臣不是仁慈,只是就事论事。”玄澈苦笑,“父皇……儿臣现在没事,您不要这么紧张……”玄澈双手抱上玄沐羽宽厚的身躯,隔着衣服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似是要安抚玄沐羽慌乱的心。 玄澈的安抚多少起到了效果,玄沐羽将玄澈狠狠压入自己怀里,对门外的人恶声道:“你先下去吧,暂且让你戴罪立功!”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禁军统领大喜过望,谢恩后匆匆退下,不敢再停留半刻。 铲祸 铲祸 太子遇刺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但让朝野震惊的关键却是大家没想到刺客的目标会是太子。 一直以来,不论是在皇室内外,太子都深得人心,皇室内唯二个祸根——二皇子、三皇子和安王——早已在叛乱后被处决,而玄家其他兄弟姐妹都以超乎寻常的感情团结在太子身边。至于皇室外,虽然太子一直致力于改革,不过在这次工商改革之前,因为他高妙的手段,时局一直很平稳。 只有工商改革大大得罪传统门阀的力量,在无可调和的矛盾下让门阀的利益受到了根本损害。但即使这样来看,大门阀们为了受损的既得利益而派人刺杀太子,似乎也鲁莽了一点。 清楚当时情况的人都不会去猜测,这是不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因为那箭来得太过凶狠,若不是皇帝及时出手,太子真的当场就要命丧黄泉,而皇帝能救得了他,也绝对是偶然中的偶然,谁也不能想象如果当时皇帝离他远了一步,或者如果皇帝的功力差了那么一点点,再或者如果皇帝反应慢了一步…… 难以想象这些如果给玄沐羽带来了多么强烈的后怕,他宁愿接受自己衰老死去的事实,也不愿意面对失去玄澈的可能。 “你们这群笨蛋!除了会拿俸禄会说废话,你们还会做什么?!” “皇宫已经成为刺客的后花园了吗?二十年前来一次,现在再来一次,你们眼睛都张道哪里去了?!” “你!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饭桶!废物!” 玄沐羽在大殿上咆哮,手边能扔的东西早已仍光,朝堂上的大臣们不论和自己有没有关系都缩着脑袋噤若寒蝉,至于那些对此次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比如禁军统领、大理寺、大内总管、暗部这些能和安全问题扯关系的,早已经跪伏在大堂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面对暴跳如雷的皇帝,连太子的劝慰都无济于事,这些大臣哪里还敢开口分辨。 玄沐羽很生气,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绝顶,就算不理朝政却可以让能干的大臣们将整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一个当初他没杀绝的兄弟之外没有任何叛乱的苗头,然而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笨到家了,手下养了一群废物还沾沾自喜,而这种愚蠢害得他差点失去了澈! 玄沐羽将那些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从直接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军统领一直骂到好不无辜的礼部——仅仅因为他们在这场风波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可怜的礼部尚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骂到两腿发软,还被削去了半个品级“戴罪立功”,天知道礼部能在接下去的事宜中起到什么作用。 玄澈在旁边哭笑不得,不论他如何劝慰和安抚,也不能让玄沐羽的怒气平息。 玄澈苦笑,虽然他也曾经暗暗责备过这些大臣,只是看到玄沐羽这样严厉地责骂处罚他们,他再有什么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好容易等玄沐羽气头稍过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玄澈赶忙上前为这些可怜的大臣们解围:“父皇,您消消气,与其让他们这里跪着,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这件事吧。” 玄沐羽喘上一口气,硬生生从龙椅上抓下扶手的一角扔到大殿中,怒道:“查!给朕去查!查不出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被扔下来的东西在地上弹了一弹又滚了几周才停下来,臣工们往地上一看,竟是半个狮子头,那狮子的眼睛还大张着,仿佛真的是被砍了头死不瞑目一般。想象一下自己的下场,大臣们都忍不住打了个抖,齐声应喏,不敢有半点含糊。 玄澈想说什么,就已经被玄沐羽拉着走出去了。玄沐羽气还没消,走得又快又急,一直冲到上书房才停下来。玄澈这才得空缓下气来,他拉起玄沐羽的手看了看。 “父皇,您的手……” 玄澈关心自己,玄沐羽当然高兴,可这时候的重点不在于手吧! 玄沐羽对于玄澈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十分气短,带着几分火气道:“澈,你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玄澈微微一笑,将玄沐羽的手握在掌心里抚慰着,柔声道:“父皇,该骂的您也骂了,该罚的您也罚了,没抓到的刺客也正在抓了,需要查的我们都各自让人去查了,这时候儿臣紧张什么呢?” “你、你!”玄沐羽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第一次觉得玄澈的平静如此可恶,然而面对玄澈不急不徐的笑容,他最后只能挫败地叹出一口大气,将玄澈拥入怀中,闷闷道,“澈……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嗯……”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玄澈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门外喧嚣落尽,抱着自己的玄沐羽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靠在他怀里,玄澈能听到那颗心脏急促而疯狂地跳动着,即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得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有多么惊慌。 这是玄澈第二次看到那个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两次都是为了自己。不同于前一次的讽刺和悲苦,这一次玄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玄沐羽对自己的用情,只是这情他却不敢去触碰。 玄澈任玄沐羽紧紧抱着,抬手轻轻抚摸着玄沐羽的背部,安抚着他。此刻不需要太多语言,也没有任何语言能让动怒的狮子安静下来,只需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即可。 “澈……” “嗯?” 玄沐羽稍稍松手,让自己能看见玄澈的眼睛。 “澈,这次事情,我来解决,你不要再管下去了。” “咦?” 玄澈惊奇地看着玄沐羽,但是对方的神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这是玄澈迄今为止看过的最认真的玄沐羽。 玄沐羽道:“我知道你想放过他们,你想保留他们,但我这次我不能接受这个决定——不论什么理由。他们要伤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啊……可是……动手的并不见得是他们……” “不是他们还有谁?”玄沐羽挑了眉毛,火气又上来了。 玄澈知道玄沐羽指的是那些门阀大族,虽说他们的可能性确实是最大的,但是最大不代表绝对。就算玄澈自己也认定了他们就是凶手,但玄澈仍然不希望在一切都还没有浮出水面前就下了定论。 玄沐羽轻哼一声,又道:“反正他们挡了你的路,就算这次不是他们,借机除掉也好!” 玄澈一愣,忍不住勾了嘴角笑了笑,这男人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凶手是不是那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真的让他得到一个好机会除掉对方。 虽说玄澈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对付敌人的手段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但他的性格里多少还是保留一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人的理想主义情怀,在对门阀的处置上,他和玄沐羽——这个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帝王——表现出了不小的差别。 玄澈和玄沐羽对付敌人的差别,就好像是同样煮青蛙,前者是把青蛙扔到冷水里再点火让水慢慢烧开最终煮熟,后者确实把青蛙直接扔进沸水里再压上锅盖任凭青蛙在沸水中挣扎至无力——玄澈的行事作风十分委婉,而玄沐羽明显比玄澈狠辣得多。当然,某种意义上说,或许前者会更残忍。 之前玄沐羽就说过对于负隅顽抗的门阀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抄了,只可惜玄澈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作祟,没有动手,这回玄沐羽接管了,二话不说,先抓了再说。 玄澈没有特意去关注玄沐羽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而朝廷上有关此事的大部分言论也都被玄沐羽挡在了外面。玄沐羽觉得玄澈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多余的仁慈,所以他带着先斩后奏的心态压制了言论的蔓延。以至于当玄澈过了一个月想问问事情怎么样的时候,竟然得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连审判结果都出来了。 玄澈很震惊,他知道玄沐羽是雷厉风行的人,只是没想到如此大的一件事竟然也是这样迅速就解决了,他以为光是审讯卢氏的人就要花去一个月! 面对林默言陈上来的具体情报,玄澈惊讶得说不出话,在这份长达三页的情报里详细记载了玄沐羽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就在玄沐羽将狮子头扔下太极殿后的第三天,他就以“嫌犯”的罪名将卢氏一族抓得一干二净——不要跟他说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狗皮条律,玄沐羽眼中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被抓的人不但包括卢氏幽阳老家的人,就连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乃至深山老林里的,都在七天内全部被抓了出来!主要头目都被关进了大牢,那些家奴从犯则被军队监管。 接下去就是长达半个月的审讯。审讯过程很平淡,甚至没用什么刑,因为玄沐羽根本不需要什么证词,他根本不在乎历史上会不会将这件事记录成一桩“震惊朝野的冤案”,他让人准备好了所有的“笔录”,强拉着那些老家伙们盖了指印就算完事。 而在这半个月里,玄沐羽将卢氏的财产作了一个统计,将其中玄澈可能需要的部分——主要是工商方面的产业——作了剥离,剩余的珍宝玩物类就充了国库和内府,一部分钱粮给了参与此事的军队,另有诸如土地、房屋等不动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分给在这次抓捕行动中表现积极的家族。这番行动除了被害者卢氏,恐怕称得上皆大欢喜,让后续行动少了许多反弹,也让玄澈得到了工商资源上的意外惊喜。 然后就是大约持续了一个星期的对罪犯的处理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倒是争论不少,玄沐羽主张全杀了,就算留下来了女性那也是要被入贱籍或充军的。显然这个决定透露出的火气太重,遭到了强烈反对,后来礼部的一位官员说太子妃怀孕期间不宜造太多杀业,这才勉强说服了玄沐羽了。最后他们商定待云昭顺利生产之后再处决几位主谋,其他的或流放或充军或入贱籍,算是留他们一条命。 玄澈看完这份情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玄沐羽会在一个月内解决一个大家族了。 玄澈是信奉“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他做任何事,不论是对是错,一定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他擅长制造舆论,擅长营造各种情势,让那些不知情的人主动地自以为正义地帮助他。他可以花最小的力气解决一件事,得到的结果也对自己最为有利,决不会给自己留下污迹或把柄。这种处事方法可以用完美主义来形容,但是完美主义带来的副作用的就是解决方法委婉曲折,所耗时间较多,花费心力更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比如这次卢氏的事,同样是抄家和抓捕,玄澈会先花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给卢氏罗织一系列“罪证确凿”的罪名,当然,在这一个月里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卢氏人员的动向,一旦罪名落实,立刻实行抓捕行动,在这点上他的手段不会比玄沐羽差。 然后玄澈一面耐心地和那些维护卢氏的人打交道,一面慢慢动用法律许可范围内的刑罚审讯卢氏,这可能要花一个月到两个月不等。而在这一个月到两个月里,玄澈会将卢氏的产业消化得干干净净。 万一卢氏不肯认罪怎么办? 对于玄沐羽,在尊重法律的情况下说不定还真的得不到合适的口供,但对于来自后世的玄澈而言,我们可以完全放心。大淼的律法在玄澈眼中有着无数漏洞,乃至刑罚在不加重肉体损伤的情况下也有着充分的发挥余地,玄澈可以在这些漏洞里游刃有余地和卢氏的老家伙们玩躲猫猫,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一系列动作下来,没有三四个月完不成,不过结果就是,不论是当世的有识之士还是后世的史官都会大大夸赞玄澈的仁义,最多写上一句“虽乃利之所趋”。 这种方法玄沐羽当然可以做到,不过玄沐羽不会这么做,一来卢氏一天不除,玄澈多一天面临危险,二来他嫌麻烦,也不在乎那些名声。就算窦娥再世,六月飞霜,血溅三尺白绫,只要不是天下大旱三年,玄沐羽同样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政治面前只有强者,没有清白! 玄澈细细看了最后的处置结果,面对长长一串的流放、充军、入贱籍名单,他有点小郁闷。林默言在旁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殿下无需如此介怀,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恐怕后患无穷。” 玄澈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但还是有点惋惜,这个世界的知识分子就是这些书香门第出生的“贵族”呀……当初他解决元妃家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融入感还不这么强烈,加上初涉纷争,心智还生涩了一点,考虑的没现在这么多,所以下手的时候也没什么犹豫。现在坐在这位子上想得多了,反而有些文人情怀滋长。 林默言察言观色知道玄澈心中所想,便道:“殿下,您若真的不舍,那些尚未长成的孩童倒是可以收留一二。他们跟在殿下身边的话,也好过充军入贱籍。” 玄澈想想,却突然问:“默言,你当初……恨过什么人吗?” 林默言微怔,道:“小的时候记恨过林大人,后来……”林默言轻轻摇头,几分无奈几分自嘲,道,“见多了朝中的起起伏伏,也就看开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初我父亲会走到那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我母亲……”林默言没有再说,母亲的死在他心上划开一道口子,玄澈进去了,也让林默言留下了伤。 “默言,我不喜欢抄家这种罪罚。”玄澈沉沉道,“一个人犯事,他的家人虽不见得完全无罪,但也何其无辜。这份名单里——”玄澈注视着手中的纸,“上面有多少清白的人,只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一一分拣……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当真没错,呵!” 玄澈轻笑一声,说不出是在嘲讽谁,或许正是他自己。 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太多血泪,也变得无比沉重。玄澈仿佛那不住这沉重的纸一般,竟让它从手中滑出,轻飘飘地落了地。 “我去父皇那边看看吧……” 玄澈抬脚跨过了纸,不论怎样,他还是想做点什么。 玄沐羽的态度和玄澈想的一样:没商量。 可以理解,如果遇刺的是玄沐羽,玄澈只怕做的不会比这个仁慈。 对于玄澈表示出的宽恕的意向,玄沐羽气呼呼地说:“他们要的是你的命,难道你还要把脖子伸出去给他们砍吗?!那么仁慈干什么!你不忍心,我来做!” 玄澈明白玄沐羽的意思,但是他不确定玄沐羽会明白他那种,舍不得让大淼在任何一方面有哪怕只是一点点倒退的迫切心情,恐怕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明白的。他尽可能地使用那些委婉曲折的手段,也不全是天性使然或者是爱惜羽翼,更重要的是,他是不希望自己为了政治而采取的暴力手段给这个国家带来更多的损害。 玄澈摇头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的想法,其中有太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他不能说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为不同时空的同一片土地而哀痛。 然而当玄澈选择沉默时,玄沐羽却捧起他的脸。玄沐羽强迫玄澈与自己对视,望进玄澈有些茫然的黑瞳里,玄沐羽皱眉道:“澈,你在……你在苛求什么?我知道,你说过的,那些国家、民族,你希望我们是最强大的,可是你也说过我们现在就是最强大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如果英国在千年后才能开着铁船来到中原,那你为什么要急着在十年里改变一切?你心里有很多想法,你很执着,但现在你的执著已经挡住你的眼睛了。你想太多了,澈!” 玄澈一愣,突然睁大了他的眼睛,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震惊,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知道他的,他知道这个男人始终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然而他却没有想过玄沐羽竟会知道的这样多这样深! “澈……” 玄沐羽低下头来,他们的额头相互贴着,他们的唇相距不到一个指头。玄沐羽想吻下去,但是他这时候却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靠着我,停一停,你需要休息。澈,你的思维已经累了,承受不起再多的理想了,澈……” 新年 新年 玄澈不得不承认自己累了,那个理想太宏大太不可思议,但是他放不下,可是正如玄沐羽所说,他的思维累了,钻进了一个死胡同盲目地顶着墙,瞻前顾后,考虑得太多,反而一事无成。 正如这次铲除门阀的行动,玄澈忘记了,他铲除门阀是为了发展工商,然而如果没有玄沐羽的强硬插手,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解决,他就会因为妇人之仁而执著于蝇头小利,抛弃了那个真正的、根本的目的。 玄澈真的应该休息,接二连三的事情被他压缩在这段时间里完成,纳妃、边境战争、政体改革、科举、工商改革、稳定门阀,这一系列早已列入计划的和突如其来的事都让他疲于应付,而接下去,还有一件玄澈从两年就开始做,而明年就要显露最终成效的那件大事…… 静下心来想一想,玄澈也觉得自己实在太着急了,竟有几分拼命的感觉…… 刺客的事情告一段落,采女们也因为门阀势力的烟消云散而遣出宫去,玄沐羽眉开眼笑了,玄澈也能喘上一口气了,看到辽阳那边的改革已经趋于稳定,效果甚佳,他便和诸位臣工商量之后,决定将改革在全国推行。做完这件事,已经是十一月底了,眼见着就要到新年,玄澈决定要让自己过一个轻松快乐的好年。 太子这根弦松下来,自然整个朝廷都是欢天喜地的轻松气氛。几年来在玄澈指挥下赚得盆钵满盈的内府掏钱给大臣们发了丰厚的红包;辽阳改革进入稳定发展期,玄泠也被召回来过新年;玄浩自然不会落下,日常军务有苏行之和其他将军打理着,他放心得很,屁颠屁颠就跑回来了。虽然玄澈因为被玄沐羽拖住而无法去城门接人而让玄浩有点小不快,不过看在四哥让他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即使是脸颊,但那是当着玄沐羽的面——的份上,玄浩决定让那一点点小小的不快随风而去。 玄浩除了把自己的人带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大堆东西,不但有边境野生之地的名贵草药,还有塞外有名的皮毛制品。帽子、披风、围脖、手套、腿套……玄浩知道玄澈身子虚,受不得冻,便将几乎能往身上套着保暖的物什他都弄回来了,将玄澈裹得严严实实,最冷的时节里玄澈竟让他这一身装备热出了汗,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这几年来太子静心养病,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除了经不得劳累和太大的心绪波动之外,整个人还是比较结实的,就是看起来瘦了点。 久不见狐影的小梅花也跳出来了,不知从哪里骗了一个人,让那人背了一箩筐的草药回来。草药放到太医院,那些天天和药打交道的老师傅们都对着那一箩筐的草药流起了口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啊!虽然对于玄澈的身体并非全然有用,不过着实让皇家的药库大大充实了一把,更何况其中不少好东西给玄沐羽和云昭补补还是不错的。 帮小梅花把草药背回来的人叫温彦,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他有些窘迫,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小梅花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温彦是游山玩水的时候遇上了这只可爱的小狐狸,他看小狐狸拔草拔得辛苦才出手帮忙,后来发现这小狐狸通晓人性,很是可爱,又意外得知小狐狸的“主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围棋高手。温彦酷爱下棋,当下便答应帮小狐狸将草药背回它的“家”,只要求能和它主人下上几盘。哪里想到,小狐狸的主人竟然是太子! 众多才艺中,太子最出名的在于“书”,虽然年纪轻轻,却让当世大家自叹不如。但关于他的棋艺如何外界并没有明确的评价,不过据说他能和皇帝走得有声有色,那定然是不差的,因为皇帝是真正的天下闻名的第一高手,自他十六岁与国手一战完胜之后,迄今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小梅花抱了了两个棋子跳到玄澈怀里,咬咬他的手指头,又指指温彦,玄澈便明白了小狐狸的意思。 “可是要我和他下棋?”玄澈问。 小狐狸点头。 温彦却很是拘谨:“太子殿下政事繁忙,小、小……” 玄澈抚摸过小狐狸的柔顺的皮毛,笑道:“无妨,既然是小梅花答应你的,刚好今日我也闲着,我们就来走一局吧。” 棋局摆开,在太子面前温彦很是紧张,虽然没有出什么大错,但走子走得灵气全失,一直下到中盘才慢慢找回感觉,只是这时力挽狂澜已经无用,就算玄澈看出了他的紧张没有下杀手,但温彦还是一败涂地。 “太子殿下,我们再来一盘!” 温彦不服气,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失了平常心,虽然这就是他心境上的缺陷,但他觉得还是不甘心。 玄澈微笑,重新开盘。 找回感觉的温彦果然棋力大增,只是他一时不能适应玄澈绵若无骨却又环环紧扣处处杀机的棋风,左右挣扎,最后还是被玄澈的黑子绞得死死的,说不上惨败,但也十分狼狈。 温彦要求复盘,玄澈便陪着他细细将各种棋路说得明白,温彦听了直点头,暗暗记在心中,等第三局再来时,温彦便从容许多,玄澈设的套子他有了堤防,就不再那么容易失手了,最后只输了一子半。 吃惊于温彦飞快的进步,玄澈笑道:“温兄好棋艺。” 温彦笑得很是腼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道:“殿下承让了。” 温彦便在皇宫里住下,每日都与玄澈杀上两盘。这可苦了玄澈,围棋并非他的强项,也不是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爱好,偶尔走上两盘消遣消遣还好,天天这么搏杀可累了。更何况年关将近,就算玄澈一心要过轻松的新年,可还是有很多年度总结类的工作要做啊,哪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和温彦对局。无奈之下,玄澈便将玄沐羽给推了出去。 这可让温彦受宠若惊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和天下第一棋手对局,而且这第一棋手还是皇帝!好在温彦在太子那边磨练了几天,在皇帝面前也能专注于棋盘。 但任凭温彦如何全情投入,在玄沐羽眼中还是跟逗孩子玩似的,只是这孩子非他所爱,若不是玄澈拜托,他根本不想理会。如此心态之下玄沐羽下棋时自然是漫不经心,三两下把温彦给杀得丢盔卸甲便拍拍屁股走人,独留温彦一人在那儿苦苦复盘思索。 不过有时候玄澈得了空便会来旁观,这时候玄沐羽就特别兴奋,认认真真地和温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棋盘上将温彦耍得团团转,眼看着温彦都快崩溃了,再下一狠子,结束全局。在温彦盯着棋盘欲哭无泪的时候,玄沐羽又是炫耀又是讨好地附在玄澈耳边轻声问:“我厉害吧?!”而这时玄澈除了失笑实在做不出更多反应。 如此一来二去,温彦算是明白了有人为什么说“不要在太子不在场的时候招惹皇帝,更不要在太子在场时挑衅皇帝”,前者是斩立决,后者是凌迟…… 在愉快的气氛中,大淼迎来了永康二年。 大淼的春节一般是从从大年三十到初五,大年三十的白日还在照常上班工作,大年三十的晚上就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了,初一时一家人就窝在家里嘘寒问暖叙叙旧,初二、初三走亲访友,初四没什么特别的,初五是嫁出去的女儿们回家省亲的日子。 皇宫的惯例是在春节期间召集大臣们举办一场晚宴,日子不定,多是初三或初四,今年则定在初三,因为初四没有早朝,可以让那些宴会上喝得多的大臣们好好休息上一天。 云昭已经怀孕五个月,妊娠反应已经过去,但身子渐大,行动不便,虽然各种补品吃了不少,但精神始终不太好。宴会上少不得觥筹交错,玄澈不想让云昭受累,更不想让她喝酒难受,便让云昭初三晚上就在房中休息。 “你晚上早些睡,不要等我了,不然那班大臣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玄澈一边穿着礼服一边嘱咐云昭,他的礼服穿了快小半个时辰,他也唠叨了小半个时辰。 云昭为玄澈“爱子心切”而失笑,应道:“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 玄澈也知道自己罗嗦了,笑笑便没有多加言语。 一切穿戴整齐,外面已经是日薄西山,时辰快到,玄澈作为太子要早点儿去应酬一下场面。 玄澈最后拥抱一下云昭,道:“晚上我要是喝迟了,我就在偏房睡,你别担心我,知道么?你睡前让采秀给你按摩腰和脚,少喝点水,澡泡热点,被子要多盖些,不要冷了爬起来……” 以前玄澈参加一个晚宴喝多了酒,意识就不那么清醒,晚归的时候将已经睡下的云昭吵醒了,从那次之后玄澈若是喝多了晚归就到偏房睡。现在云昭因为怀孕,晚上睡眠不好,玄澈更是体贴她,每天晚上给她按摩脚背,给她揉腰,抱着她让她不要因为怕压到肚子而僵着身子睡,自然更不愿因为醉酒晚归而将她吵醒。 云昭幸福地红了脸,低低地应了。 玄澈一出房门,就被早已守在外面的玄浩扑了个正着,玄浩几乎将整个人都挂在了哥哥身上,耳鬓厮磨地撒娇。只是这时候不比十年前,那时候玄浩小小的,玄澈身体也好,现在玄澈可经不住玄浩这么折腾,硬是给玄浩扑得往后踉跄,一直退得靠到了墙上才稳住。 你说玄浩今年算实岁都二十一了,长得比玄澈还高上半个头,又不是娃娃脸,他这么赖在玄澈身上撒娇实在让人不忍心看。 玄澈好笑道:“唉,浩儿,你长得都比四哥高了,怎么还赖在四哥身上撒娇呀。” 玄浩立刻不依地鼓起腮帮子:“四哥!四哥!四哥!我都两年没见你了,你居然连抱都不让我抱!四哥是个大坏蛋!” 玄澈无语,摸摸玄浩的头,宠爱道:“浩儿想抱就抱吧,只是下次别这么扑上来了,你现在可比四哥壮多了,四哥可接不住你了。” “知道了,四哥,下次你扑我就好了!” 玄浩咧嘴笑开,那笑容幸福得让人觉得他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玄澈也笑了,只是这份笑容里多了包容和无奈。你要玄澈如何像这弟弟一样去扑一个人?玄澈若是会这么做,那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兄弟俩的亲密接触中止于皇帝的到来。 当玄沐羽看到玄浩把玄澈“压”在墙上的时候,他心中的妒火就开始疯狂燃烧了,如果不是他确信玄澈只是将玄浩当成弟弟来纵容,恐怕真的会冲上去一掌拍死玄浩然后将玄澈拉进自己的寝宫……咳,以下画面少儿不宜。 但即使这样,玄沐羽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上前将玄澈夺回的冲动,他不留痕迹地把玄澈从玄浩和墙之间拉出来,看似沉稳地说:“时间到了,我们走吧。”玄沐羽不顾玄浩咬牙切齿的狰狞神色,牵着玄澈的手施施然就走了。 玄澈根本拉不住玄沐羽,只能回头对玄浩招招手,示意对方跟上。结果玄浩跟上来了,还拉住了玄澈的另外一只手,趁玄澈不注意的时候还能和玄沐羽打上一场火花四射的眼战。 这一路上,三人并行的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快到大殿时,他们又遇上了玄泠,玄澈立马将那对越来越不像话的父子都甩开,转而和玄泠并行,顺道聊起了这几年的生活。可怜玄泠,不得不硬着头皮抵挡来自父亲和弟弟的眼刀子,好在马上就到太极西殿了,他也不至于死在万“刀”穿心之下。 皇帝、太子和两位王爷同时驾到,高亢的传唱声顿时让大殿里的喧闹迅速转为鸦雀无声。 玄沐羽当先跨进了大殿,他身后半步处跟着玄澈,玄澈身后又是玄浩和玄泠。四个人本就各有各的风采,单个站在那边就足以让人注目,四个站一起旁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最耀眼的仍是皇帝和太子,虽都是华贵俊美之姿,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冷峻,一个淡雅,一个威武,一个清瘦,一个眉目似乎总带着几分皇家的高傲,一个总是嘴角含笑温文尔雅,两人走在一起,谁也掩不住谁的光芒,却又交相辉映,竟让人觉得他们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一起,任何阻碍都是一种罪过。 年老成精的老臣子们都知道皇帝和太子的感情在刺客事件之后更好了,这样似乎缺一不可宛若天成的融洽氛围,在之前可是没有的。之前的皇帝和太子虽然亲近,却好像太阳和月亮,总有争辉之意。 这种变化对于朝臣们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但对于同样在旁观角度上看到这一切的玄浩来说,算得上致命打击了。若不是亲眼看到玄澈对云昭坦然亲昵的态度,玄浩几乎要怀疑那个老混蛋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四哥吃干抹净了。可就算现在还没有,看起来似乎也不会远了…… 玄澈等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玄沐羽坐在最高位上,玄澈坐在他的左手下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玄澈的左手边是玄泠,玄泠再过去才是玄浩。这个位子安排让玄沐羽和玄浩都开始诅咒礼部的人。 等大臣和他们的家属们都落座了,玄沐羽抬手示意,旁边的司礼大太监便唱道:“开宴——” 第一轮酒水敬过,玄沐羽说了声“自便”,宴会才进入主题。 初三宴上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已是惯例,大淼君臣之间的关系不像后世那样森严,所以这种宴会上彼此说话都随意很多。老的少的嘻嘻哈哈说开了,大殿里便热闹起来。 玄澈在私下里没有什么架子,开头的寒暄过去,臣工们说话都渐渐随便起来,一会儿问问云昭的身孕如何,一会儿调侃着太子日后可不能省下满月酒,再有一老人走来又说自家刚好也有个孩子正要出生,若是与云昭的孩子一男一女,不如配个龙凤姻缘。此话一出,群臣哄笑,纷纷转而围攻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不过这话说了可提醒了其他人,一下子场面热闹非凡,都是为在玄澈旁边说着自己有子或有女如何。 玄澈笑着应酬,说这话的都是一班退了休的老家伙,自然都是玩笑,真正在朝中有影响的却不敢随便开这个口,虽然玄澈向来好说话,但谁也不知道这口开了是攀龙附凤还是惹祸上身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这话说着说着就开始敬起酒来。但他们那哪里是敬酒,灌酒还差不多,一人一套说辞车轮战地敬下来,任谁都受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没人敢上,大家都欺负起好脾气的太子来。 开始玄泠和玄浩还能帮着挡着点,但玄泠的酒量比玄澈还差,三两下就被摆平了。玄浩更惨,被那些年轻的将领们连拖带拉地弄走了。这些都从军队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是典型的自来熟和酒疯子,哪里会让玄浩逃开,一群人将他围在里面,分明就是不把玄浩灌醉不罢休的态势,连林默言都被有“先见之明”的人拉了进来,直接导致了玄澈的孤立无援。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子身体不好,但在这种晚宴上,别人敬了自己肯定也不能落下,结果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玄澈已经被迫喝下了两坛子的酒。还好之前已经考虑到玄澈身体不好,给太子上的酒特地选了宫中最淡的春花酿,不然就玄澈那酒量和身体,只怕这时候早就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但饶是如此,六部重要大臣都敬过之后,玄澈也开始头晕眼花,坐在位子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身体根本不沾地儿。可后面还排着一群呢! 玄沐羽在旁边看得分明,亲眼地看着玄澈的脸色由白转红,双颊比那三月桃花还要红艳,眸光转合间透出闪闪的水光,粉色的唇也变得娇艳欲滴,酒意陶然。玄沐羽被美色所惑,一时忘了制止,等那桃花般的绯红退去,清瘦的脸上只剩下白皙,咋看下和往日无异时,玄沐羽清楚地知道玄澈真的不能再喝了。 玄沐羽连忙找来身边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那太监得了吩咐不敢怠慢,悄悄来到太子身边,扶上太子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他手中的酒杯,轻声道:“太子殿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小人扶您出去透透气?” 玄澈睁了睁泛了水光的眼,认出对自己说话的是玄沐羽身边的太监,忍不住向上位看去。只见玄沐羽作怪般地对他挤挤眼,玄澈失笑,好言推却了众大臣敬来的酒杯,借着太监的扶力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醉了 醉了 一出大殿,冷风袭面,混浊的酒气和喧闹声统统消失不见,玄澈顿时觉得清醒了很多,人也舒服了。 那边森耶看到自己主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玄沐羽身边的太监看到有人接手了,也就知趣地退下。 森耶上前扶住玄澈,抖了大衣为主子披上,关切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身体难受么?小人让太医来给看看。” 玄澈强撑着精神按住森耶,道:“没事,只是有点醉了,你扶我到一边坐一会儿就好。” 森耶忙扶着玄澈在一边亭子里坐下,玄澈坐着歇了会儿,就听到一个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玄沐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澈,怎么样?” 玄澈虽然有心安抚玄沐羽,但他这时胃里难受,脑子也昏沉,实在不想说话,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森耶在旁边说:“陛下,主子喝太多了。那些大臣们也真是的,明知道主子身体不好,还那般劝……” 森耶就算没进去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忍不住在皇帝面前埋怨几句,也有几分怪罪皇帝不制止的意思。玄澈知道森耶是好意,但那种情况下玄沐羽制止不了也不应该制止,玄沐羽刚才让大太监扶他出来的举动便已经够了。 玄澈挥挥手让森耶退下,森耶看皇帝站在这里,知道这对父子间有些事情自己是不便听的,便匆匆退下,顺便带走了守在周围的宫人。 “你啊……” 玄沐羽搂过玄澈为他抚背,这声叹息说是责备玄澈,也有几分在责备自己。 玄澈被这力道带进玄沐羽怀里,他头很晕,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就顺其自然了。规矩什么的……只要说是“醉了”,有什么逾矩也就揭过了。 “父皇……”玄澈轻声低喃,靠在玄沐羽怀里他完全放松了,酒精让残存的理智变得有些飘忽,他自己都有点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受不了那些人……为什么都没人灌你呢?……等会儿我要坐你那儿去……” 言下之意:你给我挡酒。 这话要放到其他皇帝和太子之间只怕这太子就活不过明天了,只是这话落在玄沐羽耳中只让他欢喜得很,他将玄澈抱起自己坐下,又让玄澈坐在他腿上。这样不合礼制的姿态玄澈不是没感觉,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动。 “反正我醉了,有什么问题不要找我”——玄澈在朦胧中不负责任地想。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玄沐羽扶了扶玄澈,道:“来吧,喝点醒酒汤,喝了会舒服点。” 玄澈微微睁眼,发现眼前多了一碗热汤,正是被玄沐羽端在手中。 玄澈稍稍坐直了身体,头却依然靠在玄沐羽肩上。从没照顾过人的玄沐羽这时候倒是很聪明,心有灵犀一般端着汤碗送到玄澈嘴边,慢慢喂他将醒酒汤喝下去。只是低头看着那歙合的粉唇,玄沐羽突然很后悔:怎么能这样喂一个喝醉的人呢?万一呛到怎么办?应该嘴对嘴才行啊! 只可惜上天没有再给玄沐羽一个机会,让他试一下这听起来十分浪漫,但操作起来极有可能让玄澈给他一巴掌从此再也不理他的喂药法。 少时,汤也喝了,坐也坐够了,冷风吹了头不那么晕了,玄澈意识到自己还是要回到大殿面对那班笑眯眯的老狐狸,他刚想着要如何“醒”来时,玄沐羽已经起身让玄澈重新坐回了椅子。玄澈诧异地睁眼,就对上了玄沐羽温柔的目光,玄沐羽轻笑道:“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估计那些老家伙们都等急了。” 玄澈眨眨眼,突然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了,流出的东西热热的,竟让人在这严冬里感觉到醉人的暖意。 二人回到大殿,玄澈坐回原来的位子,依然是断断续续有大臣们上来敬酒,玄澈不善推酒,还是一一喝下,但如此喝了两杯就被玄沐羽叫到大位上。 “坐这里他们就不敢过来了。” 玄沐羽附在玄澈耳边坏笑地说。热气喷在耳廓上,玄澈的脸又红了,他对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有印象,只是那时脑子里真的糊成了一团,说的话只是不能当真的醉话,没想到玄沐羽竟然记下了。 果然,坐到皇帝身边后便没人敢来敬酒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打断皇帝和太子私语啊!就算偶尔有胆子大的大臣想连皇帝一起敬,也都是被玄沐羽连喝两杯再附赠一记眼刀子给打发回去了,如此这般,自然再没人来折腾玄澈了。 但即使这样,等夜宴结束,原本就有五分酒意的玄澈更是醉得东摇西晃,连路都走不稳。 玄澈迷迷糊糊地被玄沐羽牵着手慢慢走着,沁凉的夜风也没办法让他变得更清醒,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拉着他的那个人是他可以交放性命的人。有时候突然清醒一下,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玄澈觉得很奇怪,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信任他的呢? 玄澈想着这些,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想看那个人究竟是何等模样,竟能让自己在宫廷里放下心防。只是他这一分神,就没听到那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什么,玄澈冷不丁一脚踏空,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也稳不住向前摔去。此刻玄澈也看清楚自己是站在台阶上,花园里的碎石子路在眼前一闪而过,玄澈心想自己大概要摔得头破血流了。 但想像中的疼痛和坚硬并没有到来,一个宽厚的怀抱接住了他。玄澈失神地抬头看去,朦胧中只能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睛,那深沉的黑瞳中闪烁着自己似乎很熟悉的温柔。 玄澈歪着头想了想,才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那个男人将他抱住,那双眼睛微微眯了,低沉的嗓音爬进玄澈的脑子里:“澈……你在想什么,连走台阶都不认真……” “嗯……我在想……”玄澈靠在那人怀里,目光落在对方侧脸,一点点地描绘这个完美的轮廓。嗯,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哦……他在想……“为什么我好像很信任你,可以,把生命交给你……为什么呢……不应该的,这里好像是皇宫……” 是的,他刚才好像在想这个…… 玄澈喃喃自语,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男人的沉默和逐渐转深的眸光。 “澈。” “嗯?” “你信任我?” 男人低沉地问。玄澈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嗯,自己刚才好像说过…… “是,我信任你……” “你信任我,可以把生命给我?” “嗯……”玄澈歪歪头,刚才自己似乎也这么说过,“是……” 男人沉默了。 严冬里冰冷的夜风呼呼吹着,但玄澈一点也不觉得冷,酒让他的身体发热,还有一个很温暖的身体一直抱着他,隔着衣服还能听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玄澈记得自己曾经很喜欢听这样有力的跳动声,因为那是自己得不到的,记得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听着……哦,好象是哥哥……那现在这个是谁?哥哥的胸膛并没有这样厚实…… “澈……” “嗯?” “你喝醉了……” 醉了?“哦……”玄澈微微点头,他确实觉得自己不太清醒,他似乎已经不太记得刚才想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也醉了……” 男人这么说,玄澈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男人捧起玄澈的脸,他在慢慢靠近,太过短暂的距离让玄澈禁不住闭上眼,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玄澈听到那个男人在他唇边低喃:“澈,我们都醉了,就让我们做一件明天就会忘记的事好不好?” 明天就会忘记的事? 玄澈心中茫然无解,他刚想睁开眼睛看看,就感觉到自己的唇上覆上什么温热的东西,柔软的,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在他的唇上轻轻触碰着。 啊……是……吻吗? 玄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样轻柔而甜美的吻他似乎无法拒绝。 那吻慢慢有了变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停留和触碰,它开始吮吸,舔食,不一会儿,灵活的小蛇就在玄澈没有提防的时候钻进了口腔,欺负起玄澈一直乖乖缩起来的舌尖。 湿热的触感,玄澈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他一直讨厌和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甚至隐约记得,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他也很少这样深入的亲吻。是谁在这样吻他而却不让人讨厌? 玄澈睁眼,然而他能看到只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眼睛中闪动的光他很熟悉,似乎自己被这样的眸光注视了很久…… “嗯……” 玄澈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吟,脑中昏昏沉沉,意识似乎也在慢慢散去…… 玄澈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他知道这是宿醉的下场,他记得自己做天喝了很多酒,大概是喝得最多的一次,醉得太厉害了,似乎连路都走不稳,然后…… 玄澈看看周围,发现这里是东宫的偏殿。 是被送回来了吗…… 玄澈合衣下床,下地那一刻脚有点软,全身都没什么力气,玄澈发誓以后决不会再这样喝酒了,会要了他的命的! 床边立着一面全身镜,玄澈下意识地看去,就见镜中人面色有些憔悴,惟有嘴唇有些发红,似乎昨日醉酒的后劲还没有过去。这算是家常便饭了,玄澈并未在意,他的目光被脖子上在白衣中若隐若现的一处青红吸引住了。 玄澈慢慢走到近前,靠近了,将那青红看得更加清楚。 青红停留在锁骨上,像是被撞青的淤血,但碰了并不会痛。 玄澈抚摸过那处青红,心中只能苦笑:真的是要做件到了明天就要忘记的事吗?那又何必留下这……痕…… 事情发生时玄澈虽然有点迷惘不知所以然,但不代表他不记得,事实上一觉睡醒后昨夜的一点一滴他都很清楚。 摸了摸被吮得微肿的唇,昨夜纠缠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玄澈知道事情往着他一直回避的方向去了,说什么“明天就忘记”,但这样的事又如何能说忘就忘。 那人说玄澈在着急,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着急的又何止玄澈一人。那人也在急,焦虑症状那样的明显,玄澈知道那人在急什么,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应…… 在房间里枯坐了很久,玄澈意识到自己在如何想这个问题也想不出任何头绪,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调整了一下心态,玄澈打理好仪容,站在房门口又是深深呼吸一口,这才推开门,迎接那冬日里难得明媚的阳光。 阳光是金色的,似乎是快要入黄昏的颜色,面对这样耀眼的金,玄澈禁不住眯了眼,转头问立在门边的森耶:“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森耶回答。 “天,都这么迟了……”玄澈揉揉额头,难怪他全身无力,竟是睡了一天,“云昭呢?” “娘娘在房里。” “有事吗?” “没有。” 玄澈点点头,又吩咐:“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森耶应声退下,玄澈便先回房里坐着,顺便用了些点心垫垫胃。 昨夜森耶已经帮玄澈擦过身子、换了衣服,现在玄澈身上并没什么怪味,只是玄澈对个人卫生方面比较**,每次醉酒醒来之后都会再沐浴更衣一次,一定是让自己身上干干净净地才会去见人。 玄澈这种习惯放到后世也没什么,一般小康人家就能满足,但在这个时代,恐怕就只有皇家大院才养得起他了——普通人家哪里有办法时时刻刻给你准备着热水洗澡呢。 而东宫的浴室不比其它宫,除了规格按礼制比未央宫的小一点以外,待遇可都是一样的,引的都是地下的温泉水。出水的龙口平时封着,等要用了就放开,不一会儿温泉就能将池子注满。等沐浴之后,用过的池水会从另外一边出口流走,池子清洗起来也很方便。正是这较为方便的沐浴条件,才让玄澈将前世注重个人卫生的好习惯保留了下来。 玄澈沐浴之后穿了干净的衣裳回到屋子里,进门就看到云昭正坐在桌边静静绣着什么,玄澈突然觉得一阵心疼,快走两步,从后抱上了云昭,轻轻呢喃道:“云昭……” “澈……” “让我抱抱。” 玄澈的声音低沉而轻软,透着浓浓的疲惫。 玄澈不是没有烦恼,也不是没有憔悴,只是这些负面情绪从不再云昭面前表露,云昭即使知道也不曾真切见过。会出现在云昭面前的,永远是那个温柔体贴又聪明强势的男人,用那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的身体为她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而今天,这个男人却意外地退下了他坚硬的外壳。 今早云昭听下人们碎语着昨夜是皇帝将玄澈抱回来的,云昭心中就有点……疑惑。以前就算玄澈醉酒,也都是森耶扶回来,何曾轮到皇帝亲自动手?更何况是——抱。玄澈几乎不会让皇帝如此近身。 云昭绝不是蠢人,相反的,她聪慧圆润,心思细腻,生活在大淼这个男风盛行的朝代里,绝不像玄澈那般对男男之事异常迟钝。入宫六年来,她哪里还会不知道那个皇帝对自己的夫君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意,只是云昭也看得出,玄澈虽然重视那个男人却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后来就算也知道了玄沐羽的意图,却也是委婉地推拒,在亲近之余也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昭一直觉得玄澈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而他对皇帝的感情也只不过是父子之情——或者说更接近于朋友知己之谊。但现在云昭却不敢这样肯定了,上次遇刺之后,皇帝和自己夫君间的氛围变化她也察觉了,她的内心在隐隐不安,她能感觉到,这份感情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但如此微妙的事情云昭又何来立场置喙。玄澈遇刺那件事,也都是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云昭才被告知的,虽说是怕她动了胎气,但这样的做法还让云昭隐隐觉得自己被关在了那个小小圈子之外。 云昭很怕自己说什么都只能给玄澈带来烦恼,怕玄澈会为难,会窘迫,会不知所措。那样骄傲得不允许在自己面前透露一丝脆弱的男人,不会愿意面对这样的境况。 云昭选择了沉默,她轻轻抚摸着玄澈的脸颊,手指在那动人的眉目间流连。这眉宇飞扬而美丽,然而现在却微微蹙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了阴影,没有了往日的情动,更像是过度疲惫而透出的黑眼圈。掌心落在左颚上,能清楚地感觉到骨头的形状。 “澈……” 云昭忍不住出声,喉咙里堵着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 这时玄澈睁开了眼睛,疲惫迷茫尽去,又是一片清明,他温柔笑道:“怎么又在绣花了?” 云昭心中微黯,知道玄澈再次穿上了坚强的外衣,原来自己还是无法完全走进他的心里吗? 似乎是听到了云昭的心声,玄澈握上云昭的手,或许玄澈的手很秀气,但是当他将云昭的手握在掌心时,这双手却透出了一个男人特有的宽厚和结实。玄澈将云昭拥入怀中,轻声道:“云昭,在烦恼什么?” 云昭心里的话说不出来,只能笑道:“没什么,在想,绣个什么样式给以后的孩子才好。 大淼的习俗之一就是,母亲会给孩子的第一个肚兜绣一点东西,绣的东西不同寓意也有所不同,可以说是母亲给孩子的第一份祝福。如碰到绣工不佳的娘亲,有时也会请绣娘帮忙绣一件,但像云昭这样自小以太子妃的高规格养成的大家闺秀,绣工是没得说的,反正呆在宫中也是无事,绣一件肚兜实在算不得什么。 玄澈往那肚兜上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织菱形肚兜,上面的花色还未绣全,但基本的模样已经出来,中央是个虎头像,旁边还围绕着什么。玄澈对这些东西不是太了解,便问:“这些是什么?” 云昭笑道:“是五毒。” 玄澈想想,依稀记得“五毒”是青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虽说是叫“五毒”,但其实是驱邪用的。 云昭指着那老虎头说:“这是个五毒艾虎的图案,臣妾希望孩子健康长大。” 玄澈看那老虎头,上面盘金镶银,纹样显得斑斓饱满,老虎栩栩如生,还真透出一股威猛的气势。玄澈笑道:“看这头老虎这么威猛,我们的孩子定会是个身强力壮的健康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老皇帝终于亲到他儿子了!!!我这做妈的容易么我! 轮回 轮回 第二日玄澈再见玄沐羽,玄沐羽好像那晚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一样,看到玄澈还是和以往一样嬉皮笑脸的孩子气模样,这让玄澈大大松出一口气。 玄澈觉得自己很过份,但只要他想到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起码是这个身体的血缘上的父亲,而自己有妻有儿有家有国,他就没办法纵容自己接受这份感情。相对这些,性别、年龄及其他问题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永康二年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悠闲,因为太子不再时不时地语出惊人,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改革点子,朝臣们自然过得也轻松多了。 玄浩回边疆了,玄泠也去了大淼的南部,挂着钦差的头衔巡游,见官大一级,算是给推行到全国的改革来一次“抽检”。透过玄泠的回报,玄澈也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问题说严重不严重,只是都稀奇古怪的很,也难为那些想要钻空子的人能想出这么多鬼主意了。 将这些问题汇总讨论一下,对试行的改革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正和匡扶,这些琐碎的事情不紧不慢地做着,日子一摇一晃地就到了五月。 从五月中旬开始,宫里除了玄沐羽,每个人都紧张得不了,因为云昭的预产期在五月下旬,本来是没什么,可是云昭这个孩子不好生! 云昭在二月的时候就发现胎儿较大,若是放在后世,医生们都会让孕妇控制饮食,否则可能会胎儿过大可能会导致畸形,但是这个时代都认为胎儿大才健康。玄澈虽然是从后世来的,但他又不是医生更没有结婚生子过,对这些不甚了了,所以听御医说胎儿很大很健康的时候他还觉得很高兴。 到了三月,大夫又发现胎位不正,但因为大部分胎位不正的胎儿都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自动转正,所以大家只是小心照看着,并没有特意采取措施。但是到了五月上旬却被确诊为胎位不正后,大家就开始紧张了。有经验的稳婆在给云昭坐起按摩,希望能将胎位调整,只是效果欠佳。 胎儿过大加上胎位不正,御医都说云昭恐怕是要难产。在众人的担忧中,云昭的阵痛也在五月中旬逐渐加强,只是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五月下旬,这个孩子才姗姗来迟。 当时云昭正被玄澈陪着在院子里散步,突然腹痛难耐,一阵痛过一阵。云昭惊喘一声就软了下去的时候,玄澈吓了一大跳,好在旁边随时跟着有经验的宫妇,抛开傻眼的太子,那看上去就很干练的中年妇女在现场镇定自若地指挥。 除了最开始傻愣了一会儿,玄澈的表现还不算太糟糕,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只是接下去没有什么他可以发挥的余地,在眼睁睁地看着云昭被人扶进房后,他就只能在门外等待——这个时代,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 玄沐羽闻讯到来,陪着玄澈从烈日当头一直等到月上树梢,但房间里除了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和宫妇们安抚的声音,那想象中应当很响亮的婴儿啼哭始终不曾出现。 夏季的夜晚很是闷热,蝉鸣不断,让这气氛更加焦灼。 玄沐羽在心中腹诽,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了,居然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为的是等心爱的人的妻子生产。 “怎么会这么慢?会不会出事?” 玄澈突然求助一般地看向玄沐羽,就算玄沐羽心中腹诽,面对这样的眼神他也只能揽过玄澈的身子,轻拍对方的后背给予安抚,柔声道:“没事的,生孩子都是这么慢。” 玄澈不知道生孩子是不是真的要这么久,他不敢去想胎儿过大和胎位不正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选择了相信玄沐羽的话,玄沐羽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他平静下来。 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不再作声。 两个人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压抑,蝉鸣的聒噪让人心情烦闷,就在两个人都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玄澈先出声了:“父皇……皇后……那时候你也这样紧张吗?” 玄沐羽愣了愣,猛然发觉年代居然已经如此久远,久远得似乎连记忆都有些泛黄了。只是这时候被提起了,枫儿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玄沐羽一时有些恍惚,竟忽然忘记了手中抱着的是谁。 玄沐羽许久没有回答,玄澈没有抬头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往下沉了沉,说不出的酸痛。随即玄澈忍不住自嘲:没有付出过的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求呢? 玄沐羽回神,紧了紧手臂,道:“那时我根本没想到她会那样去了。她很健康,孩子不大,一切正常,御医都说一切很好,很快就能生了。我就坐在院子里,和晏子期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着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没想到……” 玄沐羽说到这里带上了几分哀伤,那时候他真的从未想过枫儿会那样就去了,他以为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总结于一段政治斗争,或者是一个新来的美人,又或者是其他更加现实而残酷的理由,却不是这样突然的带着戏剧性的终局。 “我……其实知道枫儿她是一心寻死,但……还是不喜欢你的二哥,恨他……” 玄沐羽低低地说,他知道自己这种感情很幼稚很无理,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把那个孩子想象成凶手。 玄澈不言不语也不动,良久,他才说:“不论这个孩子会带来什么,我都会爱他,如果是……我会代替他的母亲,双倍地爱他。” 玄澈一直等到了下半夜,他身子底气不足,习惯了早睡早起就有点熬不住,却又不想离开,连偏殿都不愿意去,最后坐在石阶上靠着玄沐羽的臂弯小憩了一会儿。 眼睛才合上没多久,就在睡梦中隐隐听到玄沐羽在说话,似乎在说什么母亲孩子的,玄澈当下就惊醒了。就看那稳婆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他们面前,玄澈忙问:“怎么回事?” 皇帝面前稳婆不敢说话,玄沐羽接话道:“只怕难保母子平安,你要保母亲还是保孩子?” 玄澈震惊地看着玄沐羽,似乎不能反应出对方说了什么。玄沐羽知他其实听懂了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玄沐羽搂紧了玄澈的肩膀,对那稳婆沉声命令道:“保母亲。” 稳婆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子,面露为难,跪在那里瑟缩道:“只怕、只怕保不住……” 玄沐羽怒道:“说什么浑话!让你保母亲你就保母亲,保不住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稳婆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出来:“娘、娘娘已经痛了一天了,这会儿都快没力气了,可那胎儿却还是不出来,若是保母亲,怕是两个、两个都保不住,倒不如……” 稳婆不敢再说下去,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玄沐羽倒还好,他只是担心玄澈,看看玄澈,见后者面色苍白低头不语,玄沐羽劝道:“澈……保孩子吧……” 其实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玄澈沉默片刻,突然抬头道:“不,保母亲!” “澈?”玄沐羽大讶,他没想到玄澈会如此固执。 玄澈咬牙道:“孩子可以再生,云昭只有一个!” 玄沐羽不再说话,挥手让稳婆进去了,他握紧了玄澈的手。玄澈整个人都在战栗,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他们都知道,这个选择最终可能是一无所有,但是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能,玄澈都要去试。 没想到稳婆很快又出来了,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下,稳婆慌张道:“殿下,娘娘请您进去!” 玄沐羽还想开口询问,但玄澈已经没有犹豫地冲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中血腥味和汗味,每个人都白了脸,看到太子进来,他们纷纷跪下。 云昭躺在**,或许是因为玄澈要进来,所以她的下身用被褥挡着,还有一名宫妇在那里守着。**一片狼藉,云昭的发髻早已散乱,一头乌丝从**垂落到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衬得那张本该娇美如花的脸愈发苍白憔悴。 “云昭……” 玄澈手足无措地跪在床前,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昭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慢慢在玄澈身上凝聚,她笑了笑,只是不见了平时的温柔,只剩下几分无力和惨淡。云昭缓缓伸出手,玄澈连忙握住,只听云昭轻声说:“澈……我、我一直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无关皇位和其他,只是一个孩子……” 玄澈胡乱应着:“我知道,我知道……云昭,你别说话了,你……” “嘘,澈,听我说。”云昭第一次打断玄澈的话,“我很高兴,你要在我和孩子之间选择了我……只是,我,我想留下孩子,为你留下一个孩子……” 玄澈已经知道云昭要说什么,但他却不愿意接受,他只说:“好,我们以后生很多很多孩子……” 云昭的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澈,你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了……澈,你一直很纵容我,再纵容我一次好不好……” 玄澈慌乱地摇头,他想说什么,但是云昭注定不会让他说出口。 “澈,听我说……我不是你的幸福,你有你的幸福……你去找他好不好,没有我,你才能和他一起……只要,我只要留下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云昭慢慢闭了眼,玄澈愕然呆立,稳婆在旁叫焦急地对他说:“殿下,请您先出去!”玄澈没有反应,稳婆又说:“殿下,您再不出去娘娘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门外,一名从房里出来的宫女在森耶耳边轻语几句,森耶变了脸色,忙又和玄沐羽说了同样的话。玄沐羽惊愕非常,就看到玄澈被两名太监强行扶了出来。玄沐羽连忙上前接手。 玄澈看起来有些呆滞,失神地想着什么。 看到玄澈这样玄沐羽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玄澈若是知道云昭做的选择,怕是要激烈反抗。 玄沐羽就着抱着玄澈在门外等着。这回没等多久,可能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房中就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听到这声啼哭,玄沐羽感觉怀中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玄沐羽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房内似乎少了先前的喧闹,渐渐变得安静。 一名宫妇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那宫妇抱着婴儿也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因为婴儿的父亲似乎已经无心去疼爱这个孩子了。宫妇接收到皇帝询问的目光,她只能无奈地摇头。 无奈,惊讶,惋惜,敬佩,对于房中那位女子,玄沐羽此刻心中五味陈杂。 久久,怀中人才发出一声闷闷地低问:“云昭……去了是不是……” 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这已经不需要疑问。 永康二年,太子妃云氏诞皇孙恪,遂薨,葬南陵/ 这位纵观其所作所为只留下“温婉”二字的太子妃,隐藏在太子澈的光芒之下,终其一生都没有太多赫赫威名可以传载史书,然而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破腹取子,令后来者都不得不为之敬佩。 时间一刻也没有停歇,就在云昭的葬礼结束不到一个月,玄澈出兵成国。 骂他无情无义的话玄澈不是没有听到,他承认他和云昭之间没有那种“非你不可”的激烈爱情——或许云昭有,但玄澈没有。玄澈对云昭并非没有情,但准备了三年的军事活动,哪里是能够因为一个人说停就停的。 从大明十年,傅鸢被派往东南军区起,每逢七月,大淼就会时不时在长江北岸调动兵力,摆出一副进攻在即的姿态。成国兵力不及大淼,国力也不及大淼,一看大淼调动兵力就紧张兮兮地备战,可如此一来就误了农时,而且最后大淼又不发动进攻。大淼几次备而不攻之后成国就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大淼大规模调兵,他们连备战也懒得备了。 再等到十一月,成国的粮食都收割了藏在粮仓里,却不想大淼竟然派探子潜入成国境内,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成国地处长江以南,国土土质疏松,不宜掘窖储粮,所有粮仓都是用竹木茅草建造而成。大淼这么一烧,成国只能重修粮仓,可刚修好又会被大淼烧掉。 成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重复建设。国力衰退,民生疲弊,不少百姓都偷偷跑到了大淼。大淼政策也宽松,来的人先集中在一起接受半年的审查,审查期间由朝廷安排劳役、供给衣食,半年后合格者可正式成为大淼百姓,如遇鳏寡孤独者,可自由组合或由朝廷安排组成新的具有劳动力的家庭,新民可入户籍,开田地,一切待遇与大淼旧民无异。 如此一来二往调兵烧粮折腾了两年,成国人疲于奔命,劳顿不堪,与大淼的国力相差更远。今年上半年,在大部分民众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朝廷已经开始备战,军工的制造,粮草的囤积,军队的调动,国内形势的稳定,战争的车轮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滚着,时至今日,玄澈如何能说:我妻子死了,所以我们今年不打了?! 七月,玄沐羽的生日刚刚过去,大淼就突然调集二十万大军分六路,从长江的出海口一直摆到上游的敦州,形成绵延几千里的战线,对成国发动了全线进攻。六路大军中最强劲的两只分别由傅鸢和新进高级军官韩素,摆在长江下游吕江和芬州两处,用以围攻成国的都城淮央。 南下的大军沿途散发加盖了御印的传单,上面列举了成国主的十大罪状,细数成国之民生凋零,又大肆宣扬大淼的宽政厚德,甚至军队后面还跟着商人,用繁荣的商品经济现身说法。 战争如火如荼进行时,一切都很顺利,但太子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战争打响,非常时期,三日一次的早朝也改为一日一次,每天都有军情传来,大部分时候是捷报,但偶尔也会有些小意外。玄澈只是定了战略,他不可能预测到战争的每一个细节,就好像今天,他没有想到前线会传来战报,成国的一个先锋小队意外地绕到了他们战线之后,将他们的一批粮草截获了。 玄澈皱眉,虽然战场上什么可能都有,但是在考虑了各种情况做足了充分防御的情况下,居然让敌人绕到自己后面而无所知觉,这决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事。 大殿中静默着,没有人敢说话。 玄澈觉得头在隐隐作疼,眼前还有点晕。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休息太少了。 至从云昭去世后,他的睡眠状况就变得很差。这种现象玄澈很难解释,他不觉得自己爱云昭爱到了这个程度,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每天晚上一个人躺在那张始终不曾改变过的大**时,他无法入睡。 战争开始后,繁重的军务让睡眠不足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每天都要早朝,他寅时三刻就要起床,可是晚上不到子时几乎无法入睡,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而睡眠质量很差,一点点小动静就能将他吵醒,有时晚上会醒来四五次。若不是困极了,他便无法重新入睡。 玄澈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他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安眠的药物也吃过,但毫无用处。 他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敲击带来的微疼和清脆响声让他稍微清醒一点,他尽可能大声地说:“我现在不要你们抓出谁来承担责任,先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出了纰漏而胆战心惊的大臣们没有注意到玄澈的底气不足,但是玄沐羽注意到了,他听出了玄澈的虚弱,看到了玄澈隐隐颤动的指尖,还看到了玄澈有些涣散的目光。玄沐羽心惊,玄澈竟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得如此疲惫不堪了! 下面的大臣们一时想不出好主意,玄澈和他们干耗着,玄澈努力维持太子的威慑,但他很怀疑等会儿他是否还能稳稳走出这个大殿。 压抑的沉默中,玄沐羽缓缓开口:“先散朝吧,两个时辰内,把你们的解决方案放到上书房来,否则——哼。” 玄沐羽轻哼一声,冷意并不强烈,但足以让这些大臣们的心脏少跳一拍。不会有人怀疑这个男人是否有能力完成这个轻哼中所表达出的意向。 按理说,这时皇帝和太子应该先下去了,但玄沐羽却对那些大臣们先摆了手,似乎很不耐烦地说:“你们都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之前犯了一个错误,羊水流尽而胎儿还不出的话,胎儿是会死于窒息的,之前写的时候忘记了,没把握好时间,让云昭的羊水破了之后还折腾了七八个小时,若真是如此,就算胎儿取出来也是死胎了。所以现在改掉,让云昭从下午开始阵痛,而不是破羊水。 真是,枉费我还帮我妈打过羊水早破的论文,居然会忘记…… 失眠 失眠 群臣们退下,不论旁边是否还坐着一个人,玄澈都无法再绷住神经,眼前一黑,就瘫坐在了椅子里。 玄澈闭上了眼睛,反正睁开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黑暗中,他感觉到几根手指搭在了自己的手腕脉搏上,片刻后,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在他面前呵斥道:“玄澈,你这是干什么,找死、殉情吗?!” 玄澈虽没睁眼,但也想象得出这个男人是什么表情。 殉情?怎么可能…… 玄澈惨然一笑,轻声道:“并非如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入睡……” “你、你、你!”玄沐羽气得发抖,可是面对这样无力的玄澈他还能发出什么火来。 “你这个笨蛋!累成这个样子还上什么朝!” 玄沐羽最后只能这样骂了一句,他将玄澈打横抱起往寝宫走去,玄澈现在只需要一样东西:睡眠! 玄澈没有抗拒,他也没有力气去抗拒,若真要把玄沐羽推开,恐怕他连站都站不稳。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身子随着脚步而晃动,这甚至让玄澈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个怀抱比那豪华的大床还要舒适…… 事实上,当玄沐羽抱着他回到清凉殿时,玄澈已经睡着了。然而当玄沐羽将他放上床榻,正准备抽身离去时,玄澈却又突然醒过来了。玄澈睁大了眼睛,神色中掺杂着茫然和惊恐,直到看清了眼前人是谁,他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就算玄沐羽再笨,此刻也不可能不知道玄澈心里有一块真的出了问题。 玄沐羽心疼地抚摸过玄澈的发迹,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没有……不知道……” 玄澈并没有做梦,却在睡梦中无缘无故地感到了恐慌,像是一个黑色的泥沼,让他在里面挣扎。正是因为如此,他潜意识里开始逃避睡眠,特别是深度睡眠。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入睡,但是他想不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恐惧。 死亡?不,他不应该惧怕死亡。 或许自己需要一个心理医生?玄澈在心中自嘲。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 面对玄澈的无言,玄沐羽只能握住他的手,道:“澈,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 玄澈轻轻应了,但内心对于自己能否睡着并没有太多奢望。 阖上眼帘,累极了的玄澈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想,然而这一次,那黑色的泥沼却没有再将他困住…… 时至午时,玄澈才渐渐苏醒,在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上午已经成为这两个月来他唯一的好觉。 “醒了?中午了,刚好起来吃点东西。” 玄沐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握着,掌心里汇集了潮热,想来,一个上午都没有放开过。 玄澈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正在对他微笑,男人身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张小几,几上和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奏折,男人的腿上还摊着一本,看他右手还拿着毛笔的模样,大概这本奏折刚刚批到一半。 这也是难得,这几年都是玄澈在处理政务,若非特殊情况,玄沐羽是绝对不碰奏折的。 看到玄澈醒来,玄沐羽松了手,他舒展一下肩膀,他保持那个坐姿一个上午了,就算强者如他也不免肌肉僵硬。玄沐羽无意识地做着这个能让自己肌肉放松的行为,却不知这动作落在玄澈眼中激起了多少波澜。 玄沐羽一边将毛笔和奏折放好,一边对玄澈说:“森耶说你早晨都没吃东西,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熬一碗粥,你先吃了暖胃再说。”说到这里,玄沐羽顿了顿,眉毛一挑,突然气道,“前段时间御医说你睡眠不好,我还没在意,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面对玄沐羽的质问,玄澈也只能苦笑。 玄澈有个头疼脑热的找御医开方子,回头都会有人报给玄沐羽知道。云昭刚下葬那会儿,玄澈的病情还没这么严重,御医给他把脉,说失眠是因为郁结心中,放宽心情,吃点安神的药物应该就会好。所以玄澈才让森耶抓了安眠的药物。 这件事玄沐羽是知道的,但那个时候是云昭刚下葬不久,玄澈失眠也在情理之中,御医也说问题不大,主要是玄澈自己心情的问题,等平复了就好了。玄沐羽想到玄澈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悲伤”失眠不免有些妒嫉,当时问了一声有没有事,玄澈说没事,而那边森耶向御医拿了两次药就不再拿了,玄沐羽还以为真的没事了,便没放在心上。哪里想到森耶不再拿药不是玄澈病好了,而是玄澈觉得那药一点作用都没有就不要了。 这些事情都是刚才玄澈深睡时玄沐羽从森耶口中问来的。玄澈睡眠不好,为了醒神也为了掩饰,但他每天早上起来都用冰水敷脸,又喝了浓茶刺激神经,乍看之下除了偶尔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并无不妥。因为玄澈的小心掩饰,所以森耶只知道自己的主子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好,便没有声张,以至于玄沐羽到了今天才发现。 想到玄澈如此不爱惜自己,玄沐羽就不能不生气,只是这气又没处发,总不能对这玄澈发吧?他知道玄澈是怕自己担心才如此掩饰,又隐约觉得玄澈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玄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似乎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完美才能罢休,这心态说好也好,但过了就有点病态了。而云昭的死,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似乎将这种心态推出临界点。如果玄澈是一个习惯于依赖他人的弱者那么这时候他大概会向玄沐羽“求助”,可偏偏玄澈不是,他太骄傲,也太“体贴”,若非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让别人为他担心,更不会允许自己将脆弱外露。以至于玄澈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了,却还是强自隐瞒着。 玄澈从**坐起来,拢了拢衣裳,轻声说:“没什么,只是失眠……” “只是失眠?”玄沐羽的音量突然拔高,“你连手指都在发抖了,你说你‘只是失眠’?” 玄澈哑然,无可辩驳。 玄沐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头疼地揉着眉心,缓了一口气,又说:“算了,算了,今天起,我监督你!” 玄澈更加无言,如何监督?盯着他睡吗?若是睡不着怎么盯也不管用吧…… 只是玄澈看了看那似乎还残留着相握余温的手,他觉得或许玄沐羽的“监督”真的会有作用。 中午用过午饭,玄沐羽一反常态将玄澈赶回了东宫,让玄澈去找宝宝和小狐狸玩,总之不允许他碰那些劳心劳神的政事。 玄澈无奈,但也觉得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精神欠妥,没能和宝宝亲近。当初他说过要好好爱宝宝,如今却食言了,心中不免有愧。倒是小狐狸自从新年回来后,除了送温彦出宫离开了两个月,再回来后就没离开过皇宫。宝宝出生前小梅花就陪着云昭玩,宝宝出生后它就陪着宝宝玩,玄澈失眠的这段时间里,小梅花时常用它的大尾巴将玄澈的手指包起来给他安慰,若非如此,恐怕玄澈的睡眠还要更少。 宝宝住在东宫的偏殿,按照玄澈的要求,一改宫廷中雍容沉重的氛围,将房间布置得明亮轻快。床是特制的,高度不及成人膝盖,床沿加了护栏,以防宝宝睡觉时滚下来。房间的地板铺着厚厚的长绒毛地毯,易碎的瓷器统统撤换,所有家具的棱角都打磨得圆润,腿上包上了软垫子,连原先向里开的大门都改成了向外开,就怕万一哪天宝宝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开始调皮了,爬到门后面,却被突然从外面开进来的门打到。 玄澈到偏殿的时候,宝宝正在睡觉,玄澈看着宝宝含住大拇指睡得憨态可掬,忍不住就笑了。他这一笑,宝宝没醒,小狐狸却醒了。 因为怕小狐狸正常脱落的绒毛会让宝宝窒息,所以睡觉时小狐狸都是蜷在床的另一边。小狐狸看到是玄澈来了,顿时兴奋地跳到玄澈肩膀上,小脑袋在玄澈脸上蹭来蹭去,呜呜叫着,充分表达了它的喜欢。 玄澈抱过小狐狸,亲亲它的小脑袋,歉然道:“小梅花,这段时间都没有陪你,你会不会很寂寞?” 小狐狸点点头,又摇摇头,跳下玄澈的手掌跑到宝宝身边,在宝宝脸颊上啄了一口,又欢喜地呜呜叫了两声。 玄澈知道小狐狸再说它陪着宝宝一点也不难过,但玄澈还是觉得愧疚,俯下身,亲亲小梅花,又亲亲宝宝,愧疚道:“小梅花,宝宝,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们,对不起……” 玄澈看着宝宝一直睡到大下午,宝宝醒了,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玄澈。 宝宝似乎没认出来这就是他的父亲,但这也怪不得宝宝,玄澈这段时间忙,精神也不太好,白日里很少有空能来看看孩子,一般都是晚上入夜了才来,只是那时候宝宝都睡了,玄澈自然不会将宝宝吵醒,都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宝宝也就不知道他这父亲竟然是每天晚上都有来抱抱他、亲亲他。 不过在玄澈笑着亲了一口宝宝后,宝宝仿佛突然领会了什么,兴奋地呀呀叫起来,挥舞着他的小手,分明是要抱抱。等玄澈将他抱起来了,他便紧紧抓住玄澈的衣服,若是玄澈将他托得高一点,宝宝就会用他的小嘴在玄澈脸上、脖子上吧唧吧唧地啃,只可惜宝宝还没牙齿,留下的只有一滩滩湿漉漉的口水。 玄澈很高兴,他一直担心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这个孩子对自己生疏了,不过现在看来宝宝似乎十分喜欢自己。乳娘也在一边说,之前都没见宝宝对谁这样亲近过。小狐狸当初都被宝宝拍拍打打地赶过,那乳娘和几个宫女更是被抓挠得皮都红了。 两个多月快个三月大的宝宝刚刚能翻身,虽然看到父亲很兴奋,但也无法让他突破自身的生理极限做其他大动作,只能呀呀叫着挥舞着手臂要玄澈抱抱。玄澈便抱着他给他说话、讲故事。这么小的孩子虽然不见得听得懂大人在说什么,但是大人多与他这样说话交流,却能促进孩子的大脑发育。玄澈天马行空给宝宝讲起故事来,一会儿小红帽还在和大灰狼对抗,一会儿就已经跟着兔子掉到树洞里了。 玄澈自己讲着都觉得奇怪,不过这些故事本来就是前世小时候看的,来到这个时代也二十多年了,哪里还能记得清楚,他也不太在意,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难得在孩子面前可以放松一回,他也不想去苛求太多。 宝宝在玄澈怀里很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不懂的故事,只有饿了和要尿尿了才呀呀叫起来。宝宝还没断奶,乳娘喂奶的时候玄澈要回避,刚开始时宝宝还呀呀叫着不让他走,但后来宝宝似乎明白了此事不可为,也就乖乖松开了手,乖乖吃了奶,才迫不及待地回到玄澈怀里。 直到天色黑了,宝宝困得不行要睡觉了,玄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玄澈知道自己最近睡眠太糟糕,他不敢留下来,怕影响到宝宝休息。 说了一个下午的话,玄澈也很疲倦了,长期紧绷的精神无法靠一个上午的休息得到恢复。只是宝宝在怀的时候他还能打起十二精神应对,一旦出了偏殿,他便再也绷不住神经,几个月来的劳累一下子全涌上了他的眉目。 但即使这样,玄澈还是不想入睡。 玄澈出了偏殿,才走两步,就看到了来找他的玄沐羽。 玄沐羽没说什么,上前来拉过玄澈的手慢慢往正殿走去。等回到正殿,玄撤就被玄沐羽推进了浴室,玄沐羽不容分辩地说:“你先去沐浴!” 浴池里热水早已准备好。玄澈不知道玄沐羽要做什么,但想想自己也确实需要沐浴了,便脱了衣裳下水,洗了洗,如同往常一样,伏在池沿上小憩。 玄澈这么坐着没多久,门口突然有了动静,玄澈回头看去,就见玄沐羽端着这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杯子。玄澈愣愣看着玄沐羽将托盘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将衣服脱了,也下水站到了自己身边。 玄澈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玄沐羽,突然想到自己j□j着身子。不同于和玄浩共浴时的坦然,他现在很是窘迫,不知该如何掩饰,只能将身子往池壁方向侧了侧,想将身前的耻处挡住。 玄澈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玄沐羽的眼睛。本来玄沐羽是非常纯洁的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但现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玄澈身上溜去,虽然下身的漂亮青芽看不到,不过胸前的两点樱红还是一览无遗。玄沐羽发觉自己的j□j好像有点不控制的冲动,连忙移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玄沐羽是很想把眼前的人给“吃”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就现在玄澈这个身体状况,玄沐羽很直觉地认为玄澈会在j□j的时候晕过去,到时候要是传召御医就太糗了。 玄沐羽那么一笑,玄澈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巴不得这水是黑的,能把自己藏起来。 两人这么尴尬了一会儿,还是玄沐羽先回神控制住了局面。玄沐羽虽然为玄澈的身体着急,不过也不介意借此机会小吃一把豆腐。他往前站了站,前胸几乎是贴上了玄澈的后背,双臂一展,便将玄澈困在了自己身体和池壁之间。 玄沐羽附在玄澈耳边吹着气轻柔地唤道:“澈。”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间不是没有过,只是有没有穿衣服差别太大了! 玄澈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血从脚一直冲到头上,不要说早就红得发烫的脸,就连天灵盖都快被血冲得飞出去。玄澈想逃,却连动都不敢动,因为他一动就和玄沐羽相碰,j□j的肌肤相互摩擦的触感让他眼前发黑,脑子一晕差点溺死在这水池里。 看玄澈连发稍似乎都绷紧的模样,玄沐羽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不过他也不敢再亲近,怕自己会忍不住兽性大发,也怕玄澈受不了真的逃开。玄沐羽拖过池岸上的盘子,给那杯子斟满酒,却不是给自己喝,而是送到还在发晕的玄澈面前。 “来,喝酒。” 玄澈全身的血液都还在脑袋上打转,反应慢了好几拍,他怔怔地看着酒杯,不明白玄沐羽为什么突然要他喝酒。 玄沐羽笑道:“这是药酒,喝了安神,而且你要是喝醉了,也能快快入睡。” 这话本没有什么,只是此情此景,说到“醉”,玄澈就想到了那晚所作的“明日便忘的事”,锁骨上的吻痕早已消去,但那吻留在心里的痕迹却怎么也去不掉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儿涌上来在脑子里翻腾,忽地又退得一干二净,玄澈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傻地接过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就喝了下去,玄沐羽再倒他便再喝,连玄沐羽趁机在他眼角偷了一个吻他都只是眨眨眼而没有反应,更不用说去留意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下去了。 这药酒其实很烈,只是口感温醇,喝起来不觉得而已。一口喝下去身体就暖洋洋的,玄澈只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东西味道不错,喝了又很舒服,便一杯接一杯地往下喝,玄沐羽倒多少他喝多少,三两下就把一壶给喝完了,于是玄澈醉了。 迷醉的玄澈软软地靠在玄沐羽怀里,面若桃李,黑瞳带水,害得玄沐羽大有化身为狼的念想。但终究他还是忍住了,抱着玄澈出了浴池,一边充分满足了自己的视觉享受,顺带吃一点小豆腐,一边给两个人都擦干了身子,再穿上衣服,这才抱着玄澈回到卧室。 小心翼翼地将玄澈放到**,给他盖好被子,玄沐羽决定很圣人地离开,但不想就在他抽身离去的那一刻,本应改已经睡着的玄澈竟然突然睁眼,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玄澈望着他的眼神说不上乞求,只是三分茫然,三分惶恐,还有三分的迷醉。 玄沐羽很是惊讶,这么稍稍一愣,玄澈残留的那一分清醒就慢慢扩大了,玄澈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竟慢慢松开了手,顿了顿,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便将手收进被子里,阖了眼,似乎是睡下了。 只是这时候玄沐羽再没有办法一边赞美自己的坐怀不乱一边平静离去了。 玄沐羽在床边坐下,低声问:“澈,是不是还是没办法睡?” 玄澈没有作声,只是睫毛颤了颤,但玄沐羽知道骄傲的玄澈已经用无声默认了。 玄沐羽没有想到玄澈的状况已经糟糕至此。 他确实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吃药,或者喝酒,这样的方法玄澈怎么可能没有试过,只是情况更糟。在药物作用下强制入睡的玄澈在噩梦里连清醒都无法清醒,虽然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出了一身冷汗,精神更加萎顿。所以玄澈宁愿彻夜不眠,也不会再用这种方法入睡。 若真有这么简单,玄澈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玄沐羽想了想,又问:“我陪你睡好不好?” 玄澈的嘴角似乎抿了抿,没有答应。 玄沐羽耐心地等着,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玄澈才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几不可闻地逸出一声:“嗯。” 沦陷 沦陷 “……澈……澈,澈?上朝了。” “嗯……好……” 玄澈忘记这是第几次如此对话,每天都是在这个熟悉的低沉男音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是那个带笑的俊颜,被对方强势的气息包裹着,玄澈会记起昨夜即使没喝酒,也睡了一场好觉。 两个月,从七月到九月,还在成国战场上的韩素和傅鸢,也都分别攻占了淮央东面的金口和南河州,而玄澈,大概也要被玄沐羽攻下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玄澈有些无奈,有些抗拒,又有些自暴自弃,他已经放弃了去抵抗什么。 起床后的玄澈并没有马上让森耶进来帮自己梳洗,他要先把衣服穿好,对着全身镜,他仔细检查身上是否又有新的吻痕出现,特别是脖子上,免得不小心被森耶看到又要面对那暧昧的偷笑。 玄澈早已没有力气去计较这吻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反正肯定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没睡着的时候那家伙会直接啃嘴唇。对于那个男人在同床共枕的两个月里只是留下几个可以被衣服遮住的吻痕,而不是……咳,玄澈觉得自己应该给各路神仙都上一次香才对。 在**人的注视下,玄澈穿好衣服,再让森耶进来帮自己梳洗,一切都弄好了,才回到床边对那男人说:“父皇,起床吧,儿臣给您穿衣。” 玄沐羽嘿嘿一笑,终于下床,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让玄澈为他穿衣梳洗,他当然不需要担心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痕迹,若玄澈真的“偷袭”他,他倒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早朝的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围绕在战争身上,韩素和傅鸢分别攻占了金口和南河州之后,两支大军同时向淮央前进。战略计划上,接下去的两月里,韩素在东线攻打成国军事要地落山,拖住了成国的精锐部队,而傅鸢从西线逼近淮央。 十一月,成国—— 当韩素结束落山战役捕获成国大将顾隆的时候,傅鸢的军队已经将淮央结结实实地围了三天。 韩素一来看到这个阵势,就知道傅鸢是在等他一同进城。韩素在落山那一战打得极辛苦,这都是太子的吩咐,让他将帮衬一点傅鸢。本以为赶来淮央必然捞不到开城门的功劳了,却没想到看起来很没神经的傅鸢竟然还有这份心思。韩素虽有些看不起女人,此刻也觉得将门虎女确实不同凡响。 韩素进入军中看到傅鸢和沈煜在说什么,便抱拳一礼道:“傅将军!沈司长!” 沈煜客气回礼,傅鸢在云昭死后也变得沉稳了些,见了韩素也拱手道了声:“韩将军!”但随后她又按耐不住活泼的性子,嚷嚷道:“韩将军,听说你抓了顾隆?给我看看好不!?” “正是。”韩素点点头,有些意外,“想不到傅将军对顾隆那么有兴趣。” 傅鸢笑道:“以前我常听昭姐姐说,太子殿下在一场晚宴上只用两三句话就将顾隆驳斥得没话说,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不过现在抓到顾隆了,总要看看顾隆是什么样的人才好。” 韩素知道傅鸢口里的“昭姐姐”正是已过世的太子妃云昭。在太子妃尚未去世、战争还未开始时,傅鸢说起太子也是直呼“澈哥哥”。 太子妃尸骨未寒,太子就发动战争,韩素作为无关者感触还不深,但和云昭自j□j好的傅鸢就受不了了,若不是沈煜拦着,她当时就要冲回去与太子大吵一架,虽然被阻止了,却还是修书一封,在信中大骂太子无情无义,又为太子妃叫屈,声称云昭为了这种男人破腹取子根本不值得。 傅鸢信中言辞之激烈,韩素作为旁观者不过耳闻几句就已经变了脸色,简直不可想象太子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后来太子回了一封信,信里夹了几份来自户、工、兵三部的统计报表,太子只写下一句话: “倾举国三年之力所备之战,因一己之私而废,吾何颜见天下人?” 这句话堵住了天下所有心有不满的悠悠之口,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也无话可说,转而大赞太子大义凛然。 太子的回复,傅鸢算是接受了,只是还无法完全释然,心中存着一个疙瘩——任谁,只要不是坐在那个位置,都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将感情和理智分的那样清楚。现在的傅鸢,不是会再抱着玄澈喊“澈哥哥”撒娇的女孩了,她为人妇了,经历了身边人的死亡,触摸到了感情和理智之间的灰色地带,看见了她心中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澈哥哥的无奈,她学会了一个称呼:太子殿下。 如今提到当年那件令傅鸢激动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傅鸢也能用平静的口吻复述了。不过韩素听到傅鸢提起这件事却有些兴奋。 太子当年八岁智辩敌国大将,又做诗讽成王的事迹可是名动天下。韩素就是折服于太子这份睿智才在十六岁时下定决心好好读书以报效朝廷。他靠着家族关系投在几位退役将军门下学习,去年他三十二岁终于按耐不住参加了武举,并高中状元,展现出的军事天赋让太子和诸位将军大加赞赏,故而进入军校进行特别学习,半年前学业有成加入东南军成为最高统帅,虽然有老将担任副将制约了他的权力,但如此一帆风顺的仕途仍然让韩素不敢想象。 韩素道:“顾隆也就那样,如今老了,上阵杀敌也力不从心了。在下就是在战场和他单挑时,碰上他后劲不足才轻松获胜。可惜了这样一名大将,若是成国也有我们大淼的军校,那顾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呵呵,那是太子殿下的想法。”虽说心中有结,但傅鸢说到玄澈还是不免有些骄傲,毕竟那人曾经是自己的“澈哥哥”。 沈煜插嘴问:“韩将军准备怎么处置顾隆?” 韩素是十分欣赏沈煜才华的,立刻回道:“这样一名大将杀了着实可惜,在下倒是很希望他能进入军校任教,他经验丰富,如果能保留下来将会是一份很大的财富。而且在下希望能用他叫开淮央城门,兵不血刃是最好。” 沈煜却摇头道:“顾隆这样的忠臣定不肯为我们效力。” 韩素想了想,道:“确实,顾隆一直不肯降。不如我们就把顾隆绑在马上不让他说话,我们来叫门就是了。等我皇统一的中原,顾隆不降也要降了。” “怕也不好。”沈煜说,“如此一来虽然留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蒙受如此之大的羞辱,日后恐怕也无颜在军校呆下去,即使他苟活下来,你若是学生又可会服他?” 韩素摇头:“不会。那我们要如何?” 沈煜沉吟片刻,道:“不如将他在城门前斩首,杀一杀守城军的士气,只是千万不能让他开口,开口只怕要出事。” 第二天韩素带着顾隆去叫门,顾隆口里塞着布帛无法发出声音。 韩素高声喝道:“尔等成国逆贼,若再负隅顽抗,下场只能如此!” 说罢,韩素手起刀落,顾隆的头被鲜血冲上了不敢空,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马背上的身子轰然摔下。一代名将就这样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城墙上的守军见被斩首的竟是他们的军神顾隆,心下慌乱。又不知谁喊了声:“顾大将军都投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成朝卖命?!”此等声音一起,便有数人应和,吵杂之中守军无心再战,纷纷四处逃窜。韩素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将本应该固若金汤的淮央收拾了。 韩素兵不血刃开了门,占了大功,进城的功劳就让给了傅鸢。 傅鸢领军进了淮央。大淼军纪严明,不动民众财产半分。淮央民众本是心中惴惴,却看大淼军如此分毫不范,心下渐渐安定,微弱的反抗也消失了。 傅鸢很快就在皇宫里找到了成国国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多在床底哆嗦,实在丢人。 永康二年十一月底,成国战事就这样结束,成国主遣送回临澹,成国军队收编,除了留下少量大淼军队维护治安,其他大军均撤回长江以北,另派吏部名册上闲置的文官前往整顿,此时主要是整理各地钱粮刑狱情况,新的制度要等社会稳定了才施行。 中原到这里算是统一了。 “呼……终于,完成了。” 看着版图上合成一体的中原地区,玄澈大大舒出一口气来,虽然大淼的形状离他心中的“中国”还差得很远,但第一步成功迈开了,玄澈也能给自己更多的信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战争期间看似沉稳的他有多紧张,或许玄沐羽也知道了,否则那个人不会那样紧密地握着他的手。 玄沐羽从后面环抱上玄澈,在他耳边低语:“战争结束了,我们呢?” “……” 玄澈没有说话,只是让身子往后倾了倾,将自己完全交付在玄沐羽的怀抱里。 这算是……回答吧。 玄沐羽忍了整整四个月,期间没碰玄澈,没碰任何人,只有在晚上各自沐浴时他才能偷偷摸摸地自己给自己解决一下。有时白日里玄沐羽会坐着发呆,看玄澈安静地批阅奏章的侧脸,心里想着自己快白日飞升了。 之前玄沐羽没有碰玄澈,是因为战争期间每日都要早朝,玄沐羽不想让刚刚从失眠中恢复元气的玄澈再次受累,但是现在不同了,战争结束了,后续事宜不需要玄澈去管了,那玄沐羽没理由再为难自己,否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是步入了老年期某些功能开始衰退了。 玄沐羽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碗粥,虽然端的东西有点奇怪,不过玄沐羽确实是欢天喜地地来到了东宫。看到他来了,守在门外的森耶便告诉他:太子刚刚哄宝宝睡下,现在还在沐浴。 玄沐羽开始为难了:使用怀中小瓶子里的东西润滑好呢,还是直接用热水好呢?单纯从润滑角度的话,显然前者作为专业工具效果更佳,不过后者嘛,泡在舒适的热水里更能帮助人放松身体……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玄沐羽带着满脑子的j□j画面走进了浴室。 玄澈背对着门坐着池边的台阶伏在池沿上,黑发飘散在水中,随着水波上下浮动,那玉白的身体就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玄沐羽将这个背影看在眼里,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热流在往下走,让他的欲望悄悄抬头了。 玄澈似乎是睡着了,玄沐羽进来的声音并没有将他吵醒。玄澈的精神状况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即使没有玄沐羽,他也能同以前一样安然入睡,只是玄沐羽没有离开,而他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眠一直到了今天。 玄沐羽放轻了脚步来到玄澈面前。 玄澈侧着脸枕在手臂上,一向缺乏血色的脸上难得泛起红晕,长长的睫毛粘染了水珠,轻轻一抖,似乎能抖下无数晶莹。这样的玄澈美极了,令玄沐羽心动不已,他蹲下身子抚摸过玄澈优雅的侧脸,引起了玄澈一阵轻呢。玄澈似乎是醒了,睫毛颤颤,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玄沐羽轻笑一声,双手抱住玄澈一个使劲就将他提上了池岸。 玄澈虚软地跪坐在地面上,重量完全靠在玄沐羽怀里,刚才那样大的动作让他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喃。 闻到玄澈呼吸间的酒味,玄沐羽微微皱眉,不快道:“澈,你喝酒了?” 玄澈这时终于有些清醒了,睁开迷离的眼睛,大概是看清了眼前人,愣了愣,才喃喃道:“嗯……对不起,有点……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来,玄澈说这话时,脸更红了。 这样的说词让玄沐羽想到新婚当晚的小妻子,因为即将迎来心爱的丈夫而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准备的东西,玄沐羽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他发现他们两个还真有“默契”呢。 不过玄沐羽还记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夜已经凉了,他可不想让玄澈受凉。快手快脚地给玄澈擦干身子,玄沐羽便横抱着人出了浴室。 等玄沐羽将玄澈放到**时,玄澈已经清醒了大半。他现在很窘迫,虽然今晚的事是他做出了选择,也是情之所至,但他仍然无法坦然面对。在玄沐羽转身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玄澈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连头也埋进去了半个,若不是还要留着鼻子呼吸,他真想把整个脑袋都收进去。 玄沐羽拿了东西再回头时,就看到了把自己藏得只剩下头发露在外面的玄澈,玄沐羽不禁好笑,却又觉得这样胆小的玄澈着实可爱得紧。 “澈,澈?”玄沐羽叫了几声玄澈都不理他,玄沐羽好笑也无奈,硬将被子拉开一点,低下头去轻咬着玄澈的耳珠说道:“澈,别躲,你是我的,躲不掉了。” 可想而知听到这句话玄澈的脸会红成什么样子。 玄沐羽亲吻着玄澈的脸,从耳朵吻到了眼睛,又吻上了那两片他怎么吻也吻不够的唇。轻咬啃吮,超乎想象的甜美让人欲罢不能,玄沐羽总算还没忘记自己想做的事情,直到吻得那唇都有些红肿了,他才停嘴,抬起一点身子凝视着身下人,愈看愈觉得喜欢,忍不住又在那红唇上啄了啄,才说:“来,起来,我们喝点酒。” 玄澈刚刚从深吻里回神,还搞不清状况,茫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喝酒。 玄沐羽笑笑,对着壶口就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随后连着被子将玄澈整个人抱起来,不等玄澈开口问,他已经以吻封住了玄澈的嘴,就这么口对口的将酒哺过去。 玄澈被突如其来的吻和美酒弄懵了——反正今天晚上他在玄沐羽面前脑子就没正常转过,玄澈机械地承受着酒液,没来得及咽下的酒便顺着他的唇角留下,划过优雅的脖颈堪堪停留在锁骨上,宛若一颗悬在娇嫩花瓣上的晶莹如珠,看得玄沐羽情难自禁,沿着那酒流过的痕迹又吻上了玄澈的锁骨。 “嗯……”终于有所反应的玄澈发出一声嘤咛,有些慌张地似乎想要伸手推开身上的人,但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宽厚的肩膀时,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再施力,只是扬起了脖子,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那羞人的声音。 玄沐羽得意地暗笑,没关系,他有很多办法让他的澈为他出声,这个晚上,还很长呢。 喂完了酒,玄沐羽又将那碗粥断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到玄澈嘴边,哄骗似的说:“澈,吃粥。” 玄澈木木地吃了一口下去,才想起要问:“为什么吃粥?”喝酒就算了,这粥算什么?甜甜的,味道怪怪的…… “嘿、嘿嘿,吃了粥等会儿你才有力气……哼哼……” 玄沐羽笑得极度邪恶,以至于玄澈只顾着脸红都没注意粥里有什么,而他又吃下了什么。 不过玄沐羽也只喂他吃了两口就拿开了碗,玄澈不解地看他,就见玄沐羽起身将酒和粥都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一边往回走一边脱起了衣服。 玄澈还是慢半拍的模样,直到玄沐羽脱得只剩下亵裤,露出那精壮的上半身时,玄澈才大惊失色,火烧眉毛一样倒回**,那被子就好像他的护身符,死死抓在手里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玄沐羽转眼又把裤子脱了,全身光溜溜地露出那已经昂扬的硕大欲望,如果玄澈看到那东西的尺寸,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接受玄沐羽的进入,不过…… 哼哼,玄沐羽没有再客气,大手一抓就将被子拉到了一边,露出了同样j□j的玄澈。玄澈大窘,蜷起身子把自己的j□j挡住,还想去抓被子,却也不想想他这么动作反而把自己的j□j暴露在玄沐羽眼前,更是难逃“劫难”。 玄沐羽含住玄澈的耳珠轻轻吮吸,大手细细抚摸过玄澈的身体,从后背沿着脊椎往下,在那窄细的腰线上徘徊,引来身下人的战栗。玄沐羽好心情地笑了,手掌又慢慢往上移动,感受着掌下细腻的肌肤,最后落在那左胸的茱萸上,按在掌心里揉着圈圈,再移看手掌,便能看到**的小茱萸充血站起来,鲜红鲜红的颜色令人食欲大开。 “澈,不要这么害羞,你看,我们交杯酒都喝过了,是夫妻了……” 玄沐羽坏笑着说,十分期待玄澈的反应。 玄澈愣了愣,突然想起刚才被喂着喝的那口酒…… 交、交杯酒…… 玄澈脑子一热,抓过一个软垫就打在玄沐羽脸上,虽说身子在酒和抚摸的作用下变得有些发软,但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是将玄沐羽推开了一点。玄澈恼羞成怒地翻过身子,用背对着玄沐羽,以示自己的怒气。 只可惜…… 玄沐羽再次压下,吻着那光洁的背,手却在玄澈股间游走,就在玄澈一愣神的时候,那作怪的手已经抚上了j□j花口,用指腹在上面轻柔地按压。玄沐羽故意用自己灼热的欲望蹭了蹭玄澈的大腿根,笑道:“澈,原来你也知道第一次从后面来比较不容易受伤呀……” 此刻玄澈已经没言语了,他知道,在这三米见宽的大**,他注定是斗不过这个可恶的男人了……而这一夜,还长得很呢…… 第二卷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咱是纯洁的小孩,咱们不写h~ 云昭 云昭 云照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遥望着自己的夫君和那个名为他父皇的男人站在一起,虽然旁人总是说她和夫君站在一起十分相称,然而云昭却觉得夫君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时才是浑然天成的。 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美,让人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 那个男人并不怎么掩饰他对夫君的爱,夫君开始并不知道,对于那男人的亲昵只当孩子气,后来知道了,也只能无奈地小心保持着距离。 夫君是没办法拒绝那个男人的,云昭想,无关身份和地位,只是单纯的从感情无法拒绝。 那个男人才是最靠近夫君的,他们之间有着其他人没有默契和交流,夫君会对他说很多东西,他的所做所想所思所虑所期望,而也只有那个男人才能回应,因为只有那个男人能明白夫君所说的一切。 这是幸还是不幸? 云昭不知道。 人生有一知己,何其幸也,然而这个知己却非其人,何其不幸。 “宝宝,你一定会很幸福的,你的父亲会很爱很爱你……”云昭抚摸着肚子,对这即将诞生的宝宝言语,“宝宝,你若睁眼,第一眼一定是要好好看看他,你会发现你的父亲是天下最美的人,他很温柔,会给你温暖的拥抱,还会亲吻你,然后非常非常地疼爱你……” 肚中的宝宝似乎听到了母亲的言语,开始对那未曾蒙面的父亲有了期待,竟扭动了身子,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那天下最美最温柔的父亲。 云昭笑了:“呵呵,宝宝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看着他,他会陪你从小长到大,直到你变成一个……”云昭想起了御医说过这会是一个胖大小子,“一个成熟的君王。嗯,会的,你一定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因为你有天下最聪明的两个人做你的爷爷和父亲。” 云昭想了想,又说:“不过,宝宝,你从小就这样健壮,长大了可不能让你父亲为你操心噢。你的父亲身体可不好,他是需要……需要你去细心保护的人。你父亲会把这个江山打理得很好然后交到你的手上,所以你不用急,不可以怀疑你的父亲,要好好照顾他,要像呵护珍宝一样保护他,知道吗,我的宝宝?” 孩子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点头,云昭在腹痛之余也感到了幸福。 日后她会有一个很完美的家庭,云昭期待着,一个温柔的丈夫,一个孝顺聪明的孩子,一个因为对夫君的爱而照顾他们的皇帝……哦,还有两个小叔。 十月怀胎,终于是要生。 夜已深,云昭痛了一天,大约一个时辰前胎水就破了,然而到现在,清澈的胎水逐渐污浊,几乎已经要流尽了,而云昭也精疲力尽,但是胎儿还是没有出来。 之前御医就说了,胎儿较大,胎位不正,怕是难产,如今果然应验了。 云昭很疲惫,意识也有点模糊了,朦胧中听到旁边的人在说是保母亲还是保孩子。云昭心惊,意外地清醒过来,就看到稳婆出去了,很快稳婆又回来了,对那些宫妇吩咐:“保住娘娘!太子交待,一定要保住娘娘!” 选择了我吗…… 云昭禁不住露出了舒缓的笑意,在残酷的宫廷,夫君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云昭缓了一口气,却挣扎地叫来稳婆,道:“王婆,听我说……不要管我,保住孩子……” 稳婆急道:“娘娘,太子殿下他、他……” “我知道……”云昭艰难地喘息,她能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气力都在飞速地流失,“听我说……等会儿……剖腹,不要管我……”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敢相信太子妃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要让孩子平安生下来,这果真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太子妃她…… “娘娘!”采秀惊愕地哭叫道,“娘娘,您和殿下都还年轻,这个孩子没有了,还有下一个啊!您、您……” 云昭笑笑,她知道如果这个孩子没了,她也不可能再生育下一个了。她没有力气了,他的夫君也快无法再那样温柔地抱他了。 云昭又记起那夜借着月光在夫君锁骨上看见的吻痕,清晰的鲜红的颜色昭示这吻痕才留下没多久,云昭抚摸着吻痕想起宫人们说的,初三晚上是那个男人将自己夫君抱回来……想起了白日里夫君意外展露的忧愁…… 云昭记得那一晚自己在那个青红的痕迹上落下一个轻吻,期冀着掩盖什么,取代什么,然而却又清楚地知道,什么都掩盖不了,取代不了。 云昭苦笑,不容于世的恋情,夫君若是接受,大概永远得不到旁人的祝福,甚至连夫君自己都无法祝福自己吧。夫君总是那样逼迫着他自己,骄傲得从不想让人为他担心,可他不知道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担心啊。 夫君,你太要强,走在悬崖边,需要一个人来牵着你你才不会摔倒,只是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我只会成为你的障碍吧…… “王婆,帮我请澈进来……” 夫君,我总是被你保护着,这一次,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稳婆出去了,云昭拉过采秀。 “采秀……帮我转告陛下,请他,请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澈,不可以再有一点点伤害,一点也不可以……” 采秀哑然,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如何爱着殿下,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还…… “澈,听我说……我不是你的幸福,你有你的幸福……你去找他好不好,没有我,你才能和他一起……只要,我只要留下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些话,云昭闭上了眼睛,她看到了夫君的惊愕,她觉得够了,她知道她会留在夫君的心中。云昭累了,她不知是第几次回忆起初见夫君的那个晚上,尚且年幼的夫君笑着说:“如果一定要选,儿臣当然选择云姑娘这样聪慧而有勇气的女子。”是的,她早该知道,那样的人不可能属于自己,是自己奢求了,如今,该放手了…… 锋利的刀切开肚子的时候,痛了一天早已痛得麻木的云昭只感觉到隐隐的疼痛,身体突然轻松了,云昭知道孩子已经取出,听到那声响亮的啼哭,云昭放心了。 稳婆抱着孩子来到她面前,云昭笑了,原来她还能再看一眼孩子,那她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牵挂了。 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爱你的父亲,他是需要你去保护的人,知道吗,宝宝…… 注:胎水,即羊水。 玄浩 79、玄浩 我的四哥,是天下最美的人。uc 小说 网:我喜欢他抚摸我,喜欢抱着他,喜欢对他撒娇,喜欢他用无奈而宠溺的目光看我,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是我哥哥,疼爱我的哥哥,然而一场春梦却打破了我的幻想。 梦中我在一个人身上冲撞着,紧热的甬道紧紧包裹着我,迷离的声音发出细碎的呻吟,我看不清身下人的模样,却知道这象牙色的肌肤是我所熟悉的,上面散发着令我欲罢不能的幽香。 清醒的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梦中人的模样——我的四哥,澈! 我竟然对我的哥哥产生了这样龌龊的欲望,我果然是生活在阴暗角落的卑微生物,配不上那样明媚的他。我想避开他,然而他却关切地抱着我,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这年,我十三岁,皇家的孩子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性什么是爱什么是欲,然而四哥还是将我看作一个孩子。或许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我才能肆无忌惮地亲近他,拥抱他,吻他。不像我的父皇,只能将欲望深埋。 我喜欢抚摸四哥的肩胛,紧实的肌肉,优雅的线条,仿佛会滑开手的丝滑肌肤。我并非贪恋他给我的美好触感,我只是想抚摸这里是不是有一双翅膀。四哥曾说,在不知名的西方国度有一种叫天使的神仙,他们圣洁而美丽,他们每个人有着一双美丽的翅膀。我有时会想四哥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双翅膀—— 我抱着四哥,靠在他的怀里,手掌在他的背部摩挲。四哥好笑地问我:“浩儿,你在摸什么?” 我对他笑:“我在找四哥的天使翅膀啊!” 四哥轻笑起来,捏捏我的鼻子,说:“找翅膀做什么?” “四哥的翅膀一定很漂亮,人家想看啊!”我对四哥这样说,看到四哥宠溺地亲了我,我知道怎么让自己笑得像个可爱的孩子,我在四哥黑玉砌成的眸子中看到一个天真的孩子脸,然而我在清楚地听到我的心在叫嚣:我要撕去你的翅膀!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我不禁对自己冷笑—— 呵,玄浩,你果然是阴暗的可怜虫。 后来那场春梦醒过来,我在身边看到的人却是苏行之,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是喝醉了。 我对四哥欲望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而无法控制了吗? 我考虑着是否要将苏行之处理掉,当然,我不是嫌他不干净,也不是怕苏行之报复什么的,他是一个和我一样黑暗的孩子。我只是担心这事万一传到四哥耳朵里,他会怎么看我。 其实这种事在皇室之中再普通不过了,武奴对于主子来说就等于半个性奴,大概只有四哥那样干净的人才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林默言和严锦飞真的很好命呢,若是换作其他主子,他们还能像现在这般骄傲吗? 说起来,四哥还是处子吧?呵呵,四哥那样可爱的人,如果真的被压在身下一定会羞红了脸,然后闭上眼睛侧过头去,整个身体从头发到脚尖都紧绷着,泛起诱人的粉红色,却不知这样更加引人犯罪……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笑起来,昨天晚上刚刚发泄过的稚嫩的欲望竟然又有了起来的势头。真是糟糕,走神了,旁边还有一个大麻烦没有解决呢。 虽然和武奴发生关系这种事再普通不过,不过还是不能放在纯净的四哥面前呢。怎么办才好?要如何将苏行之处理掉才不会引起四哥的怀疑? 我思考着,苏行之醒来了,他看到我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放心,这件事太子绝对不会知道的。” 呵呵,最了解我的果然还是我的行之。 从此行之就成了四哥在我欲望中的替代品,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很怕如果找不到一个发泄口,我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四哥毫无防备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走火入魔,我觉得父皇已经快压抑不住了吧,只是四哥自从皇叔叛乱后和他的关系就很糟糕,虽然对于这点我有些窃喜,但我却知道这样的疏远对四哥也是一种折磨,他的笑是苦的,一点也不是那个能让我看了便能欢喜的四哥。 何必呢?四哥是喜欢父皇的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难过。但为什么明明父皇已经道歉了他还不肯原谅?他说我不懂,好吧,我确实不懂,但我也不懂四哥这让双方都痛苦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四哥明白自己的感情吗?一定是不明白的,四哥是个傻瓜,如果说他当我是个孩子,那么父皇表现的那么明显的爱意他都看不出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父子**,果然是一大障碍。不过,好像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事? “行之,你说四哥最后会接受父皇或者我吗?”我摆弄着手中的书,虽然我不爱看书,不过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书是很好的掩饰的工具。 苏行之撇撇嘴,说:“太子殿下不愿意正视你们的感情,也不愿意正视他自己的感情,根本就是不想接受。” 我说:“**啊,你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变态?他只是一时没想到呢。” 苏行之发出一声嗤笑:“主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太子的自欺欺人?陛下那么大的一个水园在那儿,林默言说一声是圈养娈童的地方,太子就一句也不过问了?摆明了是视而不见。还有主子你那么明目张胆地上下其手,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主子,您都十三四岁了吧?不是小孩子了!” “哈,行之,这你就不懂了,在四哥眼中十八岁以下的都是孩子。”我笑道,“上次四哥还和我说,未满十八岁都是未成年人呢!我的傻瓜四哥,他难道不知道十四岁做爹的都不少吗?唉,我可爱的四哥,被他那变态的父皇守着迟迟不肯出闺呢!” 苏行之笑了两声,说:“主子,太子可不傻,他比任何人都聪明。骗人最难的是要先骗己。太子殿下的探子遍布全天下,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太子心底肯定明白你们的感情,故意让自己不去知道而已,不然真相摆在面前,你让他怎么做戏?!” 苏行之说的对,没有什么是四哥知道不了的,除非他不想知道。 很多时候我搞不太懂四哥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他无意皇位吧,确实如此,否则他也不会舍身救下父皇,但说他淡泊名利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他总是执著地做着一些事情,从四年前他参政以来就致力于进行一些小小改革,老实说,我完全不明白那些根本不触及利益的变化有什么意义。 唉,反正我是不适合想着事情,这些事情比较适合五哥去想,我还是领兵打仗给四哥武力支持最实际,反正那些复杂的政治我不需要参与,自然会有四哥护着我。 四哥真笨,让父皇试探一下又如何,虽然父皇做得过了,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但父皇毕竟是因为爱你不是?不过四哥对父皇究竟是什么感情呢?说是亲情,皇家哪里来的亲情,更何况我看四哥也没把父皇当成父亲,那么何必这么介意试探?说是爱情——四哥那傻瓜根本不会说爱。 没多久,四哥结婚了。 一想到那个女人即将得到四哥的宠爱,想到四哥琉璃般纯净的身体要被那个令人作呕的肮脏身体玷污,我就没有办法不愤怒,婚礼我没参加,我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将云昭杀了。 多了不久,四哥突然就和父皇和好了,据说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四哥又吐血晕了过去,可醒来之后两个人居然和好如初了。 我在边关看着草原,想到四哥曾经在这里站过,抚摸过这里的一砖一瓦,我就忍不住想要将这些砖瓦毁去。我知道我是因为四哥和父皇和好的消息而有些激动了,但是想到有这些死物得到过四哥的触碰,我就更加愤怒。 我找了不少借口砸碎了不少城砖,然后苏行之阻止了我。 “主子,你在这里做些没有用的事情的时候,太子殿下可是在东宫里和那个女人恩爱呢!” 苏行之嘲笑地说。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家伙这么讨厌。 苏行之又说:“主子,您不赶快变强回去,不要说陛下是否先下了手,只怕太子的温柔还要分给更多的人呢。” 苏行之的模样很可恶,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刺中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担忧。 苏行之,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呢,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呢?哦,我知道了,我这样阴暗的人大概潜意识里就对光明有着无比的向往吧,而四哥便是这世间最明媚的光芒。 那种毁灭性的独占欲望,令人战栗而疯狂。若是其他人,得不到我就要毁掉,可是他是我的四哥呢,我无法纵容自己毁掉他,甚至于施加于他的一点点伤害都会让我心痛到疯狂。天知道那段时间里看到四哥微蹙的眉间时,多少次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吻上去,想要用湮灭世界般激烈的吻将他的一切烦恼都抹去。只可惜我不能呢。 唉,四哥,你不要理会那个反复无常的父皇了,你爱我吧。 “四哥,我爱你啊!” 我仰天长啸,只可惜如此动情的一幕我只能在边关的小院里偶尔发泄一次,还要忍受苏行之在旁边的白眼。 苏行之每次都会说:“主子在我身上逞逞欲望就好了,还要昭告天下都知道吗?有着闲功夫,还不如赶快变强了回去呢!” 混蛋苏行之!我瞪他,变强如果有那么容易我至于这么辛苦吗?更何况回去啊……当自己这个身体完全成熟之后,当我以成人的身份再次站到那个人面前的时候,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吗? 我有点担心呢。 相隔五年再次见到四哥,我发现这个人果然是用琉璃雕成的,放在这么一个浊世之中也是纤尘不染。 我邀请四哥上马,紧紧地贴着他,隔着衣物,我能如何控制自己的欲望,总算没出什么丑态。四哥的身体还是一样的**,看着他在热气之下就能泛红的耳垂,我突然很想就这样将他压在马上狠狠地**,从精致的锁骨到鲜红的茱萸再到娇嫩的花瓣……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我在心底默念其佛经,硬生生将自己的欲望压制住,我怕自己再想象下去会真的付诸于行动。 出于我自己也不说不清的心态,我将四哥拉去洗澡。 四哥对我还是没有避讳,或许在他心目中,男人和男人、哥哥和弟弟根本是不可能发生关系的吧? 四哥的身体……完全看不出经过了人事嘛!他真的有和云昭圆房吗?一定有,四哥这么温柔体贴的人,肯定不会让云昭寂寞的。不过四哥呀,你这样很容易引人犯罪啊!好想摸摸然后再伸进去,然后一进一出一出一进…… 完了,快把持不住了。我将身体压向池壁,又开始默念佛经,我发现这些干枯老秃驴念的东西对于平息欲望真的有奇效——谁一边想着一堆活动骷髅还能英姿“勃发”呢? 不过,四哥,我的四哥,让我疯狂的四哥啊,如果那堆骷髅是你,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吧? 地府 番外三卷 左手手背 地府 地府话说,颜御死了之后,在黄泉路上排队等着喝孟婆汤—— 黄泉路上的灵魂大部分是没有意识的,颜御同样浑浑噩噩地跟着队伍往前走,轮到他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孟娘!我放假来看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鬼差们纷纷仰头看去。站在大锅旁边给颜御盛汤的老太婆身体一震,惊喜之色一闪而过,慌忙放下手中的碗,拿出一方小镜子,默念了一句什么,老太婆立刻变成了一名年轻女子。变成年轻女子的孟婆绽开一抹明丽的笑容,对着天空中渐渐出现的身影娇唤道:“月郎!” 旁边的鬼差掩嘴偷笑,注意力再次回到排队的灵魂身上,看了一眼摆在旁边的空碗,随意地伸手一推,将没有喝过孟婆汤的颜御推下了往生河…… 不久。 大淼的皇宫里四皇子诞生,他在皇帝怀中睁开了眼睛—— 地府的一本生死簿突然爆出一团青色的火焰,紧接着其他的生死簿纷纷点燃,整个房间瞬间被青色笼罩。判官眼睁睁地看着几乎所有的簿子都烧成了灰烬,抱头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入阎王殿,大叫:“阎王不好了!有人投错胎了!” 阎王不满道:“不过是一个人投错了胎,判官何须如此紧张?!” 判官惊慌失措地说:“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3号房间里的生死簿超过九成都被烧光了!几乎整个世界的命运都要被这个人改变了!” 阎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声音响彻地府:“什么!哪个混蛋做的好事!” 地府派出特别调查队,通过明察暗访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竟然是有人带着记忆投胎到3号世界,而且还是投身皇家!最糟糕的是这个人居然还被封做了太子。 阎王抓来了孟婆和看守往生河的鬼差,询问之下才大概知道了缘由:原来是月老的突然到来造成的阴错阳差。 阎王紧急联系玉帝,要求天庭对此负责,经过七天七夜的会谈,天庭地府联合决定:鉴于错投者是有龙气护身的太子,地府不能随意索命,故而决定由天庭降劫——多多的劫!用劫将龙气耗掉,以尽早结束这场错误的命运。 另一方面,月老和孟婆被惩罚一百年不准见面。 天庭—— 月老拉着几条红线嘀嘀咕咕:“哼,你这个臭小子,害我不能和老婆恩爱!我不好过,你也不要想好过!”月老看看某一个红线牵连的两个人,阴笑道,“云昭?还真是个好姑娘,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愿。反正要降劫,情劫也是劫嘛!看我的小泉牌剪刀!” 喀嚓!喀嚓! “再看我的502万能胶!” 吧唧!吧唧! “哼,□,同性,嗯,不够,加几个疙瘩,还要再来几条没头的……”月老将红线搓出几个绳结,又勾了几条红线上来。只见那根细若悬丝的红线连接着两个名字,一头悬着玄澈,一头悬着玄沐羽,又有几根或长或短的红线交错而过,看那些名牌,分别是:郑关、玄浩和云昭。 月老看看郑关那条红线,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的命这么短,姻缘根本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会不会太便宜那小子了?” 月老左看右看却又觉得找不出其他人了,想了想,还是满意地笑了,终于拍拍屁股走人。 孩提 番外三卷 左手手背 孩提 孩提玄恪从有记忆起,就是被父皇抱在怀里宠着。 玄恪很喜欢父皇,喜欢父皇身上清淡的香气,喜欢被父皇抱着,偎依在他怀里,小小的世界就全部都是父皇的温柔。当然,那时候小小的玄恪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温柔,他不记得这些襁褓中的事情,只在若干年后听人说起过,自己从会睁眼开始就喜欢赖在他的父皇怀里。 “父皇~” 玄恪奶声奶气地叫着,他第一次开口叫得就是这个名字,那时候他看到抱着他的父皇面露惊喜,紧接着便搂着他开心地笑了,玄恪很喜欢那笑容,便时常叫唤那个名字,于是每次都能看到他的父皇用很美丽的笑容看他。 原本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的男人听到孩子的呼唤便立刻放下了笔,将玄恪抱起放在腿上。 玄澈亲亲孩子覆着软软胎毛的小额头,笑问道:“哎,我的宝宝,怎么了?” 小小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呢,他只是眷恋父亲的怀抱而已。 玄恪张开手臂试图保住父亲的身体,但他短小的手臂不足以完成如此艰巨的工程,于是他只能仰起笑脸睁大了眼睛,纯净的无黑眸子饱含了期待,他撒娇地对玄澈说:“父皇,抱抱~” “好,父皇抱你。” 玄澈将孩子搂在怀里,亲亲他的小脸蛋,又开始了那份属于他的工作。 玄恪在父亲怀里趴了一会儿,虽然喜欢,但毕竟是孩子,终归还是会觉得无聊。 在玄恪眼里,父皇很疼他,但父皇也总是很忙,父皇每天都要看很多小本本,总是看不完,父皇还要和很多人说很多的话,有时候那些人说的话会让父皇很生气——好几次玄恪坐在父皇怀里的时候都感觉到了父皇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父皇还会将拳头握得很紧,但随后又松开,然后再握紧,父皇还会急促地呼吸,玄恪本来不懂,后来问皇爷爷,皇爷爷便说那是父皇在生气,因为那些人说的话让父皇不喜欢、不甘心。 皇爷爷说父皇身体不好,生气就会生病。玄恪记下了,每次父皇生气的时候,他就会摸摸父皇的脸——这是皇爷爷教的——然后对父皇说不要生气。父皇听了会看他,会笑,然后就不那么生气了。于是玄恪也觉得很高兴。 其实这些玄恪都不明白为什么,但皇爷爷说的话往往都不会错。 皇爷爷说,如果他认真读书,那么父皇就会很高兴,于是他认真读书了,父皇果然很高兴,总是笑着亲他的脸颊,说宝宝聪明。 皇爷爷说,父皇的耳朵会怕痒,如果轻轻咬他耳朵,父皇就会脸红。玄恪去咬了,父皇果然脸红了,脸红的父皇很好看,脸红红的,像个苹果,嘴唇也是红红,像红红的花瓣,还有那双眼睛,玄恪觉得那双眼睛就好像是刚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冰葡萄,特别黑,特别亮,还有很多小水珠,湿漉漉的。不过父皇告诉他,不可以乱咬别人耳朵,连父皇也不可以。玄恪是听父皇的话的好孩子,所以他就不再咬人了。 玄恪在玄澈怀里探头探脑的,瞪着眼睛瞅着案牍上的折子好半天,才问:“父皇,为什么你每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小本本呢?” 玄澈微微一笑,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写完笔下的那句话,才说:“因为父皇是皇帝啊,父皇要让每个人百姓都很快乐,就要努力工作噢。” 玄恪歪歪脑袋,问:“都和宝宝一样快乐?” “是啊。”玄澈说,“让他们每天都有甜甜的米饭吃,还有漂亮的衣服穿。” 玄恪大声道:“还有父皇抱抱!” 玄澈大笑,道:“父皇不可以抱他们,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父母抱抱。” 玄恪噘着嘴想了想,突然点点头,肯定说:“嗯嗯,皇爷爷说过,父皇只有皇爷爷和宝宝可以抱!” 玄澈微愣,禁不住稚子口中的无心之辞,悄悄红了脸。不过小小的孩子是不会注意这些细节的,就算看到了,以他尚未发育完全脑袋,在不久以后就会忘记,忘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剩。 大部分时候,只要玄恪愿意,玄恪都可以留在玄澈身边过夜。 玄恪这个太子是特别的,他从小就和他的父亲住在一起,他们的房间只隔着一道墙,玄恪会走路的时候,他就能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走上一段不算长的路来到父亲身边。后来他的父亲成为皇帝而他成为太子,虽然分开住了,但如果玄恪愿意的话,还是可以留宿未央宫,和他的父皇睡在一起。 玄恪被他的父亲带在身边呵护着,享受着从没有哪个皇子能享受到的宠爱,即使是玄澈小时候也没有过——那时候玄沐羽仍然住着他的未央宫,而小小的玄澈则呆在他的东宫里。 有时候玄澈也会点着玄恪的小鼻子,笑着问:“宝宝几岁了?男孩子怎么还和父亲睡一块?” 玄恪以他小孩子特有的敏锐捕捉到玄澈话中的玩笑意味,他会赖在父亲怀里奶奶地撒娇:“父皇,宝宝两岁了!” 于是玄澈会开心地笑,会说恪儿很聪明,会数数了,会记得自己的生日。 玄恪其实不是很明白什么是“两”,只是皇爷爷教过他这么说,皇爷爷说如果恪儿能回答出来,那么父皇就会很高兴。于是玄恪记下来,父皇问的时候就这么回答,果然看到父皇很开心。 玄澈帮玄恪洗了澡,他帮玄恪擦拭身体的时候,长发就从肩上滑落,垂在了玄恪面前。玄恪忍不住捞起来一缕长发,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头发的触感是凉的,手指头从发丝间穿过的时候,就象抚过了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玄恪在想,父皇的头发摸起来好舒服。 玄恪突然抬起来头说:“父皇,你的头发就像凉凉的水,摸起来滑滑的好舒服!” 玄澈笑,宠溺地揉揉玄恪还很短的头发,柔声说:“等宝宝长大了,也会有这么一头像凉水一样的头发。” 和父皇一样? 玄恪睁大眼睛看他的父皇,怎么会呢?玄恪记得自己也摸过皇爷爷的头发,皇爷爷的头发就没有这么舒服,没有父皇这么柔软,而且也不会像泉水一样凉滑。 给玄恪穿好亵衣,玄澈让玄恪在**躺下,而他自己也要去沐浴了。 玄恪乖乖地躺在**等着,很快,他的父皇就会来抱着他睡觉了。玄恪喜欢伏在父皇的怀里,将耳朵贴在父皇的心口上,然后听扑嗵扑嗵的心跳声,玄恪喜欢这个声音,那会让他觉得特别安心,他还喜欢父皇身上的香味,喜欢父皇微凉的体温,喜欢父皇亲他时柔软的嘴唇——玄恪喜欢父皇所有所有的一切。 皇爷爷常抱着他说,他的父皇是天下最美最好的人,他身上的所有都让人喜爱。玄恪觉得这话对极了,他的父皇是最美最好的人,玄恪没有见过比父皇更美的人,也没有见过比父皇对他还好的人。 不一会儿,玄澈就回来了,他披了一件宽松的浴袍,露出玉一般细滑的肌肤。 当然,这时候玄恪是不会欣赏这些的,他只觉得他的父亲在沐浴之后总是特别漂亮。 玄澈站在床前,背对着孩子退去浴袍,换上干爽的亵衣。 玄恪看着父亲的身体,他觉得父亲背上的那条脊线,就象皇爷爷给他描绘过的远山一样,那样起伏的曲线有一种让人想要去触摸的美好。 已经换好衣服的玄澈灭了灯,在孩子身边躺下,如同孩子所期望的那样,他将孩子揽进自己怀里,轻声问:“宝宝,该睡觉了,晚安好不好?” “嗯,父皇晚安。”玄恪往心爱的父亲怀里钻了钻,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距离缩到最小。 玄恪伸手抱上父亲的身体,他还未长开的身体完全不能将父亲抱住,不过这时候他又想起刚才看见的父亲的身体了。 玄恪小小声地问:“父亲,为什么您长得和皇爷爷还有傅叔叔都不一样呢?” 在黑暗里,玄澈的嘴角微微弯起,虽然没有睁眼,但他抚摸着孩子的背,柔声问:“哪里不一样呢?” “父皇的身体……”玄恪努力在脑子里搜寻合适的形容词,“父皇的身体好窄!” “是吗?” 玄恪用力地点头:“是啊,我上次看到傅叔叔光着身子站在那里练剑,他的手臂很粗很粗呢!还有皇爷爷,皇爷爷的肩膀也很宽很宽呢!” 玄澈听了只是莞尔,说:“你傅叔叔和你皇爷爷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父皇身体不好,没办法像他们那样习武练剑,所以就没办法把手臂练得很粗很粗,肩膀练得很宽很宽了。” 身体不好?哦,玄恪立刻就想起来了,皇爷爷说过的,父皇身体不好,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皇爷爷要好好地疼爱他,而自己也要乖乖地听话,不可以惹父皇生气。 玄恪又想起了皇爷爷曾经教过他的话,皇爷爷说那样做父皇一定会很高兴,于是玄恪探长了脖子在玄澈下巴上吧唧亲上一口,用力地说:“父皇身体不好没有关系,等宝宝长大了,宝宝会照顾父皇,就像皇爷爷那样!” 玄澈知道,玄恪不见得真的明白他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明天一觉起来玄恪就忘记他说过的话——这就是孩子呀,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脑袋小小的心装不了太多东西,有的只是十分简单而直接的感情。 玄澈笑了,月色下,他闭着眼睛,双唇间缓缓扬起的弧度宛若静静绽放的昙花,不需要渲染,不需要装点,褪去了所有的繁华纷扰,只凭着一份发自真心的欢喜,这安静的笑容就让玄恪看呆了。 玄澈轻轻地说:“宝宝真乖。” 照顾你——哪怕明天你就会忘记这句话,但这一刻,我会永远记住。 暂空 暂空 同人志预定相关事项说明 番外三卷 左手手背 同人志预定相关事项说明 同人志预定相关事项说明-预定现状汇报2009年6月24日-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赶紧来汇报一下。 校对 简体校对:基本上如期进行 繁体校对:难产中…… 封面 难产中…… 书签 已准备好 内插 暂无 收入内容 第一卷不变 第二卷增加地府 第三卷新番外难产中…… 付款 还早 唯一的好消息 字数经过修改比原来少了一点,而两个版本的预定量都增多了一点儿,所以两个版本的成本应该都会在原有基础上往下降一点,也就是说书价可能会低一点。(可能,具体还不确定) 综上所述 《束缚》同人志可能会难产……恐怕简体也要等到七月中旬了,而繁体更是……orz……- 预定现状汇报2009年5月23日- 因为要读者建议我没半个月汇报一下同人志的预订情况,所以,我特来报告,让大家都心中有数。 (另,希望大家有什么意见尽量通过邮件和我联系,因为我没办法天天来这里看留言~谢谢~) 现在同人志的预订情况是: 简体横排:预定量已达到100这个等级,印刷成本已经可以控制在每本二十五元到三十元之间(只是印刷成本,不包括其他),但是离两百还很远很远。想要压低成本呢,那就请诸位再更加积极的预定吧。 繁体:预定量在50人左右,估计印刷量就在一百以内了,成本在三十五元左右吧。 排版: 限定排版是简体横排和繁体竖排两种,有亲建议只做繁体横排,但是就算所有预订者都接受繁体横排,也不能再进一步降低印刷成本(100-200一个等级,200+一个等级)。那么: 1、简体横排的印刷量已经达到100了,改成繁体横排成本也不会更低; 2、如果改成繁体横排的话,之前订阅繁体竖排的亲可以得到更低的价格。 现在就问大家是希望原来的两个排版的,还是整合为繁体横排这个版本? 同人志内容的收录情况: 第一卷:收录内容为正文+番外,番外“羽翼”“落水”整入正文,“颜川”没有收录。 第二卷:收录内容为正文+番外,正文中加入第一版的内容,剔除部分政治改革的累述,而番外中“地府”没有收录。 第三卷:还在改,正文内容还没有确定,现有番外中“一个梦”可能不会收录,另外会加入新番外,比如最早出现过的“离情”。 后传:暂不在预定范围内。 同人志校对情况: 第一卷简体横排版校对基本完毕。 付款: 还早着,不要急。 方法除了支付宝和银行汇款,新增邮局汇款,具体汇款方式、时间、数额请等六月底或七月初通知。 封面和内插: 封面正在绘制。 内插:征集内插,黑白线稿即可,有爱的请来吧。 ps:如果最后都没有画内插的话我可能自己画,不过很久没有画过了,如果效果不佳的话我就不滥竽充数了。 其他: 已确定会附赠书签,书签图案为q,虽然是我画的,不过我只画线稿,上色是专业人士上色,所以不用担心我的色感会让书签变得很丑- 预定相关讯息(预定必看)- 终于开始制作同人志了,以我懒散的性格真是不容易,却不知道大家是否热情还在…… 好吧,废话不多说,进入正题。 现在开始预订,让我统计一下人数,好确认最终印刷的数量。 考虑到参加高考的、面临毕业的孩子以及我自己的最后校对、整理、删改的各方面因素,预定时间持续较长,所以大家可以考虑清楚后再预订。 *考虑的因素包括:你对这本书的喜爱度、你的经济能力、你对付款方式的信任度、你所在的地区,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你家有没有地方给你放或藏这么一本父子**的**小说…… 预订时间:从即日起到2009年6月31日止 预订方式:在看完以下讯息后还确定要预订的孩子们请发一封邮件给我,收到邮件后我会在三天内(包括节假日)回复确认信,如果三天内没有回复的请再次来信确认。 预订须知,关于《束缚》同人志的相关讯息: 本数及收录 《束缚》同人志一共有三本,即你们能在专栏里看到的三部:《东宫》《左手》《黄泉》。 包括番外字数合计约六十万字,平均每本约二十万字,但实际上《黄泉》字数最多,《东宫》字数最少,所以最后书出来的时候三本每本的价格和厚度是不一样的。 《束缚》同人志的内容和网络版大体一样,情节有一个地方有小改动,改革的部分尽量精简增加感情戏,遣词用句上力求精益求精。 番外不一定会全部收入,也不一定会以“番外”的形式收入,部分内容在丰富正文内容、完善正文架构的前提下会整合入正文,同时收入的番外也不会以网络上这种“全部堆在末尾”的形式,而会放在正文相关章节后面。 封面 我正在寻找画手绘制封面,三本书一本一个封面。 内页插画 暂时没有这种设想,如果有亲想要提供的话我可以考虑,不过涉及成本问题,不是有画就能放的。请大家见谅。 字体、排版 默认简体横排。 习惯繁体的亲也可以预定,说明一下你要繁体横排还是繁体竖排,但是最后是否做繁体横/竖排要看人数够不够,到结束时如果我觉得人数不够,我会用邮件回复询问是否需要订购简体横排版。 纸张、质量 80g淡黄色纸 质量和商业志差不多。 价格 这个问题很关键,一定要非常非常详细地说明,你也要认真看。 暂定的同人志的价格包括:制作成本、货运费(从印刷厂到我手里)、快递费(从我手里到购买者手里)。 为了方便统计,以下统计的暂时不计小数点后。 1、制作费: 根据我现在找到的印刷商,价格是:平装,32开,彩色封面黑白内页——42元/本 但是如果印刷数量比较多的话是有优惠的: 10-19本9折——37.8元 20-49本8折——33.6元 50-99本7折——29.4元 200-999本5折——21元 很明显,订得越多书价就越便宜~(所以大家要积极订购啦~) 据之前的粗略统计,表示一定会购买的人有80人,保守估计应该能上50本,乐观估计上100本,200本暂不列入计算范围。 也就是说,一般不出意外的话,一本书的底价是30元,有可能可以降到26元。 加上预算中封面的成本(平均每本4-5元,不过如果定的书多这部分成本也会摊薄),一本书大概是31-35元。 《束缚》同人志暂时不打算拆卖,只卖一套(三本),所以一套三本的制作成本总共是93-105元 2、货运费 从印刷商那边寄过来有两种途径:快递和货运, 快递贵,所以我选择了货运。 货运平均一本运费只要几毛钱(我要自己去火车站提货,泪目),咱暂时不算零头,那么书费涨至94-106元。 3、快递费 书从我手里发给你们,原则上我只寄快递,快递不到的走邮政包裹。 三本书的重量我估计超过首重了,大陆地区:预计收费是15-18(每家快递略有不同),但是因为寄得东西多,快递有可能不算我超重费,如果不算超重快递费就是10-12元。 而港澳台地区比较麻烦,香港和澳门可能还好,快递费贵一点就是了。但是台湾……听说顺风快递的话是一公斤30元,可以考虑走货运,我委托台湾的朋友帮我收货,然后你们看是岛内快递还是自己上门拿?如果有台湾的购买者可以跟我说说哪种情况费用比较低,我考虑一下。 所以,暂不考虑港澳台地区的话,加上快递费三本书总价是104-124元。 保守起见,请以可能发生的最高价格(124)并预留上浮空间(5%)——即130元,来考虑你是否能承受这个价格。 *这个价格并非最终价格,因为具体事宜还在联系中,我会尽可能在保证品质的前提下为大家争取更低的成本。 *理论上说,价格一般不会再比这个高了,有下调的可能,比如我现在还在和另外一家听说品质更好价格更低的联系中,比如订购的人超过200了……那总价最低就只需要78元~ 付款方式 这次是统计,暂时不涉及付款,下次正式订购的时候我可能会要求订购者先付款,鄙人是学生,木啥收入,没办法先行垫付,所以要求大家先付款真是抱歉。 汇款方式包括: 1、操作比较简单的是银行转账汇款,但是这可能需要手续费(异地、跨行)。 2、不需要手续费:淘宝转账。会用的可以用,不会用的请慎用。 说明一下:从你们付款到拿到书是要等一段时间的,快则一个星期,慢则一个月。到时请付款的亲请耐心等待。 通贩地区 大陆、港澳台、海外皆可,但是大陆地区以外的订购者注意一下邮费问题。 我的联系方式 预定的亲请将预定函发到此邮箱:erus@ 预定函内容包括: 1、你的称呼:网络id即可,你要报真名也没关系 2、所在的地区:大陆、香港、澳门、台湾,我做一个统计 3、你要定购的套数:请注意哦,卖都是一套(三本)卖的,你写“1”就是“1套”,“2”就是“2套”。 4、如果你是要繁体版本的,请说明你要繁体竖排还是繁体横排。如果没写默认简体横排。 校对可以给我发邮件,也可以加我的msn或qq 增1关于非预定的购买- 一般来说,我印刷的量会比预定量多一点,比如预定30+本,那么我可能印刷50本。 多出来的书怎么办呢? 当然是拿去卖啦。 不过这样卖的价格和预定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现在预定的亲,拿到的价格是成本价,印刷的成本是30元,我就卖给你们30元。 而多出来的部分则要会贵一点,印刷成本是30元,我可能会卖40元。 所以希望有购买意愿的亲尽量先行预定:1、预定的人数多,我印刷的本数也多,价格会更便宜;2、预定的亲能拿到最低最低的价格;3、非预定的不保证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