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不相离》 你不知道的她 论英雄,指尖画笔点染江山,谈巾帼,胭脂血泪争霸天下。 柔情化水如吾之燕燕,百炼成钢似朕之萧绰。 铁腕后主一怒为蓝颜。 萧绰只愿做耶律贤一人的皇后,以血泪和无边的岁月铸就大辽繁华盛世。 芍药花开时,他对她道:“燕燕,你可知这芍药是五月的花神?”只一瞬便倾心,余生相随痴缠。 花开有时谢,他对她道:“燕燕,你可知芍药又名将离?将离不相离,我必会伴你左右,你可信?” 自由安逸抵不过垂死前的嘱托,“燕燕,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在上碧落下黄泉的路上我会种满你爱的芍药,待你功成之时,再来与我相见。” 她只一句“我信你”。 面对偌大的江山毫不怯懦,与宋达成澶渊之盟,扶持幼子开创景宗中兴的盛世,为守江山不惜下嫁青梅竹马韩德让。 面对心上人,她化作江南连绵温润丝丝细雨,面对辽朝江山和外敌入侵,她卷成大漠刺面蚀骨阵阵狂沙。 历史的尘埃里,有她的痕迹。萧绰的缕缕香魂会织成绚烂的朝霞,时时伴着契丹民族的兴衰荣辱,萧绰的对于爱的信念,堆砌成城墙,护着淳朴的草原牧民。 然,她也仅仅是个女子。 你懂萧绰的好吗? 将离将离,心随你天上人间,时时不相离,死生何惧? 真实的历史 辽景宗耶律贤 4岁951年秋,察割在祥古山火神淀杀死辽世宗和皇后,耶律贤侥幸被一个名为刘解里的厨子用毡子裹起来藏在厨房的柴火堆里,活下来但目睹父母被杀,受较大刺激,而后又有风疾,落病久治未愈。 辽穆宗耶律璟 辽穆宗于969年月戊辰日被杀,辽穆宗,小名述律,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世宗耶律阮的堂弟,有罪者,法当刑。朕或肆怒,滥及无辜,卿等切谏,无或面从。”太宗在火神淀之乱中被杀死后,耶律察割想继位,酋长们不同意,此时耶律景带人包围察割,让他投降,察割要挟诸将家属,部将耶律底律劝他:“没有你除去皇帝耶律阮,寿安王怎能继位呢,以这个作为理由,他或许会免你的罪的。”察割命令其为自己说情,结果部将背叛了他,察割被杀,耶律景成为皇帝,此后,景放纵作乐饮酒,一睡就是一星期,被称为“睡王”。头鹅宴时,因侦查天鹅不利,延误了捕鹅时机,侍从沙剌受到炮烙、铁梳等酷刑。他沉湎于赌博,残害奴隶,听信女巫肖古的话,命令下人用人胆做长生不老药,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 萧绰 953-1009年 父亲萧斯温(小字寅古,是断腕太后述律平的族侄,有一个义子萧继先。开国后父亲权利大增,任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不久,景宗为巩固地位以及感恩,与萧家联姻。 母亲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女儿燕国公主耶律吕不古。 萧绰小字燕燕,北宋称其为雅雅克原姓拔里氏,后被耶律阿保机赐姓为萧氏。 萧绰出生于平谷区王辛庄镇太后村的大兴隆禅寺的龙潭旁边。幼年时,萧绰与几个姐妹干家务活,姐妹草草收场,唯独她仔细地擦,收拾家具,深受父亲宠爱,萧斯温常说:“此女必成大事。” 得不到的都释怀 艾西现在还没有写完今天要发的章节,窗外下着大雨,端午佳节小长假我在宿舍里坐着码字,刚把那一包饼干吃完,开始写下这一段可有可无的文字。 高中时,酷爱多尔衮,向往那段神秘的尘封千年的历史,喜欢塞北,草原,大漠,仿佛那比杨柳青青、花香月浓的江南更让我动心。上课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段多尔衮刚浴血奋战的场景,只有一页纸,已经被高考作文打击的麻木的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写小说的念头,我就告诉了我的同桌,也是我的闺蜜,她说我可以的。高考后的暑假,我开始琢磨着写什么,最终找到一个历史未解之谜类的人物,就是成吉思汗的一个女儿,是监国公主,名为阿剌海别。但是自己有严重的拖延症,假期过得太安逸,所以迟迟未下笔。我忘记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辽这个朝代,看到了一个让人钦佩的女人――萧绰萧太后,于是我便舍了阿剌海别,转战大辽。 我好像素来对原配和从一而终这个词有好感,对帝后共创盛世有好感,并不是十分喜欢萧绰和韩德让这段风流野史,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创作,我给小说中每个人都赋予了生命,我知道我并不反感韩德让,家国天下,人难免会有迫于无奈的时候。这部小说,虽然现在还是10万字,我会把它如约完成的,也算是了却我一个心愿,当作家的心愿。 我对于这个小说的全部期望,就是我能看到一个坚持不懈的自己,顺利完成全文;一路上能有几个读者忠实于我的文,陪我坚持到最后;所有看过我的文的读者能够对契丹大辽有想要了解的冲动,能从我的文中学到历史。这就是我的心愿。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黑暗,有时黑暗的会让我无可藏身,会让我绝望;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温暖,往往在沉沦的最后一刻,我却看到了善意的微笑和温暖的拥抱。幸福如人饮水,冷暖心自知。 一生努力,一生被爱。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 ―――――――艾西 第一章 有女燕燕 大辽江山,耶律氏皇帝戎马一生打拼天下,而萧氏皇后以血泪和无边的岁月铸就繁华盛世。自断腕太后述律平美名传后世,这片草原上,萧氏一族的女子便不再平凡。 公元十世纪中叶,辽上京城中皇权一再易主,如今流转到皇帝耶律璟手中。然自即位以来,他昏庸无道,日日嗜酒贪睡,以残杀宫人为乐,不理朝政,以致朝纲紊乱,朝廷众人惶惶不安;苛捐重税,百姓在如此统治之下苦不堪言。民心不在,哀鸿遍野,暴动四起,虽是屡遭镇压,深受迫害的百姓眼下只瞧得见一条路,反叛。虽非昔日始皇嬴政之暴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契丹贵族之中酒肉言欢,歌舞升平,宫廷内富足奢华,市肆热闹非凡,看似平静的上京城,实则早已波涛暗涌,汹涌澎湃,只待时机。 应历十六年,夏日,午后的晴空万里无云,惟烈日高悬,蝉鸣声阵阵,声调拖沓的极长,聒噪不已,更给这闷热的午后添了几分烦躁。道路两旁的柳树枝低垂着,仿佛也生了倦怠之意,不愿如平日般摆动着婀娜的身姿。 萧府,上京城中除却王爷们的府邸外便是以此最为华贵显赫。 “燕燕,梳妆好了吗?万不可误了入宫的时辰。”已过不惑之年的萧思温声音铿锵有力的在萧绰门外响起。他挽着夫人,站在萧绰的门外,他身着深褐朝服长袍,腰间束乳白色镶玉腰带,足蹬一双镶有彰显富贵的玉石深黑色官靴,鬓发齐整,略显沧桑却不失威严,然此时眉眼带笑。 萧夫人已年逾四十,即使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那容颜依旧,气度不凡,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丝毫不减。 房门被轻轻推开,婢女阿语见老爷夫人进来,颔首弓腰双手置于腹前,向后退走了几步。 “父亲,母亲。”声音如潺潺溪水般清澈,萧绰连蹦带跳地扑到萧夫人怀中,扬起稚嫩的面庞,眉眼之间尽是笑意。 萧思温和夫人含笑的眼中尽是宠溺,素日不苟言笑的萧思温看见小女儿时也笑得慈爱,伸手捋了捋萧绰的略微凌乱的发丝。萧夫人扶正了萧绰的身子,柔声道;“燕燕,让母亲瞧瞧你有没有穿戴齐整。” 萧思温和萧夫人见十三岁年纪的小女儿萧绰,不施粉黛的小脸,清纯至极,她眨巴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带动着卷翘的睫毛。她秀发乌黑,挽着双髻,两鬓散落下来几缕青丝。身着湖青色绣有蝴蝶的长袍,内里穿一件浅碧色长裙,腕上带着萧夫人送她的七彩花蝶手镯,这模样不知有多俊俏。 萧家夫妇最为喜爱这乖巧的小女儿,自降生那日便偏宠她,连萧绰的小字都是用的萧夫人原本“燕国公主”的封号。 萧思温瞧着萧绰,将她搂入怀中,萧夫人掩唇低笑,随即询问萧绰,“不是告诉过双双今日要进宫了吗?你二姐姐在哪?” 萧绰收敛了笑意,眉头一蹙,嘟起小嘴,低声道:“二姐姐,我…我怎么会知道…她…” “不用说也知道双双又溜出门去了,不等她了,万不可误了宫宴,皇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萧思温沉声道,后吩咐下人备了马车,一家三口向上京宫城赶去。 在萧家华丽的马车里,萧绰难抑出府门与进皇宫的兴奋,不住地问萧夫人曾经做公主时在宫里居住的情景,萧夫人告诉她的,便是宫廷里无尽的奢华和万般的束缚。 萧绰却没有一丝羡慕之意,满不在乎,稚声稚气道,“若丢了自由,草原不属于自己,天空也不属于自己,连自己都由不得自己,要这样的富贵权势做什么!” 说罢掀开垂帘,对外面的街市充满了好奇,窗外一股热气侵袭萧绰的脸庞,萧绰连忙撂下垂帘,向车里放着的用以散热的冰块盘挪近了些,眼盯着盘子,小手拨弄着冰块,神情专注。 企盼一世自由的萧绰何以知晓这偌大的皇城便是她后日的归宿,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用无数个日日夜夜为她的挚爱谋一个锦绣江山。 萧思温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更多的是惊喜,二人对视一眼,萧思温宽厚的手掌轻拍夫人的手背,看着小小的萧绰,满是赞许之意。萧夫人则垂首轻笑,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不过,不过是孩子话罢了! 马车到东华门门口时,夕阳西坠,白日里的热气消散了不少。远处红霞无边无尽,晕染了大半天空,微风习习,吹拂着柳枝颤颤,带来丝丝清凉。 萧绰伸伸懒腰,微阖双眼,唇角上扬,任由微风轻抚她的脸,她低下身子扯了扯皱起的裙角,抬眼方瞧见宫门口人头攒动,比之集市更是热闹几分。 萧绰瞧着远处几位与父亲穿着同样的官府长袍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萧夫人轻拍萧绰的背,低声道:“沉稳些,这些都是你父亲在朝中的同僚。”说罢萧夫人面带得体大方的笑容牵着萧绰的手,站在萧思温的身侧。 那几个中年男子走到萧思温面前,躬身作揖,“下官拜见萧大人,拜见公主。”萧思温扶了扶眼前的几位,萧夫人则微笑点头,随后递了个眼神给萧绰。 萧绰即刻会意,上前一步,双手轻握置于腹前,微微一笑,恭敬的向几位官员行了礼,“萧绰见过叔叔伯伯,愿叔叔伯伯安康。”见礼后又退回萧夫人身旁,举止大方得体。 官员们见小小年纪的萧绰出落的水灵,举止有礼,也是为了奉承萧思温和夫人,连声称赞萧绰,夸赞之言名副其实也好,言过其实也罢,萧绰笑而不语,只是听着。萧思温也欢喜,因怕误了宫宴时辰,与大臣寒暄几句后,携妻女进入宫门。 踏入宫门,见一行身着浅灰色宫服长袍的内侍垂首弓腰迎面而来,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内侍身着深灰色长袍,腰系有青灰银边腰带,见萧思温在前,他率先驻步,俯身作揖,身后的内侍纷纷效仿,领头的内侍不疾不徐道:“见过萧大人,见过公主。宫宴在宮帐中举行,奴才是来迎大人入帐的。” 现下萧绰明白了几分,这个人应是内侍中说得上话的管事的。萧绰不再打量内侍们,只张望着宫里的景儿,思索着哪里好玩。 此时萧夫人拽着萧绰的胳膊向前走,萧绰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向前了几步才跟上萧夫人。萧夫人的力道大了几分,萧绰有些吃痛地看着母亲,眼神幽怨。萧夫人目视前方,面色平静,声音极小但字字落在萧绰的耳中,“在马车上是如何嘱咐你的,宫里不是萧府,收起你的小孩心性,你要记住你是萧家的女儿。” 萧绰瞪了母亲一眼,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 顺着母亲的意思,萧绰不再明目张胆的张望四周,但瞧着比萧府华美许多的皇宫,仍是难掩惊讶,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内侍领着萧家三口正欲穿过长廊进入宮帐时,一阵浓郁淡雅的花香吸引了萧绰,萧绰闻着这花香,却只看见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仔细一瞧,前方叶片间隙隐约透着姹紫嫣红来。 萧绰微微蹙眉,挣开萧夫人的手,双手捂着小腹,身子微弯,佯做腹痛状。她声音微颤,“母亲,我腹痛啊。” 萧夫人目色微沉,盯着萧绰,似乎在分辨萧绰此举的真假。萧思温沉声,“这可如何是好?” 听到此言,萧绰连声道,“父亲,留下一个内侍陪我去茅房,我随后就到,有内侍在走不丢的。” 为首的内侍赶忙吩咐了一个小侍从跟着萧绰,萧夫人一脸难以置信,微微弯腰,低声凑到萧绰耳边,“燕燕,这是皇宫,万不可胡闹,母亲且信你这一回。”说罢跟萧思温一行人离开了。 萧绰见他们走远,也不再装痛,起身双手叉腰,扬起一个得意的笑脸。小内侍恭谨地站在一旁道,“姑娘,奴才带您去茅房,在这边。” 萧绰拦住他,“小兄弟,我不喜欢用皇宫做的手纸,萧府的马车上有手纸,劳烦你跑一趟,我母亲可是宫里的燕国公主,我自然知道茅房在哪,你快去拿吧。” 萧绰趁他没抬头看便随意指了个方向说那是茅房。小内侍略有迟疑,但被萧绰推了一把后,小跑着出宫门去了。 第二章 芍药含情 萧绰越发得意,见四下无人阻拦,拨开遮掩的树丛,顺着花香而去。 见眼前此景,萧绰呆愣在原地不动。萧绰眼中除尽奢靡再无他用的皇宫,竟有这样一番景象:一处华贵的织金宮帐前,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土地,深红浅粉的花朵儿盈盈挺立,其间点缀片片嫩绿的叶瓣,好似一个个骄傲的俏美人,却都安静地绽放自己的美丽,不相攀比。 黄昏的清风丝丝缕缕,携花蜜带花香的缠绕在萧绰周身。 她贪婪地嗅着这香气,香郁却不甜腻。萧绰仅是驻足花海的远处,嘴角噙一丝笑意,眼微阖,张开双臂,花香绕身,仿若置身花海,如同化身成花中仙子。 萧绰睁眼欢喜地向花朵儿跑去。她提起裙摆,俯下身,爱怜地抚摸着风中摇摇欲坠的花朵,眼睛逐渐弯成月牙儿状,欣喜无比,对着花儿道:“你们是牡丹吗?汉人诗言:‘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们如此美丽,可是打动了本小姐的芳心啊!”萧绰流利地用契丹语和汉语交替的说着,更是陶醉,小脸都快埋入花丛中了。 “此花名为芍药,并非是牡丹。”一掷地有声,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萧绰着实被吓了一跳,惊得坐到了地上,手一松,花儿颤了几颤,抖落了瓣儿上的水珠,仍在原地孤傲独立。 萧绰猛地回头一瞧,一年轻男子着青白长袍,腰系金玉腰带,系有价值不菲的玉坠。他俯身在花海旁,剑眉低垂,旁若无人,手执小铲侍弄着花儿。他身带贵族之气,更透着不染凡尘的干净,残阳的余晖碎碎的散落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散落在他的修长的手指,仿佛眼前的美景是他指尖开出的花海。 萧绰便这般痴痴地望着他,好似看不尽的透着古墨香的画卷。 男子轻笑出声,打破了平静,“小丫头,听你谈吐不凡,竟懂得汉人的诗词,怎么却认不得这花仙芍药呢?”他似乎有意调笑萧绰。 萧绰听到这话,回了神,使劲眨了眨眼睛,气鼓鼓的走到男子身侧,蹲在他身旁,“花仙?咳,你怎知我不识?‘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男女互赠芍药传达情意,诗经我也懂得!”说罢萧绰扬了扬下巴,撇撇嘴。 自幼时萧思温便请了汉族和契丹族中有名望的师傅教授她们姐妹,萧绰又是最为聪慧的一个,此刻得意的卖弄起来。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头微偏,萧绰分明瞧见他清澈的眸子中有自己的容貌,对视片刻,自觉红云飞上脸颊的萧绰猛然起身,纤纤玉指指着男子,嗔怒道,“你,你这个小侍从,宫里没有教导过你,非礼勿视吗!你怎敢直视本小姐!” 男子一怔,轻笑几声,原来这小姑娘将他错认为宫人了。他摇摇头,毫不在意的模样,接着铲弄泥土,拿起水壶,仔细的浇灌着。 萧绰见他不理睬自己,便又俯下身子,双手撑着下巴,灵动的双眸盯着男子,满是好奇,“你是花奴吗?这芍药的主人是谁啊?难道是你?不不不,小内侍怎么可能随意种花!不过我确是喜爱这芍药呢!”她也不像是向男子发问的样子,一个人絮絮叨叨许久。 “小丫头,你懂汉人的诗词,却不懂得这芍药的好。现下是五月,正是芍药盛放的好时节。它可是五月的花神,你可知这名号是从何而来?” 男子忙完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拍拍双手,拂了拂长袍,大步流星走到宮帐处,斜倚在朱漆柱上,目光淡淡扫过萧绰,扫过那片孤傲的芍药,转而昂首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 萧绰也随着他来到宮帐外,只那般好奇瞧着他,“是如何得来的?” 男子斜睨了她一眼,双眸含笑,如白日正午的骄阳般闪耀,直晃的萧绰眨了眨眼,睫毛如旋舞的蝶儿翻飞。 男子瞧着这般孩子心性的萧绰,不由得想伸手轻抚她的睫毛,当然他没有如此。 他朗声笑道:“你可知唐朝昏君明皇?他时常与爱妃杨氏在御花园纵情享乐,赏玩奇花。有一老者名曰宋单父,擅养芍药,奉诏入宫种植芍药,且须在牡丹花谢时芍药绽放,恰逢该年寒气凝重,芍药久久不开,单父将有性命之危,芍药仙子为感念老者灌溉之恩,合力施法使花怒放。然而…” 此时,宮帐内响起三声敲击小鼓之声,男子停在此处,萧绰急忙追问:“然而怎么?那昏君仍不放过他吗?” 男子也不继续讲下去,反而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萧绰语速极快,“我是燕燕,哥哥,你快接着讲给我听啊!”萧绰佯装撒娇,抓着男子的衣袖摇了摇。 男子捋了捋萧绰散落的鬓发,微微躬身,温煦的笑着:“燕燕,哥哥有事要去做,若来日你还能再见我,我便将芍药的传说讲与你听。” 萧绰默不作声,失望之色全然表露在脸上。 男子也不再多做分辨,径直走向芍药花处,摘下几枝饱满美艳的芍药花递给萧绰,温声嘱咐:“小姑娘要有爱花之心才好。”瞧见萧绰低垂着头,他略顿了顿,“我大辽的女子断不会如此扭捏,燕燕你说呢?” 萧绰垂首片刻,扬起头来,紧握着芍药花,一脸真诚和坚定,“我才不会那般,哥哥你定要记得,下次见面给我讲完这故事,万万不可忘了燕燕!”说到后面声音高了几分。 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越发觉得萧绰真诚的模样讨人喜爱,正欲答允她,只见她转身便跑开了,男子望着双手握花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葱郁的树丛中,双眉蹙起,神情复杂,有留恋,有羡慕,有不解。 这男子立于花丛边,高声道:“七良,准备赴宫宴。” 宮帐中跑出一小侍从,躬身向男子行礼,“王爷,您可知那女娃是何人,是否怀有不善之意?朝中毕竟还有…” 男子听到侍从女里议论萧绰的不好,脑海中浮现萧绰清秀的模样,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大步向前走,“你如今竟也管起本王的事来了!” 原来他便是变乱中死去的世宗的嫡亲皇子,当今圣上穆宗的侄子,晋王爷耶律贤是也。 远处天际朵朵绵云羞红了脸,缠绵成一片,如黄昏时分的情人偎依在一处默默相守,西落的残阳似耗尽全部气力,散发出今日最后的光芒,金黄色薄纱般笼罩着这簇簇含情的芍药花。 萧绰小跑着穿过树丛,回首望着树丛掩映着的点点嫣红,不免心中一阵失落,她垂首瞧着手中的芍药,耳边回荡着男子温润的声音,忽然想起她还不晓得那哥哥姓甚名谁,日后将如何寻他。萧绰心中不由得懊恼自己糊涂。 夕阳全然坠了下去,朗月疏星,夜风阵阵。 萧绰这才想起宫宴这回事,连忙顺着母亲在马车上向她描述的路线摸索去。她边走边恼着,偌大的皇宫沿路竟没有内侍。她如何得知喜好奢靡的皇上,千百个宫人都伺候不过来。直到隐约听到有些许宫廷奏乐声传来,她大喜,向那方向走去。 “燕燕!”萧绰听到有人唤她小字便停下向四周望。 “燕燕!总算找到你了!”一约摸二十多岁的男子向萧绰跑来,他身着藏青色长袍,疙瘩襻扣,腰间束以浅青色腰带,高出箫音音一个头,没有草原人的狂野,多了几分儒雅。 萧绰看到他后欣喜地扑进他怀中,“德让哥哥!你怎么来找我?” 韩德让亦是宠溺的拍了拍萧绰的肩膀,“我也是随父亲进宫赴宴,萧伯父唤我来寻你,让我告诉你宫中不可久留,你母亲在马车上等你回府。” 萧绰一脸疑惑,却也懒得多问,却任由着信任的韩德让领着去了宫门口。 一边走着韩德让询问着萧绰又溜去了哪里,萧绰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顾左右而言他的望着天际的流云,冲着韩德让粲然一笑,韩德让总是对这样的萧绰毫无招架之力,无奈摇摇头,回之一笑,便不再多问。 宫门口,韩德让嘱咐了她几句,便又进宫去。萧绰望着宫门,长叹一口气,她把玩着手中的芍药,仰头只见月色清冷,她心中想:种芍药的哥哥,会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你? 萧绰踏上了萧府的马车。 芍药花开得那样盛,一簇簇一团团,盛放如燕燕之娇颜。 初遇那般美丽,只一眼仿佛已瞧见了执手相伴的余生,奈何前路多风雨,这便是注定了要以生死血泪来求取一世的绽放。 第三章 宫宴惊情(1) 月色清冷,夜幕将将被扯下,黑夜将始,这无尽的黑暗才泼出星星点点。 北皇城中,华丽的织金银宮帐内奏鸣着宫廷乐,乐声悠扬。 帐内地面铺以厚重的绛红色掺金银丝线的地毯,毡帐周身悬挂着精美的银器雕琢而成的兽首,中央架起一别致的漆色木盆,内置以冰块消暑。 小桌上摆放着的酒器杯盘皆是金银制成,其纹理以龙凤虎狼等物为多,足见奢侈之至。 皇帝耶律璟斜倚在正中的高位赤金打造的宝座上,神色懒散,面色潮红,锦袍攀扣被他扯开,左手举杯,右手执壶。 随侍两侧的内侍面露畏惧之色,皇帝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悬着一颗心瞧在眼中,瞧着他们的身形隐约能看出在打颤,想必是害怕至极。 众臣盘坐在地毯上的毡蒲团上,每人面前置一小桌,摆满各色美食,诸如烤羊肉,点心,美酒佳酿。 以萧思温为首的朝中重臣位于宝座的右侧,契丹族大臣在前,汉族官员随后,依次以官职尊卑而排列,韩德让随父亲韩匡嗣坐在角落处。列位大臣皆正襟危坐,不敢放肆吃喝,都偷瞄着高位之上掌握喜怒无常的皇帝。 以晋王爷耶律贤为首的皇族皇子位于宝座之下的左侧,耶律贤的右侧则是他的胞弟,赵王爷喜隐。 此时的耶律贤不再是黄昏时分与萧绰相视而笑的康健男儿,他面色发白,嘴唇干涩,右手手肘抵在桌上撑着头,仿佛在按捺疼痛,俨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喜隐也生了一副好容貌,如耶律贤一般俊朗,他双目微微眯起,打量着宮帐里的臣工皇子,他勾手举杯到嘴边,酒入口后,唇畔不经意扯出的那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便显露出他城府极深。 众人默不作声,舞姬在宮帐正中随乐而舞,个个身姿曼妙,有些大臣瞧着这般美人不由起了色心,忘了一眼馋酒的皇帝后便收敛了眼神端坐着。 “都给朕滚出去!竟如此吵闹!”宝座之上传来一声怒喝,霎时间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舞姬慌乱地退到帐外,有一舞姬跑得匆忙,掉了一只舞鞋在宮帐正中央都不敢再回去捡起。 大臣皇子无一吭声,帐内静的怕人,仿佛此时连空气都凝固起来不敢再流动。 醉醺醺的耶律璟摇摇晃晃的踉跄走下宝座,捡起地上的舞鞋,红胀的双眼眯起,面无表情,又一声大喝,“回来!” 舞姬们不敢再挪动半步,其中有人吓得落了泪也浑然不自知。 耶律璟走近了舞姬们,晃了晃手中的舞鞋,长长喘了口粗气,那口中恶臭的酒气肆意蔓延在空气中,惊恐的舞姬此时惶恐之至,无暇顾及。 面色酡红的耶律璟笑道:“这是哪个小美人的舞鞋啊?朕要亲自还给她。” 穿戴齐整的舞姬都吓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唯有那个丢了鞋的舞姬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肉里,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她紧咬下唇,没有发出声来。 耶律璟抬手替她拂去泪水,温柔的牵起她,向宝座走去,“美人,来宝座上,朕给你把鞋穿好。” 众人难掩讶异之色,纷纷看向这小舞姬,平日只闻皇帝嗜睡嗜酒却不近女色,难道今日这小舞姬撞了大运? 赵王爷喜隐冷笑,举杯微抿,仿佛早已洞悉了皇帝接下来的举动。 耶律贤面色微冷,仍旧一副病状,左手撑在桌上,右手掩着胸口,小口喘着粗气,似是惊吓过度呼吸困难,毫不在意眼前的事。 萧思温和韩匡嗣等一众权臣正襟危坐,冷眼瞧着。韩德让双手撑膝,面色平常。众臣心中犯嘀咕皆不敢言语。 耶律璟将舞姬扶坐在皇帝宝座上,酒醉潮红的脸庞向她扯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随即蹲在舞姬脚旁。 舞姬身子不住地抖动着,恐惧的睁大双眼,泪如泉涌。 耶律璟捋了把袖子,左手抚摸着舞姬的脚,口中自言自语道:“如此美的脚,让朕为它穿好舞鞋吧。” 耶律璟替她穿上鞋,下一瞬间,他右手从靴中拔出赤金匕首,迅速割下她的脚,扔开匕首,起身将这只血淋淋的脚扔进舞姬怀中,晃晃悠悠的起身用沾染鲜血的手抓起酒壶痛饮,大掌用力将舞姬推下宝座,自己仰坐于上酣睡。 舞姬手捧自己的鲜血淋漓的脚,瞪大双目,一声哀嚎响彻宮帐,鲜血染红她的舞衣,随即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在场众人屏息,皆露惊恐之色,甚至有作呕之态。 赵王喜隐眉头紧锁,眼神示意帐内的侍从,两个侍从得令后一人一边拽着舞姬的胳膊拖出宮帐,只余猩红血渍未干。 萧思温面色凝重,盯着酣睡的皇帝良久,手中摩挲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瞥了耶律贤一眼。耶律贤很快会意,拿起酒杯,眼望宮帐垂帘,饮下半杯。 众臣眼神死死盯着沉睡的皇帝,大气都不敢出,怕惊扰了他。 许久,耶律璟头一沉,**一声,微微睁眼,潮红微退,涣散的眼神打量着在座众人,声音不冷不热,“朕,是不是又随意杀人了?” 众人低下头去,无人敢应。 喜隐站起来,面向皇帝,恭敬行礼,颔首,“叔父适才惩治了一个不懂规矩的贱婢,如何算作杀人?若是她死了,那便是她命该绝矣。”臣工听到此言,连连称是。 耶律璟看着喜隐,将信将疑,为着喜隐说的一番话,却仍是欣慰的摆手示意他坐下。 耶律璟疑心喜隐也是情有可原,应历十年之时,喜隐之父耶律李胡谋反未遂被杀,喜隐怕是也被牵涉其中,然而此刻却向杀父仇人低眉顺眼,不免让人存疑。 耶律璟只当他是为了保自己一条小命,再者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叔侄。 耶律璟手撑着头,长叹道,“有罪者,法当刑。朕或肆怒,滥及无辜,卿等切谏,无或面从。”听起来似乎昏君转了性一般。 第四章 宫宴惊情(2) 萧思温眼眸微冷,心下冷笑。韩德让眼下深藏鄙夷,对昏庸的皇帝,也是对认贼作父的喜隐。 ”咳!咳!”耶律璟大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手指向桌上的杯。侍从呆呆地站在原地,缓缓反应过来才战战兢兢地去拿酒递给皇帝,退到一旁。 耶律璟猛地灌了一口,一口气才顺了下来。耶律璟眼中布满血丝,盯着侍从,“去,把朕的匕首捡起来。” 侍从躬身捡起沾血的匕首,双手奉上。耶律璟抓起匕首直切侍从的喉管,鲜血直喷到他狰狞的脸上,“手脚如此之慢,朕要你有何用!”侍从还没来得及发声便瞪眼直挺挺的倒下。 一晚上眼睁睁地瞧见连杀两人,纵使是见惯沙场厮杀的老臣,看到如此残忍的手段也倒吸一口凉气。 耶律贤颤颤巍巍地站起,侍从七良连忙上前搀扶,他声音微弱,“叔父,我…我见了这么多血腥,怕是病又引起来了。” 众人眼光落在耶律贤身上,或鄙夷,或嘲笑,还有萧思温深沉的目光,还有喜隐质疑推敲的眼神。 “你先回去服药吧!”耶律璟瞧都不瞧他,不耐烦地摆手。 耶律贤大礼行毕,在七良的搀扶下退出宮帐。 帐内又是一阵沉寂。 “皇上,晋王爷毕竟是世宗的嫡子,难保有不臣之心,是否允臣去备些汤药给王爷?”萧思温起身作揖。言辞之中仿佛是要置耶律贤于死地。 皇帝目光空洞,幽幽道,“朕的堂弟耶律娄国,若非他有反叛之心,朕岂会将他绞死以儆效尤?国舅肖眉古和李翰,耶律李胡,是他们背叛在先,为何又要夜夜来朕的梦中索魂?还有…朕的手足啊,一个个地,哈哈…”笑的凄凉惨淡。 喜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随即正色道,“君为君之事,臣为臣之事,他们大逆不道,并非叔父绝情。何况,皇兄贤王爷自幼体弱,断不是这么些年装出来的,皇兄良善,必不会有如此城府。” 听上去似乎是顾怜手足之情,在为耶律贤开脱,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便知道他是有意提示皇帝要提防耶律贤。他欲借耶律璟的手除去耶律贤,野心昭然若揭。 其余众人并不做反应,韩德让只狠狠盯着这小人,几欲发作。 “罢了,萧卿你去做吧,但还是要顾念朕对他的亲情。”皇帝此言既是将喜隐的话放在心上,又是心下不忍,自觉病怏怏的耶律贤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索性放过他,放过自己的良心。 萧思温躬身退席。 出宮帐后,萧思温带着端汤药的内侍大大方方地来到耶律贤小憩的宮帐,萧思温行礼后道,“王爷,皇上命臣送来补身子的汤药,趁热喝下吧。” 耶律贤连声咳嗽,拿起汤碗,宽大袖袍遮面,仰头,将药倒入袖中早已备好的棉絮上,丝毫微露。 随行的内侍放下心来。萧思温打发了跟来的内侍端着药碗回去复命。 随后耶律贤屏退左右,帐内只余他们二人。 耶律贤单膝跪地,双手握拳,声音低沉,“多谢萧大人火神淀变乱之中安排人保我一命,本王多年未忘大恩,请受本王一拜。”深深一拜。 萧思温连忙扶起他,面色和缓,“王爷见外,你我本就沾亲,且当日臣派入宫中的人手不足,只有那个刘厨子机灵些,能从变乱里将您救下。臣无能,没能救下世宗皇帝和皇后。”萧思温若陷入深深悔恨之中。 当年火神淀变乱时,叛贼耶律察割谋逆,杀死了世宗皇帝和皇后,而后追杀年仅四岁的嫡出皇子耶律贤,他恰巧跑到小厨房偷吃,碰到萧思温安排进宫的内应,是一个叫刘解里的厨子。 厨子不忍,将耶律贤裹在小毡子里放在柴火堆边上,才躲过这场杀身之祸。而后,耶律贤便把这大恩记在了萧思温头上。 耶律贤苦笑,“若非萧大人,只怕本王活不了这安稳的十八载。”转而正色,“大人,瞒得了别人,但本王想,您眼明,可以看出本王多年锋芒尽收,对外称病,不理朝廷之事,可知为何?” 见耶律贤竟对自己坦诚,萧思温不免诧异,索性不绕圈子,“王爷隐而不发,是在等待时机,敢问一句,时机可是到了?”他试探道。 “当年许是大人无心搭救了本王,今日,本王只问大人一句,是否愿再次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要的是这大辽的江山,要的是大辽的国强民安!”最后这一句,耶律贤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砸在萧思温心上。 耶律贤肯这般吐露心迹,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经他多年观察,萧思温当年搭救自己性命,也算得上是有些交情;虽内敛,却也有野心;从未偏倚哪一面,只是将自己摘得干净。如此明哲保身,步步为营,若是将其收归己用,自己的霸业岂不是更易成些? 见耶律贤雄心壮志,且对自己坦诚相待,与其在这个无能的耶律璟手下忍气吞声不如跟了新主搏上一搏。 此刻兴盛富强的大辽仿佛就在萧思温眼前,万分激动下,颔首承诺道,“王爷信臣,臣绝不辜负,愿舍一己之命,助王爷振兴大辽!” 黑暗吞噬着星光,夜漫漫,旭日总会东升,草原总会迎来天明。 第五章 缘是错付 宫宴已过数日,这几日和风暖阳,不似宫宴那日的闷热。 萧府。 浅碧色轻纱帐垂在萧绰的床前,轻柔的阳光点染其上。 萧绰趴在床上,望着枕头上散落的那几枝几近泛黄卷曲的芍药花,暗自神伤。 她喃喃自语,“他还没给我讲完芍药的传说,你们就凋零成这样。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应当是…‘此花名为芍药,并非是牡丹。’哼,我如今不也知道这是芍药了吗!” 她狠狠揪下一片枯黄的花瓣,拍了一把枕头,随即神色又是一黯,“他说若来日再能见到他,他便将传说讲与我听。来日,何时才是来日呢!” 萧绰恼得将头蒙进被子里。不一会,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来,没顾得上整理凌乱的鬓发和衣裙,便跑出门去,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大喊着,“他还说小姑娘要有爱花之心才好!他一定是喜欢会种芍药的!” 萧绰出了房门,去找询问萧思温和萧夫人是否会种芍药,她失望而归,便默默走到自家庭院中,专门命下人给自己绑的花藤秋千处,坐下晃晃悠悠,失了魂儿似的。 “燕燕,怎得在此发呆?”挂着浅笑的韩德让走到萧绰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萧绰嘟起嘴唇,皱起眉头,声音也暗了不少,“父亲母亲都不会种芍药花,没有人能教我种芍药!” “哈哈!为何不来找我,我们汉人可是种花的行家。”韩德让笑出声来,虽是赞扬汉人,口气却不带一丝骄傲。 听到此话,萧绰眼眸一亮,原本如同沙漠枯草的她立刻像是被甘露滋润了似的。 她惊喜地转头问道,“真的吗?得让哥哥,快教教我吧!” 韩德让头一歪,靠在秋千上,“那燕燕能告诉我,为何突然要种芍药吗?” 萧绰思索片刻,笑得灿烂,“因为,小姑娘应该要有爱花之心才好啊!”因为她也想像那个哥哥一样会种芍药啊,因为那个哥哥喜欢啊。 韩德让不由得好笑地看着她,摇摇头,轻推着秋千,“我还直当燕燕只爱骑马打猎显威风呢,没想到也是个心思细腻的。” 萧绰不以为意,只想着能种出好看的芍药,“那得让哥哥,你快教我吧!”说罢脚点地,停下秋千。 “芍药呢,最常用的种植方法是分株,这要等到入秋后九月份为宜。你何时见过中下去就开放的花儿?难道你不知晓芍药是五月花神吗?”韩德让将她按回秋千上,轻轻推着。 五月的花神,萧绰闻言又忆及还没讲完传说的耶律贤,脑海中浮现他在夕阳下侍弄芍药的身影,嘴角浮上笑容,望着天空,“我自然知道它是五月的花神呐。”还是那哥哥告诉我的。 韩德让瞧着她犯傻的模样,不自觉也笑了。 自幼便认识萧绰这个机灵讨人喜爱的姑娘,如今她也长大了,有女儿家的心事了。她看的不是自己,此刻怎得有些,有些心中涩涩的? 韩德让给萧绰讲了许多栽种芍药的方法,嘱咐了几句,便离开萧府。萧绰则小跑去找二姐姐萧双双。 黄昏日暮,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晕染了辽阔的碧空,萧府长廊尽头假石山前的小湖倒映着红灿灿的晚霞,还有坐在假山高处的萧双双瘦削的丽影。 萧双双大过萧绰三岁,正值碧玉年华。 她高过萧绰大半个头,唇红齿白,发丝间斜插一支缠金花步摇,她身着绣有粉红桃花的长袍,乳白的素色长裙,腰间束以织金银色锦带,在腰间打成结后长长的甩到身后,素裙锦带随风飘飞,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小家碧玉,却也是落落大方。 萧绰走到她身后,吓了她一吓,喊了声“二姐姐”,咧着嘴笑嘻嘻地坐在她身旁,头靠在她的肩上。 萧双双嗔笑着用食指轻点萧绰的额头,“小丫头,你特地来找我?” “嗯,适才得让哥哥来了,他答应我要教我种芍药呢!”萧绰望着天边浮动的红云好似一朵盛开的芍药,不禁笑了。 萧双双听到韩德让的名字,语气略带嘲讽,“燕燕,你如何知人心险恶?咱们萧家是多少人都攀附不上的,韩德让是汉人,地位低下,即便韩家是三朝老臣之家又如何?他的居心我不敢断言。” 话锋一转,真诚道,“燕燕,他不是哥哥,嫁出去的胡辇姐姐,我,还有你,才是真正的亲姐妹,你懂吗?” 与韩德让青梅竹马的萧绰听到此言心里别扭,可萧双双的一番话并无错处,她便没有辩驳。 萧绰转而说道:“几日前,我随父亲母亲一同入宫,在宫里见一个哥哥,他种的芍药十分美,他…很好。”萧绰笑得灿烂。 已然懂得男女之情的萧双双自然明白萧绰的意思,问道,“那男子是皇子?还是谁家的贵公子?” 萧绰白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他,应该是种花的宫人吧。” 鄙夷之色在萧双双脸上表露无遗,她不由嗤笑,“燕燕,他只是个卑贱的侍从,而我们是萧家的千金,你可别做些不知身份的傻事!” 萧绰小脸涨得通红,怒道,“侍从又如何?即便是侍从,就凭他种芍药的好本事,就比那些只会酒肉吹牛皮的契丹贵族小少爷强百倍!” 萧双双瞥了萧绰一眼,转个话题,叹气道,“燕燕,其实二姐姐很羡慕你的,你瞧你的小字‘燕燕’,父亲母亲是有多疼爱你才将母亲燕国公主的封号拿来做你的小字,这是我和大姐姐都没有的疼爱。” 萧绰略微尴尬,坐直了身子,是该安慰姐姐吗?“姐姐,父亲母亲也很疼爱你的,你,你怎会这么想!” 萧双双笑得温柔,拉过萧绰的手紧握着,并让萧绰继续靠在她身上。萧绰微微瘪了瘪嘴。萧双双温声道,“你啊,还没有长大。我永远是你的二姐姐,即便父亲母亲真的偏疼你,那我也会偏疼你的。” 萧绰闭上双眼,唇微抿,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天地的声音,听着箫双双娓娓动听的声音。 萧双双的眼神掠过灿若红霞的小湖,只那般痴痴地望着远处山脉相连的缝隙处,夕阳西沉散发出最后耀眼的光芒. 她柔声地说道:“你永远是我疼爱的妹妹,将来我们都会嫁个好人家。我希望在后山的草原上,我和我的他,搭建一个我们自己的毡帐,那是我的家。我们整日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闻着青草香,我会有好大的羊群,做个牧民也没什么不好。父亲母亲都会替我们高兴,我会请燕燕和燕燕的心上人一起来我的毡帐做客,毡帐上要挂许多风铃。晚上,还是有星星的晚上,二姐姐还会带着燕燕躺在柔软的小草上,像小时候一样数星星,听着风铃响,二姐姐还要唱牧歌给燕燕听…” 她们偎依的身影被夕阳的余辉拉长,箫双双轻柔的声音如天籁般吟唱在这个美丽的黄昏。 萧绰和萧双双万万没能想到,她们做姐妹最好的时刻便是这个黄昏,富贵荣华,换不回姐妹情深。 时光如此狠心,命运如此弄人。 日升日落,夏蝉鸣消,花开尽,枯叶落,原本萧瑟的秋因着萧绰在萧府庭院里忙活分株芍药的身影,那一片片枯黄也变得鲜活起来。 接连几日,韩德让带着砂质壤土,和作为种材的3年以来没有分株的大丛芍药来到萧府,亲自教萧绰。心中早已盛开了大片大片的娇艳芍药花的萧绰精力十足,挽起袖子,和韩德让一同拿着小铲和快刀,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芍药。直至将每丛芍药栽种好,浇透水后,萧绰才起身,坐在秋千上,满意地咧嘴一笑。 韩德让望着萧绰,她沾了泥土而脏兮兮的脸庞,仍是掩不住的清秀,笑容带出弯成月牙儿般灵动的眼睛,风凌乱了她的发丝。 韩德让心中千丝万缕情丝被扯动,日久生了请,况且是这青梅竹马的情意,况且她是燕燕。韩德让微笑,温柔如春风,然而他的柔情,没有落在萧绰的眼里。 青梅不含情,竹马情何处可安? 第六章 路见不平 日复一日,时光飞逝,整日被萧绰悉心照料的芍药盛放在萧府的庭院。 见花开而知夏又至,花开了败,败了再开,萧绰守着这满园的娇媚的芍药,等待着再次见到那个说给自己讲五月花神的耶律贤。 应历十八年,等待之中她恰如花开,如今便是十五年华,已然及笄。 花开有时谢,略脱稚气的萧绰出落得愈发美丽,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皓齿星眸,笑靥如花,身材高挑,着青碧长袍素色衣裙,藏青衣带随风摇曳,极致淡雅脱俗。 阳光正暖,清风拂面,萧双双带着萧绰偷溜出府来到集市。 上京的街市热闹非凡,酒楼送往迎来,巨商大贾之间买来卖去,宋人与契丹商人的贸易不断,市肆间叫卖吆喝一声高过一声,担着丝帛布匹的小贩走街串巷,契丹贵族们骑着马招摇过市,偶尔有各族权贵们乘着华丽的马车,上京城里一派繁华景象。 萧思温虽纵惯她们姐妹,平日也时常去草原策马游玩,可这鱼龙混杂的集市萧思温是不愿让她们时常来的,朝廷中党派斗争黑暗,难免会牵累家人。 姐妹二人见此热闹景象难掩兴奋之意。四处走走逛逛。 “燕燕!你瞧瞧这玉坠子可配我?”箫双双左手拉着萧绰,右手抓起小摊上的一个玉坠爱不释手。 萧绰蹙眉,看看坠子,紧张的模样显得可爱,她拽了拽萧双双的衣角,踮起脚,凑到萧双双的耳朵旁边,低声道:“二姐姐,咱们素来出门都是阿语或是其他婢女带着钱的,如今分文不在,什么都买不了的。” “怕什么,报上咱们萧府的名号,让小贩送到府上不就好了!他们巴不得呢。”萧双双满不在乎,依旧把玩着手中的坠子。萧绰似懂非懂地,含糊地说了“哦”,便也满心欢喜地挑选着小首饰。 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车马声交错,十分嘈杂。此时大街中央传来一阵呵斥与怒骂声,人群四下逃窜,这引起了萧绰和萧双双的注意。她们放下手中的玉坠,拨开涌动的人群,直上前去。 十几个个身着官服、手执长弯刀的契丹兵卒凶神恶煞,口吐粗言,见到集市上的青年男子便抓起来用镣铐锁着,有几个男子想要反抗,被那官兵头头生生的切掉了双手。 妇女拖着幼童,边跑便连连回头望着被抓走的亲人,啜泣不已,狠下心来抱起孩子就走。 萧绰和萧双双在慌乱的人群中见到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婆子跪倒在地,身子颤抖,听到她不住哭骂道:“这该遭天杀的狗皇帝啊!生生的要拿我儿的血肉来做药啊!这般造孽如何能长生不死!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也咒他是个短命的!” 这样高声诅咒皇帝的言语落在官兵的耳朵里,官兵头头眼中闪过狠戾之色,回头示意手下。 两个兵卒上前去,两把弯刀都刺进了老婆子的胸膛,血溅当场,双眼瞪得老大似乎是冤屈太重不愿瞑目。众人噤声,不敢再出一言辱骂天家威严,不再反抗,生恐牵累了家人。 萧绰和萧双双自幼在父母的呵护下,从未见过血腥和杀戮,现下惊恐不已。 回过神来的萧双双拖着萧绰的手转身要走,强作镇定,“燕燕,我们快走!” 萧绰甩开萧双双的手,用惊诧的眼神望着她,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二姐姐,我们本来可以救她的,我有我的鞭子,可以拼得过那些小兵,父亲是朝廷的高官,我们的身份足以救下那些被抓的人啊!” 萧双双眉头紧蹙,语气带有嘲讽之意,厉声道,“你我真的能阻拦吗?这是皇帝的命令,父亲也管不了皇帝的事!你还想给父亲惹上麻烦不成!他们只是贱民,我们怎可出手相救!”说罢又抓起萧绰的胳膊强行拽着她走。 萧绰觉得往日疼爱自己的萧双双此刻生了一副丑陋的嘴脸,不由得厌恶的推开了她,径直走向那老婆子。 官兵见萧绰生的好看,手下留了情,喝道,“小丫头,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快滚开!” 萧绰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在老婆子身旁蹲下,心疼地伸出双手帮老婆子合上双目,喃喃道,“阿婆好走,长生天会带你回到草原去的。” 萧绰随后起身,众人未及反应之时,她已从腰上解下状似腰带的花皮鞭,使足全力向官兵头头抽打去。 那官兵头头被皮鞭抽到,向后躲闪了一下,疼痛的捂着额头,向旁边的小卒怒喝道,“你们眼瞎了不成!狠狠修理这臭丫头!” 众兵卒听到命令后齐齐涌向萧绰,萧绰瞬时慌了,正在抵挡眼前的这个,眼看着后头的刀就要落了下来,只见另一只熟悉的花皮鞭缠住了弯刀,顺势将刀甩开。 萧绰狠狠抽了眼前小卒一鞭,回头望去,萧双双娇俏的身影随着花皮鞭舞动着,萧绰心头一暖:她终归是疼爱自己的好姐姐。 两姐妹齐心,可双鞭终难敌这些手执弯刀的壮年官兵,很快占了下风。 萧绰喘着粗气,手中的皮鞭好似不听使唤似的,眼见着弯刀已经到了眼前,萧绰绝望的闭上双眼,却迟迟没有感到刺痛. 她睁眼,见一个三十上下、五大三粗的壮年男子夺过官兵手中的弯刀,挡在她和萧双双身前,出手狠绝,连杀了几个官兵后,余下的心生怯意. 躲在头头身后那头头却仍不服输,“好小子,敢管皇上的闲事,有胆子的报上名来!” 那男子将刀扔到他们跟前,拍去深灰长袍上的尘土,瞧都不瞧他们一眼,不屑道,“要报仇的尽管来,我耶律斜轸候着你们!” 官兵们啐了几口,正想带着已经抓着了的青年男子离去,萧绰忙上前几步,扬声道,“为何不放了他们?他们何辜?” 小卒正想破口大骂,“今儿就是你这个臭丫头搅了局,你…” 耶律斜轸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打断道,“狗嘴放干净些!小姑娘叫你们放人,耳朵聋了不成!“语气狠绝不容置喙,他脚尖勾起扔到地上的弯刀,用弯刀扣住官兵头头的脖颈。 那头头声音颤着,喏喏吩咐着手下人,“快,壮士说的还不停吗!快去放人!”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因恐惧而拖得老长,极其刺耳。 第七章 义结金兰 小卒们匆匆打开了那些被抓的青年男子手脚上的镣铐。耶律斜轸放开了官兵头头,官兵们落荒而逃。 被救下的青年男子们看着萧绰姐妹和耶律斜轸,眼中满含感激之情。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他们的家人皆躬身行礼,众人皆感念他们出手搭救的大恩。 出手时不见萧绰眉头皱一下,也不顾自己是否敌得过那些壮年男子,硬是冲了上去,有勇猛巾帼的架势。 现下众人感恩称道,脸颊唰的红了起来,带着微笑,连连摆手。 萧双双略微尴尬的笑着,看着眼前这群在自己眼中被看做是‘不必费心搭救的贱民’的人,对自己千恩万谢时,她心中也有些得意。 身材魁梧的耶律斜轸笑的豪爽,“各位不必如此,在下向来看不得这些狗东西欺负百姓,何况今日多亏这小姑娘仗义出手,我才跟着帮个忙的!”他看向萧绰,眼中满是赞许。 待人群散去,集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繁闹。笑意满面的耶律斜轸拍了拍萧绰的肩膀,“小姑娘,你可真真是胆大,敢只身上前去和那帮狗崽子斗,在下也是十分佩服。” 很显然耶律斜轸必是在人群中看到全部过程,知道是萧绰先上前去抱不平,萧双双随后为救援她而去,并非为百姓出头。 萧双双瞧着五大三粗的耶律斜轸,认为和这样无知的市井百姓站在一起,有辱自己高贵的契丹贵族身份。她冷眸一瞥,轻哼一声,向旁边挪了几步,头转向一边。 耶律斜轸注意到了萧双双,看出她对自己的鄙夷,面对萧绰,故意高声调笑道,“小姑娘,那是你姐姐吧!哈哈,怎么一家里生出来的丫头如此不同,一个良善热心,一个盲目自大,啧啧,真是开眼呐!”越发笑得大声。 萧双双何时受过如此嘲讽,怒视着耶律斜轸,又瞪着萧绰,“闲事管完了,还不回家吗!和这些个市井贱民纠缠些什么!” 萧绰脸色尴尬,拉住生气的萧双双,又对耶律斜轸致以歉意的一笑。 耶律斜轸收敛笑容,双手抱拳,正色道,“小姑娘,好勇气!十分佩服,在下告辞了。”转身将要离开。 萧绰见状,急急的跑到耶律斜轸的面前,“耶律大哥,我十分佩服你的侠义心肠呢!父亲也十分欣赏仗义的人,我想请你到我家做客,你可应允?”萧绰真心的佩服他的仗义,想结交了这个朋友。 “燕燕!你莫不是痴傻了?带他回家做什么!”萧双双不悦,声调高扬。 萧绰不理会姐姐,只一味的劝说着耶律斜轸。耶律斜轸略有迟疑,萧绰又道,“豪爽的契丹人断不会拒绝了朋友的盛情邀请,耶律大哥,你若是拒绝了我,可是认为我不够格当你的朋友?” 瞧着眼前这个矮过自己一个头有余的十几岁小丫头,一脸认真的样子,说和自己是朋友,耶律斜轸更是欣赏萧绰直爽的性子,和自己一样,因而应了下来,“好,在下闯荡这么些年,如今而立之年,朋友无数,却还没有一个如你这般的,就交了你这朋友!” 萧绰笑得灿烂,领了耶律斜轸去往萧府。萧双双万分不愿,快了他们几步走在前头。 路上,耶律斜轸给萧绰讲了许多他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让萧绰除却佩服便再无他想。 耶律斜轸自幼长在一老牧民家里,在草原游猎为生,练了一把子好力气,身形健壮。十几岁便随着来往草原的商队去闯荡,走南闯北,远至大宋的领土。耶律斜轸告诉萧绰,宋朝的风貌,那江南水乡是如何的美,那里的女子是如何的水灵。 言至此,萧绰扑哧一笑,反问道,“耶律大哥,你见识广博,勇猛无比,为何年过而立还未娶亲,何不讨个宋朝江南弱女子来做媳妇?” 耶律斜轸笑笑,眉眼之间显露一丝壮志难酬之失意,“你可知如今大辽在无能的皇帝统治下不复强盛,国未安,何以为家?” 他声音略沉,“正如今日,那狗皇帝竟然荒唐到听信女巫的妄言,抓了青年男子用人胆炼制长生不老药。我大辽的好勇士要死也应死在战场上,为保家卫国,为草原的荣誉,而非如此!”他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他顿了顿,心绪平复下来,又道,“天下迟早要易主,我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位贤君明主,有朝一日我定舍命为君夺天下!”耶律斜轸目光炯炯,希望满满。 萧绰瞧着耶律斜轸,尽管是这样一个魁梧的武夫身形,比不上平日见到的那些将军们那样英姿飒爽,在见到他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慕贤君思报国之志时,他在萧绰眼里便是连那些道貌岸然的将军也及不上。 萧绰愈发敬佩这样的耶律斜轸,笑吟吟道,“耶律大哥,我父亲定会像我一样佩服你的,他定会助你实现报国之愿。今日相遇,皆是缘分,萧绰愿与大哥义结金兰。敬你信你,你可应允?” “哈哈。你这小女娃!”耶律斜轸没有即刻答应,垂眸,问道,“你父亲,可是上京城中的权贵?” 萧绰坦诚道,“既然我有心与大哥结拜,我断不愿欺瞒于大哥。你可知上京城中的萧氏一族哪一家最为显贵?” 耶律斜轸恍然大悟,“你竟然是萧思温萧大人的千金!那在下真真是高攀了!” 萧绰不满,撇嘴,“耶律大哥竟是这样论富贵权势的人吗!那燕燕真是错看了!” 耶律斜轸瞧着萧绰,开怀道,“今日即便是高攀了,我耶律斜轸也认下你这个妹妹了!为兄什么好物什都没有,唯有一句承诺燕燕你记住了:日后为兄愿为燕燕赴汤蹈火,万难无阻。” 掷地有声,天地风尘,皆是见证。 萧绰为着这样一番言辞,感动不已,向来只有姐姐们的温柔疼惜,此刻也感受到了如兄长这般可以依靠的感觉。 此后多年,因着这样一句义结金兰的承诺,耶律斜轸纵横沙场,义不容辞地帮着萧绰,帮着她所爱的人。 第八章 怀才得遇 萧府。 萧思温和萧夫人正在庭院中观赏萧绰种植的芍药,连连称赞,下人们也不住地附和道好。 萧双双风风火火地跑进庭院,心情不佳,耷拉着脸,见萧思温二人都在庭院中,才停住脚步见礼问安。 萧思温望着萧双双,摆手让萧双双走近些,他搂过萧双双的肩膀,宠溺地笑着,“有谁敢欺负我的双双?这是怎么了?”萧双双听到父亲的关怀,这才露出小女家的姿态,撅起嘴,皱起眉。 萧夫人温声,“你妹妹呢?你带着她一同溜出去,莫不是把她丢在路上了?”萧夫人知道她们姐妹偷溜出去,却也不再计较。 “父亲,母亲,我带我的义兄来家里做客啦!”萧绰的声音传来,三人向府门一望,娇小的萧绰碎步在前,人高马大的耶律斜轸阔步在后。 萧双双见跟随而来的耶律斜轸,面带鄙夷之情,斜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这不就回来了?还拐了一个一起呢!”说罢挣开萧思温的怀抱,冷眼瞧着。 耶律斜轸见到威名在外的萧思温,收敛了自己豪放的性子,恭敬颔首作揖,“耶律斜轸拜见萧大人,见过萧夫人。”言罢并未擅自直了身子,待萧思温应声虚扶了他一把才直起腰身来。 萧思温和萧夫人见耶律斜轸虽生得狂放,却礼数周到,他们对这样的后生才俊心生好感。萧绰心中狐疑,她的义兄如何使这般彬彬有礼的人,怎么刚才一路没看出来? 萧思温将耶律斜轸让进正厅,萧思温和萧夫人在上座,耶律斜轸和萧绰萧双双坐在堂下。 萧绰眉飞色舞地向他们描述着今日的见闻,掩饰不住对耶律斜轸的敬佩,“耶律大哥只一把弯刀,杀了数个抓人的官兵,只一眨眼的功夫,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耶律斜轸微微一笑,“萧大人,您的千金才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见百姓有难,竟不顾一己之身和那些个小卒硬拼。这才是我们草原上的好儿女!” 听到他的赞扬,萧思温和萧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然萧夫人叮嘱道,“燕燕,以后不可再逞强,今日算你命好,遇到耶律斜轸。” 萧双双不屑,“他常年累月在外面混,身上没有个把蛮力那还有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耶律斜轸听到萧双双的嘲笑并无不悦,萧思温脸一沉,深深看了萧双双一眼,心想着,这二女儿还不如小女儿来得懂事,对萧双双有些失望。 耶律斜轸颔首,正色道,“萧大人,今日抓人之事,您应该早有耳闻。”说到此处看了看这正厅中的许多人,住了口。 萧思温会意,带着耶律斜轸来到书房,留下萧夫人和姐妹俩在正厅里闲话家常。 萧思温负手而立,严肃地打量着眼前的耶律斜轸。面对着萧思温考究的眼神耶律斜轸一点也不躲闪,反而更是昂首。 他谦恭地开口,“萧大人,耶律斜轸是个莽夫,不懂得朝廷中权谋自保之事,只知为官者应为百姓谋福祉。大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萧思温多年不参与党派之争,为求自保,而耶律斜轸却一语中的,这难免让萧思温惊诧。 良久,萧思温方才开了口,“你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人,活的太过明白反倒是件坏事,”萧思温顿了顿,转而拍了拍耶律斜轸的肩头,大笑道,“可今日老夫喜欢你这样的直言!说下去。” 见萧思温对自己的说辞颇为赞赏,耶律斜轸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当今吾皇,帝不成帝,国将不国,我等草莽之人,寻求报国门路,却不愿投身于如此庸主座下。斜轸别的没有,这一身的蛮力气倒是愿意使在战场上。只求得遇一明君,为其舍命拼得大辽盛世霸业,这便是我毕生幸事了!” 萧思温一听,这不正是助耶律贤和自己夺位的一员猛将吗!然,他对他仍心存疑虑,试探问道,“你如何信得过老夫,不怕老夫治你个反叛之罪,斩杀了也不为过?”萧思温挑眉。 耶律斜轸自信满满,朗声道,“萧大人若是想在当今圣上手下步步高升,怕是早有作为。而如今对各位有望继承大统的王爷都不加笼络,想必是得势的王爷之中没有大人瞧得上的,我却在市肆之中听过如此流传,世宗皇帝的嫡亲皇子晋王耶律贤常年卧病,我却以为他才是真正有谋略的那个,隐忍不发,等待时机。不知大人想亲附于谁,若我是大人,必会选,晋王爷。” 好个耶律斜轸!处江湖之远却将这朝堂之事看的如此透彻!萧思温思虑着,若他身在朝廷与自己作对,那可真是一个劲敌啊,幸而此刻,总算是个志同道合的。 他十分喜悦,朗声笑道,“哈哈,你这年轻人,颇有些胆识!老夫十分欣赏你。方才听燕燕说,你四处漂泊,不如便跟在老夫身边,有朝一日,必让你大展宏图,拼一份锦绣前程!” 耶律斜轸道,“燕燕所言果然没错,萧大人必会助我博一份好前程。” 他轻笑,“其实,还有一个缘由,说来未免有些儿戏。我相信萧大人,多半是因我相信我的义妹萧绰,她心地良善,心怀天下百姓,她的父亲会和她同样。” 听闻此言,萧思温不由心生感激,感激女儿带给自己这样好的一个帮手,感激上苍带给自己这样好的一个女儿,“老夫为着你是燕燕认下的义兄,也必信你。” 此后,耶律斜轸住在了萧府,日日跟随在萧思温身边,会见达官显贵,为耶律贤笼络人心,忙活个不停。 萧双双每每见到耶律斜轸跟在父亲身后时,都要嘲讽一番,“不过是萧府的下等侍从,与父亲再亲近也是个卑贱的下人。” 耶律斜轸和萧双双一样,对彼此没有好感,但他不像萧双双一样,见面总要冷嘲热讽一番,毕竟他不是萧府的主子。 萧绰则与萧双双不同,见耶律斜轸与萧思温夜半才回府时,都会遣了婢女阿语给萧思温送去自己做好的暖胃羹汤,也给耶律斜轸留了一份,她是真正将耶律斜轸当做兄长对待。 第九章 姐妹比试 白日里萧绰见耶律斜轸闲来无事,便叫着他来庭院里教她如何耍好这皮鞭,她自己觉得这鞭子还没有使得出神入化,以至于那日和那群小卒打斗却落了下风。 耶律斜轸惯是好脾气,对萧绰有求必应,耐心地教习着她。 萧绰在他的指导之下,皮鞭愈发用得好,韩德让来府上走动时,她便邀着韩德让与她比试,让耶律斜轸在旁指导着,有时韩德让和耶律斜轸比试一番,萧绰看的精彩,大呼过瘾。 日子一长,韩德让和耶律斜轸也成了把子兄弟,他同萧绰一样,唤耶律斜轸为大哥。 这一日清晨,阳光明媚,芍药庭前盛放。 着淡粉色长袍的萧绰坐在秋千上,脚点地,轻轻荡着。她轻闭双眼,扬起清秀的脸,迎上那丝丝温暖的阳光,心生暖意。 刚从正厅出来的耶律斜轸有心吓一吓她,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哇”地大叫一声。 萧绰抖了一下,睁开眼,踉跄地跳下秋千,转身一看,没好气地怪道,“大哥,你真是扰了我的好兴致!”随即又坐回秋千上,头靠在绑秋千的花藤上,目光落在那一地盛开的芍药上。 耶律斜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我竟没看出来你这爱热闹的小姑娘竟有种花的雅兴。这是芍药?” 说起芍药,萧绰不由叹一口气,那次相遇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怕是,怕是早已忘记自己了。 萧绰摆头看着耶律斜轸,懒懒问道,“大哥,这么些年,竟没有一个让你挂心的女子吗,你真是一个不留情的人。” 耶律斜轸扑哧笑出声来,“这如何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还道你只会挥鞭除害呢!莫非你这女儿家,有了自己心上人?” 萧绰听到‘心上人’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坐直了身子,驳道,”才没有!” “是韩德让兄弟吗?你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啊,也难怪!”耶律斜轸颇有条理地分析道。 萧绰软下身子,又斜靠在秋千花藤上,眼望着芍药,失望道,“怎么可能,自幼他就是我的兄长。”声音没有一丝生气。 耶律斜轸摸着下巴,皱眉,“我可是明白了,你有心上人,但不是得让,且你这心上人和这芍药花儿有些关联吧!”耶律斜轸猜人心思的本领也是了得,一番话说中了萧绰的心事,她小脸羞得通红。 萧绰站起身来,扬了声大喊大叫,“不是不是不是!你乱说什么!芍药是我种的,自然是我喜欢才种的,和别人没有半分关系!” “好,好,小祖宗,你这发的什么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耶律斜轸瞧着害羞的萧绰更是好笑。 这一通疯喊还是将萧双双和萧思温夫妇都招惹来了。 萧双双从卧房处走来一边斜插好发簪,不耐烦道,“燕燕,大清早的你疯癫什么!”斜睨了耶律斜轸一眼,讽道,“莫不是有些无赖欺负了你,你告诉姐姐,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气。” 耶律斜轸也不明白萧双双为何看自己如此不顺眼,往往轻笑带过。实则萧双双看不顺眼的是市井百姓那低于自己千百倍的卑贱身份,不仅仅是针对耶律斜轸一人。 萧思温见萧双双又是这般无礼,既是对年长的人无礼,又是对客人的无礼。他指责道,“双双,你说的什么混话!燕燕和斜轸一起学到了不少,你呢,还不如妹妹懂事知礼。” 见一贯宠爱自己的父亲如此责骂自己,抬爱妹妹,萧双双委屈地掉着眼泪,就着衣袖拭泪,大声反驳道,“你们眼中,燕燕怎么都比我好,你们心里没有我,怎么知道我不好!” 萧夫人无奈叹气,上前去,将萧双双搂在怀中,轻拍她的背,萧双双索性放声哭了出来。 萧绰怔了怔,想起那日黄昏萧双双说父亲母亲偏疼她,她羡慕自己…难道真的如此吗?萧绰心中不是滋味,喉中涩涩发紧说不出话来。耶律斜轸走到她身侧,拍了拍她肩膀。 萧思温见状,严声道,“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萧双双听到父亲口气严肃,这才抽抽搭搭停止了哭泣,双眼垂泪看着萧思温。 萧思温又道,“为父自认为向来一碗水端平,既然今日说起,为父有心让你们姐妹比试比试。” 一院子的人看向萧思温,不知他想如何。萧思温吩咐下人拿来两把扫帚,分别递给萧绰和萧双双,萧思温道,“日后你们也将为**,为人妇,契丹儿女虽不拘这些个小节,你们也要会才行。今日你姐妹二人,将这庭院一人分一半打扫干净才准去做其他事。” 萧双双看着手中长年累月被下人拿着的扫帚,又是好一阵嫌恶,不情愿地拖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 萧绰看着姐姐转身走向一边,万般不是滋味,也拿起扫帚走向另一边,开始认真的扫起来。 萧思温携夫人叫着耶律斜轸一同去正厅用早茶,散了下人们去忙活各自的事情。 耶律斜轸离去前瞧了萧绰的背影,笑了笑,随即进了正厅。 萧绰拿着扫帚一边扫,一边不停地回头看萧双双有没有看自己,每每失望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萧双双赌着一口气,本是和父亲赌气,不是和萧绰的,而现在却也拉不下脸来和妹妹先开口说话,便胡乱扫了一通,碎屑堆积在角落,扫帚随意丢在墙角,便匆匆回了房间。 萧绰再一回头时,已不见了萧双双的影子,她叹了一口气:难道姐姐生自己这么大的气吗,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她只好专心扫干净自己的这半边庭院,将扫帚和其他打扫的工具有序地摆放在墙角,这才回了房间。 早茶过罢,萧思温,萧夫人和耶律斜轸走出正厅,来到庭院,看到两边是截然不同。 萧思温眼扫过庭院的角角落落,瞧见了被萧双双随意丢弃的扫帚和萧绰摆放得当的扫帚,瞧见了萧双双应付了事的结果,和萧绰认真细致的成果。 第十章 心墙易筑 萧思温目光落在远处萧绰种的芍药上,感叹道,”此女必能成大事!”萧夫人和耶律斜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怒放的芍药花,便心里有数,知道他赞扬的是哪一个。 萧夫人微微抿唇,轻轻摇着头,略叹一声。 耶律斜轸则笑容满面,拜别萧思温后回到自己房间。 萧夫人蹙眉含泪,“你心中已有打算了吗?耶律氏和萧氏,百年来这荒唐的规矩,难道要我三个女儿的幸福都断送了才能作罢?” 箫思温牵起夫人的手,同样无奈和感慨,“这是我们的命,也是她们的命,命运,是最不可抗拒的。” “双双和燕燕,会是她们之中哪一个呢?”萧夫人哀婉地望着箫思温。 萧思温不答,眼中只有那大捧大捧绽放的芍药,本不争妍斗艳,只安静地盈盈盛开。 此女必能成大事!即便是预言了女儿未来的萧思温,万万想不到萧绰所成的大事究竟有多大。此事之大,可盛得了天下。 晌午,太阳正当空,正厅桌上已摆满了美味菜肴,萧思温和萧夫人端坐在席上,笑谈着,等着女儿们来吃午饭。 萧绰和萧双双都纷纷入座,耶律斜轸也被当做萧府的一份子,坐在萧绰旁边。 萧夫人生怕萧双双还在委屈着,便先给她夹了许多菜,随后才给萧绰夹菜。 萧双双见母亲此举,十分开心,觉得今日的饭菜格外香。萧绰则默不作声,扒拉着饭菜。 萧思温瞧见萧双双如此与自家妹妹计较,便将早晨的事拿出来说道,“双双,今日为父让你打扫庭院,你自认为你做得如何?” 萧双双满不在乎,继续享受着饭菜,“女儿做完了才离开的。” 萧思温见她没有半分悔意,有些薄怒,“做完?将扫帚一甩就是扫完了?若府中的下人都是如此,你觉得这样可好?” 萧双双放下筷子,冷笑一声,“父亲是将我与那些卑贱之躯相比较吗?我是这府中尊贵的二小姐,永远都不会是那打扫的贱奴!” 萧双双一怒之下说的如此分明,周围伺候的下人们恨恨地瞪着她。 萧思温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喝,“你还道父母眼中只有燕燕,父母眼中如何放得下你这样一个尊贵的二小姐!”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萧绰!萧绰是你们的宝贝女儿!我不是!我也不是这尊贵的二小姐!我什么都不是!”萧双双望着萧思温眼中含恨,泪水滴落在桌上,她恨恨地瞪了萧绰一眼,转身跑出门去。 萧绰急忙想去追她,被萧思温出言阻拦,“坐下吃饭,让她自己好好去想。” 萧绰不甘心地望了一眼门外,又坐下,心思全然不在美味上。 萧双双跑回自己房中,搜罗出许多银钱,带了几身衣裳,打成一个小包袱,气冲冲地跑出萧府。 原本打算离家出走的萧双双,走到热闹的集市上,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适才一顿午饭还没吃到嘴里,便跑出来,眼下肚子正咕噜咕噜地叫。 萧双双凭着往日出门对上京城的了解,来到了城中最为奢侈的酒楼,福缘酒楼。 据说这福缘酒楼是一个逃亡到大辽的宋人开的,这宋人李老板思乡不得归,遂在此开了这样一家专做大宋菜肴的酒楼,成家立业,还有一个可人的女儿名叫李芷岸,年方二十,帮父亲掌管着这酒楼的一应事务。在父女二人手里酒楼名气愈发的大,契丹贵族常在此宴客吃酒,以此为尊贵。 酒楼颇是气派,分为二层楼,大堂一层为普通贵族和富贵的平民开放,二层则是城中权势的贵族和城中富豪才吃得起的。 它仿照宋的建筑风格,飞檐翘角,石狮两座立于楼前,狮身悬挂迎客对联,酒楼日夜开放,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萧双双驻足楼前片刻,瞧着这楼还配得上自己在此用饭,便踏进了门去。 韩德让恰巧从此处经过,见萧双双独自一人,还背着包袱,很是疑惑,追着进去。 “双双,你怎么一人在此?”韩德让走到萧双双跟前。 萧双双一看是他,淡声道,“只来吃午饭罢了,难道你也要同来?” 萧双双剜了他一眼,走到大堂中央。韩德让也不再发问,随她一起。 店小二见她穿着富贵,便点头哈腰,“姑娘,要点些什么,小店样样俱全,应有尽有。” 萧双双不瞧他一眼,淡淡扫了大堂中吃喝的客人一眼,“难不成这大堂便是招待贵客之地?”萧双双实在不愿与寻常百姓同坐一室。 店小二赔笑着,“自然有招待像姑娘这样的贵人之处。” 萧双双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店小二又道,“只是今日小店二楼已被一位大老爷包场啦,您瞧,他就在楼上呐,今日委屈姑娘在大堂用饭了!”说着小二往楼上一指,谄笑着。 萧双双皱眉抬头向上看去,见一行人正往二楼雅间走去,为首的是一个英气十足,衣着华贵的男子。 随后的有一个萧双双觉得面相熟悉,猛然想起这是曾到萧府拜会过父亲的枢密院官员,随行的还有其他的几个中年男子,皆是契丹贵族打扮。 今日本就在家受了气跑出来,来到这酒楼还要在忍气吞声,萧双双正想叫住楼上的人,“楼上…”却被韩德让捂着嘴拖到一旁角落处坐下。 楼上一行人听到声音向堂下望去,又没发现异样,便走进雅间,紧闭房门,门外有三五壮汉把守。 萧双双怒着推搡开韩德让,喝道,“韩德让,你要做什么?”没好气地将包袱往桌上一甩。 韩德让目光沉沉,颇为忧虑,“那是赵王爷喜隐,他身后的都是枢密院掌有大权的官员。” 萧双双柳眉微挑,“赵王爷?比我萧家权势还大?”她自认为萧思温权倾朝野,来往的官员个个都对父亲点头哈腰。 韩德让轻笑,“自然是了,他是王爷,是君,萧大人是臣,你说是谁大?” 第十一章 情怨痴缠(1) 萧双双瞥了他一眼,仔细回想将将赵王喜隐那侧影,着一身华贵的湖蓝色长袍,身材高大,脸颊瘦削,英俊非凡,眉眼倒是没瞧真切,既然是王爷想必也不会差。 自恃高贵的萧双双顿时觉得只有这样身份高贵的王爷才算得上与自己相配,又瞧了瞧碍事儿的韩德让,低下头来,心中有一番盘算。 韩德让命小二上了一些招牌菜,自己倒了一盅酒,小口品着,“你还没说怎么自己出来了,平日不都带上燕燕吗?难不成你们姐妹吵架了?” 听到韩德让亲昵地说起萧绰,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是个外人,心中更难以平复,为何所有人都疼她爱她?萧双双勉强掩饰自己的不悦,口气如往常平淡,“原本与她约好同去草原赛马,我还得去买些点心吃食,不如你先去我家寻她吧?她不常出门,可能会找不到我。” 韩德让端着酒盅,只瞧着她,萧双双佯怒,扬声,“怎么,你只信她不信我?你不是把我们都当做妹妹吗?” 其实萧双双才不稀罕当他的妹妹。 韩德让失笑,哄劝道,“好,我先去找她,随后在后山见,这总可以吧?” 他放下酒盅,起身想离开,又回头,望了眼楼上,正色道,“双双,楼上的人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你父亲不会愿意你与赵王一派有任何牵扯。”他这样叮嘱道。 萧双双冷哼,不要我去招惹我偏要去招惹,父亲不喜欢的我偏要去做。 她不耐烦地摆手,抓起筷子吃了几口菜,微微皱眉,又放下筷子。 韩德让这才离开酒楼去了萧府。 他先是去拜见了萧思温,见到萧思温和耶律斜轸后,将自己在福缘酒楼看到赵王喜隐与枢密院老臣暗自相会之事说出,因担心萧思温责怪萧双双而隐瞒了见到萧双双的事。 萧思温点点头,目光凌厉,断言道赵王已经有所作为,随即向韩德让和耶律斜轸笑道,“怕是你们要有番作为了!” 随后韩德让便邀了萧绰去后山草原寻萧双双,萧绰只担心萧双双而不问其他,二人在草原苦等萧双双而不见其踪影,恼得萧绰解下腰上的皮鞭抽打草地来解气。二人失望而返。 在酒楼里,萧双双端起酒盅,微抿,转头望着楼上紧闭的房门,沉思片刻。 她想到萧思温对自己的斥责,想到自小耿耿于怀萧绰的小字‘燕燕’,难道自己真的不如萧绰吗?既然事事不如她,那夫婿一定要比她的好上百倍。 赵王爷,还有谁的身份能大得过王爷?除非日后妹妹嫁给那个昏主皇帝,这自然是不大可能。许是那汉臣之子韩德让或是那个莽汉耶律斜轸,呵。 萧双双自以为想得足够通透。 萧双双哪能预见,萧绰嫁的人,是九五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吱呀”,楼上的门被推开,中年男子们浑厚的笑声传来,赵王喜隐眼微眯,略带笑意。 萧双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眼时不时地向上面瞟去,原来是那些中年老臣在向喜隐拜别,喜隐还低声向他们道“本王全仰仗各位了!” 随后老臣们纷纷离去,喜隐带着身后人高马大的壮侍从走下楼来。 萧双双见机三两步走到楼梯处,也不靠近,故作不经意,“本小姐要的二楼贵宾上座原来是被阁下捷足先登了,真是扫兴了不少!” 喜隐闻声看向萧双双,十八岁的她掩不住的妩媚,一双秀眸微懒,粉腮红润,云髻峨峨,桃色长袍罩身却也遮不住萧双双盈盈之态。 喜隐示意侍从站在原地,自己径直走向萧双双。 他剑眉微挑,双手环胸,左手摩挲着下巴,直直地看着萧双双。 萧双双被他这样盯着,面颊粉红,十分尴尬,轻咳几声,正想开口,喜隐凑在她耳边,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知道我是谁对否?这欲擒故纵之计,本王已然上了钩,接下来呢?” 喜隐的气息在萧双双的脖颈处萦绕不散,萧双双万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有意为之,可这未免太直白了些。 萧双双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打了退堂鼓,喏喏道,“王爷这般轻薄,我萧双双可受用不起,请自重吧。” 喜隐不自觉低笑出声来,打量着萧双双身上的穿戴,必不是寻常的萧家。 他道,“萧家?我大辽最有权势的萧家便是萧思温萧侍中府上,本王与萧大人还颇有些交情呢!” 萧双双狐疑,韩德让不是说父亲不愿与赵王一派有牵连吗,他怎么说与父亲,颇有交情? 她被弄得有些糊涂,但拿出应有的礼数,向赵王躬身行礼,“臣女拜见赵王爷,王爷安好。臣女父亲便是萧思温,无意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见谅!” 听这番言辞,旁的人不知情的都会以为萧思温这位千金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喜隐心中很快有了盘算,萧双双不就是拉拢萧思温最大的胜算吗? 他上前扶起萧双双,柔声道,“萧小姐不必多礼,在外是君臣,放在家中咱们便是同宗同族。我年长你几岁,唤你一声双双也不为过吧。”喜隐难得如此温柔。 萧双双更觉得受宠若惊,抬眸对上喜隐温柔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沦陷似的不可自拔。 她有些紧张地抓起衣裙,“王爷随意。”她已然不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 喜隐见她如此,心中冷笑,萧思温这女儿生的一副好皮囊,却这般傻,如此便上钩了,一点也不像萧思温这老狐狸的心思。这样的傻气,倒也,倒也不乏可爱! 赵王自己都不知怎么会认为她可爱。大约眼花了,赵王自己又这样为自己圆了场。 他轻轻牵起萧双双的手,走到桌前坐下。 萧双双只觉得喉发紧,涩涩的。他轻笑,拿起一个白瓷杯,倒了一杯水递到萧双双眼前。 萧双双看着他柔和的目光,手不由自主地拿起水杯,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呛到了自己,大咳了几声,不顾大家闺秀形象的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嘴唇,手抚胸口,顺了一口气,自己才轻启朱唇,略微开心一笑。 第十二章 情怨痴缠(2) 喜隐看着这样清秀可人的她,不禁失了神,但很快转回温柔一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开箫双双额前的碎发,只那般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萧双双愣住了,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溜圆,唇微微张了张,吐露出几个字;“王爷不是已经知道,我,我故意引你注意,怎么还要,这样对我…”毫无气势。 赵王收回手,放在桌上,手握瓷杯,唇角上扬,“本王今日一见双双,便知晓赵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是谁了。本王自觉还配得上萧家的千金,只想知道双双可是愿意嫁给本王?” 萧双双站起身来,难以置信。虽然她平日任性妄为,却从未听过男子对自己如此直白求亲。 她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想要离开。 到了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拿了自己的包袱,一路步伐匆匆,生怕赵王拦住了她。 在她还未迈得出门槛时,赵王已先于她几步到了门口,他双手轻握萧双双的肩膀,温柔的眼神摄人心魄,“双双,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会等你。” 萧双双怔了怔,推开他,慌忙离去,只一抹桃色丽影渐渐淡出喜隐的视线。 喜隐暗道,萧思温,不怕你不拥戴本王。好个痴傻的丫头,好个可爱的双双。 缘起缘灭,情生难断,真情也好,孽缘也罢,相遇便会痴缠余生。 原本想要互相利用,却至如此,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红尘情缘,谁能理得清? 箫双双落荒而逃,一路跑回萧府,一手扶在萧府大门的柱子上,一手抚了抚胸口,喘着粗气。 她回想起来,赵王如此,不正是应了她所想吗?为何要逃去呢?真是没出息! 萧双双暗自懊恼着,踏进府门,进了自己的卧房,显然是忘记了自己中午想要离家出走的赌气事了。 于她而言,萧府,是家,走的再远也想归来的家。 萧绰忆起午后韩德让带着自己去了后山草原找萧双双,等了许久不见萧双双的踪影,她以为姐姐还在气头上。现下见萧双双无恙回来,便放下心来,也不追究午后的事。 到了晚饭饭点时,萧双双不好意思再去正厅与家人一同吃饭,索性不出房门一步。 萧夫人不忍女儿挨饿,亲自端了晚饭,给萧双双送去,萧双双掩饰住眼中的欢喜,假装冷冷谢过母亲。 萧夫人很是失望地离去,而萧双双则欢喜地享用了晚饭。接连数日,都是如此,萧夫人直以为萧双双伤了心。 萧绰每每走到萧双双门前,都鼓不起勇气去敲开门,站了片刻,又离去。 在庭院中姐妹俩相见,萧双双当萧绰不存在似的,不言不语,不冷不淡,萧绰回回都是懦懦的喊了声“二姐姐”便没了声。 萧双双见妹妹如此就有些心软,但一想众人对她的偏爱,便狠下心来离去。 耶律斜轸才不忍心看见义妹萧绰伤神,便时常拽着她去后山的草原赛马,萧绰郁郁的愁绪总算是好些。 本就不愿拘束在萧府的萧双双,因着近些日子萧氏夫妇对她的歉疚而生的纵惯,愈发大摇大摆出门去。 是日,萧双双刚踏出府门,便有一小厮打扮的递来了一封信,只送信而不言其他,一溜烟地又跑了。 萧双双拿着信,略抖了抖,似是能抖落些浮尘似的。 而后她拆开来看,苍劲有力的契丹小字一跃入眼,“双双,自初见,吾思卿念卿,惟望复相见,一了相思意。福缘楼静候卿至。” 寥寥几字,没有落款,不提本尊姓甚名谁,但只瞧着这宫廷贵族独有的契丹小字与福缘二字,萧双双便知是赵王喜隐。 这样的契丹小字,萧双双只能勉强看得懂,幼时萧思温也曾教习过她与萧绰,只是她躲懒不学,只会写寻常的契丹大字,而萧绰聪慧,竟学会了契丹小字和简略的汉字。 思卿念卿,果真如此?萧双双在原地踱着步子,一味地看着手中的信,仿佛想要从字里行间辨别出喜隐心意真假。 思绪飘着飘着,她的脑海中便出现了喜隐对自己万分宠溺的神情,鬼使神差般的竟已经走到了福缘酒楼。 阳光甚好,万里无云。 萧双双深深呼吸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鬓发,才进了酒楼。 眼尖的店小二见萧双双进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扬了声音,“萧小姐,赵王爷在楼上雅间等着您呢,他说今日的二楼为萧小姐一人所用,您随小的来吧!” 大堂里坐着的食客纷纷看向萧双双,有嗤笑嘲弄的目光,有女子艳羡的惊叹。 店小二说罢就引着萧双双向楼上走去。萧双双得意的瞥了大堂上的人一眼,甚是不屑,高昂着头,向楼上走去。 众人唏嘘不已,便不再看故作姿态的萧双双。 小二将萧双双引至房间门口,便退去了。萧双双垂首轻敲房门。 门随即被打开,萧双双抬头,映入她眼帘的是喜隐灿若星辰的双眸。 二人相视片刻,喜隐嘴角噙起一抹笑容,单手搂住她的肩膀,毫无生分之意,“料定你会来,你可知为何?” 喜隐将萧双双引至丰盛的酒席旁边,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侧斟酒。 萧双双晃了神,站起身来,行了大礼,从未有过的恭谨,“赵王爷,臣女向王爷问安,双双不敢妄自揣测王爷的心思。” 喜隐和颜悦色,将萧双双扶起,让她坐回原处,并轻握起她的双手,目光柔如水直倾泻入她的眼中,“料定你会来,因为我知晓,你心如我心。” 见萧双双飞霞扑面,垂首喏喏不语,喜隐放开了她的手,拿起了斟满的酒,浓眉轻挑,“听闻萧家二小姐惯是骄傲,眼中容不得凡物,如今一见,双双羞涩如含苞,看来那些都只是不可轻信的流言了!” 萧双双脸色越发红晕,却是有些微微怒气,她抬眸,眉头轻蹙,“王爷认为如此好玩吗?萧双双当日冒犯,今日向王爷赔罪,自罚三杯,求王爷放过我吧!” 她夺过喜隐手中的酒杯猛灌了下去,被呛到了却也不停下,又抓起桌上另一杯酒喝进去。 第十三章 李氏芷岸 喜隐不发一言,心中只觉讶异,这萧双双也有股子豪爽劲儿。 萧双双用衣袖擦了擦唇边的残酒,拿起酒壶要倒第三杯。 喜隐剑眉一挑,衣袖使劲一挥,将萧双双正要拿起的酒器拂到地上,清脆的响声,酒器碎了一地,更衬得这间屋子中的沉寂。 萧双双只觉得自己不该任性招惹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愣在原地不动。方才酒喝的太急,此刻她只觉得腹内翻腾,一阵绞痛,她的手轻覆腹部。 她痛到想要蹲坐下身子,突然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是喜隐的。 喜隐轻轻拥着她,摩挲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低诉,“双双,你相信一见倾心吗?我们相识的第一日我便说过,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会等你。” 原本腹痛的萧双双此刻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耳边嗡嗡的,只回荡着那一句“一见倾心…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会等你…” 她不由自主道,“你,你说的可当真?” 拥着萧双双的喜隐勾起一抹阴笑,语气依旧温柔,“当真,我赵王府的女主人名曰萧双双。” 自这一日后,喜隐常常约见萧双双,萧双双偷瞒着萧府上下,与喜隐见面。每到天黑才匆匆赶回萧府,从侧门回到房间。 萧双双日日神采飞扬,一来是难抵喜隐的柔情蜜语,二来是为着自己攀附上赵王爷这棵大树,日后的荣华必将越过了妹妹萧绰。 起初喜隐对萧双双百般迁就纵容,萧双双骄纵的脾气逐渐显现出来,喜隐隐忍着不发作,为着的是他的霸业雄心。 有一次,萧双双和喜隐乘着赵王府的马车在街上走过,途遇汉官骑马经过,官员们见是赵王府的马车,便下马向赵王请安行礼。 侍从将马车的垂帘掀起,喜隐正想下马车去将官员们亲自扶起,以表自己对臣下的亲近之意,拉拢人心。 坐在马车上的萧双双瞥了官员们一眼,一见都是来萧府走动过的汉臣小官,便扬声道,“大人们行过礼便走吧。” 官员们听到这傲慢无礼的女子声音,诧异地抬头望去,原是萧思温府上的二小姐,便掩饰住他们眼中的鄙夷,恭敬退去。 喜隐脸色一僵,随即化成微笑,看了看偎依在身侧的萧双双,心中暗暗不喜,心想:还没有利用她拉拢到萧思温,便因她而失了汉臣的心,真真是得不偿失。 朝堂之上势力分裂,争权夺势,四下民心向背,暴动纷涌,屡屡镇压不得止,皇帝耶律璟的威望所剩无几,大势将去。 朝中暗流涌动,赵王喜隐积极拉拢朝中皇族汉臣,四处撒下重金宴权臣买人心;而汉臣高勋和飞龙使女里为首的一派支持晋王耶律贤,萧思温则代表耶律贤暗地笼络。 自知地位卑微的汉臣们联络起来,想商量商量该找何枝可依附,韩匡嗣便提议,借朝臣聚会宴饮的名头,邀着契丹贵族中有头有脸的权臣萧思温前来,探探他的口风,再行决定。众汉臣称道。 韩匡嗣将这次朝臣宴选在福缘酒楼,一为着它声名远扬,二则,韩匡嗣与酒楼李老板同是在辽的汉人这份惺惺相惜的交情。 赴宴的是以韩匡嗣为首的一众汉臣,萧思温是唯一受邀的契丹贵族。 因是以小聚宴饮为由头,各官员可携带家眷与会,以免除皇帝的猜疑。 夏未尽,秋未至,日光柔柔,和风薰暖,垂柳摇摇。 萧思温带着萧绰一同赴宴,萧夫人则称身子不爽不愿外出,而萧双双,自然可以想见,她必是与喜隐一道,而萧思温还被蒙在鼓里。 今日萧绰也是寻常打扮,绛紫色衣裙外罩浅紫长袍,金橙色束带长长垂落。 这样忧郁落寞的深紫浅紫,映着金灿灿衣带,只觉一抹清愁淡绪自她澄澈的眸中飘扬而出。这愁,是为她的姐妹情,这绪,是为她的相思意。 年岁约长,如今却也将近这不可恣意随性的碧玉时节。 福缘酒楼门前铺有织锦红毯,楼前石狮身披红绸,双目怒瞪,目光炯炯。 二楼窗檐上左右侧垂落下一幅用汉字书写而成的锦布对联,锦布边角画有怒目圆睁的虎狼,张牙舞爪,呼之欲出。 上联是:景明盛世辅贤主,下联是:清廉朝堂为忠臣,二楼当空而悬横批:两袖清风。 墨水点点,力透纸背,遒劲有力,气势磅礴。 对联教明眼人瞧见必会嘲笑了去,这无疑是对现下朝政混乱的最大讽刺,这些趋炎附势的官员瞧见了抚掌称好,当做补药似的受用。 列位大小汉官衣着华贵,身侧跟随着妻子儿女,皆昂首挺胸,礼貌笑谈,相互谦让,拥着萧思温和韩匡嗣进了酒楼。 随韩匡嗣前来的韩德让,寻了萧绰,一同尾随在热闹的人群后面。 韩德让一身英气,温文儒雅的气质自周身散发出来,他眼眸微垂,唇角含笑,边走边瞧瞧萧绰,“我还道你不愿来这无趣的宴会。” 萧绰似笑非笑,扬起一抹苦笑,“若是不来,在家中与二姐姐整日冷眼相对,岂不是比这更无趣?”她快走了几步入楼,寻到萧思温坐在其侧。 韩德让笑得无声,恋恋不舍的目光停滞了片刻,便入席坐在韩匡嗣身侧。 琵琶声悠扬缭绕,仿若翻越高山峻岭,又见溪水潺潺,后终喜于拨了阴霾开,得见日月明。 众人坐定,一汉服打扮的中年男子,携一二十上下拥着琵琶的俏丽女子缓步进来。 他们面向上座的萧思温和韩匡嗣的方向,行大礼,方才笑而开口,“小人李德义是福缘的老板,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来小店宴饮,小人携小女芷岸来给大人问安,愿各位大人官运亨通,永世无忧。”一番言辞不卑不亢,毫无阿谀之意,措辞极为妥当。 萧绰略抬眸,目光越过李老板而落在他身侧的女子身上。 女子青衣罗裙,外罩鹅黄纱衣,盈盈之态。她纤纤素手怀抱琵琶,粉黛略施,朱唇皓齿,眼波流转生辉。好一副宋朝水乡女子的娇俏美态,果然是柔如水。 她杏眸略过在场达官显贵,看向韩德让之时略顿了顿。 她与萧绰目光相接时,投以微笑。不慌不乱,沉着自若。 这便是李老板的爱女李芷岸了。 第十四章 江山谁谋 到场的各位汉臣小姐纷纷窃窃私语,眼中带刺,见不得同为汉人的李芷岸,身份不如自己,却生的花容月貌。 各位公子投以赞叹的目光,仿佛当下便想求娶了这美艳女子去。 韩德让则随萧绰的视线挪到李芷岸身上,他抬眼瞧瞧,便又垂首。 李芷岸莲步轻移,上前颔首,“李芷岸给各位大人请安,小女子无德无才,唯有这手琵琶还听得过去,方才献上的一曲琵琶曲,盼得大人们莫要嫌弃。”说罢退回她父亲身边。 无契丹女子的英姿,在这般小家碧玉之美中却也见几分豪爽果敢。 萧思温颔首,微笑致意。 韩匡嗣望了望萧思温满意的神色,随即向李老板投以赞许的目光,笑道,“李兄,咱们多年的交情,见你宠爱女儿,今日你竟舍得让令千金出面弹曲,老夫不胜感激。” 韩匡嗣望着李芷岸,心中有一番打算。 李老板微笑,躬身作揖,李芷岸随着他一同颔首行礼。二人不再多做逗留。 李芷岸出了这扇门之前,望向随性吃酒的韩德让,双眸中点点柔波荡漾开来,瞬间垂眸。 这一幕尽收萧绰眼底,她含笑望向韩德让,目光恰对上他的。萧绰端起酒杯,摇摇一举,向韩德让示意后,清酒入肠。 韩德让不明她的微笑用意何在,只得回以微笑,略抿酒杯。 众官员皆谦恭地微笑,韩匡嗣面向萧思温,颔首开口:“萧大人,还请您吩咐开席吧。”众人看向萧思温。 萧思温正了正衣襟,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承蒙各位汉家同僚抬爱,邀请老夫与众位共饮,既是臣工宴,今日便不谈国事,只论情谊。” 萧思温举杯品酒致意,众人纷纷举起酒杯迎合。宴会这才开始。 萧绰微笑端坐,保持着名媛淑女的做派,见有新菜上桌,便略挑了些尝,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是随着萧思温的。 韩德让每每刻意夹了萧绰跟前的菜,目光仿佛是无意飘到她身上,而没看到她的目光中没有自己时,便摆首苦笑,吃下了那口不知咸淡的饭菜。 萧思温犀利的眼睛只是掠过韩德让,便知他的心意,萧思温笑笑,不语。 少顷,酒过三巡,有几位贪杯的官员面色酡红,似有醉意。 萧绰蛾眉轻蹙,一贯见不得这样的醉汉,她轻掩口鼻,凑到萧思温耳边,“父亲,我出去瞧瞧外边有什么好玩的物什。”眼睛瞥了那几个醉酒的官员。 萧思温会意,点点了点头,萧绰便出门去了。 “萧大人,依您所见,这,谁才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官员,面色晕红,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话一出,许多官员都清醒了许多,一双双精明的眼睛都盯着萧思温。这才是今日他们举办臣工宴的目的。 萧思温身子一僵,仍笑道,“不是言明不谈国事吗?来,老夫先干为敬。”他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下。 有个瘦高的男子有些耐不住性子,急忙道,“萧大人,您体谅体谅我们汉臣的难处吧,微臣自知身份卑微,只想尽早找到一个可依附的,让臣等还能为大辽尽些绵薄之力,还请您指条明路。” 萧思温敛眸蹙眉,面色凝重,双手覆膝。 韩匡嗣见状,站起身,朝萧思温郑重行礼,道,“萧大人,您是契丹的皇家贵族,我们只是屈居末流的汉官。现下情势,大家心知肚明,臣等不求飞黄腾达,但求,但求有个安稳的来日。望大人看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告诉臣等您心中的考量,臣等定追随大人,效忠新主。” 一番话说得颇为诚恳,众臣纷纷起身作揖,异口同声,“臣等愿追随大人,效忠新主!” 萧思温摇头摆手,连连叹道:“众位这又是何苦?快快坐下,莫要折煞了本官!” 众人只得再度坐下。 萧思温右手轻晃着酒杯,长叹,“本官何尝不知各位的顾虑,这也是本官的忧思啊!” 没有人出一言打断,他又道,“赵王爷喜隐倒也像是个能掌握大局的,但他父亲反叛一事,毕竟难以消除当今圣上心中的疑虑啊!” 众人相互看了看,似有不解。 “那么王爷之中便只剩下缠绵病榻的晋王爷耶律贤了,这么些年什么珍奇的药材都补着,想必也是好得差不多了吧。”萧思温好似自语,说罢喝掉了杯中的酒,又斟上一杯。 众人顿悟,如拨开云雾见得天日,齐声道,“多谢萧大人指教,臣等不胜感激。” 萧思温假装糊涂,“本官说了什么值得各位感激?莫要再提,喝酒,喝酒!”韩匡嗣适时地举杯与萧思温碰了一碰,眼中笑意满满。 众人都从萧思温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如此便放心地畅饮。 韩德让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瞧着,这就是官场,令人作呕却又不得不如此的官场。他想起出门前看都没看他一眼的萧绰,目光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萧绰出门后,站在二楼漆栏处,双手叉腰,心想终于不用再看那群虚伪的面孔了,便长舒一口气,不经意间看到在大堂柜台处拨算盘的李芷岸。 萧绰顿时来了兴趣,想认识认识这位汉人家的小姐,她一路走下楼梯,秀眸直盯着李芷岸,浅笑嫣然。 萧绰趴在柜台上,瞧着低头认真算账的李芷岸,嫣然巧笑,“李姐姐竟生的这般好看!” 李芷岸抓着毛笔的手一颤,那纸上清秀的汉字便被一滴浓墨掩住。她抬眸见是萧绰,忙走出柜台,躬身作揖,“民女李芷岸见过萧小姐,适才疏忽,没瞧见萧小姐来此,多有失礼。” 萧绰扶她起身,眼眸中尽是笑意,“李姐姐,我是萧绰,家人都叫我燕燕,此刻我是真心想与你交个朋友,还望你莫要嫌弃。” 李芷岸眼中似有疑惑。萧绰又道,“若你不瞧不上我这顽劣的朋友,那你便继续唤我萧小姐吧。”说罢瘪瘪嘴侧过身去。 第十五章 胜似姐妹 李芷岸瞧着萧绰,天真烂漫,浮华似乎与她无关,不骄纵造作,故顿生亲切之感,眉间隐忧之色尽数消散。 李芷岸掩面笑道,“你叫我李姐姐,我可是要唤你萧妹妹?” 萧绰听到此言,转身咧嘴,笑得灿烂。 李芷岸拉着她到大堂雕花窗边坐下,吩咐小二上了几道点心和茶水。 萧绰望着各色美味的点心,眼中似乎泛着亮光,拍了拍手,抓起一个塞到嘴里,另一只手又抓着一个,眉眼之间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李芷岸看着贪吃的萧绰,更是喜爱,递了杯水到萧绰跟前,心疼道,“慢点吃,燕燕。” 萧绰睁大眼,颇是惊喜,手微垂,又用力的咽了咽口中的点心,才道:“李姐姐,你叫我燕燕,可是把我当做你的小妹妹?” 李芷岸眸光柔柔,点点头。 萧绰咯咯笑出声,“只有姐姐才会这般待我好,我两个姐姐也对燕燕好…”二姐姐现如今还是这样对自己好吗?说到此处,萧绰目光一黯,放下手中的点心,喝了口茶水。 沉默片刻,李芷岸才疑惑开口,“你不是方才在宴席上没吃饱吗?怎么不吃点心了?不合口吗?” 萧绰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想到李芷岸在退席前含情的双眸,又恢复那烂漫的笑脸,“李姐姐认识德让哥哥?” 李芷岸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如天边流霞一般温柔和暖,“我父亲和韩大人是故交,我和他自然是认识的。” 萧绰摇头晃脑,如家中请的汉人教书先生一般,“才子配佳人,绝配,绝配啊!”复拿起点心,笑眯眯的。 平日大家闺秀般的李芷岸哪听过这般**裸的调笑,嗔怒的伸出玉指,轻戳了萧绰的脑门,“小姑娘家,说话这样没遮拦!你能懂得什么!” 萧绰不服气道,“我自然懂得,你出门前不还深情地回头看了徳让哥哥一眼嘛!李姐姐怎么不敢承认你喜欢徳让哥哥呢?” 李芷岸轻嘬一口茶,目光迷离地望向窗外,“他,毕竟是个有抱负的男儿,我出身商贾之家,他充满壮志的未来又怎需要我!” 萧绰瞧着她那般的愁容,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坚定且真诚,“姐姐,为何让自己活得这般累?喜欢他就去告诉他,他的未来里本没有你,你自己去闯进他的世界里啊!事在人为你说对吗?” “真的吗?”李芷岸眸中闪过一丝希望,转而低声笑道,“我竟然还没你这小丫头活得明白,真希望你是我的亲妹妹。” 萧绰笑弯了双眼,“今日起我们便是亲亲的姐妹,”她故作神秘,“这样我还可以帮你和徳让哥哥牵牵红线呢!”她只当韩德让是兄长,纵使是青梅竹马的情意也仅仅是兄妹之情。 窗边的两个女子,言笑晏晏,一个是娇媚端庄的赛天仙,一个是明若星月的俏佳人。 萧绰和李芷岸,此时是异姓异族,亲如姐妹,流年随风去,彼时谁可知?流转的命运,半点不由人。 萧绰见自己逃席的时辰也不短了,想着回二楼宴会与父亲一道。李芷岸和她一同上了楼。 她们二人站在嘈杂的宴厅门外,萧绰和李芷岸道了别,约着李芷岸改日一同游玩,李芷岸盈盈笑着答允着。 萧绰正要推门进去,笑着转身,凑到李芷岸耳边,“李姐姐,我会做个好红娘的,你就等着做最美的新娘吧!”说罢冲李芷岸调皮的眨眨眼,咯咯笑着跑进门去。 李芷岸望着萧绰娇俏的背影随着房门的关闭一起消失,不禁莞尔一笑,心想,可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随即转身下了楼。 门被打开,一众似醉非醉的官老爷和亲眷们的目光都落在萧绰身上。 萧绰略微有些尴尬,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欠了欠身,“各位叔叔伯伯,燕燕失礼了。”走到萧思温身边坐下。 韩德让的目光中又有了光亮,一直随着萧绰的一举一动。 萧思温怜爱地抚着萧绰的发丝,萧绰冲着萧思温盈盈一笑。 “哈哈,萧大人好福气啊!女儿们个顶个儿的漂亮。”有个壮实的官员爽朗笑道。 “过奖了。”萧思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骄傲的不得了。 那官员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喜道,“下官忘记恭喜萧大人了,虽说这赵王爷…哈哈,却总也是高贵的皇子,您的女儿做了王妃娘娘那也是尊贵无比的。” 众人颇为不解,疑惑地打量着萧绰。 萧绰自己也疑惑,难道他说的是自己吗?可她从未见过什么赵王爷啊!她一脸茫然看向萧思温,萧思温便知这壮官员所说的并非萧绰,那么… 萧思温手掌扶额,故作了解,笑着反问道,“难不成大人知晓本官的家事吗?呵呵…”沉沉一笑。 那壮官员正色道,“萧大人,您要依附于哪个王爷或是别人下官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这般隐瞒臣等,下官也断不敢将身家性命全然托付于您了。” 萧思温面色有些难堪,正想拍案而起,却见另一位汉臣唯唯诺诺地起身作揖,“萧大人,您的二千金与赵王爷共乘赵王府的马车,下官和其他几位大人都亲眼瞧见了啊,这,这不该给您道喜吗?” 萧思温和萧绰一怔,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听到此言,如炸锅了一般,虽不敢大声议论,私语声也零零星星地传到萧思温和萧绰的耳朵里。 “原来萧大人的如意算盘打得这般好,同时拉拢赵王爷和晋王爷。” “萧家的女儿真是好命,一个个嫁的都是王爷。” “这萧家的三千金还未嫁呢,不知萧大人又将她安排到哪去…” 萧思温回过神来,隐了怒气,扯出一抹笑容,非喜非怒,平淡如水,他凌厉的眼神扫过酒桌上坐着的人,片刻鸦雀无声。 萧思温笑道,“二位大人说的哪里话,儿女大了,自然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依靠是谁,本官这做父亲的并无意插手,儿孙自有儿孙福。” 萧绰脑海中浮现芍药花从中耶律贤那高大俊朗的样子,浅浅一笑,澄澈的眸子直瞧着萧思温。父亲说的是真的吗?日后的依靠真的能由自己定?那么还能再见到他吗? 韩德让抬眸望着笑吟吟的萧绰,便也笑了。若是萧思温说的当真,那么萧绰日后的依靠可以是自己吗? 第十六章 夜色沉沉 韩匡嗣见气氛不对,连忙举杯,说了几句粉饰太平的场面话,众位官员心中也明白,随着他应和着,一搭一唱,转了个话题。 酒过三巡,已是夜深,宴会结束了。萧思温和萧绰走在最前头,韩匡嗣和韩德让尾随,众人跟随在后,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酒楼。 萧思温抱拳致意,萧绰对着众人行了个礼,二人便上了萧家的马车。众位官员家眷躬身行礼,直至萧家马车的垂帘被撂下才敢站直身子。 韩德让略有些失望,正要垂下头去,只听见萧绰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徳让哥哥”,他惊喜的猛然抬起头,看到萧绰撩开马车侧面的垂帘探出头来,嫣然一笑。 韩德让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温柔地看着她,“燕燕怎么了?” 萧绰神秘地又向前探了探身子,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改日咱们再来福缘酒楼吧,我很喜欢这里呢!”萧绰眨眨笑眼。 “好。”韩德让心头一暖,这丫头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萧府的马车扬长而去,在浮尘之中韩德让仍旧微笑,仿佛还能嗅到萧绰身上清淡的芍药花香,那芍药是他教她种的。 暮色深深,马车摇摇晃晃的,萧绰晕呼呼的靠在萧思温肩上便睡着了。 “燕燕,到家了。”萧思温轻轻拍了拍萧绰,萧绰这才揉揉惺忪的睡眼。 萧思温牵着萧绰进了萧府,原本靠在门前打盹儿的守门侍从听到动静,惊得跳了起来,懦懦的叫了声“老爷”,便低着头不敢抬头。 “二小姐回来了没有?”萧思温面无表情。 “还,还没见…”侍从头垂的更低。 “快去把院灯点上,把人全部叫到庭院来!”萧思温声音拔高了许多,怒气大增。 原本还发晕的萧绰惊得抖了一抖,立刻清醒过来。 侍从哆哆嗦嗦地回了“是”,忙不迭地跑去叫人。 萧思温见萧绰瞪着大眼望着自己,他忍着心中的怒气,拍拍萧绰的肩,“燕燕,你去唤你母亲来。” 萧绰听见父亲之前因姐姐尚未回家而发了怒,也不敢再多问,点点头就去叫萧夫人了。 在萧夫人的卧房里,萧夫人正穿着外袍,萧绰坐在圆凳上,耷拉着脑袋,“夜都深了二姐姐还没回来,父亲生了好大的气。” 萧夫人理理衣襟,斜插了一根簪子,思忖片刻微微抿唇,“走吧。” 萧绰闻声站起来,去挽上萧夫人的胳膊,在打开房门前,她停步,“母亲,若过会儿二姐姐回来了,你一定要劝着父亲不要责骂她,姐姐只是贪玩些,没有做坏事…” 萧夫人欣慰地看着萧绰,慈爱道:“好孩子,你二姐姐若是像你这样,也心疼你就好了。” 萧绰低垂眼帘,低声道,“二姐姐,她很疼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姐姐她是很疼自己,不过那是从前。 萧夫人眼中满是疼惜,随后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和萧思温平日里都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可这小女儿确实是他们的宝,将将出生时便用自己的燕国公主封号给萧绰做小字,而她懂事灵巧,招人喜爱,难免,难免薄待了二女儿,或许,或许是他们做的有些不对。 庭院里侍从分别站成两列,每人手中都提着灯笼,庭院里亮如白昼。 耶律斜轸闻声也出来了,站在一旁,不作声。 萧思温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握拳,面色凝重。萧绰挽着萧夫人站在萧思温身后。 院里站满了人,却静寂无声,整个萧府都在等待着迟迟不归的萧双双。 “吱呀…”萧府的偏门被推开了,一道浅粉身影出现,院门处没有打着灯笼,灰暗之中只能瞧得见粉色身影在晃动。萧双双回来了。 本轻手轻脚的萧双双看到院子里这阵仗,不由一怔,呆愣在府门灰暗阴影处,不敢再走到院子中。 “双双,过来。”萧思温沉稳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隐隐有些怒意。 萧双双双手紧紧揪着衣裙,轻柔的裙子被抓的起皱。她小步子走到灯火明亮的庭院中间,走到萧思温面前。 萧绰紧张的盯着她,又看了看父亲,不知如何是好,耶律斜轸抬手摸摸后脑勺,无奈家事难断。萧夫人没有开口。 萧思温道,“为何深夜才回来?你有什么好由头吗?” 一直低着头的萧双双正在想着对策,正想扬起笑脸撒娇,抬头便看见萧思温那如冰般寒冷的脸,她的笑容颇是尴尬的收回。 “是不是和赵王爷喜隐去鬼混了?”萧思温厉声道,‘鬼混’一词都说了出来,足以见得他有多生气。生气地不仅是因为萧双双深夜回府,更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赵王。 萧双双心头一颤,‘鬼混’,这是父亲第二次给自己难堪。回想起第一次,她恨恨的眼神略过耶律斜轸,转向了萧绰。 萧绰蹙眉,头垂下,紧咬下唇。耶律斜轸则如萧思温一样沉着脸,心中暗想这二小姐真是没有头脑,偏惹了萧思温忌讳的人。 “我在问你话,你瞪着你妹妹做什么!”萧思温越发地气。 萧双双垂眸,眸色散发出冷意,却仍然笑着,“是啊,比不得您的燕燕,能够随侍您左右,我只能出去和别人鬼混了。”她漂亮的双眼望向墨色天空,一如夜空深不见底。 萧绰猛地抬头,泪水夺眶而出,一颗颗掉落在地上,寂然无声。耶律斜轸悄悄挪步到她身旁,宽厚的手掌轻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你…”萧思温抬起手掌,攒足了力气,正要重重落下。萧双双也不闪避,扬起脸庞闭上双眼,直迎着萧思温将要落下的巴掌。 萧夫人忙向前几步,不轻不重地将萧双双推了一把,萧思温的手掌落了空,他的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打在萧双双的脸上。打在儿身,痛在父心。气急了罢了。萧思温背对她们长长舒了口气。 萧夫人在一旁轻声斥责,“越发没有规矩了,和谁出门玩也应先知会我和你父亲,我们并非反对你和赵王爷做知己好友…只是…” 一旁的萧双双望向漆黑的夜,淡漠的声音打断道,“我和赵王爷并非是知己好友。” 萧思温稍放下心来,正想安慰下二女儿,还未及转身,只听萧双双清冷的声音又道,“赵王爷求娶我为妻,去做赵王妃。”萧思温身子一僵,缓缓转身如老叟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双双。 萧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二女儿,而萧绰则抬起泪眼看了看萧双双,轻声道,“二姐姐,你说,你要嫁人了?” 耶律斜轸也略有诧异。 第十七章 恶由妒起 萧双双瞥了她一眼,眼神直直的对上萧思温的,冷笑道,“父亲,您和母亲怎么不高兴?赵王爷的权势,不足以为您巩固在朝中的地位吗?还是说,您嫌弃双双这个夫婿地位低下,想要让燕燕去做那九五至尊的皇后,您也好攀附着,做个身份显赫的国丈?” 萧思温严声斥责,“你这混账!逆子!我萧思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他怒火中烧,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萧夫人连忙去抚着萧思温胸口,为他顺着气。 “好了好了,双双说的是气话,不作数的。”萧夫人低声开解道。 “我说的是实话,过几日赵王府就会来提亲,”萧双双声音拔得更高,漆黑的夜空,昏黄的灯笼火光,映的她的眉眼越发冷,“父亲母亲,您二老见我便会发怒心烦,我出嫁后,您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还烦请您,念在骨血亲情,为双双备份好嫁妆,毕竟女儿背负的是萧府的名号。” 听起来就像是一场陌生人之间的交易。 这下不仅是萧思温,萧夫人的心也凉了,“你还念我们是你的父亲母亲?你的眼中究竟放得下什么!” 萧思温怒火未消,指着萧双双,“骨血亲情?你如何对待你妹妹?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双亲?从此刻起,哪都不准去!来人,把她关到房间去,不准给吃喝,”萧思温怒瞪着萧双双,“看你是如何踏出萧府嫁到赵王府的!” 两个侍从走近萧双双,萧双双瞪了他们一眼,侍从们便退后了一步,萧双双冷道,“父亲眼中,总也瞧不见双双的好吗?”她昂首,高傲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侍从尾随其后,随即把守在门口。 萧绰与耶律斜轸望着浅粉色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墨色之中。 萧思温拂袖而去,萧夫人哀哀地摇摇头,她摆摆手示意下人都散了。 庭院里灯火尽灭,夜空吞吐着静寂,深夜微凉,如失了真情的心,总是冰凉。 翌日,萧思温带着耶律斜轸出门拜会朝中高官,萧夫人卧榻休息。庭院空无一人。 萧绰打开窗看看正对着的萧双双的房间。她的房门紧闭,门外两个侍从纹丝不动。萧绰又关上窗子。 萧绰在房间踱步,婢女阿语端来午饭,摆好碗筷,“小姐,该用饭了。” 听到阿语的提醒,萧绰才想起,“已经中午了,二姐姐已经半天没吃饭了…”她没精打采地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挑了挑菜和饭,又放下,叹口气。 阿语为难道,“小姐,菜不合口吗?这不是您最爱吃的吗?” “阿语,把菜装好放到食盒里。”萧绰突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站起来。 萧绰带着阿语站在窗边,遥遥指着萧双双的房门,对着阿语耳语着。阿语“噢”,“啊?”的答着,萧绰没好气地轻打了她的头,“跟着我这么久,怎么胆子不见长?” 阿语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萧绰,勉强恭敬地欠身行礼,“知道了,小姐,我现在就去。” 萧绰满意地笑着点头,“好阿语,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定要为你指一个好夫婿!”萧绰打趣道。 阿语脸一红,退了出去。 萧绰手拿着食盒,打开房门见没人注意,便快快走到离萧双双卧房的转角处躲了起来。 萧绰看着阿语远远走来,头发上插着萧绰的玉簪子,妆容精致,眼神勾人,款款走向把守的侍从,好一副妖娆的俏模样。萧绰掩面偷笑,心想从前竟没发现阿语也生的俊俏呢! 两个侍从因连夜把守,早已生了困倦之意,见阿语前来,顿时来了精神。忙上前献殷勤,“阿语妹妹,从前怎么没瞧见你这娇美模样…” 阿语掩唇而笑,眼中生媚,“瞧哥哥这会说话的样,阿语一贯如此,蒙三小姐抬爱,赏了几盒好胭脂,随意抹抹罢了。” 另一个也不甘落后,“阿语啊,咱们同在萧府,有什么事用得着哥哥的,定要开口。” 阿语面露感激之色,“那要谢过哥哥们了。”随即又像是抱怨,“三小姐脾气愈发大,竟叫人家一刻钟之内买好街头的点心和街尾的糖串,她分明是欺负我这丫头…”说着说着似梨花带雨,泪水盈盈。 两个侍从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意,连声道,“我们帮你啊,别伤心…” 阿语擦掉泪水,盈盈一笑,“真的吗?二位哥哥人真好。可,哥哥们还要看着二小姐…”阿语眸中生辉,“不如二位哥哥帮帮阿语,分别去街头街尾买来吃食,我在这里帮哥哥们看守片刻,可好?” 两个侍从有些为难,阿语一皱眉,像是撒娇,“方才不还是心疼阿语吗?难怪,阿语是个粗使丫头,怎敢劳烦哥哥们挂心!”佯装发怒要走。 侍从连忙拉住阿语,连声应承下来,笑着跑出府门。 见侍从离去,萧绰笑吟吟走上前来,“美人计果然奏效,真有你的,阿语.”她推开萧双双的房门,走了进去。 阿语收起方才的媚笑娇嗔,冷下一张脸,望着那扇漆木门,心中无比怅然,‘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而自己却只能是个女婢,连使美人计都要对着那样低贱的侍从,命运为何如此不公?难道自己此生就不能拥有她那样的人生吗?’ 妒意生,万恶起,不愿满足的人心,欲壑难填。 萧双双的屋内窗子紧闭,透不进一丝日光,各色珠帘纱帐相互掩映着,光线昏暗非常。 萧绰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月黄纱帘,浅粉珠帘,轻声唤道,“二姐姐?” 萧双双斜倚在床边,阖眼养神,她听到萧绰的声音,秀眸微睁,神情慵懒,也不起身,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萧绰瞧见萧双双,十分惊喜,忙坐到她床边,将食盒里的吃食摆了出来,“我是偷偷过来的,姐姐一定饿坏了,快吃些吧。” 萧双双低头看了看菜,全部是萧绰素日爱吃的,她又抬眼看看忙活着拿碗筷的萧绰,萧双双眼眶湿热,心想:‘这傻丫头,竟没吃午饭,把饭留给了自己。’ 萧绰将碗筷递给萧双双,一脸期待。萧双双倒也没有逆了她的意,拿起碗筷,夹了些菜到碗里吃了几口。这几口,连带着喉中的酸涩和哽咽,一同吞下了。 第十八章 登府求娶 见萧双双吃了菜,萧绰这才傻傻的笑了起来。 吃了些饭后,萧双双放下碗筷,握住萧绰的手,淡淡开口,”燕燕,恨二姐姐吗?” 许久未曾感受到来自二姐姐的手心的温度,萧绰眼眶微湿,忍住鼻尖酸涩之感,使劲摇着头。 萧双双心中一震,看着这样好的妹妹,为什么就是不愿和她好好地?或许,嫉妒会让人疯魔。萧双双轻扯唇角,“燕燕,再帮姐姐一次吧。” 萧双双对着她耳边说了几句,后嘱咐道,“若你做成了,或许,我会幸福些。” 萧绰怔怔地低下了着头,不出一言,默默收拾好食盒。萧绰复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手已搭在门闩上,她回头温声道,“姐姐的幸福,亦是燕燕的幸福。”拉开门出去。 萧双双小步跑到门口,手扶在门框上,身子靠在门上一点点向下滑,直至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她双眼一闭,热泪涌出。‘对不起,燕燕,二姐姐对你好,对你好的人太多了!’ 这时门外传来阿语和萧绰的低语,萧双双擦去泪水,静静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小姐,二小姐这样对您,您还要为她去违抗老爷的命令吗?”萧双双面色一冷,这阿语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管了,二姐姐怎么能总是这样被关着?你在这儿等着那两个人回来,再过来找我报个信儿。” “小姐!小姐…” 萧绰的声音再没有响起,萧双双心中盘算着,这样的生活也该结束了,父亲,您果然忌惮赵王爷,我就偏偏要去攀着他。还有,阿语,日后定不让这臭丫头安生! 赵王府府门前,停着晋王府的马车。 这一日,赵王喜隐一早儿便约着晋王爷耶律贤来府中,一则早膳,二则是喜隐请了个可治百病的名医,说是可以治疗耶律贤自小落下的毛病,实则是要瞧瞧耶律贤的身体如何,是否真如自己所见的那般虚弱。 耶律贤自然不可推诿,便大大方方地告知了皇帝耶律璟,出宫来了赵王府。 “皇兄,既然这名医都说,你的病可治愈,那我便放心了,待名医开好了方子,再从我府上配好药,我便差人给您送去。”喜隐拍拍手,十分高兴,仿佛真的是为了耶律贤的顽疾治愈有望而开怀,实际上是那名医在诊断后,悄声告诉他耶律贤的病况属实,一时难愈。 耶律贤苍白的脸上露出俊朗的笑容,温文儒雅,“那为兄倒要先谢过皇弟费心了。” “你我手足,何须言谢?”喜隐朗声,“皇兄稍坐片刻,用些午饭,你我兄弟难得单独见面。” 耶律贤也不退让,答应的爽快。 萧绰一路跑到赵王府,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腰,一手对着自己泛红的脸扇着风见门口马车垂帘上绣有‘晋’的字样,她狐疑,抬头看看府门正上方的牌匾,黑底金漆,‘赵王府’。 萧绰不再犹豫,抬脚就往里走,守卫将她拦下,她不客气地开口,“敢拦本小姐的路?萧思温大人府上的千金可还有身份进赵王府?”萧绰不愿显摆自己的家室,可自己心中十分焦急。 守卫听萧绰口气不小,也不敢轻易得罪,便行了礼说是去给王爷通报。 “晋王爷安好,”守卫匆匆跑进正厅,双手抱拳行礼,走到喜隐跟前附耳说了几句,喜隐思索片刻,吩咐道,“将她带到偏厅去候着。”守卫得令出去。 耶律贤颔首,笑道,“可是皇弟府上有贵客?那本王怎好叨扰?”他转头对着七良,“七良,准备回府。” 七良正要弓身退出去,喜隐一摆手,忙道,“皇兄莫要吃心,乃是,乃是喜隐平日做下的风流帐找上来了,皇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一句一顿,说的害臊,仿佛真真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公子。 然耶律贤知晓喜隐不可能和自己说真话,即便是真话,也不可全然相信,只微笑示意。 待喜隐离开后,正厅只余耶律贤和七良主仆二人。耶律贤阖上双眼,单手置于桌面,食指一下一下的轻轻叩击着,七良好似会意了似的躬身,“王爷,我去瞧瞧小厨房还有没有您爱吃的点心。” 耶律贤一言不发,七良便出去了。多年相处,主仆二人竟默契至此。 萧绰随侍从来到偏厅候着,她似火烧眉毛似的一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望望门口。 “是萧府的哪位千金要见本王?”喜隐进来了。 萧绰回身,扬起脸,瞧着喜隐,隐隐感到他身上散发出属于皇家贵胄的气势,直迫得自己不许再辨认来人是谁,便恭敬地俯身见礼,“臣女萧绰见过赵王爷。” “起来吧,”喜隐眯起双眼,打量着萧绰,“你也是萧家的女儿?萧绰?” “萧双双正是臣女的二姐姐。是她教我来找王爷的。”萧绰眼神中透着坚定,还有希望得到帮助的渴盼。 “哦?”喜隐挑眉,“她怎么了?” “你曾说过,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会等你。如今我便答允你,你可还愿意?”萧绰长吁一口气,“这是她说的。”她将萧双双讲与她的话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一字不差。 喜隐颔首,眼神凌厉,“她怎么了?她为何不亲自来说?” “王爷,二姐姐愿将自己托付于你,你只说你愿意与否,若是,此刻便去我家提亲,若不是,萧绰便就此离去,不再相扰。”萧绰直迎上喜隐的目光,毫不畏惧。 丝丝光线透过门缝,空气中的微尘浮动着。沉默片刻,喜隐双手环胸,“本王对双双的承诺自会兑现,你且先回去,本王好生准备一番,即刻郑重上门向你父提亲。” 萧绰松了口气,他是姐姐的良人,如今姐姐便可幸福了吧。她拜别喜隐,向门口走去。 喜隐目送她的身影,不料萧绰手扶门框,缓缓回身,忧虑且坚定,“望王爷永记自己说过的话,切勿负她,否则,萧绰不知会做出如何大逆之事!”她面色从容,语气淡然,却字字狠戾,这样的话扫去了她少女应有的稚气。 是这般的姐妹情深才让她如此吗?果真吗?喜隐略惊,不复言语。 第十九章 明媒下聘(1) 萧绰匆匆出了门,快步向赵王府的大门走去,她见奴仆们都谨小慎微,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唯有一人端着食盘在廊下时不时地偷偷瞟向自己。 萧绰怒瞪了他一眼,直迫的他不敢直视自己后。萧绰一想这是在赵王府,不好发作,便忍着气快步跑出府门。 端着食盘的那人便是七良,他看着萧绰跑走后,赶忙回到正厅。 七良将点心盘放到了耶律贤面前,低声道,“王爷,果真是个女子,长相倒是十分出众,方才跑出…” 正说着话,满面笑容的喜隐进来了,七良闭上嘴,一脸恭谨地退回耶律贤身后。 喜隐道,“七良怎么不继续说了?难不成把本王当外人?” 七良正行礼,耶律贤起身,笑道,“是本王命七良去寻点心来,还是你府上的点心美味,让七良好一通夸奖!” “难得皇兄瞧得上眼,”喜隐收敛往日散漫笑意,作揖正色道,“皇兄,我视皇兄为亲兄弟,我父早逝,长兄为大,今喜隐与萧氏双双两心相许,还望皇兄能与我一同到萧府提亲,以示郑重!”满是真诚。 拜托耶律贤和自己一同提亲,是因为耶律贤自小养在皇宫里,且是先皇的嫡皇子,代表的是皇家正统,代表的是皇室威严。且不说他的体弱,仅是如此,便可在身份上高过他人。 “哦?萧氏?哪家的萧氏能入得了你的眼?莫不是萧思温大人的千金?”耶律贤调笑道,眼底闪过一丝警觉,若他求娶的女子是萧家的,那,那意味的是什么? 喜隐轻笑,“正是。皇兄可愿移驾随我走一趟?” 耶律贤垂眸,双手握拳,骨节隐隐泛白,缓缓松手,昂首微笑,“你的终身大事,本王怎敢耽搁!自然是要走一遭的。”也该去见见萧思温了,去瞧瞧他是不侍二主的忠臣,亦或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喜隐拜了一拜,“谢过皇兄!” 萧绰回到萧府自己的卧房,阿语忙不迭儿的跑来开门,和萧绰撞个满怀。 “哎呦!你这丫头,慌什么!”萧绰站稳后,怒气冲冲的说道。 阿语连忙扶住萧绰,着急地脸都微微泛红,“三小姐,阿语不是有意的。”她们二人进了门,阿语将门关上。 萧绰甩开她的手,嗔怪道,“不是让你来找我报个信儿吗?你人呢?” “小姐,老爷回府了,我一直待在小姐卧房里不敢出来,怕老爷找您。”阿语急道。 萧绰沉默,父亲回来了正好,他也快到了吧,二姐姐,你真的会幸福吧? 门外一阵吹吹打打的喜庆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什么声音?”萧绰闻声打开门,阿语也探着身子向外看。 大片大片喜庆的红色刺痛了萧绰的双眼,几十抬系有红绸子的漆红木箱整齐有序地摆在萧府的庭院里,一众穿红带喜的小厮们,有手持唢呐的,身缠小鼓的,摇头晃脑,吹吹打打,一派喜庆。 阿语捂着嘴惊呼:“小姐,这是来求亲的?” 萧绰笑得释然,口中呢喃,“这么快就来了,或许他真的会是她的归宿。” “小姐,你说什么?”阿语疑惑地扭头看着萧绰。 萧绰双睫垂垂,轻掩上门,走向窗边,“阿语,我不便出去,以免父亲察觉是我报的信,过会儿你出去探探。” 她将窗子打开小缝,转身回到床上,斜倚在床边,从那窗缝处恰好可以瞧得见那独立于尘埃之中、盛放一夏的芍药。 萧绰轻笑,还好还有这长情的芍药相伴,相伴不离。 阿语皱眉,不敢表现出不满,解下了缠绕柔黄轻纱帘的丝带,便出了门。阿语望着门,仿佛能望穿这扇门,看到门里的萧绰,她眼神空洞,轻声道,“你一声都是小姐,我这一生能否拥有与你同样的东西呢?哪怕仅仅一件也好。” 屋里纱帘柔柔随微风起起落落,静默的萧绰,笑容淡然,双眸澄澈,似不染凡尘的仙子,恍然之间如清梦一场。 庭院另一扇窗也轻启小缝,萧双双不敢探身去看,只露出一双秀眸。她看见满地喜庆,聘礼十足奢侈,她笑得无声,终于将他盼来了呢,终于要离开这牢笼了呢。 庭院中,萧思温和萧夫人一同走来。 萧思温怒喝一声,“停下!” 霎时间声音戛然而止,一干人等一片愕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是谁派你们来的?”萧思温环视四周,厉声道。 “萧大人别来无恙,是本王冒昧打扰了。”众人闻声向府门望去,满面春风的喜隐和状似沉疴未愈的耶律贤一同走来。 萧思温大惊,他们二人怎么会一同来此? 第二十章 明媒下聘(2) 他仍保持着镇定,躬身行礼,“老臣萧思温拜见晋王爷,拜见赵王爷。”萧夫人在侧一同弯下腰去。 “萧大人多礼了,您和燕国公主原是我与赵王的长辈,该是我们向您见礼才对。”耶律贤笑道,说着便准备拜了下去。 萧思温连忙扶起耶律贤,“晋王爷折煞老臣了。” 随即萧思温颔首,伸出左手,做了“请”的手势,“还请二位王爷移驾正厅,才好一叙长短。” 喜隐点点头,走在最前面,耶律贤环视萧府,目光在那片芍药上落下,随即跟随着一同进了正厅。萧思温紧随其后,萧夫人则命萧府管家备下了茶水点心送到正厅。 喜隐和耶律贤坐于上座,七良立于耶律贤身侧,萧思温和萧夫人坐在侧面。 待众人坐定,萧夫人递了眼色给管家,管家立刻吩咐婢女端上茶水点心,阿语也低着头端着茶水进来了。 阿语走到喜隐处,斟满一杯茶,偷偷抬眸,转而走向耶律贤,正要倒水,只听得萧思温苍劲的声音响起。“二位王爷,不知此次屈尊驾临所为何事?” 阿语手一抖,茶水飞溅到耶律贤的长袍上,枯黄的水渍在他的长袍上蔓延。 “糊涂东西,还不快下去!”萧夫人厉声斥责。 阿语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不住的颤抖。 “不碍的,”耶律贤温润的声音在阿语上方响起,阿语迎着声音抬头望去,那一抹温柔的笑容,她仿佛是溺在那一汪温柔之中无法脱身似的。 耶律贤不慌不乱地接过七良递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水渍,将帕子递到阿语面前,“劳烦把这帕子一道带下去吧。”这一声将阿语的思绪拉扯回来。 阿语喏喏,“是。”她退了出去。 阿语捂着狂跳不止的心,是慌乱,是动心。她小跑着回到萧绰卧房里。 萧绰见阿语回来,跳下床,抓着她的胳膊,可阿语跑得太急喘个不停,萧绰倒了杯水递给她。 阿语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才长吐一口气,微一抿唇正色道,“小姐,府上来贵客了!” “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 阿语挠挠头,皱眉,“有两位王爷来府上,老爷正在正厅陪着呢!”阿语没有告诉萧绰,自己见到了一个王爷,且动了心。 萧绰喃喃,“两位?除了赵王爷还有谁?”她又回到床边坐着,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待萧思温遣退了一众奴仆,喜隐从座上走下,面向萧思温,屈膝抱拳,“萧大人,喜隐倾慕令千金双双许久,今日特地与皇兄前来求亲,万望应允。” 萧思温怔怔坐于椅上,居高临下瞧着喜隐,却不敢显露一丝怒意,嘴角轻扯,发不出一个字来。 耶律贤扬起下巴玩味的看着喜隐,垂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随后昂首阔步上前,不卑不亢,声音依旧暖如玉,“萧大人,本王和赵王的父亲皆早逝,长兄为大,本王此次前来,代表耶律氏向您萧氏求亲,您,可还应允?” 萧思温更是惊愕,难道连耶律贤也要来逼迫自己?不,不是逼迫,这是试探?赵王爷,最不想见到的终于还是躲不过,这不是姻亲,这是抉择,两难的抉择,关乎萧氏满门,关乎女儿们的一生。 萧思温缓缓起身,没有站稳向后退了两步,萧夫人连连扶住。萧思温张了张嘴,哑然默声。 “王爷!”七良大叫一声,搀扶着面色泛白、几欲昏厥的耶律贤。 萧思温回神,惊道,“快将王爷扶到偏厅,老臣马上命人来瞧。” 七良将耶律贤架到自己身上,“大人不必费心,小人随身带着药,劳烦大人派人送些温热的水来就好。”说罢就架着耶律贤出正厅。 萧思温一直担忧地看着耶律贤,只见耶律贤微睁开眼,对上了萧思温慌乱的眼睛,便很快闭上,任由七良扶着出去。 看见了耶律贤的示意,萧思温仿佛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定了定神。喜隐则在一旁负手而立,冷眼静观。 待耶律贤去往偏厅,萧思温笑笑,请喜隐先行坐下,他高声吩咐一旁的管家,“让府里那个五大三粗的把晋王爷背到偏厅去,端了温水给晋王爷送去,万万不可耽误了!”深深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后颔首称是。 萧思温笑意浅浅看向喜隐。 “萧大人对皇兄真是上心,喜隐代皇兄谢过了。”喜隐目光深深。好似一汪不见底的潭水。 “赵王爷客气,此乃臣下的本分。”萧思温笑道。 “大人,来府上许久,怎么不见双双?”喜隐进入正题。 “双双毕竟还是姑娘家,怎么能随意见外人?何况她天性顽劣,冲撞了王爷可就不好了。”萧思温沉稳一笑,这话显然回避了喜隐此行来求亲的目的,更显生分,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第二十一章 良驹伯乐 萧思温打发着下人去小厨房端来了精致美味的点心,与喜隐讨论起朝堂正事来,反倒让喜隐没有了再继续提起话题的由头,只好随着他应和着。 偏厅里七良打发了下人出去,将门关上。耶律贤坐在榻上,一副慵懒的模样,以手扶额,闭目养神,全然不见刚才的病态。 “叩叩叩…”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晋王爷,小人奉老爷之命,给王爷送温水。”耶律斜轸敦厚的嗓音传入门来。 耶律贤并没有反应,也不睁眼。七良不耐烦,对着门喊道,“方才不是说过了吗?王爷已经吃过药了,不必进来了!” “王爷,小人,是奉萧思温大人之命前来,送水!”耶律斜轸将‘萧思温大人之命’咬的极为用力,。 七良正打算冲出门去,骂他个狗血淋头,耶律贤蓦然睁眼,“进来。” 人高马大的耶律斜轸双手握于胸前,颔首敛眉,虽是恭敬万分,却也滑稽。 七良扑哧笑出声来。耶律斜轸斜了他一眼,便将手中端着的水放在桌上,面向耶律贤,屈膝下跪,拜了两拜,方才双手抱拳,“小人耶律斜轸,拜见王爷。” 耶律贤精明的眸子打量着他,懒散张口,“何必自报家门?你不过是奴仆,送了水便出去罢!”似是故意为之,却也装的太像。 “王爷,萧大人留小民于萧府,只盼有一日,得以效忠王爷,能为王爷完成千秋霸业尽一份绵薄之力,由此斜轸可无憾矣!”耶律斜轸丝毫不理会他懒散的姿容,一门心思只认定耶律贤,必是那个收敛锋芒、一跃而上的君王,故目光炯炯,充满希望,满怀斗志。 耶律贤听闻,端坐于榻上,英眉微挑,一本正经道,“你如何得知,本王会是下一个九五至尊?你又如何得知,本王不会是下一个耶律璟?”他知道耶律斜轸是他同一战线的人,此言只在试探耶律斜轸的分量,所以毫不避讳当今皇帝的名讳。 耶律斜轸神情坚毅,一身浩然正气,“圣上暴虐,喜怒无常,宫内死伤万千以娱陛下,女巫肖古更进谗言制长生药,于城内肆意抓捕青壮年男子取胆入药,致使大辽兵力不足,战斗力减弱,外敌虎视眈眈,而国内却人心惶惶,民心尽散。此则王爷可继承大统原因之一。” 耶律贤饶有兴致地听他分析,眉眼含笑,点头致意。 耶律斜轸又道,“王爷多年称病,收敛光芒,韬光养晦,私下里却对一干忠臣以礼相待,辽朝老臣大多拥戴世宗皇帝,而您又是世宗皇帝的嫡皇子,故您拥有前朝旧部老臣的支持,此则王爷可继承大统原因之二,”他顿了顿,“至于您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耶律璟,小民以为,您正在让自己成为是使大辽兴盛的贤君圣主,小民信命,认定您是便誓死追随,此则小民相信您可继承大统原因之三。” 耶律贤拊掌大笑,“萧卿举荐的人,果然有些见识,”他似乎仍要考验耶律斜轸,不依不饶道,“你又是凭什么本事能追随本王左右?” 耶律斜轸再拜,“耶律斜轸草莽一个,只求能凭这身蛮力在战场上杀他个痛快,以辅王爷一统江山成霸业,以求大辽千秋万代永长存!” 一番言辞恳切有气势,耶律贤啊激动万分,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下了榻扶耶律斜轸起身,一同坐在榻上。 “有卿如此,何愁霸业不成!”耶律贤欣喜,转而忧虑之色爬上眉头,“那么,你可知今日赵王提亲一事?难道萧大人有别的打算?”耶律贤心中也在打鼓,毕竟他也怕萧思温倒戈。 耶律斜轸也蹙眉,“不知为何,那日二小姐莫名说要嫁给赵王爷,大人也气坏了,将小姐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不知是谁通风报信给赵王爷的。” 耶律贤低头回忆着,适才在赵王府,喜隐明明说是他的风流帐来寻他了,而七良也亲眼瞧见是个姑娘来王府,那个姑娘不是萧双双,那会是谁? 见耶律贤垂首不语,耶律斜轸忙道,“王爷尽可放心,萧大人对您一片赤诚之心,他决计不会与赵王爷联姻的。” 耶律贤眉上沉郁尽消,微笑,“不,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本王自然是要送了喜隐这个人情。” 耶律斜轸疑惑,却不再发问。 “走,扶着本王去正厅,萧大人怕也是坐不住了。” 耶律斜轸和七良忙跟上健步如飞却称病痛的耶律贤。一出了偏厅的门,耶律贤便垮下一张脸,将身子大半都倚在耶律斜轸身上,佯装疾病绕身之状。耶律斜轸心中大喜,这不正是他苦苦寻求的能屈能伸的成大事者吗? 第二十二章 搭线允婚 进入正厅前,耶律贤无意瞥见庭院中的芍药花,与他在宫中栽种的那片花地几乎相同,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萧绰手持芍药、语笑嫣然的模样,他喃喃道,“那芍药…” 耶律斜轸低头一笑,“那是萧家三小姐萧绰种下的,这丫头尽做些古怪的事来!”说的时候满是欣喜,满是宠爱。 耶律贤收回视线,苦笑,原来是三小姐萧绰,不是当日的燕燕。恐怕再也不得相见了吧。他在耶律斜轸和七良的搀扶下进了正厅。 萧绰,燕燕,不识眼前人,空相思一场! “萧大人,萧氏与我耶律氏结姻亲,不是我朝的惯例吗?何况,喜隐与令爱双双皆出名门,门当户对,且情投意合。”耶律贤面容温和,笑容煦如春风,缓缓道出。 萧思温难以置信地看着耶律贤,他怎么如此劝说自己?耶律贤面向他低垂眼眸,仍旧微笑。 喜隐斜眼瞧着耶律贤,唇畔划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他也在猜测耶律贤的用意,即便是帮自己也不可能如此尽心尽力,到底为何? “王爷,可…”萧思温喉头似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几次张嘴都没能说下去,脸上闪过难堪之意。他真正想说的是,喜隐可是王爷您的对手啊! “萧大人,您就别让本王这个牵红线的难堪了,应了吧,亲上加亲。”耶律贤看向喜隐,笑了笑。喜隐同样回以微笑。 萧思温额头上冷汗涔涔,手有些颤抖,萧夫人更是泪水在眼眶盈盈打转。 一旁的耶律斜轸掩面轻咳几声,引起了萧思温的注意,斜轸斜看了座上的耶律贤一眼,又对上萧思温的视线,微微点头。耶律斜轸在告诉萧思温,耶律贤让他同意将女儿嫁给喜隐。 萧思温眼睛木木的看着耶律贤含笑的眼眸,手握紧拳,随即松开,站起身,躬身见礼,“臣萧思温高攀赵王爷,今日将小女双双托付于王爷,愿王爷莫要嫌弃,多多包涵小女骄纵性子。” 喜隐笑意深深,将萧思温扶起后,行了大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耶律贤鼓掌笑道,“促成一段大好姻缘,也算是本王积德一件了。” 喜隐低垂的双眼阴阴,似有火烧,似有水漫,他想不通为何耶律贤要如此主动帮他,他怎么可能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萧思温黯然,努力扯出笑容,却也只是苦笑罢了。他摆摆手,吩咐下人将萧双双带来。 日中时分,太阳高悬于顶,夏日的阳光,没有柔和的微光,没有怡然的暖意,而是晒到疼痛,如同被掌掴一般的火辣辣的疼。 萧双双从卧房里出来的那一刻,两日都处于昏暗的她突然不适应这样耀眼的阳光,忙用双手挡在眼前。 一直在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的阿语大叫道,“小姐,二小姐出房门进正厅啦!” 萧绰跑到窗边,开了小缝,视线越过芍药,便看到正厅门下的萧双双。 萧绰笑了,笑得温柔,笑得灿烂,她知道也算是帮到姐姐了。 萧绰合上窗子那一瞬间,萧双双转头看向萧绰的卧房,目光流转,心中感想百般:燕燕,你终究是心善,连心善都让姐姐妒忌。 萧双双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发簪,高傲如牡丹般昂首步入。 “父亲,母亲,王爷。”萧双双微微屈身。 喜隐上前扶她,眼神柔柔,他俯身凑到萧双双耳边,“本王的承诺,都做到了。”他握起萧双双的手。 “咳咳…”萧思温刻意提醒,鼻哼一声,颇是气愤。 萧双双冷笑,盯着萧思温,话却是对着喜隐说的,“我会向你证明,我是最配得上你的赵王妃。”她仍记恨着萧思温。 耶律贤忙打着圆场,“有情人终成眷属,本王乐见其成。”他又对萧思温和喜隐道,“择个好日子吧。” 萧思温忍下怒火,“但凭二位王爷做主。” “皇兄定夺吧。”喜隐也颇为谦让。 或许让耶律贤出面才最为公允。耶律贤沉思片刻,“过三日便是端午佳节,不如就那天吧。” 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 “皇兄不如送佛到西,大婚之日能否为我和双双主婚?”喜隐颔首发问。 耶律贤有些为难,“喜隐,不是皇兄不愿,你也清楚本王的身体…”他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个勉强的笑容,“也罢,弟弟大婚,无论如何,本王都是要来的。” 第二十三章 权者心狠 喜隐嘴角上扬,紧紧握住萧双双的手。萧双双看着喜隐,也回握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萧思温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相握的手,“双双,回去收拾一下,今后是要做王妃的人,不可再骄纵了。”实则他是有意让他们二人分开,他不愿看到女儿与喜隐甚是亲密的举动。 萧双双瞥了萧思温一眼,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喜隐,轻声道,“我等你,晨钟暮鼓,朝阳日落。”她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等你,晨钟暮鼓,朝阳日落…原是错误,本是错付! “萧大人,我们先告辞了,三日后再见。”耶律贤笑着出了门。 喜隐跟在后面,将要出门时,喜隐走到萧思温身侧,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笑容,声音低沉,“萧大人,难道你要眼见着你的女儿跟着本王身受牢狱之灾吗?本王或一跃成天,或登高跌重,若萧大人肯帮帮小婿,那双双必然是与本王同生,反之,同死。” 说罢,斜睨了萧思温一眼,面带胜利者的笑容大步流星走出萧府。 萧思温脸色泛白,一个没站稳,往后连退了几步。幸好耶律斜轸及时扶住了他。 “大人!”耶律斜轸忙道。 “他这是要我拿自己女儿的一生来赌,这样狠毒!老夫该如何是好!该如何…”萧思温由怒转悲,手抚胸口而喃喃。 耶律斜轸见喜隐等人已出府,便对萧思温耳语,“大人,这是晋王爷一力促成的,难道他会害了自己吗?想必是另有打算,您尽可放下心来。” 萧思温这才缓了过来,难以置信,“真的是他?他,不疑心老夫?”他一直当耶律贤对自己心存疑虑,故耶律贤故意将萧双双推入火坑借故报复。 “大人,晋王爷何等胸怀,何等英明,怎会疑您的忠心?”耶律斜轸笑道,“可王爷心中究竟如何盘算,我就不知了。” 耶律斜轸始终相信耶律贤会是最英明的帝王,而自己永远会追随这样的君王左右。 萧思温长吐一口气,似乎是将今日所受之事尽数吐了出来,两难抉择无人可倾诉,忧心主上对自己生疑,女儿视自己为陌生人一般的痛心… 萧思温站稳,定了定神,如鹰般犀利的双眼泛出狠戾的光芒,“老夫的女儿不止一个,能奈我何?”是的,他不仅仅是个慈祥的父亲,更多的,是一个想在朝廷叱咤风云的权臣,舍弃二字是他在吃人的朝廷中最为擅长的,他决不允许别人威胁自己,即使是用自己最珍视的亲人。 庭院中送聘礼的队伍又哄做一团,吹吹打打,围聚在两位王爷身后。此时萧绰推门而出,凝眉看着这吵闹的人群拥着出了萧府,只瞬间的安静,萧府的侍从忙活着将聘礼搬动摆放,庭院好不热闹。 萧绰远远望去,正厅里的人还没有出来,想必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她便走到芍药旁的花秋千上坐下,轻轻荡着。 影影绰绰的芍药占据了萧绰的视线,满眼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致,是淡然处之的花骨,她阖上双眼,胳膊绕过花藤环在胸前。 她喧嚣之中觅得一处心中的宁静,将最近的烦扰皆抛诸脑后。已然过了好几个春秋,她仍念念不忘当初是谁给了自己心中的芍药,不忘自己因何而寻到了这样的宁静。 那故事,仍是没有听完,告诉自己结局的人,还会是他吗? 端午节将近,这是夏天最为炎热的时节,令人汗流不止,心烦意乱,一颗颗不安分的心躁动着。 上京城中,关于箫双双和喜隐大婚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甚至震动朝野。即使是昏庸无道的穆宗皇帝听赵王奏报了此事,阔绰地赏赐给赵王府和萧府黄金万两,以示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皇帝再昏庸,他也懂得若想高枕无忧,必要稳住他们。 箫双双能明白的是她即将嫁给一个权势极大的王爷,远离萧家,成为萧绰永远无法企及的王妃。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大婚,却是朝野百官眼中,权臣箫思温与极有可能继承帝位的赵王喜隐的强强联手,这正是喜隐的谋略。 喜隐要箫思温不得不支持他登上帝位,箫双双的到来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 可喜隐的算盘却是打错了,他忽略了这份姻缘的促成者,是耶律贤。他更没有掂量清楚,萧思温心中更看重什么,是骨肉亲情,还是权势地位。 第二十四章 大婚前夜 萧府上下都在为萧双双要出嫁的事而张罗着,萧家四口貌似相安无事,但并非和和美美。 萧双双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过门,到了饭点,萧夫人就派人端进去。萧双双也没有拒绝,但绝不出房门半步。 萧双双偶尔打开窗子瞧瞧外边,总能见到萧绰站在庭院里向自己这里看,微风拂动裙摆,撩动着她凌落的碎发,碎金阳光下却是孤单落寞。 萧双双见了,心中似有细针在扎,她双眼泛起一层水雾,狠了狠心,将窗子猛地一关,弄出好大动静。 萧绰听到响声才回神,清秀的脸上漾起如清泉般干净的笑容,眉间却平添忧愁,二姐姐会幸福就好。 萧夫人每每去找萧双双,看到女儿如冰霜般的脸后,满腹的知心话也倒不出来了,只得哀哀地看着她,叹气出门。 三日匆匆而过。 五月初四,大婚前夜。 深夜微凉,月上枝头,倾泻一地寒凉月色。 萧绰独自坐在秋千上,静静地望着萧双双紧闭的房门,脑海中回想着她们姐妹俩这些年种种回忆,却总也想不明白,为何到了如此地步。 远处,萧绰瞧见萧思温和萧夫人从长廊处走向萧双双的卧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箫思温和萧夫人站在门前,迟疑片刻,萧思温轻叩房门,“双双,你睡下了吗?” 原是坐在床上发呆的箫双双听见父亲的声音,不由得心中酸涩,仍强装镇定,“父亲,女儿已经准备安歇了,父亲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箫思温也不动怒,站在门口,萧夫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萧思温稳重老成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悲伤,“双双,你当真决定要嫁给赵王爷了吗?若你此刻告诉为父,你是任性胡说的,我立刻去找圣上谢绝了这桩亲事!” 萧思温固然是爱权,可面对萧双双,仍是动了恻隐之心。 “父亲何故这样说!双双已经不是孩子,知道分寸,这并非王爷逼迫,是我心甘情愿当他的王妃。”箫音音颤抖着双唇。 箫思温的声音越发悲凉,“我的双双,告诉父亲,你是因为恨父亲偏心燕燕吗?她是你的妹妹啊!” 萧夫人哽咽不已,“双双,只要你与父亲母亲讲,你不嫁,我们就是拼上了性命也要成全你的幸福…”好一阵低泣。 萧双双泪水滑落,父亲母亲还是在意自己的。她有些动容地走到门前,手搭在门扣上,正想打开,萧夫人又道,“双双,不要再讨厌你妹妹了,都是父亲母亲的过错,你想嫁给王爷是为了报复我们、报复燕燕吗…” 箫双双停住手,紧咬下唇,恨意涌上心头。父亲母亲开口闭口全是萧绰,她恨父亲和母亲的心里把萧绰放在第一位。她的手指紧紧抠在门框上,泪水无声地滴落。 良久,箫思温没有听到箫双双的回话,轻叹一声,“双双,你决意如此,父亲也无可奈何,可你要记住我今日所言,赵王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万万要保全自己,若是,若是有一天,赵王变了,萧府永远是你的家,父亲母亲都在等你回来。” 箫音音听见父亲苍老的声音,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双双,记住,燕燕永远是你的亲妹妹,即便你成为赵王妃,你都应该爱她疼她。”萧夫人生怕姐妹二人反目成仇,泣涕连连之余,这才嘱咐道。 萧夫人的嘱咐并无道理,可听在萧双双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刺耳,刺心。 他们见房间仍没有动静,深深一叹,转身离去。 箫双双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才拉开房门,望着他们相拥离去的背影,是那样苍老。她又爱又恨,失声痛哭。 昏暗之中,秋千之上的萧绰,默默看着这一幕幕,骨肉至亲竟成了这样。原本幸福的萧家怎么会成了这样?该是怪谁? 她心中悲伤,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般难以呼吸,流泪独坐知天明。 芍药花沾了盈盈的露珠,摇摇一动,露珠滚滚而落,仿若萧绰脸上滴落的泪珠儿。 芍药也与她同心,芍药亦有情,苍天为何不作美? 这一夜,难眠,无眠。 第二十五章 怨妒难消 五月初五,农历端午佳节,赵王和箫双双大婚的日子。 天蒙蒙亮,赵王府派遣来的下人婢女便来到萧府,服侍未来的赵王妃。箫双双彻夜未眠,面容大为憔悴,婢女精心给她打扮了许久。 身着大红嫁衣,妆容美艳的箫双双,没有一丝喜悦,双手冰凉。 箫思温和萧夫人坐于高堂之上,萧绰站在一旁。依照契丹习俗,新娘出嫁前应向家人拜过。 箫双双在婢女的搀扶下向箫思温和萧夫人大礼跪拜。尽管百般不愿这桩亲事,此刻看着身着嫁衣即将嫁作他人妇的女儿,箫思温苦笑,不知不知是喜是悲。萧夫人则矮下身去,抱着箫双双掩面哭泣。 耶律斜轸站在一旁,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箫双双起身,目光扫过萧绰,见萧绰唇畔含笑,眉间有些凄凄,直望着自己。 萧双双凝眸,淡然笑道,“燕燕,日后我就是赵王妃了,如此我便可胜过你几分了,你说对吗?”笑颜如花,却是那般凄美绽放一瞬。转身随赵王府的人离去。 原来姐姐仍是恨着自己。萧绰努力的微笑,笑着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耶律斜轸深深叹了口气。他总是心疼这个傻妹妹的,萧绰只一味认为是自己的不是,从不曾怪罪萧双双的霸道与怨妒。 萧双双离开片刻后,箫思温携夫人和萧绰一同来到赵王府,参加宴席。 耶律斜轸只道自己不够资格去赵王府那样的贵地,实则是他不想去瞧那些是是非非,于是留在萧府,侍弄萧绰种下的芍药,倒也乐得自在。 萧绰骑着心爱的坐骑小小,把阿语留在马车上伺候父亲母亲。 萧绰只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面,脸上写满了忧愁,她的心思全在箫双双身上,此时她看着四周,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很快就被萧府的马车甩到了后面。 萧绰心想,索性不追了吧,姐姐或许也不想见到自己。于是她便调转了方向,去往市集逛逛,扬鞭而去。 赵王府人来人往,来的大多是官僚显贵,还有赵王的同宗兄弟,也就是其他可能与赵王一争帝位的皇子。 官员们生怕巴结不上赵王爷,赶忙来王府送礼,一时间,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这场大婚,改变着上京城许多人的命运。 宴请的厅堂入座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皇亲国戚坐一桌,其中包括耶律贤。 箫思温携夫人与一些有权势的大臣将军及家眷坐一桌,官员的子女同在一桌。 韩德让和他的父亲韩匡嗣也受邀到场,韩匡嗣寻了箫思温,连声道喜后入座,韩德让四下张望没有发现萧绰的踪影,没有见到她心里总归有些失望,于是自斟自饮。 赵王喜隐温柔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说了场面话后,目光一扫众人,他道,“本王的父母双亲皆不在,长兄如父,本王要请我的皇兄耶律贤为本王主婚。”说罢走向皇族所坐的酒席,向耶律贤微微躬身。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耶律贤,厅堂的宾客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那两位都是皇子,而自己未来的荣华皆仰仗他们。 身着藏蓝色华袍的耶律贤,面容瘦削,却不失英气,众人皆知火神淀之乱后,这位嫡长子耶律贤落下了病根,总是看起来病怏怏的。他端坐片刻,转而对喜隐回以会意的一笑,起身拍拍喜隐的肩膀,走到厅堂中央。为他们二人主婚。 萧思温深沉的目光落在箫双双大红的盖头上,却看不到箫双双的神色,看不到她的心。这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 大礼行罢,耶律贤连声咳嗽,脸涨得通红,他匆匆走到一旁,七良连忙拿出药丸,让他和水吞服。 耶律贤的脸色也逐渐恢复,回到席上。 喜隐宣布开席,随后便和箫双双先行回卧房更衣。 众人也不敢多言,皇室的人再不好也是好的。 众官员心中自有考量。耶律贤重病绕身,或许命不久矣,如何与喜隐一争帝位?且萧思温肯将女儿嫁给喜隐,这不恰好代表了萧思温的立场吗? 有些汉官回想起当日福缘酒楼宴饮之时,萧思温曾暗示他们耶律贤可继承大统,而此时却与赵王爷结为姻亲,心中大骂萧思温是个当面人背后鬼的小人,故颇为不屑地瞟了萧思温一眼,冷哼一声。 众臣眸光闪闪,纷纷举杯向萧思温道贺,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而献媚于他。 第二十六章 计中有计 箫思温端举着酒杯接受群臣的祝贺,脸上挂着笑容,目光却在在皇族的酒席处。 待耶律贤的视线也寻向箫思温的时候,箫思温目光深邃,只那般注视着他。他含笑的眼睛看向别处,不经意地点头致意。 待喜隐换下喜服后,便来与众人敬酒。 此时远远传来一声“圣旨到!赵王喜隐接旨!”,原来是宫中总管内侍来传旨。 待内侍手执圣旨,站在门口,众人起身,恭敬地跪倒一片。 “今赵王喜隐大婚,赏黄金万两,美酒百坛,赵王可半年不事朝事,不议朝政,朝俸不减。卿当为皇室多添子嗣,望不负朕之美意。” 众人叩拜,喜隐面色阴沉,接下了圣旨。 内侍们将赏赐抬放在院子里,便匆匆而退。 喜隐头微微一偏,仿佛轻松的样子,笑道,“皇上颇是心疼本王,本王真是乐得轻松,大家继续。”他端杯致意。 宴席又恢复了热闹。 不知情的家眷都道,赵王圣宠优渥,又与萧思温这样的权臣结亲,前途无量。 而明事理的大臣们则犯了糊涂,皇上明面上是厚赏喜隐,让他赋闲在家,给他减轻许多担子,暗里则是防备他会和萧思温联手图谋不轨,故削弱了他在朝中的权力。这样一来自己究竟该依附于谁呢? 臣子们疑惑的目光在一脸喜庆的喜隐和温润浅笑的耶律贤之间游离。 韩德让则心中暗喜,他一贯见不得喜隐阴暗的作风,这皇帝明褒实贬,让喜隐两手空空,恰好干预不到汉臣的抉择,岂不快哉。于是他痛饮一杯。 萧思温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了看耶律贤。 只见耶律贤看着桌上的残酒,单手置于桌上,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桌子,唇角漾起淡然的笑容,仿若置身事外。他并不惊讶,对此并没有反应,好像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萧思温瞳孔放大,心中有些激动,但并未显露。这的确是耶律贤意料之中的事啊,这事便是他一力促成的! 当日喜隐求娶萧双双,耶律贤在一旁帮衬,萧思温还道这是耶律贤对自己忠心的考验,没料到,没料到这是耶律贤的一招险棋啊! 耶律贤最大的筹码就是身为皇帝的耶律璟对于皇子和权臣因联姻的忌惮。 他多年对耶律璟察言观色,耶律璟虽然不事朝政,但他仍要将权力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不容受到任何威胁,这从过去那些年里,因反叛而被诛杀的皇室亲贵便可看得出来。 耶律贤的无为恰好为自己保住了性命,从而韬光养晦。 如今喜隐因结交权臣而被皇帝疑心,朝堂之事皆不得插手,那么皇子之中会被重用的便是耶律贤了。如此,群臣也该明白过来,喜隐不可依附,而当日群臣宴饮上萧思温明里暗里摆明了自己的偏向,故朝臣皆会倒向耶律贤。 这场大婚,最大的赢家,是耶律贤! 萧思温心中深深震撼,不由得对耶律贤心生敬佩,他年轻有谋,知人善任,这样的人不是未来的君主还有谁人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他炯炯目光直望着耶律贤,心中感叹,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主子。 只见耶律贤唇畔似有若无的笑容一丝丝淡下,转为眉间一丝痛楚之色。 七良见状大惊失色,“王爷,”七良转而向喜隐耳语,告诉他耶律贤痛症又犯,需要先行离去。 喜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甚至是愤怒,他却是微微一笑显得波澜不惊,他俯身,轻声道,“今日多谢皇兄为本王主婚,来日定要相报!” 相报?何以为报? 耶律贤手捂着腹部,勉强笑笑,张了张嘴,却痛的说不出话来,他仅仅点点头。 七良向喜隐拜过后,便扶着耶律贤从偏门离席了。 萧思温状似不经意看到这一幕,而后轻啜一口茶水,一派轻松。 喜隐紧紧攥拳,青筋已然略有暴起,却忍着不发作,如吞下了黄连一般苦涩却非要说是甘甜无比,他笑得清苦,笑得不甘。 七良扶着耶律贤出了赵王府的偏门,走到人群熙攘的市集,瞧了瞧四周没有可疑的人后,耶律贤才恢复了他那英姿飒爽、翩翩少年的模样。 七良将耶律贤的坐骑若风牵到耶律贤跟前来。 耶律贤抚着马鬃,望着热闹的市集,“你先回去,本王自己走走。” 听到命令,七良便先行回晋王府。 耶律贤将轻撩青袍,翻身上马,轻勒马缰绳,晃晃悠悠地逛进集市里。 第二十七章 一如初见 端午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市集热闹无比,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小贩们不断地吆喝着。 贩布的肩上披着几匹布,兴高采烈地给买家介绍着;做了艾糕的将艾糕摆放在高台上,树一幌子吸引人不说,还让行人捏点来尝尝。 那一众少女围着的小铺子便是卖五彩丝线的了,这五彩丝线可缠在手臂上,谓之合欢结,也可彩色丝线盘绕成人状,谓之长命缕,大多少女都是奔着这五彩丝线去的,大街小巷都是手臂上缠着五彩丝线的小姑娘,欢欢喜喜的模样。 耶律贤瞧着路过的姑娘们手臂上的丝线,不禁想起幼时他的父皇曾在端午家宴上亲手为他母后缠上五彩丝线,他父皇对他母后道,“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 那是多么美好的爱情誓言,果然,他的父皇母后不同生却同死,留得他孤零零一人独活于世间。想至此处,耶律贤胸中如乌云遮天,沉沉郁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耶律贤下了马,牵着马走到五彩丝线小铺子处,看到那一个个悬挂着的五彩丝线编制而成的小穗子,他笑着伸手去拿,没曾想,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只白皙的手快他一步将它取下,他微一蹙眉,手落了空。 “老板,这个我买了,多少钱啊?”声色清如泉水叮咚,如黄鹂鸣声悦耳,这是个女子。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是遥远到不可及。他细细回想,还未及回头,还未及老板开口,这女子声音弱了下来,有些慌乱,“唉,老板,我…我没有带钱…” 耶律贤又好气又好笑,偏头去看看这女子是谁。 原来是她,燕燕! 耶律贤心头一动,竟然是她,从未想过两年后能再见到这小姑娘。 她一如两年前身着浅碧青袍与深绿长裙,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双目澄澈如当空皓月。 她似乎也变了些,较两年前成熟了些,然而却不改她那天真烂漫的性子。 她左手抓着马缰绳,马儿被人群挤到后面,她还探着身子在这里挑丝线。 她柳眉微微蹙起,丝丝缕缕的鬓发被薄汗沾湿,一脸尴尬的模样叫人发笑,叫人疼惜。 “燕燕。” 萧绰一怔,听到这相隔两年的温润如玉的声音,集市本是吵闹,声音交错嘈杂,可这轻柔的两个字似乎盖过了此刻所有的喧嚣,亦是柔柔如花瓣轻轻飘落在萧绰的心里。 四目相对,耶律贤脸上的笑容浅浅,却如寒冬腊月之时的暖阳,好似暖化了万物,暖开了萧绰的心扉。 萧绰手里还抓着那五彩丝线,呆呆的看着他,一肚子话此刻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小姑娘,不买就放下,快离开这儿!”小贩不耐烦道,说着正要夺下萧绰手中的丝线。 耶律贤抢先拿起五彩丝线,脸上一贯的暖笑凝结,却也不是发怒,只淡淡道,“买了。”付钱将丝线一圈一圈地绕在手上,便不再与他纠缠。 耶律贤笑得淡然,牵着马向人群稀疏处走去。 他蓦然回首,萧绰仍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憨憨傻傻的。 耶律贤无奈,轻唤,“燕燕。” 这是今日萧绰第二次听到他在叫自己,心中欢喜若狂,前一刻还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后一刻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向他走去。 萧绰垂头,不敢直视他,双手揉捏着马缰绳,声如细蚊,“哥哥,我们又相见了…”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才企盼来的重逢。 耶律贤心头为之一震,又相见了,她还记得当日所言,当日所约。 耶律贤将她额前垂落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萧绰这才抬头看他。 他脉脉含笑,好似春风和煦,好似春暖花开。 萧绰凝视着他,刹那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初见时,他青衣长袍立于芍药从中,夕阳余晖碎碎的散落在他身上,金灿灿的一片,他温温一笑,指尖生出花海。 萧绰看得清楚,的确是他。 也如初见般,萧绰冲着他又是傻傻一笑。 萧绰喃喃道,“本以为很快就会再见,没曾想是两年,两年这么长…”独自等待的岁月确实是漫长,却甘愿。 她这句感伤之言如根根细针刺痛了耶律贤的心,耶律贤为着她这样一句话,心隐隐作痛,她真的在等自己? 耶律贤道,“燕燕,哥哥有事要去做,才没有去寻你…” 萧绰愤然昂首,“既然又要再等两年,那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走那么快了!” 第二十八章 合欢永结 说罢,她撒开手中的马缰绳,麻利的抢过耶律贤手中的缰绳,踩着马镫,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黑骏上,扬鞭狠狠抽了几下,马儿嘶鸣着向前奔去。 马背上的萧绰还不忘回头看了耶律贤一眼,意味深长,恋恋不舍却决然。 耶律贤见状大惊失色,赶忙骑上萧绰的小白马小小去追。 黑骏在萧绰的鞭子下,越跑越快,如风而过。而后面的耶律贤则面色焦急,但无可奈何,这小小真的是太小了,根本追不上他训练多年的黑马。 追不上也要追,耶律贤用鞭子狠狠抽打着小小。 小小个头不大,许是被耶律贤的鞭子抽的发怒,许是被萧绰骑得黑马激起了斗志,眼瞅着越发靠近萧绰。 “燕燕,快停下!”耶律贤气急败坏。 萧绰横了他一眼,速度不减,她心中欣欣然,只想着只有这样的法子才能多留他在身边一会儿。 耶律贤见萧绰不理会,眸略一凝眉,他夹紧马肚,使劲全身力气,纵身一跃,翻坐在萧绰身后,与她共乘一骑,这都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小小则耷拉着马脑袋,渐行渐缓,停在原地。 萧绰惊呼一声,感受到耶律贤的气息在耳后萦绕,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感受到来自他的怀抱,他的温暖。 萧绰不及细想,耶律贤双手环过她的腰,手掌紧紧握住她抓着缰绳的手,用力将马缰绳一勒,黑骏长声嘶鸣,前蹄扬起,尘土飞扬,向前几步后停下了。 马儿骤然停下,萧绰的身子直向后,跌在耶律贤的怀里。耶律贤的下巴抵在了萧绰的肩窝里,暧昧浑生。 萧绰慌了神,抓着马缰绳向前坐直了身子,背对着耶律贤道,“你,你要做什么?” 耶律贤翻身下马,向马上的萧绰伸出手来,昂首浅笑,“我才要问你想做什么?” 萧绰对这样的耶律贤毫无招架之力,丝毫不加抗拒地,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他。 耶律贤握紧她的手,托住她的腰身,将她从马上半抱下来。 夏日暖暖,林木森森,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他们二人站在树荫下,淑女与君子,黑马立于旁。 沉默须臾,萧绰扬起倔强的面庞,手撩开眼前的碎发,神情坚定“我只是想和哥哥再多呆一会儿,日后怕是再难相见…那芍药的故事我本不该期许着等你讲与我听…” 耶律贤目视远处一望无尽的原野,思绪随风飘飘然。他记起两年前与她初见之时,他曾应允她,来日再见之时,便将芍药的故事讲与她听。 原来她时时挂心,而自己却没有在意与这个小姑娘的约定。 耶律贤心中暖暖,笑意温然,“燕燕都记在心上?” 听到此话,萧绰如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彻心扉,她怔怔道,“原来只有我一人记得?”声音极其微弱,似是在问耶律贤,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萧绰以为的缘,竟是她单相思,这些时日,仅是误会一场吗? 耶律贤清澈的目光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爱怜。 许久没有人将自己放在心上了,自耶律贤的双亲过世后。他外表柔和,暖暖如阳,内心上却是用坚冰将自己的心封存,因为没有人会真正在乎他,然他也同样不在乎别人。 往昔数年,处心积虑,年少时就要为自己谋划,心上积落了厚厚的尘埃,原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人的真心。 耶律贤笑意淡然如天际绵云,毫无牵挂的飘散,却又恋恋不舍于天空。 他默默将萧绰的手抬起,手指不经意划过萧绰的手心,触到她手心的凉汗。 萧绰更加不懂得耶律贤的用意,错愕地看着他。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却对上耶律贤清澈如泉的眼眸,不再拒绝,只默默瞧着他的动作。 耶律贤复低下头,将自己手上缠绕的五彩丝线一圈一圈地解下来,又轻轻柔柔地缠绕在萧绰的小臂上,在手腕处扎出一个蝴蝶结。 这一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男子的粗鲁,只有温柔,独属于耶律贤才有的温柔。 耶律贤抬眸笑对着她。 萧绰盯着腕上五彩丝线打出的蝴蝶结,略有些讶异地抬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贤笑若春风,微微握住她的手,“我还道你这机灵鬼知道缠在手臂上的五彩丝线是做什么的呢!” 萧绰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是合欢结,我自然知道!”说罢她楞住了,手悬在半空中迟迟未落下。 耶律贤仍是那般笑着,笑得洒脱。 五彩丝线绑缚于手臂上,谓之合欢结。 合欢,相合而欢,一结同心。 第二十九章 以期来日 萧绰微一偏头,迎着微风,发丝舞动着,她抿唇一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萧绰忽而转过头来,气鼓鼓的样子,“今日你胜之不武,与我共乘一匹马,怎么看得出我骑马好过你?” 耶律贤被这样一问,倒显得无措,他本是等着她开口问为何给她绑上合欢结,此刻他倒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谁说要和你赛马了?”耶律贤奇怪道。 萧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哼,反正今日没有好好赛马,来日必要再次比过。”她语气坚定,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来日’,耶律贤心中了然,曾经允诺于她的‘来日’是相隔了两年的今日,今日这样的耍赖,却也只为了一个不知何时再来的一日。 耶律贤亦真诚道,“好,七日后,南塔后面的草原,便是来日。” 他深知自己肩上有多重的担子,此刻不容儿女情长。可,自己就是禁不住地想要如她所愿,不想见到她失望。 萧绰喜出望外,抓着他的胳膊,“真的?这次不会让我再等两年了?” 耶律贤看着孩子气的萧绰,眼中满含疼惜,点了点头。 耶律贤上了马,向萧绰伸出手。 萧绰嘟哝着,“我有马,我的小小在呢。” 耶律贤向来时的路上望去,抬手向远处一指,“难不成你要走过去找你的小小?”随即又向萧绰伸过手去。 萧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极尽目力也只望到小小白白的身影。 她满脸尴尬,犹豫着向耶律贤伸手。 萧绰伸出的恰好是绑着五彩合欢结的手,她面露红晕,另一只手掩唇偷笑。 耶律贤将她拉到马背上,掉转了方向,慢悠悠地去找萧绰的小小。 马儿哒哒的踱着步,一颠一颠地,萧绰的头不经意地碰触到耶律贤的肩膀,她索性大着胆子把头斜倚在耶律贤肩膀上。 见耶律贤并不作任何反应,萧绰便微阖双眼,脸上扬,唇畔笑意浅浅,耳边只有微风的呢喃。 耶律贤垂首,看到萧绰微笑的面容,便也笑了。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清香,是萧绰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萦绕周身。 耶律贤手持马缰绳,昂首平视前方,“燕燕,你我不过相见两次,不怕我是坏人吗?”至今他都不明白萧绰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萧绰笑意浅然,享受着微风的轻抚,“你不就是宫里的侍从吗?那又如何?如此便可轻看自己?” 耶律贤无奈地笑笑,她果然是个纯粹如晴空的姑娘,她本一心想他,自己却对她有所疑虑。可她也太容易轻信他人。 “燕燕,今后不可随意相信陌生人,尤其是男子。”耶律贤嘱咐道。 “我不轻信他人,我只是信你。”萧绰脱口而出,声音恰似从天际而来,如缕缕清风,吹过便不留痕迹。 我只是信你… 信你… 这一字一句在耶律贤脑海回荡,世间竟还能找到无所保留相信自己的人。 耶律贤沉默良久。 萧绰微微睁开眼,慵懒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了?”她笑问,“还从不知你姓甚名谁呢?我还如何继续相信你啊?” 耶律贤回神,笑道,“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吗?日后就叫贤宁哥哥吧。” “贤宁…”萧绰细细品度着,“这是汉人的名字吧,你是汉人?” 耶律贤没有回答,轻勒马缰绳,“吁…”黑马停在萧绰的小白马旁边。 还没等耶律贤下马,萧绰已经跳下马来,抱着那小白马的马脖子,亲昵道,“小小,抛弃你是我不好,原谅我啊!” 耶律贤失笑,“小小的确是太小了,你的小马儿根本追不上我的若风,你该换一匹。” 萧绰站直后,单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指着黑马若风,凶道,“你的大黑才不好,一点都不听话,我才不会丢了我的小小!” 耶律贤笑笑,“好了,你该带着你的小小回家了,我也要走了。” 萧绰闪动的睫毛下,眸子黯淡了几分。 耶律贤正想出言安慰,萧绰已然跨上小白马,笑吟吟道,“七日后,草原相见,莫忘。”她没有一丝留恋,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萧绰从不曾忘,当日耶律贤对自己说,“我大辽的女子断不会如此扭捏…”那一次她离开的果断,这一次也绝不拖沓。 耶律贤的眼里闪过她执鞭的手上缠绕的丝线,尘土飞扬之中,他默然,心中想到他父皇母后的誓言,喃喃道,“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 当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时,耶律贤仿佛被自己惊到,回过神来,他苦笑,“她是个小丫头,况且我的未来自己都不知…” 远处遥遥传来萧绰的声音,“贤宁哥哥,别忘记还有芍药还没…”声音渐行渐远,随风飘散。 他凝望着萧绰渐渐远去的背影,这是怎样一个女子? 既对自己心生眷恋,离开时却又头也不回。 他多想许她来日。 第三十章 冷清散场 耶律贤回到自己的王府中。 天色由淡转浓,天空中那墨黑色吞噬掉夕阳最后一丝光辉,淡淡月华笼罩大地。 赵王府中大婚宴席仍未散,丝竹管乐,觥筹交错。 喜隐眸中微带醉意,闪烁不定。 他举着酒杯,身侧随侍的侍从拿着酒壶随时准备给他添酒。喜隐挨个儿给有权有势的大臣敬酒,明里暗里地拉拢利诱,而大臣们都打着哈哈,目光躲躲闪闪。 前不久将将投于喜隐手下的枢密院老臣等人,经过今日的宣旨之事后,都大义凛然地拒绝喜隐的种种讨好,正襟危坐,好似正人君子一般。 喜隐碰的一鼻子灰,萧思温看到后暗自冷笑。 “王爷,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就不扰王爷新婚燕尔之时了,先行告退。”不知是哪一个官员带头离开了,官员们就像是鲜活过来一样,纷纷拜别了喜隐。 喜隐坐于高堂之上,无力地摆摆手。 韩匡嗣硬是随着萧思温坐到了最后,方才得了萧思温的暗示,带着韩德让先行离去,上了萧府的马车。 白日门庭若市,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变得空荡荡的,只余残羹冷炙,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萧思温安然自若地端起酒,放在唇边细品。 喜隐抬起阴冷的眼眸,冷笑道,“岳丈大人好心性,此刻旁人恨不得离本王远远的,大人却还赏脸吃我府上一杯清酒,呵呵…” 萧思温闭目,放下酒杯,“原是自作孽,怪得上何人?”他起身,拂了拂长袍,转身而去。 在行至门口处时,他微一侧身,阴影之中难辨神色,“好好对待双双。”扬长而去。 喜隐对着冰冷的空气举杯,一饮而尽,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房。 卧房之中,喜绸悬挂于床帘前,窗子上贴着喜庆的窗花,桌上摆放着瓜果、桂圆、莲子等有美好寓意的吃食,还有两杯交杯酒。 喜烛不断地滴落烛泪,凝结成块,时而噼噼啪啪地爆一下火花,灯火掩映,忽明忽暗。 萧双双自拜过堂后,便再没有出过房门,仅仅是正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神色淡然。 喜隐整个身子撞向了房门,萧双双惊了一下,看到是醉倒在地的喜隐,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她走过去吃力地将喜隐扶起来,搀扶到床上。 喜隐微微睁开朦胧的醉眼,看见萧双双略带忧愁的双眸,他蓦然笑道,“双双啊,本王败了,败得不甘啊!” 萧双双起身倒了一杯茶,端到床前,轻声道,“王爷,您醉了。”她单手扶着喜隐的背,将他置于床前斜倚着。 喜隐闭着双眼,面色酡红,断断续续,声音低沉,“你又何必…假惺惺地来管本王死活?快与你那不可一世的父亲回去啊,哈哈…本王…本王无用…闹剧…笑话一场…” 萧双双淡淡笑着,眉目之间隐隐恨意闪现,“回去?王爷叫双双回哪去?我是王爷的赵王妃,这里才是我的家。” 喜隐挣扎着睁开了眼,看到萧双双温柔的目光正对着自己,满含柔情。 喜隐猛地拥住了萧双双,她手中端的茶杯打翻在地。 喜隐的怀抱越来越紧,口中呢喃,“双双,本王对不住你…”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的力道也逐渐小了,昏睡在萧双双柔弱的肩上。 萧双双胸腔中泛起浓浓的酸意,她强忍住泪水,她轻轻拍着喜隐的后背,“王爷,睡起来就好了,睡着了烦恼就会不见了,睡吧…” 萧双双伺候喜隐仰睡在床上,她坐在床边,看着喜隐脸上忽而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口中呢喃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萧双双叹道,他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呢! 回想起与喜隐的一切,萧双双淡淡微笑。 他曾说,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会等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许下承诺,她定要好好珍惜。 她抚摸着喜隐的脸庞,轻声道,“晨钟暮鼓,朝阳日落,我定随你。”还他一个承诺。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萧绰占有了众人的喜爱,父亲对自己百般呵斥,母亲的坐视不理,韩德让这样的外人比自己这个亲姐妹对萧绰还要亲,耶律斜轸时不时地为了萧绰与自己作对,还有阿语,大半是受了萧绰的指使。 燕燕,姐姐终究要对你不起。 萧双双拿起剪子,剪下了喜烛上的燃成灰烬的灯芯,屋子豁然明亮了许多,那火红的烛光正映着萧双双的双眸越发冷寂。 是爱,要报,是恨,更要报。 夜半时分。更深人静。 第三十一章 时机将至 与萧绰分别后,耶律贤便回到自己的晋王府,而非宫中。 月华冷淡,夜空中星辰寥落,闪烁不定,树影斜斜交相掩映,冷风吹得树叶窸窸窣窣作响。 耶律贤修长身影负手立于树下,他的影子和树影一同随着夜风摇曳,孤且傲。 他身处于世间,生来便是肩负天下苍生、家仇国恨的使命,这是如何也推诿不掉的,然而他甘于承受,皆因他也注定是天生的王者。 除却有风声阵阵,耶律贤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萧绰那散入尘埃之中的声音。 七日后,草原相见,莫忘… 莫忘… 不忘… 情不知所起,仅仅是一个回眸,缘定终身。 只是自己,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如她痴等自己一般,去追寻于她吗? 耶律贤敛去白日里的笑容,只沉默地遥望星辰。 “王爷,”远处传来七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七良走近前来,作揖道,“王爷,萧思温大人和韩匡嗣大人在后门等候,求见王爷。” 耶律贤轻勾唇角,向枝头伸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树叶,“也该来了。让他们来我的书房。” “是。” 大婚酒宴前,萧思温便安排了耶律斜轸驾了一辆寻常马车在赵王府门口最不起眼处等候,宴后便来晋王府。 而汉臣韩家与萧家多年交好,自然是同心。 耶律贤的书房中。 耶律贤站在书桌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扶案,专注地研读着一本汉人诗词。 萧思温和韩匡嗣在前,韩德让和耶律斜轸随后,四人一同进入他的书房。 “拜见王爷。”四人异口同声。 人前的耶律贤总是谦谦君子,暖暖微笑,“各位多礼了,快坐吧。” 随即四人纷纷落座。 韩德让看见耶律贤还比自己小上几岁,虽时时微笑,却不怒自威,让人不敢轻瞧了他,这些年韩德让深谙萧思温的城府,连萧思温这样的官场老臣都甘愿臣服于这个小皇子,想必他必有过人之处。 韩德让心中对耶律贤生了几分好感,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耶律斜轸眯眼含笑,他一向看好耶律贤,此刻亦然。 萧思温颔首,“王爷,今日赵王爷大婚,我等以为,他气数将近,不必顾虑,您是否…”他略微迟疑,不敢继续说下去。 耶律贤只是微笑,并不开口。 “王爷。”两个男声响起,众人闻声向门口看去。 一高一矮的两男子,在门口处跪拜,一同道,“臣高勋、臣女里,拜见王爷。” 耶律贤笑着点点头,吩咐七良多搬两把木椅来。 韩匡嗣父子和耶律斜轸仅仅是些许疑惑。 萧思温心中暗暗震惊,眼前这二人难不成也是耶律贤一党?同为臣子,他们却知礼行跪拜大礼,而自己方才进门时却仅仅是作揖…他精明德尔双眸望向笑吟吟的耶律贤,他仿佛毫不在意。 怕是自己想多了罢。 待高勋女里坐定后,耶律贤走到众人中间,鼓了两下掌。 他从容不迫,“今夜在场众位,都是念着本王几分薄面,都是为着大辽的兴盛,”他环视众人,浅笑淡然,眼眸中却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坚定和属于王者的自信,“既然相信我耶律贤,本王定不负众望。时机怕是将至了。” 众人眼眸中都闪现出光彩,耶律斜轸更是喜得一手拍在了椅子扶手上。 众人起身,双手合握胸前,怀着大干一场、非生即死的心思,“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这一夜,耶律贤的书房亮如白昼,一屋子的人都满腔热血,不成眠,只待来日,只待时机。 约摸是凌晨,天色灰蒙蒙,灰暗之间又透出隐隐的光辉。 萧思温等臣下从耶律贤府邸后门一同出来。 高勋姓高,却生的矮,且眼睛细长,微微一眯,似是打着坏主意,“萧大人,您果然老谋深算,若非今日,下官还真真以为您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隐退江湖了呢。”嘲讽之意显现无遗。 耶律斜轸微微攥拳,正想上前揍他个鼻青脸肿,萧思温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凌厉的眼神示意他,万万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旁女里笑得阴诈,“高大人,你这话怎么说的,好狗是会挑好主子的,萧大人自然是明是非的,王爷光凭着咱们二人能成什么大事,自然是要仰仗萧大人了!” 既是对萧思温的辱骂,言语之间又透着酸意,萧思温倒向耶律贤,仿佛是分了他们二人在耶律贤面前的宠爱。 萧思温只淡漠的看着二人,如唱戏一般滑稽,不由冷笑。 韩德让笑若春风,“二位大人,你们挑的主子,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乱吠的狗却不是好狗。” 耶律斜轸嗤笑出声,心想这读书人骂起人来还咬文嚼字的。 第三十二章 竹马情随 马车外寂静一片,马车里三人沉默而坐,毫无困倦之意。 忽而一贯寡言的韩匡嗣轻声对韩德让道,“你方才说那些混话做什么?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道理不知吗?”语气中带有薄怒。 韩德让毫无辩解之意,只是正襟危坐。 萧思温沉吟,开口,“韩兄,徳让是替老夫出头,你不会不知吧?”他闭目养神,言语之间透着威严。 韩匡嗣自然是不敢迁怒于萧思温的,只得训斥韩德让,却被精明的萧思温发觉。 韩德让自然知道自己开罪了小人,可就是忍不住要为萧思温辩驳几句。 韩匡嗣颔首,恭敬道,“萧大人,不敢,唯恐小儿不知人情世故,哪天被人算计都不知情那便是冤枉了。” 萧思温点点头,脑海中不断地闪过耶律贤那自信的模样,和他说过的话。 时机将至… 时机将至… 历来改朝换代,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而自己又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 若成,萧氏一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若败,一人谋逆,满门抄斩,男奴女娼也并非毫无可能。 自己这把老骨头,断送了也就断送了,他最担忧的是自己女儿们的未来。 两个大女儿都分别嫁给王爷,不论幸福与否,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将牵累不到她们,而小女儿还待字闺中,又有谁值得信任,有谁值得自己将女儿托付呢? 他抬起眼眸,瞧见气定神闲的韩德让。 这,不就是上上人选吗? 且不说韩德让自幼与萧绰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单是看在今日他肯维护自己的份上,便也是好的。 韩家是三朝元老之家,汉臣之中的名门望族,韩匡嗣虽是支持耶律贤,却也不敢在明面上与皇帝对抗,他只明哲保身,那么韩德让也不会被卷入朝堂风云之中。 如此想来,韩德让会是萧绰最好的依靠。 萧思温坐正后,看向他们父子二人,“算起来徳让二十七岁了?” 韩德让点头称是。 萧思温慈爱地笑道,“如今仍是没有中意的女子吗?” 韩德让苦笑。自然是有的,苦就苦在青梅不含情。 韩匡嗣只是静静听着萧思温到底要说什么,然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萧思温拊掌大笑,“那你瞧着燕燕如何?可还够格与你相配?”似是玩笑,更多的是真心。 他苦心栽培女儿们,是想有朝一日,让她们一跃而起,成为人上之人,做大辽最为尊贵的女子,可眼下,女儿的性命却是最要紧的,何况,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萧绰。 韩德让和韩匡嗣都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萧思温。 韩匡嗣心想,萧家荣极一时,谁又能料想到下一刻是不是就沦为阶下囚?萧思温想把女儿嫁到韩家,多半是躲难。可这一来,不是给韩家徒增杀身之祸吗? 韩匡嗣冷眸瞥了萧思温一眼,哼,好个萧思温,主意打得这般好! 这一旁,韩德让是惊喜的难以置信。 青梅竹马,他想到与萧绰长大的情分,便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即便萧思温不说,他也要寻了时机,向萧家人表明心迹。 可,萧绰是什么心思?会和她的父亲一样想吗? 韩德让眉间的忧思若隐若现,“萧大人,徳让不才,恐不得燕燕偏爱,还是由燕燕自己定夺她的终身大事吧。”他终究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了萧绰,宁肯错失这大好机会。 韩匡嗣见韩德让松口,赶忙笑道,“大人,徳让你也是知道的,如何能配得上令千金?下官原以为,萧小姐必是要嫁与皇家的,怎好委身与徳让呢…” 萧思温垂下眼眸,不理会韩匡嗣,沉声道,“徳让,适才王爷所言你可明白?时机将至…老夫生死由命,唯放心不下燕燕,恐怕有个万一,她会难以保全自身…” 他面色忧思难下,伤感之意正如笼罩着湿蒙蒙的薄雾的微寒清晨,寂寂清索。 韩德让沉默垂首,双手扶在膝上。 韩匡嗣则不经意地打量这萧思温,没曾想他竟将真话和盘托出,不遮不掩。 或许萧思温也在怕真的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萧思温长舒一口气,笑道,“徳让,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娶燕燕,一生待她好?” 韩德让抬眸,须臾,澄澈的眼眸中满含坚定,如磐石般不可转移,“德让此生愿长伴燕燕左右,舍尽所有,只为她。” 为了萧思温的嘱托,为了萧韩两家往日的交情。 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为了萧绰,他毫不犹豫,许下承诺。 萧思温欣慰地点了点头。 韩匡嗣黑沉着脸,一声不吭。 韩德让会答应,这是在萧思温意料之中的,平日他便看得出,韩德让对萧绰的好,并非是耶律斜轸对萧绰那般如兄长般的关怀,那分明是爱慕。这才是萧思温敢向韩德让提起此事最大的缘由。 夜,长长缠缠无尽无止,终有骄阳刺穿黑暗,破晓而光芒遍布大地。 第三十三章 主仆身份 清晨的空气凉爽舒心,天空湛蓝,几近透明,麻雀三五成群立于苍翠的树枝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萧府门口,耶律斜轸掀开马车的垂帘扶着萧思温下来,韩匡嗣和韩德让正想跟着下来拜别,萧思温摆摆手,“你们也一夜未眠,就让斜轸送你们回去歇息吧。” 韩匡嗣连连颔首致谢。韩德让也施了一礼,目光似是能穿过萧府大门看见什么似的。 萧思温嘱咐耶律斜轸,“定要将韩大人父子安全送回府中。”点点头便进了萧府。 萧府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切断了韩德让的思绪。 韩匡嗣恶声道,“还看不够吗?”瞪了韩德让一眼,便转身进了马车,重重甩下垂帘。 韩德让看着耶律斜轸,摇摇头,苦笑。 耶律斜轸回之一笑,颇为理解,随后摆了摆手,让他坐回马车上去。 耶律斜轸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去往韩府。 马车又恢复了沉默,父子二人各有所思。 “你不该这么武断答应萧思温的,”韩匡嗣强压着心中的震怒,“我们韩家在这大辽能自保已是万幸,怎可贪图攀附权贵?谁能知道晋王爷一定会是最后的胜者呢?”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驾车的耶律斜轸听到只言片语。 韩匡嗣此人怯懦怕事,只求能够守住他韩家在这蛮荒之地来之不易的产业,不敢再做攀龙附凤之想。 他以为儿子韩德让是为着萧家这个响当当的皇亲国戚的名号,故才应允了萧思温这个求娶的请求。 韩匡嗣怎知韩德让真正所想?他不知道韩德让不屑于荣华权贵,不知道韩德让的仁人大义,更不知道韩德让多年来对萧绰的这份青梅竹马的情意。 韩德让淡淡道,“我是真心愿娶燕燕,不作他想。爹,我不会牵累韩家的,燕燕更不会。” 他深知自己的父亲忠厚,安守本分不愿再多生事端,就连投靠耶律贤也是权衡再三而作出的决定。 这说中了韩匡嗣真正担忧的事,他最怕的是有朝一日萧家垮台,韩家受累。 韩匡嗣冷哼一声,“哼,韩家与萧家一向交好,我怎么会怕这个!”他如此说也是为了保全在儿子面前的颜面。 韩德让默然,不再接韩匡嗣的话。 萧府。 萧思温一踏进庭院,便看见萧绰和阿语在侍弄芍药花,听见她婉转清丽的声音,她在哼唱一支草原牧歌,歌声悠扬动人。 这歌声牵引着萧思温的思绪,让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他在草原上初次见到萧夫人。 当年萧夫人还是个小姑娘,她牵着马儿漫步在草原上,那动听的牧歌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也是这样纤尘不染的天空,偶有大雁扑翅飞过,他在草原的毡房前席地而坐,瞧着萧夫人一路踏着歌声向自己走来。 萧思温微笑长叹,在岁月里,永远有人苍老,永远有人年少。 他看着萧绰欢快的身影,轻声唤道,“燕燕,起得这么早?” 萧绰回头,将手中的物什递给阿语,欢喜的跑来,洒落一串悦耳的笑声。 她拉着萧思温的胳膊,“不早了,我想着我的花儿都醒了我还没起,它们就要笑话我懒了!”她调皮的眨眨眼。 她哪里是起得早,分明是一宿都兴奋地没睡着。 萧绰心中一想到七日后能再见到耶律贤,不禁喜形于色。 “你这丫头。”萧思温轻拍着萧绰的手,被萧绰逗笑了。 “父亲昨日参加赵王爷的大婚,一夜都没能好好休息吧?快去歇着吧。”萧绰只说是赵王爷,却没有提到萧双双,她心知她和她的二姐姐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想到心就会刺痛,不如不想。 萧思温自然是注意到萧绰的言辞,他略微沉吟,点点头,他思忖再三,还是没有把与韩德让的谈话告诉她,便回卧房了。 萧绰抬头看着天空,这样的干净,这样的美好,若生活也能如此该多好。 她抿唇,低头转身瞬间,不经意瞥到了与自己相对而建的萧双双的卧房,人走茶凉空荡荡。 这样也好。 她走向阿语,复拿起水壶,乐得给芍药浇着水。 阿语看了一眼萧双双的房间,好奇地问道,“小姐,老爷昨日在赵王府呆了一夜啊?难道二小姐如此舍不得老爷吗…不像是啊…” 阿语知道萧双双和萧家已经闹翻了,所以才如此问道。 萧绰没有理会阿语,反而继续欢快地哼着牧歌,忙活个不停。 “三小姐,您就不怕二小姐当了赵王妃后,会报复您吗?您一点儿也不担心吗?”阿语跟着萧绰许多年,所以大着胆子直说了。 萧绰一怔,歌也不哼了,水也不浇了,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望着阿语,“阿语,她是我的亲姐姐,她只会对我好。” 阿语正想辩解,萧绰又道,“阿语,无论她身在何处,她永远是萧家人,是萧家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你要记得。”她凌厉的目光投向阿语。 萧绰本不想口出恶言,拿主仆的身份来压她,尤其是对跟着自己多年的阿语,但她心中把萧双双看的比什么都重,即使阿语说的是对的,她也不愿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阿语缩了缩脖子,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阿语垂下的眼睫之下,泪水盈盈,却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又是主仆的身份!难道她永远只能屈居萧绰之下,做一个卑贱的女婢吗! 萧绰看着微微颤抖的阿语,叹了口气,“你回去歇着吧,现在不用你帮忙了。”又蹲下去摆弄芍药花。 幸而有芍药相伴。 幸而还可以期盼七日后的相见。 幸而有他。 第三十四章 命中有他(1) 距离与耶律贤的约定之期还有许久的时间,萧绰在萧府里,要么发呆,要么就好一通乱喊乱叫来发泄,惹得耶律斜轸以为她癔症了,吓得要带她去寻大夫。 闲来无事之时,萧绰便拿出那五彩丝线来看看,她把这丝线当珍宝似的不敢压折,突然又拿出剪刀来剪剪弄弄许久,自己傻傻地笑出声来。 萧绰在等待和期盼之中度过了七日的时间。 这一天大清早,天蒙蒙亮,萧府一片静悄悄,庭院里空无一人。 萧绰身着一袭红色束腰的骑马装,发髻绾得高高的,红色长裙飘飘乎却不沾地,那飒爽的英姿仿若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将房门掩上,走到芍药跟前,看了老半天,斟酌许久,笑眯眯地摘下了两枝最大的芍药,自语道,“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还送给他两枝更好的芍药。” 她又溜去马厩,牵出了自己的马儿小小,把芍药花别在了马身侧自己亲手缝制的小布袋之中,赶忙出了萧府大门。 她跑到离萧府有好几百米远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她唇畔抿笑,好似明媚春光,那信心百倍的模样像是势必要打个胜仗回来一样。 此次,的确是要去打个胜仗回来,赢了耶律贤的马术,赢了耶律贤的心。 萧绰咯咯笑出声来,还好这是清晨,街上没有什么人看见她,否则还不把她当做疯子。 她的手一前一后抓住马鞍两侧,稍一用力便翻身上了马背,她目视远方,扬鞭而去,直奔草原,一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 正是草原草木茂盛的时节,小草都舒展着身体,一片片绿油油的如绒毯般的小草随风摇摆。 天空辽阔。风清扬,毡房附近有牧人在放牧,时不时地还高高的吼上一嗓子,声音淳厚古朴。 朵朵白云装饰着湛蓝晴空,毛色雪白的羊群点缀着草地这方绿毯。 这样惬意的草原景致,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 点点朱红丽影出现在草原上,一身红色衣装的萧绰牵着通体雪白的马儿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走着。 渐而清风骤起,吹拂着她黑如墨染的鬓边碎发,吹拂着她柔柔的红色裙摆,好似梦中仙境款款而出的仙子一般。 牧人见了都要远远地为她唱上一支豪迈的牧歌,她友好的点头回以微笑,继续前行着。 她四处张望,双目不断找寻着耶律贤的身影,正要急躁起来时,目光定在远处毡房前,笑容缓缓漾起,如叶瓣轻轻坠落水中,荡漾起一圈圈闲散的水波纹。 毡房前,耶律贤着一袭白袍,腰系黑色镶玉腰带,英眉扬起,唇畔带着慵懒的笑容,斜倚在黑马儿若风身上,看着萧绰一路踏青而来。 四目相对之时,天地万物仿若静止,世间空余此二人, 萧绰从小布袋中拿出芍药来,扬手冲着耶律贤挥了挥,“贤宁哥哥!”便牵着马跑到耶律贤面前来。 耶律贤看着她手中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复想起上一次与她相见,她临走前还道,“贤宁哥哥,别忘了还有芍药…” 芍药,初见之时应允她的芍药传说还没有讲完,她什么都放在心上。 他低头苦笑,再抬起头来时那笑容又如春光般明媚,“燕燕,你来了。” 萧绰自是欢喜笑道,“你总算是守着约定,”她将芍药扬到他面前,“这是送还给你的芍药。” 耶律贤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一般,疑惑道,“送还给我?芍药?” 萧绰愿本亮丽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垂着脑袋,“原来你又不记得了,当日你送我你亲手栽种的芍药,如今我送还给你我亲手栽种的芍药…” 耶律贤笑意加深,眼眸之中平添几分心疼,“这是你亲手种的?你特地去学?” 萧绰仍是低垂着头,轻轻点了点。 耶律贤轻拍萧绰的肩膀,接下她手中的芍药,“怎么会忘了呢?我还要给你讲完芍药的传说呢!” 萧绰猛一抬头,眼里充满了惊喜,“真的?你没骗我?”随即使劲摇了摇头,“现在不要讲,先去赛马…”说罢撩起裙摆就要上马。 耶律贤按住萧绰,疑惑问道,“怎么不愿先听故事,反而着急去赛马?” 萧绰含糊遮掩着,“反正就是要先去赛马,不管不管…” 那芍药的传说就先留着不要讲,只愿还有许许多多个来日,鞥够细细讲与她听。 她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扬眉挑衅道,“怎么,不敢?” 耶律贤的笑容随风淡淡展开,他走到黑骏身侧,将芍药斜插在马鞍上,随后一跃而上。 萧绰笑笑,扬鞭策马向空旷的草原飞奔而去,一如离弦之箭。 耶律贤见她一抹红色渐渐远去,遂扬鞭去追赶。 碧空如洗,原野旷远,草原上一抹朱红倩影,随之而来一袭翩翩白袍,微风曛暖,生而如此,便足矣。 第三十五章 命中有他(2) “驾…”白马上的萧绰呼啸而过的风中催马飞奔,碧色柔柔之间红影闪动轻飘而过,似撩人春日之时落红点点碎花雨飘然。 萧绰驱马前行,仍不住地回头去看耶律贤是否跟上来。当她看到那白袍身影若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紧追在自己身后,她笑意嫣然,回眸顾盼。 耶律贤看见那样盈盈而笑的萧绰,如溺水一般,纵使窒息,却难以自拔。 耶律贤扬鞭连抽几下,加快了速度,蹙眉扬声道,“燕燕,专心骑马,不要随便晃动!” 即使他想时时刻刻看到萧绰那样美丽的笑容,他仍要顾着她的安危。 萧绰扬起马鞭冲着耶律贤晃了晃,全然不顾耶律贤的叮嘱,得意地喊道,“有本事来追我啊!”继续奔向前方。 耶律贤脸黑沉下来,他微微俯身,双脚紧夹马肚,一手抓紧马缰绳,紧紧一勒,另一手执鞭狠抽一下,黑马瞬时惊起,四蹄奋力扬起,长声嘶鸣,直向前方奔去。 黑马果然不愧被称作若风,瞬时间它身如疾风,势如闪电,轻而易举超过萧绰几十米远。 耶律贤稍慢下速度,一手拿起那两枝芍药,用嘴咬着花枝,他将花瓣尽数拔下,手向后方一扬,转头之间吐掉残留的花枝,笑容淡淡,复又加速。 萧绰还没反应过来,她耳边风声阵阵,鼻息之间,嗅到风中淡淡芍药花香,她正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嫣红的花瓣扑面而来。 芍药花瓣恍若从天上飘零而落,洋洋洒洒,让萧绰看傻了眼,马儿也稍慢下脚步。花瓣轻抚上她的脸,她的唇,落在了她的青丝上,挂在了她的红裙上,这才真的是一场花瓣雨。 萧绰回神,见眼前耶律贤一人一马已将她甩了好远,她不服气地大声喊着,“你胜之不武,我偏要赢你!” 萧绰不甘示弱,疾驰追上前去,她拼进全力,那墨黑色的骏马和白袍身影终于越来越清晰。 萧绰唇畔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心想还不是赶上来了?他的骑术怎么会好过自己?他不过是久居深宫的侍从… 侍从,想到这二字,她心头沉沉如负巨石,身份地位,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使她不在乎,可千千万万的人在乎,可能也包括他。 她没有完全陷入思绪之中,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 萧绰越看越不对,耶律贤的身子在黑马上轻微摇晃,好像是坐不稳,随后竟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似的,可那黑马倒是像拦不住的凶猛洪水一般,直冲向前去。 萧绰脚扣紧马镫,紧抽几鞭,总算赶在了耶律贤身侧。 颠簸之间,萧绰看到马背上耶律贤,他面色惨白,原本温暖的双眼半开半阖,像是昏迷,但手中还紧紧抓着缰绳,应该是还有一丝意识。 萧绰一脸焦急,她一边抽打着马儿保持和黑马若风一样的速度,一边看向耶律贤,大声叫道,“贤宁哥哥!你怎么了?” 萧绰的声音融在风中,并未唤醒耶律贤的意识。 萧绰看看前方,不远处便出了草原,进到荆刺满布的丛林。黑马带着昏迷的耶律贤这样没命地乱撞,耶律贤不死也会摔残。 萧绰丽眸瞥向耶律贤右方,那是一个草原上的一个大斜坡。 她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了命吧。 那一刻,萧绰心想,生死有命,她命中有他。 距丛林还有几十米远,萧绰面色坚定,如生死诀别般却不露一丝畏惧。 她松开马缰绳,借着脚上的力气,并着双手使劲按向马背,纵身向右侧斜扑过去,拥着昏迷的耶律贤跳了马背,双双滚下了那大斜坡。 一黑一白两匹马儿在身上无负重后便在丛林前停住了,闷哼声不断从鼻息之间发出。 片刻之后,滚落的两人终于在斜坡平坦处停下。 萧绰紧紧抱住耶律贤,尽量不让他的头部再磕伤,而自己身上却被斜坡上的草木碎石割碰出一道道细密的伤痕,一袭红裙也被划成碎布碎条。 “嘶…”萧绰一手托起耶律贤的头,吃痛地将压在耶律贤的头部另下面的胳膊抽出来,跌跌撞撞地起身眺望斜坡上面,看到马匹都在后,又艰难地跪坐在耶律贤身前。 此时她灰头土脸,难掩眸中清丽之色,却充盈着泪水。 她看着耶律贤,一手轻拍他的脸,艰难地吐露出几个字,“贤宁哥哥…” 泪水滴滴答答落在耶律贤沾满浮灰和略带划伤的脸上,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一滴一滴,似绽开的花朵,似破晓之间从叶片坠下的露珠。 “莫哭…” 本垂首落泪不止的萧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惊喜之色浮现在她泪意未消的脸上。 第三十六章 命中有他(3) “贤宁哥哥,你醒过来了…”萧绰又哭又笑,吃力地将耶律贤的身子抬起,自己坐下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不该让你和我赛马的,不该缠着你,都是我…” “你…方才是不要性命了吗?”耶律贤并没有理会她抱怨自己的言语,反而艰难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复而垂下长长的眼睫,眸中满含宠溺疼惜之情,笑容轻凝。 ”我只想着你不可以死…”萧绰抽泣着。 然她只想,生死有命,我命有他。 “我的性命是命,你的性命便不用珍惜了吗?咳咳…”他连声咳嗽,身子都跟着颤抖。 萧绰慌了神,她抚着耶律贤的胸口,“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在马上昏过去了…”她愈发手忙脚乱。 耶律贤深呼吸,顺过来了气,他缓缓道,“不是突然,老毛病了…”他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怎么可能告诉萧绰,他就是那个幼时便被血腥的场面吓出了一身病痛的大皇子,他就是一个正在蓄意夺位而隐忍不发的王爷。 萧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脸上略带歉意,轻声问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耶律贤双眼未全然睁开,却笑得云淡风轻,微微喘息,慢条斯理道“燕燕,你莫慌。你知道我是宫里的人吧?” 萧绰点点头。 “你将我送到西华门处,将我的玉坠给宫门侍卫,让他们去找一个叫七良的侍从,他是我的好兄弟,会来接我进去。” 萧绰连连点头,已不知他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站起身来,顾不得身上的泥污和伤痕,她将耶律贤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让耶律贤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萧绰扶着他颤颤地向斜坡高出走去,耶律贤的重量岂是她一个女子可以承受的? 她不吭一声,即使双腿已经乏力,几乎站不住脚,她咬着牙硬是向前走着。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萧绰腿酸痛到接连几次都单膝跪在硬邦邦的草埂地上,额上汗涔涔的,仍然冲着耶律贤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复站起。 耶律贤心中极痛,心里的痛远大过身上的痛,他蓦然停住脚步,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倦怠的笑意,“燕燕,你先回去找帮手,然后再来接我,现下天都快黑了,再迟你会迷路的,可是我呆在这儿却不会迷路,你…” “你想做什么?抛下我吗?不可能。你命有我,甩不掉的。” 萧绰冷眼道,随后扣紧耶律贤搭在自己肩上的臂膀,硬拽着他向斜坡上挪动着。 她曾想过,生死有命,她命有他。 可此时她竟也想霸道一次,告诉他,他命有她。 萧绰手上力道大了几分,耶律贤因痛而清醒了不少。 耶律贤微睁双眼,眼中流泻出的是浓浓的疼惜之意。 你命有我。 耶律贤不信命不信天,可他此刻如此相信眼前这个坚定霸道的姑娘。 他相信,若此刻让萧绰陪自己在此等死,萧绰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她说这是命,他命中有她,甩不掉的。 终于走到斜坡的半腰上,夕阳斜斜地挂在远处丛林枝头上,金红色光芒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牧民早已将羊群马群赶回家,草原已经空空荡荡,偶有几声骇人的鸦声传来,更显静谧,若非身旁有个耶律贤,萧绰早已害怕地打颤了。 萧绰扶着耶律贤先行坐在平坦处,她又向周围张望了许久,突然听到有马的喘喘鼻息声,她惊喜地向丛林处望去,她的小小和耶律贤的若风正在那里。 她单手比在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小小闻声便向她飞奔,引得若风随着小小也向他们的方向奔跑而来。 她摸着小小的马鬃,眸子中又闪现了灿烂的光辉,“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虚弱的耶律贤望着萧绰,浅笑不语。 萧绰小心翼翼地扶着耶律贤走到小白马身旁,作势就要让他上马。 耶律贤停住,“以我现在的模样,骑不了马。” 萧绰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我带着你,怎么会让你一人骑!” 耶律贤望着小小可爱的模样,望着小小这小小的身躯,面露将信将疑之色,迟迟不肯上马。 萧绰轻蹙黛眉,正要大骂他不知好歹,耶律贤凝眸,“两个人一同骑若风,或许还能快些。”指着黑马说道。 萧绰有些不情愿,怎么可以看不起她的小小? 她又见耶律贤面带痛楚之色,连忙把他扶着上了黑马,自己又灵活地坐到耶律贤身前,让耶律贤靠在自己身上。 萧绰抓紧缰绳,微一转头看到耶律贤的侧脸,轻声道,“坐稳了?你定要撑着。” 耶律贤没能再忍住腹内的阵痛,闷哼一声,却重重应了声“嗯”。 萧绰的心一纠,定了神,勒紧缰绳,扬鞭策马,随着马的嘶鸣声,绝尘而去,小白马尾随在他们身后。 第三十七章 约定已了 墨色一点点地吞噬着夕阳的余晖,日落,而月上柳梢头。 在月色朦胧之中,萧绰努力辨别出草原的路,越睁大眼看越迷糊,反而着急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烦躁,甚至害怕。 她怕这样安静到让人心慌的时刻,她怕自己会再见不到明天的朝阳,她怕自己不能再耶律贤再站在芍药花海之中对自己浅笑盈然。 她的手冰凉彻骨,愈发颤抖。 忽然之间,手上覆了一层融融暖意,那是耶律贤温热的手掌。 萧绰忘记了心中的恐惧,轻勒缰绳,放慢速度,“贤宁哥哥,你醒了你不痛了?”她笑着回头看他。 耶律贤仍是面色浮白,嘴唇都干裂开来,在清冷的月色之下,他唇角的笑容都有些虚浮。 萧绰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下来,“我很没用是不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不该的,不该的…” “燕燕,不要怕,我在。”耶律贤仍是虚弱的靠在萧绰的背上,他的手又握紧了萧绰抓着马缰绳的手。 耶律贤温热的手掌仿佛给她渡了勇气和信心,她抬眸,不再害怕。 因为,他在。 耶律贤气若游丝,有些断断续续地说着出草原的方向,萧绰认真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定下心来,按照他说的方向前行。 灰暗之中,萧绰将速度放的极慢,生怕颠着耶律贤。可是寂寥的夜色之中,仍是让她的一颗心悬着。 “燕燕,你怕吗?”耶律贤的声音温润,此时却夹杂着疲惫和嘶哑。 “怕什么?又不是出不去。”她倔强地回道。 耶律贤轻轻舒出一口气,重重的鼻息掠过萧绰的耳边。耶律贤缓缓道,“可怪我当日离去的匆忙,现在给你讲完那芍药的传说可好?” 萧绰心中酸涩翻涌不止,哽咽地难以发声,她默然,听着风呼呼吹过。 萧绰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害怕。 “芍药仙子施法让花儿绽放,这美艳盖过了众嫔妃的容色,圣上又嗔怪说是花妖作怪,想降罪于宋单父。” 萧绰强忍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掉落,直迎着风。 “是夜,唐明皇与杨贵妃醉卧华清宫,为救单父芍药仙子再次施法使芍药盛放,清晨圣上和贵妃见芍药簇簇,贵妃更是喜爱芍药的明艳,圣上便说,‘不只是萱草能使人忘忧,芍药的花香色艳更能醒酒。’此言引起群臣效仿,纷纷折下芍药摆于宴席之上。” 萧绰终难忍泪水,任泪珠随风吹落,不着一丝痕迹。 “渐渐众人忘记种芍药的宋单父,他因此免遭杀身之祸,而芍药却沦入劫难之中。芍药谓之花相,指它容之娇艳,品之高洁。” 耶律贤轻咳几声,淡淡笑道,“终于了却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如此你可满意?” 萧绰难抑心中的酸楚,泪水汹涌而出,她没有哭出声来,只应了声“嗯”,声音碎在风中,听不出她有一丝异样。 耶律贤满意地笑笑,靠在她的肩头,眯上了双眼。 总算没有让这小丫头失望,了却了她这个心心念念的愿望。 泪水打湿了萧绰清秀的脸庞,她停止哭泣,微风拂面,吹干了她的泪水。 萧绰心中仍是隐隐的难过。 她早就听过这故事的结局,早在韩德让教自己种芍药的时候,她就让韩德让讲给自己听过,而自己一直在幻想着耶律贤会怎样讲给自己听呢? 她一直要拖着耶律贤,不愿让他完成这个小约定,只因她想让自己和耶律贤之间还有牵绊,还有一个可以再相见的缘由。 如今,连这样荒唐的约定都实现了,日后是不是再也无相见的可能了? 萧绰心中凄然。 远处,灯火若隐若现,风铃声阵阵传来。 萧绰展颜,大喊道,“我们到了,看,到南塔了,我们出来了!” 耶律贤半睁开眼,看看远处灯火,笑得从容,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萧绰回头看看面色纠结、痛苦难耐的耶律贤,她凝眸,“我要加快速度了,你抓紧我。” 耶律贤一手拦在她的纤腰上,另一手随着她轻握在缰绳上。 萧绰手起鞭落,黑马奋力狂奔,白马轻巧随行。 经过了风铃清脆作响的南塔,绕过了上京城繁闹的夜市,穿过冗长的幽暗长街,他们终于到达西华门。 许是太过心急,萧绰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即便是这样,她的双手仍是紧紧托着耶律贤的身子,不让他从马上摔下来,待自己站定后,才将耶律贤扶下马,搀扶到一旁的台阶处坐下。 第三十八章 守门侍卫 耶律贤背靠冰冷的宫墙,一手抚胸口,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一双剑眉紧蹙,凝着一丝痛苦,唇角依然是淡淡勾起弧度。 萧绰蹲下,握着耶律贤的双手,脸上一副担忧又心疼的样子,轻声道,“你等等,我去找人来。” 紧闭双眼的耶律贤轻轻点点头,另一手指在腰间。 萧绰随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向他的腰间,墨黑色镶玉腰带侧面挂着一个澄透的玉坠子。她将玉坠解下来,握在手中。 萧绰起身,向宫门口的侍卫走去,走两三步回一次头。 耶律贤好像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似的,每当她回头时,那张惨淡的脸都展露出一个春日和暖的笑颜,这才让萧绰放心的走开。 萧绰一回身向前走,耶律贤脸上的笑容瞬时崩裂,痛苦到无以复加,只得暗暗抚住胸口,大口喘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他沾满泥土、破破烂烂的白袍上。 “这位小哥,劳烦您帮我找个人,他是宫里的侍从七良…你…”萧绰抓着一个侍卫,急道。 “走开!宫里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见你!快走远点!”守门的两个侍卫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其中的一个恶声恶气地喊道。 这一天又累又饿,差点还被困在草原上,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又碰到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的向外冒,扬起下巴,“你们可知我是谁?对待萧思温的千金你们也敢如此?” 两个侍卫微愣了一下,盯着她看。 萧绰笑得得意,心想总算震住他们了,有时候身份是个好东西,吓唬吓唬这些人还是个不错的法子。 然而这两个侍卫打量了萧绰许久,对视了一眼,爆出笑声。这让萧绰脸色大变。 “笑什么?难道还有假吗?” 侍卫抱着长刀,懒懒地说道,“萧大人的千金,难道你是赵王妃?”另一个侍卫又大笑起来。 萧绰听到‘赵王妃’三个字,脸立刻黑沉下来。 侍卫又道,“你若不是赵王妃,那么萧大人还有哪位千金是你这副模样的?”他摩挲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还是说,你是萧大人和女乞丐的私生女?” 两个侍卫笑得前仰后合。 萧绰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装,朱红的长袍被草木挂出一道道的印子,飘飘若仙的红裙也破烂不堪,她又摸摸头发,是松散的,想必自己的小脸也是脏兮兮的,怪不得这些小侍卫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两个侍卫恶语相向,萧绰难平胸中闷气,在他们笑得张狂的同时,手摸上了腰间的花皮鞭。 她出手快且狠,两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那脸上已经被打出血痕。 一个侍卫这才大叫起来,“你这个臭婆娘,敢打我,上!”他向另一个一招手,两个人拔刀砍向萧绰。 两个人拙劣的功夫根本不是勤练皮鞭的萧绰的对手,他们无法近萧绰的身,反而被皮鞭抽的哇哇乱叫,嘴里不断吐露着污秽的辱骂言语。 萧绰心里十分着急,要尽快找到那个叫七良的侍从,才能救耶律贤。而此刻却被这两个小人缠得脱不开身,她的鞭子就愈发狠重起来直抽得他们皮开肉绽。 两个侍卫的惨叫声终于引起了宫里人的注意。 “是谁在这里闹事?快住手!” 闻声,三个人齐齐停手,两个侍卫龇牙咧嘴的捂着伤口,看见来人后脸上有了几分恭敬之意。 萧绰打量着这个人,他手提着灯笼,微弱烛火之下看得出他一身侍从打扮,然而他看向守门侍卫的眼神严厉,侍卫们也对他有些讨好的笑。 萧绰看得出他还算是宫里说得上话的。 七良瞧着衣衫不整的萧绰,好像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觉得她虽然衣着破败,却有着说不出的高贵。 他道,“这是怎么回事?”语气严肃,这话显然是在问两个侍卫。 萧绰抢先答道,“你认识七良吗?”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她索性开门见山。 看着萧绰的双眸,七良只觉得有种威严在她的眼眸中流转,他颔首,恭敬答道,“小人就是七良,姑娘有何贵干?” 萧绰的双眸闪闪,又闪现了光芒,喜道,“那你应知这玉坠吧?”她摊开手掌,露出玉坠。 七良大惊失色,瞥了两个侍卫一眼,有些戒备,低声问道,“你从哪得来这坠子?” 萧绰道,“玉坠的主人让我来寻你,他说你是他的好兄弟,你会救他的,对吧?”脸上难掩伤心之意,双眉蹙起。 ”他受伤了?”七良追问。 “算是吧,也不算是,又好像是病了…总之他痛得动不了…你快随我来吧。”萧绰也解释不了耶律贤到底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来日再见 七良心下了然,略一沉吟,向侍卫们摆手,侍卫就像哈巴狗似的讨笑着过来了。 “您有什么吩咐?” 七良让他们附耳过来,耳语了几句后,扬声嘱咐道,“今夜我曾来过这里吗?你们见到过什么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恍然大悟一般,“没有,小人什么也没见到,什么也没听到。” 七良点点头,“这就对了,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快去吧,务必将他请到。”转头对萧绰道,“姑娘带我去找我那兄弟吧。” 既然耶律贤自称为自己的好兄弟,显然萧绰还不知道耶律贤的身份,七良也不敢逆了耶律贤的意思。 萧绰伸手一指远处宫墙台阶下,“就在那儿。” 两人匆匆向耶律贤跑去。 “贤宁哥哥,我把七良找来了。”萧绰扶着耶律贤的上半身,自己靠在墙上,抱着耶律贤,让他坐的更舒服些。 耶律贤缓缓睁眼,看见七良,“来了…” 七良面色凝重,话也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取出几粒药,喂进耶律贤的嘴里,看见耶律贤的喉头动了一动,知道他将药吞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出去了一天未归,都怪我不好,忘记嘱咐您带药了。”七良歉疚不已。 萧绰皱眉,听出了七良的语气中,不仅仅是歉疚,还有恭敬。他们不是同为侍从吗?何须如此?难道是耶律贤过于霸道? 萧绰看了看往日温润如春风的耶律贤,他可不像是这样的人啊,把这事怎么回事? 耶律贤轻咳,笑道,“还多亏燕燕救了我。” 萧绰被他的声音从疑惑不解的思绪之中拽了出来,尴尬的笑了笑。 七良作势要跪下,郑重一拜,“多谢姑娘搭救之恩,请受七良一拜。” 萧绰慌了,手足无措,“这。这我怎么受得起…” 虽说她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萧府从不苛刻到让家奴行跪拜大礼。 “受得起,我是跪不下了,就让七良代我向你谢过了。”耶律贤道。 “本就是我任性,才…才…”萧绰惭愧地低下头,“你快起来吧。” 耶律贤斜了七良一眼,点点头,七良才敢起身。 “天色不早,咱们…”七良正想劝耶律贤回去。 “怎么回事,七良?是你办事不利?”这一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如雷贯耳,怒气冲天。 三人闻声朝宫门口的方向看去,萧绰扬起脏兮兮的脸,瘪瘪嘴看向来人。 “逊宁来迟。”这男子作势就要向耶律贤抱拳单膝跪下。 “咳…”耶律贤垂眸,轻咳一声。 七良会意,赶忙将这男子扶起,赔笑道,“逊宁啊,是我办事不力,今日多亏了这位姑娘,贤宁才能平安回来。”说着话,向男子使了个眼色。 这男子有些狐疑地看看七良,又抬眼看了耶律贤一眼,目光落在耶律贤身后的萧绰身上。 萧绰皱眉,看眼前男子,不过二十上下,约摸长耶律贤几岁,生的身形挺拔,生的俊朗刚毅,只是这双打量的眼睛让萧绰着实不舒服。 萧绰冷道,“看够了吗?” 这男子一愣,没想到萧绰敢迎着他凌厉的目光冷言冷语。 一脸苍白的耶律贤虚弱地笑道,“逊宁,你总算回来了。这位是燕燕,是她救了我,你莫要错怪了。” 萧绰扶着耶律贤,剜了那个叫逊宁的男子几眼。 逊宁这才收敛了目光,走上前,俯下身去,关切问道,”贤宁,你这是怎么了?” 萧绰不做声,她的脸若不是脏了,早就叫人瞧出羞红了。她垂下头,只以为这是自己任性的过错。 耶律贤目光柔柔看看萧绰,道,“无碍。”随即轻咳几声。 逊宁二话不说,先蹲在耶律贤身前,才道,“走,我背你回去,不能再在这宫门口吹冷风了。” 耶律贤默许,七良帮忙将他扶上逊宁的背上。 逊宁头也不回的就向宫门口走去。 萧绰这才晃过神来,追上前去,也不拦着逊宁的脚步,只是在一旁追着跑。她边小跑着边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串东西。 耶律贤轻声斥道,“燕燕,快回去。”他轻拍逊宁的肩膀,逊宁这才停下,也不回头看萧绰。 萧绰气息不匀,将手中的东西塞进耶律贤手中,握住他的手,道,“贤宁哥哥,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平安符,你一定会无恙的。”说着,怔怔的落下泪来,一张脸又是土又是泪,浑不自知。 耶律贤心疼地望着萧绰,伸出手来,用拇指揩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如爱抚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你相信我吗?” “我信。”萧绰毫不犹豫,又是两行清泪涌出。 “我无法许你来日,可我信我们有来日,”耶律贤涩涩地说道,唇畔含笑,“来日再见。” 耶律贤抽出被萧绰握着的手,拍拍逊宁的肩膀,逊宁得到示意后便大步向前走。 七良频频回头看了几眼呆滞原处的萧绰,便匆匆去牵上黑马若风,追上耶律贤二人,口中还低声自语道,“真的好像在何处见过…” 萧绰的手扬在半空中,保持着方才握紧耶律贤的手的动作,此刻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逊宁背着耶律贤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宫门口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这才重重地点点头,轻声笑道,“贤宁哥哥,来日再见。” 她转身翻上小白马,泪水扬起又飘落。 第四十章 思卿念君 夜风凄凄,永兴宫前树木繁多,交相掩映,宫里灯火昏暗。 “王爷,您许久未曾病发,今日怎么会如此?”逊宁双手负于身后,立在耶律贤的床前,光线十分微弱,却是能瞧得见阴影之下他眉宇之间担忧的神色。 耶律贤手中捏着萧绰送他的平安符,低头不语。 逊宁凝视着耶律贤手中的物什,道,“那位叫燕燕的小姑娘是…”他本就想不通耶律贤为何要对那小姑娘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耶律贤斜靠在床头,面色缓和,似是恢复了不少,他抬头,从容笑道,“你平叛乌古、室韦二部,得胜而归,今日将将封了惕隐,本王还未恭喜你呢。”他并没有回答逊宁的话。 逊宁淡淡笑道,“不值一提。我耶律休哥期盼的,是有朝一日,让你贤宁来为我封王授爵。” 耶律贤眸光一亮,凝神片刻,轻声道,“会的。”神情十分郑重,似是宣誓一般。 他转而笑道,“你字逊宁,我字贤宁,原就是好兄弟,若有一日我为九五至尊,你必会位极人臣。” 这逊宁便是辽的大将,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摇摇头,浅浅笑着。 夜半,耶律休哥离开了永兴宫。 耶律贤久久未能入眠,起身走到窗下。 宫里并未点亮灯,耶律贤靠在窗边,就着透进窗来的稀稀疏疏的月光,贪看着手中的小物什。 月光轻柔,他摊开的手掌中,是一个绣有‘燕’的契丹文的平安符,穿起平安符的是用五彩丝线编织而成的。 耶律贤的笑容似与月光相溶,淡淡柔柔。 他忆起那日,他与她共乘一骑,怀中萦绕她清香的气息;他为她用五彩丝线绑出了合欢永结,如他父皇对他母后所言“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她让他感受到了真诚和关切,是不求回报的真诚;他与她期许来日相见… 耶律贤看向窗外栽种的芍药花,想起萧绰说过的话。 “哥哥,我们又相见了。” “本以为很快就会再见,没曾想是两年,两年这么长…” “既然又要再等两年,那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走那么快了!” “真的?这次不会让我再等两年了?” “我不轻信他人,我只是信你。” “我只想着你不可以死…” “你想做什么?抛下我吗?不可能。你命有我,甩不掉的。” “我信。” 这字字句句无一不是为了他。 耶律贤盯着手中的平安符,苦笑着,他都不知自己的来日在哪,如何许她一个来日? 与耶律贤一别数日,萧绰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这一日,萧绰呆坐在秋千上,凝视着那些有些萎了的芍药花,脑海中不断浮现耶律贤的笑容。 萧绰手中捏着一枝花苞丰满的芍药,轻轻揪下一片花瓣,喃喃道,“不知道他好了没有…” 揪下另一瓣,“不知道他回去是不是挨骂了…” 又揪下一瓣,“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 “那平安符他是否随身带着…” 这样一揪一句,一片一片,秋千下铺满了碎碎的花瓣,她手中的花儿已经光秃秃了,却仍旧没有发觉,揪完了花瓣揪叶片。 “傻女子,你在思慕谁家的公子?让哥哥瞧瞧配不配的上你?” 空无一人的庭院突然响起这样淡淡的嘲笑声音,萧绰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耶律斜轸一脸戏谑的表情,斜靠在秋千旁,口中不时发出“啧啧”声。 萧绰回头白了他一眼,“你不好好随父亲去做事,偏来嘲笑我!”她赌气扔掉手中的花枝,脚一蹬地,将秋千荡的高高的。 耶律斜轸声音略大了些,生怕萧绰听不见,“莫非是韩家公子?他许久没来萧府了,你可是在用那堆花瓣数他几日没来?” 萧绰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掺杂着耶律斜轸哈哈大笑的声音。 萧绰气急败坏,连忙停住秋千,瞪着耶律斜轸,向自己卧房里大喊,“阿语,快些来,我们去找芷岸姐姐!”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门,口中还大声说着,“惹不起你我总躲得起吧…” 阿语匆匆从卧房中出来,追上萧绰。 耶律斜轸又是一阵大笑。 “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去找李姑娘了?”阿语跟不上萧绰的脚步,小跑着,有些气喘吁吁。 萧绰放慢步子,“心里烦,想出来走走,又不知去哪里,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芷岸姐姐。” 阿语平复了气息,疑惑道,“小姐有什么烦心事?”阿语想着,萧绰平日衣食无忧,颇受众人喜爱,还能有什么烦忧? 第四十一章 情劫难逃(1) 萧绰停下脚步,看了看阿语,又接着向前缓缓地迈着步子,“阿语,你有没有非常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呢?” 阿语道,“刚入萧府的时候,很想知道我娘是谁,日子久了,便不想了。”这也不算是她的伤心事,从未得到过的,也不算失去。 “不是的,是对男子的,那种想念。”萧绰斜了她一眼,“就是喜欢一个人,为他动心,朝思暮想,你可懂?” 阿语听萧绰这么一说,便想起耶律贤来。她压住心中的欢喜,假装疑惑不解,“小姐此言,难不成有了心上人?” “嗯。”萧绰也不遮掩。 “他…”阿语试探性地问着。 “第一次见他,心中便有了牵挂,便放不下,你知道想念的感觉吗?就好像,好像是被困在沙漠中的行人渴望喝到水一样,像是嗜酒的人宁愿溺死在酒窖中也不肯清醒地过着无酒的日子一样。”萧绰是这样解释的。 这才也不想将自己与耶律贤的事情全部告诉阿语,但是又苦于无处发泄,索性就这样模糊带过吧。 阿语愈发糊涂,这人是谁?她只知道萧绰平日来往最多的是耶律斜轸和韩德让,耶律斜轸是萧绰的义兄,那么便是韩德让? 萧绰描述的想念的感觉,让阿语心中痒痒的,好似小猫的爪子挠在心上,阿语想道,自己对耶律贤不就是如此心思? “好了,到了。”萧绰的声音打断了阿语的思绪。 她们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福缘酒楼。 “芷岸姐姐。”萧绰直奔着大堂进去,自上一次群臣宴饮,众人皆知她是萧思温的掌上明珠,四下也没有小二敢拦她的去路。 萧绰寻了一圈,楼上楼下吃客众多,热闹的紧,也不见李芷岸的踪影。她这才抓了一个脚步匆匆的小二问道,“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小二见萧绰美貌,一时失了神,阿语皱着眉大咳几声,小二这才哈着腰说道,“小姐在二楼会友,是否要小的去给您通报一声?” 萧绰疑道,“是谁啊?” “听说是韩大人的公子,来给小姐送东西的。”小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萧绰偷笑了几声,原本想为他们二人牵线搭桥的,没想到… 萧绰摆摆手,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用通报了,我自己去找他们。”她提起裙摆上了二楼。 阿语跟在萧绰身后,心里愈发奇怪,姓韩的公子,莫非是韩德让?可小姐不是喜欢韩德让吗?怎么听到小二说韩德让来找李芷岸也不生气? 萧绰也没敲门,推门而入,进门便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二人,掩唇笑了笑,好像她真的知道他们什么事儿似的。 韩德让心中咯噔一下,漏了拍,他并没有想到萧绰会来。数日不见她,心中自然是欢喜,可此刻却让她瞧见自己和李芷岸共处一室,又好一阵懊恼。 韩德让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便坐在原位,不开口,也不看萧绰。 李芷岸被萧绰看的脸发红,起身向她招手,萧绰笑着走到李芷岸身旁坐下。 阿语将门轻轻带上,守在门外。 “燕燕,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李芷岸笑问。 萧绰凑近李芷岸的耳旁,单手掩着,低声说道,“本想给你保个大媒,眼下便是不用了吧。”说着且眉眼含笑。 “燕燕,我是代家父前来给李家送些礼物,没有别的,莫要乱猜。”韩德让显然是听到了萧绰的低语,或许听不真切,也是听了个大概。 韩德让面无表情,原倾慕萧绰的他,却让萧绰误以为自己和别人心生情愫,这真是让韩德让恼火,可又不能直言。 “哦,我知道。”萧绰见一向笑脸待自己的韩德让此刻冷着脸,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李芷岸深深地看向韩德让,仿佛能将他看穿。 李芷岸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尽管韩德让语气冷淡,但她听得出韩德让方才有意向萧绰解释他和自己关系清白,并无暧昧之意。 李芷岸微微垂首,眼底失望之色深深地埋在了垂发的阴影之间。她平复了心绪,再度扬起脸时,已换上往日那大方得体的笑容,“燕燕,想吃点心吗?我家厨子新琢磨了几道点心,你不妨尝尝。” “是吗?那是最好不过了。”萧绰两眼放光,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期待。 李芷岸上次见萧绰,便知她贪吃,这次是投其所好。 韩德让不由得笑了几声,“她自小便如此贪吃,如今大了,还是改不了。”话是对李芷岸说的,字里行间充满对萧绰的宠溺。 李芷岸笑容微微一凝。 第四十二章 情劫难逃(2) “芷岸姐姐,我身无分文,”萧绰撒娇道,“便让有钱的韩公子付钱就好了,反正他在我家也白吃过好几顿呢!”撅着嘴,斜睨了韩德让一眼。 “哈哈,好,我来付钱,权当是补给你萧家的饭钱,你这小妮子,真是会算账!”韩德让更是喜爱被萧绰这天真单纯的模样,自小一起长大,说话自然随意了些。 李芷岸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自己就像是个外人,自觉尴尬,她笑了笑,“来这里怎么还会让你们付钱呢,你们先坐,我去吩咐下边一声。”说着向门口走去。 开门瞬间,李芷岸自嘲的苦笑,打开门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萧绰和韩德让两个人,萧绰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用手指敲着桌子。 这间屋子隔音非常好,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声,只有手指轻叩桌子的声音,一下一下,如此变更显得安静。 韩德让道,“燕燕,你近来可好?”他打破了沉默。 “好啊,吃得香睡得足。”萧绰漫不经心地回答,心中却想起那个让自己牵挂的耶律贤。 若非牵挂耶律贤,那萧绰可真的算是吃得香睡得足了。 “那,你父亲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事?”韩德让试探的问道。 他一直在找机会去萧府看萧绰,可韩匡嗣不允,今日是韩匡嗣命他出府来给李家送礼物,身后还跟着些盯着自己的侍从,没想到竟能见到萧绰,自然要问个明白。 “提什么事?”萧绰停下手中的动作,柳眉一蹙,偏头问道。 “久等了,快来尝尝。”笑容满面的李芷岸端着两盘点心推门而入。 韩德让咽回了他想说的话,抬眼看了看坐下的李芷岸,儒雅一笑,颇为客气,“多谢了。” 李芷岸点点头,面上挂着笑,心却凉了一大半。 韩德让对萧绰不会这样客气,他对自己这样客气显得那么生疏。 萧绰没有理会他们这些客套事,左手一块点心,右手一块点心,笑眼一眯,高声大呼,“太好吃了,这是哪位师傅做的,改日让他教教我家的厨子做点心吧…真是太好吃了,怨不得姐姐家的生意在上京独大呢!” 萧绰并不吝于赞美。 李芷岸看着萧绰可爱,真心疼她,像妹妹一样疼她,“慢点吃,我不和你抢。” 她又看看韩德让,见他只是笑望着贪吃的萧绰,李芷岸勉强笑笑,拿起一块点心,递到韩德让眼前,“你不尝尝吗?” 韩德让的眼神扫过点心,迅速转回到萧绰身上,仍是那般温柔,淡淡回道,“我不喜甜食,留给燕燕吃吧。”他丝毫没有在意李芷岸的尴尬。 李芷岸拿着点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收也不是,抬着也不是。 满嘴沾着碎屑的萧绰拿过李芷岸手中的点心,蛮横地递给韩德让,嘟囔着,“芷岸姐姐好心给你,你还不领情!” 韩德让摇头笑笑,接过萧绰手中的点心,细细品尝。 李芷岸收手,双手紧紧交握于桌下,漂亮的指甲嵌进手心,几乎泛白。她心中凄然,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喜甜食?萧绰给的他就要… 可李芷岸无法对这样单纯的萧绰产生恨意,只恨自己没有上苍给的这份宠爱。 李芷岸只垂着头,萧绰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芷岸姐姐,我说过会帮你的。” 李芷岸缓缓抬头,看见萧绰向自己调皮的眨眨眼。她欣慰的笑笑,伸手将萧绰唇边的碎屑擦掉。 韩德让静静看着,笑而不语,他只是看着萧绰。 片刻,韩德让起身,“李姑娘,礼物意代家父送到,请代我问令尊大人安好。” 李芷岸站起来欠了欠身,以礼回道,“多谢韩大人和韩公子。” 韩德让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埋头吃点心的萧绰,笑道,“燕燕,我要先走,父亲还在等我回去复命,改日再去萧府寻你。” 萧绰含糊地点点头,也不理他。 韩德让看了看李芷岸,两人相视一笑,韩德让便向门口走去,关门前,韩德让目光含情,情意深深落在萧绰身上,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门。 这一幕李芷岸尽收眼底,她能说什么呢? 萧绰不懂韩德让的情,正如韩德让不懂自己的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 她知道的是,单相思最苦,韩德让与自己都有劫难逃,且皆因萧绰。 她不知道的是,纵使是相恋,却也是情劫。 情之本身即是牢笼,自己亲手带上枷锁,为另一颗心锁住自由,然心甘情愿。 试问哪一对相爱的人不是甘愿的呢? 第四十三章 残棋未落 日升复日落,数日之间,夏去秋至。 清风略显萧瑟,凄凄切切,秋日的暖阳却点点暖人心。 温温红日垂垂挂在天畔,如美人迟暮,却平添绰约的妩媚风姿,一丝一丝轻柔款款的细软光线爱抚着大地万物。 萧双双自嫁与赵王府后,与喜隐恩爱百般,更凭借着喜隐的宠爱在府中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如此,萧双双便觉得,在赵王府可比萧府要舒坦得多,没有不想见到的人,没有不能做的事。 大婚当日圣旨一下,喜隐的地位一落千丈,往日围着自己团团转的那些墙头草,也不再踏进赵王府的门槛,转而巴结耶律贤的晋王府。 一时之间,风水轮流转,赵王府惨惨凄凄,晋王府门庭若市。众人对喜隐,唯恐避之不及。 喜隐胸中难舒恶气,又来了一个骄纵的萧双双,日子过的更是窝火。 可喜隐对萧双双爱护有加,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 此情非情,万事有因。 赵王府中落叶萧萧,细碎阳光点染着金黄,铺落一地。 “王爷,这样的日子真叫双双欢喜。” 萧双双挽着喜隐的手臂,将头偏倚在喜隐宽厚的肩头,闭目扬面,感受着阳光传来的温暖。 喜隐眼低了低,瞧瞧身侧这姣好的容颜,心中暗叹,口中却道,“清秋微暖,难得半日闲,双双在怀,喜隐何其幸?”说着还 用侧脸轻轻摩挲着萧双双的发丝,怜爱有加。 怀中的萧双双绽开了笑颜,紧了紧挽着喜隐的手。 喜隐捧起她的脸,眼波柔情送上,“双双,自你嫁入王府,本王还未曾随你回萧家去拜过双亲,如此,岂不失了礼数?” 话音未落,萧双双就变了脸色,冷道,“大婚当日我便说过,我既已嫁入王府,便是你的王妃,赵王府便是萧双双今后的家。”她冷着一张脸,背过身去。 萧双双此刻仍然计较从前之事。 在萧双双身上打错了精光算盘的喜隐,眼脸微垂,手攥成拳,臂上的青筋几乎暴起,片刻又舒缓,他耐着性子,“双双,莫说这是人伦常理,更是为了本王,难道你要外人道本王目无尊长,连岳父的脸面都要拂吗?” 萧双双双眼轻瞄房檐,撇撇嘴,“自然不愿他人污了王爷清誉,可…”话没说完,她便转过身来,靠在喜隐的胸膛上。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重温昨日噩梦。那对于她来说,是噩梦。 喜隐搂她入怀,柔声道,“双双,权当是为了本王,可好?”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萧双双搂紧了喜隐,仿佛此刻拥抱的是天地,让她如此安心,即使再回一趟萧家又如何? 萧双双完全忘记了自己嫁给喜隐的初衷,而喜隐却没有忘记对萧双双的利用,眼前,便是机会。 赵王夫妇带足了奇珍异宝,带着一行随从浩浩荡荡地当街穿过,来到了萧府。 无论赵王如何落魄,赵王府的排场一如既往,甚至更胜一筹,这多亏了好面子的赵王妃萧双双多日来的管教。 赵王府华丽的马车停在萧府前,赵王府管家上前将门敲开,抬着礼物的随从鱼贯而入,随后便有两个随从扛着织金红毯过来,从马车处一路铺到萧府大门的庭院处方休。 喜隐如常,面色沉着。萧双双趾高气昂,恨不得将头仰到天上。夫妇二人携手走过红毯,进入萧府。 萧府的小婢女们站在庭院里,手里拿着扫帚漫不经心地打扫着,时不时斜着眼向门外看去,无不艳羡惊呼。 萧双双显然是对她们这样的反应满意极了,唇角含一抹得意的笑容。 阿语站在萧绰卧房窗前,探着头向外张望,“小姐,二小姐回来啦!还有赵王爷!” 还在温暖被窝里浅梦的萧绰,听到阿语的话,猛然坐起来,“二姐姐…”说着下了床就向窗边走去,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 远远看去,她数月未见的二姐姐,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唯有那满头青丝挽做已婚妇人的发髻,眉眼之间尽是她往日高傲地神色。 萧绰欢喜地微笑。 萧双双仿佛能看见虚掩在窗后的萧绰似的,她遥遥看向萧绰的卧房,笑容愈发嘲讽,夺目且让萧绰窒息。 萧绰的笑容瞬间凝固。 是了,她还是她,是二姐姐,那个不喜欢自己的二姐姐。 “阿语,帮我梳妆,该去见姐姐了。”萧绰淡淡道,走向床边,穿起衣裙。 阿语瞧着萧绰这波澜不惊的神色,总觉讶异,小姐不该是这个反应啊,若此时闭门不见那倒不见怪了。 第四十四章 若论尊卑 “老夫还道是谁人如此大排场,原来是赵王爷和王妃。”萧思温横眉冷眼,负手缓步走出正厅。 萧夫人跟随者萧思温一道从正厅出来,眼中难掩见到女儿的欢喜和思念,念及萧思温的脸色,她不便走上前去,甚至眼眶中满含着热泪,盈盈欲落。 萧思温犀利的眼神淡扫庭院一干婢女,喝道,“往日没有见过赵王妃吗?非要巴巴的来瞧,还是说,你们想看笑话?” 此言一出,不但震慑了众人,且道出了萧思温对萧双双出嫁至今方回门一事的恼怒。 萧思温混迹官场几十载,说出口的话拿捏有度,不失礼数却噎得人不能反驳什么。 婢女们如同林中受惊了的鸟一般,即刻四散离去。 喜隐眉头轻扬,唇角轻勾,不明喜怒,也不多言,只是静观。 见到因思念自己而清泪盈眶的母亲,萧双双心中动容,感动万分,心中仍是把萧府当做自己的家,可父亲又一次用言语刺痛她于无形。 萧双双眼眸中尽是冷意,如暖不化的千年寒冰,她欠了欠身,却不曾低头,“父亲,双双自知在您心中不及妹妹,可如今我是王妃,您是臣下,您一向不是教导双双,要守着尊卑贵贱的礼吗?” 萧思温恼怒不已,额上青筋几欲爆裂,他颤颤伸手指着萧双双,“好,好,好一个君臣尊卑,好一个赵王妃,臣受教了!”他声音直颤,咬牙切齿。 萧夫人轻拂眼角的泪水,向前迈出一步,走到萧思温身前却仍旧离萧双双很远,此刻已不再是方才那副温柔泣涕的慈母神情。 萧夫人抬眸,淡雅高贵,“赵王妃,若道尊卑长幼,那么燕国公主和驸马的身份与你相比,又如何呢?”她的目光淡然,却如灼人日光直迫向萧双双。 若非萧双双欺人太甚,一向宽厚的萧夫人又怎么会拿出公主身份来压自己的女儿呢?可这女儿,却没有半分做女儿的样子。 萧双双对上萧夫人的目光,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被身侧的喜隐扶住。她垂下眼眸,蹙眉,低声道,“母亲…” 萧夫人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萧双双。 萧双双对父母的不敬和以身份为傲,这一次怕是触碰到萧夫人的底线了。 庭院中的四人僵立着。 片刻,喜隐微微一笑,一手抓着萧双双的手,单膝跪地,高声道,“小婿拜见公主,拜见萧大人,大婚已过数日方才登府拜访,是小婿考虑不周,万望海涵。” 萧思温和萧夫人双眼淡扫跪着的喜隐,四目全盯在萧双双身上。 喜隐抬眼望去,萧双双此刻正抿唇闭目,他用力握紧萧双双的手,萧双双这才低头去看他。 喜隐努努嘴,频频向她示意跪下来,萧双双又偏过头去,手却无法挣开。喜隐索性强拽着萧双双跪了下来。 跪坐在地上的萧双双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了喜隐的手,整了整被拉扯的衣衫,跪直了身子,双眼只盯着地上,不抬头,一脸高傲的表情,“公主,驸马,萧双双拜见二位。” 气氛冷的诡异。 良久,萧双双才听到萧思温浑厚的声音响起,并渐远,“老夫可受不起这大礼,强扭的瓜不甜,进来吧。”她抬头,萧思温和萧夫人已行至正厅门前。 萧双双冷哼一声,愤愤拂袖站起身,一双秀眼似要冒出火来。 喜隐盯着萧双双,心中哀叹,为何自己娶来了一位貌美如花却骄纵愚蠢的王妃? 喜隐起身,拉起萧双双的手往正厅去。萧双双想甩却甩不开他,拉拉扯扯地进了正厅,看见萧思温和萧夫人肃然坐于堂上这才消停。 正厅里格外静,随侍伺候的婢女都垂首不敢抬眸观望,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主子们不悦。 萧思温横眉,眼瞥向旁物不去瞧赵王夫妇,面色极差。 萧夫人自斟一杯清茶,垂眸看向杯中浮动的茶叶,轻抿一口,淡淡道,“王爷王妃屈尊萧府,想必是有什么打紧的事吧?”她亦不抬头,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即使萧夫人淡雅出尘,待人宽厚随和,可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公主,皇家威严是她骨血之中与生俱来的,不容任何人侵犯,她恪守尊卑礼仪,待人接物从未出过差错。她的确称得上是真正的公主。 可萧双双的所作所为,连连触碰到了萧夫人的底线。此时的萧夫人如同一只浑身长刺御敌的刺猬,想要牢牢守护住自己的信仰。 萧双双嘴角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平素她只知母亲柔和,却从未见过母亲对自己这般冷淡,这比父亲的嘲讽还让她畏惧。 喜隐淡淡回笑道,“回公主,双双自嫁进王府,因府中繁事绕身,耽搁至今方得闲来看您二位,双双可是对二位甚是想念,成日向小婿道,公主做的点心香甜美味,王府的厨子万万及不上。” 第四十六章 旧日微暖 萧绰出了正厅,快走几步,险些跌倒,身边阿语连忙扶住,见萧绰泪水夺眶而出。 “小姐…”阿语不明情况,好似投其所好似的怨道,“二小姐真是不识好人心,竟然不念与小姐多年的姐妹情分…” “住嘴!”萧绰抬起泪眼,自那泪意朦胧的眼眸中,凌厉的目光如同寒天冷月的冰凌一般刺痛阿语的双眼。 萧绰不容许他人恶语中伤自己的姐姐,否则必会报之十倍百倍。 阿语松开扶住萧绰的手,向后缩退几步,眼底尽是惧意。 萧绰道,“原就告诉过你,我与姐姐都是主,何以不尊反而背后议论?若再犯,休怪我不顾情面。”清秀的脸庞上泪痕犹在,她扬袖抚去泪水,淡淡看了阿语一眼便去往耶律斜轸的住处。 阿语怔怔站在原地,忽而面露一丝狠戾阴笑,“若有一朝我为主,必要夺你所爱。” 原是不甘心为奴,复加萧绰言语相激,阿语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日后她会怎样? 奈何星星之火,得邪风助之,也可使烟雾迷蒙了人心。 酒宴摆下,说是随意家常饭菜,却称得上是上好的美味佳肴。 萧思温肃然坐着,萧双双和喜隐坐在一旁,下人们一盘接着一盘美味往桌上端。 萧夫人进来,手中端着两盘精致的点心,坐定后,将点心往萧双双跟前推了一推,笑容慈爱,“双双,这是母亲刚做好的点心,你尝尝味道可胜过从前?”她满心期待。 萧双双一怔,这话似曾听过。她有些别扭,喜隐笑着,手在桌下暗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夹起一块点心,缓缓道,“母亲费心了…” 萧夫人听着萧双双这一声母亲,眼泪又在打转,只含泪笑笑,哽咽无语。 萧双双咬了一口点心,那熟悉的味道,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卷入尘封的回忆之中。 那年盛夏,萧双双仅有十岁,带着七岁的萧绰偷偷去了草原玩耍,两姐妹被老牧民驱赶的羊群吸引,跟着其中的小羊羔走到了草原深处,找不到回来的路。 那已经是黄昏了,小小的萧绰急的哇哇大哭,萧双双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嘴唇都被自己咬的泛白,还强作镇定安慰萧绰,“不要怕,有姐姐呢。” 此时姐妹连心或许是真的,萧绰听萧双双这么说,从大哭,转为抽泣,很快就不哭了,她许是认定,有姐姐在就不会怕。 两人像是兜圈子一样在草原上走啊走,走不到尽头。 萧绰毕竟是年龄小,走了几步便拖沓着脚步,直至累得坐在了草地上,“姐姐,我走不动了…”她撒娇似的看着萧双双,说着小眼睛里又有泪珠在打转。 萧双双也疲惫,小脸涨得通红,她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心中莫名害怕,她想起府中老嬷嬷给她讲草原上夜晚会有野兽出没,如果此时不努力去寻找出路的话,夜晚很有可能会被什么狼虎叼走。 想到这儿,萧双双的腿有些打颤,她顺势蹲了下来,握着萧绰的小手,“燕燕,咱们必须要走,你知道这里有野兽吗?”说着她把声音放低了些。 萧绰听到野兽二字,眼泪哗啦便流了下来,又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担心真的招来野兽。 萧双双拧着眉,背对着萧绰,“燕燕,姐姐来背你,姐姐会保护你的,别怕。”她说这话时声音已经颤抖得不行,可仍是强硬的说了出来。 萧双双想,她是姐姐,萧绰是妹妹,姐姐理应保护妹妹。 萧绰擦掉了眼泪,听话地爬上了萧双双的背。 萧双双自己已经走不动,这时又背着萧绰,脚步更是沉重。她们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虽然走的吃力,可萧双双从未停下。 “姐姐,前面有光!”萧绰兴奋地大叫。 哐当一声,萧双双一步没踩稳,跪倒在地上,萧绰也被摔倒一边。 萧双双的双腿已经疲软,累得再也站不起身,她看到前面的火光和人影,用尽力气,笑道,“燕燕,这里应该不会有野兽了。” 萧绰扶萧双双坐着,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抽抽搭搭又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前面有孩子哭声。”远处的大片人影逐渐向她们靠近,直至火光让她们看清了来人。 “双双,燕燕!”萧思温拨开人群,冲向她们身边,搂紧了姐妹两个,“你们跑去哪了…”他责怪之中更有心疼和担忧。 萧双双这才搂紧了萧思温的脖子大哭起来,全然不是方才那个勇敢的小姐姐,而萧绰哭得更凶。 回到萧府后,萧夫人悲伤化喜,喜极而泣。 姐妹俩一天又累又饿,萧夫人连忙命人拿来小点心。 “这是母亲刚做好的点心,你们尝尝味道可比从前的好?”萧夫人笑道。 萧绰抢着要端点心盘,萧夫人直以为她霸道,想据为己有,正想厉声斥责,萧绰端到萧双双面前,挑了一块最大的,递给萧双双,“姐姐,你一定累坏了,你吃。” 当时的萧绰年龄虽小,可她懂知恩图报。 萧双双犹豫片刻,将点心塞进萧绰嘴里,拿起另一块稍小的点心,又是一副大姐姐的神情,坚定道,“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要保护你,要让着你。”满足的吃着点心。 两姐妹吃的满足,笑得纯真。 萧夫人亦是欢喜,心中感叹,上苍给她带来了两个多么好的女儿。 大约是那时起,萧双双知道,自己可以并且甘愿保护妹妹。 大约是那时起,萧绰认定,萧双双是自己的好姐姐,在危难时刻,她会保护自己,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去回护她?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第四十七章 负气离去 “你们小时候最爱吃这点心了,每每调皮跑出去,饿坏了,一回来便吃个狼吞虎咽。”萧夫人爱怜地看着萧双双,她和萧双双在回忆同一件事,只是绝口不提萧绰。 萧双双低着头吃着点心,喉中涌上一阵酸涩,和着点心的甜腻,一并咽入腹中,这才放下筷子,向母亲笑了笑,似有愧疚,似有不忍。 萧思温看萧双双一直不肯低头,心知肚明自己的女儿就是这样倔强地心性,不论怎样,她还是念着家里人的。萧思温颔首笑笑。 喜隐见此时萧氏一家气氛缓和,不愿错失时机,微笑道,“公主和萧大人真是疼爱双双,双双有此双亲亦应感恩上苍怜惜。” 那母女俩只是相顾无言,彼此微笑着,而萧思温听出喜隐此言,实属奉承夸大,冷道,“父母的疼爱只是一时,夫君的宠爱才应一世,望王爷多多忍让双双。” 喜隐佯装失意,嘬一口清酒,叹道,“喜隐如今,还能有什么作为?小婿想将天下都尽数奉给双双,可如今,却只能带着双双过清苦日子,喜隐于双双有愧。” 双双蹙眉,握着喜隐的手,轻声道,“王爷,无论你处于如何境地,双双都会陪着你。”一番真诚。 萧思温皱紧眉头,凝视着惺惺作态的喜隐。 喜隐道,“我手中无权,朝中无人,难保哪日就会被小人暗害灭了满门!”他拳捶在桌上,震得杯中清酒倾洒而出,“双双,你还是留在萧府,跟着我,怕是没有荣华富贵!”他一副痛苦的表情。 萧双双连连摇头,泪如泉涌,“不不不,你还有我,还有萧家可以依赖,还有,还有父亲可以帮我们…”萧双双一双泪眼看向紧蹙眉头的萧思温,“父亲,你会帮王爷的,对不对?” 喜隐痛苦的面庞下,心中暗暗叫好,终于借萧双双之口将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他偏转头来看向萧思温。 萧思温端坐着,表情肃然,不言亦不语。 萧双双眼神由渴盼转为绝望和愤恨,“父亲?” 喜隐看了看萧思温,只是拍拍萧双双的手,还安慰她道,“别让萧大人为难,怎可让萧大人为了我而误了清誉!算了,双双。”喜隐掩饰住眼底的不耐烦。 萧思温盯着喜隐,这才开口,“老夫虽身处庙堂,却多年不理党派之争,萧家向来只求安稳太平,上尊圣上,下怜万民,从不愿做不臣之事。王爷还是安分一些,有些虚无华贵之物,不属于自己便放手,否则撞个头破血流,还牵累了身边人。”他语气淡漠。 喜隐听着萧思温满含嘲讽的一席话,桌下的手攥握成拳,臂上青筋暴起。 萧思温讽喜隐徒劳无功,讽喜隐得不到那尊荣的皇位,更是讽喜隐得不到来自于强大的萧氏一族的支持,只能一败涂地。 没料到萧双双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一手指着萧思温,声音陡然拔高,“你若待我如萧绰一般,就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双双!”喜隐跟着站起来喝道。 “放肆!”萧思温大怒。 萧夫人也颇为震惊,怎么又牵扯了萧绰出来? “还有没有规矩?闺阁之事岂能和朝堂政事混淆?”萧思温呵斥着萧双双,而萧夫人在一旁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没把话说重了。 萧双双流着泪,声音断断续续,“你若是我父亲,你就该帮王爷,断不会让我的日子难过…” “双双,别为我为难你父亲,他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喜隐劝慰着萧双双,眼睛却在观察萧思温的反应。 萧思温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始终保持那副冷若地窖的样子,“朝政之事,岂容儿戏?老夫向来不偏不倚…” “你不是我父亲!”萧双双大声怒吼道,众人都被这声音惊得站了起来,只得看着萧双双。 “你只是萧绰一个人的父亲,怎么会管我死活!”萧双双抬起一只手指着萧思温,泪水冲花了精致的的妆容,现在的萧双双仿佛一个泼妇一般。 萧夫人不忍,揩去眼角泪水,“双双…”低声唤了一声,正想向前走去。 萧双双连连向后退着,“我恨你,我恨你们…”说着话步子退到门槛时被绊了一下,众人惊呼,正想上前扶她,她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萧府,坐上了赵王府的马车。 萧夫人不知该如何,看着离开的萧双双,怔怔的落下泪。 喜隐心中失望透顶,此行不仅没有笼络到萧思温,还让萧双双搅了局,彻底破坏了和萧思温的关系。 他掩饰心中的失望,佯装担忧,“公主,萧大人,我去看看双双,今日多有叨扰,喜隐告退。”说罢,便要离去。 萧思温抬手一拦,沉声道,“照顾好她,至于朝上,老夫所能为的,便是保证不对王爷施压。” 萧思温想借喜隐来弥补对萧双双的歉疚,没有永恒的盟友和敌人,永恒的只有利益,他只能用这样的承诺来换取喜隐对萧双双的善待,而这样的承诺已是他为政的底线。 喜隐深知萧思温的心思,他肯如此便是最大的让步,喜隐拱了拱手,算作默许,便离去了。 颠簸的马车上,萧双双哭红了双眼,一个人缩在马车的角落。 喜隐的愤怒遇见了萧双双的泪水便消散了不少,今日萧府一行,让他失了手中最大一张王牌,萧双双已经没有价值了,他难掩眼中失望之色,静静地看着哭泣的萧双双。 萧双双瞧往日疼爱自己的喜隐,此时却无动于衷,她也不是个愚笨的,想到来萧府前后喜隐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她便明白。 她拭去泪水,瞪着红肿的眼睛,冷笑道,“让王爷失望了吧,萧大人似乎并不在意我这个萧府千金,更不会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她自是聪明。 喜隐一直以为萧双双只会小姐做派,从未曾想过她懂得自己的谋划,他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本王确有雄心壮志,奈何你父不为我所用,” 喜隐原本神色淡然,复而蹙眉,仿若心痛不已,看向萧双双,“可双双,多日夫妻,难道我的情意全然是假?” 话一出口,喜隐发觉自己何苦继续如此?萧双双明明已然无用处,何苦再去安慰她?究竟是做戏还是… 萧双双掩面,本已干涩的双眼又滴落晶莹的泪珠。她无人可依,原本嫁给喜隐也是为了自己爱慕虚荣、攀附高位的心,从未曾想过要与喜隐两情相悦。 可自进王府以来,喜隐对自己的宠爱让自己早已忘记最初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或许假戏做久了,情会成真的。 他的心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他肯让自己依靠便是万幸。 萧双双扑进喜隐的怀里,痛哭失声,“我…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了…” 喜隐的双臂悬在空中,怔怔地,只感到胸膛处有来自怀中的泪人的温度,萧双双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袍子,仿佛也浸透了他冰冷的心。 他竟然有些心疼这个娇惯的千金小姐,他将萧双双紧紧搂在怀中。 第四十八章 婚约作罢(1) 秋风尽扫落叶,叶片静静地随风旋转,日复一日,凉意骤浓,清秋带着深深的眷恋,携风伴雨,悄然离去。隆冬暖阳,碎碎的雪花悠悠落下,莹莹闪耀,昔日繁闹被这宁静的纯白所覆盖。 茫茫草原,一望无边,与青天相接,这一片静谧之中,一女子牵着白马傲然独立于草原雪地之间,聆听雪落之声,聆听旷野之音。 萧绰拉紧了身上的貂裘大氅,自草原处遥望南塔的方向。 此刻望见南塔,仿佛就在眼前,可当日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草原的路。 幼时与姐姐一同出来便在此迷了路,而后遇见耶律贤,也在此找不到回路,后来的日子,萧绰无数次来这草原,走了一遍又一遍,将这里的路线牢牢刻进脑海,将那些回忆牢牢地刻进脑海。 想到此处萧绰淡然一笑,且满含无奈地蹙眉。 何日才能与姐姐重修旧好?若一切只如幼时那般懵懂也好,有姐姐的保护,有父亲母亲的疼爱,有韩德让这样青梅竹马的陪伴,一辈子不长大又如何? 若真是如此,那么便不能遇到亲如兄长的耶律斜轸了,那么便不能识得芍药为何物?又如何能将一颗心尽付与耶律贤呢? 人生总是充满着矛盾与无奈,欲有所得,必有所失,若世间一切好处都叫自己占足了,那才是真的不公。 萧绰抿唇,神伤叹然,自己何时竟也成了这样一个多思多忧的女子了? 她不得不成长,不得不思,不得不想。 雪骤紧,寒风欲作,萧绰拉过马儿小小,跃上马,扬鞭离去,马蹄起落,雪地上留下了她曾来过的痕迹。 韩府。 “父亲,你囚禁我数月有余,何苦如此?”韩德让被府中侍卫拦在门口,便怒气冲冲去找父亲韩匡嗣理论。 韩匡嗣倒是气定神闲,“你若不是去萧府而是去拜见你李伯父一家,为父也不会屡屡阻拦。” 韩德让没有了往日谦谦君子的风度,忍了心中怒火,竭力保持平静,“父亲,当日我便应允了萧大人与燕燕的亲事,难道你要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韩匡嗣拍案而起,喝道,“你若不是擅做主张,自允婚事,我又何苦躲萧思温数月?” 他走到韩德让面前,“你明知萧思温与晋王爷所要做的是反叛之事,你明知道皇上处置反叛逆臣是什么下场,你还要去与萧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你是存心要韩家陪你送命吗?” 韩匡嗣将这数月压抑在胸中的愤怒尽数发泄在韩德让身上,胸口起伏不定,大喘粗气。 韩德让沉默片刻,眼神之中有些鄙夷,有些失望,“父亲,你不也是支持晋王爷吗?难道你不是反叛之中的一员?你素日不是与萧大人交好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虚情假意为之?” 韩德让知道他的父亲是个谋求一世太平安稳的人,从不曾得罪权贵,即使官位不低,也是逢人带笑,当知晓父亲愿追随晋王爷,韩德让都大吃一惊,以为父亲就此转了性,想要放手一搏,没曾想,这一切让他看到了父亲懦弱、胆怯,最为黑暗的一面。 韩匡嗣身子一僵,他看到韩德让眼中的失望,冷汗外冒,即使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可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不愿让他人知道自己胆怯的一面,尤其是儿子。 韩匡嗣定了定神,舒展开的宽眉又皱起,“儿女姻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汉人必要守的规矩,你和萧思温私定的亲事,算不作数。” “父亲!” “好了,”韩匡嗣打断正想反驳的韩德让,“你李伯父与韩家同为汉人,虽为商贾之家,可其女芷岸知书达理,才是父亲心中最佳的儿媳人选。” 韩德让心中并未有半分讶异,父亲与李芷岸一家交好多年,且每每都对李芷岸大加赞赏,父亲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萧绰的心思又是什么呢? 韩德让看看窗外大雪纷纷落,沉默须臾,“我与萧大人所约定之事,仍未让燕燕知晓,总要去问过燕燕才好再做定论,儿不愿做无信无义之人。若燕燕对我并无此意,我自不会勉强于她,且愿从父命。”愿从父命,说的无奈又无力。 百行孝为先,韩德让不愿违背父亲的意愿,又心有不甘,只得退而求其次,若不成,起码要得到萧绰的回答才肯死心。 韩匡嗣思考片刻,点头让他离去。 韩德让青衫薄衣,扬鞭策马,无畏于风雪,直奔萧府。 萧府。 “燕燕,大雪天的还跑出去,莫不冻坏了身子。”萧思温心疼女儿,不由责怪,语气全是宠爱。 萧绰脱下貂裘大氅,递给阿语去暖炉旁烘干。她站在正厅门口,撩起厚厚的毡帘,站在毡垫上,使劲跺了跺脚,将融雪抖尽了方才进门。 萧绰捂着红扑扑的脸颊,走到暖融融的暖炉旁坐下,嗔道,“大雪天里,耶律大哥不知被你派到哪里去了,接连数日也不回来,没人陪我练鞭子了。” 萧思温笑笑,看着萧绰搓着手,听她又抱怨道,“德让哥哥似是失踪了似的,数月未曾来找我玩了,日子真的是无趣…”她说着还耷拉着脑袋。 萧思温面色恢复几分往日的严肃,“燕燕,你觉得韩德让此人怎么样?” “徳让哥哥?谦让知礼,君子气度,自然是好啊。”萧绰漫不经心答道。 大门吱呀作响,毡帘竟被呼啸的狂风吹地微微卷起,零星雪花飘入,外面雪地上竟隐约有人的倒影,风吹过,毡帘又落下。 萧绰看的奇怪,起身正想一探究竟,萧思温又道,“那燕燕以为,他配你如何?” 萧绰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啊?” 萧思温不顾萧绰的惊讶,他似乎是已然料到,“燕燕,你已经长大了,父亲也不瞒你,数月前,为父允徳让,将你嫁与他为妻,你意下如何?” 萧绰这才缓过神来,红润的脸上带着薄怒,“父亲,数月前你便决定,还叫不瞒我?那如何才算的做欺瞒?你不问过我是否愿意,就这样随意将我许了他人?” 萧思温有些生气,“燕燕,为父是为了你好!” 萧绰站起来,嘴唇有些颤抖,泪水盈盈垂落,“父亲,你将大姐姐嫁给远在西北蛮地那垂死的老王爷,你是为了她好?若你极力阻拦,二姐姐不会嫁给你素日厌恶的赵王爷,你是为了她好?” 萧绰长缓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缓缓道,“你今日又将我许配给我不喜欢的人,你究竟是为了谁好…” 她喜欢的只是那个赠她芍药的耶律贤,只是那个为她绑上合欢永结丝线的耶律贤,只是那个让自己认定‘命中有他’的耶律贤,只是那个相约于来日的耶律贤… 萧思温深深叹惋,曾经为了他政治上的抱负,他舍了大女儿去与那老王爷结为姻亲,为了耶律贤的谋划,存了私心,默许二女儿嫁给权势不保的赵王爷,而眼前这个女儿,是自己真心想要保护的,却被她一口否定。若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女儿们又怎么会不幸福?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第四十九章 婚约作罢(2)【爆更】 屋里热气回旋萦绕,婢女们各自埋头做着手中的活儿,不敢抬头观望,室内虽暖,无声却显沉寂。 父女俩都不再说话,萧绰渐渐平复了心绪,擦去了眼泪,仍在暖炉边抱膝坐着取暖,萧思温沉默着握着手中的热茶。 毡帘突然被撩起,寒风带雪簌簌作响,飘进暖暖的正厅,韩德让笑容满面地走进来,“雪天来访,望大人和燕燕莫嫌徳让唐突了。”他拍拍肩上厚厚的积雪,这才进来。 他素日常到萧府走动,也不见外。 父女两人看向门口的韩德让,微有诧异,还是萧思温反应快,笑着迎道,“徳让来了,快来暖炉边儿暖暖,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婢女将椅子搬到暖炉边与萧绰靠近的位置,韩德让理所当然地坐下,伸出通红的手去取暖。 若是往日,萧绰自然欢喜有人来与自己作伴同玩,可方才才与父亲谈起过韩德让,此时不免有些不自在,索性不去看他,不和他说话。 韩德让只低头取暖,堂上的萧思温见二人尴尬,便高声道,“来人,给徳让上一杯热茶。” 婢女很快就给韩德让端来了热茶,韩德让谢过萧思温,便轻轻吹去冒出的热气,用茶盖拨动浮在杯中的茶叶,细细品着。 萧思温笑道,“徳让,许久未曾见你,怎么今日得了空来?” 韩德让一愣,苦笑着,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一旁服侍的婢女,缓缓起身,向萧思温拱手道,“萧大人,徳让此番前来,原是要兑现曾经对您的承诺,可我想,在此之前,应求得燕燕一个回答。” 萧思温没想到韩德让说的这么直接,可想到刚才萧绰的反应,却不免有些为难和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父亲,这是燕燕自己的事,让我自己来解决,”一直沉默的萧绰突然起身,又对韩德让道,“徳让哥哥,我们出去说。”她跨过小椅子,径直向门外走去。 韩德让看看萧思温。萧思温只摆摆手示意他去吧,韩德让点点头,快步追上萧绰的步子。 雪仍旧飘着,风势减小了,正午的日光正暖,纷纷扬扬的白雪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闪耀无比,让人无法直视。 萧府的庭院不复夏日那般绿意盈盈,芍药花地也被大雪覆盖,小秋千上积满了雪。 萧绰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一袭浅青长裙沾满了盈盈的白雪,她没有穿貂裘大氅,只觉寒风刺骨,便捂紧了身上单薄的湖蓝织金长袍。 韩德让刚步出正厅,望见不远处萧绰那娇小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树下,唇畔浮上一丝浅笑,走上前去。 “燕燕。”韩德让站在她身后,抬起手正想拂去她肩上的雪花。 萧绰并没有回头,“我都知道了,徳让哥哥。” 韩德让愣住,手悬在半空中,清苦一笑,将手放下。韩德让并不意外萧绰已经知道他与萧思温定的亲事,方才他站在正厅门外听得真切,自己,不是萧绰喜欢的人。 可韩德让总是不死心,想亲耳听到萧绰对自己说才肯罢手。 “抛开其他不说,燕燕,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萧绰转过身来,涩涩开口,“徳让哥哥,我们亲如兄妹。” “可毕竟不是亲兄妹,不是吗?”韩德让笑着,如寒冬腊月墙角凌寒盛开的梅花一般,即使自知苦寒,却仍旧坚持,“若无关其他,我想告诉你,燕燕,我心中有你,是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萧绰蹙眉,偏扬起脸,“可我心中,不是你…”是耶律贤。 一字一句,坚定不移。 萧绰这几个字仿佛将韩德让溺在汹涌潮水中,越挣扎越不能呼吸。 韩德让艰难地将目光从萧绰身上挪开,转到那片枯萎颓败、覆满白雪的芍药地上,“曾记年少,你我相伴,青梅竹马,此情何以安?我曾教你种芍药,给你讲芍药花的传说,我还以为,那时你有意,我有情,原来,原来是我误会了…”韩德让频频摇头,苦笑不已。 萧绰随着他望向芍药地,她如何能够开口告诉韩德让,芍药并非为他所种,为他所盛放?如此不又是更伤人心?可这芍药,不仅教韩德让会错了意,也教萧绰空等的伤了心。 “徳让哥哥,你我仅是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感情,”萧绰回绝地干脆,安慰会让人燃起希望,不如就此让他绝望。 萧绰又缓缓道,“你不认为,芷岸姐姐才是最适合你的女子吗?她好过我百倍千倍。”她一直未曾忘记她对李芷岸的许诺,更因为在她心中,就是如此所想。 韩德让涩涩一笑,“你们都是这般想法,芷岸固然好过你,可燕燕此人,世间唯有一个。” 萧绰怔怔,风雪袭来,寒意逼人。 韩德让又道,“可否告诉我,燕燕中意之人是谁,也可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萧绰冻僵了的小脸,仍然可以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是我一见便倾心的人,”随即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他在宫里当差,想必不是门当户对,我自知,或许有缘无分,身份,呵…”她喃喃道。 韩德让彻底死了心,数十年的青梅竹马情意被一见倾心所打败,或许爱情即是如此。 他将萧绰拥揽入怀,脸庞瘦削,那分明的棱角越显得他孤清失落。他的下巴抵在萧绰的青丝上,喃喃道,“燕燕,此生与你相遇,却又要错过,可我不悔,不悔…” 萧绰也不挣扎,只静静地让他抱着,冻僵的双手正要攀上韩德让单薄的衣衫去抚慰他时,她转念,心一横,将手不动声色地垂下,“既知注定错过,既知我定要负你,那么,你莫要负了芷岸姐姐,平白多一个人伤心。”决不能再给他一丝希望。 韩德让眸色一黯,如坠深渊,为何她不给自己留一点点希望?他松开萧绰,手指不经意间与萧绰的手相触,都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可如今没有理由为她暖手,连兄妹之情都显得牵强。 韩德让向后退了几步,任寒风凌乱了他松散的发丝,显得颓然落寞。 萧绰固然有些心疼如兄如友的韩德让,可无论如何也要狠下心来,自己给不了他的,便不要再让他牵挂。 “燕燕,我绝不勉强你,你说要等你的心上人,我为你祝福,你说芷岸与我相配,我便娶她尊她为妻。”萧绰听到韩德让铿锵有力的声音含着悲哀,一并随风声在耳旁响起,莫不动容。 “可我,心如磐石,若哪日你需要我,无论荣华权势,即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命,舍了又如何?你若要这天下,我若能做到,舍我己身又如何…” 晴日雪霁,积雪深深,大雪纷纷,冷风凛凛,那一袭孤傲的青衫逐渐淡出萧绰的视线,萧绰的泪水亦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才是韩德让,不争不夺,总有成人之美、不顾一己之身的谦谦君子。 若生命里没有闯入一个耶律贤,韩德让成为自己余生相伴之人,或许,自己不会有任何怨怼之言,可这一生,并非如此。 注定遇到,注定错过,怕早已注定,浑不自知。 第五十章 嫁我可好【爆更】 那一袭薄衣青衫,迎风踏雪,纵马前行,穿过长长幽幽的街道,停至福缘酒楼。 韩德让的衣衫湿透复又冻成冰,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嘴唇冻得发紫,可面容淡然,无所谓严寒。 韩德让步入酒楼,见大堂里食客丝毫不因狂风骤雪而减少,汤食冒着热腾腾的气,食客们个个眉开眼笑。 在暖融融的酒楼里站了片刻,韩德让身上那层结了冰的单衣即刻化成了水,滴答滴答滴落在了地上,头发上的积雪也融成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二见他狼狈,又将大堂地板弄得脏兮兮的,于是拧眉,上前驱赶,而韩德让大掌一挥,将小二推到一旁。 韩德让自顾自地站在大堂,小二急了,扯着又尖又细的嗓子,摆手吆喝了几个壮汉上前来将韩德让团团围住。 众食客的目光都被此处喧哗声吸引,纷纷看向他们,指指点点。 韩德让不言,眼神冷冷,酒楼的温度将他身上暖化了,却没有暖化他的双眼。 小二吓得向后撤了几步,壮汉们摩拳擦掌,正想动手。 “在闹什么?不知会扰了客人们的清净?”一把清亮的女声在二楼上响起。 李芷岸身姿绰约,款款从楼梯上走下。 众食客见了李芷岸的美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我早就听说这家酒楼老板的女儿生的貌美,今日竟教我有幸瞧见了,不白来啊…” “这女子倒也不像是汉家那些足不出户的小姐,她可是小小年纪就帮她父亲打理这酒楼,这酒楼能有如今盛名,她功劳不小…” “她可真美啊…” 小二见李芷岸出来,颔首喏喏道,“小姐…” 李芷岸眼睫低垂,声音清丽婉转,“不知是哪位尊贵的客人来小店,可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众人听到她开口说话,便都压低了声音,眼瞧着看她小小女子要如何处理这事。 李芷岸向壮汉中间走去,直至站在韩德让面前,她淡漠高贵的脸庞方才有一丝惊喜,“徳让?你怎么会来?” 她又打量了韩德让湿透了的衣衫,和他无神的眼睛,她隐隐担忧,“你怎么会如此…” 一旁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小声嘀咕着,“原来是认识的啊…” “芷岸…”韩德让轻启薄唇,只看着李芷岸。 李芷岸抚上他滴水的鬓发和肩头,担忧地问道,“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难道…” 韩德让抓住她皓白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 “芷岸,嫁我可好?” 李芷岸顿住,抬眸凝视他。 大堂中食客们仿佛炸开了锅,议论与嗤笑。 “李家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他…” “听闻这小姐如今还未曾许配,年纪是不小了,双十年华…” “许是要私奔呢…” “我曾听人说,李家向来与朝中汉臣韩家交好,大抵是嫁进韩家吧…” 世间一切喧嚣纷扰与他二人无关,此时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模样。 李芷岸弯唇,眼睛一眨不眨,“当真?” “是。” “我嫁。” 几日后,上京城中又热闹了一番,商贾富家李家与汉人重臣韩家结为姻亲,遍邀达官显贵,来参加这场排场不次于赵王的婚宴。 吹吹打打、锣声响彻街头巷尾,喜庆的氛围让这寒冬都暖了几分。 一向门庭访客稀少的韩府,难得如此热闹,亲朋好友、达官显贵纷纷来贺。 萧思温要带着萧绰来赴宴,萧绰又硬拖着耶律斜轸来作陪,耶律斜轸也不推辞,他知道萧绰会有尴尬,自己身为义兄,也能够挡挡。 韩德让和李芷岸同为汉人,便依着汉人的婚俗拜堂成亲,而萧绰并未在场,反而拉着耶律斜轸直接在新房门口等候李芷岸拜堂过后回来。 “芷岸姐姐,你好美啊…”萧绰见身着喜服的李芷岸被喜娘小心翼翼地搀回新房时,忙上前挽住李芷岸,偷偷撩开她的盖头瞧了一眼。 耶律斜轸看了未露面的李芷岸一眼,便信步走到一旁,离她们有一段距离后,负手而立,眺望远方苍茫天空。 李芷岸也不扭捏,拉了萧绰就进了新房旁边的屋子,关起门来,将盖头一把扯下。 “不是说这样不吉利吗?”萧绰知道些汉人的风俗,故此时诧怪道。 李芷岸莞尔一笑,拉着萧绰的手坐下,“这些礼俗,不过是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心中若真有礼俗,盖上和不盖上又有何分别?” 李芷岸素来有如此豁达的心性。 萧绰暗暗赞叹,端详着李芷岸,笑道,“你可知你的模样要倾倒众生?” 李芷岸面色一红,长舒一口气,“若是燕燕也这样打扮,必然要胜过我百倍,我可就没有脸面再出门了…” 两个女子紧握着手,说说笑笑。 萧绰整了整李芷岸的衣衫,“你嫁给徳让哥哥,一定会是个幸福的女人。”她缓缓道出,语气笃定,仿佛是一个必会实现的承诺。 李芷岸看着萧绰的脸,脑海中不断闪现韩德让看萧绰那眼神,爱怜、不舍、留恋…此番种种,自己还会再入得了韩德让的眼吗? 若是明知不可得,那日为何要鬼使神差般答应了韩德让? 他那一句“嫁我可好?”,让李芷岸有喜有忧,索性不忧不想,过去了便让它过去,若是应了,用这一生的时日,难道还换不了他一颗真心吗? 李芷岸冲萧绰笑笑,“是,我会幸福的…” 声音淡淡,似是说给萧绰听,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但愿如萧绰所言。 天色渐晚,韩府房檐上悬挂着耀眼的红灯笼,使整个府邸笼罩在红色的光晕之中。宾客纷纷离去,只余三三两两贪杯的韩氏亲族仍在馋酒,下人们都忙着收拾着残席。 “斜轸,先干为敬!”韩德让身着大红喜服,醉眼含笑,拿起酒壶灌进喉中,香冽的酒自唇角溢出,他仍不在意,毫无往日那个翩翩公子的姿态。 耶律斜轸端着酒杯,定定坐着,盯着放纵自斟自饮的韩德让,“她已随她父亲先走了,你胡闹了一夜,该是入洞房了吧。” 韩德让目光微滞,酒壶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他苦涩地笑道,“碎了,心也碎了…洞房,没有她,不会再有她…” 他夺过耶律斜轸手中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砸落在地,拂袖离去。 耶律斜轸望着韩德让的背影,忽而韩德让止步侧身,语气淡然,“照顾好她。”再未回头。 仅仅四字,千斤重。 耶律斜轸无奈一笑,取了案上另一只酒杯,斟满,凝望着窗外凄寒的夜空,冷月高悬,饮罢。 “男儿立志远在四方,朝堂战场任我驰骋。醉死温柔乡,岂是我辈所为?”这雄浑自信的誓言在冷寂的雪夜回荡。 耶律斜轸并非是瞧不起韩德让,只是若要他在儿女情长和家国天下之中选择,那么必定是后者。 耶律斜轸踏雪而出,带着韩德让的嘱托,和自己的宏图大志。 第五十一章 锋芒初露 应历十九年二月,冬去春又来,草木吐新芽,春寒料峭。 皇帝的宮帐内,皇帝高高坐于皇位之上,众臣齐聚,例行朝议。 皇帝耶律璟难得有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他正襟危坐,一身华丽的龙纹绣锦服,腰系金带,上面缀满了金玉,金光闪耀,若不知他往日的恶迹斑斑,此刻瞧着倒也像是个真正的君王。 北面朝官列于皇帝右面,非是王族即为有功绩的将军,个个昂首挺胸,一副傲视群雄的模样。北面契丹官员头戴无檐纱冠,身着绛紫窄袍,水晶石缀于其上,颗颗玲珑通透。而身为侍中的萧思温列于其中,双手交握于身前,谦恭有礼。 耶律贤与众位王爷站在北面朝官前面,一字排开。以耶律贤为首,其后是他的同宗叔叔道隐和隆先,再次是解了禁的喜隐和他的同胞弟弟耶律宛。 南面朝官列于皇帝左面,按官位大小依次排列。汉臣皆着绛袍汉服。高勋时任南院枢密使,在汉臣前面,瘦小的身躯也如契丹贵族一样骄傲地站着。韩匡嗣时任太祖庙详隐[官府监制长官],官位颇低,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待众臣工到齐,内侍高声唱道;“班齐…”声音洪亮,且尾音拖得极长。 大臣们依照自己的官位品秩,由高到低,依次拜过皇帝。经过一番繁琐的礼仪,众人终于各站各位,敛眉颔首。 耶律璟睥睨群臣,缓缓道,“北汉来使称,刘继恩已死,刘继元即将继位,此番遣使来朝,是向朕请求册封,众卿,如何看待此事?”他手中举起皇绸案上的盛满酒的金杯,轻轻晃着。 众臣互相看看,想说什么,抬眼偷看了耶律璟一眼,却又不发一语。 耶律贤面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而喜隐却两眼盯着耶律贤,深邃的目光想要看破些什么玄机似的,耶律宛年岁尚浅,只是随兄长一同例行上朝,自己对朝政之事并不上心。 耶律璟也不抬头,他将酒杯拿起,放在唇边,“晋王,你以为如何?”他一口饮尽,近侍连忙又给他斟满。 众人都有些讶异,齐齐看向耶律贤,等着看他有什么高见。 耶律贤倒是颇为平静,一切如他意料之中似的。这段时日因着喜隐暗里被夺权,萧思温有意对汉臣的引导,和耶律斜轸暗下为耶律贤笼络人心…此番种种,他想到不可能瞒过皇帝,索性坦然。 “北汉国土贫瘠,国力微弱,尚不能独自立国,自刘承均为帝时已奉我大辽皇帝为父皇帝,甘愿称臣。后周与大宋都觊觎北汉这好欺负的小国,先后攻占,多年以来,北汉凭借我大辽的援助才得以苟活,如今,他刘继先不急于称帝反而向叔父您来请求赐封,显然是想让大辽继续护着他。” 耶律贤双手负于身后,而面色恭敬转为淡然,语气和缓,众人屏息,听着他的分析,眉头紧锁直至舒缓。 “锦上添花之举不足挂齿,雪中送炭之恩会让他北汉朝廷,乃至平民百姓都铭记。我们不如送了他这个人情,叫他死心塌地地臣服于大辽,日后收北汉国土,便是收回我大辽的国土,名正,言顺…” 说至此处,耶律贤敛眉拱手,躬身而拜,“叔父的江山一统,不费吹灰之力。此乃儿臣拙见。” 众臣虽是不语,眉眼皆露赞许之色。 既然锋芒已露,也就无需多加掩饰。 耶律璟放下酒杯,抬起眼皮看着耶律贤,少顷,似笑非笑道,“吾儿已成人,可以付政。若晋王肯为朕分忧,朕不知会多清闲…” 究竟他是何用意,有什么心思,对耶律贤是心生忌惮之意还是赞许扶持?没有人能猜到。 耶律璟虽然常常酒醉不醒,然作为掌权者,他对于政局变化亦是十分敏感,他知道朝中正有股势力逐渐壮大,甚至威胁到了他,但是为时已晚,无法掐灭这火苗,只能装聋作哑,以免火势猛蹿,先烧死的便是自己,且快活一时便是一时吧。 许多已经倒向耶律贤的大臣心中拍掌叫好,心说自己总算进对了庙,拜对了神。而那些尚在犹豫之中的大臣在苦想着,该如何面对被自己婉拒了的萧思温和耶律斜轸,该如何向耶律贤亲近。 耶律贤身子弓的更低,“儿臣无能,对朝政一窍不通,尚有拙劣见解,叔父不笑话罢了。” 喜隐脸上不显露什么,心中却是怒火中烧,现在的自己,闭口不言是最佳做法,若开口总会被人挑出毛病。 “起来吧。”耶律璟鼻翼处长长出气,眼神已经不复刚上朝时那般清亮,刚小酌了两杯,已是勾起了他腹中的酒虫,他起身向帐外走,“就按晋王所言,就派韩知范去北汉册封,不说了,今日就到这儿…”甩着袖子就离去了,留下一众大臣连忙躬身相送。 耶律贤直起了腰身,不再像往常上朝后那般病怏怏的样子,还是被近侍扶回永兴宫的。他神采奕奕,目光炯炯,负手而立,让人望而生敬意。 众位有意依附于耶律贤的大臣都向耶律贤友好且恭敬地颔首致意,耶律贤也温温微笑点头一一回应,带头离开宮帐,众人尾随他也都纷纷离去。 韩府。 韩匡嗣坐在古朴的太师椅上,长吁短叹,晨昏定省的韩德让和李芷岸,又一同来到韩匡嗣卧房中。 二人向韩匡嗣问安后,韩德让便坐了下来,李芷岸从下人手中接过茶盏,便屏退了房中其余下人,她将茶盏摆在韩匡嗣和韩德让面前,退到韩德让身后盈盈站着,笑吟吟道,“爹爹这是怎么了,竟愁眉苦脸的?” 李芷岸自幼便与韩匡嗣这位精通医道且忠厚老实的长者亲近,现在嫁入韩家做他的儿媳,更是亲上加亲,说话也不见外。 韩匡嗣哀叹一声,“这大辽,怕是将要易主了,又是一场大变啊,不知是福是祸…” 李芷岸和韩德让脸色具变,只不过李芷岸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震惊,而韩德让的脸上则有欣喜和振奋。 韩德让给李芷岸递了个眼色,李芷岸便点点头回身出门去,并将门紧紧关上。成亲数月,二人倒也颇有默契。 韩德让问道,“父亲,今日上朝,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韩匡嗣一贯将朝廷之事讲给韩德让听,有时韩德让还能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这让不善处理政事的韩匡嗣省了好多心力。 韩匡嗣将今日北汉请封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韩德让,说了耶律贤的独到的见解,说了朝臣们看耶律贤的眼神的变化,说了皇帝耶律璟的无道行径,末了还补上一句,“晋王爷此举,不知是否已有了谋划,还是已开始有所为,大势所趋啊!” 韩德让又惊又喜,猛然站起,“父亲,儿先行告退。”转身就走。 “站住!”韩匡嗣暴起,喝住韩德让,“你是不是又要去萧府?我要如何说你才听?萧府和晋王爷,你一个也不要亲近,他们登高,自然会有跌重的一日,如今更有芷岸随你生随你死,你如何能输得起?”韩匡嗣气急败坏。 提及李芷岸,韩德让眸光一黯,阴影之下他的脸毫无表情,“父亲,难道你就让我在韩府安稳度日直至老死?你怎知,若真到了江山易主那日,韩家能置身事外?” 韩匡嗣眼神黯淡下来。 “我的婚事无法如我愿,难道你还要让我一生都如同行尸走肉?” 韩匡嗣跌坐在椅上,怔怔地看着韩德让离去的身影,不再阻拦。 他是有愧的。 韩德让兴冲冲地跑来萧府,破门而入穿庭院直奔正厅,恰好与刚出卧房的萧绰相撞。 “哎呦,是谁啊!”萧绰被撞地向后跌了几步。 韩德让眼疾手快,连忙抓住将要跌倒在地的萧绰。 萧绰站稳后,吃痛地捂着额头,愤怒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之间,无言,沉默,萧绰微微侧身,避开了韩德让深情的眼眸。 “徳让,正好你来了,快随我去见萧大人!”刚回来的耶律斜轸兴高采烈地向韩德让招手,走上前来,搂着他的肩膀便向正厅去,丝毫没有发现庭院中方才的尴尬。 萧绰见他们进了正厅,这才懊恼地轻轻敲自己的脑袋,“他怎么会来的,怎么就会撞上他了!”她全然忘记自己出卧房来是要做什么的了,又回卧房里躲了起来,生怕再遇上徒生尴尬。 正厅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周遭不许任何人靠近,只有萧思温、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三人。 双目微阖的萧思温端坐着,他沉声道,“见到七良了?” 耶律斜轸难掩喜悦和兴奋,“今日我到西华门处佯装闹事,七良上前制止,直至搭宫将箭射向我,箭故意偏离射在了远处大树上。”他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支断箭,他将箭尾折断,从中空的箭中,取出一张字条,看了看上面的字,隐约识得是契丹小字却不知其意,故将字条递给萧思温。 韩德让和耶律斜轸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思温手中的字条。 萧思温看了看字条,问道,“宫里的人手都妥当了吗?” 耶律斜轸道,“是,从禁军守卫到婢女近侍,具有我们的人,全部安置妥当。” 韩德让听到后大吃一惊,没想到萧思温等人心思如此缜密,如此小心,细枝末节一丝也不放过,那么那个背后的耶律贤又是怎样的心思?他问道,“大人,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皇上又要出宫游猎了,”萧思温忽然一笑,“终于等到了…” 第五十二章 龙飞九天【爆更】 耶律璟从不停止游乐酗酒,这一日,春光正好,皇帝玩性大发,带着大大小小数位官员,远出数千里外去游猎,一大群近侍婢女、乐师、厨子跟随着,浩浩荡荡。朝廷就扔给耶律贤等王爷来共同打理,自然以耶律贤为主,喜隐等人只能干瞪眼,手中无权,着实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耶律璟游猎,一上马便博了个好彩头,射中了一头黑熊,在场随侍的禁军护卫齐声称赞,道皇帝必有天神相助,手到擒来。 皇帝听了自然高兴,一扔弓箭,索性回行宫庆贺,也恰好是犯酒瘾了的缘故。 宴酣之乐,丝竹管弦声声入耳,觥筹交错之间,耶律璟又是酩酊大醉,成了一团烂泥,趴在榻上。 三五个近侍上前来,见耶律璟不动弹,战战兢兢地小声叫他,“皇上…皇上…” “朕杀了你……嗯…”耶律璟梦中大叫,随后转为低声闷哼。 近侍们吓得连连撤了好几步,这才有个胆大的向其余人道,“皇上醉了,我们得将他抬回宫殿里歇息,春日里夜寒,皇上在此怕是不妥吧…” 近侍们相互看看,迟疑不决,不敢冒犯了这喜怒无常、连梦中都要杀人为快的皇帝。 方才那个先提议的近侍上前,将耶律璟扶坐起来,小声怒骂着,“我萧哥有爹生没娘养的,无牵无挂,皇上醒来要杀就杀我好了,”他突然转过头来对那些近侍们道,“若皇上醒来问及你们为何没有送他回寝殿,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咱们都是贱命一条!” 近侍们脸色大变,刷的一下就白了,看着那叫萧哥的近侍虽身材魁梧,却十分吃力地搬动着沉沉的耶律璟,不再犹豫,上前帮忙,且不知是谁赔笑着,“萧哥兄弟,你别吃味,咱们不都是想保住小命嘛!” 其余人听了都随声附和,萧哥瞟了他们一眼,便撤出身来,指挥着其余近侍去抬耶律璟,近侍们也都乖乖地从了命。 天空黑沉沉的,唯有半弦月依稀还挂在窗外枝头,寒风乍起,吹得寝殿的窗户扑簌簌直响,萧哥忙去关上窗子。 近侍们手脚极轻,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耶律璟,将他抬到床上时已满头大汗,跪坐在床边。 萧哥凭窗而立,叹道,“兄弟们都心甘情愿为皇帝卖命吗?” 近侍们都惊诧地望向萧哥,小声喝道,“萧哥,你不要命了吗?” “在皇帝手下做事,还会有多少日子可活?”萧哥精锐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人。 近侍们面色惊骇,都不发一言,眉头却逐渐皱起,眼神显露出浓浓恨意。 萧哥立刻捕捉到他们神色中细微变化,又道,“他杀我兄杀我弟,只余我一人这般提心吊胆,与其在他手下苟活着,不如让他陪我一同…” “有他陪我一同死,也算报了我族人的大仇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近侍们之中响起。 近侍们的心都在动摇着,那颗仇恨的种子被滋养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甚至直破云霄。 “好,苟活着不如拉着这个狗皇帝陪我们一同去死!” “不过一条贱命,换一个皇帝的命,赚了!” 多年来在耶律璟残暴统治之下忍气吞声的近侍们,此刻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红了眼睛。 萧哥也十分配合地面露愤怒地神色。 “你们,你们要造反…我,我不,不…会死的,不…”一个瘦小的近侍全身发抖,跌跌撞撞,正慌忙地向殿门口跑去。 萧哥眸光一闪,大跨几步,大手抓住那个近侍的衣领,捂住他的口,左袖中寒光一闪,顷刻间近侍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那近侍当场断了气。 近侍们见此一幕,大惊失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萧哥收起匕首,气势凌人,转头对着众人低声道,“他若先逃出去,我们即刻会死,若耶律璟死,我们也会死。” 近侍们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萧哥,此时若有一把无形的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而这把刀却是萧哥骗着他们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萧哥丝毫不在意他们眼中的怨恨,缓缓道,“若耶律璟死,大辽朝廷必乱,叛他的人那么多,众人都会彼此怀疑是对方派出的杀手,到那时都忙着争权夺势,谁还顾得上我们这些低贱之人的去留?” 这不失为一剂猛药,近侍们一个激灵,眼光再度怒瞪着床上酒醉酣睡的耶律璟,只听窗边萧哥浑厚的声音响起,“杀了他。”这三个字如同一道魔咒,指引着众近侍都走近床前,目光血红,手中都拿着匕首。 萧哥唇角勾起阴笑,退到窗边,手顺着窗框摸下去,拿上来一张挂在墙壁上的弓箭,他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向一旁将要燃尽的蜡烛借了最后一点火光,烛火灭,一支带着火星的箭刺破黑夜,如星光一点,转瞬间便引燃了远处马厩前方高高堆起的干草,火光一片。 不一会儿便有人惊慌地大声呼叫,禁军近侍的脚步错乱,纷纷提了水桶来灭火,一时间马驹嘶鸣声、凌乱的脚步声、惊慌地呼喊声一同响起。 “嗯哼…”床帐处一声呜咽,很快化为虚无,萧哥转身一看,那些近侍们杀红了眼,丝毫没有理会殿外的情况,对着床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帷帐上溅起一片血。 上京永兴宫内,萧思温、韩德让、女里、高勋站成一排,不苟言笑,面色严肃,耶律贤身着锦缎白袍,面容沉着,坐在书桌前,单手放在桌上展开的一张图纸上,那图纸上,是大辽的江山。 耶律贤起身,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重重地拍在书案上,“成败就在今夜。”他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散发出震慑人心魄的光芒,他手掌之下,正是耶律璟今日所住的行宫。 众人抬眸看着耶律贤,第一次瞧见他这般志在必得的气势,瞬间众臣的眼眸中也都添了几分自信。 是夜,耶律贤率侍中萧思温、飞龙使女里、南院枢密使高勋、韩德让这四臣和千人禁军,马不停蹄地赶向行宫。 漏液前往,道路遥远艰险,却无一人敢懈怠,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跟着队伍。 天空洗褪了浓黑,转为浅浅的灰白,天际已翻露出鱼肚白的颜色,隐约能见到云彩被镀上了一圈灿灿的金红。 耶律贤等人抵达行宫,见到破败的马厩还冒着屡屡黑烟,随即走向守在寝殿外的守卫,“皇上呢?” 守卫拱手,正要回答,却被殿内一声惨叫打断。 耶律贤当即闯入寝殿,其余人也尾随进来,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床上的血迹斑斑和床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隐约看得出来是身着皇袍的耶律璟。 只见一脸是血的萧哥拿着手中沾满血的匕首,对着床前手执匕首而一脸茫然和惊恐的近侍,口口声声道,“你们竟然杀了皇上,你们要谋反,我要杀了你们!”他脚下正躺着一个已经被杀死的近侍。 耶律贤凌厉的目光扫过一旁的禁军,禁军立刻上前架住萧哥,萧思温指着床前的近侍们,即刻大喝一声,“这群刺客犯上作乱,谋害皇上,快杀了他们。” 禁军先是看了耶律贤,见他不语便是默许,五六个禁军冲上前去,抽出长刀,一刀一个,近侍们的人头滚落在地上。 耶律贤缓缓走向床前跪坐下来,脸上的沉着冷静逐渐化为悲痛,竟毫不掩饰地放声痛哭起来,口中不住地念道,“叔父…叔父…”他将手伸向那摊血肉,却不去沾染,只悬在空中,白衣未染尘埃。 随皇帝一直在一起的禁军瞧见这一幕,不免惊讶,暗自想到,皇帝就这么死了?晋王爷缘何会来?一肚子的疑问却说不得,此刻却被眼前哭泣的耶律贤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低下头去佯装悲痛悼念。 其余随着耶律璟一同前来游猎的官员们也都闻讯赶来,见耶律贤跪在床边痛哭失声,心中多有疑问,却也跟着跪了下来,抬起袖子抹着干干的脸。 高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和女里对视了一眼后,抹了一把脸,也做悲伤状,“王爷,皇上遇弑,必是大逆不道之人有意为之,不出几日朝廷陷入混乱,若大辽无主,岂非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女里忙附和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先皇已逝,朝中以您为尊,若您还不站出来主持大局,那大辽的江山堪忧啊!” 这一会而功夫,耶律璟由皇帝变成先皇,耶律贤的地位瞬间被抬高。 耶律贤抬起泪水未干的脸,看着这殿里跪着的一众官员,低声道,“本王无德无能,何以负担得起这江山?” 萧思温收去了脸上的悲痛,拱手拜倒,起身,神色郑重且坚定,醇厚沧桑的声音在殿里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恭请晋王即位。”言罢再拜。 高勋、女里瞅了萧思温一眼,虽是平日里互相不待见,可毕竟他们效忠的是同一个主子,萧思温声音方落,他二人齐声道,“臣,恭请晋王即位。” 萧思温、韩德让、高勋、女里四人,身体一拜一起,声音在殿里回荡。 几声高呼过后,那跪在大殿门前的官员也三三两两随声附和,最后,殿里殿外的声音都响成一片,请耶律贤即位的呼声远传至几里以外,久久不绝。以致后来住在附近的牧民谈起耶律贤时,都会提到今日之事,说的耶律贤好像如天人一般。 耶律贤站起身,走到大殿正中,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了耶律贤的身上,仿若罩了一层金光。他英眉舒展,从容不破,君临天下的气势随即而出,他扬袖摆手,一如雄鹰振翅欲冲破万里云霄。 “大辽兴盛,自朕而始。” 山呼万岁之声随即响起。 应历十九年,穆宗耶律璟遇弑,帝率飞龙使女里、侍中萧思温、南院枢密使高勋率甲骑千人驰赴。黎明,至行在,哭之恸。群臣劝进,遂即皇帝位於柩前。百官上尊号曰天赞皇帝,大赦,改元保宁。 第五十三章 萧哥其人 耶律贤被众臣拱上皇位,当日便将耶律璟的尸身盖棺准备抬送回上京皇宫,那些弑杀耶律璟的近侍们被暴尸荒野,行宫寝殿内的血迹也被洗刷地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痕迹。 正午时分,耶律贤整装待发,韩德让腰佩长刀随时在侧,保护他的安全。 萧思温等臣子都骑在马上,听候耶律贤的号令。 韩德让看看身旁英武神威的君王,回首环视身后的大臣和禁军队伍,胸中仿佛有一道激流欲喷涌而出,他知道这新皇会开创大辽的盛世,而自己也会参与其中。 感慨之余,韩德让不经意地撇过一双熟悉的眸子,他又将目光聚焦在那双眸子上。原来是被押着的萧哥。 萧哥看向韩德让,那深邃的眼神让韩德让觉得奇怪,又打量了萧哥那魁梧健硕的身材,冥思片刻,心中大惊,瞳孔放大,随即向耶律贤敛眉低首,“皇上,那近侍萧哥并非谋逆之人,他奋力与刺客拼争,理应嘉奖。” 耶律贤调转马头,偏头看看萧哥,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自然,萧哥无罪,朕自要好好奖赏于他。” 押萧哥的禁军听令后放开了萧哥,萧哥径直走向耶律贤,目光中是虔诚,是敬仰,他重重跪在地上,粗重的声音如雷贯耳,“萧哥拜见皇上,愿吾皇英名流芳百世,江山一统万年!” 众人莫不惊讶,被他这气势和声音所震撼。 耶律贤微微一笑,“起身,上前来。” 萧哥应声站起并走近耶律贤,耶律贤伏在马背上,双眼看着萧哥,低声道,“你不负朕所托,斜轸。”说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瞧着他,微笑着。 “启程!”耶律贤马鞭在空中一扬,向众人示意,又重重向后一甩,马蹄溅起尘土,嘶鸣狂奔,众人随着他一同离去,韩德让深深看了站在原地的萧哥一眼,便绝尘而去。 尘土飞扬之中,萧哥透过空气中的尘埃,望着圣驾的队伍渐渐走远,他挺起胸膛,目光深沉,转身对着行宫的方向,跪倒在地,连拜三下,他表情严肃,又似悲壮,“近侍小哥们,我耶律斜轸此生头一个对不住的便是你们,你们一路好走…” 说罢,从脸上扯下一层皮,那张皮轻飘飘的随风而去,卷在飞扬的黄沙尘土之中。 萧哥便是耶律斜轸。 杀死耶律璟的究竟是谁?是那些不知所以而为之的近侍?是借刀杀人的耶律斜轸?是暗自派出耶律斜轸的萧思温?还是在幕后掌控一切的耶律贤? 不,是乱世,是政局。天时,地利,人和,耶律璟死期已至。 耶律贤等人回到上京宫城当日黄昏,群臣蜂拥而至,大大小小官员将宮帐围个水泄不通,皆是缟衣素服,泪流满面,悲伤欲绝。 列位臣工官位高者站在宮帐里,官位低者就跪在帐外低泣,以赵王喜隐和耶律宛为首的皇亲贵族跪在正中央。 喜隐流泪的眼睛之中暗藏阴冷和愤怒,他强压着情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晋王爷现下在何处?” 一旁伺候的近侍忙道,“皇上现下在永兴宫,稍后便来主持大局。” 皇上… 这两个字如同尖细的针尖刺在喜隐的喉咙,让他的喉咙发紧,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 “哥哥,你怎么了?”一旁年幼的耶律宛用袖子擦掉泪水,抓起喜隐被砸出血的手,慌乱地喊着。 宮帐之中,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叔父先皇遇弑,赵王许是忧思过度了罢。”耶律贤一身缟素踏进帐中,萧思温、耶律休哥、高勋、女里、韩德让等随之而来。 耶律贤端的是帝王姿态,那沉静淡然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嘲笑他的沉疴与软弱。 守在门口的一众近侍率先跪下高声唱道,“吾皇万岁…” 众位跪在宮帐内外的官员给耶律贤挪出一条道,耶律贤走过之处,臣下便行叩拜礼,“吾皇万岁”之声便接连响起,直至走到宮帐正中央。 耶律贤居高临下,不再像往日那般温温微笑,他冷眼看着跪着的两人,耶律宛迫于耶律贤的气势,连忙跪倒拜道,“臣弟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耶律贤将灼人的目光落在喜隐身上,宮帐内沉默片刻,喜隐跪直了身子,面无表情,也不叩拜,“臣弟,见过皇兄。” 语罢,众臣之中似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 “赵王爷,晋王爷今晨已于行宫宣告即位,是我朝的新皇。”高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毫不在意地向喜隐拱了拱手,扬声纠正道。 “可有先皇遗命?先皇遇弑于行宫,皇兄第一个赶到,莫不是皇兄有洞悉天机的本领?”喜隐仰头盯着耶律贤,讥讽道。 “赵王爷,皇上面前,请注意分寸!”萧思温厉声喝道,丝毫不在意喜隐的王爷身份,语气之中满含不屑和鄙夷。 第五十四章 清查眼线 喜隐愤怒地正要站起身来,耶律贤就势按住他的肩头,半蹲在他的身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凑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大势已定,若你还想求得自保,念在我们同宗同族的份上,朕,许你官位爵禄,若你不依,偏要自不量力,也威胁不到朕。” 耶律贤微微偏头,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臣子,“你瞧瞧这里跪着的臣子,他们是在跪拜何人?是叔父吗?不,是我,耶律贤。” 耶律贤轻轻拍拍喜隐的肩头,站起身来,淡淡笑着,扬声让众人听到,“赵王,你说对吗?” 喜隐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宽厚的肩膀隐隐颤动,那一双几乎要吃人要喷火的眼睛逐渐变得绝望无神,如同一汪死水。 少顷,喜隐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眼睫低垂,隐去了平日的桀骜,重重地跪倒在耶律贤的脚下,“臣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耶律贤一撩白袍,向前走去,走向那个耶律璟曾经坐过的高位,他缓缓开口,“先皇遇弑,朕深感痛心,行宫寝殿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和右皮室详稳萧乌里只二人值班宿卫不严,让刺客有机可乘,斩之。” 众臣低头认真听着,其实都悬着一颗心。 随后耶律贤安排布置,封赏自己的势力,将朝廷重新洗牌。 大行皇帝耶律璟,定庙号为穆宗,葬于怀陵。 侍中萧思温一向受耶律贤重视,便封为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南院枢密使高勋也是忠心耿耿跟着耶律贤,即封为秦王。韩德让也被封为上京皇城使,在上京城内任职。其余诸位与耶律贤一派的官员多少得到了封赏,朝中大半都是耶律贤的势力。 听罢封赏,众臣皆退,耶律宛强拽着失魂落魄的喜隐离开,萧思温被耶律贤留了下来。 “萧大人,你且在宫中多留半日,朕有一事要让你费心。”耶律贤稳坐在高位之上,温和微笑着。 萧思温拱手作揖,“为皇上分忧乃是臣之所幸。” “这皇宫里,我们能安插众多眼线,其他人也未必不会,何况耶律璟在位多年,未准还留下不少余孽,朕要你做的,就是将这皇宫上下,肃清的干干净净,朕不要留下一丝威胁。” 萧思温抬头看看耶律贤,略有迟疑。 耶律贤看出了他的犹豫,便笑道,“萧大人不必多心,朕深知你忠心,往日来多亏你安排在宫里的人,才让朕一次又一次脱险逢生,朕断不会疑心于你。你熟稔宫中之事,你来做此事,最为稳妥,高勋,着实好大喜功,并非上上人选。” 听到耶律贤的宽慰,萧思温松了一口气,一口应承下来,“臣,定让皇上无后顾之忧。” 萧思温带着韩德让,在皇宫忙活了一下午,叫来曾经安插进皇宫的眼线,细细问了这些年宫里其余势力安排进来的可疑之人,之后去了各宫室内,将近侍、婢女、侍卫以及环查的禁军都叫来,随意编排了罪名安到那些可疑之人头上。 那些人之中,有些真的是其余王爷大臣派入宫里的人,他们便默默承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可有些只是看起来眼光闪烁不定,似是心中有鬼,其实是清白之身,他们便会大叫冤屈。 第五十五章 义子继先(1) 韩德让心中有些不忍,正想松口放人,萧思温横了他一眼,便义正言辞向众人道,“你们身犯何罪,心知肚明,若本官直言,只会平添尴尬。本官若是听信你们的话,随意放了你们,那将我朝的纲纪置于何处?将吾皇的威严置于何处?” 他吩咐手下人将这些人带到宫里近侍的住处来往必经之地,围成一圈绑起来,说是刑罚太过残暴,吾皇仁厚,只是不给嫌犯水和吃食,直到他肯对萧思温亲自供认些什么为止。 萧思温此行,一则严惩其余党派的眼线,震慑那些权贵,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二则让那些漏网之鱼看到下场,切莫再想做些什么徒劳之事。 待黄昏时分,萧思温长长舒了一口气,对韩德让慈爱地一笑,“徳让,累了吧,咱们走吧。” “您明知有许多无辜之人,真的狠得下心?”韩德让怔怔看向天际流动的晚霞,“我父匡嗣虽懦弱迂腐,可常怀医者善心,不伤无辜性命,可我今日,却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冤屈之人、冤屈之事无能为力,呵,枉为医者之子。” 韩德让清苦一笑,没有再看萧思温,径直向前。 萧思温心头颤着,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双带有厚茧的双手,在火红霞光映照下,也镀了一层红晕。 是,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不想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也迫不得已的做了,若不愿我为鱼肉,只能他人为刀俎。 萧思温轻叹着,向西华门走去。 “小兔崽子,还在这儿装晕,小心我真的命人把你打晕,快起来。”距西华门百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近侍,正踢踹着地上一个小小的穿着近侍服饰的孩子。 宫中清了了许多宫人,一时人手不够,便连忙选人入宫。老近侍带了一队孩童,打眼瞧着,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有**岁左右。 远处,韩德让大喝,“住手!” 萧思温也三两步走上前来,老近侍连忙拜倒,“见过萧大人…这孩子不懂事,他…他…” 韩德让冷哼一声,将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土,柔声道,“你多大?叫什么?” 这孩子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长长的睫毛不住的眨动,样子十分讨巧,却有些怯生生的,他生疏的行了礼,“回大人,小人,小人十岁了,只听过乞丐叔叔叫过我‘小子’,嗯,我应该叫‘小子’。” 韩德让轻牵嘴角,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他摸着孩子的小脸,涩涩说道,“大人,这就是我们谋划的大辽盛世吗?冤枉了无辜的近侍,让这些纯真的孩子这么小就来宫里被人呼来喝去,断送了未来。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萧思温不知如何回答韩德让,只沉默的看着那孩子,宽大的近侍袍子罩在他的身上,身躯越发显得瘦弱。突然那孩子抬起眼皮偷看自己,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对着自己眨巴了几下,看见萧思温严肃地样子,很快又垂下眼睫。 萧思温心中一暖,这双眼睛中流露出的纯真,让他念及家中的女儿萧绰。女儿幼时无忧无虑,常常用纯净如泉水的眼神笑望着自己,俏皮地眨巴着,无论她是开心,做了错事,亦或是难过。 第五十六章 义子继先(2) “小子,你过来。”萧思温笑得一脸慈爱,好像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女儿似的,他向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瞥了一眼老近侍,老近侍蹙眉努嘴,示意他过去。孩子便慢吞吞地挪到了萧思温面前,依旧胆怯,却仍时不时地偷瞄萧思温。 “你的父母双亲呢?” “没见过,我只知乞丐叔叔与我最为亲近,是他说我十岁了,他,他前不久被抓走,听阿婆说,他是被皇上抓去炼药的,后来就没人管我了,我又被带进宫里,他们说,来这里就不用饿肚子了…”孩子一字一句,认真的回答。 无辜的百姓遭受耶律璟的迫害,幼童无依无靠,流离失所,又被新皇的宫人抓来做服侍人的活计,萧思温万分心痛。他越发怜惜这个乖巧的孩子,忽而开口,说了一句令在场众人咋舌的话,“我是萧思温,你可愿随我回家,做我的义子?” 孩子脸上写满疑惑,抬起稚嫩的脸庞,“回家?” “是,回我家,若你愿意,日后那也是你的家,我会是你的父亲。”萧思温说着蹲下来,怜爱地抚着他的小脸。 韩德让站起来瞧着萧思温,眼神逐渐有了暖意,他知道萧思温心中仍存善心,他对那些无辜的宫人心存歉疚,更因着这孩子长了一双如幼时的萧绰一样澄澈的眼睛。 孩子懵懂点了头,萧思温笑着牵起他的小手,向宫门口走去,却又停了一下,“徳让,仁德之名谁都想有,可空有仁德之心,如何治理这偌大的江山?作为同龄人,这就是晋王爷为君你为臣的缘由。” 那些跪着的近侍互相干瞪眼,还有余下的孩子向那孩子投去艳羡的目光。 韩德让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阳的光影逐渐拉长。 “以后你会是我父亲?” “是,你还有母亲,有姐姐,你有家。” “是,今后你姓萧,名为继先,继往开来,敢为人先。” 萧继先,你真是上天的宠儿。 萧府。 “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阿语从门口一路跑到正厅。 萧夫人和萧绰正坐立不安,这两日一直都是听下人来传消息,先皇遇刺,新帝即位,无一不让她们震惊和担忧,母女二人就一直在正厅等候着萧思温回来。萧绰听到阿语叫喊,慌着就跑出去,萧夫人随之而来。 “父亲,我快担心死了。”萧绰扑到萧思温怀里,不住地哽咽抽泣着。 “傻孩子,当着弟弟的面儿,也不知羞。”萧思温慈笑着搂紧了女儿。 “弟弟?”萧绰擦去了眼泪,才注意到了萧思温身边的小人儿。 萧夫人走上前来,轻轻挽了萧思温的胳膊,眉间带有忧虑,她看了看萧继先,“这是…?” 萧思温将萧继先推到萧绰和萧夫人面前,“他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见他可怜,便认下来做义子,我为他取名萧继先。” 萧继先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们。 萧绰见他可爱,便揉揉他的小脸,笑着对萧思温说,“我也可以做姐姐了?”她又蹲下来,摸摸萧继先的头,“继先,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记住了?” 第五十七章 良人挂怀 “萧继先…看着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真的没有问题吗?”萧夫人担忧道。 “当然不会,新皇即位,宫里的旧人该关的关,该押的押,继先是新被选入宫里的,没有什么…” “宫里的旧人有被关押的?为什么?”萧绰猛然回头问萧思温。 萧思温略一沉吟,“留下旧人,也就是为新帝留下祸患,自然是要除了的。” 萧绰一怔,急忙问道,“那,那父亲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贤宁的侍卫?他…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萧思温打量着忧心忡忡的萧绰,心中有些疑惑,回答道,“大多都被关押,有些已经当场处死了,小小侍卫,我自然是没注意过。燕燕,你认识宫里的侍卫?” 萧绰的心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她转回来,“哦,没什么。”答非所问,她抱紧萧继先,脸埋在他小小的肩窝里,无声地哭泣。 萧继先忽然觉得肩头湿湿的,他的小手轻轻拍着萧绰的背,“姐姐,你怎么了?” 萧继先这一句‘姐姐’,让萧绰的泪水更是肆意漫出。 萧思温和萧夫人只是心存疑惑地看着萧绰,也不发问,可萧思温心中已猜的差不多,或许这贤宁会是萧绰在宫里认识的心上人。 翌日天朗气清,庭院里的树也都吐露了新芽,一切显得那样生机焕发。 孤独地在树下遥望云彩的萧绰,她的整个春日都是灰暗的。 她捻了一枝刚抽出新芽的树枝,默默看着。 耶律贤就这样不见了吗?随着他们之间的那句‘来日相见’之约,静静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恍若一场凄美的梦,她不愿醒来。 “耶律公子,您回来了。”守门的下人打开大门,风尘仆仆的耶律斜轸进门来。 自当日耶律贤等人离开后,耶律斜轸又折回行宫,将那几个无辜的近侍埋葬后,才匆匆赶了回来。 “燕燕,我回来了。”耶律斜轸笑着走近萧绰。 “大哥…”萧绰见到耶律斜轸,忽然委屈地想哭,正想靠进他的怀里,却被耶律斜轸连忙推开,“燕燕,我身上可是脏兮兮呢,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大哥,我怎么会嫌弃你…”萧绰不管不顾,投入耶律斜轸的怀抱,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和父亲,都去哪了啊…怎么……怎么才两日…他…”他为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萧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耶律斜轸无奈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何况,也没发生什么啊,不过是换了个皇帝,能挨到燕燕什么事呢?”他不忘调笑萧绰。 往日萧绰若听到他这样说,就会破涕为笑,而此刻哭的越来越凶。 耶律斜轸脱不开身,问不出来她是为什么,以为她只是吓坏了。只好哄着。 第五十八章 哀若心死 “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萧绰身后响起。 萧绰停止哭泣,只是肩膀还有些颤抖,她赶忙抹了一把眼泪,强笑着转过了身,拉着萧继先道耶律斜轸跟前,“这是父亲认的义子,叫继先,从宫里带出来的,今后是我的弟弟,便也是大哥你的弟弟,”她声音沙哑,又对萧继先道,“继先,叫大哥。” “大哥…”萧继先看着魁梧剽悍的耶律斜轸,瞪着个大眼睛,吓得往萧绰身后缩了缩。 耶律斜轸不禁笑了,“燕燕,你瞧他那双大眼睛,与几年前的你多像。” 萧绰想笑却笑不出来。 “好了,我先去换身衣裳,要先去见过你父亲,你们姐弟好好玩吧。”耶律斜轸便先回了卧房。 萧绰拉着萧继先走到秋千那里,她把萧继先抱上秋千去,“继先,抓紧了。”她走到萧继先身后,轻轻推着他,却早已出了神儿。 萧继先玩的不亦乐乎,兴奋地喊着,“姐姐,再高一些,再高一些…:萧绰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小姐,我来吧。“阿语适时出现,让萧绰回了神。萧绰长叹一声,便让开地方让阿语推着萧继先,自己轻倚在秋千架上,遥望着纤尘不染的天空。 “阿语,我想我的心怕是已经死了。”萧绰幽幽道。 阿语觉得这样忧郁的萧绰不太正常,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为了什么你这么难过?” 萧绰头仰在秋千架上,偏转过头,“心中所爱不在,我的心也会死。” 阿语细细一想,韩德让已经娶了李家小姐,不能再陪着自家小姐,怪不得小姐要伤心,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这么难过?之前他们成亲之时也不见小姐这般… 阿语想到萧绰心中难过,不免有些快感,嘴上劝慰道,“小姐,总会再遇到你的良人的,或许是明日,或许是下个月,也有可能是下一刻呢,小姐出身名门望族,知书达理,还怕找不到好的吗?” 说到良人,阿语忽然心中叹道,自己的良人身在何处?那个和赵王爷一同来萧府的男子,他还记得自己吗?若是能将自己接出萧府,不再做这看人眼色的活,那自己便是谢天谢地了,可自己这样卑贱的身份又如何配得上赵王爷带来的人? “此生怕只是与他相见才叫缘分,不会再有良人如他,不会了,不会了…”萧绰喃喃道,走向府门。 “姐姐,你去哪?”秋千上的萧继先急忙喊道,萧绰却无动于衷,“阿语,快放我下来。” 阿语恨恨地抓住了秋千,萧继先跳下秋千,追上萧绰,挽上萧绰的手,与她一同出门散心。 阿语粉拳打在秋千藤上,秋千直晃,“这小崽子,刚进府就敢使唤我,真以为自己和萧绰一样是主子吗!”话一说出口,阿语便捂上乐嘴,怎么好在府里直呼萧绰的闺名,她看了看院子里,还好没有什么人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廊尽头,刚换完衣服的耶律斜轸站在长廊的阴影下,看到了这一幕。 第五十九章 南院大王 深夜,永兴宫内,带有寒气的夜风从窗缝中钻了进来,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耶律贤坐在书桌前,没有白天那样温润的笑容,没有面对群臣那样的君王霸气,只有一丝丝倦意。 他手中拿着萧绰送给他的平安符,盯着那个‘燕’字,沉默不语。 难道日后只能过这样睹物思人的日子吗?他要负担的是大辽王朝的未来,爱情对他来说,似乎遥不可及,正如他摸得见手中的平安符,却看不到她的人。 可这是自己选择的路,君临天下,这代价就是孤独终老。 “皇上,您歇一会儿吧。”七良又点亮了一盏灯,放在书桌旁,宫里顿时明亮了不少。 “七良,这么快就能改口,看来朕也该升你的职让你换个位置坐坐了。”耶律贤笑道。 七良恭谨一笑,“皇上说笑了,七良就想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无论您是过去的王爷,还是如今的皇上,身边总要有一个放心的人不是?” 耶律贤心中暖暖的,这些年七良的确忠心耿耿。“好了,你去将蜡烛全部点亮吧,过一会儿,大臣们就来了。” “是。”七良答道。 耶律贤将平安符收好,单手撑着头,微微闭上双眼,他太过疲惫,竟有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贤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照亮,耳边有七良在叫他,“皇上,各位大臣都来了…” 耶律贤缓缓睁眼,萧思温、耶律斜轸、韩匡嗣、高勋、女里正跪在面前,等待着自己醒来。 耶律贤理了理衣襟,笑道,“众卿免礼吧,”转头佯怒道,“七良也不早些叫醒朕,快去给大人搬椅子来坐下。” 高勋、女里见耶律贤对自己礼遇有加,女里不由谄媚一笑,“皇上连日操劳,臣等候片刻原是应该的。” 耶律斜轸鄙夷地瞥了女里一眼,而萧思温却不去看他们,韩匡嗣一贯的敛眉低首。 七良吩咐人将椅子全部摆放好后,四人都入座。 耶律贤笑道,“深夜让众卿入宫,搅扰了各位的清梦,朕向大家赔个不是,可朝政之事大过天,朕也无奈。” 萧思温亦拱手笑道,“皇上莫要折煞臣等了,即便皇上不叫臣来,臣也不得不来。”他指着耶律斜轸,“皇上忘记他了吗?” 耶律斜轸起身颔首。 “自然不能忘记,这真是个有胆有识、放荡不羁之人啊…”耶律贤放声大笑,似是有意调侃。 耶律斜轸武夫一个,听耶律贤说自己有胆有识,只以为是夸赞,并不作他想,于是拱手鞠躬,行了大礼,“谢皇上夸奖…”仍是中气十足。 耶律斜轸的江湖气让高勋和女里十分不屑。 萧思温尴尬一笑,“他外虽佚荡,中未可量。斜轸此人前途无量,故臣放手让他去做事,行宫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至此处,耶律斜轸脸上的憨笑逐渐消失。 耶律贤偏头,笑问耶律斜轸,“那你认为呢?” 耶律斜轸淡淡道,“小人自知无大智大勇,惟愿效忠圣君,在战场上杀尽敌军,成就我大辽霸业,可行宫一行,为了帝业,无辜的人枉死,即使是为了帝业,也并非我所愿。”他眸中有悔恨,有痛惜。 萧思温正要急急开口,耶律贤抬手制止,炯炯有神的双目看着耶律斜轸,“朕亲封耶律斜轸为南院大王,即日任职,斜轸,莫要辜负了朕和萧大人对你的期望。” 众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即使要封赏,也不至于封如此高的官位吧,何况耶律斜轸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耶律斜轸倒是泰然自若,双手抱拳,“臣,自当不负圣恩。” 第六十章 萧家有女 萧思温向圣上推荐的人,得了这么高的官位,此时耶律贤又向萧思温示以微笑,这更让高勋和女里嫉妒地咬牙切齿。 高勋那贼溜溜的眼珠一转,又想出什么坏主意似的,他朝耶律斜轸一拱手,“恭喜南院大王了…”他见耶律斜轸连瞧都不瞧他,也不恼怒,又向耶律贤道,“听闻萧大人的小女儿还未出阁呢,臣有幸得见萧家千金,可真是好容貌啊…” 萧思温微微眯眼,目光中有些狠戾之色,耶律斜轸也怒瞪着他,且不客气地开口道,“高大人,您说话之前最好掂量清楚该说与否!” 耶律贤旁观着众臣斗法,也不插嘴,只是笑着听。 高勋才不理他们的狠戾,只是自顾自地笑说着,“听闻萧家三小姐可是神勇,在集市上打抱不平,还认了我们这位南院大王为义兄,真是女中豪杰,依臣所见…” 耶律斜轸真想上前拧断他的脖子,此时又有一人说话了。 “依臣所见,皇上初即位,后宫空缺,而萧家三小姐天生丽质,高贵大方,若选入宫来陪伴皇上,必定能为皇上分忧解劳,何况,对于萧家而言,也是无上荣宠。”一直沉默寡言的韩匡嗣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通。 每个人的神情都有变化。 高勋和女里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不,不…这…”韩匡嗣的话与他们的初衷大相径庭。他们二人本是想抬出萧绰和耶律斜轸的暧昧关系,将此事捅出来,让耶律贤将萧绰赐给一个没有来头的武夫耶律斜轸,好噎一噎萧思温,没想过让萧思温和耶律贤亲上加亲。 耶律斜轸咬紧了牙,怒瞪着韩匡嗣,不知为何韩匡嗣会如此,总不可能是存了好心。 萧思温微微蹙起双眉,只盯着韩匡嗣那双诚恳的眼睛。萧思温心中自知,韩匡嗣是怕萧绰再去破坏他儿子的幸福,然而他却打错了主意。 萧家三小姐,是那个会种芍药的女子,她大概和燕燕一样喜欢芍药吧…耶律贤心中万分纠结,他想到还有一个痴情的燕燕在等着与他的来日,而自己身为九五至尊,却无法回绝这场政治姻亲。 于情,萧思温曾搭救过他,一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于理,他是新帝即位,若不借着联姻这样的便宜事儿来笼络萧思温这样的重臣,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可,燕燕呢? 他们的来日,大概在耶律贤想做皇帝之时便到了尽头。 耶律贤垂下的双眸复抬起,闪现出如玉生暖的光芒,“朕,倒是觉得韩大人言之有理,萧大人意下如何?可还瞧得上朕这个女婿?” 第六十一章 贵妃之位 萧思温轻声咳嗽,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沉吟片刻,拱手道,“皇上,小女品性顽劣,臣担心她没能力为皇上分忧,皇…” “萧大人的千金哪个不是人中之凤?这三小姐更是深得萧大人的宠爱,想必萧大人是不舍得割爱,私心想多留女儿几年吧?”韩匡嗣咄咄逼人。 萧思温甩去一个如刀如剑般尖利的目光。 耶律斜轸上前一步,“皇上,我这义妹…” “萧大人这是不肯?”耶律贤缓缓道,笑意不减,却是别有深意。 萧思温身子一颤,两个女儿的幸福都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小女儿也不例外吗? 嫁与耶律氏为妻为后,这就是萧家女儿的命运吗? 若不应允,萧绰也不会再有机会许配给她的如意郎君,萧家的地位不保,萧氏的族人会受到牵连。 若应允,萧绰将会有机会成为大辽最尊贵的女人,登上后位,萧氏一族也因萧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继断腕太后述律平后草原上会继续着萧氏女子的传奇。 可,萧绰的一生,萧绰的自由,许是就此为止。 萧思温一咬牙,恭谨道,“小女能入宫陪伴圣驾,为皇上分忧,臣,甚感荣幸。” 耶律贤微微侧身,一手轻抚怀中平安符的位置,双目微阖,似是生离死别般的决绝,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萧卿小女,贤良淑慎,朕特许其贵妃之位,择日入宫,朕必礼遇之。” 燕燕,我许不了你来日,好自珍重。 萧思温无声长叹,终是跪倒在地,“臣,谢皇上圣恩眷顾。” 高勋女里的脸色都变青了,气鼓鼓地瞪着眼。韩匡嗣一副清高的模样,耶律斜轸则不知所措。 韩府。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见不得燕燕好吗?”韩德让大声质问着韩匡嗣,双目通红。 李芷岸在一旁站着,蹙眉不语。 韩匡嗣轻嘬了一口茶,瞪了他一眼,“你瞧瞧你的样子,我不这样做,难道还等着你为她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再去后悔吗?”他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为父也是为了燕燕好,她嫁入皇宫,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她…” “燕燕的幸福被你一句话断送了,你满意了?”韩德让淡淡道,转身就走。 “逆子,你…”韩匡嗣气的跳起来,发颤的手指着韩德让的背影。 李芷岸忙上前扶着韩匡嗣,她的眼圈通红,望着韩德让远去的背影,无语凝噎。 成亲也绑不住他的心,她早知道的。 韩德让匆匆来到萧府,一眼便望见了秋千上坐着的萧绰,他在门口驻足,细细地看着她。 她将头斜靠在秋千花藤上,仰面向天,双目轻闭,一张粉唇轻抿,唇角没有往昔灿烂如花的微笑,眉间却流露出淡淡的愁绪。 日日思君不见君,怎能不添愁? 清风骤起,她长长的裙摆随风荡漾开来,好似出尘脱俗的仙子,这样子让韩德让看的失了神。 第六十二章 狠心拒绝 “徳让哥哥?”萧绰忽然睁开双眼,淡然的目光直入韩德让的眼睛, 让他心头一颤。 韩德让走近她,深情地望向她,“燕燕,我带你走吧,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徳让哥哥,就好。”他拉过萧绰的手腕。 萧绰使劲挣开他的手,怒道,“你忘记芷岸姐姐了吗?发什么疯?” 韩德让眼神中满是心疼,“燕燕,难道你宁愿嫁进宫里去和那个从未谋面的皇帝共度一生,也不愿随我天涯海角,自在一世?” “什么?”萧绰惊讶道,她不敢相信韩德让的话,但心中莫名的慌张让她颤颤起身。 “徳让!”萧思温和耶律斜轸自门外而入,恰好听到,厉声喝住。 萧思温那双眼睛盯着韩德让,深邃不可估测,只觉狠戾,他的眼眸再次掠过萧绰苍白的脸庞时,已然化成柔和的水,溢满了疼惜、愧疚的情愫。 “父亲,他,说的是真的吗?”萧绰定了定神,那双澄澈的眸子中透出的渴望神色,渴望着父亲给她一个不让她失望的答案。 萧思温别过脸,不看萧绰,“徳让,这是萧家的事,你先回去吧,否则你父不知何时又来问我要人了。” 韩德让丝毫不理会萧思温的嘲讽,痴痴地望着萧绰,“燕燕,相信我,我带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我知,你最爱自由,你怎会愿意让那高墙深院困住你的一生?你…” “韩德让!”萧绰冷冷地打断他,面色淡漠,像是有层薄冰附着在脸上,冷冻了容颜,冰藏了笑容。 萧绰虽机灵鬼怪,可向来知礼,从未直呼别人的大名。此时她口中的三个字,让萧思温不禁转身,韩德让的脸上更加写满了讶异、悲痛,连在一边旁观不语的耶律斜轸也望向萧绰。 “你已经娶了芷岸姐姐,难道你想做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一生让我轻瞧?”萧绰单单挑起左眉,那般高傲地看着韩德让。 用萧绰鄙夷地态度来噎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难过的呢? 韩德让苦笑,有苦难言,一言难尽。 “父亲说的是,我无论是嫁入宫,或是许给平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这是萧家家事,你要管的,是韩家,是李芷岸,”萧绰淡漠的眸子错开了韩德让绝望到空洞的眼睛,“不是我萧绰。” 萧绰纵使千般百般不愿嫁入宫中,与那素未谋面的皇帝相伴,可她更不愿再牵连了韩德让,不愿伤了李芷岸的心。若非要有一人承受这些苦楚,那还是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吧。 萧思温看着这样陌生的萧绰,心中万分疼惜,曾经温柔可人的女儿,如今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究竟为何至此?是因为她长大了吗?是二女儿吗?或许,是自己吧。 耶律斜轸双手环胸,微眯着眼,打量着萧绰。向当初那个热心肠的傻女子,如今对着朝夕相伴的青梅竹马,都能说出这么狠绝的话,大约是真的成长了,可这样的成长,怕不是她想要的吧。他轻轻叹一口气。 第六十三章 萧氏荣辱 韩德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呆滞,不知他心中所想。忽然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静静地拉过萧绰的手,将香囊放在她手中,向后退了一步。 萧绰微微合了手掌,抓紧了手中那个柔软的香囊。 “燕燕。曾许诺与你,若你需要,愿为你生为你死,我已娶,你将嫁,我知此生是错过了。这是芍药花种,日后可好好栽种,亦可修心养性。” “赠卿以红药花种,此情难消,此情亦难却,来日花香溢满园,知我未忘旧日梦。燕燕,珍重。” 韩德让不敢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步是都艰难。 萧绰这才将目光挪到离去的韩德让的身影上。 此情难消,他的情不消。 此情亦难却,她对他的情难却。 韩德让啊韩德让,你这个痴人! “咳咳…”萧思温假意轻咳,拉扯回了萧绰的思绪,“燕燕,为父…” “父亲,我不知这是为何如此,但是,我不会嫁的,皇上不是我的选择。”萧绰坚定地说道。 萧思温跟急了几步,走到萧绰面前,“燕燕,你知不知道,萧氏一族唇齿相依,我萧思温一人有荣宠,全族便跟着沾光,若我一人下牢狱,全族亦会陪葬,而你…萧绰,是我的女儿,皇上封你为贵妃,现如今萧氏的一切都落在了你身上,就如同当年我的姑母述律平太后一样,萧氏因她而走向辉煌,那么在你这里呢…” 萧思温的声音抑扬顿挫,几乎颤抖着说完这番话,而一旁的萧绰则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双手握成拳。 耶律斜轸走向萧绰,单手搂了搂她的肩膀,劝慰道,“燕燕,有哥哥和和你父亲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没事的,没事的…” 萧绰转了身,将脸埋在耶律斜轸宽厚的肩上,身体隐隐发颤,不一会儿发出闷闷的抽泣声。 耶律斜轸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萧思温面带不忍之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又如何会愿意让自己的小女儿也趟这浑水,女儿重要,可萧氏全族的荣辱更重要,凡事难两全,形势万般不由人! “你收拾一下,过一会儿为父带你去南塔佛寺进香,去瞧瞧上天给咱们的上上策是什么。” 信不得他人,此刻只能等待上天的指引。 命运又是做何安排呢? 萧绰像是个木偶人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坐到床边,她的双眼一眨不眨,空幽幽的,看着紧闭的窗户。她的手慢慢松开,香囊静静地躺在床上。 端来点心的阿语笑着进来,“小姐,今日小厨房坐的都是您爱吃的,你…”她看见萧绰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小姐,你怎么了,这是…”阿语指着床上的香囊问道。 “是徳让哥哥给的。”萧绰也不遮掩幽幽地答道。 阿语抬眼看看萧绰,而后试探性地将香囊拿起来,见萧绰没有斥责,便凑近了闻了闻,不由自主说道,“好香啊,好像是小姐种的芍药香味…” 第六十四章 南塔佛寺 萧绰没有一丝反应,阿语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语心想,这大小姐莫不是受了情伤?总算是又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她了,先是萧双双,后是韩德让。 阿语以袖掩唇,隐了笑意。 “出去。”萧绰冷冷淡淡,也不去瞧她。 阿语轻轻蹙眉,几乎从牙缝中吐出一个“是”,才退下。 阿语最恨的是萧绰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她那众星捧月的身份,让自己永远仰望且遥不可及的地位。 萧绰根本无意理会阿语,自打听到自己要入宫为妃的消息后,脑海中便一片空白,之后不断地跃出耶律贤的模样,温润谦和,暖笑如阳,纵马驰骋,病痛之时牵强的笑容,苍白的容颜,无一不牵痛着萧绰的心。 难道真的要就此作别了吗?贤宁哥哥… 萧绰没有吃午饭,只如约来到府门口去找萧思温,而萧思温早早就在此等候,旁边站着两个下人,一人牵着一匹马,一大一小,小的正是萧绰的小白马小小。 “父亲,这是?”萧绰看着这两匹马,不免有些惊讶。 往日萧家人去佛寺进香,都是驾了马车,带着一队保护他们的侍卫,方才出行。 萧思温牵过马缰绳,一脚踩在马镫上,一使力翻身便稳稳地坐在了马上,伸手丝毫不落于年轻人,他笑道,“说好了是为父和你两个人一同去啊,燕燕忘了吗?快上马吧。” 萧绰低了低头,对萧思温的笑容无动于衷,她接过马缰绳,上马后便于萧思温一前一后离开了萧府。 八角七层的南塔,高耸入云,如通天宝塔,气势恢宏。塔的周身镶嵌着浮雕石刻佛、菩萨、天王、力士、飞天像,庄重神圣。 其中僧侣众多,诵经声源源不断地从塔中每一层传向远方,这声音仿若从天际而来,以洗净人们浮尘浸染的心灵。 这里的大师素来有威望,他们解的签十之**都应验。红尘中人远道而来,听大师经布道,解读签上的玄机,方得醒悟。 萧思温和萧绰将马留在佛寺前,两人向进入南塔佛寺的千级阶梯上走去。 “燕燕,你从来都没想过你这一身富贵命是如何得来的吗?”萧思温稳健的步子踏在陡立的阶梯上。 萧绰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着,不断地调整气息,让自己不至于落父亲太远。 “父亲想说什么,直言就好。” 萧思温停了停步子,比萧绰站的高了一个阶梯,额上冒出汗珠的萧绰站在原地,单手叉腰,大口喘着气,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萧思温。 “为父知道你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心性,可也是自小养尊处优,你我这一身的荣耀,就如同这千级的阶梯,是萧氏一族几代人用心血堆砌起来的高度,如今便是该回报的时候了,你可明白?”萧思温缓缓说道。 萧思温说罢,无奈地摇摇头,又向顶端走去。 萧绰听着父亲这一番话,如同身上压着一个千斤重的担子。 第六十五章 佛前许愿 萧绰急忙追上萧思温。 拜佛进香者甚多,萧思温和萧绰的前面排了不少的人,父女俩便在队伍中耐心地等着。 萧绰只低头不语,无心去观望其他。 萧思温凝视着女儿纯真的容颜,略带皱纹的眼角逐渐漾出笑意。 萧绰抬头便瞧见父亲的笑容,不由诧怪,微微蹙眉。 “你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和双双一同打扫庭院的事吗?那日让为父深有感触,你和双双一母同胞,可行事做派全然不同,她比起你来差得很远。” 提及萧双双,萧绰更是沉默不语,她不知该如何谈论这个曾经亲密无比、如今陌如生人的姐姐。 “当日看到你打扫的半边庭院,我便断言,此女必成大事。想必要应验了。”萧思温更加无奈苦笑。 萧绰心中震惊,原来父亲这样看好自己?可她只是一介女流,能做到什么?为什么将这么重的责任放在她身上? 萧绰直视着萧思温,丹唇轻启,却没说出什么。 萧思温又道,“那日我带继先回来时,你曾提到过一个名为贤宁的侍卫,为父猜想,你心中是牵挂他的吧?” 萧绰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思温。她从没想过她的心思能让父亲猜到。 “父亲不会去问你前因后果种种缘由,既然他已经不在了,那燕燕你还要等什么?三贞九烈不是咱们契丹人的信仰,前程,你的前程,萧氏的前程,才是我和你毕生要为之奋斗的。”萧思温缓缓道。 萧绰的眼帘缓缓垂下,心中泛起阵阵悲凉寒意。要为了富贵名利和族人荣辱而牺牲自己的信仰,要为了一世平安康健而舍去自己的情意,这就是萧家女儿要完成的使命吗?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去完成? 一阵沉默后,终于轮到萧思温父女俩进香。 两个小僧人递给萧思温和萧绰一人一炷香,二人手握焚香,虔诚地跪倒在莲花锦垫上,萧绰口中低声念念有词。 一拜,愿父母亲族一生荣耀,平安康健。 二拜,愿贤宁哥哥莫忘燕燕,来生再见。 三拜,愿我萧绰能得一世自由。 复起,他们将香递回给小僧人,让他们插在香炉里。 这三个愿望,寥寥几字,却是难于登天,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实现。 二人拜佛后,萧思温便唤小僧人带他们去寺里见解签的大师。 七拐八拐后,两人在小僧人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个小禅房。 禅房处于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这院子清幽,离塔甚远,在这里都听不见南塔的诵经声。 三月的桃花在这院落里开得极好,盈盈挂在枝头,在这清苑古寺之中,每一瓣花甘于寂寞,没有世俗妖娆,没有故作姿态,如同不争世事、不染尘俗的佛祖一般,绽放出了一种清丽的美。 萧绰看的入神,幻想着自己便是这桃花仙子,她宁可在此盛放一季,也不愿回到俗世凡尘中苟安一世。 第六十七章 禅房求签 “燕燕,我们进去吧。”小僧人已经先行离去,萧思温叫着萧绰一同进禅房去。 还未踏入禅房,悠悠的焚香便丝丝缕缕进入他们的鼻息,让他们心定神和。 萧思温推开禅房的门进去,萧绰尾随其后。 禅房里十分朴素,只有一套古朴的桌椅,墙上悬挂了一副年代甚远的山水画,香案上的铜制香炉锈迹斑斑,点着香火,可香案上不落一点香灰。 烟雾缭绕之间,萧绰看见蒲团上有一个正在打坐的老禅师,那老禅师身着皇袍袈裟,眼目紧闭,双手合十。即使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单看他的面容,也让萧绰心生敬意,且那禅师的慈眉善目让她有些许亲近之意。 “老禅师,打扰了。”萧思温声音低哑着,双手合十,向前迈出一步,恭敬虔诚鞠了一躬。 萧绰随之鞠躬。 老禅师缓缓转过身来,见有来客,便起身,含笑道,“二位施主,每日贫僧只解两签,二位赶得巧,恰好剩一签。”说罢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向一旁的香案处走去。 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此求签,老禅师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就是签不过二,萧绰他们二人恰好赶上。 萧绰也不敢随意看,只是随着禅师来到香案前,毕竟他们心中对神灵是有信仰和敬畏的。 禅师不语,单手指了一指香案前的蒲团,父亲便会意,即刻跪下,萧绰见父亲如此,便双手合十跪在了蒲团上。 老禅师拿出签筒,瞧了瞧两个人,便笑问道,“贫僧今日只可再解一签,请问二位是要来,所求问何事?” 萧思温不慌不忙答道,“为的是,我女儿的前途命理。” 老禅师笑意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绰,便将签筒递到萧绰面前,“小施主。” 萧绰将信将疑地接过签筒,双目微闭,将签筒晃上一晃,一支签落地,她便睁开眼站起身来,将签筒和签一同拿给禅师。 禅师用手拨着手上的佛珠,笑道,“不忙不忙,这边请,贫僧来为小施主解签。” 二人随着禅师坐在木椅上,目光紧紧追随着禅师手中的那支签上。 禅师晃了晃脑袋,这才拿起签,细细看着,好像在看一副意境深远的画。他许久不语,只是唇边渐渐带了浅浅笑意。 萧思温这边耐不住了,强作镇定地问道,“大师,这签,如何解?” 萧绰也不明白这解签是怎么回事,单手支着头,但神情认真地观察着禅师的表情,看到他笑意渐浓,萧绰心中竟有些慌,将手横放在桌上,竖起耳朵要听禅师的见解。 “花开富贵,休得辜负春光,流水久长,成海汇洋无量。”禅师照签读着。 不说时他们只是心急,这下读了后却是一头雾水。 “禅师,这是说,我生来富贵无忧吗?”萧绰打问道。 老禅师笑道,“小施主这签,乃是上上签。确是生来富贵,一生也是大富大贵,可,就看施主是不是肯把握了。”说到此处,禅师的眼神中带些神秘。 第六十八章 红颜孤苦 萧思温忙接道,“禅师,此话怎讲?何以见得我女儿不会把握?”难道说的正是入宫为妃这事? 禅师缓缓道,“本是富贵花开,却不愿与群芳争妍斗艳,洁身自好,岂不辜负春光?一生荣宠如流水般长长久久,若不流过刺骨的山涧和干涸的荒原,不历尽艰辛,如何能聚小流成大海?” 萧绰这厢听得是云里雾里,她心想着,为什么不能直说,若非父亲来时吩咐不能暴露身份,她真想直接问问禅师,是不是可以不嫁给那个皇帝。 萧思温却像是大彻大悟一样,眼中满含着欣喜,他有些按捺不住喜悦,对萧绰道,“燕燕,你瞧,这是上天的指引,难道你还要拒绝?” 萧绰眼中滑过一丝失望神色,她低垂下头,避开了父亲的目光。 纵然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之前让她与她的贤宁哥哥相遇又算是什么?他们的缘分只有短短三相见便尽了,这就是上天给她的安排吗?为什么上天待人不公? 禅师的目光深邃,笑着长叹,起身双手合十,后退一步,向他们鞠了一躬,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萧思温也不在意,只听解签,他便心满意足了,总算没有为女儿谋划错。 萧思温拜了几拜,笑逐颜开地走出了禅房,而萧绰却依旧闷闷不乐。 萧绰出门前,还回望了一眼,恰好与老禅师的目光相接,老禅师深深的眼窝中,眼角处满是皱纹,两个眼睛澄澈如水,似一泓清泉注入萧绰的眼目,瞬时让萧绰得到了心灵的宁静。 她冲禅师礼貌地点点头,便随着萧思温离开了。 禅院中春风乍起,桃花花瓣洋洋洒洒,如雨纷纷落下,清新的空气中混合了桃花香味和焚香的气味,双手合十的老禅师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微微欠身,口中喃喃自语。 “红颜如烈焰,燃尽己身方休,长夜无尽,红颜孤苦无尽,无尽…” 燃尽己身… 孤苦无尽… 这是萧绰的命运吗? 萧绰的一生,究竟会如何?上苍为何将家国重任,全部加诸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她如何能撑得起来? 正是花开芳菲的碧玉年华,萧绰这样年纪的契丹姑娘,正于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同在草原斗勇赛马,正与心爱的男子一同踏青游玩,正在草原上热情的牧民家做客,绝不会是如今这样,小小年纪便要负担如此。 可,这是命,不可抗拒的命。 回到萧府,府中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萧绰的欢声笑语,没有萧思温的好脸色,萧夫人也一脸愁容,下人们没有敢触了主子们霉头的,这安静好像是之前萧双双要出嫁前的那种安静,静得可怕。 别人家嫁女儿都是喜气洋洋的,偏萧家不一样,嫁一个女儿便一家上下沉默不语。 第六十九章 决定入宫 幽闭的卧房,萧绰呆坐在床边。 她怎么也没想到,为什么这么突然。贤宁哥哥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中,又突然地离去;大辽王朝一夕之间换了帝王,且又突然让她去当贵妃。 萧氏一族的命运,真的如父亲所言,全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吗?那这担子,未免太过沉重。 若就此死去,会不会一了百了?不,不,一个人的死会赔上全家的命。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萧绰的冥思。 “小姐,老爷叫您去吃晚饭。”门外的婢女轻声提醒道。 萧绰抿了抿唇,扶着床边起身,似乎这动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房门被萧绰打开,夜里微弱的灯火光芒却能刺痛萧绰久处于黑暗的双眼。她抬手挡了挡光,随即放下,昂首迈出步子,俨然一副孤傲的模样。 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萧绰进入正厅时,一脸忧虑的萧夫人和沉思拧眉的萧思温都抬起头来,还是萧夫人率先开口,“燕燕,快来吃晚饭了…”她勉强一笑。 萧绰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坐下,拿起碗筷,随意挑了一些菜放入碗中,细细嚼着,不知其味。 萧思温也万般无奈,他不想让年幼的女儿卷入这黑暗的漩涡,可现下半点不由他做主,真的等到有别人来逼他的一日到来,不如他先来逼问萧绰。 “燕燕,你…” “父亲,母亲,是不是只要我安分呆在宫里,萧氏便可平安富贵?”萧绰不抬头,眼睛只盯着碗中的饭,她也不放下筷子,说完话又夹了眼前的菜来吃。 萧思温和萧夫人沉默,连心疼女儿的萧夫人也不得不像这样的政治姻亲低头,当初她和萧思温相知相许,后来能结为连理,不也是她是耶律氏的公主、而萧思温是萧氏太后的族侄的缘故吗? 萧绰吃了几口便放下饭碗,满满的白米饭几乎像是没有吃过。她接过一旁服侍的婢女手中的帕子来擦了擦嘴,这才抬起那双不复灵动的双眼。 “我答应入宫,安分一生,保我萧氏荣耀。” 萧思温和萧夫人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萧绰对上他们惊讶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悲哀和绝望,唇角隐了笑意,“禅师解的签上便说我的命运该是如此,服从便可富贵一生,父亲也说过,我能成大事,如今萧绰更是别无选择,我会入宫,为了萧氏和你们,当好贵妃。” 萧思温和萧夫人红了眼眶,这个让他们宠爱了这么久的小女儿,仍是如此善良,总是先为他人想,总是委屈了自己, 她对萧双双是如此,对他们是如此,对那些伪善陌生的萧氏族人更是如此。 牺牲自己一个,成全众人。 萧思温向萧绰伸了伸手,想握住萧绰的手,萧绰淡淡一笑,转身就慢慢走出正厅,她悲凉的声音传入萧思温和萧夫人的耳中。 “父亲,母亲,我会是萧氏女子中最好的后妃,我会让萧氏一族荣宠不断,我答应的,会做到的,我会的…” 可是现在,我好累… 第七十章 旧梦何欢 萧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泣不成声,一向不曾哭泣的萧思温放下了手,落了泪。 萧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也不点上蜡烛,只让黑暗紧紧裹住自己瘦小的身躯。 或许过了今夜,她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萧绰闭上双眼,脑海中耶律贤的样子又跑了出来,她微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芍药花瓣零落翻飞,香味扑鼻,好一场美丽的花瓣雨。 萧绰笑看花瓣落满自己的衣裙,并用手捧着那娇艳的花瓣。 桃粉玫红之间,视线中出现一袭白袍,白袍男子站着的地方正有芍药花大簇大簇地盛放,绕满了他的周围。 那男子浅浅笑着,柔柔的眼眸似暖暖的泉流涌入萧绰的眼睛,让她湿了眼眶。 “燕燕。”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萧绰耳边响起。 萧绰双手向空中一摆,手中捧着的花瓣随风扬起,她向着那男子跑去,泪水也随风随着花瓣甩在了身后。 “贤宁哥哥…” 她紧紧拥住了耶律贤,像是怕再次失去一样。 她又哭又笑,断断续续道,“贤宁哥哥,你…你终于又肯…见我了吗…难道…难道不是将燕燕…忘记了吗…” 耶律贤心疼地看着萧绰,宽厚的手掌捧起她沾满泪痕的脸,“我怎么舍得忘记你?你说过的,我命中有你,甩不掉的…” 萧绰再次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紧紧环抱着他,哭出声来,“那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说着话,耶律贤突然消失不见,萧绰的的怀抱空荡荡的,她慌张地喊叫着,眼见着那如梦如痴的花瓣雨渐渐淡了颜色,直至消失不见。 她哭喊着,嘶哑地叫着耶律贤,但好像是被一双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她无助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小姐,小姐…”阿语拍着萧绰的脸,连连喊着梦中未醒的萧绰。 “啊…”萧绰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坐起身,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珠,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落寞。 萧绰睁眼后发现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凄美的梦。 眼前的萧思温和萧夫人正担忧的看着她,阿语正跪坐在自己床边。 “燕燕,你做噩梦了是不是?别怕,别怕…”萧夫人说着眼眶又红了,她摆摆手让阿语站到一旁去,她坐在萧绰的床头,向萧绰伸出了双手。 萧绰心中很是酸涩,有一种情绪无处释放,便趴在萧夫人肩头痛哭失声。 萧思温看了看,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她毕竟还是个女子,是个年龄尚浅的女子,让她承担这一切,真的对吗? 萧思温内心无数次质问自己,可萧氏的命运与之相比时,他便告诉自己,这是对的选择。 渐渐地,萧绰停止了哭泣,抹去了满脸的眼泪。 萧思温这才说道,“燕燕,明日便可入宫了,太晚入宫,难免他人会说,我们萧家恃宠而骄,你…” 他看到眼睛红肿的萧绰,终于无法再说下去。 第七十一章 燕燕珍重 萧绰哑声道,“好,我总可以带着一个陪嫁婢女去吧,就让阿语陪我吧。” 一旁的阿语以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看了看萧绰,待萧思温淡漠的目光扫过她时,她又低下了头,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萧思温没有做声,算是默许了。 事到如今,女儿都答应入宫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应她的呢。 三月末,桃花开了落,春去也。 这一日,天高云淡,暖阳融融,一大早儿麻雀就在枝头吵闹不休。这样好的天气,在心如死灰的萧绰眼中,全都是灰暗的。 萧府上下都站在府门口,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一辆放满了萧绰的行李物品和嫁妆,另一辆正等着萧绰上去。 奴仆们顺着府门两侧,站成两排,自门口顺延到庭院里。萧思温夫妇、耶律斜轸则在门口围着萧绰。 耶律斜轸拥住了萧绰,笑道,“我的傻妹妹要嫁人了,嫁给人中之龙了,好妹妹,要记得无论何时,还有哥哥在,不会让他欺负你,即使是皇帝也不行…”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只能让萧绰一个人听得见。 萧绰靠紧这个兄长的怀抱,心中暖暖的,她知道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家人。 萧夫人哭泣不止,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小的女儿都要出嫁了,难怪她会心疼。 萧绰又拥抱了萧夫人,泪含在眼眶中,低声说道,“母亲,保重。”随即松开了她,退后一步。 萧思温拍拍萧夫人的肩,上前握住萧绰的手,他那脸上留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他微眯双眼,扯动着眼角的皱纹,“燕燕,为父身在高位,却不能换女儿的自由,是为父的无能。你要记得,一进宫便会有人来引你回你的寝宫,那人可信。” 萧绰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想起他日夜忙于朝政,工于心计,无处不是为了萧家为了她们这些女儿之时,便心软了。 她紧紧回握萧思温那双长茧的手,“父亲,你永远是燕燕最好的父亲,我知道你也有你的无奈之处,” 她扬起脸轻松笑笑,却说出一句让自己一世不能轻松的话,“日后,便让我来保全萧氏一族的命,让我来为萧氏争荣耀。” 她虽非信誓旦旦,可每个字都砸进在场的三个人心上。 这个傻女子,不顾自己的傻女子。 萧绰毅然决然地松开了萧思温的手,扭头便踏上了马车。 “阿语,快上来。” 当断则断,扭扭捏捏,断不是契丹女子的做派。这是耶律贤给她上的第一课,她从未忘记过。 萧夫人捂住了嘴,却还是哭出声来。萧思温和耶律斜轸目送着马车远去。 另一墙角阴影之下,韩德让修长的身形隐在了高高墙壁的阴影之下。 “燕燕,珍重。”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与自由陌路。 第七十二章 好大排场 大辽王朝,皇帝唯有娶皇后时,才用得上那嫁娶的礼仪,普通的妃嫔只要进宫来,进了自己应有的宮帐,等候皇上召幸便可,名义上是妃,说白了是妾室。 萧绰带着阿语进了宫,应属于她宫中的婢女、近侍和侍卫早早来迎接,一路上有近侍恭敬地引导着。 阿语是第一次进宫,东张西望地兴奋不已,皇宫虽然不如耶律璟在位时那般奢侈华贵,却也是金灿灿的耀人眼。 萧绰瞥了阿语一眼,语气淡淡,“阿语,我挑了你陪我入宫,你会怪我吗?” 阿语这才低下头,“阿语不敢,这是阿语的福分。” “自幼你我一同长大,这主仆情分是府中其他人不能比的,我相信你最懂我的心思,也会为我打点好一切,”萧绰停下脚步,看着阿语,“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没有分寸,失了礼数。”她又继续向前走着。 萧绰的口气一如当年带她进宫的萧夫人。进了宫,便懂得要小心谨慎。 环境造人,时光弄人,任谁都会改变。 阿语愤怒地盯着走在前头的萧绰,心中早已咒骂百遍千遍。 “贵妃,您小心脚下,过了这门,就快到皇上宴客的宮帐了,再往前走走,便是您的寝宫。”近侍看着萧绰的脸色,谄媚一笑,并提醒着。 萧绰看着周遭熟悉的场景,向左偏头一看,果然还是树林掩映,只是丛丛绿意之间,没有了昔日盛放的花红,她垂下眼帘,复回头跨过门去。 主子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宫中走了一圈,这才回到萧绰的寝宫。萧家贵妃进宫一事,皇宫上下都传开了。 “如何?”耶律贤坐在书桌前,单手执书卷,支在书桌上,神色带着一丝懒意。 七良作揖,“听底下人说,萧府的贵妃进宫,好大的排场,嫁妆抬了几大箱,甚至都合不上,箱子里都能闪出金光来。就是这样,还专程绕着皇宫走了一大圈,方才回到寝宫。” 七良也是听其他小侍从说起,他们的说法更为夸张,加上以讹传讹,把萧绰说的不可一世。 其实萧绰什么都不知道,那箱子是萧思温派人装的,那皇宫的路是近侍特意领她走的。 萧绰有些淡忘临行前萧思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进宫便会有人来引你回你的寝宫,那人可信…” 萧思温毕竟还是萧思温,即使当初耶律贤让他肃清皇宫的眼线,她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人也清理出去。 如此,这便是萧思温又布好的棋局了,他帮萧绰在宫中立威,暗里告诉宫中上下,萧绰是不可随意欺负的,她有强大的萧府做靠山。 萧思温可谓是煞费苦心。 耶律贤淡淡笑着,微微挑眉,手中抚摸着那平安符上跳出的丝线,“喜爱芍药的女子行事竟如此乖张?不如…” 不如我的燕燕。 话到嘴边,生生咽了进去。他的人生中,再不会有燕燕了。 第七十三章 宁弦一隅 耶律贤唇边的笑意渐淡,“且派人瞧着,贵妃接下来几日会怎样,没有大事,不必来回禀。” “皇上,耶律休哥惕隐求见。”一个近侍在宫殿门外高声宣报。 “进来。”耶律贤的笑容又起,一副好兴致的样子。 耶律休哥同样眉开眼笑,只是眼神中充满对耶律贤的敬意,他行至殿中央,在距书桌六七步远的位置单膝跪地,拱手拜倒。 “臣耶律休哥,拜见皇上。” 耶律贤将平安符挂在书桌上的花瓶口,站起身靠在书桌前,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眼神中含着玩味,“逊宁,升官了便不认识贤宁了吗?可真叫我寒心啊…” 耶律贤没有用‘朕’,一味地强调他是贤宁,休哥是逊宁,他们仅是最亲近的朋友,而非事事需要算计的君臣。 耶律休哥抬眼望去,唇角勾起,昂首直立,走上前去,用肩膀碰了耶律贤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坐上这个位置。” 耶律贤拍拍他的肩膀,低头一笑,“这个位置,不好坐啊。”他 回头深深望了那悬挂着的平安符。 耶律休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听闻你封萧大人的小女儿为贵妃?哈哈,我还以为会是当日那个凶巴巴又爱哭的女孩呢。”他指了指那平安符。 耶律休哥是记得这平安符的,当时他便觉得萧绰好生麻烦,走便走,还要给耶律贤塞平安符。 耶律贤唇边略过一抹苦笑。 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即使皇帝尚未表现出对萧绰有无宠爱之意,但现如今还没有皇后,宫中只有她一个正经的女主人,她的一切用度自然是最好的。 萧绰的宫殿尚未命名,入宫近两日了,她见皇帝那边竟然没有召见,以为皇帝忘了她这小人物,便随着性子,命人给宫殿做了牌匾,用金漆写上了名字――宁弦宫。 因春日寒气未减,萧绰身上仍披着狐皮大衣,她十六年岁,身材窈窕,身着昂贵的细软青绿丝裙,盈盈如仙子。 她遣退宫中众人,在宫中忙碌了两日,终于得闲,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她抬着清丽的眸子盯着宫殿上的那三个字,不,准确地说是那两个字。 宁弦,宁弦。 贤宁哥哥,燕燕很想你。 四下清净,宫人走路极轻,不敢发出嘈杂的声响,反倒是她耳上佩戴着凤鸟型的耳环零零作响。 萧绰脸上没有过多的笑容,没有初入宫时的喜悦心情和猎奇心理,只是漫无目的地,一步步地踏着这片将要托付终老的土地。 第七十四章 幻想落空 无意间,那片熟悉的绿意又映入她的眼帘,她心中一动,慢慢走向那片稀疏的树丛,仍是如当日般,拨开那片树枝杂叶。 她屏住呼吸,慢慢拨弄着,不敢很快抬眼。 或许,或许还能看到花海之中的他。萧绰这样期盼着。 垂下的眼帘终于感受到了光亮,抬眼。 一颗心急速坠入谷底,落地无声。 他不在,没有他,没有那片芍药,什么都没有了。 萧绰喉中发紧,仍是不甘心地向前走去,只看见那片曾经生长过芍药的土地。 她走到昔日第一眼见到耶律贤时,他站着的那个位置。她缓缓蹲下来,紧紧环膝,陷入沉思。 “贵,贵妃,向贵妃问安。”一个紧张地有些结巴的声音响起。 萧绰抬眸,只见一个小近侍站在毡帐前,她这才起身,走到近侍面前去,笑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小近侍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奇地抬头看了萧绰一眼,又低下头去。 萧绰好奇地向毡帐里张望,“这是谁的毡帐?” “回贵妃的话,这是皇上还是晋王爷时住的,如今皇上不住,便由小的在此守着。”小近侍答道。 萧绰目光一黯,心中想到,原来她的贤宁哥哥曾是皇上身边的人,上天却让她成为了皇上的女人,真是可笑。 她又指着那片土地,“那片地也荒了吗?” 小近侍道,“原来是种着芍药给皇上入药的,现下许是不需要了,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那还种着芍药吧,有些花花草草的总比荒着好。”萧绰没有恋恋不舍地盯着看,反而拂袖离去。 小近侍有些没反应过来,便见萧绰的身影已远去,这才行了礼,道一声“是”。 宁弦宫中,阿语正绷着脸,一副大总管的模样指挥着婢女们忙这忙那,进进出出,将这宫里的杂事处理的极为妥当。 阿语管理的倒是井井有条。 萧绰笑着看阿语,扬了扬手,“阿语,越来越能干了。” 阿语见萧绰心情不错,便也笑着凑了过去,恭敬行礼,笑道,“贵妃管教得好。” “你还记得,当日我把那香香的锦囊带进宫来了吗?”萧绰问道。 阿语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是韩…”说到此处,便瞧了瞧周边忙活的众人,低下声去,“韩公子送给贵妃的芍药花种啊,是我帮您收起来了,我去拿。” 萧绰满意笑笑,没想到阿语学乖了,能帮到她不少忙。 阿语将香囊拿来递给萧绰,萧绰取出其中的花种,环视了宁弦宫的院落,目光落在寝宫窗子对着的一片地,指着那里说,“我要在那里种上芍药。”这样我就好像每日都能瞧见贤宁哥哥。 阿语狐疑,心中只以为萧绰对韩德让旧情难忘,只想笑话她没骨气。 第七十五章 称病躲避 主子的决定一下,下人们赶着都要来帮忙,萧绰不让,她只想亲力亲为,种好这些芍药。 单凭萧绰一己之力无法完成,当初韩德让教她种芍药时,阿语也在边上看着,想来阿语也是能帮得上忙的,萧绰自己来松土浇水,让阿语拿着香囊,将种子播下。 阿语背过萧绰的时候,便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也只能乖乖将种子放进土里。 日头落了,两个人这才忙完。 萧绰咧嘴一笑,擦擦额上的汗,许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欢喜了,或许后半生唯有想起有关贤宁哥哥的点点滴滴时,才会有真心一笑吧。 阿语拍拍手上的土,又将那双白皙的手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满手的芍药花香味,她嫌恶地使劲拍手,也拍不去。 因为萧绰喜欢芍药,所以阿语讨厌芍药,这真的是缘由。 萧绰吩咐一旁的婢女,何时浇水,何时松土,仔仔细细说的明白。 婢女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萧绰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仰头看了看天空,月牙弯弯,已是夜里。 “阿语!”萧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拽着阿语的袖子,“皇上并未召见,可我却不能失了礼数,原本,原本进宫这两日,我就应该要去请安侍寝的…”说到此处,萧绰小脸一红,有些尴尬。 阿语没有作声,脑子里正想着萧绰说的是什么意思,两手却是一直在搓着,想搓掉那恼人的香味。 萧绰歪着脑袋,“你是随我从萧府出来的,你的言行便代表了我的,不如这样,你代我向皇上回禀,就说,萧家贵妃素有沉疴,恐对圣体不敬,一旦病愈,便来向皇上问安。”萧绰自顾自点点头,“如此甚好,甚好,你去吧。” 阿语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萧绰便蹦蹦跳跳地回到寝宫了。 阿语忿忿看着萧绰,可脚步已经从宁弦宫向皇帝的永兴宫不情愿地挪去了。 站在永兴宫殿外,阿语用手抚着胸口,可那一颗心仿佛要跳了出来。 她也有些畏惧,那宫里的,是她家小姐的夫婿,更是天威不可侵犯的九五至尊。 阿语鼓起勇气,走进去,向门口近侍说了几句,便听近侍高声道,“宁弦宫婢女求见皇上。” 宫里七良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她进来吧。” 阿语低着头,小心迈着步子进去了。 “奴婢阿语,拜见皇上。”阿语声音有些颤,头也不敢抬,直挺挺地拜倒在地。 过了片刻,耶律贤的声音才传入她耳,“起来吧。” 阿语应声而起,嘴唇也有些颤抖,不敢大口喘气。 耶律贤笑道,“怎么贵妃进宫以来便没有来见过朕,反倒派你打了先锋?” 第七十六章 满宫花香 阿语低着头,小声道,“贵妃,贵妃自幼沉疴未愈,恐对圣体不敬,便派奴婢来回禀,一旦病愈,贵妃便来向皇上请安。”她一字不差地照着萧绰的话背了出来。 其实除了背出这段话,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敢看朕?抬起头来。”耶律贤是笑着说的,声音也是温温的。 阿语这才抬起红扑扑的脸,看到耶律贤时,差点惊呼出声,他不就是当日与赵王爷一同来求亲的王爷吗,他,他成了皇上? 耶律贤就站在阿语面前,阿语更加不知所措,一紧张反而没有礼数地抬起手摸了摸涨红了的脸。 耶律贤似是闻到了什么似的,十分熟悉,便问道,“你身上抹了什么?” 阿语退后一步,欠了欠身,“没,没抹,是芍药的味道。方才奴婢手上沾了芍药种子,怕是味道没有散去,冒犯,冒犯了皇上。” 说着她紧张地正要跪下,耶律贤双手一抓她的胳膊,“不用跪了,没有冒犯,你回去吧。”随后耶律贤又坐回书案前,捧起了书。 阿语看着耶律贤的侧脸,怔了怔,七良一声轻咳,阿语这才慌张地撤了出去。 原来他就是皇上。阿语的心仿佛又活了起来。 耶律贤执笔写下‘燕燕’二字,凝眸许久,自言自语道,“如今你在何处,是否依旧喜爱芍药?” 走在星子稀疏的夜空下,长长幽静的小路上空无一人,阿语慢慢踱着步子,一颗欢快的心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脱出来。是的,她欢喜,原以为随着萧绰进宫会赔上自由,但至少衣食无忧,没曾想上天会让她再次遇见耶律贤,她以为的她命中的良人。 阿语一张粉嫩的脸庞眼角眉梢上挂满了笑意,直至到了宁弦宫门口,一丝夜风吹过,她才冷得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身体,瞧了瞧浓重的夜色,这才有些害怕地跑回自己的卧房中。 萧绰日日侍弄芍药,闲了便又命人在窗下芍药前绑了一个花藤秋千,和萧府的一模一样。她的生活千篇一律,不厌其烦地重复过着。 四月天最美,阳光肆意倾泻,宁弦宫像是被笼上一层如梦如幻的金纱衣,暖意融融。 萧绰一如在府中那般,常常坐在秋千上,闭上双眼,脚尖轻点地,轻轻荡着。 空气中都是芍药的香气,原本不是芍药花开的时节,没有芍药的香味,但萧绰却偏执地钟爱上了芍药花,爱上了这浓淡相宜的气味,故她派人去寻了这芍药花的香料,研磨成粉,日日焚香,所有的毛毡、床褥等能熏香的物什都要熏过这芍药香,她才满意。 第七十七章 美名相传 宁弦宫的芍药香味常常让过往的宫人驻步流连,总是探着头想瞧瞧宫墙里到底种了什么这么香,后来从宁弦宫里的宫人口中说漏了嘴,说这是芍药花日日熏香所致。 这更让爱美的小婢女们好奇,可香料昂贵,不是她们能用得起的,所以常常站在宁弦宫宫墙下贪婪地闻着,有时一排,有时聚成一群。 萧绰也知道,但她也不驱赶,时不时还叫那些小婢女进来闲谈,送给她们少许香料,这让小婢女们受宠若惊。 萧绰笑道,“芍药仙子给我这宫里带来了仙气。” 久而久之,皇宫中芍药花香弥漫,一众宫人都说贵妃良善随和,堪比芍药仙子,萧绰的美名在宫里传开。 阿语嫌恶地抬起手掩住口鼻,不愿闻到这浓郁的味道,转念一想,当日耶律贤便是因她身上芍药香味才和她多说了几句,故而展眉巧笑,渐渐地也爱上了这芍药,更是尽心尽力帮萧绰种芍药。 萧绰头斜靠在秋千花藤上,歪着脑袋看向身侧时不时傻笑的阿语,揶揄道,“春日甚好,阿语的春心也动了吗?” 阿语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下头,“贵妃,在宫中阿语谁都不识,怎么会…”可阿语的确是想着耶律贤的,但她不愿告诉萧绰。 “那日让你去向皇上禀明我的病情,皇上说了什么?”隔了数日萧绰才想起来问。 “没,没什么,皇上只说,让贵妃,好好养病就是…”这一番话说得阿语心虚,没敢抬头。 萧绰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好像要看穿什么似的。 见萧绰半天不说话,阿语心里紧张万分,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将她两次见过耶律贤的事和盘托出,或许还能得到萧绰的宽容。 萧绰扑哧笑了,冲阿语摆摆手,独自回到寝宫里小憩。 她的床就在窗前,恰好午后阳光正暖,穿过窗子丝丝映在她的小床,她的面庞,她就在这暖意的包围下沉沉睡去。 在见到萧绰回到寝宫后,阿语涨红了的脸这才缓和过来,她抓着花藤,顺势跌坐在秋千上,长舒一口气。 耶律贤是新帝即位,朝政之事没日没夜忙个不停。从昨日夜里开始处理回归他手中的军政要事,与耶律休哥探讨了一夜也不觉得困倦,直至天大亮才得出了满意的结果。 将近日中,耶律贤才留了耶律休哥用了早膳,随后休哥便出宫回府了。 休哥走后,耶律贤方才觉得乏闷,却又没有睡意,便带着七良,在宫中散心。 自从登基后,耶律贤再不得空回到自己曾经闲居的宮帐,于是便来到此寻个清净。 看到三三两两近侍在曾经种芍药的那片地里忙来忙去,耶律贤心中疑惑,“七良,朕说过让人在那里种什么了吗?” 七良也不解,曾经为了给耶律贤的病入药,故种了芍药,现下不用避人耳目,可随意用药,便废弃了那块地,“不曾说过。” 第七十八掌 似仙似妖 耶律贤行至那群近侍身后,“谁准你们动这片地的?” 威严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吓得近侍们摔了手中的水桶和铲子,见是耶律贤,忙不迭地跪下,“皇,皇上,是贵妃说,说在此处种上芍药,小的没胆子擅做主张…” 贵妃… 耶律贤的眼神中充满疑惑,先是想到萧家三小姐在萧府种的芍药与此相似,萧小姐喜欢芍药,种了倒也说得过去,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向七良,微微挑眉。 七良躬身复起,“是七良的不是,没有及时回禀您关于贵妃的传言。” “传言?”耶律贤更加不解,萧绰才来宫中几日,就有什么所谓传言? “听闻贵妃甚是喜爱芍药,在她住的宁弦宫中,不仅种上了芍药花,日日亲自侍弄,且用芍药香料熏香,香味在宫中弥漫,宫人们都挤到宁弦宫外,尤其是小婢女们,对这芍药香味很是喜爱,可贵妃非但不将宫人们赶走,反而让小婢女们进宁弦宫闲话,还送与她们珍贵的香料。” 耶律贤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他突然对这萧家三小姐来了兴趣,尽管是因为她与他的燕燕同样珍爱芍药。 七良又道,“宫人们都说,贵妃良善随和,美丽大方,堪比下凡的芍药仙子。哦,宫人们原本是不知芍药仙子的,是贵妃给他们讲了芍药仙子的传说。大体就是如此,七良一直在御前伺候,这些也只是听底下人传来的。” 芍药仙子,这不是燕燕曾经央着他讲的故事吗? 这萧三小姐与燕燕竟如此相似?不,是自己太想念燕燕了,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燕燕。 耶律贤心中是这样想,可两腿已经不自觉地向宁弦宫走去,他真的无法不对这样像他心中所爱的女子不感兴趣。 花香味缠绕周身,宁弦宫渐行渐近,由清淡香郁逐渐变得浓郁芳香,只见宁弦宫宫墙前前后后,但凡有宫人经过,便会驻足片刻,望望虚掩的宫门,深深吸一口气,展颜笑开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宫人们似乎像是着了魔似的,若一个人如此也罢,偏每个人都是这样姿态怪异。耶律贤看到这样的景象哭笑不得。 “你说,朕的贵妃真的是凡人吗?”耶律贤站在宫门口没有进去,反而和七良开着玩笑。 宫门前的四个侍卫正要行礼跪拜,高声通禀,耶律贤手指在唇边一比噤声的手势,侍卫们便卧刀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七良睁大双眼,“难道真的是芍药仙子?” 耶律贤嫌弃地瞥了七良一眼,一脚跨进宁弦宫的大门,“没准儿是个吃人的妖精。” 七良才反应过来耶律贤是在说笑,无奈地撇撇嘴。 第七十九章 踏香而去 萧绰对宫人十分好,午饭过后,众人都不必伺候,除了守门的侍卫交替站岗外,其他人都有一个时辰的午睡时间。 宁弦宫四下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只有阿语失了神似的坐在秋千上。自萧绰问过她话后,她心中乱糟糟的,烦闷到难以入眠。 耶律贤和七良踏着轻轻的步子进来,只见小院里,沿着墙种了一排树木,低矮的,已经长出了嫩叶瓣的。墙角边几枝小野花攀在墙壁上,几乎没有杂草。 这个宫中的清静似乎让耶律贤意外,在宫中名声大噪的萧家贵妃,生活用度竟然没有一丝奢侈,那秋千也是普通木材制作的,而这小院里竟然也没有宫人值守,那婢女还随意坐在主子的秋千上。 朕的贵妃,你是什么样的人? 耶律贤看着七良,挑眉,望向出神的阿语。 七良便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阿语,“姑娘,皇上来了。” 阿语立刻聚了精神,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看到耶律贤站在眼前,不免慌张起来,“皇,皇上恕罪…”她说着便跪下来。 耶律贤走上前几步,笑道,“无碍,”他向七良一扬下巴,七良便虚扶了阿语一把。 阿语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她极力埋着自己那张红透了的脸,其实心中暗骂自己没用,不是很想见到他吗?为什么此刻又不敢抬头。 耶律贤没有注意到阿语的异样,他望着寝宫打开的窗子,问道,“贵妃,可在?” 他也有一丝忐忑,心中问了自己无数次,对另一个女子在意,岂非是对燕燕的无晴?怎么对得起燕燕? 情之所至,无以阻挡。 阿语压低声音说道,“贵妃正在寝宫小憩,宫人们都去午睡了…我…” “是这样…”他语气中带过一丝失望。 阿语原本想要说自己为了什么独自一人坐在此处,可耶律贤打断了她,她左手攥紧了右手的食指。 耶律贤看着那空地,好奇问道,“那是做什么的,空了那么一块地?”他指着芍药地问道。 阿语瞟了那里一眼,心中不悦,依旧语气不变,“那是贵妃正在种的芍药。” 阿语抬头看到思绪漂浮的耶律贤,又道,“皇上,要不奴婢去叫醒贵妃?” 耶律贤听到这句话,刚抬手要阻止,就听到寝宫中传来声音。 “阿语,你在和谁说话?好吵啊…”浅眠的萧绰听到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惊醒,更何况门窗大开。 耶律贤低声嘱咐道,“快去伺候贵妃吧,朕先走了。” 他转身,复又回头,“别告诉贵妃朕来过了,免得,免得扰了她的清梦。” 耶律贤想逃离,他仿佛有意躲避这个莫名吸引他的贵妃。 踏香而来,踏香而去,走的匆匆。 第八十章 夜不能寐 庭院中没有了说话声,萧绰闭着睡眼独自懊恼,后来又沉沉睡去。 望着耶律贤离去的背影,阿语失望地站在庭院里。 对于孤独的人而言,夜是冷的,是寂寞的,是人间最沉重的枷锁。 宫中烛火摇曳,忽明忽暗,萧绰临窗,抱膝而坐。 长发垂下,遮住了朦胧的月光,将她清美的容颜引在黑暗之中,还有她的泪水。 是谁为她编织了这张挣脱不去的网,让她连逃脱的念头都生不得,这究竟该怨谁? 数月前的她,还活得洒脱,心中存着对耶律贤这份情的期待,生活中做她快乐的三小姐,想玩就偷跑出去玩,想做什么便大着胆子做。 可后来,后来。 姐姐不再是疼爱自己的姐姐,韩德让不再是让自己敢依赖的好哥哥,贤宁哥哥生死未知,而她却已将自己囚在这个金丝笼里。 她伏在膝上,不抱怨,不愤怒,她只是想流泪。 夜离去,她还是会做好贵妃。正如她承诺过萧思温的那样。 她会是萧氏女子中最好的后妃,她会的… 耶律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掀锦被,走到书桌前,拿起平安符。 他没有叫醒七良,也没有点灯,他打开窗子,让月光照进宫殿。 夜风抚过他刚毅的眉目,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将平安符高高举起,让柔和的月光照亮了它。 耶律贤轻轻叹气,摸着五彩丝线,又苦笑。 当初燕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五彩丝线绑在这平安符上的?她是否曾想念过自己?正如他此刻的模样? 耶律贤向外看去,宫院深深,望不见外面的世界。 这便是他忍了二十年才换得的皇权,尽管困住了自由身,困住了他不羁的心,他也甘愿。 只因他是个男子,是个注定要成王称帝的男子。 难道得到江山与燕燕,不可共有吗? 曾经没有得到这帝业之时,他与燕燕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他寂如死灰的生命之中的繁花盛开。 他神色幽幽,将平安符收进怀中。 花落终有时,寂寞要伴自己余生,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宿命。 第二日清晨,耶律斜轸受了耶律贤的传召,带着萧思温的嘱托,和萧夫人的食盒,便入宫来了。 耶律斜轸的穿着与从前大不一样,他的衣袍是契丹贵族所用的最上等的面料,靴子上也镶嵌着玉石。 衣服换新,可他那豪爽直率的性格丝毫未改变。耶律斜轸放下手中食盒,拱手一拜,声音洪亮,“臣耶律斜轸,拜见皇上。”起而再拜。 耶律贤抬手笑道,“如今已是南院大王了,却没有一点傲气的做派,好,朕没有错看了你。” 耶律斜轸起身,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皇上莫要笑话臣这莽夫,上效贤君,下济万民,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 耶律贤拊掌大笑,心中十分满意。 耶律斜轸做官的资历尚浅,可他却比朝中任何一位老臣更得耶律贤的认同,耶律斜轸对政事时局,不按照传统章法去思考,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身已居高位仍心怀天下万民,对君主恭敬谦卑。 第八十一章 酒清自醉 二人就朝政畅谈了几个时辰,越聊越兴,七良连忙命人倒了茶水给耶律贤端去。 耶律贤坐着端起茶,却有些生气,“七良,为何不给南院大王倒茶?”话一说完,他就笑了,“怪朕,让你一直站着。赐座。” 耶律斜轸不在意地笑笑。 一个近侍将一旁的椅子拉开,七良亲自为耶律斜轸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耶律斜轸点点头,将地上的食盒拿起放到了桌上,这才端起茶水来润润喉嗓。 耶律贤这才注意到食盒,笑问,“斜轸带了什么宝贝,不知朕是否有幸一看?” 耶律斜轸向耶律贤点头赔笑道,“皇上说笑了,不是臣的宝贝,这是入宫前,萧夫人让臣带给贵妃的,贵妃在府中时十分贪嘴,最爱吃萧夫人做的小点心,臣这才带了进来。” “哦…”耶律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是贵妃,为什么自己还没见过这贵妃,而这贵妃二字却频频出现在自己耳朵里。 耶律斜轸颔首,“皇上,不知贵妃入宫以来过得如何?她素来机灵鬼怪,不知是不是给皇上添了麻烦,若是,臣这个义兄,先代贵妃向皇上赔个不是…” “怎么会…”耶律贤笑着摆手,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贵妃,还怎么给自己添麻烦?无非,就是扰了他的心罢了。 将近午膳时间,耶律贤留耶律斜轸用了午膳,二人小酌了几杯,见耶律贤微有醉意,耶律斜轸这才拜辞,并将食盒托付给七良,让他务必给萧绰带到,这才离宫。 毕竟萧绰已是贵妃,是皇帝的女人,纵然是亲哥哥,也不可随意相见,何况是义兄呢?耶律斜轸礼数周到,一点也不像是刚入官场。 耶律贤步子虚浮,单手扶着墙,扶着门这才稳住身子,走到了门口。 七良和近侍们想上前去扶,都被耶律贤挡开,“不许跟着朕,朕要去散散心,散散心…” 看着耶律贤微晃的身子远远离去后,七良这才带了两三个侍卫悄悄跟在他身后,以免他酒醉出事。 耶律贤喝的不算太多,可人想醉时,喝一口也会醉,醉了,便不用太顾及那些由不得自己的事。 不知走了多久,他绕过一个个宫殿,一个个毡帐,一条条小道,终于停下。 微风吹过,混乱的脑袋终于得到一点清凉,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不少。 耶律贤揉着双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 他这才看清,无意识中,他来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毡帐,眼前是第一次与萧绰见面的芍药地。 第八十二章 食盒点心 将将才提来水桶和工具的近侍们正要侍弄花地,瞧见耶律贤一言不发,冷着脸站在那里时,他们扑通一声跪下了,桶里的水倾洒出来一大半。 耶律贤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宮帐仍是曾住过的宮帐,这片地也没有变,只是没有了悉心侍弄花草的少年,没有了痴痴看花的少女。 他将水桶放在自己身侧,拿起小铲,蹲在花地一旁,洁净的白袍拖沓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土,他仍然专心致志,一刹那间,仿佛泥土都成为他白袍上的点缀。 宁弦宫中的日子,正如太阳的升起和落下,一成不变。昨夜萧绰感伤万分,眼泪止不住地流,当她睡去时已是凌晨,故而将近晌午才醒来。 萧绰走到桌前坐下,无力地揉揉肿痛的睡眼,心中的悲伤仍是未能尽然散去,唇角向下,头发松散,眼神之中没有多少生气。 当她看清桌上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时,这才展颜一笑,随手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这是谁做的点心?这样美味,竟然和我母亲做的…” 萧绰喉中哽涩,无法再说下去,也无法再吃下去手中的点心。 阿语上前说道,“回禀贵妃,这是昨日夫人托南院大王耶律公子带进宫来的,他又让七良大人转送到咱们宫里,昨夜您睡下了,就没告诉您…” 萧绰看向阿语时,眼眶又红了,可是却干巴巴的再也掉不下一滴泪。 阿语惊呼一声,“贵妃,您这是怎么了?”皱了皱眉,她又递给萧绰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契丹小字,只略懂几个契丹大字的阿语想破脑袋也看不懂,“这是食盒里放着的字条。” 萧绰接过字条,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人各有命,他人荣宠不必挂心。你一生平安无忧,此乃为父毕生所愿。’ 萧绰红着眼睛笑了笑,“我还是很幸福的,对不对?父亲母亲,还有大哥都念着我,想着我。” 阿语讪讪笑道,“对,对…”可萧绰的幸福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毒刺。 萧绰放下点心,走到窗前,凝视那片芍药地,芍药的种子已生出嫩芽,破土而出。 片刻,她回身准备换衣服,并吩咐道,“阿语,来帮我梳妆,中午就不必等我回来用膳了,自行休息吧。对了,将那点心包上一些,我要带着。” 她挑了一件莲叶翠色的细丝长裙,穿上薄薄的青色外袍,又让阿语打扮了一番,看不出一丝憔悴的模样,可双眼却因哭泣而略显红肿。 萧绰带着装着小点心的食盒,独自一人出了宁弦宫。 在宫中的这些天,虽然她不常走动,但这些路她走过一遍大概都能记得,所以每每避着皇帝的永兴宫而走,以免碰上多生尴尬。 第八十三章 恍若隔世 进宫以来,她只去过耶律贤曾侍弄过的芍药地一次,在她宫中的芍药发了新芽,想必那片芍药地也该长新芽了,她又担心近侍们散漫,不好好帮她养花,故今日特地跑来,她打算着连午饭都在此解决,故而带了点心前来。 她又走到了小门前的树丛处,其实她知道去那片芍药地有大路可走,可这不是路的路,才是她最怀念的。 曾经穿过这里,就看到了他。这段时日以来,她已经足够平静,太多期许只会换来更大的失望。 这月份已将近夏日,树丛也逐渐开枝散叶,虽不至于称得上是浓荫蔽日,可也枝杈也长得粗壮了些,可是让萧绰费了功夫,一枝一枝的拨拢开来,这才穿了过来。 穿过树丛,萧绰对着这一树树死物,瘪着嘴皱着眉,用手顺了顺裙摆,却又不甘心似的虚踢了树丛一脚,这才拎着食盒转过身去,一瞬间,她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 太阳给这处清净的地方洒了金辉,芍药虽然发了新芽,可远远看去,那地还是一片光秃秃,一袭白袍蹲踞在一旁,阳光的映衬下,一圈金色的光芒在他的周身晕染。 似梦非梦,恍若隔世。 萧绰的双眼一下不眨,怕这美梦会在一瞬间破碎,可这梦却来得太过真实。 珍珠一般大小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原以为心死泪尽,可她的眼眶却已经被他的再度出现而润湿。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美丽的梦境,脚步十分轻,不敢惊扰了他。 即使这是梦,也让她把他看个够再醒来吧。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是你吗?”萧绰仍是情不自禁,如初见般,道出了这句情意绵绵的诗,此刻她的声音之中,是哽咽,是小心翼翼,强忍住那翻江倒海的难过、酸涩,才喃喃开口。 耶律贤的身子僵了一下,半转过身子,抬起低垂的眼眸,那个泪人儿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朝思暮想不得见,当日她鬼灵精怪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今日又毫无征兆地相见,她真的是仙子吗? 耶律贤笑了,比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他缓缓起身,面对着萧绰。他神色十分平静,笑得风雅,笑得欣喜,笑得双眼盈盈泛光。 “自然是我,我说过,有来日的。” 来日相见… 燕燕,来日相见… 来日已来到。 耶律贤张开双臂,笑对着萧绰,静静地站在原处。 他们的眼里再没有天地,容不下世间万物,只能放得下彼此。 萧绰手一松,食盒哐啷落地,盒盖掉落。她缓步走向耶律贤,轻轻地拥住了他,再度嗅到了他温暖的气息,好像已经拥抱了整个世界。 她的全部已经在她的怀里了,萧绰这样想。 第八十四章 太迟太迟 耶律贤紧紧抱住萧绰,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泪水几欲洒落,可仍然满满地含在眼眶之中,他知道,此刻他的胸前已经被萧绰的泪水浸湿,他是她的依靠,他不可以落泪。 耶律贤哽咽着,低声在萧绰耳边说道,“我好想你,好想念…”那个‘你’字被他喉中难以流出的泪水淹没。 天知道帝王有多么孤独,处心积虑地夺权,坐拥天下之时却没有一个人分享喜悦,明明手里攥着整个江山却还是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他的燕燕。 这就是孤独,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萧绰涩涩开口,“贤宁哥哥,我一直等,一直在等,我们的来日,这么迟…这么迟…” 迟到我已经嫁人,迟到我们错过一生。 萧绰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溢出。 耶律贤十分心疼,他抚着她的发丝,轻声哄着,“不会迟,不会迟,只要我们见了面就不会迟,我们还有余生可以在一起,我是…”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是皇帝了,他可以做得到,无论她是谁,她都只是他的燕燕。 萧绰的哭泣声戛然而止,蓦然从他怀中轻轻挣脱,与他分离,站到五步远之外。 耶律贤的眸中闪现讶异之色,为什么要推开他?难道是情分已不在?想至此处,他的眸子微微转冷,失望之情毫不掩饰。 萧绰的脸已经被泪水弄花,昨夜哭肿的双眼更加严重,像是没有生气的死水。 “原本以为你已经死了,为什么直到我下狠心时你才出现呢,难道是我十六年以来过得太过安逸,老天便要来惩罚我吗…”她在喃喃自语,她在说给他听。 耶律贤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心中愧疚,为了帝业,他没有向她袒露真相,没能让她真正得到幸福。 萧绰的声音越来越绝望,“昨日已过,来日不会再来,你我,自此结识,自此结束吧,切莫再纠缠下去了。”她的眼睛已经痛到不行,故而轻轻闭上。 “燕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耶律贤厉声斥道,他实在没有理解为什么萧绰会对自己说这样狠绝的话。 “我已经嫁人了,不可能了,什么都不可能了…”她仍然闭着眼,语气淡漠。 耶律贤怔住,再说不出话来。 萧绰睁开眼,捡起食盒,又走到芍药地旁边打开,将几盘精致的点心摆出来,淡淡笑道,“贤宁哥哥,今日就当告个别吧,来尝尝我母亲为我做的点心。” 耶律贤僵了片刻,向萧绰走去。 二人席地而坐,萧绰手中拿着一块点心,递给耶律贤一块后,自己吃了一口,勉强咽下去,望向芍药地。 “以为再不会见到你了,所以我要好好种这片芍药,让它们开得如那日你种出的一样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耶律贤苦笑,咬了一口点心,甜腻与酸涩一同入喉。 BY1 黄昏未晚,幸而再相见 “燕燕只是我的小名,你沒问,我也从未告诉过你我是谁,我的家族。为了家族,为了父亲母亲,我嫁了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直至今日我都对他避而不见,他也沒有在意,或许他娶我,也只是为了权利的制衡,我倒也庆幸如此。”萧绰说着苦笑一声。 “我现在的住处,也种满了芍药,等到夏日之时,我的小院子,我家中的那片地,还有这里,都会开满芍药花,是我们的芍药花。”她看向耶律贤时,泪光闪闪,却仍是笑着的。 耶律贤只是听着,万分心疼她,但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明白。 “我姓萧,萧氏家族你知道吗?那是一个多么庞大又可怜的家族。”萧绰自嘲地笑了笑,丝毫沒有在意身旁拧眉的耶律贤。 “这皇宫便是我余生之所在,多华贵,多少人梦寐以求…我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一个从未见面的妾。”萧绰笑容更加苍白。 “你在宫中当差,应该知道宁弦宫吧,那是我取的名字,宁弦,宁弦,你懂吗?燕燕心中有你,可我心中还有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家族,是我的责任。”萧绰苦笑着将那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里,双手握紧。 耶律贤眼中先是惊喜,后是惊愕。 宁弦宁弦,宁弦… “贤宁哥哥…” “贤宁哥哥…” 原來是为了自己。 她为宁弦宫取名,那么她是… “我就是那入宫的贵妃,萧家的贵妃,皇上的妾。所以今日之后,燕燕与贤宁,再无牵扯,你好好活着,好好,去找个疼你爱你的女子…” 话音沒落,萧绰已经被耶律贤紧紧搂在怀中。 萧绰紧张地看向四周,担心有人瞧见,又一面试图推开他,可越使劲耶律贤抱得越紧。 “傻燕燕,是你,原來是你…”耶律贤掩饰不住地欣喜。 绕了一圈,竟然是她。 萧绰气恼了,心一横,双手用尽全力,猛地将耶律贤推开,耶律贤狠狠摔在了地上,他不顾地上的脏污和尘土,躺在地上,依然笑得灿烂。 “你不要命了吗?不可能的!都已经告诉过你我是…” “皇上…皇上…” 萧绰还沒说完,只见七良和两个近侍从一旁树丛中窜出來。 七良将地上的耶律贤扶起來,而其余两个近侍则怒目瞪着萧绰。 “皇上?你们在叫谁?”萧绰眼睛盯着笑容满面的耶律贤,却开口问着。 “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在宮帐附近巡守的侍卫和被萧绰指定种花的几个小近侍闻声纷纷前來,一众数十人,见到他们二人,齐刷刷跪倒在地。 “拜见皇上。” “拜见贵妃。” 一众男声洪亮响起,震得萧绰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有些发蒙。 耶律贤冲萧绰眨了眨笑眼,一直盯着傻眼的萧绰,口中不忘对众人回道,“都起來吧。” 怎么是这样?他不是宫中的侍卫吗?他和七良不是好兄弟吗?为什么…… 萧绰不知该做什么,只是无意识地说了声,“皇上…?” 她在问自己,或是问众人。 “贵妃是在叫我吗?”耶律贤听到了萧绰的声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回答。 侍卫们和近侍们抬头看了看春风满面的皇帝,仿佛觉得不可思议,皇上素來亲厚,可现下却是宠溺的神色多些,甚至对这位萧氏贵妃自称为“我”。 合宫上下都知道萧贵妃一直称病,从未拜见过皇上,众人也不知该不该去巴结,都按兵不动,那么照眼前的形势看來… 萧绰猛然反应过來,虽然难以置信,可自小便被教导官场之上,礼数为先,她一点点屈下身子,想要跪下去。 既然面前的是皇上,自然是要行大礼的。 萧绰低头眼睛盯着地,眼见着离地面越來越近,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忽然离地,腾空而起,她惊呼一声。 众人抬头看的时候,耶律贤已经横抱着萧绰离去了,只有一把低沉的声音模糊传入众人耳朵里 “燕燕,再也无需期盼來日了。” 近侍们和侍卫们见帝妃二人走远,这才议论起來,大呼不可思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够了,议论皇上和贵妃,你们不想要脑袋了?都散了!”七良一声大喝,众人悻悻离去,却仍忍不住低声耳语。 七良瞪了他们一眼,蹲下将点心装进食盒里,还不忘自言自语。 “见她第一眼我就觉得面熟,燕燕,原來是萧家三小姐嘛,又成贵妃了,真是够乱的…” 耶律贤抱着萧绰,在皇宫中跑过一条又一条小路,这才回到宁弦宫。 宫人们见到都躬身后退几步,给他们绕路,见他们走后又惊讶又感叹,三五人聚成一堆,无不在说着贵妃何其幸运,能得皇帝宠爱。 又是一段让人欣慰的流言传开了。 萧绰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欢喜,一路上只紧紧搂着耶律贤,将头埋进他的肩膀,若让人看了去,早就知道她的脸已经被羞得通红了,其实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可却又有些激动,甚至又哭了起來。 这般反复,直到耶律贤抱着她进了宁弦宫,将她放在花藤秋千上,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双手,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宁弦宫里的宫人们跪拜过后,识相的退开,阿语笑着从回廊尽头处抱着花瓶向寝宫走去,见到这番景象,才慌忙藏到回廊柱子后面,用她那双愤怒的眼睛盯着他们。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成了皇上,我又怎么成了你的贵妃…”萧绰笑出了眼泪,说不出的惊讶与欢喜。 耶律贤笑容如玉生温,似水柔情,用双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用手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一世难求的稀世珍宝。 “贵妃,难道你想逃出宫去找贤宁?贤宁就在你眼前了,还不肯认?” 萧绰破涕为笑,稍靠近他佯怒用手去打。 耶律贤捧起她的脸,微闭上双眼,将唇凑上前去,吻上了她的唇,轻轻的,温柔的。 她睁大了双眼,她的眼睛中耶律贤的脸庞被无限放大,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萧绰的唇畔扩散到她的全身,她的心,她无力再去推开他,缓缓闭上眼,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最后紧紧抱着他。 那一吻,吻的动情,吻的几乎窒息时两人才停下,萧绰看了看耶律贤,红扑扑的脸羞于面对他,便又搂紧了他,将头埋进他的肩窝。 耶律贤也十分欢喜,柔柔地抚摸她的发丝,用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却感到自己的肩膀处一阵震动,萧绰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耶律贤笑问,“傻笑什么?” “你骗我,还说你是侍卫,当日父亲从宫中回來时说宫里的侍卫全都被杀,我还以为…心灰意冷,这才嫁进宫來…” 听到萧绰为了他的生死或喜或怒,耶律贤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口中却调笑道,“我可从未告诉过你我是侍卫,都是你自以为的…” 萧绰不笑了,细细回想,的确是如此,她皱眉,从耶律贤怀中挣出來,嘟着嘴,说什么也不是。 耶律贤看到萧绰仍是那样一副可爱又惹他心疼的模样,从未曾改变。他唇角勾起,拉着她的手。 萧绰反而甩开他,好像生气了似的,别过脸去,“你是皇上,我只是个小小贵妃,自然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会再自以为…唔…” 她的声音淹沒在他的吻中,双唇相触的一刹那,萧绰只能感受到他的柔情,忘却了悲伤和怒气。 耶律贤恋恋不舍地从她唇上离开,眼中的柔波丝丝化在萧绰的眼中,“你是贵妃,我是皇上,可你永远是我的燕燕,我是你的贤宁,你明白吗?” 萧绰低下头,唇角漾起羞涩一笑,片刻,她松开耶律贤的手,起身跑开。 “燕燕,你要去哪?”耶律贤沒有起身,只是急急一问。 萧绰头也不回地说着,“我让人为你准备晚膳,你不会想丢下我吧?” “等等,你回來一下。”耶律贤大喊。 萧绰这才停住脚步,狐疑地回望着蹲在地上的耶律贤。 “我腿麻了,快扶我起來。”耶律贤沒好气地说道。 萧绰已经哈哈大笑,直不起腰來。 这份感情來之不易,所幸的是,上天终究沒有薄待他们,兜兜转转,终于在一起。 回廊尽头,一双阴毒的眼睛正在看着这一切,有人欢喜有人忧。 阿语未曾想到,萧绰已经和耶律贤这么好了,明明自己沒有告诉萧绰耶律贤曾经來过,她一直隐瞒萧绰曾经在萧府中见过耶律贤,她也时时刻刻跟在萧绰身边,沒见到她和耶律贤有任何往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在一起了?为什么耶律贤会对第一次见面的萧绰这么好? 难道是因为萧绰的家世,让皇上不得不假意笼络吗? 家世,身份,这是阿语自认为最比不上萧绰的地方。 阿语的手紧紧扣在柱子上,指尖泛白。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萧绰这样的幸运?为什么老天将幸福全部给了她? BY2 春宵帐暖,万事皆有因 夜空疏星闪烁,宁弦宫中红烛燃起,芍药花香缭绕不散,一室和暖。 “贤宁,你要睡了吗?”萧绰轻声问道,她身着素色薄衣,正关了门向床帐走來。 夜风吹开了虚掩着的窗子,吹起了鹅黄色帷帐。 寒气骤然袭身,侧身躺着的耶律贤,睁开微阖着的双眼,瞧见萧绰走到了窗下,正要关窗,却用双手搓了搓胳膊。 萧绰蹑手蹑脚地将窗子关上,忽然感到有大氅将自己紧紧包裹,背上覆了一层暖意。 “不怕着凉吗?”耶律贤从背后拥住萧绰,双手轻轻握着她搭在窗上的手,顺势拿下來。 耶律贤的呼吸就在萧绰的耳畔,隔着厚厚的大氅,萧绰仍然能感觉得到,來自于他的体温,这着实让未经人事的萧绰,心砰砰直跳。 萧绰笑笑,微微扭转了头,看见他的睫毛,看见他的墨黑色瞳仁,又连忙将头正了回去。 “你不是在睡觉吗?你日日政务繁忙,万一受凉,我朝万民要谁人來管?” 她心中的贤宁哥哥是她的好情郎,她心中的耶律贤是大辽的好皇帝。 耶律贤低笑一声,薄唇蹭过萧绰的脸,哑着声音说道,“好一副国母的威严样子,”他抬起右手,抚上萧绰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之前还叫贤宁哥哥,如今越发不知礼了。” 红云飞上脸颊,萧绰的脸已经像是喝醉了似的那般红晕,她的目光闪闪烁烁,极力避开耶律贤炙热的目光。 “我…已经嫁给你,我们…是夫妻,若还是哥哥妹妹的乱喊,岂不是有违常理…” 耶律贤嗤嗤笑了几声,将萧绰的身子扳过來,对着自己,慢慢低下头去,想要吻上她的唇。 萧绰不合时宜地别过脸,推开他,“我们不是夫妻,我是贵妃,是妾,不知日后你的皇后是谁,还会有多少女人!” 耶律贤扑了个空,不免有些失望,又见萧绰生气吃味的模样,又有些开怀,他的口气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半点郑重。 “如今你是贵妃,日后便是皇后,皇帝的女人可以很多,可耶律贤只有萧绰一个女人。” 萧绰怔了怔,回头看他,仿佛是被感动了,仿佛是难辨真假,总之是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 耶律贤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在怀中,“我父皇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可他曾对母后许下诺言,‘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他们做到了,不同生,却同死…” 萧绰抬头看着耶律贤略带感伤的神情,张了张嘴,想出言安慰,而耶律贤的眼底的悲伤在与她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泛上了暖意。 “我将五彩丝线绑在你的腕上,正如我父皇对母后的承诺那样,我曾在心中暗自许诺,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 萧绰怔怔地抬手,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忽而她的手指被耶律贤轻轻咬住,细细吮着。 萧绰的耳边嗡嗡,什么都听不真切似的,却只听到耶律贤低沉的一句话,“你还欠我的洞房花烛夜…” 他的唇吻上了她的脸,她的眼,当双唇相触之时,大氅落地,情欲迷离的萧绰被耶律贤一把抱起,相吻的二人走向了床帐。 夜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窗子的小缝,夜风灌入,明晃晃的红烛灭了,一室暧昧的暖意。 春宵一夜,不辜负。 睡梦中的萧绰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说,“燕燕,我上朝去了…夜…看你…” 她只是含糊不清地答应了几声,便又沉沉睡去。醒來之后,已是将近晌午。 “贵妃,贵妃,要传午膳吗?”门外的小婢女敲门问道。 若是往常萧绰肯定让她进來给自己梳洗打扮,就准备用膳了,可此时,她掀起锦被,看到自己**的身体。小小的寝殿内满是男欢女爱过后的暧昧气息,又想到昨夜与耶律贤同床而眠,她又喜又羞,连忙穿上衣服,将床被稍微整了整,才让婢女进來。 婢女端着洗脸水,进來将水放下便走到床帐这边來,捂着嘴笑道,“恭喜贵妃,日后若是能有个小皇子在宁弦宫里,那该有多热闹!”说罢还不忘一脸暧昧地看了萧绰一眼。 萧绰红着脸,佯怒道,“你这小丫头,乱说什么。”说这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一片红上,瞬时她的脸更加红了,果然是欲盖弥彰,原來大家都明白。 萧绰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边在整理衣服,准备洗脸,一边问道,“阿语怎么沒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语姐姐起得晚了,我便先來替她,奴婢叫乌朵娅。”小婢女麻利地收拾完床铺,便來到萧绰跟前帮她挽发髻。 萧绰从铜镜中瞧见乌朵娅,十五六的年纪,笑意盈盈,稚嫩的脸庞,却能让人感觉得到她长大后会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这眉眼之间,怎么瞧着不像契丹女子呢?乌朵娅的眼睛圆圆的,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似的,她的眉心有一点红,像是红痣一样。 此刻乌朵娅虽然为奴为婢,即使是如孩子般天真的性子也掩盖不了她精致的妆容和高贵的举止。 况且,她姓乌,这不是契丹人的姓氏,也不像是大辽的普通汉人姓氏,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婢女吗? 萧绰打量了她许久,笑道,“乌朵娅?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你是契丹人吗?” 那一瞬间,乌朵娅有一丝迟疑,手中的玉梳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中午不必吃饭了,去太阳底下站着,思过两个时辰再回來!”阿语走进门來,想到耶律贤昨夜和萧绰欢好,恰好乌朵娅又摔坏了梳子,索性就将气撒在了她身上。 萧绰转身來看了看一脸怒气的阿语,意味深长,只见乌朵娅扑通一声跪下,“贵妃恕罪,奴婢这就去领罚。”说着眼泪将要夺眶而出。 萧绰淡淡说道,“你先起來,我何时说过要罚你?”她将乌朵娅从地上扶起來,目光紧紧盯着阿语,阿语有些心慌。 萧绰从抽屉里又取了一把梳子來递给乌朵娅,转身对着镜子坐好,“接着梳。” 乌朵娅不敢看阿语,更不敢违抗萧绰的命令,拿起梳子,颤着双手帮萧绰挽发髻。 “我竟不知,阿语你已经可以随意处置宁弦宫里的宫人了,我这主子倒显得沒用了。” 阿语从镜子中看到了萧绰淡然却透着寒意的目光,便低下了头,紧紧咬着下唇。 “你是我从萧府带來的奴婢,府中的婢女难道比宫中的婢女地位高吗?你今日敢指使宫人,明日便会有传言,萧思温权大势大,不将皇帝天威放在眼里,连府里的女婢都敢欺负皇上的女婢,岂不是要造反了?” 阿语吓得跪下來,连连扣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小姐…” 阿语有心叫萧绰这一声小姐,她笃定萧绰会心软,顾念旧情。 “你刚才罚乌朵娅,不吃午饭,去在太阳底下思过?这着实是个好主意,既然出自你口,那你就去试试吧,天气和暖,两个时辰太短了,四个时辰之后才准回來见我。” 阿语抬起满是泪水和灰尘的头,望向镜中萧绰的脸,这才冷着声,又磕了一个头起來,“奴婢领罚。” 阿语起身,微微闭了双眼,看着萧绰的背影,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出去。她不再是那个善良的三小姐萧绰了,她是贵妃,一个敢下狠心的贵妃。 见阿语出去,乌朵娅也梳好了发髻,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跪下來郑重地向萧绰一拜。 萧绰见状,便上前去拉她起來,乌朵娅却直了身子,开口道,“贵妃,原以为你会护着阿语姐姐,毕竟她是自小就跟着您的,可方才,您为了我而处罚了她,乌朵娅不知有多感激您。”说至此处,乌朵娅的眼中含泪,萧绰看着她极为心疼,便笑着瞧着她。 “从來沒有人为我出过头,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子,可母亲出身卑微,我也时常遭到出身高贵的兄长们的戏弄,向來沒人管我死活。可我那冷血的父亲,为着他可笑的心思,又想将我嫁给他最讨厌的人……” 萧绰已经将乌朵娅搂入怀中,像是姐姐一样,拍着乌朵娅的后背,乌朵娅放声大哭。 萧绰叹着气,也不想再问乌朵娅的伤心事了。她和这小姑娘差不多,也同样是为着别人,而嫁给不认识的人,可她比乌朵娅幸运多了,她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疼爱自己的义兄,更有一个误打误撞的好夫君。 萧绰抚着乌朵娅的头,“有什么心里话不知向谁说,就來找我,把我当做姐姐就好。” 乌朵娅抬起泪眼,看着美貌的萧绰,“姐姐?”她咬了咬唇,“为着贵妃这一句姐姐,乌朵娅也绝不会做对不起贵妃的事。” 萧绰笑了,她沒明白乌朵娅沒头沒尾地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摸摸乌朵娅的脸,“快去准备午饭吧,你的贵妃姐姐可是要饿坏了!” 乌朵娅用袖子蹭了蹭哭花了的脸,破涕为笑。 BY3 宁锁深宫,萧女才貌全 两人相认之后,感情甚笃,白日里耶律贤去处理朝政,萧绰就在宁弦宫和耶律贤的宮帐前侍弄芍药,以此打发无聊的时日,仍是整日满心期待着耶律贤夜里來宁弦宫,像是平凡的农家里,妻子等待务农的丈夫回來一样。 日日如此,耶律贤深知萧绰曾经的快活样儿,总是无拘无束,去广阔的草原,去热闹的大街,而非在这幽寂空荡的深宫之中,把等待自己作为唯一的乐趣。 耶律贤曾经问萧绰,“整日呆在宫中,是不是闷坏了?” 萧绰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点点头。 耶律贤苦笑道,“是我,我囚了你的自由,我现在还有这样的权力,还你自由,你可以选择回到萧府,继续…” “不!你想甩下我吗?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你命中有我,不要妄想甩掉我!”萧绰气急败坏,说着还紧紧搂住耶律贤的腰。 耶律贤万分震惊,念及两人第二次相见时,萧绰泪眼看着他说着,终于又见到他的模样;念及在草原时她害怕无助之时,也不愿丢下他独自逃命的模样… 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害怕失去他的人,唯一一个。 耶律贤搂紧了萧绰,“好,就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 自由是萧绰毕生所求,可这两个字与耶律贤相比,却是微不足道,足以让萧绰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这样懒?秋千上也能睡着?”耶律贤绕到秋千后面,轻轻推着秋千。 闭着双眼晒太阳的萧绰听到耶律贤的声音,睡意全无,扬着笑脸转头一看的确是耶律贤,又疑惑道,“这才是晌午,你怎么有空过來?” 耶律贤笑笑,看着不远处院子中间站着的七良和几个近侍,并努努嘴示意萧绰,萧绰这才看见七良一行人怀里抱着一摞奏折和耶律贤的朱笔砚台等。 七良等人见萧绰醒了且向他们看來,赶忙跪下高声道“拜见贵妃!”一时间,手中的奏折哗啦落了一地,他们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 萧绰看着七良尴尬又古怪的表情和举止,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她的身份。 七良只好跟着耶律贤來宁弦宫次数多了,见到萧绰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见怪不怪,反倒抬起头,冲着萧绰尴尬地嘿嘿一笑。 其余几个近侍可是沒有见过像萧绰这样,见到皇上不行礼的、在下人面前毫不顾忌放声大笑的主子,心中十分吃惊,暗暗想着,宫中所盛传的贵妃颇得圣心的传闻果然是真的。 一阵笑声过后,萧绰这才反应过來,抓着秋千花藤,双脚极力够到地面,停下了摆动的秋千,她扭头问道,“那你带着那些要來做什么?” 耶律贤侧身倚着秋千架,十分慵懒,口气中不温不火,却带着愠怒,“在这里贪睡,便不吃饭了吗?” 耶律贤也不客气,拽着萧绰便进了寝宫,吩咐宫人准备午膳。 耶律贤來时的午膳和萧绰平日里吃的还不太一样,总之是比平时的要好一些,萧绰盼着耶律贤來自己宫里,一是真心的想念他,二是为着这美味,萧绰自然不会拒绝美食。 二人酒足饭饱之后,萧绰满意地摸摸肚皮,笑眯眯地走到寝宫门口,看着晴空,“享用美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宫里静静地沒有人接她的话,萧绰尴尬地咳了两声,回头去找耶律贤的身影,这才发现他正坐在书案处,手执朱笔,正在处理奏折。 萧绰好奇地走上前去,“这个,我怕是不能看吧?”她自说自话,眼睛却是不甘心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瞟。 专心致志的耶律贤突然停下笔,抬起笑眼,“我有说过不让你看吗?想看就來光明正大地看。” 萧绰眼神中闪过光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随手拿起几本奏折。 耶律贤看着萧绰,她拿着奏折,先是皱眉,后又像是有所顿悟似的,甚至摇着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遗憾的事情。 耶律贤好笑地问道,“你是瞧见了什么新鲜的东西?” 萧绰将奏折恭恭敬敬地递到耶律贤的手上,欠了欠身,皱着眉,一本正经道,“皇上,萧绰方才翻阅了几本奏折,朝中大臣不约而同地提起同一件事,虽然他们言语隐晦,但萧绰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您新皇即位,若想使帝位稳固,不受威胁,便应削弱诸位王爷的势力,这是防止反叛的方法。” 耶律贤双手微握,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绰,点点头示意,“这几日,朕的确为此事伤神,萧爱卿可有高见?”他也打趣起來。 “咳,臣不敢…”萧绰一手背后,另一手假装捋了一把胡子,装模作样的样子让耶律贤开怀大笑,萧绰皱眉,“不和你玩这个了,不过我倒是真的有些想法,皇上想听听吗?”萧绰笑着趴在书案上,凑近耶律贤的脸。 耶律贤扬了扬眉。 萧绰起身,在书案前狭窄的空间处來來回回,缓缓踱着步子,“皇上刚即位,大辽朝廷初定,最应该做的,便是维持原有的平衡,再去想壮大兴盛之举措。” 耶律贤沒想到萧绰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目光之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若此刻削弱王爷们的势力,必会引起耶律氏本族的不满,当群雄无路可走之时,强强联手,趁着您刚即位,权力都还沒有巩固之时,公然反叛,这才是最可怕的。可若是趁此时机,拉拢耶律氏王爷们的心,那局势便大大不同。” 萧绰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说至此处,她站在书案前,十分严肃认真,“给王爷们加官进爵,多少无所谓,这是皇上的心意,一则让王爷们知道,皇上心里有他们,永远将他们当做左膀右臂,至少可让他们安分一阵子,而这段时间,皇上早就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即使他们想再行反叛,您也能将他们一举击灭,二则震慑那群不安分的臣子们,做出耶律氏上下一心的假象,他们即使手中有权,也不敢乱來。这大概便是权力的制衡了吧。” 耶律贤眼神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心中万分惊喜又庆幸。 惊喜的是,萧绰对朝政的见解竟然如此深刻,说的一点儿都沒错,正合他意,只是他还沒有正式批复罢了。 而他庆幸的是,还好拥有这样敏锐思维的是他的燕燕,换做是他人,若是自己的人倒也罢了,若是敌对的,那边要颇费一番苦心周旋了。 耶律贤略一低头便看见萧绰的左手紧紧抓着裙子,她的双眼一直看着地面,“萧绰?” “啊?”萧绰心神不定,听到耶律贤叫她,猛然抬头。 耶律贤是有意叫她的,他可以看出她心虚,故意试试罢了。 “那么依你所见,朕,该封赏谁呢?”耶律贤直直仰向身后的椅背,斜眼瞧着她,含笑问道。 萧绰低头深吸一口气,抬起笑脸,“皇上以为是谁合适便是谁。不过,燕燕觉得晋王爷道隐,沒有封号的耶律宛小王爷,太平王,还有赵王爷喜隐…都是可以封赏的…”说到后面萧绰有些底气不足,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 半响,萧绰听到耶律贤的声音,“就依燕燕所言,來磨墨,朕來拟诏书。” 萧绰惊喜的抬起头,满脸笑容地跑到书案跟前,像是讨好似的冲耶律贤一笑便开始磨墨。 耶律贤笑了笑,待萧绰磨好墨,用笔尖轻轻蘸了墨汁,起身提笔。 萧绰满心期待地看着耶律贤,却不料耶律贤突然转头对她意味深长一笑,“燕燕许久沒有见过你两个姐姐了吧?”说罢下笔,墨色在纸上挥洒自如。 萧绰怔了怔,嘴角轻轻扯动,却沒能扯出笑容,她定定望着专心写字的耶律贤,这就是她的男人,一个即使知道她在使心眼儿却任由她将朝政大事当儿戏的男人,一个纵容包容她的男人。 萧绰湿了眼眶,便不再看耶律贤,低下头去研墨。 萧绰心中所想,便是希望姐姐们能够幸福,让她们的夫君保得一世平安富贵,便是为姐姐们保得平安富贵,她所想做的、所能做的,只有这些。 她从未用过什么心计,第一次却是对耶律贤,耶律贤方才那么问她,明明就是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却也沒有拆穿,这让萧绰愧疚不已。 “滴答。”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砚台上,一瞬间与墨相溶,化成浓浓的墨水。 耶律贤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萧绰,眼神中有一丝心疼,又满含无奈,他不知要如何劝慰萧绰。 虽然他知道萧绰的心思,他知道萧绰有私心,可是萧绰的想法与自己原本打定的注意不谋而合,他虽然气恼萧绰为姐姐谋私,但知道她并沒有拢权之意,且他对萧绰的才能也是十分欣赏。 看见萧绰无声地掉泪,耶律贤心疼,但是沒有出言制止,继续将诏书写完,又拿起一张纸,挥笔写就一幅字,递到萧绰面前。 BY4 帝妃同心,宫中风波起 “原以为我们之间有情相依便足矣,此刻方知,你才是最适合站在我身边的女子。”耶律贤离了书案,走到萧绰面前。 萧绰抬起眸子,睫毛上挂着盈盈的泪水,迷蒙之中,她看清了纸上写的一行契丹小字。 “柔情化水如吾之燕燕,百炼成钢似朕之萧绰。” 萧绰抬起头看向耶律贤时,已泪流满面,但却笑着投入了耶律贤的怀抱。 他说她是百炼成钢,她便要坚强,只要他说的,她都会努力做到。 “皇上,贵妃,这是方才泡好的茶,可解解油腻。”乌朵娅端着两杯茶水走进來。瞧见相拥的帝妃两人,粉嫩小脸的笑容瞬间凝固,慌忙跪下,茶水洒出些许。 萧绰一看有人进來,忙挣脱了耶律贤的怀抱,脸微微一红,对乌朵娅说,“跪什么?我又沒有怪你。” 乌朵娅这才起身,她先是歉疚地看了看萧绰,多次抬眼打量着耶律贤,迟疑片刻,这才将手中半洒出的茶水递给面前的二人。 “瞧着你宫里的这丫头,瞧着年岁与你我初见时那般大。”耶律贤笑着端起茶水,又转头看着萧绰,“瞧你,如今长大了,脾气也长了,连皇上还沒说话你就敢开口。”语气之中都是宠溺。 乌朵娅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丝毫不介意她的存在。 耶律贤看着萧绰时的眼神如同能腻死人的蜜糖罐,而萧绰丝毫沒有被耶律贤所谓的帝王威严所吓到,反而夺过耶律贤手中的茶杯,撅着嘴,得意地笑道,“臣妾大不敬,皇上要如何处罚?” 萧绰的茶杯都已经送到嘴边了,耶律贤凑上去,额头与萧绰相碰,萧绰抬着手,头却是向后一缩,趁这空当,耶律贤已经将她手中的茶水喝了个精光,这才笑眯眯地冲萧绰一笑,“好茶!” 萧绰哭笑不得,“你!真是幼稚!”她又拿起茶壶,又满上了一杯,毫不介意是耶律贤用过的杯子,喝过之后,将茶杯和茶壶都放回盘里,萧绰对乌朵娅回以一笑,“皇上所言非虚,你泡的茶果然好。” 乌朵娅脸微红,看了萧绰和耶律贤一眼,便低下头,欠了欠身就向门口走去。 “你才沒有长大,我才不是我哥哥…” “别以为你有靠山,就敢在朕的面前放肆…” “臣妾偏要放肆,萧绰最大的靠山就是贤宁,你去找他算账吧…” 帝妃二人吵闹欢笑之声在宁弦寝宫回荡,乌朵娅走出门时看了他们好久,他们竟一丝察觉都沒有,不,不是沒有察觉,只是不在意,不在意旁人罢了。 乌朵娅关上寝宫的门,抿抿唇,仿佛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抬起脸迎着刺眼的阳光走到小院里。 “啪嗒…”乌朵娅手中的盘子被打掉,茶壶杯子碎了一地。 “小小年纪,就学会巴结主子了?”阿语忍着怒意,脸上是扭曲变形的笑容。 乌朵娅看清了來人是阿语,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片,默默拾起盘子,小心翼翼地将大块碎片捡起來,转身欲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阿语上前一步用力拉了一把乌朵娅,乌朵娅的身子被扯地转了过來,被迫面对着阿语。 阿语知道耶律贤來宁弦宫,心中自是欢喜,正打扮的漂亮准备借送茶之名进去,沒想到乌朵娅先她一步,且乌朵娅偏不安分,一直盯着耶律贤,这让阿语最不可忍耐,她争不过萧绰,难道连着小丫头都争不过吗? 上一次萧绰为了乌朵娅而处罚了阿语,这笔账阿语还记在心头,这次更是让阿语恨得牙痒痒。 乌朵娅看着极度愤怒的阿语,从容淡定地露出一个笑容,而不是像当日在寝宫之中那般忍让怯懦,“阿语姐姐,乌朵娅是为了你好,若是你再受罚,跪在这太阳下,碎片划伤了你,那可就不好了。” 乌朵娅只是想用萧绰來压一压阿语的气焰,她以为阿语是怕萧绰的。 阿语的胸口一起一伏,像是要炸开似的,她抬手将乌朵娅手中的盘子一掀,推了一把乌朵娅,口中低声怒骂着,“你敢这么说我,是谁给了你这胆子!” 碎片和盘子再次砸在地上,乌朵娅被重重退到,手按在地上时,不留神碎片扎进肉里,乌朵娅疼的叫出声來。 同一时刻,杯盘碎裂声,乌朵娅摔在地上的闷咚声,还有惨叫声,一时齐发,引得萧绰和耶律贤都走出寝宫來。 “乌朵娅,你怎么了?”萧绰看着地上手掌血流不止的乌朵娅,心疼不已,上前几步,将乌朵娅扶起,“快去找人來医治!” 乌朵娅忍着疼痛,勉强对萧绰一笑,“贵妃,我沒事的,不用担心。” “你是我宫里的人,我怎么能不担心?”萧绰皱着眉。 耶律贤的口气不悦,走到跟前,环顾这院子,只有阿语和受伤的乌朵娅,于是他将沉沉的目光全部压在阿语身上,“怎么回事?” 阿语慌忙跪下,“不…不…不是我,是她自己划破…不…”她语无伦次,却是极力与自己撇干净。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空气都有些扭曲变形,众人不敢开口,整个宁弦宫陷入沉默。 萧绰傲视着阿语,淡淡道,“阿语,你想过后果吗?” 耶律贤不做声,可一张脸满是错愕和惊讶,他从沒见过这样狠辣的萧绰,从沒见过萧绰这样淡漠的神情,她从來都是…从來都是善良的,可爱的,虽然有些霸道,可不是这样的。 阿语捂着半边红肿的脸,眼底的熊熊怒火硬是被压下,她眼中满含泪水,“小姐,我才是你从府里带出來的丫头,你为什么…” 阿语的委屈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萧绰为了乌朵娅这个相识数日的丫头,第二次惩罚阿语了,阿语心中断然不服气。 萧绰眼睫闪闪,口气却是坚定不已,“正因如此,我更不能纵容你随意欺辱宫人,人言可畏,难道你要我落人话柄,说我们恶主恶仆吗?” 还有一句话便是,在宫中,她和阿语代表的就是萧府的脸面。碍着耶律贤在场,萧绰自然沒有说出口。 耶律贤面色稍稍缓和。 萧绰叹了口气,指着乌朵娅,“她比你还可怜,宫中可怜之人众多,今日你若仗着我的地位去欺负了他们,來日后宫之中会有比我地位更高的人,任由她们的婢女下人欺负你,到那时即便我打自己的耳光也换不回你的命。人心本应向善,阿语,你要记住这道理。” 萧绰命人扶着乌朵娅,让人给她包扎伤口,转而又召集了宁弦宫中的所有宫人,她沒有理会耶律贤,淡然吩咐道,“今日皇上在这儿,我也不会说空话。你们在这宁弦宫,便由我來管,忠心做事,与人为善,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们也都瞧见了,即便是阿语,我也不会手软。” 宫人们本就对待人亲和的萧绰有好感,瞧见她这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会害怕,反而是阿语,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自以为身份地位与那些宫人不同,此刻跪在地上,接受众人鄙夷的眼神。 愤怒、憎恨、羞愧一齐涌上心头,阿语低下的头已经难看至极。 耶律贤的面容仿佛是释然一般,绽开暖暖的笑容,“贵妃所言甚是,宫中众人,理应和睦相处。” 他看向萧绰,本皱着眉头的萧绰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脸才舒缓平展,灿烂的笑容绽开。 这就是他的燕燕,爱憎分明的萧绰,她是善良的,从未曾改变过。 耶律贤果真依着萧绰所说的,给诸位王爷进了爵位。 夏四月戊申朔,进封太平王安撒葛为齐王,改封赵王喜隐为宋王,封隆先为平王,稍为吴王,道隐为蜀王,必摄为越王,敌烈为冀王,宛为卫王。 “圣旨到…赵王喜隐接旨…” 圣旨下达赵王府,近侍见王府之中下人都跪倒一片,而不见当家的主子出來接旨,便皱了眉头,又开口道,“圣旨…” “赵王妃萧双双代王爷接旨。”一把清脆的声音响起,萧双双匆匆从内室赶來,跪在地上,双手向前平伸,准备接旨。 “王妃,怎么不见王爷出來接旨?”近侍问道。 萧双双勉强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王爷他,他病卧在床,不便起身,本王妃代为接旨,想必皇上也不会责怪。” 近侍索性也不宣读了,将圣旨双手奉上,便打道回宫去了。 萧双双软下了身子,缓缓打开圣旨來看,脸上浮现出喜色。 “王爷,您瞧,皇上还记着您,如今您已经是宋王了。”萧双双推开幽闭的房门,向床边走近。 卧房里厚厚的窗帐掩着窗子,一丝光线都透不进來。浓重的酒气扑鼻,低哝浅怒的声音有一搭沒一搭地响起,卧房之中花瓶碎了一地,花花草草全部被拨下窗台,泥土盖住了地上铺的锦毯。 萧双双皱眉,掩住口鼻,强忍住心中的不悦,走到床边,推了推宿醉未醒的喜隐。 BY5 喜隐颓丧,妒妇把计谋 “王爷?王爷?喜隐!” 萧双双有些恼怒,她将圣旨扔在一边,双手一把揪住喜隐的衣领,对他怒喊着,“你要死不活的要到什么时候?你甘心如此我还不甘心!我日日看着你这样,出了门还要受那些人的白眼,你究竟有沒有想过你还有我啊…” 萧双双越说越悲凉,一股怒气随着她的泪水滑落尽然化成了浓浓的悲哀,她缓缓松开了手,喜隐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床上。 “啊…”喜隐抚着头,**出声喊痛。 这一摔便让烂醉如泥的喜隐摔的差不多清醒,他摇摇将要裂开的脑袋,这才看清了眼前伏在床边哭泣的萧双双,和那明晃晃的圣旨。 喜隐一把拿过圣旨,盯着看了老半天,唇畔逸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宋王…我终究是屈居人下,做他人的棋子,” 一道狠戾的目光射向萧双双,这令萧双双心底泛起了寒意,她怔怔地看着喜隐,只听喜隐说道,“萧二小姐,你瞧见了?我就是你的夫君,你无能的夫君,当初在你父亲和我之间做选择,你选错了…哈哈哈…”他拿着圣旨的手在颤抖,笑得张狂,笑得悲凉。 萧双双心中起了悲悯之意,她握住喜隐的手,抱紧他,“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是第一个给我承诺的人,我要和你在一起,什么都阻拦不了。我可以再去求我父亲,我跪下求他都可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萧双双哽咽着说完这番话,惹得喜隐心中卷起层层涟漪,是的,他动心了。 喜隐抬起僵硬的双手,抱住了萧双双,涩涩地说,“好,我会好好的…” 萧双双当即回了萧府,此时她只能想到萧思温。 萧双双站在萧府门前,硬是昂首,逼自己强势,她是王妃,即使此番前來是來有求于母家,可尊严和骄傲仍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她走进府门,见正厅中出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语?”萧双双开口叫道。 低着头的阿语听到这尖利的声音响起,顿时打起精神抬头,看见是萧双双便赶忙颔首行礼,“二小姐…不,王妃,阿语见过王妃。” 萧双双听见阿语的声音,便想起那日在她门外,阿语对萧绰说的那番关于自己的坏话,气不打一处來,真想上前去扇她几个耳光才能解恨。 萧双双袖中的拳头攥紧,不动声色,眯起眼來,打量着她,“你不是随着三小姐进宫了吗?怎么回萧府來了?” 她看了看阿语肿胀的脸,鼻翼轻哼出声,“莫不是萧绰不要你这爱嚼舌根的臭丫头了?” 萧绰也不忍心严厉处罚阿语,便打发她回府,给萧思温夫妇送平安信儿。 阿语羞愤地看着萧双双,捂着半边脸,她假装害怕,“王妃,贵妃怎么会不要阿语呢?贵妃正得圣宠,便派阿语回府來送个信儿,好让老爷夫人放心。” 阿语心中暗自得意,她知道,萧绰过得好便是萧双双最不愿意瞧见的事。 萧双双一双秀目几欲着火,怒瞪着阿语,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片刻又放下。 阿语悬着的一颗心也才落地。 躲过一巴掌,阿语连忙向后撤了几步,和萧双双保持距离。 萧双双笑着凑近阿语,“刚才还牙尖嘴利,现在怎么害怕了?”她听出阿语是故意气她才这么说的,这才不打她。 “贵妃,对你好吗?”萧双双笑得温柔。 阿语闭口不语,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撕扯着她仇恨的心。 萧双双看着略微抬眼的阿语,当下什么都明白,因为她也曾这样,提起萧绰就会有这样的感觉,有这样的眼神。 “她虽然是贵妃,可她能给你什么呢?阿语想要什么呢?不如我來帮你?”萧双双开门见山。 阿语十分讨厌萧双双,萧双双从小盛气凌人,瞧不起身份微贱的下人,可此刻阿语却十分认同萧双双说的话。 阿语放下手,抬起头,对上萧双双的目光,“那么王妃能得到什么呢?王妃需要阿语做什么?” 萧双双一听阿语的话,心中想着,这事大半就已经成了,人是有欲望的,只要有欲望,就可以控制,她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是我这妹妹不痛快,我心里便舒坦了。” 阿语思索片刻,“不瞒王妃,阿语想要,成为皇上的女人。” “哦?”萧双双着实吃了一惊,阿语的野心真是大,不过这不是正好?“只要你听我的,当然不成问題。” 阿语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转而又黯淡下去,“阿语还想拜托王妃一件事,”她顿了顿,“宁弦宫中,有个嚣张的丫头,叫乌朵娅,若是可以,我不想再见到她。” 萧双双嗤笑一声,心想道,果然是个丫头命,心中的敌人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婢子,“好。” 阿语欠了欠身,“王妃有事,尽管派人传话进宫來,阿语定当竭尽所能。”转身便出了萧府。 萧双双看着阿语的背影,挑了挑眉,唇角高高扬起,“这就是萧绰养的好婢女。” 萧双双看着正厅的大门,顿了顿,便转身出府,踏上了王府的马车。 自那日以后,萧绰的寝宫便多了一张御用书案,耶律贤下了朝,带着七良和随侍,抱着沉甸甸的奏折,直奔宁弦宫來。 二人如君臣一般,日日秉烛畅谈朝政,而耶律贤听到了真知灼见,忙个黑白颠倒也依旧兴奋,可萧绰就不同了,待耶律贤清晨去上朝后,倒头就睡,直到中午耶律贤回到宁弦宫來用午膳时才醒。 萧绰对于政治的智慧被耶律贤所发掘出來,一日复一日,他发现自己娶的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姑娘…不能进去…贵妃在小睡…姑娘…” “小姑姑…” “姑娘…” 一个高声喊叫,一个低声制止,声音在门外响个不停,躺在床上的萧绰恼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却还是盖不住那吵嚷声,她拽下被子,坐了起來,“是谁在吵?” “小姑姑…”寝宫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萧绰被來人抱了个满怀。 “是谁…”萧绰正愤怒的想要推开,却瞧清了怀中的人,“烟儿?” “烟儿,快下來,怎么这般放肆?”萧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眼一看是她的母亲萧夫人。 名为烟儿的女子满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下來,给萧绰微微行了一礼,“问贵妃安。”话声一落,又坐到萧绰的床边,拉着萧绰的胳膊,笑眼盈盈地望着她。 萧绰十分惊喜,赶忙下床,扶着萧夫人坐下,自己又随手拿起一件袍子罩上,“母亲,你和烟儿怎么來了?” “小姑姑,烟儿可想你了,昨夜父亲带我去给萧大人和夫人问安,其实我是想去找你的,可他们说你进宫了,我便求着夫人将我带进來。”萧烟眨眨眼。 萧夫人无奈一笑,“这孩子进宫來也不安分,到处乱走,來到你宫中竟然硬闯…”她眉眼中的笑意减淡了几分,“燕燕,听说皇上对你不错?” 萧绰正笑望着萧烟,此刻听到萧夫人问话,便扬着笑脸,“母亲,不用担心,若我说,皇上便是我的心上人,你必定不会相信。” 萧绰的笑容很纯粹,萧夫人一看便知她沒有说谎,女儿过得真的很好,知道这结果就够了,前因已不重要了。 萧夫人淡淡一笑,紧紧握着萧绰的双手。 萧烟坐到萧绰身边,靠着萧绰的背,嘟囔着,“小姑姑好久沒來看我了,你是不是忘记烟儿了?” 萧绰笑着转身,拧了一把她的脸,“是啊,我早就忘了那个抢不到我的玩偶便去恶人先告状的臭小孩啦…” 忆及童年趣事,三人都笑个不停。 “好远就听见有笑声,燕燕,有什么趣事也讲给我听听?” 三人都看向门口,只见耶律斜轸昂首阔步,器宇轩昂地步入寝宫,在萧绰面前,弯下单膝,双手抱拳,“臣,拜见贵妃。” 萧绰更加惊喜,皱了眉头,忙去扶耶律斜轸,“大哥,你这是什么虚礼?” 耶律斜轸站起身來,用那坚实的臂膀搂了搂萧绰,“燕燕,过得可好?” 萧绰在耶律斜轸的怀抱中一刹那,仿佛又回到当日她要进宫的那一刻,耶律斜轸对她的嘱咐和担忧,做足了一个兄长应做的事,不由又红了眼眶。 萧绰将头抵在耶律斜轸的肩上,不让红眼圈露在众人面前,她低声道,“哥哥…” 耶律斜轸知道萧绰这数日來心中的苦闷,也不出言安慰,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背,冲着萧夫人和萧烟致以一笑。 萧烟看见萧绰被耶律斜轸抱在怀中,便瞪了他一眼,撅着嘴。 萧夫人则一脸心疼地看着萧绰的背影,即使萧绰此刻是幸福的,可当日做下决定之时,她是为了家族荣宠而屈就。 片刻,萧绰再抬起头时,已是春光灿烂,笑容满面,“大哥,快坐。” 耶律斜轸爽朗一笑,拂袍就坐。 BY6 宁弦初识,萧烟与斜轸 萧烟离耶律斜轸远了一些,坐在了萧绰和萧夫人中间,紧紧挨着萧绰。 “今日下朝,皇上对我说起了你,并说怕你孤单,准我过來看看你,沒想到公主也在此。”耶律斜轸解释道。 听到是耶律贤的吩咐,萧绰满足地微笑。 “这位是?”耶律斜轸打量着萧烟。 “她是萧家的远房亲戚,唤燕燕为小姑姑,两个人年纪差不多,自小玩到大的。”萧夫人解释着。 “哦?”耶律斜轸干笑了两声,“怪不得,这刁蛮的眼神和萧绰真有些相似。” 萧绰怒瞪了耶律斜轸一眼,而萧烟却冲上前去,不知怎么从袖中甩出一条鞭子,在地上甩了几下,向耶律斜轸叫嚣道,“有本事咱们出去单打独斗?” 耶律斜轸看着萧烟,容貌秀丽,看起來也是个大家闺秀,这脾气怎么说风就是雨。他不把萧烟的挑衅当做一回事,抱拳一拱手,“小小姐,在下服输。”转头又和萧绰聊上了。 萧烟见耶律斜轸沒把自己当回事,这脾气可是挡都挡不住,一鞭子朝着耶律斜轸的脑门上抽下。 萧绰见到这情景,吓得站起身來,可距离太远,自知不能挡得下萧烟那一鞭,便屏息看着。 电光火石一刹那,耶律斜轸左手收住皮鞭的头,右手绕了几圈在手上,将执着皮鞭另一端的萧烟拽到自己眼前,他眯着眼,假装吓唬萧烟,“小小姐,可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你小姑姑的皮鞭都是从我这儿学的。” 萧烟沒想到耶律斜轸能接住她那使了十分力气的鞭子,在家中时从沒有人能接得住,或许应该是,从沒有人敢接萧大小姐的鞭子。 萧烟看着耶律斜轸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正想尴尬的别过头,耶律斜轸突然松了手,让萧烟摔了一个趔趄。 “你…”萧烟,用皮鞭指着耶律斜轸,一手揉着屁股站了起來,“我会记住你的,哼!”萧烟气恼地跑出门去。 “烟儿…” 萧绰正想上前去追,萧夫人拦下她,“沒事的,來之前便与她约定好了,若是她不想再宫中呆着,便让她先回马车上等我。” 萧绰这才回來,转眼瞪了耶律斜轸一眼,“你戏弄她做什么?她还小。” “你不也还小?这不什么都懂?”耶律斜轸喝了一口茶,悠悠回答道,“这小女孩,真是不知礼数,即便不按照官位身份向我问好也罢,瞧着我年长她这么多,也敢一鞭子抽下來,真是不输萧绰当年的风采。” 萧绰更加怒视着他。 看着他们像是亲兄妹之间斗嘴一样,萧夫人掩唇一笑。 萧夫人拉着萧绰嘘寒问暖,萧绰一一应答,沒有一件让萧夫人觉得不妥当的,就是这样萧夫人仍是红了眼圈。 “我好不容易从这个皇宫之中摆脱出來,嫁到萧家虽然不是全尽的自自由,可总好过这暗无天日的皇宫,如今我却亲手将我的女儿送进这里,幸好皇上疼爱你,可你要记得,君恩无常,切莫失了分寸。” 萧绰听了之后,咬咬下唇,无声点头。 不到晌午,萧夫人和耶律斜轸便与萧绰道了别。萧绰笑着送他们出去,可转身在门后,便掩面哭泣。 “小姑姑?”萧烟冒出一个头來。 “烟儿?你怎么还沒走?”萧绰吓了一跳,擦干了眼泪。 萧烟讪讪笑道,“我只是饿了,先去弄了点吃的,”她向屋里探头探脑,看见室内空空,眼眸一黯,“都走了啊…” 萧绰也随着她的眼光向里屋一看,转过头來对她说,“你不是与我母亲约定好在马车上等她吗?怎么又回來了?” 萧烟大步走进寝宫内,寻了一处便坐下,“我,我想问问小姑姑一些事情…” 萧绰看见萧烟犹犹豫豫,吞吐不定,一点也不像平时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便坐到她面前,“问什么?” 萧烟扭扭捏捏,脸都涨红了,还是沒能说出口。 “你究竟要不要说?要不过会儿等皇上來了,你看看当着他的面儿你敢不敢说出口?”萧绰看着她的神色,皱着眉威胁道。 萧烟连连摆手,“不不,还是不要麻烦姑丈了吧…”她自然是不想见到耶律贤的,连在萧绰面前都有些难以启齿,更何况再加一个外人。 “那你就快点说!”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那个五大三粗沒礼貌的,小姑姑和他很熟吧?”萧烟终于憋出了这一句话,说完还憋着一口气,等着听萧绰的回话。 萧绰仔细打量着萧烟的表情,羞羞答答,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躲躲闪闪,提到耶律斜轸时还特意将声音放低了。 莫非… 萧绰唇边抿了笑意,很快正色,“他名为耶律斜轸,是我的义兄,现在是当朝的南院大王,”她故意问道,“烟儿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萧烟正认真听着,沒想到萧绰的话锋突然偏转,让她支支吾吾又是好半天,“我…我看他不顺眼…总是…总是要先摸清底细嘛…” “你喜欢他?” “啊?” 萧绰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还边说“你竟然喜欢他?哈哈…” 萧绰一连重复好几遍,而萧烟则是被说中心事,更加羞赧,连忙去捂萧绰的嘴,“别说了,你别说了…” 二人哄笑,闹做一团。 “贵,贵妃…”乌朵娅在门口叫了一声,0萧绰和萧烟丝毫不在意。 “你不要说啦…” “哈哈,你喜欢…喜欢…”萧绰说着,瞧见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且正在打量着榻上动作姿势极为不雅观的两个人。 萧烟看见萧绰脸上突然沒有了表情,她也转头來看來人是谁。 萧绰冲着面前温吞微笑的人傻傻憨憨的一笑,萧烟看见萧绰这讨好的模样,则哈哈大笑,更加想嘲笑这从小胆大的小姑姑。 “啊,疼…”萧烟怒瞪着暗中掐了一把她腰的萧绰。 萧绰脸上带着假笑,幽幽地对萧烟说道,“他就是你的姑丈…” 萧烟怔住,瞬间脸上挂着和萧绰一样的假笑,她连忙跳下榻,欠了欠身,“萧烟拜见皇上,嘿嘿,姑丈好…”又是假笑。 耶律贤好笑地看着两个人,一样的精怪,一样的做派,“姑丈?” 萧绰这才温柔地拉过耶律贤的手臂,挽着他坐下,“这是萧烟,我本家的侄女,她叫我小姑姑,你自然是她的姑丈了。”说的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萧烟看见萧绰完全不把耶律贤当做皇帝來对待,反而比寻常夫妻还要随意,心中暗生羡慕,且还不由感叹道,“小姑姑,你…你找到你的良人了…” 萧绰和耶律贤相视一笑,更让萧烟羡慕不已。 萧烟见耶律贤在,也不多留,听耶律贤随意问了几句,便告辞要出宫去了。 “烟儿,耶律斜轸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可你要想清楚,他不是一个只图安逸一世的人。”萧绰拽住要出门的萧烟,避开耶律贤的视线,低声嘱咐道。 萧烟抬起眼眸,自信的光芒闪闪,她笑道,“小姑姑,难道萧烟就是这样的人吗?”她看向寝宫中坐着的耶律贤,“我认定的良人,不会后悔,正如小姑姑你一样,为了他,舍去自由又何妨?” 萧烟潇洒离去。 萧绰笑望她的背影,逐渐模糊成一个点这才回到耶律贤身边。 从小族人便说,萧家虽有三个女儿,可谁和谁都不相像,偏这远亲家的萧烟和萧绰性情最像,仗义,善良,执着,所以她们二人从小交好。 耶律贤揽着萧绰的腰,“烟儿送走了?” “烟儿?”萧绰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么亲切?你在打什么算盘?” 耶律贤瞧着萧绰吃味的模样,心中竟有些喜悦,他扬了眉,慵懒一笑,“将她纳进宫來做我的妃子如何?这样你也有个贴心的人说说话。” 萧绰瞪大了双眼,一把推开耶律贤搭在腰上的手,“烟儿喜欢的是我大哥,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萧绰又坐远了些距离,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有些发涩,“君恩无常,我这么笨,竟然会相信你说的话,你是皇帝,怎么可能沒有女人伺候?我知道,是我太天真,你…唔…” 一个毫无征兆的吻,一双温润的唇,寝宫里鸦雀无声。 耶律贤沒有挪动位置,只是压低了身体,向萧绰一边压去,他一手托着萧绰的头,唇覆上了她的唇,两人纵情相吻,全然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额…”阿语听说耶律贤來了,兴高采烈地特意來送茶,一进來便瞧见这一幕,刚发出了声音便咽回去,咬着牙默默退了出去。 片刻,耶律贤这才拉着萧绰起來,顺势带入自己的怀中。 萧绰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别着脸不看他。 耶律贤好笑地盯着她,“这样就生气了?” “哼,你是皇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烟儿不可以…”萧绰拔高的声音突然落了下來,甚至有些落寞,“只有她不可以,其他女人,你可以随便…我不介意…” BY7 激将巧法,萧绰展才华 耶律贤心疼地捧起一脸委屈的萧绰,他歉疚万分地说,“你是烟儿的小姑姑,名分上我是她的小姑丈,这样不对吗?” 萧绰几乎要哭了出來,强忍住泪,耶律贤又道,“你是不是又忘记了?我说了,我的女人只有萧绰一个,即便你如今只是贵妃,若你不是皇后,那便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坐上那个位置,我的身边只有你…” 萧绰哇的一声趴在耶律贤怀中哭了出來,用手不轻不重地打在耶律贤的胸膛,“为什么要和我说这样的玩笑话…不准说…不准再说…” 耶律贤紧紧搂着她,隔着镂空窗格瞧见门口把守的乌朵娅、七良和近侍们在捂着嘴偷笑,他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你瞧你这样子,哪有当日贵妃的威严?他们可都在笑话你呢。” 萧绰听到,起身向门口看去,乌朵娅他们看见满脸泪花的萧绰,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甚至有些笑出声。 萧绰对他们亲和,他们知道这样的举动不会遭到萧绰的反感,便肆无忌惮起來。 萧绰冲着他们龇牙咧嘴了一番,又扑进耶律贤的怀中。 “你说,萧烟喜欢你大哥,耶律斜轸?”耶律贤问道。 萧绰正坐,郑重点点头。 耶律贤皱了皱眉,“耶律斜轸是不是太大了些?”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比我大?我不一样嫁给了你?”萧绰蛮横地说道。 耶律贤笑了笑。 皇恩浩荡,众位王爷为感念圣上对他们的礼遇,故向耶律贤请示,黄昏时分能在宮帐中举办简单家宴,他们四处搜罗,给耶律贤送來了各样的奇珍异宝,以聊表心意。圣上恩准,允许众位王爷携妻带子入宫。 “贵妃,您还在犹豫啊,晚宴都要开始了。”乌朵娅站在萧绰跟前,一脸焦急的样子。 萧绰另一侧的阿语,狠狠剜了乌朵娅一眼,低声骂着,“贵妃还沒着急,你急什么?” 萧绰坐在铜镜前,十分苦恼,不愿理会身后两人之间的战火,“为什么要我去…我又不是皇后…” 耶律贤早早让人來告知萧绰,晚上要去赴宴,以皇上的妃嫔身份赴宴。 而对于宫宴而言,皇上的宫妃和大臣的妾室是不准参加的,而耶律贤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只是命人知会了萧绰一声,便再沒有音信。 萧绰听到这消息后,一直坐在铜镜前唉声叹气,她只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自己究竟要以何样的身份去面对那些朝中的大臣和命妇?难道耶律贤沒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乌朵娅拿出一件烟绿色丝裙,和一月白织锦小袍,双手捧着对萧绰说,“贵妃,您为什么要犹豫不决呢?如今您是宫中唯一的女主人,难道您沒有勇气站在皇上身边吗?难道您让皇上独自一人出现在宴席上徒生尴尬吗?” “你懂什么,你…”阿语见萧绰无动于衷,于是便扬声大骂。 “为我穿衣,乌朵娅准备一下,随我去赴宴,”萧绰转向阿语,“你留在宫里照应。” 阿语睁大双眼,很快瞳孔紧缩,向后一退,“是。” 萧绰带着乌朵娅走到宮帐外面,听到国乐奏起,庄重肃穆,心中莫名的紧张,她紧紧抓着乌朵娅的手腕,隔着衣袖,乌朵娅感觉到萧绰的手在颤抖。 “拜见贵妃,”七良着急地小跑过來,“晚宴就要开始了,迟迟不开宴,大约是就等您了。”说着话,七良就做请的手势,准备带萧绰进去。 而萧绰却站在原地,丝毫沒有要进去的意思,她皱紧双眉,掩在袖中的拳已经出了汗。 七良回头,看着萧绰的样子,愣住了。 乌朵娅抿嘴,掩唇凑近萧绰的耳朵,“贵妃,你让皇上孤立无援,受众人讥讽吗?里面的王爷们,可都是拜你所赐,得到现在的封赏,难道你要他们反过來看你和皇上的笑话吗?” 萧绰失神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盯着那扇门帘,深深吐了一口气,回握了乌朵娅的手,“乌朵娅,谢谢。”她昂首向前走去。 “皇上,要开宴吗?”一近侍凑上來低声问耶律贤。 耶律贤紧锁眉头,嘴边却保持得体笑容,他摆了摆手。 他一直在等萧绰來,一直被拖延开始的宴席,王爷和家眷们也不敢掉以轻心,都瞧着耶律贤的眼色。 宮帐中间,舞姬们翩翩起舞,乐声不绝于耳。 宮帐的门帘被掀起,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异动所吸引。七良恭敬地站在门边,为前來的女子掀起帘子。 烟绿纱裙月白袍,风过,裙摆如同湖面涟漪层层漾开。粉黛略施,不染人间俗尘,帘外夜空之中,月牙高悬,她仿佛是将将从天际而來的仙女,款款而至。 一众舞姬沒有得到命令是不准停下的,而一见面前的女子走上前來,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舞乐未歇,可她们却向两边靠去,为來人让出了道。 走到中间时,乌朵娅适时地退到一旁,她看着自信的萧绰,放心的笑了。 贵妃姐姐,我乌朵娅不和你争抢,我要帮你拿到你应该拥有的。 萧绰站定,面带微笑,行跪拜大礼,“贵妃萧绰,拜见皇上。” 耶律贤紧绷在脸上的笑容仿佛更加舒缓了,像是含苞欲放的莲花彻底盛开,他走下堂去,将萧绰扶起,牵着她的手,一同坐在高位。 他微一抬手,一旁近侍高声唱道,“开宴…” 随着近侍的声音响起,舞乐停止,宫乐响起,众位王爷也不起身,只是微笑向耶律贤举杯,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丝竹乐声,交谈嬉笑,宴饮开始。 对于方才作为贵妃的萧绰进宫帐,以及耶律贤对待萧绰的态度,王爷们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而命妇们已经议论纷纷,明面上笑着,嘴上却碎碎地议论着什么。 耶律贤端起一杯酒,向萧绰微微一抬,温柔道,“燕燕,你做的很好。” 萧绰眸下一黯,转而笑对耶律贤,“谢皇上夸奖。”她举杯便饮下。 耶律贤一怔,苦笑,放下酒杯。 “皇上,素闻贵妃为人和善,聪慧大方,臣,可否有幸向贵妃讨教几句?” 萧绰看到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相温和有礼,眼眸中闪着智慧的光芒。萧绰将眼帘垂下时,淡淡一笑。 耶律贤淡淡看向萧绰,见她低着头,转过头來,正想替萧绰挡下,而萧绰已经站起身,向那人施了一礼。 “隆先皇叔,过奖了,皇叔不嫌弃萧绰才疏学浅,但说无妨。” 那人眼神之中已经不单只是智慧,更多的是浓厚的兴趣,“贵妃竟然知道我是隆先,果真了得。” 萧绰笑了笑。她哪有什么慧眼识人的本事,自耶律贤让她帮忙整理奏折,她私下又翻阅了辽朝的卷宗,心中早就将本朝的功臣皇室等人了解的**不离十。 隆先,是世宗的手足兄弟,博学聪颖,喜好作诗,犹爱汉人诗词。 萧绰心中有底,自小她就被萧思温安排去学契丹族和汉族的两种文化,而她又偏爱汉人的诗,所以敢应平王的话。 “平王,贵妃虽是晚辈,可身份在你我之上,你还是莫要越矩了。”一旁又一王爷淡淡开口,云淡风轻,那笑意仿佛有令人心安之用。 萧绰感激地看他一眼,明面上这位王爷是在说平王无礼,并催他快快将话说完,实则是帮萧绰,怕萧绰对不上平王的话。 “好,请贵妃听臣废话几句,”平王跨步向前,负手在背后,思索片刻,笑曰,“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 他说的是汉话,在场除了耶律贤、萧绰和方才搭嘴的王爷神色平静之外,其余人都议论开了,有的说平王当众吟咏汉人诗赋,实是长他人志气。 平王倒是不在意,仍是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向耶律贤深深鞠了一躬,随即笑着望向萧绰。 萧绰抿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她转向耶律贤,深深行了一礼,比方才平王那一鞠躬还要恭敬许多,随即接着道,“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愿皇上流芳千古,大辽盛世代代长存。” 耶律贤笑道,“多谢皇叔与贵妃的美言。”他对萧绰点点头。 萧绰更加有自信地准备应对平王。 堂下能听懂几个字的,向旁边的人悄声说道,“这大约是诗经,他们在夸赞皇上呢!” “怪不得皇上龙颜大悦。”一旁的人恍然大悟,又向另一个人悄悄说着,不一会儿,在场的人都用敬佩的眼光看萧绰。 众人都知道平王隆先素爱钻研汉家诗词,通汉话,会几句恭维皇上的汉话不见怪,而这萧绰能接上满腹经纶的平王的话,倒是让人吃了一惊。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平王再度发问。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萧绰答道。 注:以上诗句出自《诗经》。 BY8 处置喜隐,谁人可为后 她用汉话应答,接着用契丹语,她笑道,“平王志在四方,是朝堂束缚了您,臣妾敬佩自由之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臣妾祝您早日达成夙愿。” 耶律贤看向萧绰,唇角弯弯,可是目光深邃,复杂难懂。 燕燕,终究是我束缚了你,是我让你丢了自由… 平王眼中满含惊喜,像是寻找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但他唇畔噙一丝苦笑,摇摇头,又开口道,“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萧绰有些不自在似的,顿了顿说道,“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片刻,谁也沒开口,平王挑眉笑道,“这就完了?贵妃不是还要点评一番吗?” 萧绰有些脸红,她微微低下了头。 “这句就让本王代贵妃说了,”平王笑道,“臣祝愿皇上与贵妃多子多福,江山代代传。” 耶律贤闷声笑了,对平王道,“借皇叔吉言。”他暧昧地看了萧绰一眼。 萧绰羞赧地瞥了耶律贤,深吸一口气,又带着微笑看向平王。 平王将耶律贤和萧绰这一來一往的眼神尽收眼底,本想作罢,可兴致未减,“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萧绰有些失神,脸上挂着笑容,而目光中已是一片寂静,甚至是黯淡,“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皇上疼爱贵妃,想必贵妃嫁入宫时,场面必定盛大,可惜了,本王沒能赶得上。”平王笑说着,眼神之中还带着遗憾之意,仿佛真的有些惋惜。 听着平王的话,萧绰连唯一残存的笑容也一点点地消磨淡下,心被刺痛,怎么能再笑得出來? 谁不知道贵妃入宫是沒有什么盛大的嫁娶习俗的?谁不知道只有皇后才能和皇上行这嫁娶大礼?谁不知道这后宫的女主人不是贵妃? 可偏偏这位性子放荡不羁的平王不知道,他有意想要夸赞耶律贤对萧绰的宠爱,可恰恰戳中了萧绰的痛处。 耶律贤也只笑不语,眼波如深海,表面平静却不知其里。 “咳,平王,肚子里的东西卖弄够了吧,快坐下,莫扰了大家的兴致。”平王身侧的那位王爷开口。 平王见帝妃二人都不搭话,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也知道一定有不妥之处,便尴尬一笑,默默坐下。 那王爷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坐下的平王,平王还颇为委屈地瞅了瞅他。 那王爷开口,“皇上,宋王不知今日宫中家宴吗?” 萧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耶律贤,有些不明白宋王又是哪位。 耶律贤皱眉,看了七良一眼,七良忙躬身,“皇上,蜀王,小人是吩咐宫人分别去请各位王爷入宫的,可…” “可是什么?”耶律贤问道。 “可王爷说,宋王妃病了,他不能來,让宫人代他向皇上赔罪。”七良说道。 耶律贤瞳仁紧缩,眼底藏匿了骇人之色。 那蜀王沉声道,“喜隐此番作为,皇上大可不必顾念兄弟之情。” 萧绰这才明白,宋王是喜隐,是了,赵王已经被晋封为宋王了,那么方才七良说,宋王妃病了,难道是她的二姐姐病了? 萧绰有些担忧。 明知道这是喜隐的一番托辞,喜隐是不服当日耶律贤称帝即位之事,这才做了这蠢事。 “再派人去请。”耶律贤仍然是沒有下了狠心,还想给喜隐留有余地。 蜀王起身,对耶律贤深深鞠了一躬,“臣虽苦读佛经,自认常怀悲悯之心,可奈何生于帝王之家,总归成就不了佛祖那般的慈悲心肠,皇上仁德,我大辽之福。” 耶律贤笑道,“道隐皇叔世事洞明,心境旷达,贤宁远远及不上您。” 萧绰这才明了,这蜀王便是世宗的第四子道隐,他幼时颠沛流离,被洛阳小僧收养,这才练就了这份看透世事的明达和洒脱。 可他身上流的,毕竟是耶律氏的血,骨子里那种不容他人对自己构成威胁的霸气,是如何也磨灭不了的。 宴饮片刻,一近侍与七良耳语一番,七良向耶律贤禀报,“宋王仍是,仍是不愿前來。” 众位王爷都齐齐看向耶律贤,等着看他要把喜隐怎么办。 耶律贤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神色看不出一丝波澜。 萧绰看到众位王爷的目光紧随,她知道耶律贤必须要有所为,才能服众,否则日后王爷们都学喜隐这般,可不就是藐视皇权了吗? 但是她二姐姐会不会被连累呢? “皇上,早下决断为好。”蜀王开口劝道。 耶律贤的手指停住动作,将手垂下,萧绰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耶律贤的手,宽大的袖袍掩住了这动作,当耶律贤面无表情地瞥向他时,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用一种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耶律贤深深看了萧绰一眼,面向众臣,“宋王喜隐,违抗圣命,鞭打五十,以示警戒,”他看向七良,“你去传旨,惩处后再回來复命,半月之内,他都不必进宫议政。” 萧绰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鞭刑,还好沒有连累他的姐姐。她向耶律贤示以感激的一笑。 耶律贤仍是那样复杂的眼神,也不笑,只是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蜀王品茗,轻声叹道,“贵妃也是好心肠…” 萧绰看向他,不明白蜀王为什么这样说,而耶律贤却明白,他知道蜀王说自己和萧绰一样,都是太过心软,迟早会吃亏,可他不在意地一笑。 平王倒是乐呵呵地接了一句,“哈哈,道隐说的是,将來皇上有了皇后,有了其他的嫔妃,不知贵妃该如何应对后宫这些娇艳的花儿啊…” 萧绰唰的一下就白了,她嘴担心的事就这样被平王摊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贵妃贤良淑德,颇得朕心,她能将贵妃做得这样好,自然也能胜任皇后了。”耶律贤端起酒來,随意地向堂下一举,缓缓灌入喉中。 各位王爷和命妇这下都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他们眼前这位贵妃,且不说年龄,即便是才貌双全,可现如今已是在贵妃之位,也不算委屈,更何况她的母家是述律平太后的族人,难道皇上就不怕,萧绰会成为第二个独揽朝政的述律平吗? 萧绰看着耶律贤唇边淡淡的笑意,他好像将方才说的那件事,当做是说了一件柴米油盐的小事一样平淡。 私下里听到过耶律贤对她的承诺,她心中认为那只是安慰,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皇帝那可能独宠一人?哪可能散尽后宫?所以她沒有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安慰。 可今日,他当着众耶律氏皇族的面,说了这样的话,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皇后的高位。 萧绰睁大的双眼,已经湿润,可自己却不知道。 耶律贤看向堂下,淡淡笑着,低声对萧绰说,“我不是说过,我的女人只有萧绰一个,我的身边只能是你吗?你记性真差。”他好笑的瞥了萧绰一眼,“快将眼泪擦了,叫人笑话你这爱哭的贵妃。” 萧绰慌忙地抬起手背,胡乱一擦,笑得灿烂。 宋王府里寂静无声,大白天的比黑夜还要肃杀骇人,卧房之中,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苍黄的纸卷被撕碎丢弃在地上,还有那张被蹂躏弄皱的写着晋封为宋王的圣旨。 喜隐瞪着空灵的双眼趴在床沿,背部裸露在外,只见一条条猩红的伤痕,被鞭打过后的红印颜色越來越深,叫人不忍直视,触目惊心。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像是活死人一样。 “王爷,我会为你讨回这一切的。”萧双双虚抬着手,迟迟沒有落在他的伤痕之上,转身便离开。 萧双双站在庭院之中,柔柔的阳光沒有让她脸上的阴霾减少几分,反而像是给这晴天添了一片片乌云,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來。 她手中拿着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目光冷而阴鸷,“你们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手软…” 片刻沉默,她轻轻吐出几个字,“乌朵娅,來得正好…” 夏日五月,夏虫鸣声阵阵,天朗气清。 萧绰推开寝宫的窗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盛况。 “芍药花,全都开了?”萧绰盯着芍药地,瞪大了眼睛。 一夜之间,芍药花如同稚嫩羞涩的少女长成了成熟妩媚的女子。一簇簇芍药花,开得那般恣意,摇曳着自己的身姿。 红粉相依,纯白清香,明黄清亮。这万般花色之间,给晨起的萧绰一个大大的惊喜。 萧绰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好,只是趿拉着鞋就奔到秋千前,扑上去贪婪地闻它们的香气。 “花儿都开了两日了,贵妃这才瞧见,它们都该伤心了。”乌朵娅给花儿浇着水,还不忘打趣着。 萧绰嗔瞪了她一眼,眼眯成一条缝,“乌朵娅,把咱们宫里的芍药熏香撤了吧,有它们的香味岂不比那些香料更好?” BY9 身怀有孕,皇后萧燕燕 “昨晚上就已经撤了。”乌朵娅调皮地眨眨眼。 她时时刻刻为着宁弦宫着想,萧绰心中了解,冲她笑了笑。 阿语站在她们后面,好不容易挤出來的笑容又一点点地淡去。她在萧绰心中的位置已经快被乌朵娅取代了,索性就不装了吧。她转身离开了。 因为花开,这让乏味的萧绰终于找到一些乐趣,原本是等待着耶律贤下朝回到宁弦宫,他们才能见面的,现下,萧绰已经等不及想要告诉他,他们最爱的芍药花已经盛开了。 萧绰兴冲冲地跑到永兴宫门外,之后的事可以想见,她的好兴致被冗长的朝议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七良见她靠在柱子上都快要睡着了,于是说道,“贵妃,不如您先到永兴宫寝宫歇息片刻,皇上下了朝就会來找您。” 头昏脑涨的萧绰摇了摇头,七良又想出言相劝,只见永兴宫大门打开,高谈阔论之声嘈杂无比,已经下朝,是朝臣们出來了。 萧绰连忙向柱子后面躲过去,背了身子,才沒有让别人看见。 不知为什么,萧绰就是不想让这些臣子看见她,看见一个作为妾的她。 良久,柱子后面的嘈杂声渐行渐远,终于又恢复了安静。萧绰探着头向永兴宫里望去,只有在清扫的宫人,大殿之上哪里有耶律贤的踪影。 萧绰有些着急,又开始张望着找七良。 “今日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朕,贵妃怎么这般不知羞?”淡幽且含笑的声音在萧绰耳边响起,萧绰吓了一跳,转过身來。 耶律贤一脸玩味的笑容,正望着她。 七良才是个人精,一下朝就溜进殿里去知会耶律贤,他是最知道这皇帝在不去宁弦宫的时候最爱念叨什么了。 无非就是,“七良,朕瞧着这点心做的不错,宁弦宫有吗?” “七良,今日北汉來的贡品之中,有几样东西还挺新奇的,快去派人让贵妃先挑挑。” “七良,去看看贵妃缺什么不缺?” “七良…” 诸如此类的话,多半是在深夜,耶律贤不得不在永兴宫处理政务,正批着奏折时说出來的话,往往这个时候,一旁站着的七良,眼皮都已经合拢了,一听到“七良…”这两个字,他就知道,耶律贤又在想着贵妃如何如何。 萧绰推了他一下,“皇上好沒正形。”她的唇角弯弯,“我带皇上去看好东西。”拉起耶律贤的手,便跑在宫中的石子路上。 “还不快跟上?”七良对着傻眼的近侍们喝道。 近侍们这才抬着肩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七良哀叹了一声,“这真的是皇上和妃子吗?”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瞧,这是我们的芍药。”萧绰笑眯眯地指着眼前的芍药地。 他们一口气跑到耶律贤的宮帐前,这才是他们最爱的地方,初见,再相见。 耶律贤温柔地笑着,上前折下了一支红芍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萧绰看着那样好看的眉眼,嫣然巧笑,伸出手去接,“呕…”伸出的手捂住嘴,脸色苍白,想呕却呕不出來。 耶律贤变了脸色,将花一扔,便半拥住萧绰,“燕燕,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萧绰摆摆手,断断续续说,“只是…早上來得急,沒有…沒有顾得上用早膳吧…”她顺着气,不一会儿便有些缓和。 耶律贤向树丛之中望了一眼,扬声道,“七良。”他知道七良素來就会躲在那里看好戏。 “皇上,七良在。”七良讨好的笑着跑过來。 “快去将肩舆抬來,贵妃不舒服。”耶律贤脸色紧张,扶着萧绰。 七良看了看萧绰,心中想着,这贵妃身子骨一向好,还有劲和别人打架,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娇气的小女子,他转念一想,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心中的话脱口而出,“贵妃不会是怀了小皇子吧?” 萧绰猛地抬起煞白的脸,捂着嘴,更是不相信。 耶律贤愣了片刻,笑意逐渐爬上了眉梢,他横抱起萧绰,“派人进宫來瞧瞧贵妃,不,请韩匡嗣过來,他的医术真才能放心。” 宁弦宫中,听到萧绰有可能怀孕,一片手忙脚乱。 乌朵娅张大嘴巴,一直盯着萧绰的肚子看,她怔怔地问道,“贵妃,你肚子里,真的能放得下一个孩子?” 阿语看着耶律贤宠爱萧绰的样子,便觉得窝火,见寝宫里忙乱不堪,便低声冲着乌朵娅斥道,“你乱说什么?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乌朵娅毫不在意,瞪了阿语一眼。 萧绰被耶律贤抱在怀里,她一直嗔怪耶律贤大惊小怪,“你为什么要给我盖上厚被子?现在是夏日,岂不是要闷死我…” 耶律贤轻柔地撩过她额前的发丝,笑道,“你不要乱动了,等韩大人过來再说。” 韩匡嗣被召來,急匆匆地赶到宁弦宫,他还沒有平稳气息,这就被七良拉进寝宫。 “韩大人,快來瞧瞧。”耶律贤抬手,不让韩匡嗣行礼。 韩匡嗣将药箱放下桌上,这才半跪到床前,单手搭在萧绰的手腕上。随即紧紧皱着眉,摸着脉。 片刻,他自顾自点着头,寝宫里的所有人都屏息,怕听不到韩匡嗣的声音。 萧绰看着韩匡嗣的脸上,一直保持冷静,只是皱着眉,她好奇一问,“韩大人,我,怎么了?” “不要说话,让韩大人好好诊脉。”耶律贤小声斥责,却是单手轻轻拍着萧绰的肩。 韩匡嗣深深看了萧绰一眼,向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恭喜皇上,恭喜贵妃,是喜脉。” 喜脉,喜脉。 耶律贤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來,紧紧地搂住怀中的萧绰,随即连忙松开,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软枕上,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那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孩子,是他和萧绰的孩子。 萧绰还处于震惊之中,她摸着小腹,不知怎么,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是喜是悲。 怎么她的身体里多了另一个小生命? 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语站在重重人群的中间,指甲已经嵌进肉里。 乌朵娅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兴奋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贵妃!”跪倒在地。 宁弦宫中的宫人也都随之跪下,高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贵妃!” 连呼几遍。 耶律贤仿佛已经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随即他一摆手,众人呼声止,他站起身,“贵妃萧氏,如今身怀有孕,无论男女,都是嫡长子嫡长女,自入宫以來,恭谨淑慎,颇具国母之风范,今朕将其册封为皇后,择日行立后大典。” 皇后,他真的这么做了?真的要封自己为皇后?此时萧绰的震惊似乎大于方才诊出喜脉的震惊。 立后大事,就是凭借一个喜脉就能决定吗? 耶律贤笑着望向萧绰,那目光澄澈,坚定且真诚。萧绰便知道,这不是因为一个喜脉,只是一个借口,她的夫君,只是借这个喜脉,将她立为他的皇后,他的妻。 萧绰红了眼眶,唇边染了笑意,她用那双泪眼望着耶律贤。 “皇上圣明,皇后万福!” “皇上圣明,皇后万福!” 不知是谁带了头,这声音响彻宁弦宫。 “沒想到这么快…”远在萧府的萧思温听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后,不禁老泪纵横,“老僧之言,所言非虚,燕燕果然成了皇后…” 萧夫人也潸然泪下,即使流泪也必然是喜极而泣,“幸好,幸好皇上疼她,若非如此,咱们当初的决定,就是害了她了…” 萧思温拍拍萧夫人的肩头,眼角的皱纹因喜悦而加深了几分,他轻叹道,“幸好,幸好啊…” “乌朵娅,你说,这个小孩子,会像我吗?”萧绰满脸兴奋地问着身旁的乌朵娅。 时隔数日,萧绰渐渐明白了几分,终于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她坐在秋千上悠悠地荡着,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心情大好。 乌朵娅一把抓住了秋千,萧绰回头來瞪着她,她笑嘻嘻地说道,“贵妃,不,皇后,好像也不对…您这样荡秋千会不会对小宝宝不好啊?” 萧绰皱着眉,思索片刻,笑了出來,“那就不荡了。”她静静地坐好,不一会儿她又苦恼起來,“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贵妃也不太对,皇后也不太对…” “自然是皇后了。”耶律贤春风满面,走到萧绰跟前,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煞有其事地问道,“他现在会说话吗?” 萧绰瞪大眼睛,推开他的头,“怎么可能会说话!你真幼稚!”她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我大哥最近如何?” “耶律斜轸吗?”耶律贤说着,“他自然很好。”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萧绰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他和烟儿怎么样?不然,我将他们都叫到我这里來说说话?” 耶律贤笑出声,用手捏捏萧绰的脸,“人家才沒有功夫搭理你呢。” 萧绰打掉耶律贤的手,急忙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BY10 唯一的妻,皇后夜回府 耶律贤站起身,靠在秋千架上,懒懒说道,“烟儿和你一样,胆大妄为,对耶律斜轸死缠烂打,最后不知怎么的,竟能让堂堂的耶律斜轸当街向她求亲,两人一拍即合了。” 萧绰难掩激动之情,一下子就跳起來,忙问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耶律贤瞪了她一眼,将她扶着坐在秋千上,摊摊手一笑,“许多官员都亲眼瞧见了,当成笑话讲给我听了。” 欣喜若狂的萧绰眼中竟然泪水闪闪,她笑着,喃喃道,“烟儿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耶律贤瞧着无奈,抹掉她眼角的泪,笑着说道,“你还沒说,谁敢不尊你为皇后?告诉朕。” 萧绰看了他一眼,不知将这话该怎么说出口,于是耷拉着脑袋。 乌朵娅在一旁说道,“皇上只说,让贵妃做皇后,可名不正言不顺,什么都沒有,贵妃自然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耶律贤闷笑了一声,盯着萧绰,“是这样吗?” 萧绰不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明日便是立后大典,你可要打起精神,”耶律贤凑近她的脸,热气喷在耳边,“也是你我正式成亲的日子。” 萧绰想起,作为贵妃入宫时,只是灰溜溜地进來了,只有皇后才能风光无限地嫁给皇帝,现如今她有这个资格了,是他给的。 萧绰唇角一弯,搂住了耶律贤。 宫人们看见了,都以为她的喜悦是因为要做皇后了,谁人沒有个虚荣之心? 可萧绰和耶律贤心意相通,他们的喜悦是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有一个正大光明的成亲仪式了。 他们的幸福,沒有人可以夺去了,岁月悠悠,可彼此相伴一世,这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耶律贤心中打算的,是将纳后大典和册封之仪在同一天举行,这几日宫中一片喜气洋洋,宫人们的脚步匆匆,可脸上的喜悦却是掩不住的,皇上纳后,大赦天下,他们也有赏钱可拿,办起事來自然要用心得多。 纳后纳后,自然是将皇后从母家迎娶进宫,经过一番商量,大典的前一夜,耶律贤决定先将萧绰送回萧家,第二日去迎娶。 宫门口,华美的宫廷马车上,耶律贤搂着萧绰的腰,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只许你回家呆上一夜,日后你再也沒有离开我的机会了…”温柔的嗓音之中满含着霸道,可却让萧绰心醉。 萧绰微微一笑,颤栗感从耳垂处蔓延到身体每一处,恐怕再继续下去,今夜还沒有萧府,立后大典就要开始了。 她将手抵在耶律贤的胸前,手指在他胸膛上一圈圈地划着,她略带挑衅的眼神看向耶律贤,扬眉笑道,“难道宫中还缺女人?” 耶律贤正要愠怒,萧绰已经将一双红唇送上,他的怒气全然化作柔柔情意,一点一寸地吻着她的唇。萧绰轻咬了他一下,耶律贤这才停下。 萧绰微微笑着,盯着耶律贤那一双好看的眸子,里面是自己的脸庞。她的神情认真,轻笑道,“贤宁哥哥,自明日起,我可就是你唯一的妻。我嫁的,不是皇帝耶律贤,而是我的贤宁哥哥,你要记得。” 萧绰这样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样的情,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耶律贤吻过她的玉指,亦是那样坚定,“唯一的妻,唯一的皇后。” 萧绰的笑容淡淡漾开,慢慢地笑出声來,眼泪也禁不住地涌出,她笑着拭泪,连连说着,“我这样霸道的女子,不像是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怎么,怎么会要我呢…” 耶律贤吻去她的泪水,笑着叹道,“若我的燕燕不霸道,怎么能做我的唯一呢?瞧你,都快要做母亲了,怎么还哭哭笑笑的?快走吧,回到萧府好好歇息,明日可是要辛苦一天呢。” 说罢耶律贤吻了吻萧绰的额头,便下了马车,与七良回到了宫中。 马车上的萧绰看着耶律贤的身影逐渐沒入夜色之中,又忆起从前,二人好不容易回宫的时候,耶律贤曾经对她说,“來日再见。”想來这一切因果已是注定,他们注定相遇,注定入了这一道宫门,注定要共度來日。 “阿语,乌朵娅,上來,咱们回萧府。”萧绰收回追随耶律贤身影的目光,将帘子撂下。 一下马车,萧绰、阿语和乌朵娅要惊住了。 萧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除了萧双双,一众萧氏族人都齐刷刷地跪在府门前,在最前面的是萧思温、萧夫人和萧继先在最前面。 “臣萧思温携萧氏族人,恭迎皇后。”萧思温高声说道,语气中却隐隐带着骄傲。 “拜见皇后,皇后万福。”萧氏众人齐齐拜倒,三拜之后,响彻黑夜的赞声方才停下。 阿语和乌朵娅扶着萧绰下了马车,萧绰红了眼圈,却是端庄地站在马车前,淡淡一笑,“众位长辈亲族,快快请起。” 众人听了这才起身,萧绰忙上前将她的父亲母亲扶起來,她低声道,“让父亲母亲受委屈了,燕燕不孝…” 萧思温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你能得到幸福,便是最大的孝敬。”萧绰已经扑到他的怀里。 萧夫人想念女儿,这才将女儿盼了回來,她拍了拍萧绰的背,喜极而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萧绰这又笑着拥抱了她。 这时,萧绰感觉到她的衣角被拉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她这才离了母亲的怀抱,低下头看去,萧继先眨巴着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望着她,“皇后姐姐…” 萧绰扑哧一下笑出声來,蹲下搂住这个小人,“你这个小机灵鬼,你也知道姐姐是皇后?”说着还宠溺地捏捏他的小鼻子。 “皇后,您有孕在身,还是不便,不便如此…”乌朵娅一脸担忧的地看着蹲下的萧绰。 萧绰想到自己那平坦的小腹,正想笑着反驳乌朵娅,萧夫人已经小心翼翼地拽起她,往府里走去,“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要知道你的肚子里可是皇嗣…” 萧绰无奈,只得前呼后拥地进了府。 阿语攥着手中的帕子,一脸不屑地瞥了乌朵娅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婢子,别人都比不上你的殷勤!”她大步走进府门。 乌朵娅看着阿语张狂的样子,心中叹道,这个阿语竟然不长记性! 夜深,且第二日的仪式礼节繁杂,萧思温便早早打发了族人先回自己府中歇息,天亮再來送别萧绰。萧绰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像是未出阁前一样。 萧绰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映亮的窗子,她笑着回味这数月之间发生的事。怎么就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又能与他重逢了呢?难道这就是姻缘?还是说,是芍药仙子显了灵,让他们相见?无论如何,能嫁给他,能做他唯一的妻,携手共度余生,已经足矣。 想着想着,她便进入了梦乡。梦中,耶律贤采了一大束芍药花,他将花儿递给自己,阳光之下,他的笑容让她心醉,明亮生辉。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隐隐落了些光辉在萧绰的脸庞,萧绰立刻睁眼,掀被起身打开窗子,太阳正从东头缓缓升起,天空渐渐明亮起來。 她看着那庭院中那一片粉嫩的芍药,就像是能看到它们在对她笑,她笑看着芍药,“我要嫁给你了,是你唯一的妻。” 乌朵娅、阿语和萧夫人带來的一众婢女,伺候萧绰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忙活了好一阵子,直到萧夫人看着萧绰的脸,满意地笑笑,“皇后好生容貌。”这才引着萧绰去正厅等候耶律贤派的使臣前來。 萧绰一出卧房,便瞧见庭院之中乌泱泱地站满了萧氏族人。而萧氏族人一见房门打开,萧绰出來,都屏息颔首,矮下身去,“拜见皇后。” “起身。”萧绰端的是母仪天下的架子,也不做那些虚礼。 “小姑姑…”安静的人群之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萧绰往人群中一看,便瞧见了那个眉眼弯弯、活泼跳脱的萧烟。 萧绰向她笑着招手,萧烟便从人群中挤出來,來到萧绰跟前。 “小姑姑,你好美啊…“萧烟近看道萧绰的容颜,不由叫出了声,望着她失了神。 院子里的人听着萧烟的声音,都大着胆子抬头看萧绰,赞美之言、艳羡之色从人群之中溢散开來。 萧绰身着正红色嫁衣,头戴珠光闪闪的凤冠,唇红齿白,妆容精致,却不显媚俗,她此时的端庄姿态又让人望而生畏。 萧夫人挽了萧烟的手,向萧绰笑道,“按理说,应由一位惕隐夫人陪你进宫,可眼下,烟儿马上就要嫁给斜轸,身份自然不低,又与你交好,索性就让她陪你吧。” 提至耶律斜轸,一向胆大的萧烟竟然红了脸,笑着别过了头。 萧绰看着萧烟幸福的笑容,便安下心來。她拉过萧烟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右边,母亲在左边,几人向正厅走去。 BY11 拜别萧族,凤辇凤来仪 萧思温和萧夫人坐于堂上,一脸喜色。萧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依次列于堂下,其余族人都在正厅之外等候。萧绰坐在萧思温另一旁的位置。 “皇后,老爷,夫人,宫中的使臣已经到了,府门外有上百头青牛,上百匹白马,数百抬好酒佳酿,还有聘礼。”管家笑着进來回禀。 对于常年游牧为生的契丹族,牲畜牛马确实是富贵奢侈的,这是在纳后,这样的奢侈自然也不算什么,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聘礼。 可以想见府门外的场面,一定热闹。 天已大亮,灿灿光辉从天际泻入人间,高堂之上坐着的萧绰永手挡了挡光。 耳边听得有凌乱的脚步声,隔过指缝间,有一修长身影仿佛从天际裹着光芒而來,待那人影将透进正厅來的强光全都挡去时,萧绰这才将手放下。 “臣耶律休哥,特奉皇上之命,恭迎皇后入宫。”掷地有声,无人敢应。 原來是耶律休哥。萧绰淡眸扫过,唇角勾起,“起身。” 对于耶律休哥,萧绰并沒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那日夜色浓浓,这个将耶律贤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男子,为了耶律贤,沒有给自己好脸色。既然今日她已经将一己之身全然托付给耶律贤,那么她自然不会再去计较那点小事。 耶律休哥又向萧思温和小妇人拜过,萧府管家端了佳酿上來,给耶律休哥斟满一杯。 耶律休哥双手端举着酒杯,径直向萧绰走去,在她跟前站定,自有一侍从将蒲垫放在他脚下,耶律休哥跪了下去,将酒举到萧绰面前,“皇后万福。” 耶律贤是儒雅的,而耶律休哥是刚毅的,一个如水可溺人,一个如剑可弑人,任谁也离不了谁。萧绰抿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耶律休哥又行至萧思温和萧夫人处,与他们敬一杯酒水,众位萧氏族人又起身与他共饮一杯,他是迎亲使臣,众人必须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听他冠冕堂皇地说道一番赞美之言,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说罢,这些族人们才掩着不悦的情绪坐下。 萧绰一直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和得体的笑容,她深知,此刻坐在这里的不仅仅代表她自己,更是天家的威严,皇帝的脸面,萧氏的命途,最后才是她个人的荣辱。 萧夫人对着萧绰身后的萧烟使了个眼色,萧烟便一改往日活泼性子,她扶着萧绰走到正厅中央,自己又站在了她面前,直身跪下,连拜四拜,“恭请皇后上凤辇。” 萧绰虚一抬手,萧烟起身立即走到萧绰身边來扶着她,生怕萧绰有个什么闪失。 萧绰转过身去,双手置于腹前,表情严肃,其余众人瞧着都站了起來,沒有一个人敢贪坐。 萧绰对着萧思温和萧夫人深深鞠躬四次,唇角上扬,“萧绰拜别父亲母亲,生死荣辱,定不负众望。” 萧思温欣慰地点点头,这个女儿,心里把什么都记得清楚,她知道她是萧家的女儿,身上背的责任是什么。 萧绰复又向族人之中的长辈们各行四拜,拿起一杯酒向众人示意。宗族都一饮而尽,萧烟与萧绰相视一笑,不动声色地将萧绰手中的酒拿下,此刻的萧烟倒像是个历经世事的大姑娘,事事都为萧绰周全。 耶律休哥陪在身侧,萧烟扶着萧绰,萧思温和萧夫人在身后,众人拖沓着长长的队伍行至府门口。 前來瞧热闹的百姓已经将萧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侍卫们拦做人墙,这才留下萧府的门前一片清静。 “皇后到…”有一近侍瞧见萧绰等人出了府门,高声唱道。 宫人、侍卫带头叩拜,百姓们也惧怕皇家威严,忙不迭地跪成一片,这许多张嘴说出了同一句话,响彻了上京的天空。 “皇后万福…” “皇后万福…” 萧绰心中一动,这就是耶律贤的子民,这也将是她的子民,她将能为这样一句话做些什么?她能够做得到什么才不愧于这一声‘皇后’? 萧绰微笑,双手一抬,“免礼,赏。” 萧夫人早有准备,萧府的管家带着侍从将备下的碎银块撒向人群,百姓们都欢呼雀跃,那称颂皇后的赞声更是响亮。 “皇后上辇…” 门前的大凤辇侧面,一个近侍高声喊道。 众人的目光都不能挪离那金光闪闪的凤辇。 凤辇为赤红漆木所做,有一赤金打造的凤鸟盘旋于其上,阳光照射下,那凤鸟散发夺目金光,活灵活现,欲展翅高飞。车身上刻有壁画,画中自是云气缭绕,有凤來仪。前有轼,下有构栏。络带皆绣云凤,金银丝织绣于帘上。 凤辇四周各有十人來抬,抬辇人身侧各有一人來随侍伺候,由此可得,大凤辇共有八十人來服侍,好生气派! 每个人瞧见这样华美奢侈的凤辇,并未有人侧目,反而是一种不能言说的对天威的敬畏,对萧绰的敬畏。 几个近侍搬來银梯,准备伺候萧绰上凤辇。 这一次沒有与父母辞行的泪语别言,沒有与兄长话别的情深承诺,只有坚定地向前走。 耶律休哥在银梯前,躬下身去,将手臂抬起,好让上辇的萧绰扶着。 萧绰走上银梯,将手搭在耶律休哥有力的臂膀,眼睛只瞧着凤辇,嘴唇几乎沒有动,可淡淡的声音飘入耶律休哥的耳中。 “谢谢你,休哥。” 耶律休哥一僵,抬眼看了一眼萧绰,发觉她并未有什么异样,随即低下头去,陷入深思。 谢自己什么呢?谢谢自己肯为了她的心上人守江山?谢谢自己來做他们迎亲的使臣?这实在是不应该,不该…究竟是什么? 在萧氏一族和百姓的称颂赞美声中,萧绰逐渐远离萧家,这一次,是真正要离开萧家了,从今以后,她的归处便是皇宫,无论生,无论死,欢喜也在那里埋葬,苦痛也在那里深藏。 她将要寻的,是她的天,是她的余生,是她所有的希望。 凤辇极为稳当,丝毫沒有普通马车那样的颠簸,想必耶律贤极为细心,担心她会因路途遥遥而孕吐,想至此处,萧绰便温柔笑开,不觉得这一切是耶律贤的好大喜功和奢侈破败,因为这都是心疼她。 这一次入宫,凤辇停在承天门处。承天门是宫城的正门,只有盛大庆典时才准许开放,若立后大典还不算做盛大,那么还有什么能比得过?若皇后还不算尊贵,那大辽谁人堪比? 萧烟扶着萧绰下了凤辇,瞧清眼前人,萧绰笑了,眼眶微湿。 “耶律斜轸率领百官在此恭迎皇后,皇后万福。” “拜见皇后,皇后万福…” 耶律斜轸带领百官,在此恭迎皇后萧绰入宫。 耶律斜轸淡淡笑着,那眼神之中全然是兄长对待妹妹的心疼,略带一丝丝骄傲,为妹妹的好前程而骄傲。他的目光向萧绰身侧一扫时,有着不易察觉的柔情,是萧绰从未曾见过的柔情。 萧绰使劲眨了眨眼,眼泪才沒有掉出來。她略一偏头瞧见萧烟的脸上已经飞上红云,可她的笑眼仍是盯着不远处的耶律斜轸,绽放着光芒。 萧绰笑道,“谢过众位臣工。”说罢走向耶律斜轸。 此时萧绰左后侧是耶律休哥,右后侧是耶律斜轸,身旁有萧烟扶着,先是手捧银罂,有一妇人手捧银镜在她前面引着。 下一道门前方几步远,有一赤金马鞍,萧烟小心地扶着萧绰跨过马鞍,继续向前走去。 从不知道从承天门到永兴宫的路这么远,萧绰只知道永兴宫和宁弦宫有多么近,只知道耶律贤的宮帐只要从宁弦宫出去拐上几个弯就可以到,入宫时间也不算短,竟然连这段路都觉得远。 萧绰的鼻上已沁出了汗珠。此刻她身上华贵繁重的服饰,成了束缚她身躯的枷锁,这阳光在她眼中是灼人刺眼的。 可萧绰沒有停下,她为了走向耶律贤,从年少等到如今,芍药花开了几度终于绽放出她最爱的颜色,她要的來日,不就是此刻能走向他与他并肩? 行至永兴宫,萧绰终于松了一口气。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一左一右,而萧绰却扶上了耶律斜轸的胳膊。 耶律斜轸并沒有任何反应,义妹需要帮助,他站在身旁,本事理所应当。可身后的萧烟,她沒有资格进入那永兴宫,只能在殿外干瞪眼,虽然她知道耶律斜轸对萧绰好完全是出于兄妹之情,可就是难以控制这样泛酸的心绪。 萧绰紧了紧她搭在耶律斜轸胳膊上的手,她也不想如此软弱,可此刻她那厚重脂粉之下的脸庞早已惨白,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丝未减,从容不迫。 步入永兴宫中,不知百官是何时快她一步回到永兴宫的,不知萧思温带领的萧氏族人是如何快马加鞭地赶在她前面來到宫里列席的,总之他们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妥帖,井井有条。 大殿之上,金玉装饰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BY12 立后大典,莫忘糟糠妻 这光彩不同于阳光,一种柔和的光辉却因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器物而折射出另一种磅礴的气势,正如高位之上的耶律贤,长身立于一处,不怒自威。 萧绰昂首,一步一步走向耶律贤,她看着耶律贤,步伐无比坚定。 金壁晃人眼目,耶律贤站在那金壁前,仿若游龙自天际來,腾云乘雾纵横于人间。 纵然是天上,她也要攀上天去,登上那众人敬仰的位置,与他并肩相伴。 在台阶之下,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退至百官之列。 萧绰抬头。痴痴地望着耶律贤,那真的是她的天,需要仰望才能看得到。 忽然,萧绰脸上那得体的笑容崩裂开來,唇角扬起美丽的弧度,眉眼弯弯,那样随性,她提起裙摆,迈出步子。 此刻她不记得自己将要走上的位置是母仪天下的后位,她忘记了自己走向的是大辽的皇帝,她只把自己当做那个被他宠到天上的燕燕,她只把他当做那个许她來日的贤宁哥哥,她只知道她将成为他的妻,唯一的妻。 耶律贤近在咫尺,她伸出手去,耶律贤仍然像从前那样温温笑着,用温暖宽厚的手掌,握紧了她的手。 从掌心传來熟悉的温度,萧绰心中怦怦直跳。虽然被这喜服裹得已是香汗淋漓,耶律贤的手掌也是这般温热,可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她的心安定下來。 帝后二人居高临下,百官在萧思温的带领之下,行跪拜大礼,口中称道,“圣躬万福…” 霎时殿外旭日已高高升起,殿内五彩的光线交相掩映,光影斑驳,那大殿之上的两个人,十指相扣,相视而笑,见到了朝阳的绚美,如同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來。 纳后仪式与册后大典一同进行,所以耶律贤牵着萧绰的手,又走到大殿皇帝宝座一旁的珠帘玉座处。 大殿里沒有人敢多发一语,也沒有人敢僭越直视萧绰,只有一道目光,无时不刻地随着萧绰的一举一动而喜忧,不,他的目光中,只有悲凉,深秋晚景之时残风淡扫落叶的悲凉。 韩德让处在朝官之中,毫不起眼,可他却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眸,眸中只有萧绰的倩影,容不下其他。 他只能站在人群之中,亲眼见证他人为萧绰许下诺言,看他们执手,看他们相视微笑,看他们含情脉脉。 他无力反抗这一切,也无法不顾及萧绰心中沒有他的事实。 大殿之上一片静穆,只听得萧绰一步一移时,发髻上环佩叮当作响,铃铃清脆。 “朕的皇后,我唯一的妻,从今而后,你就要永远站在我身旁陪伴我,燕燕,你怕吗?” 耶律贤的唇一张一合,轻声问道。 萧绰的眼睛撇过他,只瞧见耶律贤唇角那抹未化尽的苦笑。 “只有我才能站在你身旁,你命有我,纵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萧绰带着温柔的笑容微微转向他,“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妻。” 耶律贤的笑容之中,苦涩淡去,欣慰之意浮上。这才是萧绰,她的霸道蛮横只为了她最在乎的人,是,她是他唯一的妻。 耶律贤扶着萧绰坐在玉座上后,自己又回到宝座上坐好。 有一近侍高声道,“册后仪始…” 耶耶律休哥手捧圣旨,步至萧绰所在珠帘外数十步远,伏跪高声读旨,直至听到“遂册卿为后,望勿忘圣德。”这句,耶律休哥将圣旨捧向萧绰。 萧绰走到耶律休哥面前,双手接过圣旨,“平身。”耶律休哥退下,她向耶律贤走去。 她缓缓跪下身去,她沒有看见,在她跪下的那一刹那,耶律贤原本温柔明媚的眼眸顿时化成阴暗汹涌的海涛,他真的是在担心萧绰的身子吃不消。 “臣妾萧氏谢过吾皇。” 迟迟沒有听到耶律贤的声音,低着头的萧绰咬咬唇,额上渗出汗水。 “皇后多礼了。”这声音在耳边响起,待萧绰抬头看时,耶律贤那一张笑脸已经在她面前,且满含心疼地扶她起來,回到珠帘后的玉座。 皇帝怎可如此纡尊降贵?百官都暗骂萧绰红颜祸水,耶律斜轸扬眉,挑衅地瞪了那些人一眼,他们便不再敢有任何诋毁之言。 萧思温和耶律斜轸瞧着帝后二人,眼中是欣慰的暖意。 韩德让的眼中却像是初春时节未化的坚冰,有一份彻骨寒,又添一丝春日暖。 平王隆先用手肘碰了碰一旁面无表情的蜀王道隐,不管道隐是否理会他,他都讪笑低语,“这贵妃摇身一变成皇后,小姑娘不简单,你说是不是?” 七良高声道,“命妇入殿拜见皇后…” 命妇们从永兴宫的偏门鱼贯而入,她们自己分为两列,一列是萧烟带头,另一列便是萧双双。 隔着珠帘,萧绰隐约看见萧双双的身影,虽然瞧不真切,可她那二姐姐周身散发的骄傲和高贵之感,自那模糊的身影轮廓就可以看得出來。萧绰心头一紧。 命妇们齐齐跪下,轻柔的女声在殿内响起,“祝吾皇万岁,愿皇后千秋万福…” 萧双双分明是低着头的,可萧绰仿佛是看见她昂首对着自己不屑地一笑,颇是嘲讽。萧绰垂下眼帘,听得耶律贤道了一声,“免礼。”她这才回神,抬起含笑的眼眸。 行过大礼后,命妇又从偏门有序地走出。 见七良端了酒器站到殿前看向萧绰时,萧绰这才想起來,回道,“赐酒于册封使臣。” 耶律休哥來到殿前,向耶律贤和萧绰躬身一拜,端起酒,饮罢,回到朝官之列。 “礼毕…”七良高声喊道。 萧绰终于松下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一场兴师动众的册后大典,让萧绰心安,她不为这让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高位而心生欢喜,她只为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旁。 不是贵妃,不是妾室。 是妻,他唯一的妻。 耶律贤牵过萧绰的手,缓缓行至殿前,他看向萧绰,示以温柔一笑,对众人高声宣布,“朕自即位始,不敢忘我耶律氏先祖们的宏图大志,励精图治但求谋得锦绣山河,皇后萧氏日日长伴在侧,身为女子而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他转向萧绰,“皇后萧氏,朕唯一的妻,夫复何求?” 萧绰的双眼湿润,只为那一句‘唯一’。 群臣都震惊,但是口中称颂道,“吾皇万岁,皇后万福…” 韩德让的眼神空洞,像是被剜了心的躯体,只剩一副皮囊。 曾经关于她的美好愿望,都已经化作泡影。她已嫁做他人妇,恩爱缠绵永相欢,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不能释怀? 韩匡嗣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韩德让,沉声道,“那是皇后,莫要僭越。” 韩德让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是啊,她如今是皇后,自己的一切荣耀都要仰仗她身旁的天子所授予,他还能争什么? 萧思温扬起骄傲的脸,站在大殿之上,站在当朝天子身畔的女子是他萧思温的女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无遗是骄傲的。 高勋和女里低着头,阴影之下的他们的面容已经因为嫉妒而显得扭曲狰狞。 当时他们和萧思温一同支持耶律贤即位,而如今,萧思温的女儿当上了皇后,那么虚伪很快就能凭借萧绰的地位,得到至高无上的荣宠,地位自然会在他们二人之上。他们必然不会服气。 萧绰为后,朝堂内外各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是依附萧绰的地位 而生,还是与其背道而驰? 在众人眼中,无论耶律贤和萧绰表现的有多恩爱,那都是一场政治姻亲,所以他们不屑。 冷暖自知,谁人的喜忧谁人知。 大典结束,众位官员都纷纷出宫。 耶律贤看出了萧绰的不适,于是命人抬了御辇与她一同回宁弦宫。 “皇上不怕众人非议,说你沉迷女色,延误朝政?”萧绰拍了拍耶律贤抚在她小腹上的手掌,看着耶律贤心疼她的模样,不由揶揄道。 耶律贤抬起手,拇指摩挲着她的秀眉,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朕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为你沉迷,只能算作用情专一,天下万民只会称赞朕。” 萧绰瞥了瞥他,嗤笑出声。 “燕燕,今日累吗?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萧绰心中甚暖,她将头倚靠在耶律贤的肩上,笑道,“我不累,在你身旁,我怎么会累?” 御辇停至宁弦宫门口,耶律贤牵着萧绰走到宫门口。 “崇德宫?”萧绰惊讶道,看着耶律贤。 ‘宁弦宫’这个安闲宁静的名字呗换下,换成金光灿灿的金漆字‘崇德宫’。宁弦二字,显得小家碧玉,清幽雅致,‘崇德’二字却显得气势磅礴,果真与皇后身份相配。 耶律贤拉着她走进去,笑着解释道,“这不重要,你如今是皇后了,难免要用这衬得身份的宫殿名字。” 走进宫殿,空气中弥漫着芍药的花香,轻柔萦绕,淡淡芳香。 他们所走的这地方,是芍药花瓣铺出來的,清风吹过,地上的花瓣卷成一小团一小簇,如同一个个舞动的精灵。 BY13 君臣小聚,旧梦不复存 萧绰十分惊喜,她笑眼弯弯,握着耶律贤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她凝眸看向耶律贤,此时花瓣纷纷扬扬从天而落,如梦如幻,正如她曾经无数次的梦境一般。 地上的花毯被风吹皱,一波一波如海浪般涌动,天上的花雨碎碎的飘洒,轻轻柔柔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耶律贤怔怔地望着处于惊喜之中的萧绰,温柔一笑,低下头吻去了落在她眼睛上的花瓣,又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的唇。 耶律贤的气息就在萧绰的鼻翼萦绕,花香的气息与之混合,让萧绰一阵眩晕,她不舍得离开他的唇,于是回吻了过去,无关情欲,无关讨好。 深红浅紫的宫殿,他们的心中再沒有其他,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像是做梦一样,梦中也沒有这样美,”萧绰搂着耶律贤的胳膊,看着漫天纷飞的花瓣,“这是不是芍药仙子给我的一场芍药梦?” 耶律贤笑看着萧绰,“你才是我的芍药仙子,你才是我的梦,”耶律贤的笑容微微一滞,“燕燕,你可想好了?皇帝皇后之位,虽登高,却会跌重。” 沉浸在耶律贤的温柔里的萧绰,听到耶律贤的问话,从容一笑,直直看向耶律贤,“你若登高,我必会排除万难与你并肩。你若跌重,我随你入万丈深渊,绝不会让你孤独无依。” 耶律贤将头埋进萧绰的肩窝,闷笑出声,“皇后果然不同凡响,真竟然需要小女子來保护!” 萧绰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嘲笑之意,佯怒着抽出手來轻轻打他的背,却被耶律贤拉倒怀中,紧紧拥住。 耶律贤心中是十分感动的,就是怀中这个人,让他不孤独,沒有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高处不胜寒,当了这天下之主,却沒有人能够分享这份喜悦,与他并肩俯瞰天下。若有一日,他真的沦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不用指望会有谁來搭救于他或为他哀痛。 还好,他遇到了萧绰,遇到了这个从來沒有丢下过他的女子,这个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子。 若这是梦,惟愿不复醒。 可是梦境终究不敌梦境,皇帝和皇后,这样高贵且两难的身份,逃不脱的命运。 月影静静投射在宫城里的每一处角落,距离西华门不远的一处茂密的树丛,隐约瞧见地上有两个人影。 “王妃,您有法子了吗?如今她可是皇后了,如何能撼动她的地位!”阿语声音压得极低,却仍然掩饰不住她厌恶的语气。 阿语正四处张望着看周围有沒有人经过,她可是悬着一颗心,生怕被别人瞧见她和萧双双在密谋。 萧双双看不惯阿语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鄙夷地瞥了阿语一眼,低喝一声,“怕什么!就算是皇后又能如何?” 阿语看到信心满满的萧双双,也壮了些胆子。 萧双双低头一笑,“那个乌朵娅,倒是有些意思,”她轻蔑一笑,“阿语,这次就让你捡个大便宜,你可不要说你受不起。”随即凑到阿语耳边耳语一番。 阿语听着听着,一张僵硬的脸上逐渐露出阴险的笑容,“沒想到这丫头身份这么特殊,怪不得那副清高的样子。” 萧双双看着满脸愤恨的阿语,深知已经达成目的,“行了,再不走就会有人怀疑了,你好自为之。” 转身一瞬,萧双双微微一笑,眼底尽是杀机:好妹妹,这下有你受的! 翌日,耶律贤和萧绰商议之下,决定请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烟、韩德让和李芷岸几人共同到崇德宫小聚,算作是为萧绰庆贺,也为着这几位旧友叙叙旧。 “原本知道燕燕命中富贵,却万万沒曾想到当日那个小丫头竟然真的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李芷岸口中不断感叹,不一会儿就和韩德让一同來到崇德宫。 韩德让默不作声,看到院中怒放的芍药花还有那熟悉的花秋千时,他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曾经她央求他,要他教着种芍药,陪她荡秋千,就在萧府那小小庭院中,他和耶律斜轸给她当陪练,陪伴她练习皮鞭,和她在一起… 那段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身在崇德宫,是皇后的寝宫。 韩德让目光又黯淡下來。 李芷岸心中也有些酸涩,她知道她身边站着的这一位,是她深爱的男人,是深爱她人的男人。 但她从不放弃,她相信等待会逢着花开。 李芷岸挽上韩德让的胳膊,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徳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咳,”阿语从长廊尽头走來,轻声一咳,眼皮一垂,掩饰了她眼底那一抹嘲讽。方才韩德让的神情变化,她全部看到,且有心看到。 “阿语拜见韩大人,韩夫人,请随奴婢來吧。”阿语向他们一拜,便起身在他们前面带路。 李芷岸微微皱眉,对傲慢无礼的阿语极为不满。韩德让笑着拍拍她的手,她这才忍下了。 “烟儿,数你精怪,竟能制得住大哥。” 韩德让和李芷岸还沒进崇德宫,便听到宫内传出萧绰的笑声。 韩德让站在门口微微一犹豫,李芷岸拖着他的手,强笑着就往里走。 “臣韩德让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妾身李芷岸拜见皇上,吾皇万岁,拜见皇后,皇后万福。” 韩德让和李芷岸双双跪下请安。 萧绰见了他们二人,又是欢喜,又是尴尬。她去拉李芷岸起來,并比了手势示意乌朵娅去扶韩德让。 “芷岸姐姐,你要与燕燕生分了吗!”萧绰笑着拥抱了李芷岸。 李芷岸笑容得体,任由萧绰拥抱,行为从不曾越矩,“不敢,燕燕如今贵为皇后,芷岸行礼请安,这是应当应分的。” “哈哈,徳让,你还不如芷岸会说话。”耶律斜轸笑道。 耶律贤温温一笑,“坐吧。” 韩德让也不抬头看萧绰,径直坐在了与萧绰距离最远的位置。 萧烟一手拿着一块点心,另一手捻起一块递给萧绰,并向她眨眨眼,“皇后小姑姑,你爱吃的,对吧!” 萧绰笑着瞥了她一眼,接了过來,和萧烟的吃相一样,仿佛是尝到了人间极致的美味似的。 李芷岸叹道,“原以为皇室女子个个都不能得偿所愿,都要活的小心谨慎,皇后和萧烟姑娘这样洒脱随性,真是难得。” 萧绰冲着李芷岸灿烂一笑,递给她一块点心,“芷岸姐姐多虑了,皇宫的确苦闷,做皇后也是个苦差事,可我的夫君,是我心中所爱,这皇宫,是我心中所想,无怨亦无悔。”说罢眉目含情地看了耶律贤一眼。 “何况…”萧绰的手抚上她的小腹,低头痴痴一笑。 “何况她为了小皇子,也要好好吃些。”正吃得來劲的萧烟接了一句。 萧绰红着脸瞪了萧烟一眼,看萧烟完全沉浸在美食中沒有理她,便将脸埋在耶律贤的胸膛,怕他们瞧见自己羞红的脸。 耶律贤低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家三小姐竟然也会害羞,天下奇闻…”耶律斜轸砸吧着嘴,仿佛让他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耶律休哥端起一杯酒水,一脸认真的神情,“那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骑着马将一个男子送回家,休哥真是佩服…”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一唱一和,将其余人逗得哈哈大笑。 萧绰这才露出通红的脸,瘪起嘴,讪讪说道,“你们莫忘了,眼前的是你们尊贵的皇后…” 耶律贤笑出声來,“你这才想起來你是尊贵的皇后?你瞧见过,听到臣子的戏言不知如何应对便往皇帝身边來的皇后吗?”他也有逗逗萧绰。 萧绰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耶律贤,有些不相信他会和他们一同欺负她似的。 耶律贤瞧着萧绰不说话反驳,且眼睛有些什么闪闪发亮,心中一惊,便将萧绰搂紧怀中,笑着哄道,“朕是沒有见过这么完美的皇后…” 耶律贤生怕萧绰生气,可萧绰还是有些恼了,她的泪珠在眼眶转了一圈,在耶律贤的怀抱之中时又转了回去,她的拳头轻轻打在耶律贤的背上,低声斥着,“他们都还在,你…不知羞…” 耶律贤大笑,又将萧绰搂紧了一些,萧绰更是羞了,将脸埋得更低了些。 耶律斜轸和萧烟对视一眼,哄笑出声,耶律休哥也笑笑,仰头饮尽一杯酒。李芷岸掩唇笑着。 一旁伺候的乌朵娅,平日跟着萧绰,想说什么话便说了,此刻也不忘打趣道,“皇后平日就得皇上來哄着才行,他人的哄劝可沒什么用处。” 众人更是笑作一团,阿语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乌朵娅一眼。 韩德让双目空空,执起一杯酒,苦苦一笑,冲着萧绰和耶律贤所在的方向微微虚抬,缓缓饮尽。 看到她幸福,这还不够吗? 几个人说说笑笑,午膳过后,便都离宫了。 其余小婢女将餐盘等都拿走去洗,乌朵娅正在擦拭着桌子。阿语便站到乌朵娅身边。 BY14 信或不信,尘埃已落尽 乌朵娅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她抬头一看,便微微一笑,“阿语姐姐,你挡到我了。”她也不管阿语让不让,便用抹布向阿语所站的地方擦去。 阿语被乌朵娅轻轻推了一下,不由恼怒,转而压下火气,勾起邪恶的笑容,“你知道渤海国吗?” 乌朵娅身体一僵,心绪稍一平定,将桌子擦完,转身向阿语微笑,“阿语姐姐说的是什么?难道比大辽还要厉害吗?乌朵娅可不懂这些,皇后还等着乌朵娅去伺候小睡呢,就不陪着阿语姐姐闲话了。” 阿语望着乌朵娅离去的身影,像是得逞似的一笑,“哼,你的血统高贵又能如何…” 咚咚咚,咚咚。寝宫只有阿语一人,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阿语提防地四下一瞧,这才打开虚掩着的门,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近侍给阿语递上一封信,“阿语姐姐,您的信我也给王府的萧小哥送到了,这是他回给您的信。”说着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阿语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拿过信便急着拆开,她不耐烦地应付着眼前的小近侍,“好了,我会记着向皇后引荐你的。这是赏你的。”她丢给小近侍一个玉坠子。 小近侍两眼放光,依旧不依不饶,“那个,阿语姐姐,皇后那儿…” “闭上嘴,快点离开,也许我还会向皇后多多为你美言。”阿语已经不耐烦。 小近侍谄笑着走远了,阿语这才好好看信。 所谓王府的萧小哥是阿语骗着这小近侍的,只为帮她和萧双双传信用的。 阿语看了看信,心中大快,将信揉作一团低低笑出声來。 怀孕之后,萧绰格外嗜睡,待耶律斜轸等人都离宫后,耶律贤刚一回永兴宫,萧绰便倒头就睡。 耶律贤知道萧绰会午睡,进了崇德宫的院子,也不命人通传,只是饶有兴致地看起院落中的芍药花來。 阿语看到耶律贤在院子中,冷笑一声,便向耶律贤走去。 “阿语拜见皇上。”阿语佯装不经意碰到耶律贤的样子,甚至露出有些畏惧的表情。 耶律贤瞥了她一眼,又看向花儿,笑道,“起來吧。” 院子中好一阵沉默,耶律贤也沒让阿语走或是留,阿语索性就大着胆子说道,“这芍药花,皇后在萧府中就会种了,萧府的芍药真叫好看。” 耶律贤被阿语这一句话说的來了兴致,他转头看着阿语,笑问,“是吗?” 阿语一看耶律贤感兴趣,便又接道,“是,连老爷都夸奖小姐种花的功夫了得,其实这多亏了韩大人沒日沒夜地教小姐,不然府中的花儿怎么会那样好看?我还瞧见了,韩大人今日进宫时,看见皇后在宫里种的花还看了好一阵儿,也难怪,他和小姐原本…” 说至此处,阿语突然捂住嘴跪下,面露惊恐之色,连声说道,“不,不,奴婢失言了,奴婢该死,皇后什么都沒有答应过他…沒有…” 耶律贤的眼眸之中,已经呈现出往日不曾见过的波涛暗涌,他垂下眼帘,沉声道,“你沒错,下去吧。” 耶律贤独自一人坐在了秋千上,阿语瞧见一脸阴沉的耶律贤,便隐下得意神色,暗自退下。 耶律贤望着面前俏丽如萧绰的芍药花,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在深宫之中呆的久,自然见得多,他看得出阿语不是无意之间提起此事,可他仍然沒有办法做到不在意。 曾经含情的芍药,是为谁含情?是他会错了意,还是她不得不将错就错? 这芍药,究竟还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情分,亦或是她和另一个男子之间的情? 耶律贤一人坐在秋千上,芍药前,静静地呆坐了许久,直至萧绰醒來。 “皇上,拜见皇上,”萧绰伸着懒腰,瞧见耶律贤在院子里,便笑嘻嘻地向他走來,“为什么不叫醒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不会闷吗?” 耶律贤那一双冷淡的眼眸在接触到萧绰明媚的目光时,便柔软了下來。 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连她都不相信了?她是唯一会关心自己是否孤独地女子,为什么要因为他人一句闲言闲语而怀疑她? 耶律贤拉过萧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皇后,让朕等你睡醒,好大的面子,”他笑着刮了一下萧绰的鼻子,“不过看在小皇子的份上,恕你无罪。” 萧绰撇嘴笑了笑。 “这两日宫里一直忙个不停,会不会太累?”耶律贤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萧绰仍旧平坦的小腹。 萧绰握住了他的手,眉眼含情带笑,“有你在我身边,怎么会累?” 耶律贤的双眸里全是萧绰的笑颜,脑海中却回荡着阿语说的那些话,还有挥之不去的萧府那片芍药,他眼眸一垂,笑容微微起,扬声道,“七良,韩德让是不是还有要事要奏,让他过來吧。” 韩德让哪还有什么要事要向耶律贤上禀,他恨不得沒有踏进这宫殿里过,这不过是耶律贤的幌子罢了,七良自然懂,“遵命,小的这就去请韩大人过來。” 耶律贤说着话,那含笑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萧绰,与其说是注视,不如说是观察,的确让他心中不快,说到韩德让,萧绰的笑容一丝一丝褪去,像是褪了色的花朵,眼神还忽闪不定的样子。 “燕燕,”耶律贤抚上萧绰的脸,“依你所见,韩德让此人可信吗?” 萧绰怔怔看了耶律贤一眼,笑容逐渐在脸上漾开,只是沒有那春红百日好的千娇百媚,沒有夏花十里飘香的诱人香浓,只是微笑,沒有感情的微笑,“我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对他还算是了解,他处事稳重,值得信任,若置于朝堂之上,燕燕不敢断言,想必皇上自有圣断。” 这话说得中肯,不偏不倚,可偏偏说起了青梅竹马的情分,这让耶律贤如何能受得了?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韩德让此时已经从宫外赶來,他的脚步十分稳健,可面上泛红,可以看得出是來得匆忙。 “臣韩德让拜见皇上。”韩德让向耶律贤行跪拜大礼,他抬眼一看,萧绰正坐在耶律贤的腿上,又低下头去,“臣韩德让拜见皇后。” “请起。”耶律贤笑道。 “谢皇上。”韩德让起身,站在庭院中间,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想必是不愿再看见这让他痛心的一幕。 萧绰也不再笑,努力想以笑容掩饰尴尬,却笑不出來,她沒有注意到耶律贤的神色,只是挣扎着站了起來,沒有看耶律贤,只是垂眸,略显局促,“皇上,您和韩大人谈政事,我不便在场,还是,还是先行回避了。” 萧绰施了一礼,便准备回寝宫,耶律贤却抓住了她的手,那笑容像是刚浸了海水一般,苦涩仍然残留,“不必麻烦皇后,朕回永兴宫,你在宫里好好歇息。” 萧绰抽回手,又施一礼,退回了寝宫。 直至此刻,韩德让才抬了抬头,他淡漠的双眸扫过萧绰离去的背影,最终落在芍药花圃上,眸光像是爆开的火花,闪现了一刻的光彩。 这更让耶律贤的手攥成拳,嘴边化开一个藏匿了无限的怒意和悲凉的笑容,他走向韩德让,“韩卿喜欢芍药?” 韩德让收回目光,拱手答道,“曾经罢了,花开有时尽,不如不爱,花谢之时,也就不必为它伤怀。” 这在耶律贤的耳中听來,是多么刺耳,唇边的笑容化为嘲讽,他径直走出崇德宫,“韩卿回去歇息吧,改日再与你商讨要事。” 韩德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耶律贤是皇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又让他多见了萧绰一面,也不算白來一趟。 萧绰趴在梳妆镜前,盯着自己的脸,心中想着,日子大约足够久,足够让韩德让忘记一个小小的自己,曾经那样狠心地拒绝他,如今再让他瞧见自己与耶律贤恩恩爱爱的,岂不是太沒良心? 她嘟着嘴,耷拉着脑袋。 只愿芷岸姐姐能够将韩德让收的服服帖帖的就好了,就像烟儿和大哥一样… 想至此处,萧绰又被自己逗笑了,一个人眯着眼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个不停。 怀孕之后,萧绰再沒有像是从前那样辛苦地陪着耶律贤商讨朝政到半夜,而清晨却更是不愿早起,所以崇德宫的早晨都是安安静静的,沒有人有那个胆子去吵扰皇后。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皇后种下的花朵儿,不怕皇上皇后看了你们的脑袋?” “快闪开!” “我们是奉命行事…” 一阵吵嚷声,萧绰的好梦被破坏了,她穿上外袍,一脸愠怒地走到门口,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正想怒骂,却怔住了。 日日夜夜辛苦打理的芍药花已经被一群手拿匕首的近侍砍去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几枝歪歪斜斜插在土里,一片颓败的样子。 萧绰的心一紧,“住手,”她震惊不已,愤怒的情绪已经涌上心头,她大喝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來本宫这里放肆?” BY15 心灰意冷,帝王有情乎 此时的她似乎已经忘记身怀有孕,腰上的花皮鞭一直沒有离身,她抽下鞭子,在近侍们还沒反应过來之时,鞭子已经在他们的脸上打出血痕。 “哎呦!皇后饶命…”近侍们不敢闪躲,连连喊痛地跪在地上。 乌朵娅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夺下萧绰手中的鞭子,口中低声劝道,“皇后,您身怀有孕,不易动怒,审问他们便可。”她又扶着萧绰,向近侍们靠近了一些。 萧绰又心痛又愤恨,她怒瞪着近侍们,像是要吃了他们似的。 “皇后饶命,饶命…”一个近侍捂着脸求饶。 另一个近侍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昨夜皇上便吩咐下來将宫中的芍药尽数除去,宮帐前的昨夜已经拔光了,怕扰了您歇息,所以才拖到今日清晨來的…” 萧绰的脑子嗡嗡作响,接下來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是记得方才近侍说,是耶律贤下的令… 她抓着乌朵娅的手,有些颤抖,“走,走,去找他,我要问问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不知道这芍药对他们又多重要吗?难道他不知道她把芍药当做宝贝吗? 乌朵娅瞧着萧绰的样子,吓了一跳,只得应和着,“好,好,您先等等,我去叫人抬辇來…”她年龄虽小,一切都是为萧绰打算得仔细。 萧绰沒有顾得上梳洗,就这样素面朝天的,满脸倦容的,慌张失神的,出现在耶律贤的面前。 “贤宁,为什么…”萧绰像是低声呢喃,空旷的宫殿里,却能够回荡出她的声音。 耶律贤坐在龙椅上,他执卷落笔,方才开口,“皇后以为在这殿上,可还有贤宁此人?” 萧绰的眼睛里写满疑问,看向殿上那人龙气冲天,一脸桀骜,眉目清朗而此时却透着傲然煞气,那神情仿佛睥睨苍生,他是执掌天下生死的王,亦能掌握她的生死。 仰人鼻息是身处高位的萧思温给她常常教导她的道理,可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却还要匍匐在她心爱之人、她腹中子的父亲脚下。 她是个聪明人,一向如此,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下,“臣妾萧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耶律贤不语。 “皇上,臣妾可否问一句,那些芍药何辜?让您如此动怒?”萧绰眼神中藏满浓浓的无奈,不解,疑惑。 耶律贤方才抬眼,萧绰在与他目光相对瞬间,如同初春将化未化的冰碴,泛上层层冷意。那不是温柔生暖的耶律贤,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权谋在胸的皇帝。 “皇后如此在意芍药,是为了什么呢?”耶律贤冷笑一声,“让皇后所信任的韩卿可是告诉朕,他如今不爱这芍药了,花开有时尽,不如不爱,花谢之时,也就不必伤怀了,皇后是不是有些失望?” 萧绰更加不理解,她的双眼依然是美丽动人,勾人心魄,依然是迷茫和疑惑,那无辜的且美艳的容颜在耶律贤看來已经是无比的嘲讽,那是欺骗。 他冷笑,“皇后和韩卿,青梅竹马的情意,真是沒有人能比得了,怪不得朕清理一些花花草草,皇后大早上便來兴师问罪,身为皇后,可真是失仪。” 萧绰这才明白,是为了韩德让,可她又有疑问了,韩德让什么时候和耶律贤说了那些话?可即使说了这些话,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什么,耶律贤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她,他已经开始不信任她了。 萧绰的心像是坠入万年不融的寒冷冰川之中,这几年的苦苦等待和相思尽然随落花流水去也,难道仅是一场空梦? 她亦不甘,白皙的脖颈扬起,“青梅竹马是真,我爱芍药花是真,我的心亦是真,皇上,满意这回答吗?” 萧绰跪下的位置离耶律贤的龙椅距离微微有些远,她看不真切耶律贤的动作,但她仍然听到冷凝的空气之中有戛然碎裂的声音,那是耶律贤手中的朱笔,已然碎成两截,朱墨点点落于纸张之上,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萧绰的眼眸之中尽是凄凉,是嘲讽,是悲哀,她的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贤宁哥哥,你我曾恣意策马于旷野,三度偶遇于茫茫人间,我信你爱你,甘愿舍弃自由入宫伴你长度一生,却换不來你的信任,呵…” 萧绰抬起素手抹去清泪,依旧笑着,那弯弯的嘴唇像是一朵即将开败的花朵儿,“是我自抬身价,忘记最是无情帝王家了。”她闭上流泪的眼睛,以额触地,长拜方起身,“皇上,臣妾萧氏打扰圣驾,万望恕罪,臣妾这就去闭门思过。” 耶律贤沒有开口斥责,沒有出言挽留,他低垂着眼眸,耳边只听得萧绰沉重的步子踏在厚重的毛毡织金地毯上,她长长的裙裾扫过大殿之上的装饰花瓶,扫过地毯,直至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复又关上,伊人身影消失在殿上,只余一丝清香如芍药的她的气味。 耶律贤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他心中惶然,方才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舍弃一生期盼的所有,來到这寂寞深深的皇宫,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对自己的爱吗? 可他到底在气愤什么?亦或是嫉妒?无论如何,又怎能这样对她?可是,她的心中,那芍药绽放的莫名… 他的唇畔逸出一丝苦笑。 纵是帝王,傲视天下,也有情关难过。 “皇后,皇后您怎么了?”乌朵娅瞧见萧绰从永兴宫宫殿中踉踉跄跄地逃离出來,大惊失色地上前扶住她。 萧绰的素颜更显苍白,沒有一丝血色,如同抽离了最妖艳的颜色的花朵,她茫然无助,像是街头走丢了的孩童。 七良站在一旁,上前帮忙也不是,劝说也不是,暗暗叹气着急。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主子沒有发话,他怎么敢擅做主张。 萧绰摆摆手,一双冰凉的手握紧了乌朵娅,借着乌朵娅的力气这才离开了永兴宫。 宫中寂静一片,许多宫人都在当日看见萧皇后从皇上的宫殿之中出來的样子,和那些残败的花草,心中明白,帝后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可这大约已经成为宫中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随意议论。 崇德宫中,寝宫日日幽闭无声,萧绰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她憔悴的脸色,难掩心中的失落。 乌朵娅整日來劝慰,尽心伺候,每每叹着气出门,偶尔听到萧绰说话,她万分惊喜,只听萧绰淡淡嘱咐着,“别传到宫外去,别让他们担心。” 阿语也时常伺候在侧,只是那一双眼睛,装作不经意地左瞄右瞟,时日一久,她便得意起來,向宫外的萧双双传出信儿去,暗自做着当宫妃的美梦。 耶律贤许久也沒再踏入崇德宫中,他处理公文时,仿佛能听到往日身侧萧绰的嘻嘻笑语,和她头头是道的分析,待唇边添上笑容时,惊觉相思人却是在另一处牢笼之中,不禁怅然良久。 他已是悔恨莫及,他是贤宁之时,可以拉下脸來去向萧绰示好,可他是皇帝,这个身份不容他任意妄为,更何况,在世人眼中,那聪慧无比的萧绰,不仅仅是他的皇后他的妻,更代表的是萧氏一族,那是他的盟友,亦可成为他的威胁。 就是如此,看似风平浪静,日子过去,萧绰渐渐地显怀,更是懒得动弹,无非就是睡够了醒來,现在也无花草可看,最多也就是在小院之中晒晒太阳,听着乌朵娅说着些笑话解闷,绝不出崇德宫半步。 萧绰不言不语,最多点点头表示认同,这让乌朵娅看了无奈,有时越矩,苦着脸,握着萧绰的手,“姐姐,我如此退让而为你,你却偏要如此苦待自己,为何不去争取呢…” 听到她那一声姐姐,萧绰才回了神,视之淡淡一笑,“乌朵娅,这并非苦待,我向來听从我的心,我不愿做违心之事。” 乌朵娅这才长叹一口气。 这日,乌朵娅为萧绰捏肩,突然有些怅惘,“您知道渤海国吗?” 萧绰沒有反应,只是闭着眼,通常乌朵娅都将此视为默认,于是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听说渤海国遣使以贺封后之名來进贡了,浩浩荡荡入了上京城,都是大批上好的牛羊和马匹,可真是叫那些富贵家的眼红。” “您听说过渤海国有一句戏言吗?‘三人渤海当一虎’,说的就是渤海男子骁勇,我父亲便是那佼佼者,可…”讲至此处,乌朵娅低哑了声音。 萧绰难得睁眼转脸瞧她,“怎么不说了?” 乌朵娅看到萧绰的眼神,不再是那样呆滞灰暗,心中一喜,又一拍脑门,“皇后,差点忘记和您说正事,听说渤海的使者还沒來向皇上问安,宋王爷便私下会见了使者,暗自克扣了若干马匹,不知是被谁人发现并上报,皇上那里正要下圣裁呢,宋王爷一向不服气,据说这次逃不过一劫了,满门抄斩也是有可能的。” BY16 受困一生,摆局等卿入 “话又说回來,渤海国的男子个个骁勇善战,可朝中大臣却是暗饱私囊,怕是宋王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这才敢…” 萧绰扶着花藤从秋千上下來,扒着秋千架的手骨节泛白,似有些颤抖,她的眉头再度凑紧。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这让她的心一紧,那宋王府与她无关,可萧双双如何能逃脱干系? 事情闹得这么大,该如何收场? 不对,有关皇室的政事,向來不外传,直至皇帝下了决定之后颁旨才昭告天下,否则会有损皇室声望,可为什么这一次,连乌朵娅这小婢女都得知了这样大的事? “我问你,你是听何人所说?”萧绰问道。 乌朵娅略回忆了一下,“是昨夜里,七良大人手下的小近侍们在崇德宫外有所议论,我去瞧值夜的人有沒有守好门,这才听到的。您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七良手下的人,便是耶律贤手下的人,沒有主上的吩咐,谁敢在皇后的宫殿周遭妄自议论? 萧绰恍然大悟,宋王喜隐克扣供奉马匹,意欲图谋不轨一事多半是真,被发现上报也是真,可事情传到她的耳朵里便不是偶然了,必然是有心所为。 若耶律贤有心赐死喜隐,那么早就颁布旨意,杀他满门,可这事偏偏拖了一夜还沒有处决,偏偏又让乌朵娅听到还讲与她听,她的确要想想來龙去脉了。 耶律贤早就知道萧绰对她的姐姐甚好,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萧双双平白送死,更在二人冷战这么久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萧绰必定要去好声好气地求耶律贤保其姐一命。 这是耶律贤设好的招,摆在明面上的招,正等着萧绰入局,不得不入局。 萧绰的嘴唇抿得发白,她垂下眼帘,微微无奈,唇角似弯非弯,“为我梳妆一下,该去求见圣上了。” 既然他是主宰生死的皇帝,既然他要自己去求他,那便遂了他的愿,又能如何? 无非是相见两不欢罢了,还能如何? 皇后的凤辇招摇地从崇德宫抬至永兴宫,令旁人不得不多思揣度。 七良远远看见那凤辇前來,先跑进永兴宫殿里向耶律贤禀报,“秉皇上,皇后前來问安了。” 七良喜形于色,想着近日闷闷不乐的耶律贤听到皇后会來的消息,定会开怀,而耶律贤默默不语,仍是端坐在书案前,面色越发凝重,七良低下头去。 “來了,”那两个字恍若从天际而來,飘渺游荡入了七良的耳,“不要拦她便可。” 耶律贤不喜不笑,往日春风含情的笑容,此刻却已冻结成冬日冰凌,寒冷刺骨,难以亲近。 情之所以难,伤人必会先伤己。 “皇后,您与皇上多日不见,定要好好与皇上聊聊,才不至于心生嫌隙。”乌朵娅扶着萧绰站在宫殿门前,不忘仔细嘱咐着萧绰。 萧绰扶着自己的后腰,云淡风轻地瞥了乌朵娅一眼,“越來越像管家婆了,我可要趁早把你嫁出去。” 乌朵娅正低头嗔笑,却又听到萧绰细弱游蚊的声音,嘲讽之意十分明显,“嫌隙早就暗生,我如何能解?不过是欺人与自欺罢了。”再一抬头,萧绰已经撇下她,独自进了宫殿。 殿内熏香袅袅弥漫,阳光照耀之下,一丝一缕的白烟打着旋儿地扩散在静谧的空气之中,好像是时空流转时,好像是隔世再见时。 数日不见,于他人二人而言,却是恍如隔世。 萧绰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她揉了揉眼,长舒了口气,心绪一定,便迈着步子向殿前走去。 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便是从这里走了出去,而这次为了她的姐姐,她再度走进來,这一次,又会是以怎样的姿态走出去? 大殿之上,白雾缭绕之间,萧绰远望着殿上的天子,曾经那么亲近,如今殿上与殿下的距离,像是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如何迈得过去,与他相偎依? 他的眉头沒有皱起,却添上了一丝难言的忧和愁,他的眼目仍是那般清朗,却透着一股子冷和落寞,他的唇角沒有因见到自己而微微弯出弧度,只见到唇边有些许胡渣,显得憔悴。 萧绰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她不愿瞧见这样的耶律贤,他不是还有力气责怪自己与别人牵扯不清吗?为什么沒有好好照顾自己,他不是个皇帝吗,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姿态? 闻着呛鼻的熏香,萧绰的眼睛湿润,是被熏香刺痛还是为眼前憔悴的耶律贤而痛,唯有她心自知。 萧绰一甩袖袍,小心翼翼扶腰跪下,以礼敬之,“臣妾萧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听到这细软却透着不服输的声音,耶律贤的眼睫微微一眨,沉声,“起身,你坐。” 他知道她的身子重,多日不曾相见,她的肚子像是又大了一圈,那里面是他和她鲜血相溶的联系,是他们的孩子。 萧绰化了精致的妆容,无上威严,正是人中之凤的做派,正是大国国母应有的风范,脂粉之下,沒有人能看得出,她的心碎,她的忧愁,她的不甘。 萧绰坐在一旁,向耶律贤遥遥点头,微微一笑。 久违的笑容,让耶律贤深觉一扫近日阴霾,恍然之间,他几乎忘记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差点上去拥住她,可下一秒萧绰的声音响起,他便再不想笑出來。 “皇上,杀宋王满门,必不是明君所为,若您只是想让我低头求您,这有何难?何苦如此?” 那张绝色倾国的脸上,写满了嘲讽,绝美的笑容也都化成利箭,穿云破空地向耶律贤的心**去。 耶律贤微微低头,阴影之下尽是心痛欲绝的神色,复抬头时,他淡淡笑开,“皇后才情无限,若让皇后代朕上朝处理此事,可敢?” 皇后上朝,本朝除却那萧氏太后述律平,还有哪个大胆的皇后再敢从后宫之中走向前朝? 上朝,这代表了野心。 萧绰也不惊讶,剪水双瞳笑对耶律贤,却散发着浓浓的凉意,“若这是皇上心中所愿,妾不敢不遵。” 耶律贤早就知道萧绰不会退让,她不心狠,可是下决定却果断,这还是初见之时,他给她上的第一课。 耶律贤自嘲地笑了笑,抬起熠熠生光的眸子,透出一份狠色,扬声道,“七良,命众位大臣上殿。” 萧绰的唇角再度扬起,她扶着桌子边缓缓起身,微微有些吃力时便皱了皱眉,咬着牙站稳,她背过身去,留给耶律贤一个孤冷高傲的背影。 “皇上,当日我真是天真,究竟是你命有我,你逃不掉,还是我命有你,我注定要受困一生…” 耶律贤的思绪飘回到那大草原上,那个勇敢的女子,那个拼命救他的女子,那个为他哭为他笑的女子… 而这女子就站在自己眼前,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是他自己亲自将这女子,扶上了皇后的位子,是他自己亲手将她囚锁在深宫之中,又是他,用猜疑和恨妒,把她的梦狠狠摔碎。 自作孽,何人來恕? 而现下,他又在逼她。 众臣上殿,山呼万岁,站定之后,瞧见怀有身孕的萧绰正笑着站在御前,不由讶异。 “众卿不必见怪,皇后睿智聪慧,对政事见解独到,朕特地请皇后前來,代朕解决一件棘手之事。” 众臣之中,传开一阵唏嘘低声,颇有微词。契丹是男子马背上打來的土地,女子如何能有所作为? 萧思温掩下见到女儿的喜色,正色上谏,“皇上,皇后一介女流,不宜过问朝政,何况她身怀皇嗣,如何能操劳?臣以为不妥。” “萧卿多虑…”耶律贤出言劝阻,却被打断。 萧绰微笑走到殿前,“萧大人不必忧心,皇上有心让本宫历练历练,今后才能更好侍奉皇上,若能得到众卿提点,也不枉本宫來此一行,何况圣上英明神武,任谁也不敢造次,我萧绰必会长伴圣上左右,朝野并非本宫的天地,请诸位放心。” 一番言语,说的诚恳动情,她不会篡权,也篡不了权,明里暗里,为耶律贤长足了面子,也说明了來意。 萧思温退回朝臣之列,众臣也沒有再反对,耶律贤缓缓开口,“渤海国來使送來供奉,宋王从中克扣马匹一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此案,朕全权交由皇后审理,皇后必定会不偏不倚,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交代。” 不偏不倚,公平的交代,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案子。 宋王喜隐是皇帝的臣弟,又是曾经想争皇位的王爷,对于草原民族而言,马匹弥足珍贵,是行军打仗必不可少的坐骑,此时克扣马匹,无疑是蓄谋造反。而宋王妃萧双双是皇后萧绰的胞姐,是当朝大臣萧思温和燕国公主萧夫人的二千金。 这两个人的身份牵扯太多,人谁來审理此案,都会有些隐忧,皇家案件,还是由皇室來审理最佳。 本以为耶律贤只是为了让自己前來求和,当萧绰站在大殿之上时,她幡然醒悟,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却抛向了自己,而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BY17 甚合君意,若南柯一梦 萧绰在大殿之上踱着步子,不惊不怒,素净姣好的面容透着凌厉的气息,像是冰封三尺的寒冬时节,那阳光溶溶生暖,却高悬于天不可亲近。 踱了几步后,她淡然一笑,又如冬夜里绽放华光的雪梅,身处严寒绝美如斯。 她扭头看向殿上的耶律贤,“皇上,臣妾见识粗浅,万望海涵。”一点头便转身面向众臣。 “私自克扣渤海国的贡奉,应属大逆不道,以权谋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宫所言,可有错处?” 萧绰的眸光闪闪含笑,可眼神却似针锋,叫人惊骇,可又一定神,眼前这个皇后,不过是十六年华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可惧怕的?有些官员刻意挺直了腰板,像是不服气萧绰所言。 高勋惯是墙头草,即使和萧思温有过节,可他不愿和身为皇后的萧绰有什么不对盘的地方,他讨好一笑,“皇后说的极是。” 萧绰也沒有理会他,又道,“大辽国土已然划分城镇牧区,马匹不宜进城,应放养在牧区草原,若再如同未开化之时,单凭武力和马匹來决定谁人称王,那么百姓的生死岂不是又要在战火之中飘摇无定?即使宋王想反,现下大辽的形势已不容他再凭蛮力反叛。” 有些臣子蹙眉,神色古怪地瞅着萧绰,她莫不是明着在位喜隐开脱罪责?说的头头是道,可喜隐的行为可是摆在众人眼前,想瞒都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一阵沉默,萧绰等众臣反应片刻方轻启朱唇,“喜隐私会他国使者,隐瞒不报,又借故克扣马匹,罪孽深重,其罪当诛。” 萧思温的眸子一紧,嘴唇抖了一抖,心中自然是担忧萧双双也会被喜隐所连累,他的身影微微有些摇晃,身旁的耶律斜轸暗中扶了她一把。 只见萧绰背转身去,瑰色长裙逶迤拖地,看她背影,像是一浴火重生、展翅欲飞的凤凰。 萧绰放下扶在腰上的手,双手交握于腹前,目光柔柔如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如同悄然静谧流淌的溪水。 那柔波注入耶律贤的眼里。有多久沒有见到她这样的眼神來看自己了?耶律贤亦温柔一笑,看着殿下的玉人,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看也看不够。 耶律贤身侧只站着一个七良,再沒有其他人能看到萧绰的面部表情。 萧绰的声音极为柔软,略带着母性的慈爱,像是唱着一支温柔甜美的曲儿,“皇上,昨夜臣妾梦中芍药花开遍,有一白衣飘飘的女子道,我腹中孩儿必会是仁慈爱民,无论是皇子或公主,都是天下万民的福音,大约是芍药仙子來托梦吧。” 耶律贤不知作何感受,他的目光虚晃,看着萧绰,有惊喜,有悲伤,有些恼怒,又有些失落。 芍药已被他除尽,他们之间的信物恍若昨日烟消云散去,余下的是她和韩德让之间的情愫。 那梦,不知真假,可孩子却也是他日夜期盼的,是他们二人的骨血,那才是他们之间最为要紧的牵挂。 大臣们窃窃私语,暗暗指责这个不识大体的皇后,竟然将他们夫妻的闺房之中琐事拿到殿前來说,真是有失体统。 萧绰略一偏头,目光中的温柔散去化成一抹凌厉,淡淡扫向众位聒噪不休的臣子,殿上又恢复安静与威严。 萧绰清脆的声音如山涧泉水汩汩涌出,“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仙子托梦,想必是不愿多见血光杀戮,为这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分,您说是吗?” 耶律贤听到后,沉默良久,嗤笑出声,眼光灼灼如正午之日光,耀眼刺目,“这就是皇后圣明的决断?看來朕是高看皇后了。” 以一梦说事,便想让宋王逃过罪责,即使耶律贤答允,可这借口荒谬,难以堵住天下攸攸之口。 “臣以为这是妇人之见,算不得数,还请皇上圣裁。”有一汉臣看不得有女子临朝谈论政事,便大声上奏。 “请皇上圣裁。” “请皇上圣裁。” 除了耶律斜轸、萧思温等人外,其余臣子集成一片,都拱手请求耶律贤裁决此事,显然是不服萧绰这一女流之辈來干涉朝政。 “放肆。” 众人被这一威严女声呵斥而止,都停止请命,目光落在不怒自威的萧绰身上。 萧绰暗暗平复一口气,方才大喝一声是用尽全身力气,她的额上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可是沒有人能看得出。 高座之上的耶律贤,瞧着那如同绚烂花火的瑰色玉人,仿佛能感触得到她的身在微微颤抖,感受得到他的心在慢慢凉透。 而他,只能坐在这金座之上,静静看着她面对众人的刁难,和來自于自己的刁难。 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为她挡下所有,只要她开口… 可是萧绰何时向他人低头过? “事前皇上便说过,此案由本宫全权决策,本宫想请问各位,是沒有听到金口玉言,还是偏偏漏听圣上旨意?” 萧绰的声音慵懒,却让众人听到后,后背冒冷汗。 这皇后难不成想先发制人,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微臣不敢,请皇上、皇后恕罪。”大殿响起一片请罪之声。 萧绰笑得淡然,“本宫无意怪罪各位,且听我一言,若本宫之言荒谬不可取,愿自请下堂。” 敢放话的萧绰让众臣又怕又敬。 “宋王会见渤海国使臣,克扣岁贡,本属犯上不敬之罪,可他仍然是赤诚之心,奉皇上之命,代圣上先行会见使臣,秘密共商国事,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向外传?” 萧绰说的信誓旦旦,众臣都有些惊愕,而萧绰威势逼人,他们又不敢反驳,目光在耶律贤和萧绰之间流连。 萧绰偏头看了一眼耶律贤,只见耶律贤目光沉沉如同夜间翻涌澎湃的的海水,幽深难测。 何來皇帝之命?不过是萧绰的幌子罢了。 当着皇帝的面,撒下一个弥天大谎,这就是萧绰。 不拆穿她,喜隐全府可得生;拆穿她,她和宋王府一同赴黄泉。 耶律贤久久未做声,萧绰唇边笑意渐浓。 这一步棋,走得险,赌的是耶律贤对她的不忍,她胜了。 她偏转过头來,收起笑容,威严以待众臣。 “宋王奉命行事,却藏有私心,功过相抵,罪不容恕。本宫代执圣令,对宋王罚俸一年,所有岁贡的马匹养在宋王府,由宋王亲自看守。”萧绰下令之后,微微一笑,“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让岁贡的马交由宋王看守,实则不让他监守自盗,嘲讽之意,稍稍一想便明了。 所谓亲自看守,说白了就是亲自养马,对于皇族而言,这是莫大的羞辱。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面前这位眉眼如画的女子,可不是外表这样柔柔弱弱,内心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她做得已经足够。 沒有近侍下传命令,在这大殿之上,他们向來只听从耶律贤一人的吩咐。大殿里的安静透着隐约的尴尬。 萧绰缓缓转身,一抿朱唇,笑容随即漾成妖媚的弧度,只对耶律贤一人而笑,她双手抚上隆起的小腹,莞尔低头,头上的凤凰金簪耀眼夺目,让耶律贤微微眯了一下眼。 “我儿何其有幸,有贤父如圣上。” 那柔中带甜、如六月细雨般的声音飘进了所有人的心里,让耶律贤的心绪荡漾。 耶律贤微微敛眸,深邃如海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平静。 “皇后所言,甚合朕意。” 燕燕,如此可合你意? 群臣附和之。 一场难断的皇室要案,便这么云淡风轻,草草结了。 她是皇后,可她沒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手腕,她只有皇帝的偏爱和不忍。 殿上臣子都散去。 萧思温出殿之前,遥遥望了望大殿之上的萧绰和耶律贤,那双眉之间的沟壑加深,“不知他的宠,是福还是祸…” 耶律斜轸淡淡一笑,“众生皆有命,大人何苦忧心?” 殿门缓缓合起,殿外的嘈杂之声,和那一线的光,终被关在门外。殿外是一片无人赏的风光,殿内是一派无生机的幽暗。 一站一坐,皆是纹丝不动,也不对视,只是各自偏头沉默。 只有两个人的大殿,萧绰却觉得出压抑非常,呼吸都困难,她站了数个时辰,双腿又麻又酸,她望着金殿之下的座椅,终于不冷不淡问道,“皇上,臣妾可否先坐下?” 耶律贤恍然回头,心中十分懊恼,竟然忘记她还身怀有孕,竟然让她站了这么久。 他正想应声让萧绰坐下,萧绰已经向座椅处挪着步子,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下,双手抚在小腹,连着长呼了几口气。 耶律贤不禁又有些气,在众臣面前,她竟然敢当面欺君。他讪讪开口道,“救下你的姐姐,你可是心满意足?” 萧绰听着这样嘲讽的语气,不由愣了一下,他何曾用这样嘲讽、疏远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只一瞬间,她自嘲地一笑。 呵,帝王宠爱,不过南柯一梦,只有自己痴傻,久久挂怀。 BY18 万劫不复,媚上迷心智 “是啊,臣妾还要多谢皇上,帮着臣妾一同犯下欺君大罪。” 耶律贤看到萧绰的笑容,又有些后悔,原本不是要讽刺她的,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她的口气平平淡淡,却让耶律贤听着刺耳。 萧绰的眸子漆黑如夜幕,却沒有灿若星辰的光芒对着耶律贤闪烁,她淡然疏远的笑着,“皇上,你不喜欢芍药,臣妾偏说梦里有芍药仙子,可臣妾知道,皇上舍不得臣妾腹中这个长子,便让他來堵皇上的口。” 她清冽的声音痴笑了几声,“皇上,臣妾的心思是不是很特别?” 耶律贤的眼目中沒有怒火,只有悲哀,只有浓浓的悔恨之意,还有一丝疑惑,失落,万般情绪复杂纠结。 “皇上,若不想处置臣妾,那便让崇德宫的人來接臣妾回宫吧,几个时辰的纠缠不休,臣妾的身子重,真是困乏不已。” 萧绰此言不假,她的确是困倦不已,怀孕后她都要午睡片刻,今日來朝上与这些大臣纠缠,还费了些心思,难免困倦。 她已然走不动路,双腿像是针扎一般刺痛,只等着乌朵娅她们來搀扶她回去。 耶律贤心疼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却是一个箭步冲到萧绰面前來,一手拦腰,一手扶着头,淳厚的嗓音在萧绰耳边肆意漫开,“我送你回去。” 再度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独属于他的味道,萧绰有些心慌意乱,她的心仍然为他所动,可她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扣住耶律贤的手腕,分寸拿捏妥当,一使力,耶律贤的手便松开。 耶律贤的目光难掩失落,他盯着萧绰,却从那张迷倒自己的脸庞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萧绰浅浅一笑,“皇上为政为德,圣明扬天下,臣妾不愿做红颜祸水,还是等崇德宫的人來吧。” 红颜祸水,若你是祸水的红颜,不知我如今会是怎样一个昏君? 耶律贤的目光幽黑,渐渐像是有怒火点燃,片刻便燃成燎原之势,他声音低沉,穿透力极强,“让崇德宫的人进來,送皇后回宫。”他拂袖回到金座之上,一双快要喷火的眸子淡淡地落在萧绰身上。 乌朵娅和阿语带着一群近侍婢女有序地走进來。众人行礼后,乌朵娅和两个小婢女上前搀扶萧绰,阿语被挤在了人群后面。 萧绰被扶着出了大殿,耶律贤这才敢瞧那已经散尽人群的殿门,深深地失落。 他的目光深深落寞,正当此时,空了的殿门又出现一抹俏丽的粉红。可当那人走近时,他重燃希望的心又重重地摔落至悬崖。 阿语缓步前來,低眉顺眼,似有些怯懦。 “你怎么又回來了?”耶律贤面无表情。 阿语抬起杏眼望了他一眼,行礼,道,“皇上,皇后心中还是有您的,她和韩大人,不过是旧日的情分,还请皇上多多包涵。” 过去的情分,是深是浅?断还是沒断? 阿语有意无意地又点醒耶律贤,让耶律贤陷入沉思之中。他真的是她的良人吗? “是她让你來的?” 阿语略一颔首,眼神无比柔情,像是一汪春水,“奴婢担忧皇上,会因此事烦恼,会因此迁怒皇后,奴婢斗胆请求皇上保重龙体。” 这一番温香软语让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动情,可耶律贤的眼中却看不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阿语,只是头脑发蒙地说道,“來人,将陈酿拿來,”他又向阿语道,“你留下,陪朕说说话。” 阿语跟着耶律贤來到内殿,近侍将酒酿一字排开,随后退下,只有阿语在一旁伺候。 “端酒來。”耶律贤低声道,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无助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阿语掩袖微微一笑,眼光之中暗含了得逞的意味,她转身走到酒翁处,取了酒器來,准备盛酒。 她的目光游离到耶律贤身上,只是轻轻一扫,见到他低头冥思,便放心地回过头來,继续盛酒,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握成拳,一紧一松之间,有细细的白色粉末撒入酒器之中,阿语的脸上浮现一抹阴狠的笑容。 她的耳边不断回荡着萧双双将粉末交给她时说的那句话,“只要皇上和你独处之时,你能将此药给皇上享用,你的愿望便可达成,我的愁怨也可解了…” 成或不成,就看这一次了,再也沒有这样绝妙的机会了。 阿语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端着酒器,走向耶律贤,跪下将酒摆在桌案上。 耶律贤端起酒杯,拿在手中轻轻摇晃着,迟迟未入口。 阿语的目光一直随着那酒杯左摇右摆,她的心绪不能平静,生怕被耶律贤看出端倪,她的笑容僵硬,“皇…皇上…这酒不合口?” 耶律贤抬起阴鸷的眼眸,看了阿语一眼,将酒杯放下。 阿语大惊,原本蹲踞着的身子,向后仰去,连忙又半趴半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息怒,奴婢无意…” “为何如此怕朕?过來给朕换一个大的酒盏。”耶律贤蹙眉,似乎不满阿语的失态。 阿语这才松一口气,原來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起身走到耶律贤身侧,为他更换酒盏,耶律贤一口饮下,阿语又斟满一杯,耶律贤就这样连着喝了数杯。 阿语有些惊愕,却更是窃喜。 耶律贤将杯子在桌案上重重磕出声音,像是要摔裂酒盏似的,“她真的这么讨厌朕吗?甚至,是恨吗…” 酒醉知人心,耶律贤终于将心中最想说的话说了出來,可却是说给不该听的人。 阿语又劝了一杯酒,这才出言哄道,“皇后不敢对皇上有所怨恨…” 耶律贤又是一杯下肚,眼神有些迷离,他自嘲地一笑,“她会有什么不敢?或许她是连恨朕都不屑了吧…” 看着伤心落寞的耶律贤,看着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看到他那样孤独失望的眼神,阿语莫名的心疼。原本不过是为了权势富贵,仿佛现在有些动心。 可萧绰凭什么呢?得到了所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得到了也沒有珍惜。她凭什么? 阿语心中又生怨妒,又给耶律贤灌了一杯酒。 耶律贤面色红润,像是能滴下血來,他的手拉扯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阿语看到不禁脸红心跳。 身上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耶律贤不断地扒着自己的衣服,口中浑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阿语看见微阖双眼的耶律贤四处乱抓,上前制止,柔声道,“皇上…” 她那柔嫩的手触碰到耶律贤的肌肤,让耶律贤打了一个激灵。他一把抓住阿语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当阿语惊呼了一声时,已然被耶律贤重重压在身下,且他的双手已经开始在阿语厚重的衣裳里面游离,惹得阿语身上一阵颤栗,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 她的双手攀上耶律贤的背,脸上已经汗涔涔,娇躯全然被耶律贤所拥住,随着他的手,随着他的心。 阿语的口中逸出一丝娇颤之声,让耶律贤更加动情,随即陷入温柔乡之中。万劫不复之地。 永兴宫纵情一夜,崇德宫却清冷无比。 这样喧嚣的夜终于过去,天大亮,黑暗、阴霾却依旧存在。 七月流火,让萧绰沉沉懒睡,一大早就被热醒了。她每日都会在庭院中活动活动筋骨,听她母亲说,这样生产之时才不至于太过辛苦。 无论大人怎么闹怎么吵,孩子总是无辜的,这孩子是耶律贤的,也是她萧绰的,她自然要好好爱护他。 为了萧绰乘凉方便,庭院中又放了一木摇椅,铺上厚厚的绒毯,堂萧绰躺起來不至于不舒服。 萧绰懒懒地躺在摇椅上,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忧伤。 乌朵娅在一旁为她摇着扇子,却有些打瞌睡,大约是萧绰醒得太早,她也沒能睡成懒觉。 “皇后小姑姑!”一个如同黄鹂鸟的清丽声音打破了这清晨的沉闷。乌朵娅的瞌睡也被吓沒了。萧绰的眼神也重拾往日的光芒。 笑眯眯的萧烟连蹦带跳地來到萧绰面前,微微屈膝,便算是行过礼,沒等萧绰吩咐,她就趴到萧绰的肚子上。 萧绰轻打了萧烟的头,嗔道,“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來了?” “自然是想念小姑姑和姑丈,还有我可爱的堂弟小皇子。”萧烟心满意足的摸摸萧绰的肚子,便一屁股坐到乌朵娅搬來的小椅子上。 “大哥如今也离不开你了吧?他肯放你來?”萧绰向后倚了倚,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抬手示意乌朵娅接着为自己來扇扇子。 萧烟也抬手扇扇凉风,讪讪道,“他肯不肯的与我何干?我爱上哪就上哪,事事都由着他,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萧烟的嘴张得老大,夸张的样子逗乐了萧绰。 “就你能制得住他。” “我这才是小修为,哪比得上姑姑您啊,小姑丈身为天子,对您可是言听计从,百般宠爱,”萧烟献媚道,又大惊小怪道,“咦?小姑丈竟然不在?” BY19 神女有心,此愁上心头 萧绰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微阖双眼,“烟儿会在宫里陪我用午膳吧?想吃什么?” 萧烟眯着眼,张嘴就报了一串菜名,让萧绰瞪大了眼瞧她,末了她还不忘嘿嘿一笑,“早就惦记着小姑姑宫里的好吃食,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次一定要饱食一顿才行。” 萧绰凉凉道,“这也叫不好意思开口…”又是一笑,“便宜你这馋嘴猫,等着上好的午膳吧。”萧绰又吩咐了乌朵娅去御膳房,并让婢女端來点心。 萧烟吃到了美食,便是笑弯了眼。而萧绰却因天气炎热,根本沒吃些什么,胃口不比从前。 “那小姑丈午膳时要來吗?我可以在这儿吗?”萧烟舔舔手指。 萧绰漫不经心问道,“你和大哥什么时候成亲?” 萧烟重重地呛了一口,连连咳了好几下,脸都憋红了,灌了一大杯水才顺过气來。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怎么是这样的反应?”萧绰好笑地看着萧烟。 萧烟的小脸不知是羞红的还是刚才呛着了的缘故,她皱眉看着萧绰,“噢”的一声拖了老长,煞有其事的样子,“小姑姑,今日我每每说起小姑丈你都避而不谈,一定有猫腻。” 萧烟拿着点心的手指了指萧绰,认真的分析,得意洋洋的咬了一口,“怎么样,我沒说错吧?” 萧绰目光一黯,看向那片颓然的芍药花圃,思绪沉沉,“连你都可以看得出,这又能怎么样呢…” “小姑姑,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萧烟将剩下半块花糕丢在盘子里,“顾影自怜,期期艾艾,有话不敢讲,这还是萧绰吗?” 萧绰抿了抿嘴。 是,这已经不是萧绰了,自从她遇见耶律贤之后,一切都变了,连她自己,都变成一心只爱耶律贤的萧绰,心中沒有自己,不是自己。 这是爱吗?这是真正的爱吗?这是她最初想要的吗? “萧绰是最大胆勇敢的,面对什么困难都迎头直上,她不会退缩,而不是躲在这么一个吃穿不愁的宫殿里行尸走肉地活着!”萧烟说着说着,愈发恼怒,全然忘记了她们之间身份有别。 萧绰的眼神中恍然闪过零零碎碎的片段,她曾经身着一袭红裙,为了能多和耶律贤相处一会儿,赛马时不要命地向前冲;为了耶律贤,她也曾拼尽全力救他,并许下‘你命有我’这样的誓言。 而现在呢,她心中有怨有话却不言说,她和耶律贤有矛盾有心结她不去解,反而利用耶律贤对自己的一份情去耍心机,行事瞻前顾后,想好该如何应对耶律贤。 不!这不该是她应该做的,她对耶律贤,只要有真心就足够,只要卸下所有伪装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爱他就足够,为什么成了这样? 萧绰的眉头缓缓蹙起,迷茫,无助,“烟儿,我竟然变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耶律斜轸有抱负,心怀天下,可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就是唯一一个可以站在他身边陪他披荆斩棘的女子,他的人生不能沒有我。”萧烟信誓旦旦。 这才是萧烟的行事风格,这样的话像极了萧绰的口吻,霸道,坚定,自信。 正如当日她说,“你命中有我,甩不掉的。” 萧烟心疼萧绰,她握着萧绰的手,“小姑姑,你永远都是烟儿最敬佩的小姑姑,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更是为了小姑丈对你的爱。去找他。” 去找他,去找他… 萧烟向萧绰投去鼓励的眼神,随即起身整整衣领,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姑姑,待你和小姑丈都在的时候,烟儿再來打扰吧。怜取眼前人。” 萧烟上前拥抱了萧绰,潇洒离去。 萧绰的脑子里晕晕的,只记得三个字。 去找他… 去找他… 曾经少年不知事,他们却历经生死患难,这样的人,真的要就此错过吗? 那凋谢了的芍药,他还沒有给自己一个交待。 她心中的怨,还沒有对他说出口。 萧绰,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吗?这样的你,是他喜欢的你吗? 萧绰的脸庞绽放出久违的笑颜,眸子灵动闪烁如星,她站起身來,向宫殿门口走去。 “乌朵娅,随我去永兴宫。” 乌朵娅“嗳”的应了一声,急急从厨房出來,只见萧绰笨重的身子已经向门口挪去,赶紧追上去,瞬间忘记了阿语彻夜未归的事。 永兴宫内殿,未透入一丝光线,明黄色床帐散散垂落在床沿,被扯得破败不堪的衣服散了一地。 阿语看着身上点点樱桃红的印记,又回想起昨夜翻云覆雨地欢爱,让她脸红心跳。她将头向身侧结实的胸膛挪去,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儿。 “嗯…”耶律贤轻声呢喃轻哼出声,他睡梦之中轻轻握住了阿语的手指,“燕燕,不要胡闹…” 手指的动作倏然停下,她收回手指,从暖暖的胸口处传到她指尖的温度竟然是冰凉的。 阿语垂下的眼眸泛着冷光,萧绰,即便是如此也无法抢走你的男人吗? 耶律贤感觉得到身边人心情不愉快,他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昨夜醉酒头痛欲裂,更有纵欲过度,此刻挣扎着睁开眼,却迟迟未醒。 “皇上…” “皇上…”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娇媚含嗔,一个惊愕失望。 阿语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皱眉向声音的來源看去,待瞧清楚后,那一张娇美羞涩的脸瞬间如同刚浸泡过海水一般,她压抑几欲窒息,由于惊惧,阿语颤抖着身子远离了耶律贤,甚至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 “皇…皇后…”阿语低声懦懦,像是惊弓之鸟。 耶律贤先是被同时响起的两个女声扰得头晕,阿语又摔下了床,重重地跪倒在地上的声音,更让他困惑不已,幽闭的寝宫之中沒有一人说话,沒有一丝声响,只有阿语那唯唯诺诺的一声‘皇后’。 皇后? 耶律贤猛然睁开双眼,霍的转头。 几乎一丝不挂的阿语颤抖地跪着,身上还有淡淡的吻痕。 萧绰穿着轻柔宽松的衣服,难以掩住她渐渐大起來的肚子。她的脸上,竟有他从未见过的厌恶神色,像是见到了什么恶心至极的物什。 耶律贤神智彻底清醒,他不断回想着发生过什么事情。 萧绰就用那样厌恶、失望、痛恨的眼神盯着他,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阿语,眼帘一点点下垂,不发一言,转身飘然出殿。 耶律贤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眼目变得猩红,盯着阿语,“怎么回事…” 阿语睁大了双眼,显得无辜,楚楚可怜,“皇上,昨夜您醉了,不要奴婢走,奴婢怎么敢违背您…” 这下好了,还能怎么样,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耶律贤痛苦地闭上了眼。 乌朵娅眼尖,正和七良攀谈,便瞧见萧绰跌跌撞撞地从宫殿里出來了,她和七良跑上前去。 “皇后,皇后小心。”乌朵娅将萧绰架着,扶到凤辇上坐着。 七良看了看乌朵娅,乌朵娅皱眉摇摇头。方才乌朵娅还和七良说,皇后今日心情大好,想必是回心转意來找皇上了。两人说着都为主子们高兴,可萧绰这么快出來,比上一次还要狼狈。 萧绰一回寝宫,便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怏怏如大病一场。她躺在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是寒冬腊月。 乌朵娅扶着萧绰回宫后,已是大汗淋漓,又瞧着萧绰将自己裹得严实,大吃一惊,她伸手正想拉萧绰的被子,只听萧绰冷冷一声,“出去。”只得退下。 萧绰自然知道现下是七月,往日最怕热,即便是在清晨。 可她觉得好冷,冷得颤抖,冷到麻木。 她想重新做回那个自信勇敢的萧绰,她想和耶律贤重归于好,当这主意下定之后,为什么又会这样? 地久天长,不过是一句戏言? 想到耶律贤身畔躺着另一个女人,想到那个女人是自小跟着自己的阿语,她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无比。 吱…门被轻轻推开。 萧绰紧闭着双眼,冷声道,“不是叫你们出去吗?还要本宫…” “燕燕…是我…”耶律贤声音沙哑,说得这几个字无比艰难。 萧绰身子一僵,不愿睁眼看到他,她将被子拉紧了一些,“皇上,呵,贱妾身子不爽,起身不便,无礼了,皇上请回吧。” 寝宫内片刻沉默,萧绰沒有听到耶律贤的声音,便觉得放下心來,可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正视图扯下她的被子,顿时那种恶心的感觉渗入四肢百骸,如同有一小火苗点燃了她的怒火,她一手使劲掀开被子,另一手迅速抬起便重重落下。 啪… 这清脆的巴掌声像是将空气都抽打的扭曲。 萧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无比的脸,冷声笑道,“耶律贤,不要碰我,我会觉得脏,肮脏无比。“ 耶律贤神色复杂,往日温柔的眼眸不再柔情,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忧伤和悲哀,难以置信,愧疚。 BY20 覆水难收,渤海国大礼 他低哑着声音,“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可这一巴掌我认,是我欠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自己…” 萧绰的眼神是冷漠,是轻蔑,她使出全力将耶律贤推开,远离自己。 “您是皇上,又有什么是欠臣妾的?美人香唇,最是君王难以拒绝的,臣妾又怎么敢自以为是地相信什么所谓的‘唯一的妻’?” 耶律贤的目光越來越冷,对萧绰的尖利的讽刺竟然起了一种莫名的反感。 萧绰不甘心道,“呵,臣妾忘记了,臣妾是皇后,的确是您唯一的妻,可是妾却可以有千百个,哈哈,还是皇上您聪明。” 这样伤人的话,萧绰却也说得出,这要怎么的心灰意冷才能将一个善解人意又善良的女子逼成这样? 耶律贤既恼萧绰的无礼,又有对她的歉疚,他掩下了胸中的一腔怒气,“别说傻话,朕先走了。”他转身就离开,不敢再有一丝留恋。 他怕见到萧绰受伤的模样,他怕听到萧绰冷漠讽刺的话。 “皇上不是专程赶來看臣妾的死活吗?怎么这就要走?难不成是怕冷落了新人?” 耶律贤的拳头攥紧了,脚步加快,想逃离崇德宫。 “皇后,皇后…” “快來人啊…” 他前脚刚踏出大门,寝宫里便传出小婢女们惊慌的尖叫声,他想都沒想就冲回去。 乌朵娅和几个婢女手忙脚乱地将萧绰放平在床上。 萧绰苍白着脸,晕倒在床上,全身都汗水淋漓,浸透了衣服,散乱的发丝黏腻在脸上,那眉头依旧沒有舒展,像是积郁了多少忧愁似的,全然沒有方才对着耶律贤那种剑拔弩张的气焰。 耶律贤将萧绰抱在怀里,再也沒有怒意,沒有对她的恶语相向而生出的反感,只是歉疚,只是心疼,冲着门口大声吼道,“快传韩匡嗣來,快!” 为了萧绰的身孕,韩匡嗣又一次被传唤进宫,待他诊过脉后,才告知皇帝,萧绰乃是急火攻心,受了刺激所致。 韩匡嗣开了药方,让宫人去煎药,这就离开了。 宫人都识相地退出了寝宫,耶律贤一人陪着昏迷的萧绰。 “燕燕,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曾经无法给予你的,现如今都为你得到,可你最想要的,我却沒能完整的给你…” “我该如何告诉你,那只是意外…” 耶律贤握着萧绰的手,垂下了头,一个人伤神地自语。 握在手中的萧绰的手,挣了一下,让耶律贤惊喜抬头。 萧绰的眸光清冷,皱眉盯着他,“皇…皇上,七月暑热,何必握着臣妾的手…” 萧绰的力气显然沒有太过恢复,挣了几下才甩开耶律贤,她又将被子拉扯到自己的身上,翻身背对耶律贤,将自己又裹得严实。 耶律贤胸中的郁闷化作一声轻叹,他视图将萧绰的被子拉下來。 “可不可以不要用碰过其他女人的手,再來碰我?”那冰冷如刺的声音把耶律贤的手冻僵在半空中,终于还是收回。 覆水难收,即使是无心之失,终究也是失了。 良久,寝宫再沒有声响,萧绰这才将锦被掀到一边,寻得一丝凉爽。 额上的汗水不住地流下,眼眶中的泪水也涌成涓涓清流,汗与泪浸湿了枕巾。 这让她如何能原谅?即使是个意外? 可毕竟,一切还是发生了,无可挽回。 阿语再沒有出现在崇德宫中,萧绰也无心去找她,找她过來能做什么?给自己添堵,还是打她一顿以泄私愤? 可萧绰始终认为,最大的错误在耶律贤。 “皇后…姐姐…”乌朵娅给萧绰扇着凉,苦着个脸,“您何苦这么苦着自己,即便阿语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她也无法对您构成任何威胁,您为什么还和皇上这么僵着…” 乌朵娅是真的关心萧绰的,萧绰自然明白,所以由着她说出心里话。 萧绰抬眼看看刺眼的阳光,那强光刺痛双目,她伸手一挡,“你不懂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或许是无关他人…” “可乌朵娅希望您好…”乌朵娅趴在摇椅的扶手上,“现下我还能陪着您说说话,可若我不在了…您还要如此自苦下去吗?” 萧绰看着乌朵娅,淡淡笑了,像是微风中盛开的莲花,清高,优雅,“不在?乌朵娅想离开我这不得宠的皇后吗?” “不是的,不是的,乌朵娅永远会记得皇后姐姐的维护之恩,”乌朵娅极力辩解,忽然又敛下眼底落寞之色,“可聚散离合,是人之常情,若真有那一天,皇后姐姐,一定要过得好,这是乌朵娅全部的心愿。” 萧绰爱怜地摸了摸乌朵娅的头发,“如今我全部心愿,便是能顺利产子,平安度日,我别无他愿了…” 或许是真的失望了吧。 一个不及双十的女子,经历了这些,让她怎能不心寒? 一隔数日,耶律贤和萧绰不曾碰面,只是一天黄昏,七良赶來崇德宫,向萧绰拜禀,让她梳妆打扮一下,晚上会为渤海国使臣设宴。 萧绰作为国母,自然推诿不掉,她心中虽然怨恨着耶律贤,可在国体大事面前,还是知道分寸的。 “乌朵娅,乌朵娅?”萧绰挺着肚子,大声呼喊着,平日的梳妆她都是由乌朵娅來服侍,离了乌朵娅还真是不知道会怎么样。 几个小婢女应声跑进來,扶着萧绰坐在梳妆镜前,其中一个道,“乌朵娅姐姐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下午都沒有见到她。” 萧绰心中颇多疑惑,可宴会在即,她也无暇顾及,只得让这几个婢女为自己梳妆,匆匆赶往宮帐。 萧绰坐在耶律贤身边,即使是身怀有孕,不得不保持着一副端庄的姿态,她举酒环视时,细细地看着堂下的局势。 这次的宴会上,往日该列席的大臣都到齐了,只是这次却多了不常露面的宋王爷喜隐。 喜隐满面春风,与耶律贤敬酒也是恭敬谦卑,仿佛并沒有对之前的惩罚而记恨皇帝。 萧绰正一蹙眉,只见耶律斜轸和萧思温向她不动声色地遥遥举杯致意,这让她心头一暖,唇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可人群之中,那一双温暖却忧郁,含情却似露非露,欲语还休的眸子,仍是刺痛了萧绰的心。 韩德让,你终究是放不下,除了对你心狠,我又能怎么办? 诸多的臣子王爷,让萧绰难以一一辨识,只是知道几个熟悉的面孔,如平王隆先,还是那样狂放不羁。 蜀王道隐,仍像是一个超脱俗尘、更是对俗世了然的仙家。 卫王耶律宛,一派云淡风轻,更有一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姿态。 萧绰将酒杯端到唇边,冷不防地被人拿走,她那略带嫌恶的眼神瞥向耶律贤。 耶律贤看也沒看她,只是又端起一杯递给她。 碍于众臣皆在,萧绰不好说什么,只得柔柔一笑地接过。 眼尖的看见皇后温柔的眼神,还道她贤淑良善,只有耶律贤感受得到,萧绰的柔波里含了多少的冷意。 “皇上,数日前,是喜隐之过,擅做主张,还望皇兄包涵臣弟。”喜隐跪拜,虔诚无比。 耶律贤将酒盏放下,唇边化开暖暖笑意,眉眼之中流露出一种兄长对弟弟的疼惜恋爱的神色,“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朕派你去会见使臣,何來过错一说?否则,当日皇后又怎会不主持公正?” 耶律贤将这话題抛给萧绰,让有些出神的萧绰措手不及。 萧绰回神,微微一笑,“宋王爷多礼了,本宫那日只是说了实话,皇上也许了的,这一切不过是皇上顾惜手足之情。” 耶律贤挑出了萧绰当日撒谎之事,萧绰又将耶律贤帮她圆谎之事抬了出來,两人不分伯仲,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喜隐也不恼,躬身拜倒,“谢皇上,谢皇后。”待拜过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桌席,向耶律贤拱手称道,“皇上,上次喜隐确是和渤海国使臣探讨了些许,他此次前來,不仅为我朝带來供奉,并且特奉渤海国国王之命,送上一份大礼。” 众人将奇异的目光投向渤海国使臣。 渤海国使臣,身材高大,却是眉目清朗,萧绰一见,忽然想起乌朵娅向她形容的渤海国男子,的确不假,渤海男子生得好容貌,身量也十分魁梧挺拔。 “皇上,国王命小臣献上渤海国大礼,请过目。” 那使臣将手指向宮帐门口,可宮帐的门帘沒有一丝动静。 有些臣子等得着急了,嗤了几声,仿佛对渤海这些故作玄虚的手段不屑一顾。 渤海国使臣忽然面向门帘处一跪,长拜不起,让众人称奇。这时门帘被掀起,有一身量纤纤的丽影飘入。 众人都盯着这女子瞧着。女子身着鹅黄纱衣,风轻轻吹起,像是吹皱一池春水。女子蒙着面纱,轻柔地裹着头发和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的眼睛,一双描画的极致妖娆的眼睛。 她亦跪下,面对着萧绰和耶律贤跪下施礼,“臣女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BY21 册渤海妃,幽幽且与宫 萧绰远远瞧着那蒙面女子,觉得身材似曾相识,可又不知是谁,再一听这声音,虽然轻柔如丝,可总是让她的心里突突直跳。 使臣直起身子,调转方向,“皇上,这是渤海国公主,雅朵,国王特献给皇上,愿为吾皇开枝散叶,服侍皇上,以示我国效忠之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这妖娆的公主,想瞧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仙女。 耶律贤不动声色,温温笑着。 而萧绰也是那般笑着,只是盯着那公主看,她开口道,“哦?贵国费心了,可公主这是怎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本宫可有荣幸,请公主将面纱摘下來?” 说是‘请’,可萧绰的口气却不容一丝拒绝,这是命令,是皇后的命令。 众臣低着头,却不住地抬眼看,心中嗤笑着,大约皇后时容不下这公主,才先使了一个下马威。 那公主的目光接触到萧绰的目光时,急急低下头,分明是怕萧绰的,可是沒有道理,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即便是害怕,也不至于如此。 使臣笑道,“公主,您摘下面纱吧,好让皇上皇后瞧瞧。” 这公主似乎十分听使臣的话,她颤着手将面纱摘下,却低垂着头。 萧绰更觉得熟悉,心像是要跳出來,仿佛暴风雨也要呼啸而至,她急欲知道答案,“抬起头來。” 公主缓缓抬头,看清楚她脸的一刹那间,萧绰倒抽了一口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的羞愤难以发泄,只得生生地堵在心口之中。 阿语,这个和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小婢女,什么时候成了渤海国的公主? 耶律贤也大惊,很快掩下惊色,只是瞥了一眼萧绰,见到萧绰一脸惨白,他便知道,这一切风波才将将开始。 众人都还沒有弄明白过來,只听使臣笑吟吟地介绍着,“其实雅朵公主先行入宫,已经见过皇上了,幸好皇上待公主也极好,国王便不用再担忧公主会在大辽过得不好,也算是遂了我国臣服的心愿…” 这一番话说得暧昧,让众人不得不心生遐思。早已见过,难道这公主已经得到皇上宠幸? 这样隐晦的事情,只得放在心里,众人心里揣着明白,装着这份糊涂罢了。 使臣这样的说辞,竟然让耶律贤骑虎难下,不承认阿语这个公主,吗?可是当初他醉酒之后的确… 若是承认……耶律贤看向面色发白,一脸惨笑的萧绰。 萧绰亦看向他,目光之中只有浓浓的哀意,悲凉。她又瞥了一眼堂下的使臣,笑对阿语,“阿语,怎么瞒得本宫这样苦?若早早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本宫必定代皇上许你一个名分。” 这是母仪天下的做派,可不是萧绰的做派。 可萧绰又有什么办法?身在其位,只得谋其政。 “雅朵无心欺瞒皇后,化名阿语,原是为了行事方便,望皇后恕妾隐瞒之过…”阿语一头磕在地上,沒有再抬起头,可萧绰分明瞧见她的身子是颤抖的,她是怕,而不是敬。 阿语这一句求恕之言,自称为妾,还沒有得到帝后二人的承认,她便迫不及待自称为妾? 萧绰颇为鄙夷的目光转到了耶律贤身上,耶律贤亦垂下眼眸,声音低沉,“雅朵公主,请起。” 这是耶律贤对阿语的认知,雅朵公主,而非他的妾。 耶律斜轸的剑眉向上挑起,他瞧着阿语这样子,忽然想起当日阿语在萧府庭院之中自言自语地骂声,心中很是怀疑。 殿上沉默压抑,谁敢开口?谁敢随意偏帮渤海国使臣和公主?或者说,谁敢帮他们去给当朝皇后心里添堵? 可是这样僵持着,究竟要怎么样? “咳…”使臣微笑道,“既然公主已经得到了皇上的承认,小臣恳请皇上赐给雅朵公主一个名分,让小臣好回去复命。” 这是在逼迫吗? 喜隐的唇边闪过一丝促狭阴冷的笑容,随即也拱手道,“皇上,远道而來即是客,我朝圣恩泽被天下,想來公主和渤海国王必不会失望。” 表面上是捧皇帝,实际上是在逼他做下决定。 耶律贤攥紧拳头,头上青筋若隐若现,唇边还噙一丝笑容,几欲暴起。 “皇上,”萧绰蓦然高声开口,“臣妾是后宫之主,理应为皇上分忧,这件事,想必臣妾可以做得了主。”她向耶律贤微微一颔首。 萧绰做什么?耶律贤并沒有出言阻拦。 萧绰那锋利如刀刃的目光隐藏在温温笑容之中,“雅朵公主,可愿入宫伴圣驾,与本宫一同服侍皇上?” 她竟说得这样直白,众人侧目。 阿语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她,“臣女,愿意。” 萧绰的心咯噔一下,漏了一拍。这一下她可是亲自将女人送到她丈夫的怀中,一切就在她的一言一行之间。 萧绰唇角颤颤,依旧微笑,“册封渤海国雅朵公主为渤海妃,我大辽愿与渤海国盟约永固,永结同盟之好。” 各位臣子不知是称赞这位皇后大度,还是说她在演戏,可沒有敢反对的,这是国体大事,更是耶律贤的家事。 众人山呼外岁之时,萧绰淡漠而疲倦的眸子和耶律贤那一双深沉而不再明媚的眼眸相接之时,萧绰只瞧见了耶律贤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燕燕,你当真不要我了? 萧绰无声地摇头笑笑,满面凄然。 永兴宫寝殿众人皆退去,只有帝后妃三人。 耶律贤和萧绰高高坐在堂上,阿语跪在堂下。 “皇上,皇后…”阿语怯懦地出声并抬头。 耶律贤那一双犀利的眼眸如万箭穿心射向阿语的眼睛,让阿语跌坐在地。 “雅朵,雅朵,想不到跟在我身边多年的阿语,竟然是公主殿下?”萧绰冷笑道,并将冰冷的视线投向耶律贤,“皇上,美人恩重,想不受都不行呢。” 耶律贤并未回应萧绰,冷冷开口,“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冒充他国公主?” 阿语全身瘫倒在地,“奴婢,奴婢只是爱慕皇上,那一夜…和皇上的那一夜…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只是想留在皇上身边…”说着她竟嘤嘤哭泣起來。 萧绰好生厌恶阿语的嘴脸,反而对耶律贤冷笑道,“皇上,美人垂泪,美艳不可方物,宫中才纳新人,皇上和渤海妃,好好诉一诉衷肠吧,臣妾先行告退了。” 萧绰慢慢起身,只是低着眉眼弯了弯腰,便想离去,转身之际,却被耶律贤抓住了手腕。 “皇上,放手吧。”萧绰盯着梨花带雨的阿语,不由心中酸涩,可她还是那样决绝,用另一手拨开耶律贤,走出宫去。 耶律贤,我们之间,终究是隔着一个人。 “既然皇后已经给了你名分,即日便以渤海妃的名分住进且与宫。若你安分,朕可保你一世平安荣华,最好如此。”耶律贤拂袖而去。 帝后都知道,阿语是假冒公主,可是两国之间,只是需要一个公主來维系,至于这个公主是谁,不重要。 当晚被册封的渤海妃阿语便入住皇宫,赐居且与宫。 且与,和妾语同音,侍妾阿语,这是阿语应有的名分,这是她千方百计得到的名分。可无人明白宫名的含义,只有耶律贤和萧绰,还有阿语三人心知肚明。 且与宫内,灯火昏昏,摇曳不定。阿语遣退了所有人众,径直走向一堵墙,摸到了一块有轻微凸起的砖块,便将它拿下,手掌向里面按下,墙的右侧挪开了一个入口。 这是一个秘密通道。 阿语手握烛台,照亮眼前的路,照亮了角落被锁住手脚的人。 阿语阴笑道,“乌朵娅公主,别來无恙?” 角落处有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人蜷缩着,她蓬头垢面,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可是露出一双恨妒的眼睛。 “何故如此看我?呵呵…忘记告诉公主了,我现如今是公主了,不,你要尊称我一声渤海妃了。”阿语向她走去,“若是沒有你这不受宠的渤海国公主身份,怎么会有我的今日?说來真要感谢你呢。”。 乌朵娅已经靠在角落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被阿语捏起下巴,她的眼睛充满了惊慌和恐惧。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在深夜发现,那只她用于和渤海国传信的鸽子,腿脚上绑着的信仿佛被人拆开过,她心生疑惑,可不知从何解起。 面前的人,大约就是答案了。 “一直想在萧绰面前和我争宠?那么你赢了,可是和我争,公主殿下,你现在知道下场了?我可以让你在宫里消失地神不知鬼不觉,我也可以让你在这世间永远消失。”阿语说着,便将她那狭长的指甲扣在乌朵娅的脖子上。 乌朵娅瞪大双眼,被锁住的双手双脚不住地挣扎,幽黑的暗道里只有锁链声作响,“不,不…” “哈哈…你也知道怕了吗?这只是为了报当日萧绰为你而给我的一个巴掌之仇。我斗不过萧绰,可是你…”阿语的脸越发阴冷。 BY22 不逆天意,君臣忆往事 “我不会让你死,那太痛快了,我要让你活着看到,萧绰是怎样痛苦,我是怎样走到皇上身边的…” “不妨告诉你,皇上的酒量那么好,怎么会酒后失德呢?可是尊贵的皇后竟然敢忤逆皇上,啧啧,这不就是上天相助吗?呵,还有皇后看重的亲姐姐宋王妃,沒有她的话,我怎么可能顺利呢…“ 阿语将乌朵娅的脸甩向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便起身欲出,走到门口时,她半回头,“你们尊贵,我就要将你们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看着密道的光线随着阿语的离开而消失,乌朵娅双手紧紧环膝,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涌出。 皇后姐姐,你能來救救乌朵娅吗… 乌朵娅失踪了好几天,萧绰一直派人在宫中寻找,并沒有蛛丝马迹可查,她便派人到宫外去找,可是人海茫茫,什么线索也沒有。 况且乌朵娅只是一个小宫女,萧绰更是不愿拉下脸來去求耶律贤寻找她,萧绰只好向萧府和耶律斜轸他们放出信去,让他们留意乌朵娅的踪迹。 数十天,萧绰终于叹了一口气。 最后陪伴自己的人,也不知去向何方,乌朵娅,皇后姐姐很想念你,快回來吧…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萧绰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乌朵娅就在阿语的且与宫中。 “臣耶律斜轸,拜见皇后,皇后万福。” “臣耶律休哥,拜见皇后,皇后万福。” 在摇椅上眯眼休息的萧绰看到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时,眼前一亮,喜道,“大哥,你们怎么会來?”她示意一旁的婢女搀扶自己起來,迎向他们。 两人起身,耶律斜轸笑眯眯地扶着萧绰,“自然是想念妹妹。” 萧绰更是欣喜,在宫中长日无聊,每天对着同样的宫人,同样谦恭的面孔,又和耶律贤冷战不和,乌朵娅也不知所踪…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萧绰又有些疑心,若说耶律斜轸想念她倒还是说得过去,那么耶律休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又笑着看了看耶律休哥。 “是皇上命我和南院大王一同來看望皇后。”沉闷的耶律休哥开口。 萧绰敛住笑容,随即又是自嘲地一笑,若不是皇帝的命令,前朝臣子又怎么能随意进入后宫之中前來拜见?可她着实百无聊赖,和他们说说话也好,就算是,她承了耶律贤的这份情。 萧绰邀着他们进了宫里小坐,饶有兴趣地向他们打问着朝政之事。 耶律休哥倒是一一应答,沒有不耐烦的反应,而耶律斜轸时不时地说个笑话,一扫萧绰前几天的阴郁之色。 “大哥,休哥,你们早來看我该多好,和你们在一起,我便畅快多了。”萧绰笑道。 耶律斜轸突然收住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脸严肃,“皇后,听闻近日,你与皇上不和?难道是为了那个新册封的渤海妃?那不是你亲口为她讨下的封赏吗?” 萧绰的笑容生生噎住,唇角动了动,喝了一口清水,笑道,“上次烟儿來,我正想问问大哥和她的婚事该如何…” “萧绰!”耶律斜轸拍案喝道。 “耶律斜轸,莫忘了你的身份,不该问的话,最好不要说出口!”萧绰和耶律斜轸呛了起來。 耶律斜轸冷笑一声,“竟然拿起皇后的架子,管你是皇后还是萧家三小姐,我耶律斜轸都要说。为何不懂知足?你现如今还身怀有孕,又和皇上僵持着,你独自一人在深宫之中,让我和你父亲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萧绰鼻尖一酸,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水,别过脸去,不看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虽然口气不善,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萧绰而着想,萧绰沒有什么恼怒的,反而很感动,宫里沒有人和她并肩,宫外却有许多人在挂念着她。 “皇后此举,恕臣不敢苟同。”耶律休哥起身,口气虽然比耶律斜轸的要恭敬很多,可是那言语却比耶律斜轸的要狠戾。 “皇后可知,皇上日理万机,有时甚至忙到深夜不寐,他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个位子上的,想必皇后也有所耳闻,身为后宫女子的表率,不能体谅宽慰皇上,反而一味寻别扭…呵,休哥还道当日那个为了贤宁而不惜自己性命的女子,如今还是有情有义,沒曾想,不过凡人罢了。” 耶律休哥一番冷嘲热讽,让萧绰拧眉看他,思绪被他的话语拉扯到那个夜晚。 她曾经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耶律贤,可如今却不能原谅这样一个好好活着的耶律贤。 难道这怪她吗?若非耶律贤怀疑她的不忠,将芍药尽除,若非耶律贤宠幸了阿语,让她气恼,他们又怎么会到了这般境地? 眼前的这两人,又怎么会懂他们之间的情意? 真话,只说给听得懂的人听。 萧绰淡淡一笑,向耶律休哥颔首致意,“大人说得极是,是萧绰的不对。是非曲直,自有上天裁决。我心意决绝,人不可轻易逆我意,而我萧绰,不逆天意。” 萧绰的气势让耶律休哥不禁侧目。 这怎么会是一个只会争宠而自怨自艾的后宫女人?她身上所拥有的霸气和灵气浑然天成,让人不敢直视。 劝说未果,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灰溜溜地离开了。 萧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脸好像瘦了一些,大约是胃口沒有刚怀孕之时那么好了。眼睛无光,又似乎慢慢模糊了起來,有水雾蒙上。 萧绰凄然笑起來,用手背抹着眼泪,喃喃道,“怎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要哭呢…” 哐当… 萧绰透过镜子,看见原來是屏风旁的书架上,有一本书掉落。她擦掉眼泪,走过去正想捡起地上的书卷,却听得有一婢女來报,“皇后,南院大王还留下一盒点心,说是萧家小小姐托她带进來给您的,厨房來问,是否要加到午膳里?” 方才耶律斜轸骂她骂得那样凶,可心里还是疼她的,还说什么是萧烟托他带进來的,往日耶律斜轸外出都会给萧绰带点心回來,这萧烟怎么会知道!明摆着是胡诌的。 萧绰欣然一笑,随手丢下书卷,缓缓走向门口,“将点心拿到小院子來,眼下本宫正饿了。” 待萧绰出门后,屏风被挪动,耶律贤从后面出來,坐到了梳妆台前,对镜苦笑。 毕竟是伤了你的心,谁也劝不回,是不是? “皇上,你可曾真正了解皇后?”韩德让忍着胸中怒火发问。 君臣二人本就在议政,话罢,韩德让终于忍不住,耶律贤纳新妃,他急于为萧绰打抱不平,此时并沒有平日的稳重,反而与皇帝针锋相对。 耶律贤的眼眸之中叶点燃了一把火,“那么韩卿,又了解皇后多少?” 韩德让紧紧攥拳,青筋暴起,却沉默不语。 耶律贤的怒火在想到萧绰冷漠的眼神之时,便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将手负于身后,“当日她随萧思温入宫,偷跑到我的芍药花圃处,我便认识了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子,后來再相见时,她竟送给朕两枝她亲手栽种的芍药。呵,从未想过,一个伶俐活泼的女子竟能耐得下心來学会种芍药。她说,是因为我曾对她说过,‘小姑娘要有爱花之心才好’…再见之时,已经是两年后,朕隐瞒了身份,她只以为朕是宫中侍卫,即便如此,她仍旧舍身救朕…” 耶律贤的笑容灿灿,眼睛之中时而流露出一丝悲伤,他对着韩德让苦笑,“你与她青梅竹马,可朕本自信,朕和她之间的情分胜过你,可她爱芍药之心,却是因了你会种芍药,这一切是为了你…或许,原本就是我困住了她的自由…” 耶律贤的娓娓道來,让韩德让怔住了。 误会这一切的人,是他韩德让! 萧绰喜爱芍药,是因为耶律贤喜欢。 韩德让摇摇头,喃喃笑道,“皇上,您为何自苦?您和皇后,上天注定的姻缘,微臣,怎敢僭越?” 待韩德让走后,耶律贤发疯似的抛开众人,向崇德宫跑去,却因且与宫的一阵打骂声而驻足。 他只记得韩德让临走前说的那些话,“…皇后未进宫前,曾央求臣教她栽种芍药,她为着另一个人的喜好而去学这枯燥的手艺。后來皇后一口拒绝臣的求亲,是因着她心有所属,她说是宫中的一个侍卫,尽管身份不同,可皇后那份心从未曾动摇过…皇上,好好待皇后,这是臣,最后一次僭越之言…“ 萧绰的一颗心,全都为着他或喜或怒,芍药是为他,入宫也是为他,什么都是为他… 这样完整的一颗心交给他,而他还要对她心疑,真是辜负了这样美好的女子! 耶律贤听到且与宫里传來阿语辱骂宫人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不禁头嗡嗡作响。 他们之间的那个隔阂,不是萧绰造成的,而是他,他亲手将阿语横亘在他们之间,划成了越不过去的洪渊。 “住口!滚!”耶律贤站在且与宫门口怒吼一声。 BY23 情丝不断,小人却得志 阿语噤声,不敢再多话,耶律贤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韩府。 李芷岸满目凄然地看着发疯的韩德让,嘴唇发抖,却不说话。 韩德让醉意熏熏,赤红着眼,手脚并用地将庭院里将谢的芍药花拔除,一片颓然。他望着眼前的萧瑟,怔了一怔,蓦地跌坐在地上,痴痴地,自嘲地,放声笑起來。 李芷岸的清泪涌出,让她那双美目全然笼罩在氤氲水汽之中。她走向韩德让,低身拥住了他。 庭院静谧,只有李芷岸的抽泣声,和韩德让那悲哀荒凉的笑声。 “德让,求你不要再钟情于燕燕了,太苦了,太苦了…” 是太苦太苦,苦了韩德让痴情错付,苦了李芷岸痴情错付。 上天有时真的是有它的安排的,譬如它让有情人相爱,让苦情人相依。 可李芷岸无疑是苦情人之中最苦的那一个。 韩德让任由李芷岸拥抱着,笑出了泪水,“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就好…” “还有我陪着你,有我啊…”李芷岸亦是痛彻心扉。 谁能断了情丝,一世不苦?可世人宁愿爱得苦,也不愿不爱。 永兴宫,崇德宫,两座宫殿距离不远,住在里面的人仿佛可以一世不相见。 阿语的骄横狠毒,是所有宫人怨恨在心的。她为奴之时,是恃宠而骄的恶奴。她为主之日,是遍失人心的恶主。 一个人的本性,难以改变,无论身份如何变换。 她痛恨那些和她有相同出身的宫人,非打即骂。那样卑贱的出身,是她极力隐藏的现实。 宫人们忍气吞声,抹着眼泪儿向皇帝身边得力的助手七良诉苦,可七良也只是个下人,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扰耶律贤,更何况,他也知道常常失神儿的皇帝,心中只有皇后。 瞧见宫女儿身上血红连片的伤痕,七良也于心不忍,气不过渤海妃的恶行,擅自将受伤的宫女带去给耶律贤奉茶,故意让宫女露出伤痕。 耶律贤蹙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哇的一声哭出來,数日來的委屈全部化作泪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出话來。 耶律贤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七良。 七良有些心虚,将宫女往后拉了一把,“她是且与宫的,这…是渤海妃弄出來的伤…” 耶律贤二话不说,阴沉着脸便去了且与宫。 “拜见…拜见皇上…”且与宫中几个红肿着脸的宫女怯怯地跪下。 皇帝前來,妃嫔竟敢不出來接驾。七良借着耶律贤的胆子,恶声道,“怎么不见你们渤海妃主子出來接驾?” “渤海妃…她一早儿便去崇德宫了…” 耶律贤脸色一变,目光更加狠厉,扬长而去。 本想着给阿语荣华富贵,让她好好当她的公主,当她的妃,而她偏往枪口上撞,去扰萧绰的清净,这就是罪不可恕了。 崇德宫中,以阿语为首,跪着数个且与宫的宫女近侍。 萧绰仍旧是躺在摇椅上,两眼轻闭,当做她们不存在。 只见阿语泣涕涟涟,委屈至极,“皇后姐姐,您当真不肯原谅妹妹之前的过错吗…妹妹知错了,看在我们多年情分…” 萧绰猛一睁眼,盯着阿语,眼神略带玩味,略带嘲讽,“姐姐?本宫不敢高攀渤海妃,萧思温生女有三,本宫是最小的一个,何曾有过妹妹?”说罢嫌恶地转回头,闭上眼,不愿再看阿语那副假情假意的样子。 皇后姐姐… 这样亲昵的称呼,是乌朵娅对自己的,怎么能让阿语随意叫?她不配! 想至乌朵娅,萧绰心如针扎。 阿语向來惧怕萧绰的目光,萧绰话音落了,许久,她才敢再吱声。 阿语擦去眼泪,直起身子,给自己壮胆,“皇后,您不顾念从前的主仆情分,也该顾忌雅朵现在的身份,您一味地霸着皇上,皇上从未曾來看过臣妾,若让有心人将流言蜚语传到渤海国,又当如何?” 阿语竟然如此大胆,敢用这个虚假的身份來给萧绰施压,想必她入宫数月來,未得耶律贤宠幸,心中急切,她不敢触犯天威,就这样沒头沒脑的來寻萧绰的不痛快。 萧绰身子一僵,缓缓睁眼,凝望了阿语片刻,伸手示意身边宫女來扶她。 萧绰一步一步地,渐渐靠近阿语,让阿语觉得心惊肉跳,空气像是被抽离。 “呵…”萧绰一声冷笑,微微弯弯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抬起阿语的下巴。 阿语只是飞快抬眼看了萧绰一下,迅速垂下眼帘,不敢再动弹。 萧绰的两个手指看起來轻轻柔柔地捏住了阿语的下巴,实际上下了狠劲。 她的指甲在阿语的脸庞轻轻勾划着,让阿语后背泛上一层凉汗。 啪… 萧绰反手就是一耳光,阿语转眼再看萧绰,就只有背影了,阿语还沒反应过來,片刻,才感觉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不稀罕向皇上邀宠,更不屑,与你争宠。”萧绰的声音在庭院之中淡淡响起,她已经坐回到摇椅之上。 当着众人,被萧绰掌掴第二次,阿语再度想起上一次被萧绰打,不禁羞愤,大口大口喘气,像是要窒息似的。 “皇后…果然手段凌厉,”耶律贤缓缓步入,满面失望之色,痴痴盯着萧绰,“朕佩服之至。” 萧绰淡淡瞥了耶律贤一眼,心痛的感觉再度浮上心海,她从容且疏远一笑,慢慢起身,“皇上谬赞了,臣妾当不起。” 阿语几乎喘不上來气,后來开始大声干呕,周围的宫女都慌神叫了起來。 耶律贤别有深意地盯着萧绰仿佛在问“你要如何收场?” 萧绰亦看懂他的心事,厉声道,“喊什么?把渤海妃抬到偏殿,再去请人來瞧瞧。” 一番诊治之后,那垂垂老矣的太医略带喜色,“启禀皇上,皇后,渤海妃已有两月身孕,今日是受惊了,才…” 耶律贤的第一反应是看萧绰如何应对,阿语的身孕让他措手不及。 萧绰的手摸了摸肚子,眼眸之中的神色晦暗难懂,先是苦涩抬眼,转为浓浓悲凉,最后一低眉之时,是失望。 她淡然一笑,像是不关己事,施施然道,“这便是皇上今日前來的目的?为您心爱的妃子讨个公道?萧绰心领了,但受不起。” 该怎么开口挽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绰的身影远去,远离他而去。 他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阿语,隐忍了一口气。 听着韩德让之言,他想了多少种和萧绰和好的方法,可是,阿语,还有她的身孕,将这些幻想都扑灭了。 在门外听到萧绰扇阿语的巴掌声时,耶律贤竟有些庆幸,他以为这是萧绰为他而生的妒意。 那一句“我不稀罕…”让他心凉,心寒。 这是两个受伤的心灵的无可奈何。他为了她,她为了他。 自从知道自己身怀皇嗣,阿语便日益骄横跋扈,每每传到萧绰的耳朵里,萧绰都只是置之不理。 萧绰是皇后,但她更是一个受情伤的妻子,她不愿再看见那张让她不悦的面孔,索性放任了她去。 “这是什么动静?”耶律贤走在皇宫小道上,听到凄凄惨惨的哭泣声,皱眉问道。 七良向远方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道,“皇上,那是且与宫传來的声音,想必,想必是渤海妃动怒所致…” 七良这番有意有心的提示,让耶律贤又想起那个身上有伤痕的宫女,“她素日这样打骂宫人?” 话音落了许久,七良不曾搭话,只是沉默低头。耶律贤蹙眉,走向那个吵闹声源去。 “皇上到…”七良的声音高高响彻在且与宫,一切刺耳的声音都停止。 耶律贤步入且与宫,阿语怔住了,手中的鞭子掉地,随即回神,敛衽施礼,略有心虚,“皇上,臣妾拜见皇上…” “皇上万福…”一众伤痕累累的宫人东倒西歪地跪在地上。 耶律贤迟迟沒有让阿语起身,望着这一地的人,沉默许久便进入了且与宫。 “渤海妃,随朕來。” 阿语蓦然抬头,见耶律贤沒有责骂自己,反而语气平常地让自己与他一同进去,心中感到莫名,却多添一份惊喜。 且与宫中有浓重的脂粉香气,让耶律贤闻到觉得很是不舒服,他不禁开始怀念崇德宫中那淡淡宜人的芍药香气。 “皇上,您…您怎么突然來看臣妾…’阿语将宫门关上,有些怯地走到耶律贤面前。 耶律贤轻声一笑,“渤海妃不欢迎朕來吗?这般拘礼,你如今是皇妃,不是昔日的阿语,忘记了吗?” 阿语再度抬眼时,眼前的人在她的眼中有些迷蒙,不真切。 当初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温暖一笑。他高高在上,让她一见倾心。 即使是阿语,也是个可怜人。 沒有拥有完满的爱情,所以追求熏心的名利。 精神与物质,人总是需要一个來填满自己的心。 阿语顺着耶律贤的话坐下了,斟上一杯茶,嫣然一笑,“皇上,请用茶。” BY24 恩宠为虚,皇长女燕哥 耶律贤欣然接过,喝了一口,“好茶。”他舒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凝重,“如今该称你为什么呢?阿语还是雅朵?” “只要皇上记挂着臣妾,叫什么都好。” 耶律贤一笑,放下茶盏,“还是叫你阿语吧。阿语,你自小就在萧府吗?” 阿语有些尴尬地笑道,“是…是啊,一直在萧府…” 于阿语而言,在萧府为奴为婢,是个不堪的回忆。 “那么,你和皇后一直在一起的?”耶律贤有些失神的问道。 “是,是啊…臣妾打小儿便跟在皇后身边…”阿语咬咬牙,强笑道。 耶律贤的眼睛突然绽放出光芒,“是吗?那皇后幼时是怎样的?” 阿语心中极度不悦,可还是顺从着耶律贤讲了讲萧绰幼时的琐事,还说起了萧思温让萧绰和萧双双比试,还有萧绰和耶律斜轸在街上救人的事情。 “嗯,果然是她的行事作风,”耶律贤开怀一笑,低声呢喃了一句,“是她呢…” 阿语讲的意兴阑珊,耶律贤听得饶有滋味。 一连数日,耶律贤都往且与宫來听故事,阿语希望他來,可每每來了都只能以萧绰为话題,她拒绝不得。 外面的人一度盛传,皇上冷落了皇后,渤海妃盛宠,可个中缘由只有阿语知道,可她又怎么会说出去呢?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深夜,更深露重,萧绰扶将着墙壁走到门槛处,凝望着凄冷的月光。 那个方向,是且与宫的方向,夜夜光亮,夜夜春宵。而她是孤身一人,即使是在偌大的崇德宫,乌朵娅不在身边为自己添衣,也沒有父母的疼爱,沒有兄长的庇护,沒有他的宠。 萧绰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來的肚子。 如今,只怕只有这个小生命能陪着自己了。 她的眼角边滑下一滴泪,冷月之下泛着晶莹的光而掉入尘埃里。 黑暗处,同样的一滴泪落入泥土之中。 耶律贤仿佛看到了那滴泪,流入他的心,灼伤并疼痛着。 公元970年,保宁二年二月,萧皇后诞女,名观音女,封为魏国公主。 朝堂之上,帝后皆身着锦缎华服,皇后怀抱小公主,立于高位之上,接受众臣朝贺。 “恭祝皇上,恭祝皇后,愿皇家多子多孙,福泽深厚,必有长生天庇佑。” 在群呼过后,高勋笑眯着眼,出列恭维道。 萧思温等人不屑于高勋的谄媚,只是略瞥了他一眼,便望着萧绰和耶律贤手中的娃娃,难掩激动之色。 耶律贤牵过萧绰的手,对她温柔一笑,双目紧紧盯着萧绰的眼睛,低声道,“燕燕,多谢有你。”随即转脸高声道,“皇后诞下皇长女,功劳尤甚,无以复加,朕便为公主特赐名燕哥,以警醒世人,勿忘生母生养之恩。” 萧绰的唇角动了动,渐渐化成一个温柔的微笑,看着耶律贤,“臣妾功德甚微,不敢有所求,在此谢过皇上。” 燕哥,只有他们心中明白,为什么女儿名燕哥。燕,那是她的闺名,这样为孩子取名,只是为了耶律贤心中对她的歉疚和怜爱,而非所谓为报慈母之恩。 帝后二人深情对望的一幕,让众臣感叹,皆称颂皇帝待皇后之心非寻常帝王可比。 耶律贤朗声一笑,“萧大人,朕对公主的希望,便是希望她能如萧卿小女一般,聪慧勇敢,不输男儿。” 萧思温也不推诿,笑道,“皇上说笑了,公主必定会像皇后一般无二。” 一旁的高勋和女里见耶律贤又抬举了萧思温一把,心中像是扎了毒刺一样,怒火冒三丈。 朝臣之列,惟韩德让站出來,“恭喜皇上皇后,小公主鸿福齐天,定为人中之凤。愿皇后凤体康健,恩泽长沐。” 萧绰听后,唇角含笑,眼帘缓缓垂下。 耶律贤明白那四个字,‘恩泽长沐’,这是韩德让对他所说的话。他记得之前韩德让那一番肺腑之言,便更加心疼萧绰,只得笑道,“朕谢过韩卿,今后定会如韩卿所言。” 当萧绰再度抬眸时,耶律贤那一双深情的眼眸仿佛看她不够,而萧绰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韩德让唇角扬笑,回到了朝臣之列。 只要心中所爱能过得好就好,或许世间唯有耶律贤才能给她苦,给她忧,给她爱,唯有耶律贤才能让她动情。 朝臣尽然离去,萧绰的笑容渐渐淡去,又转为这段时日常以示人的冰冷面孔。 “皇上,既然朝会已散,臣妾便先行退下了,燕哥,想必也是饿了。”萧绰抽回手,施了一礼,便带着众位宫人离去。 耶律贤望着萧绰的背影,苦涩的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 在朝上,萧绰那温柔的笑,让他以为他们之间会因为孩子的降生而回到过去,而如今看來,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已经懂得控制情绪,已经学会如何做一个得体的皇后了。 真的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从前。 崇德宫中奶妈、婢女一大群,都围着这个小公主转个不停。萧绰抱着小公主,不停地逗弄,怀中的小丫头便睁着一双可爱的眼睛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燕哥,还好你來到母后身边,这皇宫真是冷清得让人窒息…”萧绰亲亲小公主的脸颊,略带感伤地说道。 “皇后,韩夫人前來拜访了。”有一小婢女前來通传。 萧绰正蹙眉不解之时,已有一曼妙身影进來,让萧绰一喜。 “妾身韩李氏,拜见皇后,拜见公主。” 萧绰将怀中小人往乳母手中一放,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李芷岸,拥住了她。 “芷岸姐姐,好久不见…”萧绰的声音有些酸涩,引得李芷岸也心酸起來,“快进來看看我的女儿。” 李芷岸笑出了泪水,任由着萧绰牵着她去看小女儿。 “这公主,眉眼真像你,怪不得皇上会为她取小名燕哥,果然如其母燕燕。”李芷岸很是喜爱怀中的小人。 萧绰的笑容一僵,便直起身來,像是自嘲一般,低声自语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李芷岸回头瞥了她一眼,便又忍不住去亲亲公主。 萧绰笑了笑,“沒什么,”她的笑容忽然变得促狭起來,“芷岸姐姐,这么喜欢小孩,你和徳让哥哥成亲时日不短,为何不生个孩子?” 突如其來的一句话,让李芷岸心头一震,她正背对着萧绰,萧绰只听得她说,“你这张嘴,当了皇后也沒见有几分遮拦…” 萧绰只当李芷岸是害羞,并与她开玩笑,便放声大笑起來。 “燕燕,这段时间,听闻你与皇上不和,是因为徳让…是吗…”李芷岸那淡淡幽幽的声音让整个寝宫陷入沉默。 毕竟躲不过,还是要面对。 “芷岸姐姐。”李芷岸应声转了过來。 萧绰笑着牵过李芷岸的手,引她來到梳妆台处坐下,而萧绰便从一个小抽屉之中取出一个锦带,递给她。 “打开看看。” 李芷岸扬了扬眉,打开锦带,盯着手中的东西,半响说不出话來。 “芷岸姐姐,这是我进宫前徳让哥哥赠与我的芍药种子,想必你应该猜到了。”萧绰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她又从另一个抽屉之中取出一个锦带,将其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 李芷岸空洞的一双秀目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一堆花种,嘴唇一动,却沒发出声來。 萧绰笑了笑,倚在桌子边上,“这是牡丹花种,月季花种,红莲花种,还有其他不同的花种,”她微微侧脸,“芷岸姐姐,芍药花种常含情,可世间名花千万,万万不可因这芍药而舍弃似锦的繁花。”说着,她已经将花种收到锦带里,把锦带放在李芷岸手心之中。 “过去徳让哥哥赠我芍药花种,寄之以情。今日我赠你百花花种,望姐姐明白,芍药花不是最美的,只是曾经长伴在身旁罢了。看花人亦有心,会看到其他花儿的美。”萧绰笑道,“韩德让,是芷岸姐姐的归宿,沒有人可以拆散你们,相信我。” 李芷岸已然潸然泪下,时不时挤出苦笑,连连点着头,“我…信你,燕燕…” 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承诺,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信任。 “皇上驾到。” 耶律贤缓缓步入,寝宫之中忙活着的一大群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跪下参拜,而李芷岸和萧绰只是直身施礼。 耶律贤也仅是笑笑,衣袖一挥,让众人各去忙自己的。 李芷岸尴尬一笑,上前行了一礼,“皇上,妾身许久不曾來给皇后请安,今日特地前來,望皇上恕妾身打扰之过…” 耶律贤笑着摆摆手,“无碍…”他的眼睛越过李芷岸而落在偏转身子的萧绰身上,他低声道,“朕,只是來看看小公主,只是想她了…” 李芷岸一脸疑惑的表情看向萧绰,而侧身的萧绰长舒一口气,换上一副欢喜的表情,上前亲切的挽上耶律贤的胳膊。 “只是想女儿,沒有想我吗?”萧绰撅着嘴,略带些撒娇的语气,她的眼睛不断地眨巴着。 BY25 双双讽言,后妃皆失色 耶律贤略有诧异,却对这久违的亲近语气恋恋不舍,他温温一笑,握着萧绰的手,低声在萧绰耳边道,“我很想你,很想…” 这让李芷岸看得脸红,不由得低下头去,自然沒有看到萧绰在听到耶律贤这句话之后那僵硬的笑容。 李芷岸低头笑道,“皇上皇后恩爱,非寻常夫妻可比,皇后所言,妾身必定铭记在心,便不打扰了,妾身告退。” 李芷岸已经走远,耶律贤双手攀上萧绰的腰,拥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肩窝,“燕燕,我很想念你和燕哥…” 萧绰感觉到了耶律贤的嘴唇一张一合之时,像是在轻轻咬着她的锁骨,这让她差点难以抑制地发声,于是她冷着脸推开耶律贤。 “皇上,她走了。” 一句不冷不淡的话,给耶律贤泼了一盆凉水。 这就是说,外人在,她才与他假作亲近之态,人走了,便沒有假装下去的必要。 耶律贤自嘲一笑,望向窗外,“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皇上说笑,臣妾怎么敢闹?”萧绰一声冷笑,“万一再从崇德宫出來一个渤海妃,臣妾可消受不起,试问,臣妾怎么敢闹?” 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萧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这么多恶毒的话。 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萧绰昂首。 耶律贤沉默,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小公主处。 “燕哥,燕哥,有沒有想父皇?”沉默过后,耶律贤俯身逗弄着孩子,萧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父女俩。 “小燕哥,这皇宫冷清得让人窒息,还好有你啊…哈哈…” 耶律贤那一句话,和她的话如出一辙。时至今日,他们之间还有默契可言吗? 萧绰的心一揪,泪水已经控制不住落了下來,她连忙转身,双手紧紧攥住。 小公主的降生,宫里又是好一阵热闹。众位亲贵大臣不便以男儿之身进宫拜贺,于是便派了家中女眷到崇德宫给身体已然恢复的萧绰请安问好,暗里希望能和萧绰结个好交情,为丈夫在前朝能够做官顺利些。 宋王府也不免俗,于情于理萧双双都是要进宫來一趟,尽管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可她曾经对喜隐付出过真心,她是真的希望喜隐好。 崇德宫中,萧绰坐在床榻之上,看着一旁乳母哄着小公主,后來又将她放进摇篮中,轻轻摇晃着。 “皇后,小公主可真是讨人爱…”堂下站着的阿语讪讪笑道。 阿语渐渐显怀,自己不敢坐下,便让婢女一直陪站,在一旁扶着自己。 萧绰的手指被睡着的小公主紧紧握住,萧绰被小公主可爱的表情逗笑了,转头瞥了阿语一眼,漫不经心道,“是吗…” 这显然是应付之言。 一屋子的婢女都來來去去,为小公主忙着,沒有人理会她,阿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真羡慕皇后的好福气,若雅朵的小皇子能够像小公主这般可爱就好了。” 小皇子?这话说得多自然,好像她会生下小皇子似的,若她真的生下小皇子,那便是皇上的长子,长子怎可为庶? 况且,阿语的肚子,本就是萧绰最难言的痛处,那是她和耶律贤分裂的致命一击。 萧绰怔了一下,一道狠戾的目光刺向阿语,让阿语身上起寒。 “渤海妃的口气真大,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一个尖细的女声从外面传來,语气之中尽是嘲讽和散漫。 萧绰的心咯噔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宫门。 亮粉色华裳,一头的金玉首饰,逆着光而入,甚晃人眼。 萧绰屏住呼吸,眼睛不眨一下,即使是眼眶已经酸涩。 她终于还是來了。 “宋王妃萧双双,拜见皇后。”萧双双口气之中依旧傲慢,虽然微微欠了欠身,可她那高贵的脖颈不曾低下一寸。 萧绰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二姐姐,免礼。” 萧双双垂首一笑,狭长的眼眸瞥了阿语一眼,“想必,本王妃不必给渤海妃下跪问安吧?” 在府中时,阿语就怕她,在这里,仍然如此。阿语涨红了脸,退到一边。 萧双双不屑,径直走向萧绰和小公主。 萧双双一手扶着摇篮,看着小公主那张酷似萧绰的小脸,不由忆起往事。 那年是萧绰刚出生之时,萧双双已经三岁,她站在摇篮边上,踮着脚巴望着小萧绰,并疑惑地问一旁的萧思温,“父亲,这小娃娃是谁?” 萧思温便笑着告诉她,“这是双双的小妹妹,燕燕。以后你可要保护小妹妹啊。” 年幼的萧双双似懂非懂,“那燕燕要叫我为姐姐,就像我叫胡辇姐姐一样?” 萧思温笑着点头。 小小的萧双双沒由來的开心,好像是因为有人叫她姐姐而开心不已。于是她便用小小的食指轻轻戳了戳熟睡中的小萧绰的脸蛋,奶声奶气地嘟囔着,“妹妹,妹妹,我是你的姐姐呢。” 萧双双看着这个稚嫩的小脸,无意识地伸出食指,轻轻戳在小公主的小脸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爱怜地看着小公主,如同幼时看着小萧绰似的。 “二姐姐…”萧绰的声音把萧双双的思绪拉扯回來,萧双双连忙收回手指,藏到衣袖中,对萧绰轻轻点了点头,便走下堂去,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二姐姐,谢谢你來看我和燕哥。”萧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毕竟方才萧双双看小燕哥的神情,不是假情假意的,这让萧绰以为是血脉亲情所致。 萧双双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怎么说我们也是同出一门的萧家女儿,”她看了看阿语的肚子,嗤笑道,“皇后,怎么连身边的人都看不住?一个不小心就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萧家的男子,多是只娶正妻,你怎么活得这样窝囊?” 阿语皱眉,抬起涨红的脸,“宋王妃,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哈哈,纵使你今日以雅朵公主、渤海妃的身份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依旧是本妃坐着你站着,肚子里有皇嗣能怎样呢?妃是妾,妾之子为庶,庶为卑微,啧啧,仍是卑贱之身…” “宋王妃,还请你注意言辞,雅朵如今是渤海妃,是帝妃,而你仅仅是王妃。”萧绰受不了萧双双的奚落之言,更多的是怕她祸从口出,让有心人记着。 萧双双蹙起柳眉,盯着萧绰,唇角慢慢溢出笑容,好生诡异,“妹妹,你就是如此,心慈手软,所以后患无穷,瞧着渤海妃这肚子,你便知道你后半生会如何难过下去了。” 萧双双捏起茶杯,嘬了一口,又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皇上对你一时的情愫,又怎么能逃得过年老色衰的命运?今日是这一个渤海妃,來日他兴起之时,还会有成百上千个渤海妃冒出來。记住吧,君恩无常…” 那最后一个字的音被萧双双吐得极为轻,却是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上萧绰的心头,几乎把她淹沒,让她溺在水中。 君恩无常,果真如此? 若是面对萧绰,那只用面对萧绰冷淡的态度和冷漠的表情,阿语知道萧绰心中是不忍心下狠手的。 而面对萧双双,便是无尽的难堪和羞辱。阿语向萧绰请安过后,便急于匆匆逃离。 阿语行至狭窄小道之时,这才放慢了脚步,扶在长廊的柱子上,缓了缓气。 “渤海妃怀有身孕,还走得这样快,若这一胎掉了,皇上怕是不会再给你机会怀上皇嗣了…”这令阿语生畏的声音再度出现,让阿语不禁抖了一下。 萧双双这算是阴魂不散吗?在萧绰的宫里说道完了,又追上阿语。 萧双双沉默着,上下打量着阿语,片刻,阿语终于耐不住性子,给身边的婢女递了眼色,让她们退到一旁去,便矮身道,“宋王妃,请问有何指教?” “指教?”萧双双挑眉,“不敢…只是许久未曾见渤海妃了,想赶上來问个好。” “阿语心领,谢过宋王妃。”阿语冷着脸,说罢转身就走。 “欸…”萧双双眼疾手快,用力抓紧阿语的手腕,直至阿语喊痛之后才松开手,“雅朵公主,这么快就忘记当初是谁帮助你成为渤海妃了?” 阿语的脸部有些抽搐,“王妃,阿语不敢忘,谢过王妃的大恩。” 阿语也不与萧双双争辩,只是顺着她的话说。 萧双双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你将真正的渤海国公主私藏在你宫中?我是该说你大胆还是该说你胆怯呢?”她的目光直逼阿语,“留下她,必定是祸患,你是下不了手吧,跟在萧绰身边当小狗,连她的烂好心也学得一丝不差。” 说罢,萧双双才得意地转身离开。 來皇宫一趟,不算白來。羞辱了皇后,也羞辱了帝妃,这正是自小高高在上的萧双双的作风。 阿语咬着牙,攥紧拳。 萧绰的小狗,卑微的奴婢,她不愿再揭起的伤疤,就让萧双双这样轻易戳破,而自己还不能反抗。 BY26 爱深痛矣,伏虎林归来 萧家的姐妹,其地位都是阿语所不能及的,都是她所厌恶的。 且与宫的密道中,乌朵娅自然又躲不过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毒打。 阿语狠狠地甩了乌朵娅几鞭子,乌朵娅的嘴被堵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密道之中只有阿语的低声咒骂,“我下不了狠手杀你,怎样,不杀你也要你生不如死…” 耶律贤每隔一日便会來崇德宫看看小公主,第一次为人父,他对小公主的喜爱绝不亚于萧绰这个母亲。 小燕哥睁着圆圆的眼睛,发出咕咕的声音,见到耶律贤來了,便眼睛眯起,弯成月牙儿,笑得开怀,两只小手乱抓。 耶律贤一手轻轻晃着摇篮,一手将手指给小燕哥抓着,不禁笑出声。 “小燕哥,小公主,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叫父皇呢?”耶律贤对着小人笑道。 萧绰看着耶律贤,不禁想起萧双双的那些浑话。 日后真的会有成百上千个渤海妃吗? 君恩无常是吗? 萧绰站着,出了神。 “燕燕,你怎么了?” 萧绰被眼前的耶律贤吓得退后了一步,若不是耶律贤扶着,她差点就摔了一个趔趄。 萧绰抿唇,微有些尴尬想挣脱开他的手,而耶律贤却将她带入怀中。 “你怎么了,方才叫你几声你都沒答应,为了什么事失神?” 萧绰幽幽地吐出一句话,“臣妾是后宫之首,自然为皇上的子嗣考虑。渤海妃需要皇上的关怀,她的孩子也需要皇上的关怀…” 话沒说完,萧绰被耶律贤推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耶律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的手微微一伸出便收回,他失望地说道,“燕燕,你究竟要将我们之间的情分伤损到什么时候?真的要到再也不能复原的地步,才肯罢休吗?” 萧绰的眼神空洞,身体沿着冰冷的墙面缓缓下滑,直至蹲坐在地上,两手臂紧紧环绕膝盖,一副受伤至极的样子。 “君恩无常…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吗…” 耶律贤听到这些字眼,还有什么话能形容他此刻的心痛? 他已经被萧绰折磨了太久,身心俱疲,无力纠缠。 “燕燕,我们彼此互相折磨,我累了,下个月我会出宫,分开一段时日,对我们都好。” 耶律贤无奈地看着萧绰,转身离去。 萧绰满脸泪痕,泪雨之下她的微笑是那么纯真。 “不爱了是吗…终于不爱我了…呵呵…被我逼到…不爱了…” 有时候不是不爱了,而是爱得太深,爱得心累,累到想要逃离。 皇后萧氏诞女有功,萧氏一族也因此而受封,朝内又掀起一股封赏之风。 北院枢密使萧思温晋封为魏王,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加封于越。如此一來,朝中最高位的都是皇帝一派,耶律贤此时已是大权在握。 三月末,春寒料峭,人未醒。 大辽历代皇帝颇好游猎,一年外出游猎之时众多。耶律贤因新帝即位,再加上萧绰在宫中,所以游猎的次数减少。 这日,耶律贤在朝上宣布,即刻启程出发,率领善骑射臣子者众,去庆州游猎。 圣旨刚一颁布,皇帝率队伍便已经出发。 当消息传至崇德宫时,萧绰正一手拍着小公主睡觉,并且两眼失神。当听到七良的小跟班來报时,她的动作停止了。 萧绰看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春风自大开的窗子吹进,好一阵寒。 “他…走了?”萧绰幽幽道。 小侍从不敢抬头,“是,皇上才出发,想必此时正过承天门呢…” 萧绰已然夺门而出。 春风之中,她奔跑在皇宫的甬道里,沒有人阻拦。 她只穿了一件单衣,三月的上京,不穿外袍的话,那寒冷之气如同冬日,然而萧绰感觉不到寒冷刺骨,她只是,一味地奔跑,想要追寻些什么。 游猎的仪仗队伍已经过了承天门,萧绰用冰冷的手解下腰间的皮鞭,直甩向承天门城墙的墙头,勾紧后,用力一扯,借着手臂上的力一跃而起,如同飞仙一般上了城墙。 守城士兵见到衣袂飘飘的萧绰如同仙女一般飞上了城墙,都为其美貌而倾倒,不知该做什么。 萧绰沿着城墙,跑到了城墙最高处,眺望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终于,一颗心碎成粉末。 黄土飞扬弥漫,她的泪水滴答滴入城墙之下的尘土,卷尘入土。 相爱的人,彼此为难之时,只有分离才会懂得在彼此心中的重要。只有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因为爱,所以恨。恨爱人的不忠,恨爱人的漠视。 世间情爱,谁能懂?谁能看破? 穿着单薄独自爬上城墙,迎着寒风吹了几个时辰,一回宫,萧绰便大病一场,日日昏迷不醒,稍一清醒便两眼无神的流泪,一直流泪到睡着为止,连小公主也不再管。 夜里,萧绰又是好不容易才能睡着,脸上的泪痕犹然未干,眉头依旧紧锁。 萧绰不愿让婢女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守夜,所以婢女们一般都会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萧绰的身上全部被汗水浸湿,不断呢喃着,苦苦挣扎着却怎么也醒不來。 “贤…贤宁…”萧绰不住地念着耶律贤的名字。 “啊…贤宁!”她的尖叫声响彻寝宫,她惊醒时泪流满面,坐了起來,想要向后蜷缩,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入怀中。 这熟悉的气息,虽然隔着冰冷的盔甲可仍旧能感觉得到怀抱是温暖的… 她擦了擦眼泪,总算在黑暗之中,借着微淡的月光,看清了这朝思暮想的眉眼。 萧绰的泪水更加汹涌,她紧紧拥抱着他,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砸在甲胄之上。 “我梦到你狩猎时受伤了,我梦到…”萧绰哭得几乎断了气,声嘶力竭道,“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想要我了吗…” 耶律贤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吻了吻她的唇,心疼不已,“不是你不要我了吗…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萧绰心如刀绞,甚至神智有些混乱,她双手捧着耶律贤的脸,慌张无措,“我…燕燕不闹了…不闹了,我不介意阿语,不介意你再有别的妃子…贤宁哥哥只要你别再离开我…我…怎样都可以…都可以…” 这样的委曲求全,这样的低三下四,哪里还是萧绰? 被爱所迫,被情所迫,宁愿委曲求全。 耶律贤抱住她,让她的情绪逐渐平复,喃喃道,“燕燕,傻女子,我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做回你自己好吗?今后咱们好好的,再不相离,过去的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 萧绰抬起泪眼,“过去了…” 雨过天晴,有情人因情所困,又因情和好。 宫中因为帝后二人的和好,而显得有了生机,皇宫不似从前那般笼罩在阴郁之下。 小别胜新婚,耶律贤又如同新婚之时,日日留宿崇德宫,和萧绰如胶似漆。 “在庆州的围场上,皇上是最为英武的一个,纵是听闻庆州围场附近有恶虎出沒,皇上依旧勇往直前,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正因如此,许多大臣都不敢同去,只有少数将领敢随皇上一同狩猎。”七良笑嘻嘻地向萧绰说道。 萧绰将小公主交给乳母,略有忧思地看了看耶律贤,“七良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还冒着危险前去?” 耶律贤笑了笑,七良抢着说道,“皇后有所不知,这正是皇上的龙威所在啊。有一吊睛白虎正在丛林中伏着,正欲窜出,皇上弯弓举箭之时,仅仅是引而不发,那白虎便盯着皇上再不敢动上一动,随即悄悄离去。宫里來人给皇上通传了些事,皇上便匆忙回宫了,所以沒有听到当地村民称赞皇上,这片林子也因此得名,,伏虎林。” 耶律贤皱眉,“七良,你废话太多。” “真的只身涉险?”萧绰垂眼低头,心中悔恨再三。 对于皇上威名在外,她自然十分开心,可这是用耶律贤的安全所换得的,若非当初她和耶律贤之间争吵冷战,耶律贤也不会离宫去狩猎。 错都在她,都是因为她。 萧绰沉默而立,耶律贤看着再度陷入自责的萧绰,便握着她的手,长叹,“这与你何干?是我自己愿意去的?燕燕,可不可以做回原來的你?不要再愧疚,不要再自怨自艾?这不是你…” “我…”萧绰说了一个字,有些哽咽,便去趴在小公主的摇篮边上。 七良嘿嘿一笑,“宫里传來消息,说是皇后您不顾寒风,跑到城楼上看出行的队伍而受了寒,一病几日未好,皇上心急,接到信儿便匆匆赶回來了,夜里连衣裳都沒换便去看您,要说皇上心里,还是您最大…” 耶律贤瞪了七良一眼,七良立马捂着嘴,对着萧绰谄媚一笑。 萧绰沉默了一会儿,便抱起小公主,欢喜地走向耶律贤。 “给,抱抱燕哥。”萧绰将小燕哥塞进耶律贤的怀里,随即退开,让耶律贤手忙脚乱,慌张不已。 耶律贤颇为诧怪地看看萧绰,实在是沒想明白她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 BY27 端午家宴,丑人多作怪 萧绰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她站远了一些,环臂看着耶律贤。(.好看的小说) 耶律贤的身体一僵,他终于明白萧绰为什么笑得那样诡异。 他的臂弯处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他蓦然盯着一脸坏笑的萧绰。 “快來人,小公主尿了!” 她仍然还是原來的她,从未变过,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虽然受到萧绰的戏弄,可耶律贤的心中却是喜悦的,这才是他钟爱的燕燕,大胆,无所顾忌,善良,爱他。 端午佳节如期而至,按照旧例宫中要夜请众皇亲国戚,共庆佳节。 薄纱宫灯从每个宫门口亮起一路,红灿灿的照亮整个夜空。每一座宫殿的屋檐边上都挂上了一绺一绺的五彩丝线编织的坠子,以此作为端午节的美好寓意。 耶律贤和萧绰在宮帐主席处已然坐定,渤海妃坐于堂下的第一个位子。 帝后的一侧坐着直系的皇亲,隆先,道隐,喜隐和萧双双,耶律宛等。另一侧是国戚,以萧思温和萧夫人为首,萧继先也有幸坐在此处,随后是耶律斜轸和萧烟。 耶律斜轸和萧烟,勉强算作皇后的亲族,只是关系稍远了些,可素日与皇帝皇后走得近,來此宴席也无可厚非。 小燕哥在摇篮里咕叽咕叽地自言自语,惹得众人怜爱不已,一再地称赞小丫头的可爱。 “哈哈,本朝第一位公主,自小便这样讨人喜爱,不知日后要许一个什么样的驸马才能称得皇后的心呐!”平王隆先仍是那般恣意,饮一口酒调笑道。 萧绰掩唇一笑,“皇叔还是这般随性。驸马还是让燕哥自己选择吧,情投意合最为重要,何必非要称得我的心…” 道隐对着萧夫人点头致意,笑道,“皇妹好福气,三个女儿都是人中之凤,如今又添了公主这个外孙女,当初嫁给萧大人,也算得上是个好选择。(.好看的小说)” 萧夫人已经年逾四十,再看向萧思温时,双颊仍然有些绯红,“皇兄说得是妹妹对眼下的生活自然沒有不满意的,嫁了三个女儿,上天又给我带來一个儿子,”她搂了搂身边的萧继先,“上天待我不薄。” 一派和乐的气氛,只有喜隐和萧双双两人心中别扭着,所以一言不发,他人也不与他们夫妻二人多交谈。 耶律贤听了萧夫人的话,目光落在萧继先身上。看着他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不禁奇道,“继先,虽非燕国公主和萧大人亲生,可这双眼睛却是像极了皇后啊。” 萧绰笑了笑,向萧继先招手,“皇上说的是,本宫初见弟弟的时候,也十分惊喜呢,想必这就是缘分吧。继先,來,让姐姐瞧瞧你。” 见姐姐向他招手,萧继先很是惊喜,大大咧了个笑容,可是姐姐所在的位置竟比他的座位要高出几个台阶,他有些犹豫,还是萧思温推了他一把,萧夫人又给他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他这才笑着走上前去。 “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姐姐请安。”萧继先面对耶律贤这个陌生人有些畏惧,所以向萧绰身边靠了靠。 耶律贤觉得这小小的萧继先的模样甚是滑稽,不由笑出声來,“皇后,你这弟弟待你比待朕要亲厚许多啊。” 萧绰笑着斜了耶律贤一眼,将萧继先拉了过來,摸了摸他的头,“继先长高了许多呢…” 萧继先看着姐姐仍是这样疼爱他,便对着萧绰咧出笑容,却被一旁的咕咕声音吸引了目光。 萧绰见萧继先好奇,便指着摇篮里的小燕哥说道,“继先,那是你的外甥女,去看看她吧。” 萧继先走近摇篮,看见摇篮里的小人,肉肉的成一团,对着他笑个不停,还发出奇怪的咕咕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小人伸出手指去。 “呀,姐姐,她咬我!”萧继先不敢再动弹,只是呲牙咧嘴地转头向萧绰求救。 小公主现在还沒有长出牙來,也根本沒有攻击力,可是萧继先生怕碰坏了这个瓷娃娃,于是任由她咬着自己不敢动。 萧继先这个样子让众人捧腹大笑。 萧绰连忙上前,捏了捏燕哥的小脸,对着她瞪了瞪眼,燕哥咕咕地笑了。萧绰回头对萧继先道,“你都十一岁了,怎么还让她这个奶娃娃欺负了…” 萧继先有些委屈,可是沒有想要争辩,只是试探性地再度伸手,这一次小燕哥沒有咬他,他摸了摸燕哥的小脸蛋,萧继先再次咧嘴笑了起來,小燕哥看着他笑,便跟着咧嘴,笑个不停。 耶律斜轸豪爽饮了一杯,“这公主比她母亲还厉害呢,这么小便能镇得住比她大的,长大定不输男子!” 萧烟亦是附和笑道,“继先这么怕公主,若是亲上加亲当了驸马,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只是家宴,沒有人会在意家人们之间的玩笑。每个人对这样的玩笑都不放在心上,可小小的萧继先望着摇篮里的燕哥,皱眉脸红了好久,跑回了萧夫人身边。 “给本宫换一份吃食,这个对身孕无益。”阿语那刺耳的声音将这样温馨的气氛打破。 每个人都盯着她,像是见惯了丑人多作怪似的,不屑和鄙夷。 萧双双颇是得意地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的好戏。这会儿看他们家庭和睦的戏码,让她厌烦,阿语这闹了一个动静,让她饶有兴致。 萧烟根本就是冲动时的萧绰的翻版,她不顾阿语在故作姿态,只是端了一杯酒,不冷不淡道,“有些人就是这么得寸进尺,恐怕是教训不够才会放纵,若是哪天…” “萧烟!”萧绰喝道,萧烟若继续说下去,恐怕会更棘手。她看向耶律贤。 萧绰愿意相信耶律贤,将一切困难交给她的夫君去面对,不再擅做主张,她坚信耶律贤是她可以倚仗的天。 耶律贤握了握萧绰的手,对她笑了笑,又笑着看向阿语。 阿语见耶律贤终于看到自己的存在,连忙将笑容挂在脸上,却沒想到等來了耶律贤这样的关怀。 “渤海妃有孕在身,宴饮所用的吃食太过腥腻,送渤海妃回寝宫歇息,另布置新的膳食。” 阿语只得尴尬笑道,“谢皇上体恤。”这就已经起身向外退了。 硬是赖着不走也不行,七良那边已经带着人等在宮帐门口,就怕阿语假装晕倒或是耍什么花样时准备将她抬走。 走了一个阿语,宫宴仍是和乐融融。 萧双双和喜隐冷眼瞧着,一身的别扭。 每个人见到耶律贤的做法,便心中有数。无论曾经疯传渤海妃如何承蒙盛宠,如何在刚册封皇后之时怀上皇嗣,单看今日皇帝对皇后和渤海妃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便可了然。 皇帝的心中只有一个皇后。 “端午,你记得这一天吗?”萧绰和耶律贤远送众位亲贵直至宫门口,这才懒懒一笑,靠在耶律贤肩头。 耶律贤颔首笑道,“当然记得这一天,那个傻女子抢了我的马就跑,不知是想做什么?” 萧绰抬头一看,正对上耶律贤那一双戏谑的眼眸,他的眸子幽黑如这夜幕,透着一丝丝如月般的清明光泽。 她羞红了脸,推开他站直身子,讪讪道,“那个女子的确傻,可她也沒明白为何那男子要用五彩绳为她绑出合欢结?”她略一扭头,眉眼弯弯,笑容十分促狭。 耶律贤呵呵笑出声,萧绰狐疑地转身看他,他已经向她伸出手去。 “做什么?”萧绰表情有些别扭,可是手已经递了过去。 两人遣退了身边的宫人,來到了宫里的马厩。马厩里的良种马颇多。让萧绰看得眼花,十分惊喜,可一眼望过去,她却发现了这个马厩布置的独到之处。 “小小!”看到曾经的坐骑小白马,萧绰兴奋地跑过去,又拍了拍旁边的一匹高大黑马,“若风,你也在这儿!” 耶律贤跟了上來,萧绰有些喜悦,“你吩咐人将它们一同养在这里吗?好久未曾见过它们了。” 萧绰说着说着,有些落寞地摸着马鬃。 是啊,自进宫以來,再沒有出去过,怎么能用得着马?还谈什么在草原、在天地之间驰骋纵横? 入宫伴他,自由便是最大的牺牲。 耶律贤看到了萧绰眼中的落寞,他不言语,只是笑着走到若风跟前,摸摸马鬃,翻身跃上马背,半趴在马背上,俯身对着萧绰,“不如我带你出去玩?如何?” 萧绰眉间忧色将将转为欣喜,便在沒有惊呼出声之前,被耶律贤用力一提,带到了小白马的马背上。 被名利、权力、地位这些虚无的东西束缚了太久,身居高位者也需要放纵一次。 上京城的夜晚灯火通明,端午的喜庆气氛可以看得到,听得到,闻得到。小贩们的小物什从街头摆到了街尾,街上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或笑或嗔,嬉笑怒骂,随性自然。 萧绰一手牵着马,另一手被耶律贤牵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露出醉人心的笑容,“我萧绰又回到人间啦!“ BY28 萧府芍药,萧绰心中梦 说罢,看到一处热闹的,便拽着耶律贤凑了上去。 耶律贤无声苦笑,微微勾了勾唇角,便由着她去。 的确是委屈了她,的确是禁锢了她的自由,可她心甘情愿,可他不愿放手。 “给。”萧绰刚从一个小摊里挤了出來,手里抓了一把五彩丝线递给耶律贤。 看着她笑意盈盈,耶律贤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接过丝线,给她手腕上绑出合欢结。 萧绰满满都是感动,心中积蓄的泪水几乎倾泻而出,她故作姿态,含着泪笑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如那一日,他们再相见之时,她那般惊讶的口气,可这时已然是不同的光景,苦尽甘來。 耶律贤爱怜地看着她,拇指抚在她的眼睛下面,声音涩涩,“合欢,相合而欢,一结同心。”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润湿了耶律贤的手指,他又道,“这一生只与你相缠相伴。这是父皇对母后的誓言,亦是我对你的。” 萧绰笑得更加灿烂,可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一面哭一面笑,让耶律贤哭笑不得。 “这是我许你的合欢永结,你可愿意嫁我为妻?”彩灯包围着一对男女,男子正深情脉脉地看着羞涩的女子,声音有些颤抖,可却十分响亮。 萧绰和耶律贤被这声音吸引住了目光,萧绰破涕为笑,“你瞧。” “总之我已经用丝线绑住你了,这一生你就是我的妻,逃不掉的!” 萧绰转身一看,有一男子涨红了脸,说了这番话,把身边的女子硬是拉到怀里,女子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即像她方才一样又哭又笑地任由男子抱着。 萧绰皱着眉,笑得古怪,她擦了眼泪,盯着耶律贤,“你当初是如何对我的?” 当初,不就是两人不小心撞见了,又苦等了两年才再见一面,阴错阳差进了宫成了他的皇后… 还真是沒有眼前这两对年轻人的爱來得畅快! 耶律贤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便又看好戏似的看着那两对。 萧绰气地腮帮子都鼓了,突然笑道,“他们在端午求娶,也算是与咱们有缘,不如赏他们些什么吧?” 耶律贤颇为赞许地点点头,看向远处身着黑衣的几个人,那几人便会意走來。 虽说皇帝皇后是便装出游,可安全仍需保证,这些侍卫便是在皇上微服之时,随时跟在身后的。 耶律贤对他们吩咐着,回宫之后该如何打赏他们,这些侍卫便不动声色地涌入了人流之中。 “真是尽职尽责呢。”萧绰在人群中寻找了片刻,发现再沒有看到那些侍卫的踪影,不禁赞叹道。 耶律贤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丝,“还想去哪里玩?总不至于再去赛马,此刻已经天黑,万一你再迷路该如何是好?” 萧绰瞪了他一眼,心想道,其实她早已摸清了草原的路,闭着眼睛倒着走都能回來。何况想到那天耶律贤坠马,还是有些后怕。 她咬着食指,沉思了一会儿,“咱们回萧府一趟如何?”她的声音弱了下來,“我想家了…要不,回宫也行…” “那就在萧府住一夜。”耶律贤拉过萧绰,向萧府走去。 萧绰惊喜,加快脚步,超过了耶律贤,然后骑上马,想快一点回到家。 待到萧府门口之时,已是深夜,庭院的夜灯亮着,门口守夜的侍从有些打瞌睡,靠在门边上。 萧绰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脸上仍是兴奋的表情,她上前拍拍侍从,轻声道,“醒醒。” “啊…”那侍从揉了揉眼,待看清萧绰后,立刻跳了起來,“三小姐?不不,皇后,您回來了?” 侍从说着话就要下跪,萧绰连忙扶住他,“是我,快给我开门吧,别惊动家里人了。” 萧绰回头将马缰绳牵过,递给侍从,挽上耶律贤的胳膊走进了府中。 侍从牵着马,看着两人的背影,傻傻地站了好久,还自言自语道,“三小姐这是带着谁回來了,举止如此亲热,她如今可是皇后啊…”他一拍脑门,“啊!那个人是皇上!”他连忙捂住嘴。 庭院里一点都沒有改变,薄纱灯的光还不如月光來得亮。 小院里静悄悄的,那一片芍药花恣意舒展着身体,随性散漫,将美丽盛开到极致,不失妖艳,得意于妖艳之美。 两个人在芍药花跟前沉默了良久,还是萧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进屋吧,皇上不愿见到这花,明日臣妾吩咐了萧府人拔掉就好。”说罢就转身进了自己的闺房,沒有理会耶律贤。 耶律贤复想起自己盛怒之下,尽除宫中芍药花,只为了自己那小肚鸡肠的嫉妒心,他愧疚不已。 这芍药,这份情,是萧绰与他之间的,是他生生地将这样宝贵的情分推开,是他被别人的谗言蒙蔽了理智。 他对不起她,也不愿再辩解,仿佛想用时间來化解这难言的尴尬。 芍药是萧绰心中的美梦,也是她心底最不忍揭开的痛处。 这段时间,他们和好之后,萧绰尽力装作一切都沒有发生过,沒有阿语的介入和那个未出世的胎儿,沒有那段缘起芍药和韩德让的冷战,她假装着他们之间是和睦的,是恩爱的,无所猜忌的。 可当这些现实摆在眼前时,仍是难于躲避。 这一夜,萧绰睡得十分踏实,这是家的感觉。 从前在这里,每晚睡觉,都要想想耶律贤好不好,他如今身在何处,究竟有沒有记得与自己的约定。这样的日子,让她患得患失。 可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终于不用再在梦中相见。 翌日,因为平日有上早朝的时间点,萧绰和耶律贤醒來的都很早,天际才泛起鱼肚白的亮光。 萧绰推开门,这才惊讶不已,萧思温和萧夫人打头守在门口,一众奴仆跪在小院子里。 萧思温和萧夫人给萧绰和耶律贤请了个安,这才将他们迎到正厅去用早膳。 “父亲,既然回到萧府了,咱们就不要遵循君臣之礼了,我还是燕燕,他便是您的三女婿。”萧绰眼睛笑得弯弯,略带讨好地挽上耶律贤。 耶律贤笑着不做声。 原就是伴君如伴虎,什么都要点到为止,皇恩浩荡,可不能恃宠而骄,萧思温可是在官场沉浮多年,深谙其中道理。 萧思温敛住慈爱的表情,低声斥道,“皇后,皇上能來萧府,这是臣莫大的荣幸,怎可再多越矩?您…” “岳丈,就听燕燕的吧,说起來,咱们本就是一家,公主姑姑,您说对吗?”耶律贤笑道,喝了一口清粥。 萧思温的话语被耶律贤淡淡一句话截住,不由有些尴尬,只看见萧绰那表情越发得意,而自己无可奈何。 萧夫人看着这对父女,就像是从前女儿对着父亲撒娇,很是亲切,便为萧思温解围道,“是啊,來家里吃顿便饭,原本就不用拘礼,老爷,燕燕说得对。” 一家人这顿早饭吃得真是舒服,既让萧绰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也让耶律贤体验了久违的家的和乐。 酒足饭饱,两人拜别萧思温夫妇。 “真的要回宫吗…好不容易才…”萧绰骑在马上,瞅了瞅耶律贤,随即装作痛苦的表情趴在马背上。 她本就爱自由,入宫时间久,便有些忘记宫外的滋味,这下让她再度感受到了这种洒脱随意、不受束缚的生活,她还是放不下外面的世界。 耶律贤一勒马缰绳,斜睨了萧绰一眼,“谁说要回宫了?” 萧绰一听就來了精神,坐了起來,抓紧马缰绳,蓄势要出发的样子,“那咱们去哪里?” 其实是要回宫的,耶律贤这个皇帝做的也不是当做摆设用的,日理万机可能有些夸大,废寝忘食总还是有的。 可是他看着萧绰蔫蔫的样子,便也想再多给她些自由的时日,已是把回宫的日子往后拖了一拖,朝中的亲信大臣,如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思温,高勋,韩匡嗣一家,虽然其中诸多矛盾,可都是信得过的人。 “你我此时便是游戏江湖的侠义夫妻,向下仗义便是我们的使命。”萧绰骑着马,还要装作很是了不得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皮鞭,向耶律贤扬了扬下巴。 耶律贤听着她喋喋不休了一路,一点沒有不耐烦的样子,一直笑着表示赞同。 听萧绰说,她想做一个侠女,保护黎民百姓,那么他就要做一个盖世大侠,随她一起闯荡江湖。 听萧绰说,在玩不动的时候,她要用毕生的钱财在山林里为自己造一座金屋,将自己金屋藏娇,隐居山林,不管凡尘俗世,自在乐呵,那么他就该去造那座金屋,这样两人就可以一同相伴看日出看日落,等待安乐死。 听萧绰说,她想去大宋的江南瞧瞧,与耶律斜轸初识之时,便听这见多识广的义兄说起江南如何好,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宝地,是和塞北截然不同的地方。那么他就要甘愿陪她骑马去到那个如梦如幻的地方游玩。 BY30 因孕而困,思温暴毙亡 皇帝皇后出宫已两日有余,宫中的奏章要事堆积,耶律贤和萧绰便匆匆回宫,毕竟万事民为先,国不可一日无君。[] 萧绰研好墨,将毛笔递给耶律贤,便在一旁坐着愣神儿。 耶律贤顿笔,抬头扬眉,“在想什么?” 萧绰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怏怏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出宫呢?” 皇宫,的确是她的家,她和他的家,可是这也是牢笼,画地为牢只为他。 耶律贤沉声道,“因为我,困了你自由…” 萧绰猛一抬头,有些无措,讪讪笑着,“不是,不是这样的…”突然她正色道,“嗯,前几日咱们应允农人们要办的事还沒有处理呢。” 她起身,在寝宫里走了几圈,然后在书案前站定,双手负于身后,“大辽子民凭借游猎放牧得以生存,沒有宋人那般重农的观念,因此才会有我们之前碰到的情况。回宫后我也向大哥和耶律休哥了解过,他们带兵时,常常穿过农田,丝毫不在意,这也是我朝一大弊病。” 耶律贤放下笔,面色深沉,“是,对于马背上建国的大辽,从未有重农的想法,可自我开始研究汉人的史书典籍,深感农业之重要,行军打仗粮草为重,百姓安生饱食为先。” “要想改变咱们契丹人长久以來的习惯,是有些困难,可事在人为。”萧绰鼓励道,并将笔蘸墨递到耶律贤的手边。 耶律贤接过笔,将纸铺开,提笔思忖片刻,便写下了诏令。 皇帝下令,要保护农业生产,禁止随意踩踏庄稼,违令轻者罚款,重者入狱;行军队伍绕开庄田,违令者军法处置;事农桑者,可予以减免赋税。 耶律贤与萧绰对于汉文化的推崇,致使农业生产力增强,国力日渐强盛,大辽正如一条盘龙,盘踞在浩浩天地之间,势不可挡。 公元971年,保宁三年,春。 崇德宫中有两抹俏丽身影在翻飞闪动,手中皮鞭如细蛇般灵活游移,手中不使狠劲而是巧劲。 耶律贤悄然而至,萧绰正打得尽兴,而萧烟恰好看到饶有兴致的皇帝正躲在宫门口处观战,她的手向后一缩,想要撤招。 萧绰皱眉,愈发向前逼去,不满于萧烟的由进攻转为抵御的动作。 “烟儿,说好了要拿出真本事,你非要让我,那我可不会手软。”萧绰出了狠招,手中花鞭直直向萧烟的腰际甩去,想要将她甩落在地。 萧绰步步紧逼,眼下也顾不得观战的皇帝,萧烟被激起斗志,手中的鞭子与萧绰的紧紧相缠在一起,她开始用尽全力,借力甩过萧绰。 萧绰一笑,手中的劲道不减,脚下却又添了动作,她借着上身的稳定,横出一脚,飞踢向萧烟。 萧烟一见不妙,连忙撤了手中的鞭子,与萧绰分离,向后退几步,想要避开萧绰。 就在萧烟躲避之时,萧绰手上沒有了力道支撑,重心不稳,连连向后跌去,眼看着就要撞进花圃中。 耶律贤一连几步脚点地,飘然而至萧绰身后,萧绰跌进耶律贤的怀中,可是她的脚仍旧因为撤得不及时而崴到,身子从耶律贤的怀中滑落到地上。 “嘶…”萧绰捂着脚踝,一脸吃痛的样子。 萧烟惊慌地跑來,“小姑姑,我…我…” “沒有怪你,不要慌张…”萧绰忍痛之时,不忘安慰萧烟。 耶律贤黑沉着脸,将萧绰打横抱起,回到寝宫。 太医仔细为萧绰包扎了脚踝,作揖道,“皇上,皇后只是右脚扭伤,并无大碍,三个月内,切莫再动武便可痊愈。(.无弹窗广告)” 床边的耶律贤瞥了一眼太医,点点头,“再好好诊治诊治,看看还有沒有其他病痛。” 萧绰冲着耶律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向太医伸出手去,让他诊脉,并小声嘟囔着,“我身强体健,还能有什么病痛…” 萧烟见耶律贤并沒有怪罪自己,便赶忙献了殷勤,讪讪笑道,“小姑姑,皇上这是心疼你啊,这可是皇上的一番苦心,小姑丈,您说是吧?” 萧烟最后亲昵的称呼,语气略加试探性,添了讨好的语气,让耶律贤想起萧绰曾经也这样献媚过,不禁失笑,瞥了萧烟一眼,“烟儿说得极是,”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萧绰,口气却有些责怪之意,“怎么总是逞强?” 萧绰对着萧烟呲牙,正要辩驳,太医那张老脸上皱纹加深,喜道,“皇后有喜了。” 耶律贤小心翼翼扶着萧绰躺下,萧烟则抱过小公主,咯咯笑着,“燕哥这么快就要做姐姐了!” 燕哥的小手伸向萧绰,嘴里咕哝咕哝的,眼睛弯弯的,像是笑开了似的。 萧绰望着燕哥,眼中满含无奈,心中大呼冤枉,刚生了一个,好不容易解脱,能够耍耍威风,现在又要被困在宫里了! 春光无限,萧绰在小院里扶着燕哥学走路,燕哥一崴一崴地走不了几步,一直紧抓着萧绰的手。 萧绰见燕哥依赖心重,唇一抿,将燕哥一松,向后退两步,燕哥摔了个狗吃屎。 小燕哥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趴在地上,咕咕囔囔地,气鼓鼓地看着这个使坏的娘。 萧绰指着燕哥哈哈一笑,摇摇头将燕哥扶着抱起來,“臭小孩,还敢瞪母后!” 她坐到了秋千上,对着燕哥说道,“你父皇去巡狩,何时才能归來呢?这日子好生无趣啊!” “现在母后的肚子里不知道是你的弟弟还是妹妹,母后又不能出去畅游天地了…” “你听得懂母后说话对不对?” 燕哥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萧绰,萧绰吁了一口气,“就知道你听不懂。”她招手叫來乳母和婢女,让她们将小公主抱走。 一年四时,皇帝都要带领群臣百官,远至行宫巡游狩猎,并将所住宫帐称作捺钵,就地处理正事。这是大辽先祖皇帝便定下的规矩,意在不忘契丹民族游牧起家的本领。 耶律贤虽然身体不好,可即位以來一贯遵循父辈的传统,亲自带领群臣远行游猎,这一次去闾山已经去了一月有余。 萧绰让婢女在庭院正中放着一个小板凳,她坐在小板凳上,五指张开挡在脸上,隔着指缝看太阳,看天空,看宫里的花花草草。 看到宫门口时,弓着身子进來的七良站在门口,下一秒身着金绣黑袍的耶律贤出现在门口,萧绰慢慢放下手,眯眼笑道,“我这是看花眼了吗?”她飞扑到耶律贤怀中。 “这次回來怎么沒有吩咐人先行通秉?又在给我惊喜吗?好想你…” “萧大人,身亡。” 萧绰身子僵硬,缓缓抬头,这才细细打量了耶律贤,胡子拉碴,一脸倦怠容色,双眼如同蒙尘般,沒有清澈透亮如水般的光泽,他也沒有紧紧拥抱她。 萧绰一笑,“哪个萧大人?契丹诸人除了耶律氏,便是萧氏了,萧氏男子为官者众,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说的是谁?” 耶律贤的双眸,如同泼墨一般黝黑,盛满了一潭静谧的海水,无奈、苦涩。他不语,默默将萧绰拉入怀中,下巴抵在萧绰的肩上。 萧绰感受到肩骨处传來他声音的震动,她的耳朵嗡嗡作响,隐约听得耶律贤的声音。 “头鹅宴后,大臣在闾山丛林深处狩猎,无人保护,你父亲不慎坠马,当场…发现时,已经沒了气息…” 萧思温一死,萧氏一族都如惊弓之鸟,上蹿下跳,坐立不安。 谁能相信这是坠马的意外?这样的意外又怎能让别人信以为真?何况萧思温骑术过人,萧绰三姐妹的骑术都是萧思温亲自教授的。 若说其他人可以理解,萧思温是不慎坠马,但萧绰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 萧府被一片白孝所罩,每个萧家人的脸色都是黑沉沉的,有的是为了萧思温的故去,有的则是担忧因萧家倒了支柱而会影响以后的荣宠。 耶律贤身为皇帝,不便再來位高权重的大臣家中悼念,即使是皇后的母家。萧绰则身着黑衣头戴白花匆匆赶來。 萧府早就有人在门口迎接來客,萧绰一下马车,便看见昔日金光的牌匾之上挂上了白绸。 目光下移,府门口站满了迎客的奴仆,她的眼中都像是看不见他们似的,依稀能瞧见,在出嫁那天,萧思温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望着她说着心中的悔言,“燕燕,为父身在高位,却不能换女儿的自由,是为父的无能…”她心中酸涩翻涌,眼圈泛红,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萧府。 仆从们将萧绰迎了进去,在庭院之中站了不少的人,都俯身低头,作揖跪拜,萧绰顾不得看,只是从众人让出的通向正厅的道路上缓缓向正厅走去。 正厅里,点起刺鼻的焚香,正上方设有灵堂,牌位之上写着契丹大字“萧思温之位”。 萧绰一见这三个字,两眼簌簌流下清泪,走上前去,沒有管设在灵前可供跪拜的蒲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原本正要下跪拜见皇后的人们,都惊呼一声,离萧绰最近的萧烟伸手去拉萧绰,却被她奇大的力道带倒在地。 BY31 萧家丧事,王妃胡辇归 萧夫人忍下心中的痛苦,强硬地喝道,“皇后,你怀有皇嗣,何故失礼?连你都要悲痛至此,萧氏一族又当如何自处?真的要到灭门之时才懂得知礼吗?” 萧夫人这是在暗里告诉萧绰什么?她在说,萧思温是死于非命吗?若是,怎会如此直白? 母亲说得有理,纵使有耶律贤的宠爱和誓言,可腹中孩儿是她和萧氏的最为牢靠的保障,这一点无可厚非。 萧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仰头让眼泪不再掉落,在萧烟的搀扶下起身,转过去看看正厅里的人。 萧双双站在她的身边,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沒有落泪,可一看就知道方才流泪不少,但她一脸冷漠,与萧绰两三步之远,这是刻意避开的距离。 再次是萧继先,他不住地哭泣着,在萧府中,他与萧思温感情最深厚,最初是萧思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给了他这个家。 耶律斜轸难得这样表情严肃,更添伤感之色。是萧思温给了他得见天颜的机会,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韩德让站在正厅最末处,他是唯一一个外姓汉人,他与萧家却也不算外人。 耶律休哥是奉皇命,陪同萧绰回府,同样正色以待。 萧绰对着正厅大门透进來的光亮,微微闭了闭眼,感受黑暗世界中那笼罩周身的光暖。 阳光暖色逐渐消退,她再度感到了眼目之上有黑暗蔓延,她缓缓睁眼。 有一白色身影跌跌撞撞进了正厅,如同萧绰一进來一样,直着身子跪下,痛哭出声,“父亲,女儿來迟了…” “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 “胡辇?” 萧绰和萧双双,还有萧夫人同时失声喊道,声音的震动之中不乏惊喜,喑哑之色更显悲痛。 堂下跪着的人,便是萧家长女,远嫁给西北齐王安撒葛的箫胡辇。 箫胡辇抬头,泪流满面,“母亲,我回來了…”她看向萧双双和萧绰,“双双,燕燕,姐姐回來了…” 萧双双和萧绰同时跪倒拥住了箫胡辇,话语凝噎泪水不止,此时沒有再顾及昔日的恩怨,只有和大姐之间的姐妹情。 “萧大人,我和王妃回來晚了,晚了…” 堂上女子的哭泣声渐歇,只有那男子呜咽张扬的哭号声,众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 门口一个披麻戴孝,略微夸张的男子跪在门口,他肤色白皙,眉眼狭长,若不是此时的凄色,他的眼睛必定勾人。 箫胡辇起身,断断续续道,“他是我的马奴,达兰玻。” 当夜萧绰便住在了萧府,萧双双也破天荒地留下了,一府中,萧思温一走,只留下着四个女人支撑着。 萧夫人给三个女儿添了饭,强颜笑道,“今日,咱们总算团聚了,多少也吃些…” 箫胡辇怅然,“父亲不在了,又怎么算做团圆…” 又是一阵沉默。 萧继先走进來,虽然也见过萧双双几面,也萧双双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生怯地看了看箫胡辇,又缩到了萧夫人身后,“母亲…” 萧夫人垂下疲倦的双眼,为他添了饭菜,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好孩子,今天也累坏了吧,快吃饭吧。” “这是…”箫胡辇面露困惑。 萧绰勉强笑了笑,“他是萧继先,父亲的义子,也算做咱们的弟弟。”她看向萧继先,“继先,这是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好。”萧继先眨眨眼,起身作揖行礼后才坐下用饭。 箫胡辇愣了一下,笑了一下,“虽是义子,倒和燕燕你长得很像呢。” 萧双双冷冷瞥了萧继先一眼,赤红着双眼,拿起筷子又放下,她看向箫胡辇时,眼中有温暖光泽,“姐姐,你特意为了父亲才回來的吗?” 箫胡辇长叹一口气,“并非如此,是齐王安撒葛,病亡。” 齐王安撒葛原本就是个糟老头子,是箫胡辇祖父辈的人,箫胡辇嫁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重病缠身,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上天眷顾,这也算得做是寿终正寝。 箫胡辇此次回京,是特地面圣交代事宜,准备请示今后朝廷对于西北有何打算。 萧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妹三个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齐王一死,箫胡辇却成了寡妇。萧家这才办了白事,大女儿却又遭逢这般丧气之事,家中沒有主事之人,萧夫人的确有隐忧。 箫胡辇向來看得懂母亲的神色,她劝慰道,“母亲,这样也算我得了自由,不必为我忧心,”她正色,“我真正忧心之事,是明日该如何向圣上交代今后事宜,我还未曾想好何去何从…” 萧夫人忙道,“胡辇,回母亲身边來吧,你只身在外,母亲也放心不下…” 箫胡辇笑笑,摇摇头。 萧双双皱着眉,萧绰却开口,“大姐姐,莫不是想独自一人回西北去?” 箫胡辇向萧绰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明日面圣,还请皇后多多帮衬。” 萧双双心中却有了疑虑,她想知道这个多年未见的大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双双,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父亲素來疼爱我们,不会想看到我们伤心欲绝的模样。”箫胡辇见到萧双双一直沒有说话,以为她是伤心过度。 萧双双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与萧思温争吵不下,萧思温为了萧绰而大骂她,她夺门而出萧家,发誓与萧家断绝关系… 萧双双冷声道,“他不疼爱我,我也不会为他伤心。”连饭菜都沒动过,便回到自己的小屋。 箫胡辇愕然,“双双怎么了?” 萧绰苦笑,吃了一口白饭,神色突然凝重起來,“大姐姐,你认为父亲真的是,坠马身亡吗?母亲,你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对吗?” 萧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凉,那眼中光芒又如腊月坚冰一样尖锐冰冷,她沉默不搭腔。 箫胡辇那一双疲惫红肿的眼睛又浮上一层寒气,她冷笑道,“因着咱们姐妹三个,父亲步步高升,如今你身为皇后,再度有孕,必会危及他人地位,这有心人不知是有几位…” 萧夫人闭了闭眼,“你们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萧家平白教人欺凌,你父亲又怎能安心?” 这一切就像是乌云,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真相,人心,人情,都不得见。 萧绰的心上像是压着一个拿不起來的秤砣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必须要苟延残喘。 萧双双回到屋子里,被黑暗包围之时,眼泪汹涌而出,她靠在门边,睁开眼是无尽的黑暗,闭上眼便是萧思温那一双慈爱的眼睛。 也是这样黑暗的夜,在南塔后面的草原上,萧思温带着人來寻找她和萧绰,她看见了父亲的时候,仿佛就已经见到了光亮,见到了可以让她放心地休息的港湾。 其实她是十分想念萧思温的,她后悔,后悔为什么沒有常常回萧府來看萧思温,可追根究底,为什么萧思温要为了萧绰而责骂她? 翌日,萧双双沒有拜别萧夫人,一早儿便回了赵王府。箫胡辇便随着萧绰进宫。 箫胡辇恭敬地拜倒在地,大礼行毕,她向耶律贤禀明了齐王安撒葛的情况和西北的边防要事,便不再多言,颔首以待耶律贤发话。 萧绰看了看耶律贤的脸,不辨喜怒,堂下的是她的亲族姐姐,她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只能看着。 耶律贤笑了一声,表情亲切,“那么齐王妃将欲如何?” 箫胡辇也不遮掩,昂首正迎上耶律贤那一双看似温柔实则凌厉有尖锐光芒的眼睛,“回禀皇上,臣妾想完成齐王生前所愿,守住西北边防要塞,为皇上皇后分忧解劳,助圣上一统江山。” 这是齐王的遗愿,还是箫胡辇的野心?耶律贤心中自有分明。 驻守西北,这是來之前,箫胡辇和萧绰商议之后的决定,箫胡辇深知上京城中,风云暗涌,回來比在边塞吹冷风还要令人心寒。 至少在西北是自由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 箫胡辇自嫁给齐王之后,便参与了老王爷治理的要务,她对于西北自是熟稔,军中将士也因她的那一份豪爽和威严,对她的管理十分服帖。 耶律贤精光的眸子掠过箫胡辇,带着笑意定在了萧绰的双眼,“好,巾帼不让须眉,朕相信王妃不会教朕失望。” 萧绰亦是淡淡示以一笑,待偏转向箫胡辇之时,笑容已经化作眼中的那一抹坚定和信任的神色。 箫胡辇颔首,微微点头致意。 妹妹萧绰相信她,她自然不能教妹妹为难。 箫胡辇在军中有一定声望,让她接管西北军务,最为合适,可臣下功高盖主,便是不妙了,即使这“臣”是个女子,想想述律平太后,这大辽朝中便沒有人再敢小瞧女子了。 耶律贤相信箫胡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相信萧绰在此之前已经与她的姐姐权衡过利弊,有萧绰作保,毕竟会让耶律贤放心些。无论如何萧绰夹在这中间,进退两难,耶律贤不想让她如此,只希望她能无所忧。 BY32 公主淑哥,且与怪声响 皇帝下令追册齐王安撒葛为皇太叔。 册齐王妃成为皇太妃,并让她率三万兵马回西北接管齐王的军政事务。 箫胡辇受了圣命,便启程赶回西北,临行前,她拉着萧绰的手,示以坚定一笑,“燕燕,你身为皇后,日后必定有皇子继承大统,这条路必定难行,姐姐会为你守好西北,让你沒有担忧。” 箫胡辇的确是巾帼,她率领兵马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无不臣服,周边的小国全都归顺,此时的她宛若西北的女皇一般,但并沒有不臣之心。 这是最令萧绰欣慰的地方,耶律贤答应放箫胡辇回西北,沒有让自己为难,而她的大姐,纵使劳苦功高,也沒有暗生不臣之心,也沒有让她为难。 对于萧思温的事,虽然过去了不少时日,萧绰仍是难以释怀,偶尔几次,看到耶律贤在逗燕哥,让她叫父皇的时候,萧绰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萧思温,便脱口而出,“父亲真的是坠马而亡吗?” 第一次听到萧绰这样说,耶律贤的表情微微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温柔地安哄她。后來几次,耶律贤都置若罔闻,假装沒有听到,继续做自己的事。 此番下來,在孕中的萧绰,心事愈发重,便少言少语起來。 萧思温掌管的政务颇多,须有人尽早接替。丧事已过数月,秋日七月,皇帝耶律贤以右皮室详稳耶律贤适为北院枢密使,兼侍中,赐保节功臣。 萧绰听到这个晋位的消息,站在庭院花圃前,只是生生扯掉了将要萎谢的芍药花,眼底闪过恨意,“父亲的位置已经被人取代,我却只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耶律贤悄然來到她的身后,听到她的言语,只得叹一口气,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我为王之时,耶律贤适便是个敢言的忠臣,此番让他接替萧大人的职位,想來不会辜负我的苦心。” 萧绰无动于衷,只听得耳旁耶律贤又道,“你父亲,的确为人所害,他们已然伏诛,这便是耶律贤适侦破的。如此,你也该安心了。” 杀害萧思温的是国舅萧海只和海里,在查破此案时,便已经被杀,不了了之。 萧绰心中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得悲凉,萧思温与他们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遭他们毒手? 可据耶律贤的回答,便是因为萧思温的地位是萧姓中最显赫的一个,难免会遭小人无妄妒忌,末了他心中所有的话语化为一声哀叹,“燕燕,不要再为此伤神,你可知我也难过?“ 这让萧绰的身子一滞,偏转过无辜的双眸望着他。眸底渐生笑意,又有盈盈泪光,“罪人伏诛就好,我不会再如此,让你徒生烦恼。”说罢,回身拥住了耶律贤,笑容冷了下去。 耶律贤的言辞太过牵强,她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可现在凭她一己之力,什么头绪都沒有。 这些日子,她一人心中不好过,累得耶律贤也为她分神担忧,当初明明是打着要來陪伴他照顾他的名头而进宫,现在却要让一身疲倦的他为自己担心,她心里委实过不去。 在耶律贤的悉心陪伴下,萧绰的忧愁一日一日地褪去,往日活泼的性子也回來了一大半,但耶律贤还怪道,“还不如沉稳些,这样才能保胎。” 一个秋日渐凉的日子,且与宫传來了消息,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渤海妃诞下一女。 时下萧绰正轻嘬一盏茶,她将茶盏一搁下,便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耶律贤道,“皇上,渤海妃有功,我们去瞧瞧吧。” 两人相处之时,都十足默契,绝口不提阿语这个人,像是宫中沒有她似的。阿语怀了身孕,也自顾不暇,翻不起什么大浪。 终究还是不能装作什么都沒有,那个孩子,是切切实实地生了下來的。 阿语是耶律贤***好的女人,更是借了渤海国公主的名号在这宫里做了渤海妃,于情于理,他们都应去探望,免得落了人的话柄。 耶律贤抿了抿唇,起身扶着显怀的萧绰,向且与宫去。 阿语大汗淋漓,生了个孩子已经去了半条命,挣扎着醒來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沒有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她一头仰在枕头上,睁大了眼睛,泪水和着汗水浸湿了枕头, 耶律贤和萧绰同时來到且与宫,是破天荒头一遭,门口的近侍高声传唤,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想要震破了屋顶。 阿语胡乱抹了一把脸,惨白的脸上,有着惨白的笑容,她无力起身,耶律贤也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婢女且去扶她坐起來便可。 耶律贤的唇微微抿起,似笑而非,站在离床有些距离的位置,只是眼睛盯着刚出生的女儿,声音沒有感情,“渤海妃,辛苦了。” 这样不冷不淡的一句话,竟招來阿语的眼泪,她仿佛感动不已,像是这一切都值了的模样,泣不成声,“臣妾,臣妾不苦…” 萧绰瞥了阿语一眼,实在无法做出大度的模样上前安慰,只好走到那小公主的身边,扒开小被子瞧了瞧,心中哀叹,她也无法喜欢这小娃娃。 这小女娃眉眼像耶律贤,可这脸型轮廓却和阿语别无二致,让萧绰怎么看也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向抱着小公主的乳母怒了努嘴,让她到耶律贤跟前去。 萧绰來到耶律贤身边,手搭在襁褓边上,笑道,“小公主出世,皇上也该瞧瞧女儿。” 耶律贤的眼中滑过一丝动容之色,可心中想起往事种种,他与萧绰的不愉快,都是从这里开始,他也无法真正开心起來。 可眼前的小娃娃是无辜的,毕竟那还是自己的骨肉,耶律贤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的小脸,那小娃儿怯生生地看着耶律贤便哇哇大哭起來,乳母连忙将小公主抱回寝宫别殿去哄着。 宫殿里沒有了小孩的哭闹声,倒显得安静下來。 沉默中,突然有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瓷碗碎裂。 萧绰转了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墙壁,沒有一人,何來声音?她望着床上的阿语,打量了一番。 阿语不敢瞧萧绰的眼睛,只是干笑了两声,叫了一声,“皇上,您…” 耶律贤沒有顾及那奇怪的声音,只沉浸方才小孩的泪眼的画面,便心生怜悯,沉声道,“女儿的小名便称为淑哥吧,与燕哥同字。” 阿语先是一喜,千恩万谢后,又发怯问道,“那,那公主的的名字,还有封号是…” 耶律贤的目光清冷,直直看向阿语,言语确实多了关怀抚慰之意,“公主还小,待她长大些再说吧。” 阿语挣扎着要起來向耶律贤讨个说法,可耶律贤已经扶着萧绰转身要出去,“渤海妃生养劳累,且养着,不必远送。” 一句话让阿语生生地跌在了地上,须臾,她嚎啕大哭起來,身旁的人要扶她,她却握紧了拳头砸向她们。 阿语身上沒有力气,拳头的劲道很小,可她平日便打骂这些宫人,这会儿又不让她们去扶,婢女们便乐得退开三丈远,冷眼瞧着她撒疯。 出了且与宫,萧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我们这样对她,真的好吗?毕竟,毕竟她还为皇上生下淑哥…” 耶律贤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原本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怨她,这都是我这样对她,与你无关。” 萧绰沉默,既然耶律贤都这样说了,那她也不再有辩驳,只得垂首点点头。 耶律贤拉着她走出去,她却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古怪的清脆声,不由又回望了一眼。 阿语不顾身体沒有恢复,跌跌撞撞地进了秘道里,看见地上碎成片的碗,还有些许残余的饭粒。 她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乌朵娅,然后捡起那条沾了血的鞭子,颤巍巍地指着她,“你是想向萧绰求救吗!她走了,走了!看你要如何逃出去!” 鞭子无情地落在了乌朵娅身上,伤痕覆着伤痕,可阿语却不下狠手让她送命,乌朵娅凄厉地笑出声,“你生下孩子又怎样…皇上…皇上的眼中只有皇后…哪里容得下你…这个贱婢…” 阿语像是被点起火來,所有的气全都撒在了乌朵娅身上,末了还靠在墙根不住地喘着,可想而知乌朵娅被打成了什么样。 阿语身为皇妃,生下皇女,却沒有太多命妇进宫探访,一來是她在上京沒有靠山,只有个远隔千山万水的渤海国作为娘家靠山,二來是她不受宠,谁又愿意甘愿开罪皇后去恭维她呢? 可萧双双偏偏要逆人意而行,进宫來看渤海妃,而且是先行沒有拜会萧绰,大摇大摆地进了且与宫。 萧绰听说后,只是沉默摆摆手,任由萧双双作为。她知道萧双双此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气气她,只要她不高兴,这位亲姐姐便会快意些许吧。 萧绰懒得给自己找不愉快,只说,萧双双进宫探望刚出生的小公主,礼数周到。 BY33 阿语悔泪,嫡长子隆绪 一进且与宫,萧双双便蹙起眉头,在鼻子边扇了扇,嗔道,“这样妖的香气,是做什么!” 她瞥眼看到阿语正坐在摇篮边,沒有抬眼看她。萧双双便笑着矮了身子,“宋王妃萧双双特地前來,恭喜渤海妃喜得爱女了。” 阿语不抬眼,唇边只有一丝冷笑,“王妃客气,坐吧。”说着遣退了所有婢女。 萧双双低眼斜睨了摇篮,笑了一声,“小公主可爱,渤海妃是否该感念当日献计之恩了?” 她伸出手,摸着指甲,漫不经心道,“宋王爷的情况,你应该有所耳闻,本王妃要你做的,很简单,不过是借着小公主的名义去给皇上问安,借机试探下皇上对宋王爷的态度便可。” 说至此处,她嗤笑了一声,“要你借问安之名,也是考虑到你处于深宫,难以面圣,这个公主來得正是时候…” “王妃!”阿语正过脸來,一脸漠色,咬着牙说道,“阿语人微言轻,乃卑贱之身,恕难以完成王妃所托。” 自入宫以來,阿语开始还是沉浸在幻想的喜悦之中,可时日一长,她就感觉到这座看似华丽的宫殿,无异于冷宫,根本比不上外边的自在。 可追悔莫及,原本是自己痴心妄想,可谁又愿意这样承认?她只得将这一切不幸,暗自怪在了萧双双头上。 砰! 桌上的杯子碎在了萧双双的手边,虽然她嫁人后不常动武,可身上的力气不减,她阴着脸,“我多给你一次机会,将方才的话收回去…” 小淑哥被那一声吓醒了,哇哇大哭,阿语沒有顾得上管孩子,自己都有些吓得动弹不得,她的面部有些抽搐,仍是直起身板,“请王妃另寻能人。” 萧双双冷笑了两声,让阿语的后背发凉,她低头,沒有看到萧双双那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那个摇篮,阿语只听得头顶上方的阴沉声音,“你切莫后悔,后悔已晚…” 阿语闭了闭眼,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随着宫门的一声响,那窒息的感觉终于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早已沒有了萧双双的影子。 阿语的鼻尖发酸,抱起淑哥,将哄着,心中暗暗恨着,却又显上悲哀。 她将脸贴着淑哥,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在了淑哥的脸上。她此刻心中想着,今后就平安渡日吧,只要她,别再來寻她了,别再來了… 这一年隆冬腊月,寒风刮得紧,沒有人愿意外出挪动半步。 夜间,崇德宫中暖烘烘的,萧绰也懒懒地斜倚在榻上,微微阖了双眼,偶然间,她听得厚重的门帘被撩起的声音,一阵寒气带了进來,她皱着眉睁眼,正要看看这是谁这么不小心。 “贤宁?风雪这样大,你怎么來了?”萧绰的言语中有淡淡的惊喜,她让婢女扶着她慢慢从床榻上挪下來。 往日耶律贤必定來崇德宫,可今日大雪纷纷,道路难行,从永兴宫來崇德宫要走小路,坐不得轿辇,耶律贤这样冒风雪而來,让萧绰欢喜又心疼。 耶律贤将大氅脱下來给婢女后,抖了抖身上的残雪,这才三步两步赶忙到萧绰身边,不让她起身下來。 萧绰半倚在榻上,双手紧紧捂着耶律贤的手,耶律贤想要往后撤一撤,怕过了寒气给萧绰,可萧绰偏不让,“你不愿让我给你捂手,那你瞧这屋里有哪个中意的,便让她去给你暖吧。” “还有谁比你的手暖呢?”耶律贤索性笑道,顺着萧绰的话说下去。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耶律贤盯着萧绰的肚子,神色有些古怪,“为什么这个娃娃,在你肚子里呆了这么久还不出來?” 萧绰想拉扯过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却沒能扯得过來,还是耶律贤帮她盖上的,她一叹气,斜了肚子一眼,闭上眼扭头,“他是想折磨我,永远记住他,让我不偏心他的嫡长姐。(.好看的小说)” 耶律贤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本书來看。 大冬天的,他们也时常在寝宫里躲寒,不外出的时候,便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夫妻,一个小睡,一个看书,或是两个人讨论讨论政史,从盘古开天地谈到宋辽关系,总之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啊…我…我…”萧绰蜷缩着身子,像是个虾米一般,她开始嘤咛,转而大哭大叫。 耶律贤有些惊慌地轻轻翻转过她的身子,擦了擦她头上的汗,听着萧绰又喊道,“我…我…要生…了…” 平静的雪夜在崇德宫这里,就像是一滴水在油锅中爆开了一样。 积雪深深,可崇德宫前脚步散乱,轻飘飘的雪花都被踩实了,宫人出出进进,忙忙乱乱。 十几个太医都在寝宫中守候,指挥着产婆和婢女,耶律贤平稳地坐在榻上,太医看见后,心中感叹,虽然是年少为帝,可是那临危不乱的架势,便是谁也学不來的。 谁也沒有敢细细看,耶律贤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的手有些发颤,手心冒着冷汗。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温暖了这个雪夜,让耶律贤的一颗心落了地,他笑着走上前,便有产婆抱着刚出世的孩子出來报信。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子,皇子。 耶律贤看了孩子一眼,便开心地笑了笑,连忙跑到屋里,握紧了萧绰的手,“燕燕,这是我们的长子。” 萧绰努力睁了睁眼,笑了一下,便昏睡过去。 保宁三年十二月,皇帝的嫡长子诞生,名讳为耶律隆绪,小字文殊奴。 萧绰对这份儿子十分满意,隆绪已经三个月大,越发像他的父亲,燕哥也像父亲,可她毕竟是个女孩,沒有十分的相像。 隆绪见人便会微笑,那弯弯的眼睛像是萧绰的样子,可是眼仁中那一汪温柔的水泽,却是耶律贤的翻版。 皇后的嫡长子,震动朝野。现在已经不是大辽初建的年代,还需要凭借武力來决定谁是继承的王者,储君之位仍是承袭。 耶律隆绪一出生便是万众瞩目,以青牛白马祭天地,为初生的皇子耶律隆绪祈求。 燕哥已经一岁,眼见着每个人笑逐颜开地往弟弟身边跑,原本在学爬的,索性不爬了,耍赖趴在床上便掉了几滴眼泪,哇哇大哭。 这引得萧绰的注意,萧绰无奈,将隆绪交给婢女,将燕哥抱了起來。 燕哥的眼泪果然廉价,将萧绰骗过來后,便笑开了花。 萧绰累个半死,却看见这是女儿戏耍自己的手段,怒瞪了燕哥一眼,便撒手要走。 “呀…凉…娘…”燕哥伸着小手焦急地喊着,口齿不清,却让萧绰带着眼泪回头望她。 萧绰惊喜地说不出话來,也不知道是谁教这小丫头说这个字的,可这一声娘叫的,真是甜到她的心里。 萧绰抱紧了燕哥,亲了她好几口,“臭丫头,这么会说话。” 燕哥趴在萧绰身上,得意洋洋地看了看摇篮里的弟弟。 彼时耶律贤已经倚着门框笑着,好像是在乱吃飞醋一般,凉凉地说道,“要等到何时才会有人叫我父皇呢?” 萧绰擦了眼泪,回头怒道,“你又沒有带过他们,为何厚颜无耻地让他们叫你父皇?” 宫里还有其他的人,大家都低着头哧哧地笑,耶律贤的颜面尽失,他扶额,不知该说萧绰什么好。 宫人们都知道,皇帝向來脾气好,而皇后的脾气不好都只是对皇帝的,因此在这宫里,只要你有忠心,便可以长久生存。 保宁四年春天二月间,后汉刘继元派遣使者來送贺礼,以表示对于大辽嫡皇子出生的重视和祝福。 使臣走后,耶律贤命人将耶律隆绪抱回寝宫,让萧绰和自己一同留在大殿上,听百官奏事。 萧绰听着官员们竟大事小情都向耶律贤上秉,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耶律贤处理公文都到深夜。 官员沒有应对大事的能力,忙的自然是皇上。耶律贤又是新帝,故而不敢放松懈怠。 有些旧臣,倚老卖老,生怕耶律贤忘记他们曾经的劳苦功高,于是有心给他个下马威,让耶律贤知道沒有他们,是万万不能的。 萧绰完全能看得出來这些臣子们的手段,她知道耶律贤也看得出來,可是他身为君上,多有无奈之处,怎么能君臣撕破脸面,直言群臣的不是?法不责众啊。 可萧绰不同,她不是帝王,若有她顺水推舟,便沒有人敢再论耶律贤的不是。 待奏事的空隙,萧绰微笑,字字带针带刺,“各位大臣便是如此为皇上效力的吗?凡大事小情,皆奏请皇上圣裁,究竟是皇上小瞧了众位,还是诸位轻贱了自己?” 方才上奏过的每个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匆匆抬头瞅了萧绰一眼,再度低下,有不服,有底气不足。 萧绰凤目一扫群臣,微笑向耶律贤颔首致意,“皇上,依本宫所见,奏文应分为三六九等再上达天听,若皇上事事沾手,那岂不是辜负了各位的才干?” BY34 耿耿在怀,子嗣福泽深 耶律贤唇角一勾,便点头,“皇后所言,的确是朕累日忧心之所在。[.超多好看小说]朕即位不久,资历尚浅,多亏各位爱卿提点扶持,可我泱泱大国,又怎能是朕一己之身顾全得了的?” 经此一语,朝廷上的事件便一级一级地分列开來,按照所属的上下级关系,将各地方的奏章向上呈递,高一级的处理低一级的事务,实在棘手的再向上呈报,到皇帝手中的便是精华,便是一国最为要紧之事。 沒有臣子敢再做声,于是耶律贤将早就决议好的圣旨,原样复述了一遍。 旨意一下,萧绰便感觉到四周有数千道如针的目光向自己射來,可萧绰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认真听着官员汇报政事。 “皇上,如今嫡长子已经降生,应是我国一大喜,可皇室子嗣稀少,只有皇家开枝散叶,我大辽江山才能固本长存啊。”有一老臣上奏,他声泪俱下,总让人觉得有些作假。 萧绰的笑容已经如冬月寒天,仍旧镇定,且听着这事态如何发展。 臣子们不敢明着交头接耳,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瞅了瞅面色如故的萧绰,然后轻轻点点头。 又有一人上前,笑容满面,“皇上,后宫里仅有皇后和渤海妃两位,臣以为,实在应充实后宫,照顾皇上,为皇上多添子嗣,如此皇后也能减轻些忧劳。” 萧绰认出他來,那是高勋。 高勋这一句话,说得多圆滑,为皇上,为天下,还为萧绰着想呢。 萧绰也不辩驳。笑而不语。 耶律贤目光晦明晦暗,轻声笑道,“爱卿真是为朕考虑周全,那么,众爱卿,都是如高爱卿所想吗?” 耶律贤在说这话时,眼睛一一扫过平王隆先,蜀王道隐,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韩德让这些素日与萧绰亲厚的人,可无一人站出來说上几句。[.超多好看小说] 其实大家心中明白,这件事,既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国事,如何做,便在皇帝一念之间。 耶律贤和萧绰,一看他们沉默的目光,便知道,他们自然懂这事怎么说都不对,尽管有心护萧绰,可沒有理由。 一阵沉默后,耶律贤起身。 萧绰屏息,闭上双眼,倒想听听这百难之下,她的夫君会做出什么决定。 高勋、女里、还有老臣们都看了看萧绰,不怀好意地低头笑着。 萧绰做了出头鸟,为耶律贤挡了这些臣子的为难,现在便是臣子们对她的报复了。 “朕,处于宫廷成长,深知利欲熏心,为夺皇位,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故为避悲剧重演,朕决定,今后大辽皇储,立嫡立长,以期江山永固。” 立嫡立长,立嫡立长… 隆绪是嫡长子,是萧绰和耶律贤的嫡长子,那么便不再有悬念了? 这样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让朝野震惊,这是皇帝力排众议的结果,这是万难之下的结果。 此刻朝上谁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绰睁开眼,却被眼前阴影所挡。 一近侍高声唱道,言明退朝,萧绰便听得耳边有一低声温润的声音,“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妻,我这一生最好的都会给你。” 他们二人已经在群臣的惊愕之下,牵手翩然而回后殿。 萧绰自问,嫁给耶律贤无怨无悔,尽管他们之间有那未见面的两三年,尽管他们之间有阿语和她的女儿淑哥横生阻隔,尽管她要面对群臣的质疑,尽管耶律贤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才保得萧绰之子的地位。(.好看的小说) 这一切來得不容易。 若说还有什么让萧绰十足挂怀的,就是她那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萧思温,她始终不相信,萧思温的死因会如同耶律贤轻描淡写的那样。 朝臣的内眷又赶着进宫与萧绰套近乎,向她进献宝物,进献好言。从不参与这样的闲事的李芷岸,这次也凑了个热闹。 一群命妇在崇德宫里如同赶集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不过就是说了些恭维帝后和皇子公主的客套话,萧绰也只得收着。 待李芷岸前來问安之时,当着众位命妇,李芷岸只献上了一束捧花,花的种类不一,月季,芍药,牡丹,玫瑰等等。 众命妇都暗中嗤笑,道这韩李氏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有这汉人身上的酸腐气儿,硬是将这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进献给尊贵的皇后。 李芷岸也不多辩,只是从容一笑,说了一句汉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后,妾身受教了。” 萧绰在堂上自然会心一笑,命妇们只得大眼瞪小眼,看着李芷岸眼气。 待李芷岸退回座位时,有心向萧绰看了一眼这才落座。 萧绰应付完命妇们,借着要教导她送礼学问的名头将她留了下來。命妇们这才一脸嘲讽地掩唇嗤笑着出宫去了。 将命妇们送走,萧绰这才亲亲热热地将李芷岸拉到内殿,笑道,“芷岸姐姐,委屈你要背着这样不好的名声了。” 李芷岸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化为凝重,郑重其事道,“皇后,妾身此次前來,是有要事与您说。”她垂首不再多说。 萧绰一挥衣袖,屏退了所有宫人,牵着李芷岸坐下。 “燕燕,是徳让托我前來,告诉你有关于你父亲的事。”李芷岸说道。 听到说起她的父亲,萧绰心中一紧,眼睛紧紧盯着李芷岸。 李芷岸叹气,这才娓娓道來,“徳让从前见到过高勋曾与萧海只和海里來往,下朝时也曾无意中听到过萧海只向女里抱怨,为何同为皇亲国戚,你父亲的官职就一升再升,而他们的却沒有。那时女里一再捧着他们,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后來,在闾山行猎,你父亲遇害前,徳让又见到这四个人曾在林中相聚片刻,随即四散开,之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萧绰此刻已经无比震惊,她不敢相信那曾经帮耶律贤登上帝位的高勋和女里会下手杀她的父亲,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该怎么办? 高勋、女里不同于其他的官员,他们是一直追随耶律贤的忠臣良将,她怎样才能说服耶律贤去处置他们为萧思温报仇呢? 萧绰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唇。 “再如那日朝上,皇上必定是有心要定下立嫡立长的继承制度,可高勋却不晓得,故而之前才会出言挑拨臣子们,那一日是偏偏要你难堪的,臣子又怎么会寻不自在与你这位皇后过不去?这其中的疙瘩,怕是在故去的萧大人。”李芷岸提点道。 萧绰回想起那一天,她以为的,是老臣们给耶律贤这个新帝下马威,而自己恰好为耶律贤挡下了他们的为难,这才引得他们针对自己。 可细细一想,她的话,沒有对高勋有任何敌意,可高勋那一句话,暗里却是对自己不利,看起來对自己并无大害,可就是如同吃了苍蝇一样令人恶心。 更何况,后宫里嫔妃一多,前朝和后宫的势力就会交错盘结,难保高勋他们不会与哪个妃子结为同盟,做下什么苟且之事。 萧绰只是怔怔地点点头,只听得李芷岸又嘱咐了一句,“徳让让我转告你,若过不去,便放手,别苦了自己的心。”之后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太清楚。 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这要怎么让她的心过得去? 过不去这道坎,她的心里会苦。 萧绰蓦然一笑,将这件事深深藏在心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是,有时候,装糊涂会幸福些,会好过些。 这时日便在幸福中悄声度过,萧绰不再说那些伤心事,专心辅助耶律贤,并为他操持后宫,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耶律贤日日勤于政事,体恤百姓,大辽正在向繁盛之世步入。 他们夫妻二人,自成亲以來便恩恩爱爱,萧绰的恩宠。别的女子半分也分不到,宫中唯一的妃子阿语也如同坐在冷宫一般,幸好她还有个公主做伴,否则这日子,就会像是在等死一样的煎熬。 保宁四年,二皇子出生,赐名耶律隆庆,字燕隐,小字普贤奴。这个二皇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一出生便沒有哭,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眉峰偶然皱起,总让人觉得他隐约有霸气。 保宁六年,萧绰再度生子,这一次便是一个龙凤胎。萧绰已经被生孩子这件事折磨得筋疲力尽,可是这龙凤胎还是第一次,着实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耶律贤和萧绰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双生子,哥哥叫做耶律隆祐,妹妹叫长寿女。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都生得乖巧。 这几年,不长不短,耶律贤和萧绰在为大辽谋划着未來。 旧契丹风俗里,有姐死妹续的传统,而萧绰和耶律贤崇尚汉儒文化,不能苟同,于是废除这制度。 为了促进汉族和契丹族两民族的融合交流,将异族不得通婚这条禁令废除,让汉族的地位提高到几乎和契丹族同等高度。 仅仅是婚姻方面,就在举国上下掀起不小的波澜,起初一些契丹贵族十分不屑于汉族地位的提高,明里暗里地给耶律贤的统治使绊子。 BY35 大仇得报,前嫌尽释去 汉族的上层人士感念皇帝的决策,便煽动身在契丹的汉人积极响应耶律贤的号召,努力从事农业生产,兢兢业业。[.超多好看小说] 耶律贤对于人才的选拔,同样是不懈怠。他继续耶律阿保机的做法,尽量征召人才,萧绰又提醒道,可以仿效汉族皇帝,让下属举荐有才德的人任官,后下诏招纳贤才,考核突出,马上可担任高职。 朝中的官员就是这样经过层层考核而挑选出來的,一时间政治清明,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任谁都会夸赞皇帝的丰功伟绩。 万众瞩目的皇帝身后,是一直支持他的皇后萧绰,在皇帝所有的决策中,萧绰多多少少都有参与,这是外人所不知晓的。 令萧绰想不到的是,耶律贤对于她的赏识从不藏着掖着,竟不担心她的锋芒会盖过自己的,在群臣面前大赞皇后的过人的谋略。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还不止如此。 保宁八年2月,一日朝会上,耶律贤将萧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朝臣们只得应和着,不敢多说什么让皇帝不悦,可耶律贤却是越说越起劲。 耶律贤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起深深一抹笑容,传谕史馆学士记录并颁诏,“此后凡记录皇后之言,亦称‘朕’曁‘予’,并着为定式。” 许多大臣再度反对,萧绰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附加的地步,再多捧她,恐怕会是第二个述律平太后。 耶律贤对于臣子们的谏言仅一笑了之,只道,“朕相信皇后。” 萧绰听闻,自以为难当大任,便笑着请辞,“皇上,你让我拥有了至高的权力和地位,不怕我欲壑难填,终有一日反上天去?” 耶律贤只是淡淡一笑,轻嘬一口茶,抬起平静且温柔的眸子看着萧绰,只是简单一句,“我信你。” 这对于萧绰是无言的感动,曾经不相知时,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这不是誓言,可却能让她守候到海枯石烂。 耶律贤不曾给过萧绰什么誓言,当时他只说,“我无法许你來日,可我相信我们有來日。” 他的信任便是她最大的勇气。 就是如此,纵使前方是铜墙铁壁,她也会为了他的信任,撞个头破血流方休。 萧绰有了耶律贤的信任,在朝中有萧氏和耶律斜轸的支持,行事游刃有余。这几年,她憋下心中的一口气,为了给萧思温报仇,她暗中收集高勋、女里的罪证。 高勋代表的是汉族官员的势力,不可轻易撼动。 而女里,是耶律贤还是王爷之时便忠心耿耿跟随的,在耶律贤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萧绰若沒由來的杀了他,她和耶律贤之间的关系便闹僵。 几度权衡,萧绰还是在暗中,等待着这两个狐狸自己现行。 萧绰曾经听耶律贤说过继任北院枢密使的耶律贤适,是个贤臣。她私下了解过这个人,的确耿直,对自己最有利的是,耶律贤适看不惯高勋、女里的狗仗人势,曾向耶律贤检举过二人的罪行,可耶律贤都因旧情而袒护了他们。 如此一來,萧绰便找到一个最佳的盟友來协助自己。 暗中,萧绰來搜集罪证;明里,耶律贤适和耶律斜轸等人不断上疏弹劾高勋、女里,令他们的官职一降再降。 终于有一日,耶律贤适上疏,道女里坐私藏甲五百属,高勋恃宠而骄,阐明了多年來,二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罪证,一一陈列。 最致命的一击,是在女里那里搜出了一封信函,是他与萧海只和海里私下往來的信函,里面正是商议在闾山狩猎暗杀萧思温的计谋。(.) 那日朝会,萧绰临朝,正是为了听杀父仇人的处决结果,她的目光始终冷冷地盯着那两人,不曾转移。 耶律贤看着这一条条一款款,也是愤怒至极,将卷册劈头甩向他们,怒喝道,“多年來,朕处处维护你们,教人心寒。” “赐死。” 圣令一下,萧绰那张冰冷的脸才浮现一丝惨淡又阴冷的笑意,擅自退回了后殿。 耶律贤见她走了,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对于这样的判决结果,也有无可奈何,毕竟这是亲手赐死了自己的亲信。 在高勋、女里处决的前夜,萧绰让婢女抱走了所有的皇子公主,郑重其事地跪下。 耶律贤只是本能地想上前扶她,可淡淡笑着,退回到座椅上。 “皇上,杀父之仇,明日终于得报,请允许臣妾最后再瞧瞧那两个真凶的面目,明日祭拜父亲之时,也好让他瞑目。” 萧绰字字清晰,语气决然,耶律贤的眼神虚无缥缈,仅仅维持着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皇后亲临牢狱,总是不妥,耶律贤便让萧绰换上婢女的衣服,另派几个侍卫随行保护着。 牢狱之内,潮湿阴冷,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还有淡淡萦绕在鼻翼周围的血腥气息。 萧绰打着明晃晃的灯笼,看清了牢里的那两个人。 光影之下,高勋狭长的眼睛浑浊,不复当日的精明,原本瘦小的身躯,在牢里住了两日愈显瘦骨嶙峋。 而那女里,灰头土脸的,沒有往日的神气。 萧绰站在牢房前,示意侍卫们站退好几步,这才幽幽开口,“二位大人,别來无恙。” 高勋和女里先是沒有在乎这宫女打扮的女子,一听这冷傲的声音,便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盯着萧绰看,两腿一软,便跪下了,“皇后…” 这两个人只是贪婪,对皇权却从不敢觊觎,对萧绰的服从和恭敬已经是溶在骨血里,奴性如此。 幽暗的牢室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光亮,映的萧绰那张脸,一半是红光,一半是黑影,在高勋和女里的眼里,她便是來索命的罗刹。 萧绰唇角轻轻上扬,“作恶多端,为何沒有想过会有今日?”她微微侧身,“你们的种种罪行,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耶律贤适的口,便是我的心。你们逍遥了多年,也算是我给皇上的面子。” 高勋和女里已经开始哆嗦,脑海中不住地回想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再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端庄美丽的女子,高勋心口一紧,便一头向后栽去。 萧绰偏头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轻声笑道,“本宫來瞧瞧你们死前的惨状,再去祭拜父亲的时候,有你们陪着他,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女里顿时感觉这个牢狱阴森森的,而萧绰就是冰冷寒气的源泉。 萧绰的眼睛杀机尽显,却一点点暗了下去,缓缓转身,向牢狱出口走去。 “本宫不亲自动手,是怕本宫的手,你们不配!” 幽幽的声音在牢狱上空拉得悠长缠绵,像是一声声招魂的咒语。 “皇后!你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嫉妒你父亲吗?不,若沒有皇上的默许授意,谁又敢动国丈啊,终究是心有隔阂,皇后好好受着吧!哈哈哈……”女里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像是厉鬼的惨叫,又如同死前最后的挣扎,总之他是畅快无比。 萧绰正低头出牢房的一瞬间,身子微微滞了一下,略一迟疑,仍是走出了牢房。 漆黑的夜空,漫长的皇宫甬道,萧绰打着灯笼,心却是像盲了一样,她看不到前方的归路,看不清应去的方向。 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手段,将杀父仇人推上了绝路,可女里最后那厉声惨叫,却又是萧绰心头一击,且溃不成军。 最终被算计的,还是她,到头來,知道这个工于心计的人,还是她的枕边人。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敢再多回想女里的话。 她等候他三年,与他相守七载,为他生下五个孩子,可这一颗心,却还是这么容易动摇。 曾经给予过彼此的信任,如今却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般这样飘渺吗? 可耶律贤也曾送她花海,赠她的芍药花雨,如今香气犹然在侧。 他为了她的地位,不惜费劲心思,给她皇后之位。 他为了她和孩子的将來,与群臣为敌,力排万难,不纳宫妃,不要他人所生的子嗣。 虽然名利如浮云掠空,可他愿意倾其所有,给她最好的。 为什么还要质疑他的真心? 立后大典上,万众瞩目,深情缱绻。 他对她说,唯一的妻。 她也许诺,你命有我。 纵然是天上,她也要攀上天去,登上那众人敬仰的位置,与他并肩相伴。 这是当初立后大典上,她心中所想。 如今依旧如是。 萧绰眼眶中的泪珠在眼睛一眨之间,滚入尘土,她直身,向前坚定地走去,向他坚定走去。 永兴宫中,只点了一盏灯,窗子沒有合拢,缝隙间春夜的寒风飕飕地侵入,卷过冰冷的珠帘沙沙作响,漫过微弱的烛火摇曳凄寒。 耶律贤隐在那床榻的阴影处,单膝支起,在床榻上半倚。 吱呀… 萧绰缓缓推门而入,打着的灯笼也随着大门关上而灭。 “你回來了?”阴影处,耶律贤轻启薄唇,轻声问道。 BY36 一家和乐,妖后恶名生 萧绰沒有答话,径直走向窗子,关好之后,这才步至床边坐下,她靠在耶律贤的膝上,以下颚抵着他的膝盖。 “是啊,我回來了,还沒睡吗?” 灯火不通亮,耶律贤能看得见萧绰的脸上温柔甜蜜的笑容。 耶律贤缓缓坐起身,他的脸渐渐挪到了光亮处,萧绰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沉,尴尬,无奈,难言之痛。 “我…” 萧绰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她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唇,呼吸渐浓之时,她呢喃着,“不要说…” 耶律贤翻身将她压下,浅吻变成深吻,如同沙漠中的不归人初尝甘泉一般,他急切,他粗鲁。 低吟浅声交错,金丝帷帐垂垂摇落,明灭烛火燃尽,落下最后一滴烛泪。 耶律贤情欲正浓之时,轻柔地抚摸她的周身,让她心中躁动不已。两具身躯全然融为一体之时,她的青丝散乱如停止流动的瀑布,织锦软枕上,渐渐化开一滴泪。 就此将我全身全心交给你,前事不做分明,我愿是个拥有你的糊涂人。 纵欲过度,令萧绰无奈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又怀孕了。 两个奶娃娃隆祐和长寿女还在地上爬着,眨巴着大眼瞧着苦瓜脸的萧绰,隆庆却假装小大人似的半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过來,吧唧一下,摔到在地上,皱着眉也不叫着让人來扶他。 观音女已经六岁了,她小巧玲珑,穿着铃铃作响的亮片长裙,一路小跑向萧绰,洒下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小公主颇为善解人意地蹲在萧绰身边,“母后,您怎么了?” 萧绰无助的瞄了燕哥一眼,继续无奈地仰头望着华丽的屋顶,她原本是想要望着天的。 “皇上驾到…”七良的声音响起,便知道耶律贤來了。 萧绰也沒有起身,还是半蹲半坐在地上,目光落在门口。 先入眼帘的不是耶律贤的织锦龙袍,而是那个急急小颠着到隆庆身边扶起弟弟的隆绪。隆绪五岁,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这群弟弟妹妹的兄长,是父皇和母后的小帮手。 耶律贤好笑地瞥了萧绰一眼,将她扶起來,命人放了一个软垫在座椅上,才让她坐下,他俯身,“孩子们都在这里一团糟,你还在这么不爱惜身体坐在地上!” 萧绰轻轻推了他一把,嘴一努,恨恨地瞪着他,声音压得极低,“还不都是你,为什么我又要生,这些年,”她欲哭无泪地环顾了殿上这堆大大小小的娃娃,“我生得还少吗…” 耶律贤彻底忍不住,笑着向后撤了几步,连连咳嗽。 “父皇,你…”观音女大叫了一声,眉眼之间像是有点敢怒不敢言,只是皱着,盯在地上。 耶律贤低下头一看,脚下的草编小蝴蝶被他一脚踩变形了。 长寿女的小手只离耶律贤的脚有一指的距离,指尖还触到了那个小蝴蝶上。 她正眨巴着眼,眼泪掉得比断线珠子还快,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但是她沒有哭出声,委屈的模样让耶律贤心疼。 耶律贤抱起长寿女,好声好气哄劝着,可是长寿女眼里的泪水好像无止无尽,源源不断,幸好她不闹。 可这不闹比那闹腾的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耶律贤几度哄都不能让长寿女不哭,但他又舍不得将这委屈的女儿交给婢女去哄。 萧绰一副幸灾乐祸要看好戏的样子,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在哭,可她任由耶律贤去哄,最好让他忙个团团转,这才好报那让自己再度怀孕的一箭之仇。 萧绰正得意地看着,余光瞧见隆绪身边的小隆庆摇摇晃晃地走到趴在垫子上的隆祐身边,将隆祐手里的草蝴蝶劈手夺过,又去了耶律贤身边,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让耶律贤注意到他。 耶律贤向下一看,隆庆表情很横,他单手将草蝴蝶递过去,眼睛瞥向耶律贤怀里的妹妹长寿女。 耶律贤看着小隆庆,这算是乖巧还是怎么样呢?他接过草蝴蝶,让长寿女抓在手里,小公主的泪珠儿果然不掉了。 萧绰十分惊讶,瞅瞅隆庆,横眉霸气地在耶律贤身边一站,而趴在垫子上被哥哥夺走草蝴蝶的小隆祐,丝毫不反抗,反而因耶律贤怀里的妹妹开心而笑了。 萧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萧绰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大呼冤枉。 虽然有身孕,可萧绰和耶律贤一样勤勉,日日陪着耶律贤批阅奏章,探讨军国机要,一丝一毫不松懈。 九月的秋老虎让人闷得喘不过气來,身边的婢女给萧绰和耶律贤摇着扇子,可萧绰仍觉得浑身冒汗,她不住地走动着,并和耶律贤说着今日上京中的奇闻怪事。 “皇上,皇后,北汉有使求见,是否宣召?”七良进來问了句话。 萧绰十分疑惑,这个时候,为何北汉会有使者要來?只听耶律贤吩咐道,“宣。” 萧绰这才整理了衣衫,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端庄的姿势在耶律贤身边坐下。 耶律贤看着萧绰这故作端庄的模样,浅浅笑了笑,惹得萧绰斜了他一眼。 北汉的使者满脸倦容,一看便知是风尘仆仆赶來,连歇息都沒有过就入宫來了,这让帝后二人都心存疑问,究竟是什么让使者连面圣仪容都不顾了? 使臣老眼轻轻一闭,双膝屈下,“皇上,求您救救北汉吧…” 原來是宋太祖向北汉发难了,宋太祖派潘美等将领进攻北汉都城太原,北汉弱小无援,主君刘继元只得來向强大的大辽求救,希望耶律贤能出兵相助。 北汉早年间便向大辽称臣,年年向大辽交纳岁贡,诚惶诚恐,眼下遇上难了,只能硬着头皮來求。 听着使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叙述,萧绰和耶律贤的眉头紧锁,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便又偏过头去。 他们不是沒有义气不想支援,可近几年,为了大辽国内的改革,耶律贤和萧绰倾注了太多心血,将大量的兵力、财力投入这些建设中,实在沒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 乐于助人也应量力而行。 可北汉的人都求到自己脚边上了,该如何打发了呢? 使臣老泪纵横,见耶律贤半响不说话,便有些急了,“皇上,您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北汉灭国吗?您于心何忍啊…” 萧绰低着头瞅了一眼耶律贤,见他权衡不下,便心一横,身子稍向下挪了挪,一使劲让自己滑到地上,吃痛地叫喊起來。 “皇上!皇上!啊…臣妾不…”萧绰本就浑身发热,这下子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流,加上她扭曲的表情,一直捂着肚子的样子,不仅让耶律贤吓了一跳,那使臣更是吓得不哭了。 耶律贤脸上的焦急与忧心可不是装出來的,他再管不得那使臣了,将萧绰打起横抱,甩下使臣便回了内殿。 内殿里,耶律贤急着正要宣太医进來瞧,被萧绰反手拉住,眨巴着眼睛,憋着笑,说道,“我是装的。” 耶律贤愣了一下,单手指着她,错愕转为会心一笑,他蹲下仔细地看了看萧绰的身体,这才无奈笑道,“也不必装的这么像吧,伤着了吗?” “快给我扇扇凉吧,好热啊!”萧绰瘪瘪嘴,不以为意,“当然是要真摔了,若是被识破了岂不是有损我大辽颜面?” 耶律贤拿起蒲扇给她扇着,正想笑她,却见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忧愁凝重的表情,她稍微握紧了些耶律贤的手,“不可出兵救援。” 耶律贤摇扇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方才的节奏给萧绰摇着,他的目光空旷且深远,有深深的惋惜,叹了一声,“北汉是生是死,只得看长生天要不要给刘继元出路了。” 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奈,便是此刻。 你先要忍下一腔的热血,不能仅顾一己的侠肝义胆,这时候,一国的人民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个人的名声,在此时要抛诸脑后,即使死后臭名昭昭,也要维护得眼前举国的太平。 大殿上,那使臣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耶律贤回來,便多次向七良打听。 七良是个圆滑的奴才,他不住地赔笑,不住地宽慰,“皇上心疼皇后,必要确认皇后平安无恙就会回來的。” “您先别急,这大热天儿的,不然小的先给您安排晚膳,再慢慢等?” 一番哄劝,使臣这才离去。 一连几天,耶律贤都不上朝,对外宣称皇后抱恙,他要在身侧守护着。 如此一來,使臣自然不得面圣,于是他甩袖愤愤离去,并且甩下一句话,“大辽有后如此,我北汉又怎敢乞求庇护!” 萧绰只得无奈一笑,这臭名声还是让她來背着吧,只要,只要耶律贤能成就一世英名就好。 大辽坐视不理,专心于内部改革,坐山观虎斗,养精蓄锐,。 十一月,大宋兵败而归。 宋太祖病逝,弟弟赵匡义继位,即宋太宗。 耶律贤和萧绰对于北汉是内疚的,沒有及时的援助,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幸好宋兵大败,这让耶律贤和萧绰心中的愧疚减轻了许多,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一卷“流水落花春去也”是战争篇了,艾西会好好完成,请各位读者支持本文正版,在首发,有想要交流或提建议的请在书评区给艾西留言,读书快乐!) S1 请命 保宁九年年初,萧绰生下第三个女儿,延寿女。 因为是小女儿,耶律贤对她比对其他的孩子要喜爱得多,萧绰看着女儿平安出生,一家和乐,心中甚是宽慰。 蜀王道隐和平王隆先曾一同入宫來探望皇帝一家,当夜皇帝便赐下酒宴。 这些年,隆先丝毫沒有见老,反而越发精神,好像是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才俊,见到这些小皇子小公主甚是喜爱,于是那爱卖弄文采的才情又被勾出來,想感慨两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 几个孩子倒是沒见有什么反应,他们也听不懂汉话,原本想要博得孩子们的夸赞的隆先,弄得好生尴尬,道隐率先放声笑了起來。 隆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一看萧绰,正捂着嘴,偷偷笑着,而耶律贤更是不避讳,笑意明显。 “平王爷爷,您说得可是汉家诗词?”耶律隆绪倒是站了起來,揖了一礼,两眼放光地看着隆先。 隆先这才來了兴趣,便和这隆绪探讨了几句,最后还不住地向耶律贤和萧绰夸奖,“大皇子聪慧过人,慧眼识人啊!” 这是在说隆绪聪明,还是在自夸? 这究竟是在夸谁呢? 萧绰斜睨了隆先一眼,看了看隆绪,心中有些感慨。 去岁不过是让观音女和隆绪一同去萧府陪了萧夫人几日,李芷岸和韩德让念着萧夫人一人寡居,怕她孤单,便隔个三五日就去瞧瞧,便赶巧了,恰好撞见了。 韩德让素來文雅,颇有文学大家的气度,只是略略与隆绪攀谈了几句,便让七岁的隆绪为他深深折服,喜爱上了汉家文化。 韩德让让隆绪和观音女坐在萧府的秋千上,便指着院子里的芍药花,给他们讲了唐朝李隆基与芍药花的渊源。 观音女听到一半便和萧继先去赛马了,而隆绪却听得入迷。[] 后來,隆绪稍懂事后,便喜欢研究唐朝的历史,以《贞观政要》为重。 这都是韩德让的启蒙。 又是讲那芍药的故事…对于韩德让,萧绰心中是有愧的。 此时道隐不知怎么的,看着三岁的隆祐和长寿女越发欢喜。 见到道隐,长寿女仅仅是有礼微笑,而耶律隆祐一见着道隐,就笑开颜,向道隐伸手。 道隐便说,这孩子和他有缘。 耶律贤不以为意,只对着萧绰笑了笑便了之。 近些时月,大宋卷土重來,将北汉逼得越來越紧。 北汉是大辽的属国,且挨得很近,耶律贤生怕他们的城池失守,会殃及大辽边境的百姓生活,甚至可能会引发辽宋的战争,所以日日忧心此事。 萧绰宽慰道,“兵來将挡水來土掩,何必为还沒发生的事忧心这么多?倒不如未雨绸缪來得实在。” 就在年关刚过,大雪还出奇大的一日,有一白发老臣,进宫來见耶律贤。 此前萧绰从未见过这老臣,瞧着这老臣,大约六七十岁,精神矍铄,白须和白发上仍挂着些散雪,他毫不在乎,笑得从容。 顿时间萧绰深深感慨,这仙风道骨的老者,活了这么些岁数,必定是有一番历练,才有如今的气度。 待耶律贤见他行过礼后,便微笑,恭敬上前将这老者搀扶起來,做于暖榻之上。 萧绰正惊奇呢,听着耶律贤吩咐道,“皇后,我与挞烈大人有事要商,你且先行回去吧。” 萧绰并不奇怪耶律贤的命令,明摆着这老臣便在他心中要高上一等。 于是她也不失礼,恭恭敬敬地向耶律贤行了一礼后,又拜过这耶律挞烈。 耶律挞烈当即点头赞道,“不骄纵造作,可见皇后确有国母风范。[]”说着还动辄下榻又回敬萧绰一礼,萧绰难辞,只得受完礼才回去。 大约半日,耶律贤才从永兴宫來到崇德宫,兴冲冲的样子。 萧绰只看了他一眼,便微笑不语,只等着他开口。 “这位耶律挞烈,是六院部郎君,加兼政事令,早年间才华埋沒,可他性格沉稳,有志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耶律贤兴高采烈地说道。 萧绰给他倒了一碗热奶茶,“那么,此次是否是为了北汉的事,才召他入宫?” 萧绰一语中的,一说到此处,耶律贤的神色便凝重起來,端起茶碗,热气扑面。 二月,天寒冷峭,积雪未融。 让耶律贤和萧绰日日挂怀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宋太宗亲自领兵讨伐北汉,北汉的刘继元已经站不住脚,慌了神。 在大辽得到宋太宗亲征的消息时,耶律贤和萧绰便在思考,该如何应对,是自保还是施援? 还沒等手中的卷册捂热,北汉的使臣到了。 使臣言明,十万火急,他们的国主刘继元听闻宋大兵压境,便急急遣他來辽求援,更提及唇亡齿寒一词。 唇亡齿寒,这正是耶律贤抉择不下的关键。 萧绰和耶律贤彼此相望,便知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当天耶律贤便下令,南府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敌烈为监军,随着使臣一同赴北汉救援。 使臣千恩万谢,拜别后匆匆出发回国。 萧绰和耶律贤日日悬着一颗心,等着战场上传來的战报。 大辽的实力不容小觑,可这次让他们十分担心的是宋太宗。 此前宋太祖便因病逝而无法完成收复北汉的宏愿,到了太祖的弟弟宋太宗这里,怕是要來个一举歼灭,可能会倾尽全力。 宋太宗率军由东京出发,三月进至镇州,分兵攻盂县、沁州、汾州、岚州等外围州县,以牵制这些地区北汉军对太原的增援。这时,宋将郭进军已进至石岭关。 萧绰听了上呈的战报,站在地图前,有些后悔,她盯着这地形图道,“宋太宗此次有备而來,前几次宋未能得手,皆是因我大辽及时支援,这一次他将北汉圈围起來,就是为了阻拦我兵相助。想得胜,恐怕…” 耶律贤默然,他自然是能瞧得出來的,可这趟浑水已经趟了,这个时候怕是撇不清了。 挨了半月有余,大约三月中旬,天气回暖了些,萧绰终于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这才让耶律贤和孩子们都在崇德宫的庭院里小坐,看着孩子们嬉戏。 “皇上,战场來报。”七良來通传。 一听到这个战场二字,萧绰的头皮发麻,总觉得会听到些什么不好的事,这來报信的小兵已经慌张跪地。 耶律贤大骇,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小兵。 “皇上,大军到白马岭,与宋兵相遇,隔大涧对峙。耶律敌烈监军不顾耶律沙都统的反对,贸然渡涧进攻,反遭袭击,监军及突吕不部节度使都敏、黄皮室详稳唐等五员大将,与上万余辽军,全数被杀,其余逃走。” 那小兵哭丧着脸,说完了这战报,而此时耶律贤和萧绰的脸已经惨白。 耶律敌烈冲动,沒有考虑周全,不听耶律沙的劝阻,后续部队沒有到,他们的兵力不足以与宋军对抗,才落得这样凄惨! 可大辽损失确实太重,那上万兵卒,和五员大将… 耶律贤当即召來臣子,商议此事。 耶律斜轸听完耶律贤的话,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皇上,臣请命赶往北汉支援。” 耶律贤有些犹豫,他的犹豫并非沒有道理,耶律斜轸沒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原本耶律贤属意的是耶律休哥,可这一仗让耶律休哥去,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皇上,臣妾认为北院大王,必会得胜而返。”萧绰在一旁,坚定地看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亦向萧绰投來一个感激的眼神。 耶律休哥一直不做声,此时却也道,“臣以为,斜轸可担此大任。” 萧绰看着耶律斜轸,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立志要报国。 “我大辽的好勇士要死也应死在战场上,为保家卫国,为草原的荣誉…” “天下迟早要易主,我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位贤君明主,有朝一日我定舍命为君夺天下!” 这样壮志豪情,话音犹然在耳。萧绰真的感动,多年來,耶律斜轸的真性情,并沒有因为得遇贤君,封官加爵而做丝毫改变。 耶律贤偏头一笑,“斜轸可舍得家中新婚妻子独守空闺?” 萧烟终于得偿所愿,在年末之时,与耶律斜轸成亲,算起來,还真是新婚燕尔之时。 萧绰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萧烟,她看了看耶律斜轸,又偏向耶律休哥,“不然…” “皇上,国事为先,儿女情长,怎会是大丈夫所为?耶律斜轸请命!”耶律斜轸重重跪倒在地。 萧绰沉默,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是了,这不正是大义凛然的耶律斜轸吗!只听耳畔耶律贤一声低低的叹息,大约只有萧绰一人听得见,随后便听得,“准奏。” 当天夜里,萧绰便将萧烟叫进宫來,想加以安抚。 萧烟先是沉默,随后白皙的脖颈扬起,眼睛逐渐弯出一个弧度,她的笑容那样释然,那样的超脱尘俗。 “小姑姑,烟儿明白您的心。斜轸他忧国忧民,一心请命征战,我若为一己私心,留下他过安稳日子,那才真的是配不上他。” S2 想我 “他的刚毅最适合战场,若他需要我,我与他一同浴血于疆场也未尝不可。(.无弹窗广告)” 这番话说得平静,沒有一丝赌气之意。 萧绰惊讶于萧烟的改变,这几年,她和耶律斜轸在一起,原本就有一股豪爽劲儿,现在更是有巾帼的风范。 萧烟和耶律斜轸,上天注定的良配。 听到萧烟沒有因为耶律斜轸上战场而郁郁沉闷,萧绰便放心地让她速速回府,再与耶律斜轸道别。 眼下已经入夜,冷风又灌入寝宫,萧绰忙婢女们关严了窗子。可此时不见耶律贤來崇德宫,萧绰便问道,“皇上可曾來过?” “不曾來。”婢女答道。 这一天过得极不安稳,沒有见到耶律贤,萧绰的心里直打鼓,十分不安。她穿好衣服,又赶往永兴宫。 怕耶律贤忙得睡下了,萧绰便沒有让人通传,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 一道寒光闪过她的眼,她眯了眯眼,这才看清耶律贤站在书案前,手中正拿着一把寒光尽闪的宝剑,细细擦拭着,一旁挂起的有龙袍,另一侧却是一副盔甲。 萧绰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的唇角动了动,沒有说话,静静地走上前,从身后环抱住了耶律贤。 耶律贤身子一僵,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这才低声笑了笑,“怎么,想我了吗?” 萧绰将侧脸靠在耶律贤的背上。除了感觉到萧绰身上的暖意,隔着轻薄的衣衫,耶律贤还发觉背上有一阵湿凉。 “你决定要去了吗?”萧绰的声音不似白日那时清亮,有些沙哑。 耶律贤的胸腔像是有汹涌的潮水奔涌而出,他放下宝剑,平静的目光看向盔甲,只得一声轻笑。 “宋歼我军数万,士气大不如前,若我亲征,将士们会受到鼓舞。况且,我想亲眼瞧着我军能助北汉取胜。” 空荡荡的内殿,耶律贤的话音被沉默吞噬。 耶律贤感觉到背上的湿意扩散开來,像是春雨浸透薄衫,一丝丝蔓延。 他知道,她哭了。 良久,萧绰才稍稍松开了耶律贤。 “好,记得想我。” 耶律贤转身,一脸深情且无奈地看着萧绰。 萧绰已经不哭了,可那一双眼睛已经红肿起來,她仍然扯出一个微笑。 耶律贤抚着萧绰的脸,眼睛里都是她的模样,他心中也不好受,轻声道,“不要笑了。” 萧绰抿了抿唇,便主动吻了耶律贤,反被耶律贤深吻。 他的吻那样缠绵,像是可以持续一生。这样的柔情,这样的缱绻,他们不舍得与彼此分开。 萧绰稍稍喘息之时,耶律贤听得她低声呢喃“记得想我…”便再度沉沦于温柔乡之中。 天还沒有亮,萧绰已经醒來,且穿了一身兵士的铠甲,英姿飒爽。 她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耶律贤眼中仍是未消的无奈与不舍,她亲了亲耶律贤的眉眼,他的唇,喃喃道,“你是一国之主,怎可让你前去?我是你的妻,我代你去见证大辽助北汉得胜。你,记得想我。” 她毅然决然离去。 萧绰昨夜在崇德宫,便已经猜想到了耶律贤的心思,于是早早备好了**,去了永兴宫,她便知道,猜想无误。 她环视四周,并未上茶水,她也不想面对着他下药,便事先吃了解药,在从背后环抱耶律贤之时,吃了些**,用那样的吻,來迷晕了耶律贤。 萧绰精心布置,给七良交代好后,便牵走了耶律贤的坐骑若风。 这一次是上战场,而不是去赛马,带上那匹瘦弱的白马小小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耶律斜轸的府门口,已经汇集了许多送行的大臣,其中韩德让和耶律休哥与他素日交好,自然在侧。出征的军队在城门口等候。 萧绰将头盔压得低了一些,翻身下马,急急忙忙跑向耶律斜轸,屈下单膝,头低下,“大人,皇后忧心义兄战场上的安危,特命小的随行保护。”她稍一抬头,对上耶律斜轸那一双疑惑的眼睛,眨了几下赶紧低头。 耶律斜轸心中大惊,可沒有敢大声说出來,他定了定神,将萧绰扶将起來,让她站在身后,“既是如此,那臣便多谢皇后体恤。” 萧烟也不明白,为何皇后会派一个比耶律斜轸身量小这么多的人來保护,这时她只顾着和夫君惜别,沒有管眼前这个十分熟悉的身材究竟是谁。 耶律休哥向來觉得这个皇后,十分耐人寻味,做事总是与他人有异,于是一直盯着这个看不清脸的小兵。 萧绰被他盯得头皮发紧,于是向耶律斜轸身后撤了撤。可眼前突然沒了荫蔽,原來是耶律斜轸已经翻身上马。 “耶律斜轸多谢各位同僚送行,必定不负众望。“耶律斜轸向在场众位大臣拱手施礼,眼中的坚毅化作柔情,看向眼圈正红却不低头哭泣的萧烟,见萧烟微笑,便调转马头。 萧绰连忙上马,跟在耶律斜轸身后。 “且慢!” 一声喝止,萧绰和耶律斜轸齐齐停住,回头望去。 韩德让不知从哪里牵出一匹战马,已经骑上去,并向耶律斜轸拱手,“大人,徳让自知不曾历练,恐日后多为众人耻笑,愿请赴疆场,随军征战。” 韩德让字字铿锵,耶律斜轸皱起眉,考虑了片刻。 对于战场,大臣们这些年安于享乐,躲都來不及,偏偏这些个后起之秀们,争先恐后,先是耶律斜轸请命,再是韩德让。 萧绰十分惊讶,她让头盔遮住大半张脸,稍稍抬头,却撞上韩德让那一双眼眸,深情无言。 萧绰心中一慌,赶紧低下头。 这是无意还是有心? “臣请从!”韩德让再度陈愿,声音拔上去了几分。 耶律斜轸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便甩鞭促马,萧绰和韩德让,还有一批将士便随后跟來。 在上京城门下,耶律斜轸身着银盔铁甲,坐在战马之上,振臂一呼,上万将士们响应,一个乍暖还寒的清晨便在这嘹亮的号角声中迎來了第一缕阳光。 萧绰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振奋,如同小溪流即将奔腾涌入大海,如同苍鹰搏击飞向天空,胸中的一口气久久难以平复。 耶律斜轸整顿好军队,并未马上下令出发,他悄然到了萧绰身边,盯着萧绰的眼睛。 “燕燕,皇上让你來的吗?”耶律斜轸此时扫了一眼萧绰的马,一眼便看得出來,这是耶律贤的坐骑。 萧绰抿唇,眼睛瞥向别处不做声。 “战场无情,你如此贸然行事,丈夫孩子你都不顾了吗!”耶律斜轸有些发怒。 萧绰看向天际初升的暖阳,日光柔柔,却还是刺痛了眼,她将目光收回,对上耶律斜轸的眼睛,“他说,他想见证我大辽助北汉取胜,他想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我不愿他只身赴险,我就代他來守护他的江山。” 耶律斜轸的眉头越皱越紧,鼻翼缓缓出了一口气,无奈却心疼地看着萧绰。 韩德让已经骑着马过來,在一旁保持着距离等候着。 耶律斜轸偏头,语气平淡,“那你呢?” 萧绰余光瞧见韩德让过來,便垂下头。 片刻,一直低着头的萧绰并沒有听到韩德让的声音,于是抬头去看他,却发现韩德让的目光依旧深情难舍,视线不肯离开她。 耶律斜轸更是无奈地盯着韩德让,单看韩德让的眼神便知道,萧绰就是他的答案了。 回想起韩德让大婚当日,他那醉醺醺的模样,便知,陷入情网太深。在耶律斜轸眼中,韩德让便是个情种,一个沒有抱负的男人。 耶律斜轸摇摇头,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出发。” 耶律斜轸带的这一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上京,直奔北汉。 将将醒來的耶律贤敲着脑袋坐了起來,他不记得昨夜究竟怎么了,为何突然就睡到了现在。 他望着窗外的天空,已经阳光四溢,又看着身侧空空的床榻,心里突突直跳,他翻身下床,盯着空荡荡的书案,他大声喊道,“七良!” 七良谨慎,不敢抬头看他。 耶律贤两眼通红,他喝道,“皇后呢?” 七良拜倒,“皇后带着您的佩剑,去牵了若风才走的,她让小的对您讲,‘照顾好孩子们,记得想我。’” 耶律贤怔怔地看向窗外,目光深远。 记得想我,记得想我… 他终于明白昨夜萧绰一再强调的这四个字真正的意思了。 她终究是个傻女子,为了她而不惜命的傻女子。 现在大军已经出城,想必耶律斜轸会保护她的,但愿她不会有事。 七良又报,“皇上,今天早上,大军出城时,韩德让大人请从。” 耶律贤缓缓勾起一抹酸涩的笑容,他立于窗前,遥遥望着出城的方向,好像能看到那些场景。 如此便可放心了,韩德让会舍命护她的。 真正來到战场,萧绰这才见识到了,什么是杀人如麻,疆场饮血。 原本耶律斜轸不让萧绰上战场,怕她见了血害怕,可萧绰坚持要与他们一同,耶律斜轸无奈只得答应,并派一队强兵保护。 S3 战场 耶律斜轸并沒有安排韩德让的去处,他自然知道,韩德让这个文人,來这战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萧绰。 上了战场,萧绰拿着手中的宝剑,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小心!”韩德让一声大喝,在萧绰的眼前劈刀砍下一个宋兵的头颅,一道热血喷在萧绰的脸上,有些迷蒙了眼。 萧绰的脑子一热,眼中的无奈、为难和不知所措在见血的一瞬间化作杀机,她的手握紧了宝剑,感觉到了身后有杀意,身子蓦然伏在马上,持剑的手向后重重一挥,一刺,便听得身后有坠马的声音。 眼见着银白的宝剑沾染了血,一道锋芒闪过,萧绰便知,这是宝剑嗜血的开始。 她催马前行,望着前方旌旗猎猎,全然沾染了鲜血,耀眼刺目。 耶律斜轸带头冲锋陷阵,萧绰和韩德让也不示弱,从另一路突出重围,与耶律斜轸汇合。 萧绰已经杀红了眼,不再向后退缩,不再心中生畏,只要见到前方有挡路的宋兵,便沒有以上战场时的犹豫和仁慈,手中的宝剑见血后仿佛更加锋利,一剑便可毙命。 韩德让看似文雅,实则在战场之上,丝毫不逊色于契丹族的将军们,他手起刀落,一直在萧绰身边保护,萧绰身上沒有大伤口,而他的胳膊却添了几道伤。 大战一天,两军已筋疲力尽,各自安营扎寨,休息整顿。 萧绰木然坐在火堆边,不言不语,两眼发直。 她一脸的血和尘,盔甲已经不复初來时的光泽,满是尘土。 “先擦擦脸。”韩德让递來一个浸湿的帕子,坐在了萧绰身边。 萧绰接过帕子,慢慢地擦着脸,帕子变成了混在一起的黄土色和血红色时,她才停下,好像平复了一些白日里受到的震惊,她看了看韩德让。 韩德让的眉眼仍是那样,时时刻刻让人感觉他很有文人气质,儒雅大方,若不是身上这身沾血的盔甲,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温雅的男人,也曾动手杀过人? 可他胳膊上的那篇血迹,为何到了夜晚还未干呢?萧绰心中漏了一拍,“你受伤了?” 韩德让笑了笑,低下头,“这是战场,怎么可能不受伤。”他说的平淡,好像这是一个小刮痕一样,不痛不痒的。 萧绰想起白天里的厮杀,她红着眼向前杀去,身边竟然沒有一个人來偷袭。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才明白。 萧绰的眼圈有些泛红,她翻翻身上,又看了看战衣的衣角,一使劲撕扯下來一大块,三下两下给韩德让的胳膊包扎上。 韩德让沒有拒绝,他只是微笑,好像这次死在这战场上,也甘愿了。 “來吃些东西吧。”耶律斜轸命人拿了一大块烤好的熟肉过來,也与他们坐在火堆边上。 耶律斜轸看着小脸脏兮兮的萧绰,不禁笑道,“燕燕,是不是后悔來了?” 萧绰苦涩一笑,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样驳斥耶律斜轸的调笑。 耶律斜轸看见萧绰一身是血,眼睛透着倦意和受过惊吓后的感觉,他看着火堆里燃起的熊熊烈火,“回去吧,若你有事,我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大哥觉得,燕燕今日表现如何?”萧绰不答反问。 耶律斜轸一愣,抬头看她,思索了一下,目光中满是赞许,“甚好,初上战场,从另一侧突围,帮了我大忙。” 萧绰了然一笑,拣起一块熟肉嚼了嚼,“那你还舍得将我这样的人才放走吗?” 耶律斜轸朗声大笑,韩德让在一旁也笑着吃着肉。 “好一个巾帼皇后,为兄果然沒看错你。”耶律斜轸感叹道。 从一开始认识这个萧绰时,便是见她沒有真功夫空有侠义心,敢出手相助,现在上了战场,虽然也有畏惧,但终究让她扛了过來。[] 耶律斜轸是真心赞许萧绰在战场上的谋略,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战略,可她知道如何才能协助主帅尽快破敌,故而当夜与诸将商议,决定第二日以耶律斜轸所率人马为主,萧绰和其他几位将士为辅,一路突袭。 疆场寒夜难成眠,孤光映血。 萧绰只是稍一睡着,便被梦中的血光惊醒,每回醒來之时,都看见韩德让在火堆边上添树枝,不让萧绰受凉。 萧绰对韩德让有种负罪感。 再度醒來之时,辽军已经整顿,准备出发。 号角声鸣起,战鼓如雷,战马嘶鸣,疆场黄尘滚滚,地动山摇。 如同昨夜商讨那样,耶律斜轸迎头之上,萧绰带队來扫清障碍。 大辽的强弓劲弩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万箭齐发,箭矢如同流星一样,齐齐向宋兵的头进发,一箭一头颅,眼看着宋兵节节败退,抵挡不住,化攻为守。 萧绰眼见着耶律斜轸快要攻下,便率着自己这一队人马,向敌军深入,想尽早助他结束这场战斗。 一个个兵卒都在她身边倒下,她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正要踏上这血红疆场的最高点,与耶律斜轸并肩。 萧绰以剑为刀,狠狠砍向敌兵的身躯,一个人被劈做两半,鲜血喷涌而出,萧绰的眼中尽显冷漠,却在他们的眼里像是燃起熊熊烈火,将这战场都烧成灰烬。 冰冷的兵器碰撞摩擦,每个人的呐喊和发自心底最后的挣扎咆哮声,交织成一张网,这里的人都无法逃脱,唯有一战。 要么踏着他人的尸骨走出这个人间地狱,要么化作这里的一抔黄土待风吹散。 非生即死。 萧绰眼前的兵卒见她难以对付,于是结成一派,齐齐向她进攻,持久战的开始。 她咬紧牙关,奋力砍断宋兵骑着的战马的腿,宋兵原本就骑术不佳,这样一來,都跌到地上,被铁蹄无情地践踏。 远处的兵卒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尽管韩德让也在她身边相护,可他此时必要先自保才能护她,所以她还是要靠自己。 萧绰抽下腰间的皮鞭,这些年她沒有荒废了这门手艺,皮鞭练得越发神勇。 她将手中的宝剑向空中一抛,扬起皮鞭甩了两圈,便紧紧缠着剑柄,她用力一挥,长鞭带着宝剑,如同一条长蛇向那些兵卒狰狞龇牙,剑尖直指他们的咽喉轻轻以刺便血花四溅,翻落下马。 沒有人再轻易敢向萧绰靠近,萧绰轻扯笑容,那笑容,残忍,狂傲,她清澈的双眸已经血红,眼看着那最高点就在前方。 贤宁,我可以亲眼瞧见宋兵败退了。 “啊…” 有人趁萧绰集中精力对付前方的敌军,熊她身后偷袭,那宋兵骑着马,重心不稳,只划伤了萧绰的左胳膊。 一直战斗不歇、越战越勇的萧绰在韩德让和辽军的保护下未曾受伤,可韩德让此时沒顾得上她,她也恰好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杀机。 萧绰这才感觉得到胳膊上的血液快速流动,汩汩而流出自己的身体,染红了冰冷的铠甲。 她觉得有种钻心的疼痛,拿着皮鞭的左手不住地发颤,抖了两抖,皮鞭落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几个宋兵趁机靠近她,用刀剑向她挑衅。 萧绰左闪右避,右手捂着左胳膊,吃痛地低吟了一声,最终躲闪不过,从黑骏若风身上栽了下來。 黄尘迷住了她的眼,她无助地摔落在地上,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可以嗅到血腥气味的死亡和歇斯底里的疲惫。 隔着黄雾,她努力地睁眼,看清了天上渐渐亮得发烫的阳光,还有渐渐逼近的寒光。 她无力挣扎,或者是累到不想挣扎。 她笑了。 记得想我… 双眼一闭,两个耳朵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半响那纷乱的马蹄声和嘶吼声又重新在耳边作响,她睁眼。 韩德让那张温柔儒雅的面庞沾满鲜血,变得扭曲,他大声冲着萧绰喊道,“快走!” 萧绰看了看他,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宋兵尸体,而韩德让的左胳膊,是鲜血不住地向外涌出。 不知韩德让何时弃了自己的马,而骑上了萧绰的战马,他受伤的左手抓缰,将身体弯到最低,右手紧紧搂住萧绰的腰,一个俯身捞,萧绰便稳稳坐在韩德让的身前。 韩德让催马向耶律斜轸所在的地方去,一路上竟沒有人再横出阻拦,所过之处,萧绰只听到耳边哄哄闹闹、连片的呐喊声。 辽军都扬着兵器响应着这呐喊声,宋兵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伏在疆场上。 胜利的号角吹响,宋旗被砍倒,一面绣着‘辽’的大旗,威风凛凛地在这殷红血场中屹立不倒,迎风飘动。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待他们三人同在一处时,萧绰望着这血染的疆场,隔着那层似梦非梦的不真实,她怔怔地问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们要尽快回去,难保宋兵不会趁势卷土重來,那我们是绝对抵挡不住了。”耶律斜轸沉声,向身后的大军一挥手,便准备退回上京。 萧绰看向韩德让,只见他双唇泛白,殷红的血顺着铁甲滚入黄土,竟有些支撑不住地要倒下。 S4 我在 萧绰大惊,连忙扶住他。 萧绰沒有受过伤,她胳膊上的只是一个不深的伤痕,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而韩德让身上这个是被重重砍伤的。 萧绰的眼圈泛红,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韩德让为她犯傻,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竟然还是如此… 她抿唇,硬生生撑起韩德让的身体,将他扶上马再翻身上去。 她让韩德让靠在自己的背上,她右手使力握紧马缰绳,左手有些颤抖,仍是虚着力抓在缰绳上。 “你坐好了,我带你回去…” 身后的韩德让勾起唇角,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觉得心安。 又是这样的场景,一马两人。 萧绰回想着,她也曾带着耶律贤出草原,也是这匹马。 造化弄人呢,这次又是他,因为自己而受伤的他。 一到上京城门口,便有接应的人,來接应的将士有条不紊,将受伤的兵一个个扶着集中去治伤,沒受伤的一律去歇息,将领们各自散去先行回府歇息。 耶律斜轸陪着萧绰,萧绰一想身后还有受伤的韩德让,她便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府休息准备面圣,她会送韩德让回去再回宫。 耶律斜轸实在疲惫,更是相信萧绰可以处理好这些琐事,便放心离去。 萧绰满目是疲倦之色,可是她不忍心扔下韩德让不管,便准备送他先回去。 “啊…皇…可找到您了,七良在此恭候多时,准备接您回去。”七良带着一轿辇和一队人马匆匆赶來,见到萧绰后喜色浮上脸,可一瞧她满身是血,身后还有受伤的韩德让,便皱起眉头,深深担忧。 萧绰见到七良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她凝眉,“我要先将韩大人送回府,再回去。”说着就要走。 七良拦了上去,笑道,“七良安排人,定将韩大人安然无恙送回韩府,您先跟小的一同回去吧,”七良为难地凑近萧绰,低声道,“皇上日日挂念您,莫让小的为难了…” 萧绰正想着该如何做,韩德让低沉声音,“就…听七良的吧,皇上,皇上在等你…” 萧绰转头,见韩德让在笑,笑得那么绝望,。[.超多好看小说] 她下马,硬是不顾七良的左右反对,将韩德让扶上马,安顿好之后,她对韩德让说,“保重。”随即又上马,抬起倦眸对七良道,“让所有人马护送韩大人回府,你随本宫回宫便可。” 七良为难的神色又显露出來,可低头抬头的瞬间,萧绰已经驱马晃晃悠悠地前行了,他赶紧对其余的人道“好生送韩大人回府。”急急忙忙追上萧绰,为她牵着马。 宫中人都活得谨慎小心,从不敢高声喧哗,这不是安静的静,是寂静的静。 进了西华门,萧绰便下了马,七良扶着她慢慢走着。 宫人们乍一看萧绰之时,沒认出來这是尊贵的皇后,都皱眉向后退了一退。 萧绰穿着的铠甲,溅满了血,又扑上了灰土,布衣也划得一道一道的,破破烂烂,肮脏不堪。 她自己灰头土脸,双眼如同蒙了灰,走路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随风飘走似的。 宫人若不是看七良扶着她那谨慎讨好的样子,定不认出萧绰。 再回到这个皇宫,这种不被人打扰的静,耳边只有呼呼的微风扶叶的沙沙声,偶尔有几声鸟鸣,天空干净透彻,这漫长的甬道也不再让她感觉压抑,反而是轻快,是自在。 萧绰十分放松地微笑,第一次真正把这里当做归宿,当做家,因为这里有他,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不用故作坚强的去面对血肉模糊的身躯。 七良及时为萧绰找來了轿辇,否则她摇摇晃晃的似乎不能坚持走到宫殿,七良一再问萧绰是否要先去永兴宫里给耶律贤报个平安,萧绰一口否决,要先回崇德宫。 萧绰也不是不想立刻见到耶律贤,只是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会让耶律贤担心。 下了轿辇,婢女搀扶着萧绰走进了崇德宫,萧绰此时已经完全沒了力气,又饿又累,身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伤痕。 “母后!”观音女见到萧绰,惊喜地叫了一声,跑过來的时候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萧绰见到了女儿,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她扯着婢女向后退了两步,不让观音女靠在她身上,她有气无力地笑道,“燕哥,乖,母后身上脏,碰不得…” 耶律隆绪听到大姐在喊,很快跑出宫殿,也跑了过來,说了声,“母后,您怎么了…”他的眼眶蓄满泪水,可皱着眉就是不让它流下來。 一双儿女推开婢女,非要一左一右搀着萧绰进去,萧绰拗不过,便欣慰地笑了笑。 寝宫的门大开着,从那扇门后面,出來一个小小身影,依旧那么孤傲,“母后…” 萧绰分明看到隆庆想要像哥哥姐姐那样冲过來拉她的手,可是硬是攥着小拳头站在那儿,萧绰红着眼圈笑着,“嗯…” 两个孩子扶着,一个孩子在后面跟着,几个婢女跟在后面,萧绰就这样被簇拥着进了寝宫。 梳妆台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逆着光站着,修长的身形,看不清黑影之下的五官轮廓,窗外投射进來一束柔柔的光,可萧绰却看得发晕,她又走近了些,笑容渐渐加深,直至泪水涌出。 寝宫沉默了片刻,三个孩子看着这两个人静静站着许久不说话,于是打量着瞧他们怎么了。婢女们十分有眼色地将皇子公主都带了下去,关上了寝宫的门。 寝宫里继续着沉默,萧绰在泪眼朦胧之中,看到阳光微暖投进这间屋子,细微尘土在空气中浮动。 他的眉眼仍是那样让她痴迷,让她心醉,可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积压了许多的话,都说不出來了,只是化作泪水,不停地涌出。 “回來了?”耶律贤率先打破沉默,他沒有笑,眉间的皱褶,让人感觉异常心疼。 “嗯,回來了…”萧绰听到这阔别已久的声音,掺杂着哽咽,笑出了声。 耶律贤不再说话,想过千遍万遍斥责她的话,到嘴边了却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不悲不怒,不痛不痒,可掀起心中层层涟漪。 萧绰的身子晃了晃,她定神,努力站稳,笑得虚浮,“你,记得想我了吗?”她张开双臂,“抱抱我好吗…我…” 话沒说尽,双眼一黑,向前栽去,摔进了耶律贤的怀抱。 皇后随军征战这件事,并沒有张扬,只是对外称病,所以这一次也是秘密宣召值得信任的太医进宫诊治。 崇德宫里都忙忙碌碌,原本萧绰一走,这群皇子公主年幼,需要人照顾,萧绰一回來,还是带着伤,所以这宫里的人始终都是忙个不停。 萧绰安心地睡了一天一夜,耶律贤在崇德宫守了她一天一夜,七良也在这一天里,向耶律贤汇报了萧绰这次出行的所有情况。 深夜,万籁俱寂,疲惫的心灵都在沉静的夜里安静睡去,萧绰的床边,始终有耶律贤在相陪。 耶律贤看着萧绰熟睡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 这个人,让她心痛,她为了自己,不惜屈尊冒险身赴疆场,只为了自己想亲眼看见取胜的愿望。 韩德让,你又一次为了她而冲动,身为文臣却上战场,一路随行保护她,可见一颗真心。他对韩德让,是感激,是敬重,可这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颇不是滋味。 可自己为她做过什么,让她在皇宫中禁锢着,丢了自由,沒了父亲,曾经心碎,如今又差点赔上一条命… 钻心的痛,痛彻心扉,耶律贤握着萧绰的手,眼睛不眨一下,微微低头,一滴泪落在了萧绰的手背上。 “你哭了?” 耶律贤抬头,对上萧绰那一双微笑着的眼睛,他微微笑,却苦涩得很,“是啊,是不是很沒骨气?” 萧绰的手紧紧握着耶律贤的手,借着力使劲一拉,便坐起來,拥抱住了他,喃喃道,“我亲眼看见我们的军队取胜了,胜了,你该放心了…” 耶律贤身体一僵,也紧紧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发。 方才还为韩德让的事情陈郁伤神,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添的心病。与萧绰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能看懂她心的归属吗? 还有什么比这一份真心更加珍贵的呢?他还有什么不完全相信她呢? 半响,粗重的鼻息声在沉默中渐渐大了起來,他的呼吸缓缓平稳,这浓重呜咽声才消失。 萧绰听着耶律贤这难过的声音,双臂紧紧缠在他的脖颈上,心中酸涩,她将这数日藏起的恐惧和柔弱,用眼泪释放出來,打湿了耶律贤的肩膀,“我…杀了人…好多…我好怕…好怕…” 她不是杀人不眨眼,只是在战场上无所依无所靠,不能退后,第一次退后,便再也沒勇气上前。 她的依靠就在这里,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不用再设,她的软弱,不用在他面前藏起。 “有我在,有我在,有我在…” 耶律贤就这样的三个字,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是让萧绰哭得越凶,或许是心安吧。 S5 流言 哭声渐止,萧绰离开耶律贤的怀抱,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在黑夜之中,看不清彼此,看得清心。[] 萧绰本就沒受什么大伤,自己常年练武,十分强健,睡个一天一夜便精神大好。 耶律贤沒有早朝,准备陪着萧绰一同用早膳。 “父皇,母后!”观音女眼尖,他们一出來便让她看见了。 几个皇子公主一一上前参拜,十分守礼,“拜见父皇,拜见母后。”正经作揖后,都开始嬉皮笑脸起來。 长寿女温柔笑着,此时已经四岁了,她和双胞胎哥哥隆祐形影不离,一直拉着哥哥的手,隆祐也十分照顾妹妹,两兄妹是众兄弟姐妹中少有的文静,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观音女是长女,最受宠爱,也最活泼,她调皮地笑着,挽着萧绰的胳膊。 萧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笑着又瞧了瞧隆绪和隆庆。 隆庆虽然只有六岁,可是总是一身傲气,像是小大人,可是有派。 隆绪八岁,时常去平王隆先那里走动,对着诗词也通晓,汉话也学得有模有样,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儒雅之气。 萧绰微笑,又有些疑惑,扭头问观音女,“燕哥,你三妹妹呢?” 观音女环视了一圈,兴奋地指着延寿女的小房间,“在那儿呢。”说着一溜烟儿跑去,不一会儿牵着一大一小就出來了。 观音女牵着的是阿语的女儿淑哥,许久不见她了,这女孩长得文静乖巧,小时候见到她,觉得她和阿语的模样像,可这行为举止却和阿语沒有一点儿相像的。 淑哥抱着才两岁的延寿女,扭扭捏捏地不敢过來,却被大大咧咧的观音女半拉半扯地弄了过來。 观音女抱过延寿女,又递给婢女,用胳膊肘碰了碰淑哥,淑哥抬眼,见观音女挤眉弄眼地示意她,淑哥这才向耶律贤和萧绰作揖,喏喏说道,“淑哥,拜见父皇,母后…” 她的声音越來越低,细弱游蚊,甚至不敢抬头。 耶律贤已经坐下,萧绰站在淑哥面前笑得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耶律贤,却发现他在喝茶,玩味地回看了她一眼。 观音女也不由耶律贤和萧绰吩咐,将淑哥拽了起來,低声和淑哥咕哝了几句,又向她撇撇嘴,这才笑着对萧绰说,“母后,这宫里淑哥与我年龄相仿,我与妹妹极为投缘,她在且与宫里也无事,我便问过她的母妃,便让她与我來宫里与弟弟妹妹们玩了,说是午膳时來接淑哥妹妹回去。” 观音女也是一番好心,她要想带淑哥去玩,渤海妃怎么敢阻拦?观音女是正经的嫡长公主,受耶律贤的宠爱,而阿语只是妃嫔,丝毫不得宠,任由着观音女带着淑哥走了。 萧绰看着淑哥,生得面容十分可爱,身子十分瘦弱,让人瞧着心疼,萧绰笑着拍拍淑哥的肩膀,又握着她的手,“淑哥,既然你大姐姐叫你來玩,你就别拘谨,母后是他们的母后,也是你的母后,崇德宫也是你的家。” 淑哥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着温柔慈爱的萧绰,她想起阿语时常告诉她,皇后有多不好有多阴狠,可眼前的皇后对她像是亲生孩子一样,让她受宠若惊。 宫人见到她,也不如对待观音女那样尊敬,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如崇德宫的姐妹,所以向來对阿语低眉顺眼,对宫人的无礼也忍气吞声,弄成了现在这样谨慎文静懦弱的性子。 淑哥的小脸涨红,羞涩一笑,“淑哥,谢谢母后…” 萧绰一笑,对观音女一努嘴,“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玩吧。”观音女便欢欢喜喜地拉着淑哥去玩了。 这几个孩子们都走远后,萧绰坐到耶律贤身边,目光深远,仿佛在思索什么,复又叹了一口气。 耶律贤“呵”地轻笑,捉过她的手,“怎么了?” “我虽然不喜欢阿语,可淑哥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这些年,我们对且与宫不闻不问,少了阿语兴风作浪,可还是牵累了淑哥受委屈,她叫我一声母后,我心里也不忍。”萧绰十分悔过地低着头说了这番话。 耶律贤一直不答话,只是用沉静如深睡的海水一般的眸子望着她。 萧绰微微弓着的背部因深深吸气而拱起,她缓缓抬头,怅然地看着耶律贤,“自我进宫,专房专宠,我们是不是错了?” 自萧绰进宫至今,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她从不经人事的小姑娘成为一个敢作敢为有勇有谋的皇后,他从一个翩翩少年到如今这样一个而立的有为皇帝。 十年的光阴,是他们携手相伴在彼此身旁。 耶律贤的目光闪烁着光彩,因为淡淡微笑而显得更为耀眼夺目,如雨后初晴的那一抹绚丽。他的手摩挲着萧绰的眉,眼,脸颊,唇,像是在看一件罕见的雕刻品。 萧绰看得痴了,这样的眼神,她不是沒见过。耶律贤不再如当初那般年轻,可他迷人的眼神,是萧绰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的。 温温的气息在萧绰的脸庞萦绕,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相爱何错?若是有错,那也是我的错,长生天会惩罚我,而你会一生平安,一世无忧。” 相爱何错…何错之有… 萧绰蓦然绽放笑颜,用脸颊贴着耶律贤的脸颊,心中只有暖意,她只知道,这一世无论平安喜乐与否,遇见他此生便无憾了。 萧绰回宫这才一天,不知宫里的流言怎么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一到十,从十到百,疯传个不停。 这些个宫人,茶余饭后,甚至做活的时候都在窃窃私语着。 “皇后前几日并非病重,而是出宫了。” “出宫上战场去了,真是不敢想…”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韩大人也跟着去了,而且两个人是骑着一匹马进城的…”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韩大人可是为了皇后受的伤,听说啊,这韩大人和皇后是青梅竹马呢…” “原來如此,那么他们…” 就是这样暧昧不清,说得不明不白的话,令人遐思。 这样的话,奴才自然是不会说给主子听的,那么便由主子來说给主子听。 萧绰回宫的第二天,阿语便來崇德宫探望,专门拣着耶律贤在的时候來了。 耶律贤和萧绰正准备出去走走,这时节这是春红柳绿,沒料到阿语正好过來。 阿语盈盈一拜,问过安后,神色担忧,“皇后病可是大好?臣妾这些时日可是担心皇后的病呢。” 萧绰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又拿过淡绿色披风,慢条斯理地系着,系好之后,又给耶律贤整理了衣领,“不劳渤海妃挂心,有何贵干?” 耶律贤更是沒有看阿语,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萧绰。 阿语尴尬,干笑了一声,“皇后好就好,皇后待淑哥甚好,淑哥感激,臣妾这是特地來向皇后道谢的。” 整理完一切,萧绰回身來盯着她,想起淑哥那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心中无限痛恨阿语这嘴脸,她撩了撩披风,便先行出了宫门。 耶律贤睨了阿语一眼,也踏出了宫门,“朕和皇后正要去走走,你也來吧。” 萧绰和耶律贤两人十指交握,甚是亲密,看着这恣意生长又蔓过围墙的绿叶红花,两个人的心里都很畅快,不一会儿便相视一笑,情意绵绵,默契十足。 阿语只是跟在后面,和七良的地位也相差无几,她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忍下怒气,强作欢颜,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 “皇上,皇后,臣妾知晓我大辽助北汉取胜,心中也甚为欢喜,南院大王带兵果然神勇。” 阿语素日不问政事,听她这么一夸耶律斜轸,萧绰还有些别扭,可仍是接过话來,“嗯,那是自然。” 阿语见她接话,便又笑道,“大军返城那日,宫中也忙活不停,似乎在迎接什么人,”她故作隐忧的模样,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听说当日在城门处,有人亲眼瞧见皇后和韩大人共乘一骑,且都受了伤…” 萧绰眼中浮现出在战场上的杀意,她松开握着耶律贤的手,攥拳几乎就要上前。 耶律贤不动声色地,迅速紧握住她的手,暗暗使劲,示意她不要胡來。他偏过头仿佛饶有兴趣地看着阿语,又有深意地看看萧绰,“哦?有这样离奇的事?” 既然引起耶律贤的兴趣,阿语便不再藏着掖着,仍是那般惺惺作态,欲语还休,想说不敢说的瞅了瞅萧绰,“宫里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开了,臣妾管教不过來,可也为皇后抱不平,韩大人,不过是和皇后自小一同长大,这情分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可皇后待皇上之心,日月可鉴…” 耶律贤的目光越过阿语,如火般烤炙着七良,七良看着耶律贤,瞬间明白,赶紧摇摇头,像是拨浪鼓似的。 那日是耶律贤暗中派七良去接萧绰,这其中的细节七良也最为了解,可七良向來口风严,想必是那些随行的侍卫。 S6 训斥 再者崇德宫为了迎接萧绰回來,上上下下都在伺候受伤的萧绰,自然也是知道内幕的,这些又不是萧绰的亲信,随便打赏些套个话不是难事。 随后耶律贤收回目光,对着阿语别有深意地笑了,这让阿语心中隐隐不安,强作笑脸。 耶律贤松开萧绰的手,萧绰有些惊讶,她盯着耶律贤。 “皇后行为骄纵,且回宫反省,朕还要与渤海妃在园子里逛逛。” 话虽然这么说,可那口气却柔极了,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萧绰自然懂得耶律贤的意思,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知道他始终相信自己,于是看了看阿语,便扬长离去。 阿语听着耶律贤的口气,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揣着的一颗心上下不安。 “淑哥乖巧,这么多年朕沒有好好关心她,朕心中有愧。”耶律贤在前面漫步,语气平淡地说着。 说起淑哥,阿语心中涩涩,她对淑哥又爱又恨,淑哥的到來,是她这几年间的陪伴,可正因这是个公主,也是她最后希望的破灭,所以她时常对淑哥冷漠。 阿语接过话,讨好道,“皇上多虑了,淑哥对皇上可是…” “朕对她有愧,并不代表你可以再宫中翻云覆雨,兴风作浪!”耶律贤突然拔高嗓音,转过身瞪着阿语。 阿语被吓得退了几步,不敢说话,有些颤抖。 “苛待宫人,骄纵奢侈,朕都容你去,可你今日散布关于皇后不良的谣言,你以为朕还会容得下你吗?你做了什么,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让淑哥沒了亲娘,过得凄苦,而你,屡教不改!”耶律贤字字紧逼,是一种严厉,接近于凌迟的严厉,犹如狂风暴雨般向阿语袭來。 阿语慌慌张张地跪下,身体不住地抖,发髻上的钗环铃铃响。[]她的泪水流个不停,妆容都花了。 这是耶律贤对她说过最多的话,竟然还是训斥和警告。 耶律贤又狠道,“容你在宫中平安终老,若你不想过安生日子,尽管胡作非为,皇后不会动手,朕不会让皇后沾血,朕会亲自來,到那时,朕便不会再顾及淑哥,淑哥是朕的女儿,便是你最好的屏障,对她好,你的路才会走得更长更久。” 良久,阿语才敢抬头,看着耶律贤已经走远,周遭只剩她一个人,还有一树掉落的叶片。她坐直的身子又屈下,抬起袖子抹了抹花妆的脸,那妒火在她的眼眸中重燃。 对于阿语而來,无权无势,她最好的盟友就是萧双双,可当年她和萧双双撕破了脸,不愿再听萧双双的指挥,如今再找萧双双,她还愿意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吗? 可阿语细细思量,萧双双昔日最恨萧绰夺了她的风头,而她正是看中自己这一点,才愿意帮自己的,想來再用同样的名头,萧双双也会愿意帮忙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阿语给萧双双写了一封信,让人秘密送去了赵王府。 信中写尽了阿语的忏悔之言,和她对萧绰的痛恨,想要萧双双再给自己出个主意,助她铲除萧绰,如此便什么都听萧双双的。 萧双双接到信,不屑地抖开这张薄薄的纸,打眼看了几下,便勾起唇角,眼睛肿闪烁着阴毒狠绝的光芒。 她在白日里,点燃了蜡烛,将信纸点燃,让它化为灰烬,犹自说道,“小小贱婢,敢和我谈条件,真是妄想…” 她嘟起红唇,轻轻吹灭了蜡烛,空气中飘散着烧灼的气味,她轻笑,“想借我的手,圆你的梦,真是好心思。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当夜,萧双双就遣一个老婆子进宫,让阿语说是她自己找的人去宫里伺候体弱多病的淑哥,至于接下來她自有妙计。(.) 阿语半信半疑,可仍是听信了萧双双的话,找了个由头,将那婆子带进宫,放在淑哥身边作掩护。 那婆子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却带着谄媚的笑容,“渤海妃安,公主安。” 阿语牵着淑哥,打量着这婆子。 淑哥看着这婆子粗实,便往后缩了缩,轻声问道,“母妃,她,她是做什么的…” 阿语牵着淑哥的手往前一拉,让她站在婆子跟前,“这是日后服侍你的,是…”她看向那婆子。 “奴婢是多罗玛,多罗玛…”婆子谄笑道,看到阿语点点头,便将淑哥搂过來,“小公主可真漂亮啊,有什么吩咐就和奴婢说…” 淑哥十分慌,挣脱了半天愣是沒扒开婆子的手,瞬间两眼水汪汪的,无助地看着阿语。 阿语看着淑哥的样子,有些不忍,可还是忍下了,只要萧双双派來的这婆子能助她给萧绰使绊子就好。 一连几天,阿语追问这婆子,萧双双有什么计谋,何时准备实施,多罗玛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等着萧双双传信儿进來,让阿语敢怒不敢言。 萧绰大好之后,曾派人去看过韩德让,知道韩德让在李芷岸的精心照顾下,定会痊愈,于是放下心來,毕竟再对他多施恩赏,藕断丝连会让韩德让心存幻想,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做。 她时时关心着朝政之事,回朝后更是和耶律贤窝在永兴宫里,废寝忘食。 “刘继元怕是要投降了,若当日我们答应北汉驸马都尉卢俊发兵救援,北汉也不至于亡国灭家,我们错了吗?”萧绰捧着卷宗,窝在高高的书架的一角,望着在窗边站着的耶律贤喃喃道。 永兴宫里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此翻阅史书,想着之前北汉的事情。 耶律贤随手翻开书架上的一本书,望着萧绰,“那日斜轸虽带兵解得北汉一时之急,可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兵力大损,帮不了他,虽表面上获胜,可实则内里亏损,一时之强也可逞得,不过这后果便是由大辽的百姓來承担了。” 萧绰的手指比在书卷侧面,书页哗哗翻动着,她有些失神地蜷缩在角落。 “燕燕,赵王妃对你很重要吗?”耶律贤换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话題,却问得十分认真。 萧绰下意识地看向耶律贤,发了一个词,“啊?” 耶律贤耐心地说道,“你的二姐姐,萧双双,你怎么看?” 萧绰慢慢收回惊讶的目光,垂下眼帘,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很重要,从小就很重要…” 可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会对自己如此冷漠?或许她懂得为何,可她不愿面对。 耶律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其实他已经猜到答案了,还用问吗?可他只是想要更确定而已。 “为什么这么问?”萧绰抬头问。 耶律贤笑了笑,轻声道,“沒什么, 萧绰为了萧双双,在大殿之上就向他示意切莫牵累萧双双。在他们的关系最僵的时候,萧绰仍然为了萧双双,敢直接找上他。 若说萧绰沒有将萧双双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萧绰哀叹了一口气,便将头埋得更低。 隔阂这东西,不知为何生,等到知道的时候,便根深蒂固铲除不掉;不知为何灭,或许油尽灯枯之时,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才会明白当初的执拗是多么荒唐! 宋与北汉这场战争,终于在五月初六之日刘继元的出城投降划下句点。 刘继元也是被逼无奈。大辽耶律贤不肯出兵帮助,再加上宋太宗下令再次决汾水灌城,使太原城内一片**。内外交困,于是如此。 六月,刘继元降宋,汉亡。甲子,封刘继文为彭城郡王,卢俊同政事门下平章事。 宋太宗考虑到太原城城坚难克,便毁了太原城。 萧绰在崇德宫的庭院中,荡着秋千,看着花圃中深红浅紫的芍药,不住地感慨,“若我们拉刘继元一把,或许就不至于城毁人降…” 耶律贤在萧绰身后推着秋千,听着萧绰的话忽然低头一笑,抓住了秋千,让秋千停了下來,他将手搭在萧绰的肩头,低身在她耳边道,“燕燕,尽人事,听天命,莫要怪罪自己如何如何,北汉覆亡,总有它的缘由。” 萧绰侧脸扬起弧度,耶律贤从她的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用食指抚平了萧绰眉间皱起沟壑,吻了吻萧绰微微嘟起的唇瓣,眼神中透着心疼,他淡淡一笑,“一切有我,你和孩子们只要依靠我就好,不要为难自己。” 萧绰抿了抿湿润的双唇,亦是致以一个信任的笑容。 耶律贤笑着推着秋千,被秋千带到空中的萧绰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烦心事,只记得耶律贤给她的温暖,她笑得灿烂,俨然如同一个活泼的小姑娘。 “啊呜…母后!母后!父皇!”观音女慌张失措地跑进崇德宫,一路跑还不住地回头看,像是怕什么追上來似的。 耶律贤和萧绰一听观音女这惊慌、颤抖的声音,心中大惊,连忙下了秋千,萧绰将跑來的观音女紧紧搂住。 “燕哥,你怎么了?”耶律贤拍拍观音女的肩膀,面露奇怪的神色。 S7 无葬 观音女是嫡长女,自小宫里人都宠着她,可她知礼,从沒有过这样冒冒失失的,还哭得惊天动地,现在她还扑在萧绰怀里惨兮兮地哭着。 萧绰给观音女擦了擦眼泪,“燕哥,告诉母后,你为什么哭?” 观音女站稳了,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去…且与宫找…淑哥玩,她…死在渤海妃的怀里…渤海妃也一动不动…地上还有…有一个满脸是血的老婆子…” 观音女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眼神中还有恐惧,好像能透过她的眼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萧绰也万分难以置信,她怔怔看着耶律贤,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贤垂下眼帘,萧绰见到他这样,想必心中除却震惊还有心痛。淑哥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血脉相连。 萧绰将燕哥哄了一番,让婢女看着燕哥去小睡一会儿。她牵起耶律贤的手,“走吧,我们该去看看。” 他们紧赶慢赶來到且与宫,瞧见的画面果真如同观音女所说。 宫殿里散发着淡淡血腥的气味,大堂空空荡荡,婢女和近侍分列两侧,都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和阿语相隔不远的是那个叫做多罗玛的婆子,她死得凄惨,两眼睁得圆鼓鼓的,像是被打过,七窍流血而死,可脖子上的勒痕又让人疑惑,总之她的的确确的死了。 阿语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双腿盘踞坐在地上,她的眼睛有一圈狰狞的红,眼神却是无光的。 她的怀里,是淑哥柔软的身体。淑哥闭着眼睛,像是沉睡了一般,她弯起的唇角,仿佛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阿语干涩的眼里仍然流着泪水,她失神地轻轻拍打着淑哥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哼着什么。 “好孩子,母妃给你唱歌,你好好睡啊…” 阿语就这样,一边唱一边笑,又笑又哭。[] 耶律贤盯着淑哥的身体,蓦然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及到那冰冷,他缩回手,慢慢攥握成拳头,他沉哑着声音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阿语像是被拉回了魂魄似的,猛然醒來看到眼前耶律贤的脸,可又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冷漠和愤怒,她笑了,笑得天真灿烂,“皇上,您來看阿语了,呵呵…淑哥,父皇來了,你还在睡吗?唔,睡吧,孩子,难得清静,好好睡吧…” 阿语将食指比在唇上,示意耶律贤不要说话,自己的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接着拍着淑哥,真的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样。 萧绰站在一旁挪不动步子,一手捂着嘴,眼睛微微有些红地看着淑哥。 这孩子前不久才和崇德宫的兄弟姐妹玩得开心,前不久才羞涩地和自己说,“淑哥,谢谢母后。”可她现在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啪!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宫人们都惊得抬头,萧绰也不眨眼地看着,却沒有上前阻拦。 阿语被耶律贤掌掴而偏倒在地,却挣扎着起來又哄着淑哥,像是怕淑哥受惊了一样,而她自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萧绰可以明白耶律贤为何如此,他是淑哥的父皇,可从未尽过一点做父皇的心,薄待了她,还沒有机会补偿,淑哥便如此,他心里的愧疚再也无法弥补。 耶律贤赤着双眼,环视了宫人,目光落在那个婆子身上,沉声,“这是怎么回事?” 且与宫的管事婢女向前走了一小步,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婆子,是渤海妃前不久从宫外找來伺候小公主的,可她昨夜却下毒害公主,今天早上公主都沒有醒來,沒了气息,渤海妃盛怒,便命人打死了她,就是…就是现在这样…” 萧绰听着这一番话,觉得有些地方出了纰漏,可是一时想不通。 耶律贤缓缓起身,走到萧绰身边,面对大门,背向阿语和淑哥,略一沉吟,“将公主抱回永兴宫,择日下葬。” 七良给其余近侍递了个眼色,三五个近侍便上前,两人抓住阿语,两个人小心将淑哥抱起。 阿语哭喊着抓住淑哥不放,几乎声嘶力竭,像是地狱的恶鬼一般叫喊,可最终敌不过那几个近侍。 近侍们将淑哥抱走,阿语扑倒在地上,她爬到耶律贤的脚下,可却好像怎么也够不着他。 阿语干干一笑,眼神透着一份清醒,她笑一下眼眶便涌出一颗豆大的泪,“皇上,淑哥不在了,你再也不会管我了吧…” 她的看向门外的阳光,眼神虚无缥缈,像是卷入回忆之中,“呵呵,皇上,你和宋王爷一同來萧府那次,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你唯一一次对我温柔的笑。我沒有告诉三小姐,也不知道当时來府里的两位王爷,其中一位竟是小姐的心上人,呵呵,也是阿语的心上人呢,妄想了,是我痴心妄想了…什么都沒有了吧…” 萧绰一直盯着阿语说完了这番话,竟是身子僵了一僵,眼眶有些润湿,随着她的话走回了回忆之中。 那天阿语的反应的确有些不对,后來她也知道耶律贤和喜隐曾一同去过萧府,她知道阿语想要攀龙附凤,过上优渥的生活,也明白阿语对自己的不悦,可她从沒想过,阿语是对耶律贤付出了真心。 萧绰心中良多感慨,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阿语甚是可怜,为情所苦,因爱生妒。 萧绰竟然想去扶她一把,可被耶律贤拽着手就离开了,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阿语那一声声或自嘲或无助的笑声。 那是一个痴情女人的寂寞,那是一个深宫红颜的凋零。 耶律贤沒有让萧绰和自己一同回永兴宫,反而让萧绰自己回了崇德宫去安抚观音女。 萧绰知道耶律贤心情低落,也许是想自己回到永兴宫再和淑哥告个别,便不再去扰他。 回到宫中,萧绰见观音女睡得安稳,便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她仔细思考着这件事,那婆子死得惨,可也像是阿语的作风,可能杀了那婆子都不能解恨。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阿语自己找來的婆子会害死淑哥? 于是她将且与宫的人都叫來盘问,且和宫里掌管宫人档案的人细细攀谈,审问了当日放那婆子进宫的人。 一番查证,已经是夜里了,总算是有些头绪,可这头绪却还是模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最重要的还得问阿语,萧绰连晚饭也沒來得及吃,便又匆匆忙忙赶去且与宫。 且与宫的宫人都慌张地向院子里跑,萧绰蹙眉正要斥责,却见穿着破败不堪的阿语嘿嘿笑着从宫里出來,像是要抓那些宫人。 萧绰诧异,想上前,一旁有一个婢女失声叫道,“皇后!不要去,”她又低下声音,怯懦地说,“渤海妃她,疯了…” 萧绰瞧着阿语的模样,却也像是疯了,可她更要去问问,于是走到阿语跟前。 阿语哧哧一笑,伸出脏脏的手,就要甩萧绰一个巴掌,萧绰眼疾手快,将阿语的双手背到身后,反手制止住。 阿语吃痛地喊叫着。 萧绰狐疑,她凑近阿语,低声,“你知道淑哥,是被谁害死的吗?” 萧绰明显感觉得到阿语听到淑哥这两个字,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阿语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是…多罗玛那婆子…她…不,不,是萧双双派她进來…害死我的淑哥…哈哈哈…” 前一秒钟阿语的表情还是恐惧和失落,后一秒便放声大笑起來,使劲挣脱萧绰的束缚。 萧绰听到萧双双这个名字被阿语清楚地说了出來,她的心颤了一下,这事,竟然和萧双双有关… 她抓着阿语的力道渐渐小了,让阿语挣脱开,躲到一旁去了。 萧绰的神色晦明难辨,只是动了动嘴唇,“照顾好渤海妃。”便离去了。 萧绰心中不知是怒还是失望,为什么又是萧双双?自己已经极力护她周全,尽量避免和她相见,为什么她要步步紧逼?她们不是亲姐妹吗? 可萧双双不应该冲着她來吗?为什么却害死了淑哥? 萧绰像是胸中有一口气难抒一样,忍得实在难受,可她仍是不能不顾耶律贤的感受,所以在宫中呆了两日,不去打扰耶律贤的清静。 不打扰耶律贤,可萧绰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她时常叫來七良打问。 七良只是干干笑着说了,“皇上无恙,只是看着小公主的遗体有些伤心罢了,皇后莫要着急。” 短短一日,淑哥死了,阿语疯了,耶律贤也沉默,独自在宫中。 萧绰听到來人报,耶律贤对着淑哥的遗体,话不说,饭不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心一点点揪起。 耶律贤对淑哥这样留恋,若他真的发现时萧双双下的毒手,那萧双双会落得如何下场? 萧绰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只得等着,等着看耶律贤要怎么做。 第二日萧绰听到宫人回禀,耶律贤也沒声张,便将淑哥下葬了,可沒有按照公主的规格來葬,只是让人给淑哥安置了一个好的墓碑,便是如此。 S8 莫恨 沒有隆重的葬礼,沒有举国同哀的殊荣,沒有哀后追封的名号。就像是从來沒有淑哥这个人一样。 耶律贤也沒有立刻來崇德宫,萧绰终于耐不住了,若耶律贤暴跳如雷她还可以理解,可这样不声不响的算什么? 她派人将耶律斜轸召进宫,跟耶律斜轸粗粗说明情况后,便去换了一身侍卫装束,跟耶律斜轸道,“大哥,我必须要见我二姐姐一面。” 耶律斜轸素來爽快,也知道萧绰此时心里憋了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将萧绰带出了宫。 耶律斜轸以自己的名义给萧双双传了信,让她來福缘酒楼一叙旧情。 萧绰知道萧萧双双一直不喜欢和耶律斜轸为伍,便有些为难道,“大哥,你请二姐姐來,她会來吗?” 耶律斜轸冲她努嘴一笑,“那不是來了吗!你们先聊,我去一旁喝酒。” 萧双双和耶律斜轸打了个照面,见到一身男装的萧绰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不屑地瞥了耶律斜轸一眼,便坐到了萧绰的对面。 耶律斜轸也像从前在萧府一样,看见了萧双双这样鄙夷的眼神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便坐到了离她们不远却保证听不到她们谈话的一处去了。 萧绰给自己和萧双双斟满酒,眼睛盯着酒杯,半天沒有开口,拿起酒杯便满饮一口,竟也觉不出这酒的辛辣,只是有些苦涩。 萧双双呵呵地一声低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宠溺,她也端起一杯,满满喝了下去,还将酒杯倒了过來,示意萧绰,“我也喝完了,有什么话,说吧。” 萧绰抬起眸子,看着萧双双这张娇艳的脸,似乎熟悉似乎陌生,“你不是一向针对我吗?为什么要害阿语?为什么要害淑哥那孩子?” 萧双双莞尔一笑,将酒杯端起,轻轻摇晃,“她们死了傻了,对你这皇后不好吗?呵呵,燕燕,你这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沒有改。” 萧绰的心瞬间就凉透,她多希望萧双双能够否认自己的问題,她多希望这不是萧双双做的,她蹙眉,“你我的恩怨,如何能牵累到阿语,如何能牵累到淑哥?她还是个孩子,二姐姐,你还是我的二姐姐吗?” “萧绰!收起你的假好心。”萧双双低喝一声,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坐得稳皇后的位子?你明知道我要害你,可你却狠不下心來杀了我,你明知道父亲是被高勋女里杀死的,你却非要等到找到他们的罪证才杀了他们。你的善心总是这么可笑吗?” 萧绰看着一脸嘲讽的萧双双,不禁问道,“原來你知道父亲不是遭人暗害?” 萧双双的表情越发生冷,她也不作答,只是冷笑道,“正如你心里明白阿语是你和皇上之间的阻碍,你却下不了手除了她和淑哥。阿语冒充渤海国公主的事情,是我一力促成的,我就是要让你的日子不好过!” 萧绰的眼眸越发寒冷,她沒有想过,阿语从头到尾都是听凭萧双双的差遣,他们合起伙儿來,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难过! 真的有这么恨吗… 萧双双的脸上更添讥讽之色,“说起來,你和阿语真是主仆一心啊,连阿语都学会了你这心慈手软的毛病,她取代了乌朵娅这公主的位置,却沒有将她杀了以绝后患,呵,是不是和你很像?” 乌朵娅?乌朵娅还在? 萧绰心头一震,心中苦涩喜悦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想再追问,可又觉得沒有必要了。 萧双双摆了一摆衣袖,起身就走,在将要踏出大门时,萧绰将她叫住。 “二姐姐,无论你又多恨我,我永远会保护你,就像幼时你保护我那样。” 萧双双沒有回头,只是冷冷道,“你心软,可我不会,给过你许多机会杀我,你不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她迎着风出了门,沒有擦脸上的泪。 萧绰一刻也等不得,沒有和耶律斜轸解释太多,就赶着回宫去了。 她也沒有换下身上的侍卫服,就奔向且与宫,阿语依旧疯疯癫癫地,可是看到她却有点害怕,眼神闪闪烁烁,似乎有意躲避。 宫人都不管阿语,都是在各忙各的,萧绰风风火火地冲进來,一把攥住了阿语的手腕,眼神像是要着火了似的,“乌朵娅呢?” 阿语哇地一声就大哭起來,这些年在宫中培养出來的内敛气质瞬间化为零,她不断地挣脱着萧绰的手。 萧绰顿时不耐烦起來,声音拔高了些许,“阿语,看清楚我是谁,快告诉我,乌朵娅在哪儿!” 阿语被吓得噤了声,她胆怯地抽泣着,一手抹着泪,另一手指了指墙壁的方向,见萧绰正失神地向墙壁看,使劲一甩萧绰的手,便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萧绰将信将疑地向墙壁走去,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來的。 她食指屈起,用骨节瞧了瞧墙壁,听到的回响是空空的,于是她便知道这是一个玄机,她叫來且与宫的婢女,问了一问阿语平日的行事。 婢女道,“渤海妃有时会将奴婢们都遣出去,在这宫里呆上许久,并且让人准备一些粗糙的饭菜,就放在这里。”她指了指墙角,那里有一个小洞,但不仔细看却又不能发现。 萧绰沉默点点头,即刻吩咐道,“叫侍卫來,把这面墙砸开,对了,小心些,别把砖块砸进去。” 等待侍卫们來的时间,萧绰赶回崇德宫去换好了衣服,梳妆整齐,这才來亲自看着侍卫们砸墙。 咚! 咚!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砸墙声响起,萧绰亦在这数声中屏息,不知会不会是她想要见到的答案。 “皇后,墙砸开了,里面是个通道。”侍卫回禀道。 萧绰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瞬间又抹灭了。 那通道幽黑,沒有一点光亮,侍卫们先行,秉烛进去,先后有人在里面大声回禀。 “回禀皇后,有人。” “回禀皇后,是名女子,还有气息。” 萧绰听了大喜,拿了灯笼便提裙进去。 这通道里的气味腐朽难闻,臭得发酸,甚至也有些让人窒息。萧绰忍住这恶臭的气味,硬着头皮向里面走去。 这不长不短的通道里,有些许血迹,墙角还有一条鞭子,盛着盐水的碗。最角落处,正是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小洞,洞口放着很多碗,几乎都堆满了,地上有许多残余的饭渣,还有一些恶心的虫子在蠕动。 侍卫们扶起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她几乎衣不蔽体,身上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手上脚上都被锁着铁链,铁链的长度正好到那取饭的小洞处。 萧绰将灯笼往前打了一打,让火光照亮那女子。 火光明灭,却让萧绰看清了那个蓬松散乱头发的女子的容颜,她拿着灯笼的手颤了一颤,火光忽闪忽闪,她将灯笼扔给身后的人,怔怔走向那女子,轻声唤道,“乌朵娅…” 女子本是昏睡,听到有人叫她,便勉强睁开眼睛,却使劲眨了一眨,声音有气无力却能听得出惊喜,她那干枯的手伸向萧绰,“皇后姐姐,您真的來了?” 萧绰连忙抓住她的手,不顾乌朵娅身上的脏臭,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那乱得像是杂草一样的头发,颤声安慰道,“我來了,不会让你受苦了…” 萧绰亲自扶着乌朵娅出了暗道,阿语就在门后面躲着,那眼神十分无辜,一眨一眨地看着这些人。 乌朵娅一见到阿语,便向后撤了一步,躲在萧绰身后,可目光却是愤恨的,“她,阿语,把我关在这里,每每受了气,就來打我出气,我在想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让我苟延残喘到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乌朵娅咬着唇说了这番话,眼泪滚滚落下,她的眉头皱起,看起來像是不知道自己流了泪。 萧绰心疼地看着乌朵娅,想到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想到那一碗又一碗令人作呕的饭菜,深知乌朵娅因为自己而受了委屈,她将乌朵娅牵着站到自己身边來,指着阿语说,“她疯了,女儿被人害死了,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以后你的日子会好过的,乌朵娅,听姐姐的话,不要恨…” 不要恨… 这是对阿语的宽容,也是对乌朵娅心灵的救赎,不要怨恨,或许这是命理。 乌朵娅怔怔看了看萧绰,笑着擦了一滴泪,“见到皇后姐姐,我什么都不恨,什么都不恨…” 乌朵娅被萧绰带回了崇德宫,好好梳洗了一番,折腾了许久,这才弄好。 “见过皇后…”乌朵娅有礼地问安。 萧绰拉过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不必再行这些虚礼,说过你是我的妹妹,况且你本就是渤海国公主,今后便以萧氏族妹自居吧,与我住在崇德宫。” 乌朵娅本就生得清丽,肌肤白皙,身上却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细细包扎处理后,仍是个美人胚子。 S9 午膳 这些年在暗道里,皮肤不见日光更是吹弹可破,只不过从前都是被尘埃泥垢掩盖了芳华。 乌朵娅十分感动,她牵着萧绰的手來到庭院里,一个人走到庭院正中央,望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微微闭了闭眼,仰着脸对着太阳,伸出手好像可以触摸得到太阳的温暖。 微风吹过,萧绰看到阳光下的乌朵娅,微微笑着,十分释然,像是从阳光中羽化而出的仙女,全身阳光灿灿流泻。 乌朵娅转身对萧绰微笑,“皇后姐姐,这阳光真暖,真怕这是一场梦…” 这样充足温暖的光,是乌朵娅这些年最为渴望的东西,恍如隔世一般的美好。 “傻丫头,我就在你身边,怎么会是梦呢?”萧绰心头酸涩,笑着揽住她的肩,“走,去吃些饭吧,也让你瞧瞧我的孩子们。” 萧绰和乌朵娅说了很多,关于这些年的生活,关于阿语和萧双双。她担忧地说道,“皇上这两日也沒有來崇德宫,看他对淑哥的愧疚,若真让他知道了是我二姐姐,不知会怎样…” 乌朵娅点点头,“皇上一贯宠爱您,若您开口,必定可以保宋王妃一命。” 萧绰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人心海底针,可这帝王心,更是深不可测。 乌朵娅又疑惑道,“那宋王妃不顾亲姐妹的情分,处心积虑要害您,为何不趁机就…” 萧绰的目光深沉,“那是我的亲姐姐,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她性命…” 说着,宫人们就将午膳端上了桌。 一桌好酒好饭,乌朵娅却知礼,沒有狼吞虎咽,等待着萧绰开席。 “母后,给母后请安。”观音女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來用午膳,首先十分懂礼地请安才入座。 乌朵娅慌忙起身,被萧绰按住了手,萧绰微笑地对观音女他们说道,“快來见过乌朵娅姑姑,她是母后的妹妹。[.超多好看小说]” 隆庆看着身形瘦削且身上有深深浅浅的伤口的乌朵娅,有些不屑。 而观音女却机灵,笑吟吟地起身作揖,“燕哥见过乌朵娅姑姑。”她又蹙眉叫着其余的弟弟妹妹來请安。 隆绪跟着就向乌朵娅作揖,紧接着是隆祐和长寿女,哥哥拉着妹妹奶声奶气地问了安,延寿女还小,被乳母抱去另一边用饭。 几个兄弟姐妹的目光就落在隆庆身上,萧绰不动声色,观音女气鼓鼓地指着隆庆,“隆庆,快來给姑姑请安,不然不许吃饭。” 隆庆根本沒把观音女的话当回事。 乌朵娅红着脸,拉了拉萧绰的衣袖,小声道,“姐姐,算了吧,公主皇子们给我行礼,本就不合规矩,还是,还是…” 萧绰盯着隆庆,微微一笑,小声回乌朵娅,“长幼有序,这才是规矩,你看着。” 隆绪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隆庆,母后和哥哥姐姐的话你都不听吗?” 隆庆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嗤鼻,瞅了一眼乌朵娅,“看这姑姑也就是个婢女,为何让本皇子给她请安?” 观音女和隆绪的脸色越來越难看,观音女给隆绪递了眼色,隆绪点头,他们两个人便走向隆庆,一人一边架起他,隆庆愤怒地左踢右踹,可年纪太小,敌不过这两个大的。 他们将隆庆拉到乌朵娅跟前,观音女一脚踢向隆庆的膝盖弯处,隆庆被迫跪下,隆绪向乌朵娅拱手,“姑姑,对不住,隆绪代弟弟向您请安,赔个不是。” 隆庆小小的身躯不住地扭动,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的小脸上表现的是羞愤。 乌朵娅尴尬地伸手,想要将隆庆拉起,观音女松开了隆庆,隆庆便打开了乌朵娅的手,大声道,“谁要你扶!”便跑走了。 这一餐饭吃得好生尴尬,乌朵娅面带愧疚之色坐回了萧绰身边,“对不起,姐姐,我一回來便给您添了麻烦。” 萧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添了许多菜,一边说道,“说什么傻话,隆庆不过是孩子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快吃饭吧。” 这些皇子公主在宫中最大,从來沒人敢拂他们的意,可萧绰让他们从小就独立,吃饭可以挑挑拣拣,不能浪费。 乌朵娅看着有礼的公主皇子,不由感慨道,“那是我第一次进渤海国的皇宫,我那所谓的父皇,还有他那一群妻妾,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每个人活得都那么骄傲,从不知民间疾苦,看到公主皇子们如此,我便明白,为何渤海只能附属于大辽了。” 萧绰点点头,“他们虽然是皇子皇女,可终归是人,与百姓家的孩子沒什么不同,本该如此,孩子们,你们说对吗?” 这些孩子都赞同地点点头,观音女扒拉了几口饭,对着萧绰嘿嘿一笑,起身,“母后,我吃饱了,我,我去瞧瞧隆庆。” 萧绰笑着应允,看着观音女一溜烟儿跑远后,对乌朵娅小声说,“你瞧燕哥,她知道自己是长女,从來都如此爱护弟弟妹妹,这也是让我最欣慰的地方,至少我知道,我和皇上百年之后,他们兄弟姐妹会团结一心。” 乌朵娅想起当初渤海国宫里那几个來找自己的哥哥,一派虚情假意,便十分心寒,她轻扯嘴角,吃了一口饭。 观音女走后不久就牵着隆庆回來了,萧绰见到并不觉得稀奇,只管吃饭,不多问一句。 隆庆抬眼瞅了瞅观音女,观音女冲他努努嘴,隆庆这才抿了抿嘴,像是要就义赴死一样,走到乌朵娅跟前,别别扭扭了一小会儿,便喏喏道,“乌朵娅姑姑,是隆庆不敬,原谅隆庆吧…” 乌朵娅似乎有些惊讶,她看了看不管不顾的萧绰,有些无奈,她对着隆庆笑道,“沒有关系,沒有关系,隆庆饿了是吗,快來用膳吧。” 隆庆抬头时,一碗好吃的饭菜已经被乌朵娅端在眼前,隆庆盯着饭,扬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谢谢姑姑…” 乌朵娅欣慰点点头。 隆庆坐在了隆绪身边,隆绪问着隆庆想吃什么,还给他夹了些他够不着的菜,而观音女则是陪在隆庆的一旁,不管隆庆爱吃什么,都放在他的面前,她还说了一个笑话,引得这几个兄弟姐妹笑作一团。 乌朵娅看到,笑了,她仍是有些疑惑,“姐姐,燕哥公主是怎么劝隆庆的?” 萧绰扬了扬眉,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些骄傲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从來就是如此,那是他们姐弟妹之间的小秘密吧。” 一餐饭用罢后,孩子们都去午睡,萧绰让人安排乌朵娅也去小睡,她自己却來到庭院里,坐在秋千上,又盯着芍药花发呆。 萧绰忽然感觉到秋千被人慢慢推着,渐渐扬起,她微微转头,笑道,“乌朵娅?怎么沒去睡呢?” 乌朵娅推着秋千,望着天空,“睡不着,姐姐,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萧绰明白乌朵娅心中住着的魔鬼,时时刻刻让她记着那段黑暗的岁月。她轻叹一口气,用沉默避开了这一话題。 “姐姐,你这样烦忧,怕是为了皇上吧?”乌朵娅问道。 萧绰又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自从淑哥去世后,这两日我再沒有见过他,不知他好不好,可我又不能去…” “瞧,皇上來了。”萧绰的话沒说完,乌朵娅便趴在她耳边说着。 萧绰抬头,见丝丝缕缕阳光下,那一袭白袍锦带,不是耶律贤还能是谁? 不过,耶律贤好像瘦了一些,慢慢走近,还能瞧见他脸上的胡茬,这两日他就像饱经沧桑了一般。 萧绰喉咙酸涩哽咽,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声。 耶律贤微微眯着眼,以避阳光的刺痛,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萧绰时化为款款柔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乌朵娅低头作揖,“乌朵娅见过皇上。” 耶律贤蹙眉,盯着乌朵娅,“你是,乌朵娅?似乎许久不见你。” 乌朵娅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若是说了,恐怕会牵扯的更多,于是她看了看萧绰。 萧绰低着头,整理了情绪,起身回耶律贤,“我认下了乌朵娅为妹妹,就让她在崇德宫陪我吧。” 耶律贤沉默片刻,答了个“嗯”。 乌朵娅飞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其实耶律贤也有疑问,可他全然地相信萧绰,便不多问,这是默契,这是经历浮沉与平淡后的信任。 萧绰的眼眸逐渐湿润,她伸出手,摸了摸耶律贤那更为棱角分明的下颚,手心上有胡茬滑过的粗糙感,她轻声道,“你沒有话要问我吗?” 所有话语都化成耶律贤一个温暖的拥抱,他抱着萧绰,身体的温度不那么炙热,却是那样真实,就像他们多年以來的相伴,虽然平淡却是让他们彼此心安。 “燕燕,我也好累。”耶律贤喃喃道。 他们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对话,丝毫沒有提及之前的事情,阿语疯傻,耶律贤的丧女之痛,萧绰掩饰亲姐之过,他们不再提,就像从沒发生过。 S10 请缨 拥抱了许久,耶律贤让萧绰坐到了秋千上,萧绰便闭了眼,感受着阳光的暖。 耶律贤低哑着声音,“你的姐姐,不能让我省心。” 萧绰心里咯噔一下,她睁眼,有些警惕,笑道,“我两个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个?” “你的大姐,箫胡辇。” 萧绰先是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萧双双的事情败露,后又提了一口气,“我大姐姐?” 耶律贤沉声,“嗯,箫胡辇在西北的确能独当一面,可她似乎不甘寂寞,宠幸一个名为达兰玻的马奴不算,还要下嫁,这是给皇家抹黑的事。”他蹲踞到萧绰面前,握起她的手,“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想法?” 萧绰沉默。 达兰玻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似乎是箫胡辇上次回來祭拜萧思温时,带着的那个妖娆的男子。 这两个姐姐频频发生状况,从未曾想过她的处境尴尬,不能偏私,也不能重惩,这皇后做得委实憋屈。 而耶律贤,每每都将萧家的事抛给自己來处置,这样烫手的山芋都要由萧绰亲自來接,而且要接得心甘情愿才行,必要有个处决才行。 萧绰缓缓抬头,对上耶律贤的眼眸,“鞭笞马奴,放逐。” 耶律贤将萧绰平静的神色收在眼底,缓缓漾起一个笑容,“就知道你会如此。” 萧绰亦是回应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其实她心中所想的惩处,会比这个轻一些。让箫胡辇失去爱人,这难道比对她施以杖刑还痛苦吗? 怎么看萧绰都是偏袒她的亲姐姐们的,可萧绰却不这样认为,她知道她大姐的性子,重感情,这样一來,也算是对她一个警告吧。 耶律贤又噙一抹苦笑,起身,看向高远的天空,“大宋又要扰我安宁,战争,避不开了…” 自宋收复北汉之地后,宋太宗赵光义便尝到了甜头,想要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大辽,立即攻取幽蓟。 战争开始时,易州刺史献城投降,进军到涿州又是兵不血刃的投降,宋军一路北进,企图攻下幽州。 当时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等戍守幽州,可不敌宋军主力來袭,败退于沙河。 幽州城池墙高垒固,方圆30余里,易守难攻。自石晋朝割燕云十六州属辽后,幽州即为辽的军事重镇。 大宋兵临城下,韩德让伤口痊愈后,便回到南京,他作为南京留守,自然是要在南京率兵固守。 耶律斜轸上次援助北汉之战,谋略十分得当,受到耶律贤的器重,这一次又摆了宋军一道。 他命属下执耶律奚底部青色旗,佯作溃军北撤,示弱诱伏。宋军贸然进击,败于德胜口。 宋太宗自觉元气大伤,可仍不罢休,一面派一支队伍牵制清沙河的耶律斜轸,又自己率主力大军四面围攻幽州城。 六月三十日,太宗再次集兵攻城,因师老兵疲,将士倦怠厌战,故屡攻不克。 耶律贤立刻召集大臣召开紧急朝议。 萧绰急匆匆地叫上乌朵娅,一同赶往永兴宫。 萧绰连轿辇都弃了不坐,和乌朵娅脚步匆匆。 乌朵娅微微有些喘,“皇后姐姐,您也要去?” 萧绰正急着去,担心战争的事,“当然了,我自然是要参与的。” 乌朵娅心中暗暗叫苦,她都忘记了她这个皇后姐姐就是与别的皇后不同。 永兴宫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耶律休哥一身盔甲,宛若一个战神一般正要进去,见萧绰匆忙赶來,便有礼作揖,“臣见过皇后。”说罢又看了看乌朵娅。 耶律休哥算來已经三十有余了,可他的身形挺拔,眉目清朗,穿上战甲,便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将军,穿上长衫,便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公子。 萧绰仅仅点了点头,乌朵娅却是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拜了一拜,“问大人安。” 乌朵娅再抬头时,萧绰和耶律休哥已经进去,永兴宫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乌朵娅的一颗心从紧紧揪着的状态哐当一下,松气落地,她垂丧着头,在一旁等着。 耶律贤率着众臣,來到地形图前,指着南京一处,和臣子们说着利弊。 南京已经被围困,韩德让固守不出,耶律奚底、萧讨古、耶律斜轸等军虽未大败,却不能进援,只能声援,于是耶律贤先是派了南府宰相耶律沙率兵往救。 耶律沙领命便出去了,其余众人继续商讨该派谁去迎宋朝皇帝的战。 耶律休哥自信一笑,对耶律贤道,“逊宁请缨,愿与宋帝一较高下。” 其实耶律贤心中属意耶律休哥,可仍是与群臣商议比较了一番,最终派耶律休哥代替耶律奚底,统帅五院军之精锐驰赴前线。 耶律贤满意一笑,让群臣散去,留下耶律休哥。 耶律贤拍拍耶律休哥的肩膀,笑道,“逊宁,此番前去,可会得胜?” 休哥拱手,笑容仍是恣意自信,“臣,不负圣望,必定完成贤宁嘱托。” 亲如兄弟的君臣两人相视而笑,看着幽州的那个小旗,露出自信的笑容。 一直沒开口的萧绰,拍拍耶律贤的肩,眨巴着眼,学着方才耶律休哥的模样,拱手作揖,“萧绰请缨,愿与宋帝一较高下。” 耶律休哥则惊讶地看着萧绰一本正经的模样,而耶律贤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深思。 耶律休哥自然不知道上次萧绰偷偷上战场的事情,所以觉得惊奇。 萧绰仿佛经历了上次的战争,信心大增,越发想要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她不依不饶,“萧绰自请,随休哥出战。” 耶律贤也自知拒绝不了她,沒有说话,萧绰便冲着他微笑,以为他是默认了。 耶律贤道,“朕不问缘由,只与你约法三章。” 萧绰讨好一笑,不住地点头。 “第一,不可随意妄为,一切听从逊宁安排。第二,以保全自身安危为上,不可逞强。第三,若战事紧急,速速归來。” 这三条可都是为了萧绰着想,萧绰自然乐呵呵地受教了。 耶律贤再度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耶律休哥的肩膀,耶律休哥望着萧绰,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心中拿捏不准这个皇后会给自己添麻烦或是什么,他认为萧绰也是被萧思温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纵使是自立自强也也有娇生惯养的性子,想到这里便觉得头大。 可耶律休哥仍是对耶律贤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默默答应下保护萧绰的事。 萧绰与耶律休哥又是一同出了永兴宫。 萧绰仰头笑道,“休哥,这一次要仰仗你多多照顾了。” 耶律休哥拱手漫不经心道,“皇后多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乌朵娅见萧绰和耶律休哥一道出來,便眼睛一亮,“皇后姐姐!”跑到他们面前來,她的声音便暗了下來,“耶律大人…” 耶律休哥点点头,便对萧绰一拜,就扬长离去。 乌朵娅的目光随着耶律休哥的远去,也一点点散乱,她失望地低下头。 萧绰不禁失笑,“傻丫头,动心也不是时候,我要随耶律休哥的大军出征了,走吧,我要回宫准备一下。” 萧绰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她忍了忍沒有再与孩子们告别,也沒有再与耶律贤道别,只是嘱托乌朵娅,好生照顾着孩子们,若耶律贤來了,便转告他一句话,“记得想我。”便出宫去找耶律休哥的大军,即刻出发。 七月初六,耶律沙的大军到了幽州,宋辽两军战于高粱河,耶律沙大军由于战斗力不支而败退。 宋军连续近二十日不停地猛攻幽州城,士卒早已疲殆不堪,从中午到傍晚只追了十余里。 耶律休哥率大军赶往幽州战场,萧绰一同奔赴。 耶律休哥的马术极佳,手起鞭落,马儿嘶鸣扬蹄,一路前行,且保持着最快的速度。 而萧绰与耶律休哥并排,一点也不示弱,这一次出征,仍是用了耶律贤的黑骏若风,若风仿佛已经成为萧绰的御用战马。 马儿飞奔疾驰,马蹄声踏地,隆隆如雷动。 耶律休哥偏头看了萧绰一眼,她一脸严肃认真,好像她才是这次出征队伍的主帅。 令耶律休哥讶异的是萧绰的骑术,他知道契丹女子善于骑马,可萧绰竟然能追的上他的速度,原來真的是他小看了这位皇后。 大军路途停顿休整,萧绰坐在一棵大树下,拿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晃着,实则在思考着前线的事。 耶律休哥看着萧绰,便扔给她一个水袋,坐在她旁边,拿起另一个水袋,大大灌了一口。 “自己照顾好自己,战场之上,可沒有人会管你是皇后还是公主。” 萧绰笑了笑,明白耶律休哥这是在关心自己,便不在意他这般严词,拿起水袋,和他一样豪爽地灌了一口,水顺着唇角流了下來,她便抬起袖子擦了一把。 耶律休哥见萧绰如此,便勾起一个不经意的笑容,沒曾想这个皇后竟是这样的。 “报…”前线战场上的一个小兵來报,向耶律休哥汇报了耶律沙败退的战况。 听罢后,耶律休哥坐在树下沉思片刻。 S11 夜战 萧绰呵呵一笑,颇有玩味的意思,她手肘置于膝上,晃着水袋,“虚张声势,休哥可懂?” 耶律休哥意味深远地盯着萧绰那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和狡黠的光芒。他逐渐舒展眉头,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萧绰硬是磨着耶律休哥给她一支队伍,让她和耶律休哥分别带队,耶律休哥稍一蹙眉,萧绰就拿出皇后的身份來要挟他。 耶律休哥只好妥协,“若有任何闪失,不要恋战,保命要紧。”他转身又回眸,“莫怕,我会保护你。” 大辽的士兵们,快速赶往前线,在将要与宋军短兵相接之时,齐齐收刀,举起火焰熊熊的火把,四处横冲直撞,直直往宋军中奔跑四散,冲散了大宋有序的队伍。 一时间,宋军人人心中惶惶然,不敢贸然向无情的火进攻,只得闪躲。 大宋将领也心中发怵,看辽军的架势,像是來者不善,人数众多,所以不敢轻易派大批士兵迎战,只好占据着高粱河,做抵御态势。 四处逃窜的人群之中,萧绰坐在黑骏之上,看着这刻意而为之的混乱状态,她勾起一抹明快的笑容,看向耶律休哥,扬起下巴,颇为自豪。 耶律休哥眯起双眼,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看萧绰。 她一身银光闪闪的戎装,乌黑如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绸缎发带和黑发在黄土风尘中飘扬,眼前是战火纷纷,厮杀血光,可她唇角扬笑,毫无惧意。 那是一种气派,属于王者的气派。 那是一种自信,属于萧绰的自信。 耶律休哥缓缓绽开笑颜,只是一瞬间,又回归严肃。 萧绰驱马向耶律休哥赶來,与他并肩,一扬眉,笑道,“如何?我也不算是个无头无脑的草包皇后吧?” 耶律休哥只是望着眼前因人群走动而闪烁跳跃的火光,沉默低头,唇畔抿笑。 萧绰见他不语,也不气恼,只是笑吟吟道,“你不说话就是认同我的实力了,那我们还是按照最初约定好的,兵分两路,我去与耶律斜轸汇合,调遣人手,趁夜行动。” 耶律休哥的侧脸甚是好看,棱角分明,明灭晦暗的火光之下,越显出男人的气概,若他的表情再冷漠些,那便是完美了。 果然,听了萧绰的话,耶律休哥的脸阴了几分,“你若是…” “有什么我自己担着,皇上那里不用你复命!大敌当前,还要计较这些小事,枉我高看你一眼!”萧绰不耐烦地挥起马鞭,她的声音与马鞭抽打在马身上的闷声重合,已经跑远去调兵。 耶律休哥十分惊讶地看着萧绰,可这惊讶的表情也转瞬即逝。 这是萧绰吗?这是皇后吗? 既然萧绰已经带着兵走了,耶律休哥也不再管她,或许她真的是有些本事。 耶律休哥将举着火把用以虚张声势的士兵陆陆续续地撤回來,一面防着宋兵突袭,一面收容耶律沙的败军,将他们整编入自己的军队。 黄昏來临,黑夜的静谧让这些疲累的士兵几乎昏昏睡去,尤其是长途跋涉北上而來的宋兵。 辽宋的军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尽量保持着这份诡异的静。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大军就在这时汇合了,耶律斜轸前來时,眼中含笑的拍了拍耶律休哥的肩膀。 耶律休哥心中却惊讶于他的大军來得迅速,余光看到了耶律斜轸身后的萧绰,她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这让一本正经、严阵以待的耶律休哥闷笑出声。 萧绰抬眼,见耶律休哥盯着自己却笑出声,怒气不由得上來,可不得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弹窗广告) 这是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可处处显现着杀机。 丛林树叶沙沙作响,影子散乱跳跃,究竟是风声树影,还是人声人影,不得而知。 每个人的心将将开始时,都是扑通扑通地跳着,两眼瞪得老大,就瞧着四周好像都是自己的敌人。 久而久之,眼睛不自觉地耷拉下來,一颗火热的心也逐渐趋于冷静,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宋兵有的在火堆边烧着火,有一部分在小睡,轮流值夜。 有一个值夜的宋兵,望着火光,再忍不住困意,头支撑在手上,眼睛不住地眨,却越來越沉重。 在最后将要闭上的时候,眼前的马蹄飞奔跳跃的姿势,还有脚下几乎快要震裂的土地,耳边渐行渐近的马蹄隆隆声,让他抖了一个机灵。 宋兵抖着身子,眼中掩饰不住的恐惧,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却颤抖,“辽军來了,辽的骑兵來了,快起來啊…” 这样恐慌的声音,把分外敏感的士兵们都叫醒了,睡眼迷蒙中,眼前一片黑暗模糊,只能隐约看得清是有人过來,而且人数不少,宋兵习惯性地拔出刀來。 只待一眨眼的功夫,借着微弱的火光,宋兵的的确确瞧清了。 是辽军,是拿一个个扬着刀而來的辽兵,是一匹匹怒瞪着眼、马蹄有力蹬地的战马,如同一波黑暗的潮水向他们极速涌來,而最前方的那个黑袍铁甲的就是耶律休哥。 大辽骑兵如同一只只嗜血的雄鹰,步步紧逼,漆黑的夜,殷虹刺目的血,。 宋兵沒有准备,且士兵们连日作战,精力不足,根本难以抵挡有备而來的辽兵,故而不住地后退。 沒料想到,耶律斜轸带着另一支骑兵队伍团团围住了宋兵,成两翼保卫钳击之势。 这一次可算是瓮中捉鳖,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一來宋兵还沒有反应过來,就已经被辽军围住。二來宋的实力根本比不过长年善于骑射的辽兵,于是只得抱头鼠窜,吃了个闷亏。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带头冲锋陷阵,高头大马之上的他们,眼眸透着血光,手下的力道却不会软下半分。 萧绰经历了上一次的战争,仿佛愈发不怕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她亦是驱马深入宋军人群集中处,扬起宝剑,有时剑刺,有时以剑为刀,重重砍向敌军的头颅,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就是战场,让人变得疯狂,让人不再有慈悲,只有鲜血才能终结。 萧绰深知,此时这些人的牺牲,是让更多人的存活,更是以战止战。 耶律斜轸十分放心萧绰,他对这个义妹的能力深信不疑,总是认为她可以做得到许多大事,所以他专心应敌,沒有分神去管萧绰。 可耶律休哥不同,他不知道萧绰有征战的经历,更是因受了耶律贤的嘱托要保护萧绰的安危,所以他时不时还看看萧绰。 可萧绰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耶律休哥连连看了她几次,萧绰都处于上风,催马挥剑斩首级,手法快且准,看她不住地向敌人多的地方去,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耶律休哥一时想不通,也來不及思考,只是在与萧绰距离不远的地方作战,时时刻刻不远离她。 萧绰沒有功夫去注意耶律休哥,只是看着眼前这些人头,有些头皮发麻。 若是单打独斗,那萧绰便沒有什么顾虑,可这好像是无休无止的车轮战,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萧绰杀人杀到手软,可一咬牙,仍是挥剑乱砍,只要见血就好。 宋兵仿佛也有了默契,看到萧绰剑下死伤众多,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将萧绰围起來,只打她一个。 萧绰心中暗暗叫苦,这情景仿佛似曾相识,上一次战场上,她不就是这样被挑下马,随后受了伤的吗?难道这一次又要如此? 数十人的戟成包围状刺向萧绰,萧绰以剑背于身后,伏卧在马背上,她努力想要推开这些人齐齐压來的戟,可是力道太重,根本动弹不得。 反复挣扎着的萧绰,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一个银色光点不住扩散,最中心刺眼的那一个尖儿正冲着自己來。 未及反应,萧绰好像已经看到了末路尽头。 厮杀呐喊声仍冲击着耳膜,兵器相碰撞的声音犹然在,背上如同大山压顶的重量似乎消失了,萧绰猛一起身,终于又稳稳坐在马上了。 她偏头一看,耶律休哥就在自己身旁,他正忙着清除那一拨对付自己的宋兵,原來是他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救了自己。 耶律休哥挥刀比舞剑还要轻巧,他的刀可以旋转入敌人心脏,好像一支会夺命的灵蛇。 萧绰正松了一口气,却见耶律休哥身后有一宋兵,拿着刀正正捅向马肚子,马儿长长嘶鸣,马蹄高高扬起,耶律休哥被掀翻下马,好在他身手好,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了地上。 沒有战马的耶律休哥战斗力依旧强大,他抬眼看了看萧绰的位置,不断地向她身边撤去。 萧绰傻了眼,从沒看出來耶律休哥是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人,一个沒有战马的人还要來保护她这个有战马的人。 耳边声音嘈杂,萧绰粗着嗓子冲着耶律休哥喊道,“休哥,你用我的马。” 耶律休哥挥舞着刀,一刀见血,回头怒瞪了萧绰一眼,大喊回道,“你坐好,别下來!” S12 保护 萧绰又怎么会是一个轻易接受他人保护的人呢?她执拗地翻身下了马。 身边的宋兵看见萧绰下了马,三五个立刻围了上來。 萧绰根本不怵,扬手一落,一抬手便是一道血花溅起,她和耶律休哥只有一步之遥。 耶律休哥见她下了马,盛怒之下,手上的劲道更是大,敌军被开膛破肚,血腥万分。 一个宋兵悄悄跟在萧绰身后,萧绰沒有一丝察觉,只是一味坚定地牵着马去找耶律休哥。 萧绰皱着眉,将马缰绳递给耶律休哥,发出的第一个音已被吞沒,耶律休哥双手紧紧抓在她的肩头,纵身翻转过去。 萧绰沒有反应过來,只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她转身,就看见一个拿着刀的宋兵直挺挺地向后栽去,天灵盖被劈开,顺着血迹看,耶律休哥的刀尖还滴着血。 萧绰心中一凛,看着耶律休转过來对着自己,他脸上的残血未干,眼眸还赤红着。 竟不知耶律休哥如此敏捷。 耶律休哥的眼睛透着凶狠,他对着萧绰大喝,“你下马來做什…” 话音未落,萧绰就看见耶律休哥的身子明显一震,随后耶律休哥转身扬刀,又是一个刀下魂。 可萧绰却看到耶律休哥的肩上有明显的刀口,鲜血汩汩外冒,是方才说话的时候受的伤。 见惯了敌军身上的伤,可看见自己人身上有伤,萧绰的心仍是会紧。 她抓住耶律休哥的胳膊,紧张地说道,“你受伤了,快上马一战!” 耶律休哥好像沒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也好像是沒有受伤一样,他把萧绰推到马儿和自己的中间,而自己面对敌兵的攻击。 萧绰连忙抵挡了几刀,可心中仍是挂念他的伤口,她反身转到耶律休哥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厉声道,“上马!” 耶律休哥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正正压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萧绰身上,可手中的刀是翻转着向上刺去。 萧绰的眼前只有耶律休哥的脸,刚毅,有棱角,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均匀平缓,一声闷哼,且他的眉间紧蹙,瞳孔放大,头微微上扬。 萧绰的心漏了一拍。 这样微微扭曲的表情,萧绰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她身上的耶律休哥又受伤了。 萧绰心中已经一千遍一万遍地责怪自己,是因为了自己而让耶律休哥受伤,而且还是两次。 萧绰对上耶律休哥嗜血的双眸,轻启朱唇,说了一句,“能坚持吗?掩护我出去。” 只见耶律休哥又是闷哼一声,他紧闭着嘴唇,轻轻点头,单刀插在土里,另一手揽住萧绰的腰,一使劲两人从地上齐齐跳起。 耶律休哥依旧沒有松开萧绰,手中的长刀张开,揽着她如旋风般旋转一圈,周遭的宋兵都被刀锋刺退一丈之远,根本不用萧绰出手,耶律休哥带着她狂奔几十米远,冲出了宋兵密集的地方。 耶律休哥放下她就又重新杀回战场,沒有丝毫留恋。 东方翻出鱼肚白的颜色,天已大亮,天上的闲暇的云朵,原本恣意云卷云舒,漂浮浪荡,此时好像也染上了血色,变得浓重沉抑。 萧绰看着耶律休哥的肩上一左一右两处伤口,好像有一把刀刺在自己心头,她对着耶律休哥的背影大声喊道,“休哥,等我!” 嘶吼声震天,不知耶律休哥听到沒有。 萧绰望着这战火熊熊的战场,望着这些奋力拼搏的士兵,咬咬牙,抢了一个大辽骑兵的马就跑远了。 萧绰这并不是逃跑,而是去通知城里的御盏郎君耶律学古。 萧绰在城中歇息了片刻,耶律学古听了她的吩咐,大开城门,迎接援军,并且四面鸣鼓,城中的百姓大声呼喊,响声可震天动地,造成恐慌之势。 这一虚张声势的招式已经让萧绰用得炉火纯青。宋军自夜里被辽的骑兵偷袭,兵力大损,又听到这样的震天的人声,士兵都惴惴不安。 一夜的激战,宋兵好像是苟延残喘之态,而辽兵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却是越战越勇。 说來也奇怪,耶律休哥身上的伤口不比别人少,单单是为萧绰,就受了两处大伤,更不用说其余细密的小伤口了,可他仍旧善战好战,且将这场战争拉成一场恶战。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一方面不断猛攻宋军主力,而耶律沙从后方追击,这次沒有给宋军留退路。 宋军逃的逃,死的死,大宋皇帝赵光义也在战场之上,且在慌乱之中与将士走散,只有近臣在身边。(平南) 耶律斜轸听闻这一消息后,又打探了宋帝的出逃方向,便两眼放光地率领人马追去。 难得的机会,耶律斜轸怎能不把握? 耶律休哥进了城,与耶律学古见了面,看到耶律学古的第一句话就是,“來报信的人呢?” 耶律学古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萧绰在城中休息小睡。 耶律休哥听着这句话后,双肩因松了一口气而下沉,他吃痛地捂着胸口,胸口处有血往外流淌,他双膝跪地,歪倒在地,可手紧紧抓着耶律学古,眼睛瞪着,无力地嘱咐道,“将她安全送回皇宫,快…” 耶律休哥身被重创,仍坚持战斗一夜,此刻已然昏死过去。 身边的人看着耶律休哥倒下,不禁嘶嘶倒吸凉气,耶律学古忙探了探他还有鼻息,这才叫了人抬着耶律休哥去诊治。 对于萧绰,耶律学古也不敢让她继续呆在自己这里,听从着耶律休哥的话,他让一对精兵良将护送着萧绰往上京皇宫中去。 在战争中的萧绰,整宿整宿不合眼,一睡下便很难醒來,昏昏沉沉中,她只感觉到被人轻手轻脚地抬起,之后便是晃晃悠悠的,直到她醒來。 萧绰醒來后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大惊,暗想着,莫不是被人抓了? 她连忙撩起车帘,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赶车的士兵也不含糊,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抽了马一鞭子,“我们是奉耶律学古大人的命令,送您回宫的。” 萧绰看着这一队人马,放到战场上,各各都是良将,此刻派來护送她回宫,那岂不是埋沒了人才? 她坐回了马车,思量着耶律学古也不是鲁莽之人,他也沒有发现自己的身份,不敢擅作主张,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耶律休哥要保护她而送她回宫。 一想起耶律休哥的伤口,萧绰仍是有些后怕,难道他是铁铸的吗?为什么受了伤是那样淡淡的反应?若他能进城命令耶律学古,派人送她回宫,这不就代表了耶律休哥沒事? 萧绰胡乱思考了一通,那困倦的感觉又來了,头脑好像都有些不清晰了。 她想了想,也该回去了,不知耶律贤会如何担心呢,若此刻再返回战场,不知又会给耶律休哥添什么麻烦。 如此,她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战场的战报是快马加鞭送到皇宫中的,耶律贤收到战报,脸上连日以來的阴霾都尽数扫去,他朗声大笑着,目光中的火焰比战场上的火光还要盛几分。 战场來报,宋军大败,战死万余人,连夜南退,耶律斜轸追击宋帝,且以箭射伤宋帝腿部两处,宋帝逃至涿州,乘驴车逃出重围。 耶律贤一拳打在书案上,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阴狠。 上一次大宋攻北汉,便让大辽兵力受损,从不知收敛,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一次沒有把宋帝首级留在这里,心中这口恶气难出! 耶律贤胸中浊气越发积郁,拳头越攥越紧,喉头一紧,一口血喷出,白纸上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皇…皇上,您怎么了?” 七良跑到耶律贤身边,十分紧张。 七良听着有桌子作响的声音,以为耶律贤有事传唤他,便擅自进來,就见到了耶律贤吐血的一幕。 耶律贤的手伸向茶杯,七良忙将茶杯递到耶律贤的手里,耶律贤简单漱了漱口,又用锦帕擦去了残余的血迹,这才长舒一口气。 送來的战报是耶律斜轸亲手书写,战报的最底边有一行小小的字,“燕归。” 耶律贤这才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他的目光含情,如春风拂柳般柔情地看着这两个字,“皇后快要回來了,速去崇德宫准备迎接。” 七良望着耶律贤,皱着眉,想要说什么,而耶律贤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來,他盯着纸上的那逐渐暗沉的血红,沉下声音,“无碍,记得切莫向他人提起,尤其是皇后,下去吧。” 七良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还是忍下了,便听从他的话退到殿外。 耶律贤深深叹一口气,看着纸上的血,微微闭眼仰面,那样子好像已经经历世间喜怒哀乐,经历过天地轮回,了然释怀,却像是又对红尘俗世心有千千结一样难以割舍。 萧绰再度醒來时,已经在崇德宫寝宫的床上,而耶律贤一直守在床边,正温柔微笑地看着她。 萧绰晃了晃昏昏涨涨的脑袋,挣扎着想起來却好像沒了力气,还是耶律贤将她扶着坐了起來。 S13 还报 不休息倒也沒觉得有什么,一松下劲來,全身都变得酸软无力。 耶律贤给她倒了一杯水端了过來,看着萧绰也不说话,那脸上笑容好像能掐出水來。 萧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长长呼一口气,将水杯递给耶律贤,挑起眉毛,抬起眼眸,“结束了吗?” 耶律贤接过水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垂下头來,点了点头,再抬起一双含笑的眼眸,“此次,你有勇有谋,大破宋军,功不可沒。” 萧绰想起为了她而受伤的耶律休哥,哂然一笑,“我…哪里有功,休哥他,如何?” “莫要挂怀了,逊宁理应舍命救你,他现在已然神志恢复,和耶律斜轸正往上京赶。”耶律贤回道。 萧绰垂丧着头,默默不语。 耶律贤拉她入怀,长叹一口气,也与她一同沉默。 光线打在两人身上,两人相互偎依,萧绰的头靠在耶律贤的肩膀上,长发垂下,她闭上眼,将全部的自己都交由这个人。 而耶律贤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低垂的眼帘下,是一双苦甜难言的眼眸,一瞬间好像是跌入了柔柔暖暖的温泉汤浴,一瞬间好像是坠入了无止尽的万丈深渊。 美好如斯。 耶律休哥的恢复力不是常人所能相比的,他在战场上受伤几乎昏死过去,而回上京不过数日,他便整装入宫面圣。 崇德宫的萧绰正和乌朵娅说着战场如何如何,说起这些战场上的好儿郎们。 “我大哥的身手非常人所能及,我这一身的功夫多半是他教的,若是和休哥比起來,可能会稍显逊色些。”萧绰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还做着针线活儿。 眼瞅着要入冬了,她正和乌朵娅赶着给延寿女做两件小衣服。 乌朵娅的手一顿,又接着缝着衣裳,漫不经心地问道,“耶律休哥大人,果真那般英勇?” 萧绰痴笑一声,索性将衣服扔给乌朵娅去做,她斜倚在榻上,“此次出征,高粱河一战,若非休哥舍命护我,我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忠臣良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乌朵娅低着头,将线头处打了一个结,这才咬断了线头,唇角抿起一抹羞涩的笑容,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來,放在一边。 萧绰挑眉,笑容好像是一眼识破了乌朵娅心中所想一样,“乌朵娅,是不是有事瞒着皇后姐姐?你这个小心思…” 乌朵娅羞红了脸,连连抬眼又垂下,摇了摇头。 萧绰头一次见乌朵娅这样娇羞,她大笑了几声,随即又露出隐隐担忧的神色,“我倒是想为你成全,可休哥百战不败,又自请南伐了,你的心思,只好等他们得胜返朝之时,我再与他一说了。” 高粱河一战,大辽士气大增,且耶律贤也深觉出了一口气,而他不满足于此。 历來皇帝的野心,总是填不满的,他和宋帝当初想的一样,想要趁胜追击,于是又來了这么一出。 九月,韩匡嗣被命为都统,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惕隐耶律休哥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各自带兵向南进发,出兵讨伐,且大同军节度使善补领山西兵分道攻击。 十月,韩匡嗣带领的辽兵和宋兵在满城兵戎相见,耶律休哥和耶律沙为辅佐。 韩匡嗣素來以仁德美名相传,颇具汉人的风范气度,韩德让仍在南京留守,而韩匡嗣此次是颇受耶律贤的器重的。 大辽攻打到宋境,让宋鸡飞狗跳,大宋在满城驻守的宋将很快递上投降书。 韩匡嗣一见,大喜,此次攻打可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放松警惕,准备纳降。 耶律休哥急忙劝阻道,“宋军士气颇盛,又怎会轻易投降?恐怕有诈,我们不如整顿大军,以做好万全的抵御之策。” 韩匡嗣听到耶律休哥这武夫这等好战之言,当时就对他发怒,“监军唯恐天下百姓有安生日子可过吗?以战止战,何时方休?宋军此番有言和不战之意,为何不允!” 耶律休哥无力劝阻,念在韩匡嗣为长辈的份上,他沒有驳斥,可心中有隐隐担忧,总觉得事情不妙。 果真,待韩匡嗣放松警惕后,宋军趁机反扑,将辽军打个落花流水。 韩匡嗣也沒料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慌忙之中,辽兵都丢弃了兵器,纷纷出逃。 而耶律休哥早就有所防备,便让自己的这一支队伍,将辽兵所丢弃的兵器都捡拾起來,并顽强抵抗,才得以保全残余势力回到上京。 耶律休哥和韩匡嗣一同回京面圣,早在他们回來前,韩匡嗣决策失误一事早已传遍,远在南京的韩德让已经秘密给萧绰修书一封。 “臣下让,借以此书,一陈所愿。皇后在上,韩氏一族忠君一心,无以言表,臣父匡嗣,满城战败,自知罪不容恕。孝亲之心,望后体恤再三。望后顾念幼时情分,保全让父,以全让之孝心,而后舍命为卿,以报今日之恩。” 萧绰接到这信时,颇为犹豫,可指尖一再抚摸那几个字,“舍命为卿…” 透过这四个字,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一幕。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那一天,韩德让一袭青衫,而萧绰却狠心以自己所愿而一再为难了他。 他说绝不勉强于她,他说娶芷岸为妻,全是为了她。 他说,“可我,心如磐石,若哪日你需要我,无论荣华权势,即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命,舍了又如何?你若要这天下,我若能做到,舍我己身又如何…” 这是他的舍命为卿,他曾经舍命,为了她。 如今该是还报的时候了,情债难欠。 永兴宫内,唯有焚香纷纷绕绕,迷人眼目,无人敢发一言,座上的耶律贤,脸色已经极度难看。 耶律贤垂着眼帘,冷冷淡淡,听罢这次南伐的过程后,便命耶律休哥上前听封。 耶律休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不骄傲自恃,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接下了北院大王这一职务。 待耶律休哥退到一旁,大殿之上一阵沉默,是暴风骤雨前的压抑。 韩匡嗣微微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像是做好了准备似的。 啪哒… 从殿上飞下了一个册子,像是诏书一类的,一直滚到了韩匡嗣面前,韩匡嗣的膝盖软了下來,重重地跪下。 耶律贤的面色凝重,几乎是咬着牙一一例数韩匡嗣的罪责。 “尔违众谋,深入敌境,尔罪一也;号令不肃,行伍不整,尔罪二也;弃我师旅,挺身鼠窜,尔罪三也;侦候失机,守御弗备,尔罪四也;捐弃旗鼓,损威辱国,尔罪五也。” 每一个人都好像屏息在听皇帝的斥责,默默无语,而韩匡嗣的双手按在地上,骨节已经看出來是泛白的,身子是僵硬无比的。 耶律贤起身,眼神似乎是一把尖刀,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尖刀,轻张薄唇。 “其罪,当诛。” 韩匡嗣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沒有抬起來。 “且慢。”一把清亮的女声从大殿后面的帷帘处传出,划破沉默,众人目光齐齐盯着那里。 萧绰撩开帷帘,款款而出,她整了整衣领,向耶律贤走來。 “拜见皇上,望皇上恕臣妾私自上殿之罪,可臣妾有话要说。”萧绰跪在殿上,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体,一双秀丽的眼眸看向盛怒之中的耶律贤。 耶律贤轻轻吐了一口气,轻声道,“皇后无罪,原是朕准你参与国事,你且说吧。” “谢皇上。”萧绰一拂裙摆,起身转向朝臣们。 她一身金边玫瑰色长裙,如同一朵美艳而又不失清秀的花儿,可眉宇之间的神色,让人不敢不伏拜在她的脚下,她是天生的王者,与耶律贤齐肩的王者。 “无人可以做到万无一失,百密尚且有一疏,何况是凶险万分的战场?战争本就变幻莫测,兵不厌诈,本宫也随军出行,深有体会,尚有资格说上几句。” 萧绰不疾不徐地说着,可堂下不知情的臣子却脸色大变,好像是颇为惊奇,不敢相信这个皇后也曾奔赴战场。 “国泰民安,人臣之所想,韩大人也是为两国百姓考量,奈何宋军沒有仁德之心,欺诈于我大辽,韩匡嗣身为都统,固然决策失误,可其忠辽爱民之心昭昭。” 萧绰言尽于此,耶律贤这才稍稍垂下头,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恰在此时,萧绰看向耶律斜轸,耶律斜轸与萧绰多年默契,自然懂得,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韩大人罪不至死,望皇上念在韩家一门忠勇,免其死罪。” 萧绰满意地低头抿笑,抬眸瞥向耶律休哥,目光深深。 耶律休哥亦是知道萧绰心中所想,在触及她的目光一刹那间,他就垂下头,拱手道,“臣亦以为,韩大人赤胆忠心,膝下五儿为国尽忠,功过可抵。” 这正是萧绰所思量的,再多的人为韩匡嗣开脱也沒必要了,一个权势显赫的皇后,加上南北两院立有战功的大王,这就足够让皇帝转变心意。 S14 儿女 萧绰转向耶律贤,仅是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韩匡嗣失策令大辽兵力受损,皇后所言有理,死罪可免,杖刑五十,降为秦王,遥领晋昌军节度使,以蜀王道隐代之为南京留守。” 良久,耶律贤那威严的声音在萧绰耳边响起,让萧绰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看了看韩匡嗣。 韩匡嗣沒想到可以死里逃生,是萧绰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出來,回想前尘往事,他因萧思温临危托女于韩德让一事,还故意推萧绰入宫为妃,千防万防,最终却让她救了自己一命。 想來是他自己老眼昏花,其儿徳让怎配得上这智勇双全的萧皇后呢… 韩匡嗣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滴落在光亮的地砖上,他的声音抖颤着,“罪臣,谢皇后救命之恩,谢皇后…” 每一个臣子都惊异,韩匡嗣此举甚是不妥,他可以逃过一死,应感念圣上开恩,即使是因皇后劝阻,也不可直言,如此,将皇上的脸面搁置何处? 看來皇后却是不容小觑。 对此,耶律贤并沒有丝毫不悦,反而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萧绰点头,垂下眼帘,像是翻山越岭终见曙光明亮一般,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好好地落地。 徳让哥哥,此番算是报你战场舍命相救之恩了,此后两不相欠,切莫纠缠了… 冬日悄然已至,瑞雪兆丰年,今冬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一些。 冬至之时,皇帝大赦天下,改元乾亨,故这个不寻常的冬末便是乾亨元年的开始。 雪花像是扯棉絮一般的扯不断扯不尽,崇德宫的宫门口,因为这些皇子公主而显得那样热闹。 耶律贤和萧绰在门口静静站立看着他们的孩子们,耶律贤还为萧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姐姐,你这几日还要去外祖母那里吗?”长寿女、观音女、延寿女三姐妹一同在庭院里堆着雪人,长寿女小脸红扑扑地,眨着漂亮的眼睛,笑着问观音女。 观音女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天青色的狐皮围脖,围在了雪人身上,眯着眼笑道,“自然是要给外祖母请安了,快到年下了嘛。” “哦,也得去看看继先舅舅吧,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着我们,舅舅还特意送了你手链,哥哥总是带着我去道隐皇爷爷府上听他讲经布道,可不比你们开心…”长寿女叽叽咕咕地说着,一遍递给小延寿女一个雪团玩。 观音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十分夸张,“呀…”紧张地搂过长寿女的肩膀,并悄声嘱咐道,“妹妹,不许告诉父皇母后,不然…”观音女手里举着一个雪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长寿女正不明所以,张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观音女,只见观音女“嘶…”了一声,转身抓起乐呵呵的延寿女,怒瞪着她。 原來是延寿女将长寿女给她的小雪团塞进了观音女的衣襟里,还傻呵呵地站在后面看笑话。(平南) “延寿女,看姐姐我不修理你…” 萧绰先是一笑,接着盯着观音女,回想着方才长寿女说的话,还有观音女紧张的反应,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耶律贤。 “燕哥和继先…“ 耶律贤温柔一笑,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揉了揉萧绰的发丝,“燕哥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该及笄,何况继先已然双十,文武双全,前几年家族中只有他们年岁相近些,难免会有些情分。儿孙自有儿孙福,亲上加亲也未必不可。” 萧绰偏头一点,撇了撇嘴,心里还是沒能接受,亲上加亲,真的是这样吗? “这次打雪仗,七良也算进來,这样两方才算公平。” 不远处雪堆里一个幼稚却故作威严的男童声音吸引了萧绰和耶律贤的目光,是站在雪堆最高处的隆庆。 萧绰和耶律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孩子。 “隆绪哥哥,你和隆祐一队,我和七良一队,你我两方各占据一个最高点,谁先攻上对方的城堡,就算赢。” 六岁的隆庆叉着腰,站在雪堆上指挥着,可怜七良长这些孩子这么多岁还要陪着他们一起玩闹。 隆绪温温一笑,也沒有对小弟弟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只牵着小隆祐去了另一处雪堆,准备开始打仗。 萧绰低声嗤笑,正要笑隆庆那装作大人的傻样子,耳边却响起耶律贤的清朗笑声。 “隆庆吾儿,为战阵法,指挥有条不紊,此吾家生马驹也。” 萧绰看着耶律贤,目光含嗔,笑骂了他一句,“隆庆这么小,你这算是夸赞吗?” 耶律贤只是笑笑,不作回应,继续看着他们打雪仗。 萧绰向耶律贤温暖的怀里缩了缩身子,靠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儿女双全,心上人与她厮守,落雪盈盈,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有她欢喜的角落,这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 曾经祈求时光停在某一瞬间,可若真的停滞了,哪來现在的欢乐?若继续走下去,不知会是什么… 每逢四季到來,身为契丹族的皇帝,都会出宫游猎,此乃传统。这一年萧绰却尤为舍不得耶律贤,极力劝阻,不让他去游猎。 这一日是白天,萧绰将孩子们哄去午睡后,与耶律贤在寝宫里躲寒。 “非去不可吗?就这一冬陪我,不可以吗?”萧绰不依不饶,趴在耶律贤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他,好像她在接受随时会失去耶律贤的风险。 耶律贤笑了,索性好好躺下,摸了摸萧绰的发丝,温声问道,“燕燕,往年你都沒说什么,为何这一次如此计较?” 萧绰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响起,还略带些喑哑,“不知道,总觉得这个冬天,我们好像过得很温暖,不想和你再分别这几个月了,当皇后端庄久了,当母亲包容久了,看到你,才想任性一回…别走了,好吗…” 耶律贤的胸口,是萧绰的泪,透过骨肉,耶律贤的心口好像也有酸涩翻涌,如同万年沒有掀起过涟漪的水,一翻腾便是波涛汹涌。 她陪在他身边,已经十年。 为了他,萧绰几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初时的愿望,可耶律贤从不曾忘却,是自由。 因为他将萧绰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他心存愧疚,他总觉得是他,困住了她。 可是,他舍不得放开,舍不得… 耶律贤把萧绰拉到怀中,偏头看见萧绰哭泣的眼,脸上的泪珠。 他心疼地看着她,俯身吻去她的泪珠儿,吻了她的眼,最后溺在她红润的唇上。 这一个吻,如同一个引子,随后火热蔓延在两人的身躯,不知为何在这寒冷的冬,身体还会有在火上炙烤的感觉,他们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对方褪去。 抚摸着萧绰光滑的肌肤,耶律贤胸中仍是难以抑制的渴望,这是一具普通的身躯,可总能掀起耶律贤心中的涟漪。 在他的爱抚之下,萧绰半睁半闭着眼,朦胧之间,只能看得清楚耶律贤温柔的脸庞,而她沉溺于这样的温柔,已整整十载岁月。 此时萧绰已然忘情,完全忘记了之前是为了什么,忘记了她还要劝耶律贤不去游猎的事情。 帷帐悠悠摇晃,寝殿里的气息温热且含情。 两人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洗礼,而后沉沉睡去,再度醒來之时,这才是夜幕降临之时。 萧绰懊丧地盯着耶律贤,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胸膛,“都是你,还是白天,就这么老不正经…” 耶律贤被萧绰弄得哭笑不得,什么叫老不正经?真的老吗… 萧绰的眼睛骨碌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妖媚多情的表情,她微微嘟起唇,眼波流转,食指轻轻柔柔划在耶律贤的胸口,一圈又一圈,发出娇柔甜腻的声音,“皇上…” 这无疑惹得耶律贤心痒难耐,可他再了解不过萧绰了,他一把抓住萧绰的手指,亦是投以一个温柔的眼神,“朕的皇后,要讨什么赏吗…” 萧绰又是娇嗔一笑,轻轻拍在耶律贤的手上,“皇上,臣妾陪您良宵不负,您可要许臣妾一个请求啊…” “哦?”耶律贤亦是挑弄着萧绰,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 “皇上是不是不会去游猎,日日与臣妾共度春宵了?”萧绰沒有忘记之前的事呢,她凑近耶律贤的耳边,吹去喷香的气息。 耶律贤偏头吻了吻萧绰的嘴唇,含情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娇媚的眼睛。 “皇后还是不必费心勾引朕了,朕可要做个明君呢!” 啪! 萧绰一巴掌重重拍在耶律贤的胸膛,气鼓鼓地盯着他,随后身子向下一滑,进了被窝里,且将被子不住地向一旁扯。 耶律贤笑着看孩子气的萧绰,也只好无奈一笑。 这游猎的规矩连萧绰都不能改变,那么其余人更是不可能了。 耶律贤将出发的日子定在第二日,萧绰往年都会与他告别,细细嘱咐,这一次她也赌气,一直躲在宫里不出來。 直到第二日,耶律贤又來到崇德宫时,萧绰先是惊讶,后又惊喜。 S15 除夕 她迎上去,沒有顾他身上寒冷之气,拥抱了他,“你肯听我的了?” 耶律贤推开她,不让身上的寒气侵染了她的身体,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去,而后无奈地一笑,冲萧绰摇摇头。 在游猎的前一夜,南院枢密使兼政事令郭袭上书劝谏,他倒不像是萧绰一般,撒娇威胁等招数齐齐用上,而是有理有据地劝诫耶律贤。 这郭袭却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谏言是这样的: “昔唐高祖好猎,苏世长言不满十旬未足为乐,高祖即日罢,史称其美。伏念圣祖创业艰难,修德布政,宵旰不懈。穆宗逞无厌之欲,不恤国事,天下愁怨。陛下继统、海内翕然望中兴之治。十馀年间,征伐未已,而寇贼未弭;年谷虽登,而疮痍未复。正宜戒惧修省,以怀永图。侧闻恣意游猎,甚於往日。万一有衔幍之变,搏噬之虞,悔将何及?况南有强敌伺隙而动,闻之得无生心乎?伏望陛下节从禽酣饮之乐,为生灵社稷计,则有无疆之休。” 他以唐高祖、辽穆宗相对比,婉言告诉耶律贤,游猎不利于国不利于民。 这让身为皇帝的耶律贤十分受用,便当即取消了此次游猎,并赐协赞功臣,拜武定军节度使。 萧绰坐在榻上,用手炉暖着手,嘟着嘴,“我好言相劝便是祸国媚主,人家引经据典就是为国为民,哼…” 耶律贤噗嗤一笑,想起那日萧绰的举动,寻常人一见,可不就是媚主祸国之举吗? 萧绰瞪大双眼,将手炉扔到一边,嘴角瘪了瘪,好像是要哭了似的,“你真的这样认为?” 耶律贤心中暗暗叫屈,他哪里这样说过。他拉过萧绰的手,为她呵着暖气,“如萧皇后这般为国为民的祸国红颜,再來十个八个我都巴不得呢…” 萧绰又想哭又憋不住笑,抬手打在了耶律贤的肩上,“你还想要十个八个…” 乾亨二年正月,除夕夜可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在宫里。(.) 夜色浓重,天空中闪烁着寒冷的星光,那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干枯的树枝上,扑簌簌的落着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被一阵寒风吹到了角落。 皇宫中布置得热闹喜庆,明红色的宫灯,照映在宫中人红扑扑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色。 在契丹人的皇宫,分成了毡帐区和宫室区,每每举行盛大节日的庆会,他们都会在毡帐区。 耶律贤为王时就有一处专属的毡帐,他登基后,就命人将所有毡帐移到那个毡帐附近,以他的毡帐为中心,依次成环状分布。 这一年对于大辽而言,是有些坎坷的。战事不断,虽胜犹损。除夕之前,萧绰一再劝说耶律贤,这一年的除夕何不从简,就不要像往年那样铺张奢侈,兴师动众了。 耶律贤则为她穿戴好梅红色披风,牵着她的手,温温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颊,“除夕之夜庆团圆,我们的团圆年能有多少呢?” 萧绰的心咯噔一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嗔怪地瞥了耶律贤一眼,已经被耶律贤拉着向毡帐走去。 皇帝皇后驾临,所有人都早已在各自的毡帐外面等候迎接。 寒风扑簌,大家头顶上毡笠帽的毛皮都迎风而立,待耶律贤和萧绰笑着应礼让他们起來的时候,众人都笑着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暖气,双手交握放在袖筒里。 皇帝皇后的毡帐前,皇子公主们都红着脸站成一排,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的雪人。 其他几个人堆得还像样,可唯有延寿女太小,只是两个小圆球摆在那里。[.超多好看小说] 还有一个奇怪的,就是观音女身后有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观音女笑眯眯地望着萧绰和耶律贤,萧绰笑问,“燕哥,为什么你堆了两个雪人?” 隆绪抿了抿嘴,露出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而观音女眨巴着眼,搓着冰凉的双手,喏喏道,“那是妹妹淑哥…” 萧绰怔住了,脑海中蓦然浮现淑哥那张羞涩却笑容明媚的脸庞,她感觉双眼湿润,随后被这寒冷凝结成一层冰膜附着在眼睛上。 耶律贤看着观音女身后的小雪人,凝望了许久,唇边冰凉的笑容淡淡融化开來,他上前紧紧握着观音女的手,为她暖手,并且目光一扫她身边的皇子公主,好像有些语重心长地嘱咐着观音女。 “燕哥,你是个好姐姐,无论父皇母后在哪里,你都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 耶律贤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眼帘缓缓垂下。 观音女抿唇,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可是语气却是坚定真诚,“父皇放心,燕哥一定会是弟弟妹妹的好姐姐。” 耶律贤冰冻的心好像也和暖了不少,他笑着看观音女,目光又一扫毡帐边的其余人,最终锁定在萧继先身上。 耶律贤单手搂住观音女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笑着在观音女耳边说道,“继先的确是个好孩子,父皇希望燕哥幸福快乐一生。” 观音女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抬头看看耶律贤那慈爱的笑容,又瞧瞧不远处的萧继先,低下头抿嘴一笑,点点头。 耶律贤和萧绰率先走进毡帐,众人才跟着进去。 在耶律贤的毡帐中,基本上是皇亲国戚和名将重臣。 道隐,隆先,萧夫人为长,就在帝后的下方,依次便是耶律宛,萧继先。 萧双双和喜隐自请去大臣的毡帐中,萧绰也沒有阻拦。 另一侧是先是观音女为首的皇子公主,其次是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烟,韩德让和李芷岸。 韩德让和李芷岸本是不该坐在这里的,可是耶律贤执意要让他们在这里,想必是看重他们。 萧绰和耶律贤坐于上位,七良在耶律贤身边,乌朵娅在萧绰身边伺候。 來之前萧绰曾嘱咐乌朵娅,让她以皇后之妹的身份坐在耶律斜轸一列,乌朵娅不依,只是笑说不合规矩,就想在她身边伺候。 众人坐定,美酒佳肴一道一道传上,最后上來的是一盘饭团子,放在耶律贤的桌案上。 这饭团子是糯米饭和白羊髓相和而成的,每个毡帐都放四十九个,由毡帐中地位最高者向毡帐外扔出,若得偶数,则奏乐宴饮,若得奇数,则先让巫师歌舞‘惊鬼’,这个毡帐的人必须闷在毡帐里七日才得出去。 饭团端到耶律贤面前,毡帐的门帘也敞开,可以看到其余毡帐也都掀开了门帘等待着皇帝先扔。 耶律贤掂量起一个饭团,又环视了众人,笑看着耶律隆绪,他晃晃手中的团子,笑道,“隆绪,來替父皇扔。” 谁又敢拂皇帝的意呢?可是这不合情理,隆绪仅仅是个皇子,地位身份怎么能大得过皇帝?可沒人说什么。 萧绰扯了扯耶律贤的袖子,耶律贤深深望了她一眼,笑了笑,便又示意隆绪过去。 隆绪一脸镇定,有礼有节地走上前去,作揖后,接过饭团,将它们向外扔去。 待隆绪扔罢,宫人们连忙去数。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这个毡帐里的人也都很紧张,这决定着他们是不是要在毡帐里闷上七天才出去。 延寿女什么都不懂,只是一脸兴奋地望着捡饭团的宫人,就想扑出毡帐去,和他们一块玩。 而长寿女一直握着隆祐的手,紧张地听着宫人们数,她可是记得去年就因为这扔饭团,他们兄弟姐妹被困在这毡帐中七日,哭着喊着也不让出去。 萧绰则苦笑着,低声和耶律贤说道,“若是奇数,看你怎么再出去忙活朝政?” 耶律贤则深情看着萧绰的眼眸,好像怎么看也不够似的,他喑哑着声音说道,“我们一家人在这毡帐里,过一辈子也好…” 李芷岸也一脸激动地听着宫人报数,韩德让则噙一口酒,淡然空远的眸子瞥向座上笑着的耶律贤和萧绰,双眼轻闭,饮下了满满一杯酒。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皇上,大皇子扔了四十一个!”宫人大声回报到。 长寿女好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似的,眼眶里立刻充盈了泪水,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疼,她无辜地看着隆绪。 隆绪皱起了眉头,慢吞吞回转身子,去面对大家。 观音女则走上前去,拍拍隆绪的肩膀,安慰道,“隆绪,沒事的,姐姐正想咱们一家好好住在这毡帐里呢。” “是四十二个,是四十二个!”宫人一脸兴奋,刚从毡帐的边边上找到了一个,原來是漏数了这一个。 众人的脸上立马添了喜色。 原本沮丧的隆绪也开心地回身去看,那个宫人手中高举着第四十二个饭团。 长寿女破涕为笑,拍着巴掌欢呼着。 悠长的奏乐声响起,随着乐声响起,隆绪、观音女这些孩子都坐回了位子上。 耶律贤宣布宴饮开始。 一帐的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完全沒有平日里压抑的气氛。 大约酒足饭饱,油腻饱腹的吃食换上了点心。 S16 封王 耶律贤轻咳一声,很快掩饰,他转向隆绪,笑道,“隆绪,近日常读什么书?” 隆绪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回礼,恭敬道,“回父皇,隆绪读得是《贞观政要》。(.)” 耶律贤瞅了一眼隆先,又问道,“你不是在与平王学习诗经吗?” 平王正喝着一口酒,一下子呛了出來,沒好气地瞅了瞅韩德让,轻哼一声。 韩德让只是笑笑摇着头。 隆绪有些犹豫,还是照实说了,“先前回到外祖母那里,偶遇韩大人,承蒙韩大人不弃儿资质平平,便教授了隆绪《贞观政要》,受益颇多。” 耶律贤笑着看向韩德让时,韩德让已经不疾不徐地起身,浅浅一笑,“是臣僭越,擅自教授大皇子汉人史书,可大皇子悟性极高,这也让臣震惊。” 耶律贤低下头笑了笑,摆摆手让两人都坐下。他唇边带笑,可语气十分郑重。 “皇子年岁已长,趁除夕欢庆之夜,朕决意多添喜事,封隆绪为梁王,隆庆为恒王,隆祐为郑王。” 萧绰看向耶律贤,目光中含有不解,疑惑,可耶律贤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握萧绰的手,萧绰只得抿起一抹笑容,向隆绪这三兄弟用眼神示意。 隆绪虽然沒怎么懂封王有什么好,他还是带着两个幼弟跪在耶律贤面前,跪拜大礼行毕,高声道,“谢父皇,愿父皇洪福齐天。” 延寿女不合时宜地拍着巴掌,咕咕囔囔地大叫,“哥哥,哥哥…” 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延寿女,突然毡帐外传來一阵古怪的呼喊声。 观音女最是耐不住,她跑到毡帐门口,掀起门帘瞧了瞧,又兴奋转脸大叫,“是喜隐皇叔那个毡帐中在做惊鬼!快,我们去瞧瞧。[.超多好看小说]”她对着那些弟弟妹妹扬了扬手臂。 隆绪看了看耶律贤和萧绰,耶律贤笑着点点头,他这才笑眯眯地领着弟弟们出去。 长寿女很是照顾着延寿女,她牵着延寿女去找哥哥们。 而最先呼喊的观音女却在门口扭扭捏捏,迟迟不出去,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向萧继先。 萧继先已经二十,长相十分英俊,举止文雅,双眼炯炯有神。他也有些犹豫,眼眸之下一片黯淡。 萧绰笑着盯着萧继先,正想说什么,只听萧夫人笑道,“继先,你陪着大公主出去,瞧着点儿皇子公主们,别摔着了才好。” 萧继先眼底的灰暗立刻扫去,他素來听萧绰的话,他目光转向萧绰,只待萧绰笑着点点头后,他拱手一礼,便去找观音女。 观音女自是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地领着萧继先出门去了。 透过毡帐透明的小窗,大家都瞧得见外面。 巫师们摇着铃铛,手持弓箭,绕着喜隐所在的毡帐唱歌,怪声呼喊,毡帐里其他的人忙着往火塘里撒盐、拍地,里里外外响成一片,好生热闹。 而萧双双仍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观音女带着皇子公主來到巫师们跟前,也拿着几个铃铛,装模作样地晃荡。 其他帐子里年岁相近的臣子家的孩子们也都欢呼而出,和观音女他们闹作一团。 这些孩子手牵着手,围着火堆,唱着歌,跳着舞,开心地不得了。 毡帐之中,耶律贤目光深深,感慨一笑,他举杯,众人随着举杯。 “朕为帝十载,诸位与朕携手走过,在此谢过。无论今后尊朕哪一位皇子为帝,望众位以皇后为尊,多多扶持。” 萧绰十分讶异,感觉耶律贤说这一番话,如同交代后事,可她不能当面驳斥,看着耶律贤一口饮下,她像是喉中堵了什么似的,红着眼饮下手中的酒。 众人起身,拜道,“为皇上效劳,臣之所幸。” 宋辽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除夕一过,耶律贤不眠不休,连连召开紧急会议,与大臣们商量该如何是好,眼见着人瘦了一圈。 萧绰十分心疼,为了让耶律贤能多休息,她代替耶律贤去和朝臣们部署军事防备,回來后再和耶律贤细细描述,把一切决策说清楚,并说出了她自己的见解。 每每听了萧绰的汇报,耶律贤眼中的笑意,好像是释然了一样。 萧绰实则最害怕这种微笑,这不是以前那样,温柔的笑容,而是让她有种抓不住耶律贤的感觉,好像这笑容漂浮在空中,随时会和云朵一般飘走。 宋辽两国,边境之争最容易起,两方都在随时挑起事端,另一方便借着还恨报仇的由头又打了过來。 总之这样的战争,大大小小,持续了半年之久。 就在大辽外有威胁之时,内部又出了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喜隐仍是沒能安分守己,企图趁着这些纷乱的小战争,掩人耳目,纠集着一群不安分的党羽,还有一些宋的投降余孽,再行叛乱。 光是叛乱,耶律贤还暂且能够顾念兄弟之情,可喜隐这一次勾结了他国余孽一同叛国,这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耶律贤拿着地方上上报的奏疏时,双手颤抖,七良看着耶律贤这模样就心生畏惧,眼睁睁看着耶律贤又吐了一口血。 七良递过帕子,声音带着哭腔,“皇上,还不宣召太医來瞧吗?皇后知道了也会难过啊。” 耶律贤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无奈一长叹,“所以才不能让她知道…” 这一次耶律贤沒有像从前那样手软,他命人抓了喜隐,并用枷锁锁住了喜隐的手脚,囚禁在祖州。 萧绰听闻这个处罚决议,匆匆赶來永兴宫,踏进永兴宫的门,便远远看着耶律贤,沒有再挪动半步。 耶律贤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并且可以想见萧绰的來意,他慢慢写下几个字,放下笔,缓缓抬起头,对着萧绰淡淡一笑,轻声道,“喜隐罪过,与你二姐无关,不会牵累,你总放心了吧。” 萧绰身影摇晃了一下,耶律贤看向她时,是逆着光线,点点柔柔的金色光芒绕在萧绰的身边,而她一身浅玫色长裙,笼罩在光晕之中,影影绰绰。 耶律贤总是明白她在思考什么,在忧虑什么,总是在第一时刻为她周全,多年以來,都是如此。 萧绰在崇德宫里思考了几天,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以自己的名义,偷偷命人将喜隐秘密转送到上京的大牢,喜隐刚一到牢中的夜里,萧绰便带着乌朵娅一同到牢中去看他。 夜色凄迷,呼呼的风声像极了人死前挣扎的呜咽。 这已经不是萧绰第一次进牢狱了,回想起那一次,是去看将死的高勋和女里。 乌朵娅端着盘子,精致的盘子里放着一酒壶一酒杯,她一边走着,心中无限忐忑,“皇后姐姐,为什么非要趁夜出來看宋王?” 乌朵娅是害怕的,自从从且与宫中阿语的魔爪中解脱出來后,乌朵娅就格外怕黑,从不晚上出行,即便是睡觉,也会让人点上明晃晃的灯。 萧绰并沒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唇角的一抹笑容,略微有些苦涩,有些冰冷。 牢狱的生活总是不如意的,喜隐在下狱之后,形容更加憔悴,看守他的官吏们更是借机撒气,手下的鞭子从不留情,故而他身上添了许多伤痕。 狱中的灯昏黄,夜里寒凉,让人冷得发颤。 萧绰提着一盏灯,款款走到喜隐的牢房前,举起宫灯,照亮憔悴不堪的喜隐。 喜隐一身囚服,身上附着沉重的枷锁,原本有神的眼睛也黯淡无光,见萧绰來了,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皇后來了。” 萧绰知道此时的喜隐对自己并不能构成威胁,便让看守的官兵将牢门打开,并把其他人都屏退,牢中此时只有萧绰、乌朵娅、喜隐三人。 喜隐的目光虚浮飘然,最终盯着乌朵娅手中托着的酒壶,他凄然一笑,“皇后,这是奉了皇上的命,前來赐死喜隐吗?” 萧绰望着形容枯槁的喜隐,顿时心生怜悯,她淡淡道,“皇上并不知情。” 喜隐一怔,随即笑容更加妖冶,更加惨然,“皇后,毕竟是皇后,喜隐从不敢小瞧您。” 萧绰默默听着,而喜隐便如同回忆前尘往事一般,慢慢道來。 “你只身闯入我的府邸,要我娶你的姐姐之时,我便深觉,你并非庸人。你给我送來了一个痴情的宋王妃,今日又亲自送我上路,也算是圆满。” “双双,她生來自命高贵,她瞧不起任何一个人,可她心中有我,全都是我…呵呵,皇后,看在喜隐将死,自此以后威胁不到您的份上,可否应允喜隐一件事?” 萧绰淡漠的双眸也浮上了一层水雾,她微微闭了闭眼,点点头。 喜隐看着萧绰,淡然笑道,“这一生,喜隐最难割舍的就是双双,若我死了,望皇后念在你们的姐妹之情,保双双安然一世。可以吗?” 萧绰沒有看喜隐,闭着的双眼,却淌下清泪。 喜隐冲乌朵娅扬扬下巴,示意她过來。 乌朵娅來到喜隐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的唇边。 S17 红装 喜隐双眼不离萧绰的身,一直盯着她,就着乌朵娅的手,笑着喝下了这杯酒。(.好看的小说) 喜隐大笑,这笑声贯彻这清冷的牢狱。 “皇兄,我终究沒能斗得过你,我也自知斗不过你,你的皇后可抵千军万马啊!” 喜隐大声喊道,忽而笑着笑着,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的血,他又道,“來世,喜隐一定堂堂正正和你争一回,定要夺下这江山…” 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潮湿阴冷的墙壁也染上了血光,缓缓地从墙上流了下來。 喜隐的目光越发涣散,身子逐渐软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那一双妖媚的眼睛仍然笑着。 萧绰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揩去了泪水,她转身,蹲在喜隐身旁,颤抖着手,将他睁着的笑眼合上。 “莫怪我,皇上一直为我考虑,沒有迁怒二姐姐,而你一再触犯盛怒,皇上狠不下心弑杀兄弟,我來下这个狠心,就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而皇上,永远是大辽的明君。” 萧绰起身,微微红胀的双眼,在临出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喜隐,轻声道,“喜隐,你放心地去吧,二姐姐,会安然一世,如你所愿。” 惶惶一生,无所谓起,无所谓终,喜隐这一生都葬送在争权夺利的不归之路上。 不以成败论英雄,只得求來生赢得身前生后美名。 第二日天明,喜隐暴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耶律贤只让七良打听了一下,崇德宫的动向,得知萧绰昨夜却是有出宫后,耶律贤便不再追问。 耶律贤唇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似是有些欣慰,似是有些痛心。 萧绰一直让人盯着宋王府收到信儿的反应。 萧双双却沒有预想的那般疯狂暴怒,反而是是异常冷静,让人收了喜隐的尸体,便准备依照常理出殡下葬守孝。 这样平静的萧双双,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绰沒有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來,前线的战事便一股脑儿地涌了过來,令她无暇分神。 宋军一再侵扰,上一次的满城之战,还有这半年间的雁门之战大败,耶律贤心中愤慨难平,一心想要扳回败局,出这口恶气。 终于耶律贤再也按耐不住,准备有所行动。 十月初,皇帝下令,命巫师祭拜天地和兵神,祈愿出兵大捷。随后以青牛白马祭天地。 十天后,耶律贤发兵南侵,一举势不可挡。 耶律贤再度摆出那身银光闪亮的盔甲,恰好萧绰代替耶律贤处理了政务,回到永兴宫寝宫。 萧绰看着耶律贤清瘦的背影,仍是如松般挺立沒有丝毫动摇。 “贤宁。”萧绰走上前去,握了他的手。 萧绰满含凄色,心中颇多不解,她怔怔地看着耶律贤,“贤宁,你还是想要上战场吗?” “燕燕,从來都是让你一人去面对战场,这一次你我并肩作战,你愿意吗?” 她向來是个顾念大局的人,因为耶律贤是掌控全局的皇帝,他不可以有任何意外,所以萧绰愿意替他上战场去接受残酷与鲜血的考验,为他的江山去厮杀。 这一次,他沒有给她一丝转圜的余地,沒有给她一丝劝诫的机会,只是这样坚持,这样执着。 萧绰蹙起的秀眉突然舒展开來,唇边化成绚烂如花的笑颜,她抚上他的眉间。 好,这一次就让我们并肩。 萧绰再一次将她的孩子们拜托给乌朵娅,在她临行前,乌朵娅支支吾吾地问道,“耶律休哥大人会随军出征吗?” 其实这个问題不用想也知道,这回连皇帝都出动了,耶律休哥作为大辽的名将,又怎么会缺席? 萧绰握了握她的手,随性一笑,“乌朵娅,你放心,大军得归,我便向休哥提这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准备做美新娘吧。” 两日后,耶律贤和萧绰率领大军抵达幽州,势不可挡。 继而用九天的时间,耶律贤部署人手,亲自率军包围瓦桥关。 这一趟出征大约用了一个月,约莫十一月初,宋军按捺不住了。 在瓦桥关内,宋军夜袭耶律贤驻扎的大营,根本沒能近皇帝皇后的身,便被辽节度使萧干、将军耶律赫德击退。 耶律贤是个军事谋略的才能之辈,他早就思及宋军可能会來偷袭,且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必会打探好帝王营地在何处,所以辽军内部早就在各个营地周围部署好天罗地网,只待宋军前來,瓮中捉鳖。 萧绰就为着这事,还打趣耶律贤,“你从未行军打仗,却还有这等才能,真是小瞧了你。” 耶律贤沒怪她,只是笑一笑,淡淡地说道,“不知今后还有沒有这样的机会给我施展才能了…” 耶律贤近來的话总让萧绰有种涩涩的感觉,好像是咬了一口青涩的苹果,入喉酸涩却让人留恋不舍。 萧绰很快就避开了这些话題,不再提起。 耶律休哥率领另一支军队赶來与耶律贤汇合,两人商讨之下,决定主动出击。 耶律休哥首先率大军在瓦桥关东部作防御态势,随时待命。 耶律贤督战,掌控全局,也就是说,他不会出征杀敌。 萧绰前两次上战场的经历,全都是以男装示人,这一次她名正言顺地跟着耶律贤,所以换上了女装。 一身赤红色戎装,银白色盔甲显出了她窈窕的身躯,她的秀发以一根飘逸的银色丝带高高挽起,胯下的黑骏亦是英姿让人羡,那是战马中的佼佼者。 萧绰用惯了若风,这些年越发不爱她曾经的小白马小小了,于是小小便成了观音女的坐骑。 当萧绰嫣然一笑,出现在耶律贤的眼前,让耶律贤和耶律休哥眼前一亮,耶律贤诧异一笑,“你要上战?” 萧绰的唇角咧得更大,眼睛越发蜿蜒如月。她桀骜的眼神望着他们俩。笑得满面春风,“这一次名正言顺,让敌军瞧瞧我大辽皇后的神威,怎可错失良机?” 耶律休哥掩着唇轻咳两声,微微转了转身,瞅了耶律贤两眼。 萧绰一见耶律休哥如此,便蹙眉,道,“你放心,不需要你们來保护,我自己可以,我可是功夫见长。” 边说着,萧绰还抽下腰间的皮鞭,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还真有一扫千军的气势。 耶律贤无奈地一笑,看向耶律休哥,“那,这一次…” 萧绰正洋洋得意地耍着自己的绝活儿,耶律休哥的眉头紧皱,两眼盯着萧绰,直感觉到头皮发紧,他僵硬地点点头。 耶律贤这才放心,拍拍耶律休哥的肩膀,随后用无比怜爱的眼神看着萧绰,温柔地微笑。 瓦桥关内,宋军是以将领张师为首,死死守住瓦桥关。 张师不是个吃素的,他毫不示弱,眼见宋军即将败退,索性破釜沉舟,他一咬牙,狠狠心,领着其余的宋军从关内突围而出,竟真教他们做到了。 此时耶律休哥率领大军成排山倒海的阵势向宋军袭來,将他们圈围起來,一灭其气焰。 “皇后,请您紧随末将。”耶律休哥流成河的沙场,眼睛闪着熊熊的火焰,冷着声音向身边的人说道。 萧绰不屑地一扬头,乌发和银带一同飘扬在黄沙狂风之中,她将手中的马缰绳又缠了一圈在手上,紧紧抓着,斜睨了耶律休哥一眼,轻哼了一声。 “本宫就在这里和你比,杀敌者众为胜,若你输了,要答应我一件事。” 耶律休哥被萧绰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他转头看她时,耳边已经是黑骏若风嘶鸣之声,还有飞尘掠过眼睛的刺痛感,而萧绰早就已经驱马而出。 刀光血影,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强者踩着弱者的尸体获胜,弱者的血便成了这片土地的祭奠。 沒人不害怕,沒人不想后退,退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碌碌无为一生也好,可是沒有人退一步。 偌大的疆场,只有一抹红色身影在翻飞闪动,不显俏丽可爱,反而和手中刀剑的寒光闪闪的色泽相映,成了这里最勾人心魄的颜色。 萧绰身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那红衣似乎是喝人血的,在弥漫的黄尘之中因人血喷溅在其上而越显鲜妍明丽。 骤然之间,宋军之中大批精锐强将围绕在萧绰身边,将她团团围住。 萧绰吸取了以往两次的教训,便不再惧怕宋军如此围攻的阵势,她抽出皮鞭,在空中甩了几鞭,啪啪作响,鞭起喧嚣的尘土。 她手中长长的皮鞭甩向一个瘦弱宋军的头颅,用力一勾,便将那个士兵勾住,随即作为鞭子的长度,用尽周身气力,将那士兵的身躯甩向其他几个要进攻的士兵,将他们鞭甩至退了好几步远并摔倒在黄尘中。 围攻上來的十多个宋兵被萧绰甩得好远,最终那鞭子勾住的宋兵的头颅已经被勒断,血花飞溅了满场,他的身子和头彻底分离,被甩到了两个方向。 萧绰收鞭,面不改色地望着眼前惨状。 其余宋兵骇然,盯着黑骏上的红影,似这地狱中的嗜血修罗,不敢贸然再围攻她一个人。 S18 擒王 萧绰微微喘息着,凤眉轻挑一扫眼前按兵不动的兵士。 静待片刻,由远及近不断传來惨叫声,宋兵都慌张地回头望,只见一个黑影卷着狂沙,如旋风一般席卷而來,所过之处,皆是一道血红飞横在空中,甩落尘土中。 宋兵闻风丧胆,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做防御状,却始终敌不过那抹黑影的狠戾,只觉疾风呼呼而过,脑袋和身体便已分了家。 眼见着黑影逐渐向自己靠近,萧绰唇角挑起一个明丽笑容,勒马极速向那黑影奔去,且手中利剑刺破一个个喉咙,且每过一人,她都口中念着。 “一个…” “两个…” “三个…” … “十个…” 在第十个人死在她的剑下时,萧绰和黑影只差一步之遥,她昂首一笑,“休哥,是我赢了对吗?” 对面休哥奋力再斩一人于马下之后,回转凝眉注视萧绰,黑暗幽眸似一汪深泉。 那明艳的火红,她恣意洒脱的笑容,仿佛是耀眼的阳光,让耶律休哥挪不开眼。 “嘿!”萧绰重喝一声,与休哥的马侧身相近,向他的左后侧一剑刺去,彼时,一抛热血的温度溅在耶律休哥的后颈,他才恍然反应过來,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姣好的面容。 萧绰噙起一抹绝艳的笑意,扬剑一指,声音爽快果决,“休哥,我助你一臂之力,之前的承诺你一定要记得!” 耶律休哥顺着她的剑尖看过去,隔过烽火狼烟,是宋军将领张师所在。 擒贼先擒王! 耶律休哥神色一凛,眼中闪过杀机,手中的长刀已经提在手边,他再度浅浅看了萧绰一眼,见她眼中满含得意笑意,顿时自信大增,驱马直奔那张师。 耶律休哥只一门心思向张师奔去,而萧绰则是为他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若远远看去,耶律休哥和萧绰所过之处,无不是在腥风血雨穿梭自如,似道路两旁不断盛开的嗜血毒花。 黑风在前,红影随后,在战场之上,如同两股势不可挡的浪潮,滚滚波涛向张师处去。 张师不畏他们二人來势汹汹,提刀上前应战,而宋军一波又一波挡在张师身前保护他,都被耶律休哥斩杀。 张师凛然,咬咬牙暗道,不愧是辽国战神!可,身后那女子是谁? 未及思考周全,耶律休哥的大刀已经劈头砍下,张师举刀以抵挡,拼劲全力,却抵不过耶律休哥的狠绝。 张师被压在马背上,已经不能再低,他青筋暴起,怒喝一声使劲一顶,便避开了耶律休哥的长刀,气喘吁吁地驱马向一侧挪动。 彼时已经无人敢近萧绰的身,萧绰勒马驻步,定神,注视着张师,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张师,此刻投降,本宫还能让他饶你一命!” 张师心中一凛,看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子,明明一副契丹人的装扮长相,还说得一口流利汉话,且自称本宫… 他的表情微微滞然,随即正色以待,手中大刀护在胸前,“我张师,宁葬身沙场,绝不降辽!” 萧绰美目闪过锐利锋芒,她轻笑一声,大喝道,“好个张师,可惜了!”她挑眉看向耶律休哥,用契丹语扬声喊道,“休哥,动手!” 张师听不懂,可他可以感受到这语气之中浓浓的杀意,他的心口一阵阵紧缩,死死盯着耶律休哥。 可电光火石刹那间,张师并未看到耶律休哥有任何动作,就被眼前马蹄溅起的尘土迷了眼,当他再眨眼看清眼前时,耶律休哥那狠戾的眼睛已经近在眼前。(.) 张师未及动手,只听得耳边飘來那一把含笑且惋惜的女声,“死在他手里也不算冤,我萧绰敬你是个好汉,留你全尸,你好好去吧…” 这声音渐渐淡出耳边,他的双眼低低看向自己的胸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染了战衣,染红了插在心口的那把长刀,而长刀的刀把,紧握在耶律休哥的手中。 耶律休哥阵斩宋军将领张师,这场战役就在耶律休哥抽刀远去之时画上一个短暂的句点。 这场恶战结束的六天之后,两军迅速休整以待,耶律贤并未因在瓦桥关取胜而沾沾自喜。 宋军在易水南岸列阵,耶律贤打算一举将他们拿下,以完全的胜利來结束在这里的战争。 耶律贤思虑再三,他担心耶律休哥所率战队的马匹太过抢眼,容易被宋军围歼,故而将自己这一支队伍的白色马匹换给耶律休哥。 萧绰坐在在一旁指着地形图中易水那一处,毫不在意地说道,“就是这里,这一次我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耶律贤蹙眉,轻咳一声,“你不用再去,有逊宁便可应付。” 萧绰惊得正要起身,耶律贤拿着披风披在她身上,两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坐好,萧绰却扭转身子,气鼓鼓的样子。 耶律休哥淡淡扯出一个笑容,低头不再看他们。 耶律休哥果然不负耶律贤的嘱托,他强硬渡河,大败宋军,一路追击,宋军抱头鼠窜,逃窜至莫州境内。 耶律休哥穷追不舍,好像攒着一口气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再也不给宋军翻身的机会。 这实则是耶律贤的授意,宋军连连挑衅发动战争,耶律贤恼怒,势要从这一战中讨回些脸面。 耶律休哥生擒多名宋军将领,且所过处尸横遍野,都是宋军的尸体铺出的血路,这一次宋军损失惨重,辽军大获全胜。 在耶律贤收到信儿后,他脸上绽放出数月以來未曾见过的释然一笑,他拊掌,搂过萧绰的肩膀,“皇后,我军得胜,你我二人需先行回朝了。” 萧绰的脸上,则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这几日她一直都是用这样哀怨的眼神看着耶律贤的。 “你…咳咳…咳…”耶律贤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猛然大声咳了起來,沒一会儿他的脸都涨红了。 萧绰大惊,忙拿过帕子递给耶律贤,她拍打着耶律贤的背,帮他顺气,一边慌张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耶律贤的咳嗽声掩在帕子里,由清咳转为闷声咳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这才将帕子拿掉,露出苍白的笑容,“沒事…” 萧绰心疼地看着耶律贤,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耶律贤拍拍她的背,轻声嘱咐道,“你快去收拾收拾,该回宫了,毕竟回宫方便些。” 萧绰原本哀怨的情绪早就荡然无存,心中只惦记着耶律贤的咳嗽,她一想,的确回宫诊治起來要方便很多,于是说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收拾好,这就出发。” 耶律贤微微蹙起眉头,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留恋不舍的萧绰出了营帐,他猛一弯腰,这一次的咳嗽好像要将五脏六腑咳出來似的。 待气息渐渐平稳,他望着帕子上的血失了神。 回到上京已经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整个城池都白雪皑皑,是个银装素裹的天地。 崇德宫依旧是暖烘烘的,沒有往日孩童的吵闹嬉戏声,这时候,所有孩子都在榻上听萧绰讲故事。 长寿女盘腿坐在榻上,两眼盯着萧绰,有害怕的神色,“那,母后你真的下得去手杀人吗…” 隆祐是个男孩子,自然不害怕,他只是笑着握紧长寿女的手。 萧绰抱着两岁的延寿女,笑得随性,“母后自然也怕,可若母后不杀敌军,那今日母后便不能安然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了,你希望是这样吗?” 长寿女紧锁眉头,狠狠摇着头,却又无奈地垂下。 隆祐点点头,好像经过一番深思,“万物轮回,有因有果,自有去处。” 长寿女和隆祐素來与道隐走得近,讲经说道,自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萧绰越发不能明白她这两个孩子了,完全沒有帝王子女应有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倒仁义道法上了,想來这和道隐皇叔必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观音女却是十足兴奋,扯着萧绰的胳膊,“然后呢,母后杀了张师吗?” 萧绰点了点观音女的额头,这丫头最像自己的性子,这才有些满意且得意的笑了笑,“母后沒有杀他,”观音女的眼眸一暗,可萧绰又道,“母后让耶律休哥动手杀了他,也算全了他一片忠诚爱国之志。” 隆庆挑眉,仿佛不屑,“耶律休哥?他很厉害吗?” 萧绰微笑。 隆绪接着道,“耶律休哥是我大辽北院大王,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这一招用得妙,擒贼先擒王,长久的以战止战会让天下生灵涂炭,可这是以战止战的方法中最高境界,战争可以迅速结束。” 萧绰惊讶地看着隆绪,隆绪这才不过九岁,就懂得这么多大道理,难道这就是人家常说的帝王之才? “隆绪,告诉母后,你是怎么知道耶律休哥这个人的?” 隆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是韩大人时常给我分析朝廷政局,我才知道他的。” 韩德让… 良久,萧绰沒有答话,陷入一阵沉思。 “母后,母后,你还沒有说完…”观音女使劲摇晃着萧绰的胳膊. S19 于越 萧绰这才回神,却看见乌朵娅捧着一些新衣服走过來。 “公主,王爷,快去准备准备,不一会儿晚宴就要开始了。”乌朵娅笑着,指挥着那些拿着衣服的婢女,将公主皇子们领走去换新衣服。 经乌朵娅这么一说,萧绰这才想起來,今日是庆功宴,也是一场大宴,马虎不得,可自己什么都还沒准备。 乌朵娅将崭新的长裙往萧绰面前一捧,笑吟吟道,“姐姐,就知道你会忘。” 萧绰这才松了一口气,蓦然想起离宫前答应乌朵娅的事,萧绰将她手中的衣服拿过來随意一放,笑得神秘,“乌朵娅,姐姐要给你还愿了。” 这场庆功宴开始之时,让皇子公主们都坐上席了,耶律贤的意思是让这些必定继承江山的儿子们适应这个环境,萧绰也沒有反对。 丝竹声起,百转千回,悠悠回旋在侧。 萧绰看着温柔微笑地耶律贤,略有些担忧,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你真的沒事吗?” 回宫之后,萧绰一刻也不停,立刻叫人來给耶律贤诊治,几个资历较老的太医都说,龙体无恙,调养即可。 萧绰不太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耶律贤端起一杯酒,抿唇低声笑道,“自然是无碍。”他不待萧绰作答,便将酒杯举高,向下面一众人等示意,“今日宴饮,既是庆功之宴,也是家宴,大家不要拘谨。” 随着耶律贤的举杯,每个人都笑着举起了酒杯,与他遥相呼应。 萧绰不动声色,细细地观察着每个人。 堂下坐着的隆先,岁月在他的脸上沒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依旧潇洒倜傥。道隐也如初见一般,仙风道骨,若他不在朝,必定是个得道的道士。 萧夫人从前就是坐在道隐后面的,可萧绰前几次出战之时,萧夫人便已经病重,终于在瓦桥关大战之时熬不住了。[]所以萧府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了,要说还剩下什么,就只有萧继先,和萧绰她们这三个貌合神离的姐妹了。 萧绰的心口好像有些扯痛。 耶律宛这个人,谨小慎微,从不曾有什么越距之举,却也沒有野心,成就不了大业,往日跟在喜隐身边,也沒见得学会了他一丝一毫的野心。 说起喜隐,今日萧双双却独自一人坐到了这里,双眼死死盯着萧绰。萧绰看向她的时候,心里突突地跳。 平时萧双双再恨她,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可这回竟有些视死如归的感觉。 想來自己杀了喜隐,也算是对不起萧双双,萧绰避开了萧双双的目光,抓起一杯水便喝了几口,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耶律斜轸和萧烟依旧谈笑风生,活得恣意,萧绰看到他们时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耶律休哥一个人坐在耶律斜轸身边,自斟自饮,显得落寞,更增添了几分英气。 在战场上,承他多次出手,才得以保全性命,可上一次,自己还救了他一回,也算相抵了吧。(平南) 想至此处,萧绰为自己的谋划洋洋得意,看着耶律休哥便抿起一个笑容,却不曾想耶律休哥此时抬眸,正对上自己的目光。 萧绰急忙偏转过头去。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好像能够猜透人的心思,却让人永远看不到他的底。 另一侧便是韩匡嗣这一家了。 韩匡嗣上一次受了萧绰的救命之恩,见萧绰看着他,他的眼底充满了感激,向萧绰微微点头致意,萧绰也回笑了一下。 继而是韩匡嗣的几个儿子,韩德源,韩德让,韩德凝。 韩德源性愚而贪,韩德凝谦逊廉谨,两人都在朝做了不大不小的官职,韩匡嗣还有两个儿子韩德威和韩德崇,沒什么大作为,所以沒有资格参加。 而韩德让…着实让萧绰有些… 此时李芷岸正在韩德让身侧,细心有礼地为他布菜,笑容温柔,真的是个绝佳的贤妻良母。 韩德让只是对她淡淡一笑,沒有吃她夹來的菜,只是慢悠悠地喝着酒,李芷岸也不挂怀,端庄地坐在他身旁。 萧绰垂下眼帘,暗暗叹气,想起当初韩德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你说芷岸与我相配,我便娶她尊她为妻…” 这样强硬地将不爱李芷岸的韩德让,绑在李芷岸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绰的思绪被跪在堂下的耶律休哥拉扯回來。 耶律休哥直身下跪,好一派英气,颇有大将军得胜荣归之感。 耶律贤笑得开怀,他慢慢收回笑意,正色道,“这几次与宋对战,耶律休哥斩敌无数,生擒宋军将领,大挫宋军锐气,堪称我大辽战神。” 他看了一眼萧绰,笑意复又加深,“皇后多次代朕随军出征,立下不小的功劳,而休哥拼死保护皇后周全,朕心甚慰。” 这话提到了萧绰,不知情的大臣,当初只知萧绰随军出征,沒想到这一茬,不禁对萧绰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耶律休哥双拳一握,颔首低眉,高声回道,“皇后智勇双全,临危不惧,非臣能及。且保护皇上皇后的安全,臣万死不辞。” 耶律贤拍掌称道,“好,大辽有耶律休哥这等奇才,何惧宋朝來侵?朕今日特加封耶律休哥为我朝于越,望休哥百战百捷!” 耶律休哥重重拜倒,“谢皇上。” 加封于越,这可是大辽的无尚殊荣,这不是一般的官职,整个大辽的前后史册中,有于越称谓的,最多也就三个。 这让众臣都羡慕不已。 待耶律休哥受封退回座位上的同时,婢女们将皇子公主们都带离了席,紧接着萧绰便笑道,“于越大恩,本宫无以为谢,本宫为此精心挑选舞女,为于越今日之喜庆贺。” 耶律休哥遥遥看了一眼萧绰,她的笑容颇有深意,耶律休哥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仿佛之后便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耶律休哥也只能硬着头皮,拱手拜谢。 悠悠扬扬的乐声响起,丝丝缕缕如春日连绵细雨,如夏日柳枝纷飞,惯是搔动人心窝。 每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等着,要看看这皇后究竟选了何等货色给耶律休哥庆贺。 耶律休哥倒是沒有多少期盼的意思,自己喝着酒,眼睛不受控制地向殿上望去。 同样在饮酒自娱的韩德让注意到了耶律休哥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放下酒杯。 李芷岸见韩德让奇怪,便笑问道,“你在笑什么?” 韩德让摇摇头,笑着说道,“无事,在等着看舞呢。” 忽而帘帐被人掀起,有一股寒风灌入,大家都急着拉扯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袍,沒有注意到有人进來。 萧绰笑着和耶律贤对视了一眼,一扬下巴示意,耶律贤看清來人,便也会心一笑。 在这寒雪夜里,几名女子款款舞动而入,身上只着轻柔衫裙,显得妩媚妖娆,美丽动人。 而众粉裙女子簇拥的一位,是一个红衫女子,妆容清丽,与周围的妖艳女子同行,更显得楚楚可怜,清纯美丽。 她是乌朵娅。 就在此时,萧双双捂着肚子便从另一侧出了宫帐,萧烟看着萧双双奇怪,却也沒做声。 乌朵娅扭动着身子,目光澄澈,微笑着望着耶律休哥,可其实舞动的双手已经渗出汗液。 众人都叫绝,敢在这样的冬夜里穿着如此清透凉裙舞蹈,着实是皇后一番苦心! 粉裙女子们在中间舞着,勾人眼球,而独独乌朵娅一步一舞,到了耶律休哥面前,且围绕着他跳着舞。 萧烟掩着嘴偷笑,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萧绰,便偷偷和耶律斜轸道,“我在小姑姑宫里见过那丫头,长得不错,原以为小姑丈会看上她,沒想到小姑姑竟是这个打算。” 耶律斜轸亦是笑道,“皇上怎会移情于他人?休哥功成名就,的确该成家了,可不知他那冷淡性子是否愿意…” 乐声渐歇渐止,其余舞女都纷纷退出宫帐,唯有乌朵娅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轻轻伏拜在耶律休哥面前。 “奴婢乌朵娅,见过于越。” 耶律休哥不为所动,萧绰已经从堂上走下來,到了耶律休哥面前。 耶律休哥起身,拱手让礼,萧绰笑着受了一礼,她看看乌朵娅,又看看休哥。 休哥有些不悦,他仍是要遵从萧绰的意思,对乌朵娅道,“起來吧。” 乌朵娅起身之时,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萧绰,萧绰缓缓漾开一个鼓励的微笑,对她点点头,乌朵娅深深呼气,这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于越,乌朵娅自知微贱,可仰慕于越已久,乌朵娅求嫁,敢问于越是否愿娶?” 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乌朵娅的声音越來越大,可这头却是越來越低。 她一说罢,帐中便有惊呼之声,仿佛都难以置信眼前此景。 萧绰分明看见耶律休哥的眉头越皱越紧,清朗的脸也显出不耐之色。 就在耶律休哥启齿要拒绝之时,萧绰按住他的手腕,轻笑,“诶?”这一声拖得长了些,可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耶律休哥望着萧绰,眼神中有复杂的情绪,如海浪翻涌不断。 S20 毒酒 “休哥可记得,你输了,还欠萧绰一愿?”萧绰含笑的眼帘渐渐垂下,转向乌朵娅,便放开了休哥的手腕。 乌朵娅十分紧张,两只手的大拇指不住地打转,不敢抬头。 耶律休哥看了一眼乌朵娅,又对上萧绰的眼眸,目光深深如海,他低声道,“若这是皇后所愿,”他缓缓抬起双手,做拱手礼,脖颈有力地重重一沉,声音奇大,响彻宫帐,“臣愿娶,谢皇后赐婚。” 乌朵娅猛一抬头,满眼的惊喜,她原本沒想到会是这样的,沒想到美梦会成真。 萧绰的耳边如同蜂鸣,嗡嗡作响,只记得耶律休哥方才那般黑沉沉的眼神,还有那句低声的“若这是皇后所愿…” 她心中闷着一口气,那种愧疚和做错事后才來的幡然醒悟之感又浮上心头,她勉强一笑,向堂上走去。 宫帐中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将所有情绪都淹沒。 韩德让沒有起身,又端起一杯酒,看着耶律休哥,随后眼底尽是苦涩的笑意,他一饮而尽。 燕燕,你此生又负一人… 就在这混乱之时,萧双双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宫帐,萧烟正拍手叫好,却见这个行事诡异的萧双双又坐在这里,且一脸阴狠地抬头看高座之上的萧绰。 萧烟渐渐敛了笑容,琢磨着这个萧双双。 待高呼过后,竟是萧双双微笑,主动起身端酒,向耶律贤道,“皇上,请容许臣妾向于越举杯道贺,也算一全宋王府上下心意。” 耶律贤勾起一抹笑容,微微点头,算做应允。 众目睽睽,萧双双向耶律休哥和乌朵娅遥遥举杯,便有一个近侍上前为他们斟满酒。 乌朵娅知道萧双双绝非善类,可想必当众不敢耍什么花样,便应付着喝下了这杯酒。 萧双双还不作罢,又转向萧绰,端酒,昂首笑道,“皇后,自幼你我姐妹情深,流年已逝,为着你我还能同在一堂,姐姐敬你一杯。(.好看的小说)” 方才那个为耶律休哥和乌朵娅斟酒的近侍早就跑到萧绰身边,准备为她倒酒。 萧绰眼眶一红,心中感慨,这数十年岁月,她和萧双双就这样如同有深仇大恨一般不相往來,流年已过,如今也算是释怀了。她随手拿起空杯,伸到一旁。 近侍为萧绰斟满一杯酒,萧绰便端举到面前,“二姐姐,愿今后之日如幼年之时,望你珍重。” 萧双双微微一笑,眼睛不眨一下,盯着萧绰手中酒杯。 萧绰举杯仰首,嘴唇都碰到了酒杯。 “不要喝!”萧烟高声大叫,一跃而起,飞奔至堂上,耶律斜轸根本沒有反应过來,更拦不住她。 萧绰怔怔地看着奔跑过來的萧烟,连耶律贤都有些不明所以。 萧双双端着杯子的手却是一松,酒杯滚落到精致的地毯上,有几滴酒漫开在其上,她的双眸渐渐冷却,幽幽一笑。 萧烟夺下萧绰手中的酒杯,抬头瞪了一眼萧双双,便从头上拔下银簪,放在酒杯中。 银簪的尖儿霎时便成了灰黑色,萧烟将酒杯重重甩下堂去,指着萧双双大喝一声,“二姑姑,是你下毒!” 萧绰身子一僵,缓缓看向萧双双,两个眼睛无不在说,我不相信…可萧双双唇边那一抹冷笑却让萧绰无法不信。 “二姐姐,真的是你?真的非要杀了我,才能解你的心头恨吗…” 那个倒酒的近侍已经被萧烟扭送到一旁,让侍卫带走,她也退身,愤愤地看着萧双双。 萧双双缓缓走到中央,踩在绒绒的地毯之上,脚步无声,宫帐之内沉寂如死。[] “呵呵…呵…”萧双双冷冷地笑着,慢慢抬手,指着萧绰,“萧绰,时至今日,你还叫我二姐姐?我不是你的二姐姐,我是你亲手杀死的那个宋王的王妃!” 萧双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笑容凄凄,且泪水连连。 萧绰亦是浑然不知地掉落下泪來,耶律贤望着萧双双,眼中杀机尽显。 “父亲母亲不喜欢我,他们只对你好,可他们都死了,可我沒有一点点快活的感觉,可我想着,我还有王爷,王爷他是真心对我好的,比你们都好,可你杀了他,你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就只剩我一个,我一个…” 萧绰看着一脸惨然的萧双双,顿时心疼,她哽咽道,“二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忘记了,你还有我?” “你?”萧双双拉长了调子,又是一声冷笑,她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襟,“你是皇后,是我这一生再也超越不过的地位,我求仁不得仁,可你却拥有了一切,我恨啊…” 萧双双咬牙切齿,眼泪越发汹涌。 萧绰酸涩在喉,不能说话。 其余的人不敢随意插手,这是国事,更是皇后的家事,只能冷眼瞧着。 一直沒有说话的耶律贤缓缓起身,抽了桌上的匕首,走下堂去。 萧双双自知活不了了,根本沒有畏惧之色,她冷笑,“臣妾何來殊荣,承蒙皇上亲自赐死…” 耶律贤阴沉着双眸,犹如乌云压抑着天空,即将迎來一场暴风雨,“皇后多次为你周全,不然你以为你怎能活到现在?朕知道,上一次喜隐的叛乱,是你挑起的,并非他所愿,可皇后要保你平安,喜隐唯有一死,而你,理应死不足惜。” 萧双双含泪的双眼睁大,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随即一片空白,只能看得见眼前有白芒闪现,又听见了萧绰的嘶喊声。 “不…” 耶律贤手中的匕首已经沒入萧双双的胸口,鲜血一点点流淌下來,染红了她所穿的黄色衫裙,她缓缓倒下。 萧绰踉踉跄跄地从堂上奔了下來,将萧双双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二姐姐,你别怕,我会救你的,”萧绰抬头,大声喊道,“快传太医,快…” “燕燕…”萧双双的眼眸由涣散再转为清澈,恍惚之间萧绰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爱护自己且爱说爱笑的二姐姐。 “二姐姐…”萧绰的眼泪掉在萧双双的脸颊。 萧双双苍白着脸,笑开了颜,她哽咽着,“我知道,是你一直迁就我,否则…我死一千次都…不够…我太傻了,总要和自己的亲妹妹争,我这一生,到底是在争什么啊…” 萧绰将脸贴在萧双双的脸上,不停地流泪。 “起初,王爷是利用我,后來,他是真心的…他都能用性命來包容我的胡闹…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 萧双双大喘了一口气,淡淡笑着,抬手轻轻擦去了萧绰的泪水,“我终于解脱了,我去向父亲母亲认错,向喜隐认错…呵呵…燕燕…” 萧绰扶着萧双双的头,听着萧双双的气息越來越弱,声音也逐渐微小,她不住地小声哭喊着,“二姐姐…” “燕燕,我不是个好姐姐,你和胡辇姐姐要安度此生,二姐姐…陪不了你了…” 萧双双的手重重一垂,双眼缓缓闭上,全无了气息。 萧绰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动弹,她低头看了看萧双双的身上,全身是血,而自己的衣衫上也染上了许多血。 萧绰的情绪如同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心中的酸涩,这数十年來和萧双双的不解,全数化作眼泪,释放出來。 “二姐姐…你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说…你还要唱牧歌…给我听…” 昔日年幼,萧双双很是疼爱萧绰,两人在萧府假山上相互偎依,萧双双还和萧绰说了许多知心话。 “你永远是我疼爱的妹妹,将來我们都会嫁个好人家。” “我希望在后山的草原上,我和我的他,搭建一个我们自己的毡帐,那是我的家。我们整日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闻着青草香,我会有好大的羊群,做个牧民也沒什么不好…我会请燕燕和燕燕的心上人一起來我的毡帐做客……” “二姐姐还会带着燕燕躺在柔软的小草上,像小时候一样数星星,听着风铃响,二姐姐还要唱牧歌给燕燕听…” 年少时的美梦,一过都成空。 萧双双说得极是,于她而言,死是解脱。 萧绰并沒有责怪耶律贤,她知道耶律贤的初衷与当初自己对喜隐一样。 他们都想放过喜隐和萧双双,可喜隐和萧双双两个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于是,萧绰为了耶律贤,动手除了喜隐,而耶律贤也为了萧绰,杀死了萧双双。 萧绰只是有些遗憾,曾经答应过喜隐,要让萧双双安然一世,如今却也是食言了。 这个年头一过,萧绰就发现耶律贤的身子越來越清瘦,竟然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直至有一天,萧绰向七良打问,并派人去查耶律贤的起居饮食,这才发现耶律贤在瞒着她服药。 萧绰眼含泪花地站在耶律贤面前,望着他这瘦弱的身躯,越发心酸,话都沒说,便哭了起來。 耶律贤心疼她,便将她拥入怀中,萧绰轻一下重一下地打着耶律贤的胸膛,耶律贤竟然闷咳了几声,吓得萧绰连忙住手,抚着他的心口,“怎么了,打疼了?” 耶律贤拉过萧绰,紧紧抱住她,“我知道你不舍得打我。” S21 嫁女 萧绰的眼泪哗哗流着,“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一连三个问題,让耶律贤哑口无言,他放开萧绰,转头看看七良,七良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平南) 耶律贤笑着看着她,“想什么呢,我沒什么大病,只是连日咳嗽得紧,让太医开了些治疗咳疾的药。你不信可以问七良。” 萧绰擦了眼泪,盯着七良,七良觉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道,“是这样的,皇上说的是真的。” 萧绰还是不能相信耶律贤,怒瞪着他,要去请太医都过來诊治。 耶律贤一把拦下她,讨好一笑,“不然这样,你來处理公文,我休息养病,你监督着我,如何?” 萧绰也不是第一次帮耶律贤处理朝政,听到这个自然不会有什么惊讶,她最担心的还是耶律贤的身体,“你沒骗我?” 耶律贤抿唇,立刻伸出手掌,做发誓状。 萧绰破涕为笑。 七良见这两个主子,贵为天子帝后,竟还如此,在感慨之余又有些感伤。 待萧绰走后,耶律贤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喃喃道,“燕燕,你要早早适应这一切才好…” 就在这一年,萧绰全权接管了朝政,除却耶律贤亲自上朝,其余都是萧绰在处置,且将这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萧绰忙得头昏脑涨,可每一天都会过问耶律贤的起居,陪他呆上一阵子。 萧绰坐在崇德宫的秋千上,依旧是耶律贤为她推着秋千,两人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树叶声。 “燕燕,是不是太累了?” 萧绰对于这样的话十分警惕,她原本放松阖上的双眼睁开,连忙答道,“怎么会?沒有什么累的,只是繁琐而已。” 萧绰只想让耶律贤安心养病,其余的都不希望他忧心,况且她自信能为耶律贤撑起这个江山。 耶律贤轻笑,“这段时日,你太过忙碌,儿女的事,恐怕你是无暇顾及了。” “哦?什么事?” “燕哥长大了,继先也等不及了…”耶律贤无奈地笑笑。 经萧绰和耶律贤商量之下,决定将观音女嫁给萧继先。 乾亨三年,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女观音女被封为齐国公主,尚萧皇后之义弟萧继先。 观音女出嫁那天,宫中可是热闹喜庆。 观音女穿着华丽,一身喜服,在崇德宫拜别萧绰和耶律贤。观音女恭敬有礼,跪拜他们,敬上一杯酒,算做拜别。 耶律贤略略嘱咐了她几句,而萧绰就在一旁听他们讲,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一直笑着。 送走了观音女,萧绰总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些什么似的,她感慨道,“这女儿终究留不住啊…” 耶律贤笑着,拍拍她的手。 “母后,还有我啊…”长寿女走來,搂着萧绰的手臂,笑眯眯地说着。 “唔,姐姐不在,还有我呢。”这时候,延寿女也跌跌撞撞扑了过來,耶律贤将她抱在怀里。 萧绰笑了笑,沒有再哭。 每个人终究要去她该去的地方,怎么挽留都不可能。 宫中大喜过后,萧绰再度投身繁忙的政事之中,可总有些让她恼火烦心的事情发生。 远在西北的箫胡辇,竟然听信了那个马奴达兰玻的鬼话,想要和萧绰齐肩,所以妄图起兵造反,幸而被萧绰派去西北的密探发现,回來汇报。 这达兰玻自上一次被萧绰赐以杖刑驱逐之后,又几经周折找到了箫胡辇,并且对萧绰怀恨在心,所以出言怂恿。 萧绰并沒有隐瞒耶律贤,反而是直接拿到台面上來和他讲。 耶律贤撂开密奏,眼波含笑,“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吧?” 萧绰垂下眼帘,微一偏头,抿着唇。 耶律贤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容,“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如今大权都在你手上。” 萧绰以手支着头,目光微微诧异。 耶律贤是了解萧绰的行事作风的,对待敌人可以狠心狠毒,可对待自己的血肉之亲,却是极为柔软的心肠。 萧思温被人杀害,萧夫人病故,萧双双也死了,如今萧家只剩下箫胡辇一个,是萧绰的血肉至亲,萧绰难以割舍这样的亲情。 马奴达兰玻妖言惑众,萧绰公然下令将他打死示众。而箫胡辇那里,萧绰则派去密探和她细细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密探代为传报了萧绰的心思,告诉了箫胡辇,“妹顾念姐妹之情,万望斟酌行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背弃姐妹亲情。” 不知箫胡辇听了萧绰的传话是相通了,还是因达兰玻的死而心灰意冷,西北并沒有行叛乱。 萧绰也很是无奈,如何才能在法理和人情两方周全?这是帝王最为难之处。 萧绰繁忙,耶律贤适彻底的清闲下來,而他时不时地还宣召大臣进宫來,尤其是以韩德让來的次数多。 “徳让,听隆绪说,你如今给他讲授的都是汉人帝王的谋略,你为何要教他这些?” 耶律贤和韩德让在宫中花园小酌,偶然提起。 韩德让颔首,笑道,“大皇子聪慧,一点就透,对于帝王之道,深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是臣所想不到的,若多加栽培,必会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耶律贤淡淡一笑,“有你教他,朕就放心了。徳让,你认为皇后如何?” 韩德让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说道,“皇后代皇上分忧,处政有方,颇得朝臣敬仰,是难得的贤后。” “呵呵,你和朕说一句实话,朕不会怪罪你,”耶律贤噙起一抹淡若轻风的笑容,“你喜欢皇后,对吧?” 韩德让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他昂首直视耶律贤,“是,原以为是青梅竹马之情意,却沒想到这情分在徳让心中存了这么些年。” 耶律贤了然,他摩挲着手掌,抿一抿嘴唇,目光看向遥远辽阔的天际,思绪拉扯到从前,“我与她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只有十三岁,可她在宫中冒冒失失地闯到了我的宫帐附近,她在芍药花跟前那副陶醉的样子,我至今刻在心里,好像这过去的一切,都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后來时隔两年,我们在集市上又见到了,我用五彩丝线为她绑了一个合欢结,合欢永结…” “她嫁入宫中,我们沒有见面…” “……” 耶律贤说了很多细节,这些年來,有的沒的都会说,仿佛是在回忆,又好像是在完整地向韩德让汇报。 韩德让静静地听耶律贤的叙说,听着这些他不曾参与过的她的生活。 原來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身在局外的人,生在她心外的人。 耶律贤笑笑,“不会嫌我啰嗦吧?” 韩德让苦涩一笑,“臣不敢。只是听了皇上说起这些,臣才知道,臣的爱慕和喜欢是多么微不足道。皇后选择您,是最正确不过了,臣不会妄想攀附,臣配不起皇后。” 耶律贤蓦然收起笑容,一张脸严肃认真,他望着韩德让,“若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会对皇后真心以待,朕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会维护皇后,你会忠心于她,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誉性命,是吗?” 韩德让一怔,缓缓抬眸,对上耶律贤那一双乌黑且认真的眼眸,他只坚定地答了一个字。 “是。” 耶律贤的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他起身,在准备回寝宫之前,饶有深意地拍了拍韩德让的肩膀,“别忘了朕今天对你说的话。” 韩德让望着耶律贤远去的身影,是那样的清癯,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他这时心中才起疑,却沒有道破。 萧绰听说了近一段时间,耶律贤常常召韩德让入宫,不由心生疑惑,去问了耶律贤。 耶律贤只是轻松一笑,“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也算做和大臣们联络联络感情。” 萧绰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想到几年前,他们因为韩德让而冷战许久,又徒增许多事端的事情,她就有些后怕。 可未等萧绰说个什么,耶律贤便邀着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和韩德让一同去草原赛马。 碧空如洗,干净清透,朵朵白云漂浮流动,如同一首美丽的诗歌。 草原绿草如茵,微风轻吹,绿色草毯缓缓流动成河,洁白的毡房三五个置于一处,炊烟袅袅。 望着这样的美景,什么烦闷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耶律贤心中畅快,率先纵马驰骋,韩德让跟在身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在两侧紧随,算是赛马,算是保护。 四匹马儿逐渐停住脚步,他们都勒马慢悠悠地踱步。 耶律贤望着天空的雄鹰,释怀笑道,“有皇后把握大局,还有你们辅佐,若此刻尘归尘土归土,朕也不怕江山流落他人之手,就如同这草原上的雄鹰,远远归去!” 耶律斜轸素爱玩笑,可此时却笑不起來,他沉声道,“皇上,莫要忧心,您必定会万寿无疆,这江山在您的手中,才会兴盛。” 自耶律斜轸决定步入仕途,他唯一效忠的人就是耶律贤,他认定耶律贤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事实上他也证实了这一想法。 S22 比剑 耶律贤毫不在意地一笑,“朕问你们,方才你我君臣四人所商讨的,日后大辽该如何走得更远之方略,还有你们各自的职责,你们可都真真正正地放在心上了?” 耶律休哥听到耶律贤这样的话,自然十分痛心,他不由道,“贤宁,你…” “回答朕便可!”耶律贤打断道。 “臣等,铭记在心,不敢忘却。”三个人有些犹豫,却还是异口同声,说得断断续续。 他们掷地有声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之中,回荡在各自的心中。 耶律贤抿起一抹笑容,“记住你们所承诺的,朕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说罢,耶律贤便两腿一夹马肚,催马前行,跑得极快。 耶律休哥等人急忙追上,生怕有什么闪失。 这段时间,耶律贤不断给他们加官进爵,提拔他们的地位,尤其是韩德让,将他升为南院枢密使。 对于契丹人的提拔,朝臣们沒有什么可反对的,可对于诸如韩德让等汉臣的重用却遭一众的愤愤不平。 对于耶律贤一反常态的举动,耶律斜轸跟萧绰说了一说,经过耶律斜轸这么一点,萧绰突然也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你好好和皇上说说,看看究竟是怎么了,万不能再和皇上争吵了。”耶律斜轸在临出宫前还叮嘱着,生怕萧绰再和以前一样。 萧绰心烦意乱,直直抓了七良來问,打听到耶律贤此刻正在他的宫帐那里,她便急急忙忙带着怒火來到了宫帐。 可她看到眼前这情景,什么火气都沒有了。 细碎明媚的阳光,缓缓流淌倾泻,丝毫不吝惜这光热,静静照射在这里,与云朵、花儿、鸟儿、他…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交相辉映,一派暖意。 那芍药花儿一年盛放一次,每一次都倾尽了全部芳华,让它最美好的又一次生命绽放在这天地间。(.) 深红浅紫的一片片花海,让她看花了眼。而那最为绚烂的色泽之外,有一白袍青衫,静静蹲踞在一旁,侍弄着花儿。 像是真实的,又像是回忆中,让萧绰弄不分明。 还是他,还是那样超凡脱俗的白色,还是记忆中那样,颜色淡淡,却久久萦绕在心头。 耶律贤周身笼罩在暖融融金灿灿的阳光下,清亮的白,绒边的金,如梦如幻。 萧绰一步一步走进他,脚步轻轻,沒有想要惊动他。 耶律贤的动作是那么细致,生怕伤了花花叶叶,让这美景留下了瑕疵。 他修长手指所触及的地方,花儿好像都会摇摇身子,抖落几个晶莹的水珠儿,舒展一下,瞬间增彩了不少。 指尖滑过,芍药绽放,天地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萧绰就站在他身后,不愿触碰这如同泡沫般的梦。 “你來了?” 耶律贤温润的嗓音在萧绰耳边响起。 萧绰一惊,却也缓缓绽开笑颜,“是啊,我脚步极轻,这你也听到了吗?” 耶律贤拍拍双手,起身站了起來,牵过她的手,向宫帐的门口走去,随后松开她,双手抱臂在胸前,斜倚在朱漆柱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萧绰,“我沒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能感觉到你在身边。” 恍然一梦,萧绰眼前的耶律贤竟和记忆中他们初见之时那个场景重叠起來,分不清过去和如今。 耶律贤看向芍药花,忽而语气沉重却故作轻快,“燕燕,你还记得芍药的别称吗?” 萧绰咽了咽,忍下酸涩,“将离。” “是啊,将要离去,繁华归梦。芍药绝美,生命短暂,终是将离。” 萧绰摸着他突出的眉骨,两眼柔波注入耶律贤眼中,她笑靥如花,“如同初见时的你,这十几年,我们都沒有改变,好像就这样和你走完这一生。” 她沒有观察到,在她说一生这两个字时耶律贤的笑容如同冰山冷冻,又缓缓化成更广阔的水泊。 耶律贤淡淡微笑,“燕燕,你的一生,会无忧无愁,平安欢乐,子孙绕膝…” 萧绰投进他的怀抱,语气之中是淡淡的欣喜,“最后与你携手老去…” 耶律贤的笑容已经融化于无形,他的下巴抵在萧绰的头发上,失神喃喃道,“是啊,一同老去…” 炎炎盛夏,六月光景,蝉鸣聒噪。 萧绰将辽国大事全权委托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三人,不必回禀,任由他们处置便可。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有些沉默,反而是一贯不轻易开口的韩德让问道,“皇上,究竟怎么了?” 萧绰平静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慢慢走到永兴宫宫殿的门口,他们三人随着萧绰的走动而转身。 烈日当空,萧绰迎着日光抬起头,微微眯眼,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只想陪伴在他身边,这样我才能很安心,很安心…” 略显昏暗的大殿,沉默,沉默… 耶律斜轸昂首,无奈地缓缓叹了一口气。 韩德让望着萧绰隐藏在阳光之下的背影微微晃神。 耶律休哥的目光深沉,他以同样平静的语调,拱手作拜,缓缓说道,“若这是皇后所愿,臣定不负圣望!” 韩德让微微错愕,随即拱手跟着他说道,“臣定不负圣望!” 耶律斜轸沒有说话,静静站着。 萧绰回眸,微微一笑,让他们的双眼都刺痛。 那种微笑,像是把生死看透,一种决绝,一种果断。 随后的日子里,萧绰和耶律贤整日形影不离,耶律贤离开一会儿,萧绰都会急忙去找他。 耶律贤无奈地一笑,为她擦去了眼泪,“越來越爱哭了,你现在也会偷懒了,不管朝政不管儿女,天天來纠缠我…” 萧绰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闭上眼,可眼泪却还是流下。 萧绰早就有怀疑,于是便传唤來所有太医,还有七良,并威胁他们,若是不说出耶律贤的病情,就杀了他们全家老小,实际上她已经把他们的家人都抓來,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这是萧绰的狠心吗?算是吧,可这更是萧绰对于耶律贤的爱,因为对他一个人的爱可以对所有人狠。 七良刚开始还有些为难,可太医们几乎将要年过七旬,最舍不得的就是儿孙,于是慌慌张张地就说了。 最后七良叹口气,跪伏在萧绰身边,“皇后,皇上连连咳血,他…他不让您知道,怕您担心。” 幸福的时日一天天的过去,萧绰时常望着耶律贤的睡脸,伸出手去,却好像什么都摸不到,仿佛两人之间渐渐隔了千山万水。 泪水流下,溅在了耶律贤的眼睫上,耶律贤的睫毛轻轻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笑容之中满含心疼,“又哭了,连延寿女都不哭了,你还闹着要哭…” 萧绰伏在耶律贤的胸膛,听着他心跳声咚咚,有节奏且平缓。她莫名害怕,害怕这样的心跳突然停止,害怕时间会夺走他。 金秋九月,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暖暖的像是一层绒毯,树叶儿都有些发黄,黄绿相间,黄红相配,是最美不过的。 宫中种下的芍药花全都萎谢,凋零,尘归尘土归土,可它们还有來年。 耶律贤在崇德宫的庭院中,活动了筋骨,望着天高云淡,感觉到凉风阵阵,心情大好。 萧绰急急从寝宫里走出來,手里拿着见青色外袍,“快穿上,入秋了天凉。” 耶律贤笑了,接过外袍,又递给一旁站着的婢女,惹得萧绰怒瞪着他,他两手抓住萧绰的肩膀,有些兴奋,“燕燕,我们來比试一下如何?” 萧绰的眉头皱得更深,耶律贤的身体已经不能做这些剧烈的运动了,谁知道会不会再度引起咳血? 可耶律贤已经命人拿來了两把剑,丢给萧绰一把,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炯炯,提剑以待,“來吧,拿出你在战场上的劲头,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已经拒绝不得,萧绰只能硬上。 宝剑在耶律贤手中犹如软蛇,他翻动的剑身旋转出花,向萧绰攻來。 萧绰连连退却,只是防守,沒有进攻,而且时时刻刻注意耶律贤有沒有受伤,有沒有不舒服,这样分心下來,一点抵御能力都沒有。 耶律贤蹙眉,用劲抵住她的剑,欺身到她面前,“难道是瞧不上我的剑术吗?” 萧绰一怔,眼底那一抹柔软结冰,化成刚毅,如利剑一般锋利,她霍然用力,将力气传到剑身,推开了耶律贤的欺压,以身带剑,旋转成一尾跃出大海的游鱼,向耶律贤刺去。 耶律贤微微勾起唇角,一跃而起,一手握剑柄,一手捏剑尖,竖直起來,两手向中间微微合,剑身弯曲出一个弧度,正好对上萧绰强势而袭的剑尖。 剑身抵住剑尖,剑尖沒有进攻的余地,眨眼之间,剑身恢复直挺,剑尖前驱,带着萧绰也踉跄向前挪了一步,而剑身再度曲起,力道极大,耶律贤双脚脚尖点地,不住推动着剑身向前逼去。 萧绰连连后退,右脚后撤一步,这才抵住了耶律贤的攻势。 S23 将离 耶律贤迅速撤后几步,将剑握在手中,让萧绰有微微喘息的机会,可就在一刹那,后退的耶律贤又猛攻上前,他手中的剑,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萧绰还沒喘气,正想扬剑以对,可手中的剑已经让耶律贤挑掉。 耶律贤的剑直直刺过來,到了萧绰眼前,萧绰双眼沒有眨动,只见剑并沒有停止原有的速度,只是从她的肩头上方刺去,而耶律贤就势上前,另一手搂住她的腰,连连旋转了几圈才停下。 耶律贤一脸快意的笑容,为着这场势均力敌的比试而开颜,“燕燕,好身手。” 在他怀里的萧绰一勾唇角,神色之中分明是有惋惜之意,黯淡的双眼泛上莹莹的光泽。 她这才知道,耶律贤的功夫有多好,她的功夫是后來练的,上了战场还能应付自如。她知道耶律休哥的身手了得,可如今一看,耶律贤的身手与耶律休哥不分上下,甚至还可能略胜一筹。 可是,为什么… 耶律贤放开了萧绰,兴致勃勃的挥舞着剑,并沒有注意到伤感的萧绰,“燕燕,我决定去游猎。” 不知是不是这一次比试让耶律贤感觉到精神大好,竟让他突发奇想,拖着带病的身子去打猎。 萧绰眨眨眼,不让眼泪流下來,她坚决的说道,“不行。” 耶律贤有些诧异,她从來沒有这样和自己说过话,“为什么?一年四时皇帝游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平南)” 萧绰的语气软了下來,“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耶律贤这才好笑地看着她,搂过她的肩膀,头依靠在她的头上,“沒事的,不会有事的…” 萧绰软磨硬泡,可耶律贤竟然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不肯改变初衷,萧绰只得妥协一步,“那我要和你一同前去。” “燕燕,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在宫里,那上京城岂不是要大乱?听我说,我会平安回來,回到你身边。” 萧绰再拗不过耶律贤,只好任由他去,毕竟这些年他从未有这样坚持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游猎,依旧是朝臣随同皇帝一起,萧绰不放心,让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都随驾保护,而韩德让的身手不如他们,便留下來帮萧绰处理这些时日积压的政事,并为隆绪讲习功课。 临行前,萧绰对着耶律贤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差池。 旌旗猎猎,众臣都在等候。 耶律贤的金边乌黑披风翻飞抖动,他搂抱住流泪的萧绰,不顾众人的目光,他低声呢喃在她耳边,“相信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萧绰泣涕涟涟,泪眼望了望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他们二人都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便都偏转向另一侧。 萧绰的极力挽留,终究沒能留住去意坚决的耶律贤。 游猎的队伍出发,马蹄声隆隆震地,萧绰的心在那一声又一声中被震碎。 萧绰这几日都沒有心思顾全朝政,都等着韩德让入宫來为她整理好奏章,等她批复即可。而她总在等着传信儿的人來向她汇报游猎的情况。 耶律贤这一次去的是云州,这几日先在祥古山狩猎。 乌朵娅在耶律休哥封为于越之时,便已经明媒正娶入了耶律休哥的府邸,此刻耶律休哥陪同圣驾,乌朵娅便又回到宫中來伺候萧绰。 “乌朵娅,你既已经嫁给耶律休哥,且我早就将你认作义妹,你不再是宫里的婢女了。”萧绰看到乌朵娅的到來,十分惊喜,又见乌朵娅端茶倒水,这才说着。 乌朵娅的容颜依旧美丽,长发高高挽成髻,多添了几分美韵。她短过茶水,坐在另一侧,莞尔一笑,“皇后姐姐,乌朵娅能为您倒茶,是我的福气。[]” 萧绰仅仅微笑,不再答话,头慢慢垂下,全然是失落之色。 乌朵娅一扫书案上散乱的奏章文书,看着失魂落魄的萧绰,“韩大人也该入宫來帮您了,您先休息一下吧。” 日日忧心的萧绰,的确憔悴不少,这时候正是午后,她疲惫地点点头,便回到寝宫里小睡,乌朵娅就守在崇德宫里,为她整理奏章。 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段,萧绰睡梦之中大汗淋漓,烦闷不已。 萧绰的耳边有嗡嗡吵闹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总是听见“皇上…”“皇上…”。 她在梦中看见了耶律贤,耶律贤苍白的一张脸,仍然带着温柔的微笑,耶律贤向她伸出手,可却是在一点点地后退模糊,最终归于一个光点,消失不见。(平南) 萧绰惊慌失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她挣扎着醒來,才明白不过是梦一场,而她一模脸颊,腮边却挂着未干的泪水,她的心一扯一扯地疼痛。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不住地喊着,“乌朵娅,乌朵娅!” 乌朵娅应声前來,扶住了重心不稳的萧绰,急忙道,“乌朵娅在这儿。” 萧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中满含急切,“有沒有皇上的消息?怎么样了?” 乌朵娅目光一黯,眼帘低垂,“韩大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让他告诉您吧。” 看着乌朵娅这样,萧绰更是焦心,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她披上一件外袍,往正殿走去,匆匆吩咐道,“让他进來。” 韩德让的脸色也不大好,他进來之后也沒有请安行礼,只是干站着。 萧绰沒有管这些个俗礼,她站在离韩德让约摸四五步远,她神色慌张,“韩大人,皇上,怎么样?” 韩德让缓缓抬起手,微拱了拱,艰难而缓慢地说道,“皇上,在祥古山狩猎,突然病倒,浑身抽搐不止,现下已经到焦山行宫中请太医诊治了…” 轰的一声,萧绰的脑子好像是炸开了一样,她愣愣地站着,两眼放空。 乌朵娅一直扶着她,很是忧心地嘱咐道,“皇后姐姐,皇上只是病了,沒有什么,您放宽心,很快就会好的。” 韩德让直视着萧绰,他这才知道了萧绰这些年对耶律贤的用情之深,自知远比不上,可是心中还是有如细细密密的针尖在扎着。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突然之间,萧绰好像是回神了一样,可她的双眼并沒有往日的灵气,像是一汪不能流动的死水。 萧绰将外袍穿好,就慌张向外跑,韩德让拦腰将她抱住,大声在她耳边喝道,“你疯了吗?” 萧绰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不断在韩德让的怀抱中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胳膊,她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能沒有他,不能啊…” 韩德让的目光一下子变冷,他不再用力,慢慢松开她,扶着她的肩,四目相对,他缓缓道,“燕燕,我带你去找他。” 说罢韩德让拉起萧绰就往外走,而在出门之前,萧绰又回头望了一眼,乌朵娅对她高声承诺道,“皇后姐姐,你放心走,我会照顾好公主皇子们,我在这里等着你和皇上回來。” 萧绰的笑容已经不能再苦涩难看了,她点点头,与韩德让一同离去。 他们挑出了宫中最快的四匹马,他们各骑一匹,并让另外两个骑兵各牵一匹。 四个人一同出发,在途中,韩德让和萧绰的马跑得精疲力竭,两腿先前一屈倒下时,再换乘另外一匹,那两个骑兵就可以返回上京了。 他们昼夜不停歇,马不停蹄地,这才在第三日黄昏赶到焦山行宫。 萧绰一下马,便冲向行宫,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一直在耶律贤的寝宫外守候,见萧绰过來,一身尘土,衣发不整,正想和她说些什么,可萧绰视他们如空气一般,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寝宫。 尾随的韩德让也是一身疲惫,他也不由分说地随着萧绰进去了。 偌大的锦绣床榻,更显得耶律贤的身躯瘦削干枯,他微微合着眼睛,可以看得出他的颧骨突出,脸上几乎沒有什么肉,可仍是那样的清秀。 萧绰慢慢走向耶律贤,握住他的手,她才发现他的手好像一把干枯的骨头,她的声音抖颤,“贤宁,我來了,我來找你了,你还在睡着吗…” 泪花溅在耶律贤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双眼缓缓睁开,脸上逐渐荡起涟漪,浅浅微笑,他抬手摸了摸萧绰的脸,轻声道,“我就在等你,我知道你怎么也会來见我…” 萧绰泪水四溢,她胡乱擦了一把脸,微笑着将耶律贤扶起來,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紧紧握着他的手。 萧绰将她的脸颊贴在耶律贤的发丝上,泪水顺着腮落到了他的头发,她闭了闭眼,“你不是说,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吗?走之前还说好的,你想食言吗?” 她的口气并沒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撒娇的感觉,说得轻描淡写。 耶律贤呵呵一笑,下陷的眼窝,两眼无力地睁着。 “你我因芍药结缘,便该知道如今的结果,将离,呵,总归是要分别的,燕燕,莫怕…” 萧绰一直摇着头,流着泪,痛苦地说道,“你不是说过,虽是将离,可永不分离吗…” 耶律贤无奈一笑,望着前面一直站着的韩德让,他唤了一声,“徳让…” S24 失踪 韩德让一直看着痛苦不堪的萧绰,唇角无意间上扬,却是万般苦涩,他低垂着头,却听见耶律贤在叫他,便走上前去,半跪在耶律贤面前,“皇上。(.)” 耶律贤苦涩一笑,“你起來吧。” 待韩德让抬头,耶律贤沒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似有难言之隐,饱含愧疚、信任、坚定之意。 片刻,耶律贤抓住韩德让的手,咳了几声后,这才嘱托道,“莫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他的目光再度闪现光芒,并释怀一笑,松开他的手,“全都交给你了…” 韩德让看着耶律贤,莫名有种敬重之感,他拱手拜倒,沉声道,“臣定不负所托。”便退后两步。 耶律贤大口大口喘着气,硬是直着身子坐了起來,和萧绰面对面,他拱着身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握着萧绰的手,眼中含有愧疚之意,“燕燕,你父亲,你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萧绰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 萧绰怎么可能猜不到萧思温的死是耶律贤默许的呢?她还记得女里死前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已经放下了,她只希望这时候,耶律贤能好起來。 耶律贤苦涩一笑,缓缓道,“燕燕,接下來都要依靠你撑着了…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 萧绰连连摇着头,泣不成声。 “在上碧落下黄泉的路上我会种满你爱的芍药,待你功成之时,再來与我相见…” 话音刚落,耶律贤的身子开始抽搐,眼神涣散,似是神志不清。 萧绰从未见过他这样,她抱着耶律贤,不让他再抽搐,并大声尖叫哭喊着,“快來人…快來人救救他…” 这声音将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招了进來,两人慌张跑來却看到这样的场景。[] 耶律贤的身体不再抽搐,却是猛烈一抖,吐出血來,血溅满了萧绰的衣服,有一些还溅到了她的脸上,萧绰的眼中全是惊痛。 耶律贤的双眼中有萧绰的倒影,两眼渐渐清澈,恍然之间,萧绰看见了耶律贤在对她微笑,浅浅的微笑,好像是初见那样,什么都沒发生过。 “砰”的一声,耶律贤向前栽去,倒在萧绰的怀里。 这声音极大,撞到了萧绰的肩骨,可萧绰却全然感觉不到痛,她睁大双眼,泪水汩汩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慢慢拥住了她怀中僵硬的躯体。 她先是呜咽着,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低声呢喃着,“你做什么,又想撇下我不管吗?这一次是两年还是三年…” “啊…” 萧绰哭得撕心裂肺,直至昏厥。 耶律贤撒手离去,可他早有准备,安排好了身后之事。 遗诏中写明了,让梁王耶律隆绪即位,由皇后萧绰辅佐,所以大辽上下不至于混乱。 《辽史》记载:九月庚子,幸云州。甲辰,猎于祥古山,帝不豫。壬子,次焦山,崩於行在。年三十五,在位十三年。遗诏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统和元年正月壬戌,上尊孝成皇帝,庙号景宗。重熙二十一年,加孝成康靖皇帝。 回到上京皇宫之中,萧绰精神萎靡,一切都交由耶律斜轸等人先打理。 她一身素服,一个人坐在崇德宫的秋千上,哭到酸痛的双眼已经干涩,再流不出來泪水,她望着天空,缓缓闭上。 心里如此空虚,好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可这痛楚难以言说。 忽然,萧绰感觉到身子轻飘飘的,这才觉出是坐在秋千之上,晃晃悠悠地荡了起來,她惊喜地睁开眼,回头看去,“贤宁…” 可惊喜过后,便是更大的失望,她看见的是目光深深的韩德让,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双腿一弯,将荡在空中的秋千的力道减小,回到了平地上。 她背对着韩德让,坐在秋千上,冷冷地不说话。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皇上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将离不相离,他并沒有离开你,可你,还有许多责任,大皇子你不要管了吗?皇上辛苦经营的江山你要拱手送人吗?你还配做他的皇后吗?” 韩德让疾言厉色,他就这样背对着萧绰说完了这番话。 萧绰的眼睛再度涌上酸楚,可是干涩到疼痛,她微微闭上了眼。 耶律贤说过的,“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想起來就让她心痛。 萧绰双手紧紧抓着花藤,喑哑着嗓子,“我怎么能撑得下去…” 韩德让走到她身前,半蹲下去,两眼坚定地看着她,“你可以的,有我在…” 有我在… 有我在… 萧绰第一次上战场回來,因为手刃许多人而害怕,而耶律贤那三个字“有我在”,便像是个魔咒一样,让她安心,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稳。 往日她坐在秋千上,耶律贤常常这样蹲踞在她的面前,和她嬉笑。 好像有什么东西让萧绰回想起了耶律贤的声音,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耶律贤。 萧绰向韩德让的脸庞伸出手去,可失神的双眼在对上韩德让的一双眸子之时,手立刻缩了回來。 这不是耶律贤,这世上,已经沒有耶律贤了… 萧绰目光一暗,她低了低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的确是,韩德让自陪同萧绰去焦山行宫直到今日耶律贤下葬,他就沒有回过韩府,一直陪在宫中,生怕萧绰有什么闪失。 韩德让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 一出宫门,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白绸,皇帝驾崩,举国同哀,国丧期间,沒有什么喜庆的颜色。 回到了韩府,牌匾上也挂了白绸,韩德让的心情十分沉重,连脚步也慢了下來。 平素当韩德让一回來,李芷岸就会出來迎接,从沒有落下过一次,可今日却不曾见到她出來。 韩德让被宫中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竟也沒有注意到这事,直到管家匆匆來禀,“大人,夫人失踪了,已经四天都沒见过她回來,派出去寻找的人也都沒有发现夫人的踪迹,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韩德让一凛,脑海中全都是李芷岸微笑的容颜,他心中微微一计算,四天前,正是耶律贤驾崩的那一天,她失踪了四天。 细细回想,李芷岸并沒有什么异样,在韩德让进宫前,她还为韩德让做了一桌好菜,陪着他吃完了饭。 “入宫事务繁杂,皇后又担心着皇上的事情,想必你要忙个不歇了,现在多吃一些,才有精神。”李芷岸为韩德让盛着汤,一边细心嘱咐道。 韩德让对李芷岸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大口吃着饭菜,李芷岸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多久,李芷岸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缓缓开口,“徳让,你是不是,对燕燕还放不下,所以这样劳心劳神地帮她?” 韩德让一怔,看了看李芷岸,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这才浅笑,“你多想了,他们是皇上皇后,我是臣子,为他们效力不是应当的吗?” 李芷岸的笑容这才展开,“那你早些回來,我今日去酒楼里查账,等你回來,我带些招牌菜让你尝尝。” 韩德让欣然答应着,“好,你去忙吧。” 浅笑嫣然的李芷岸,温柔贤淑的李芷岸,落落大方的李芷岸。 韩德让发疯似的跑到福缘酒楼,抓着端盘子的小二就问道,“小姐有沒有來过?” 小二见韩德让这样子,有些害怕,“小姐…四天前一直在酒楼里查账,这…这几日不曾來过。”小二还指了指李芷岸查账的柜台。 韩德让走到柜台处,翻看着李芷岸亲笔写下的账目,还有一些闲画的字和图。 有一张纸上写着,“徳让,韩德让,芷岸,李芷岸。”她横着写两个字,竖着写三个字,就这两个名字,占满了一整张纸。 还有另一张纸上写着一些食谱,都是前几日韩德让在入宫前吃到的。 韩德让将这些纸张收好,颤抖着拿在手里,失魂落魄地出门去。 大街上并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着国丧,不仅仅是各处挂白,且要安静庄肃,不许任何人扰了大行皇帝的归去。 韩德让落寞的走在街上,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便抓着他们问有沒有见过李芷岸的行迹,行人都当韩德让是个疯子,啐了一口便离去了。 从沒有想过李芷岸会消失不见,韩德让以为她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沒有他的爱,李芷岸都会默默守下去。 即使沒有爱情,可他们之前早就有了不可拆分的亲情,他不曾想过那样温柔细腻贴心的李芷岸,会有离他而去的一天。 可李芷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沒有出现过。 韩德让环顾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有一种窒息的痛苦,这痛苦,不亚于失去耶律贤的萧绰,他拱起手掌,放在唇边,大声呼喊着, “芷岸!芷岸!李芷岸!你在哪!” 街上仍然是空荡荡的,沒有人回应他,只有渐渐弱去的回声。 韩德让望着天空中飘散的李芷岸写满字的纸,无望又孤独。 他这才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S25 试探 李芷岸失踪得蹊跷,可谁的失踪能大得过耶律贤的事呢?韩家人沒有上报。(.无弹窗广告) 李芷岸的父亲因此和韩家翻了脸,一直认为是韩德让对李芷岸做出了什么事,誓死和韩家不相往來。 观音女担心萧绰,一听说这事,便和萧继先匆匆进了宫,忍住失去父皇的痛,她先安慰了萧绰,并对萧绰说道,“母后,你这样,父皇可以安心吗?隆绪怎么办?沒有您主持,皇位就这样空悬着吗?” 萧绰倚靠在床头,眼神空洞,此时却眨了一眨。 萧继先亦是叹了口气,“姐姐,你还是继先敬佩的姐姐吗?大宋还在虎视眈眈,你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拼力打下的江山毁于你手吗?” 萧绰不再无动于衷,她的眼睛里再度泛起光泽。 此时,隆绪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走了进來,他们齐齐跪倒在地,都瘪着嘴,有些哽咽,却喊的大声,“母后,请节哀…” 隆绪跪着上前,泪眼汪汪却是坚定无比,他握着萧绰的手,“母后,请您振作,放心的将大辽交在隆绪的手上,隆绪知道您会一直陪在身边,看着大辽兴盛壮大!” 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 大辽的兴盛… 萧绰的泪水盈盈一落,吸了吸鼻子,她紧紧握住隆绪的手,“好,母后相信你,母后会陪着你,让你父皇走得安心…” 萧绰手捧遗诏,在她的主持之下,耶律隆绪顺利即位。 看着十二岁的隆绪,身着龙袍,萧绰不禁回想起耶律贤力排众议,不顾众臣恶意反对,向大家宣布,“…今后大辽皇储,立嫡立长,以期江山永固…” 他的声音犹然在耳边,他的决定在今天也得到了应证,他离开了,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乾亨四年十月,耶律隆绪临朝,萧绰辅政。群臣上尊号曰昭圣皇帝,尊皇后为皇太后,这一年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萧绰首先就下了些官员升迁的命令。 以南院大王勃古哲总领山西诸州事,北院大王、于越休哥为南面行军都统,奚王和朔奴副之,同政事门下平章事萧道宁领本部军驻南京。 不仅仅是让耶律休哥身兼数个要职,更要拉拢其他人的心。 萧绰现在不敢轻易相信他人,耶律贤在,她好像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树,做什么事情都敢放手一搏,可是如今却怕了起來。 她怕自己担不起这重任,她怕做不到耶律贤的嘱托。 第二日临朝之时,隆绪坐于皇位之上,萧绰垂帘听政。 待众臣汇报完毕,等候萧绰发话时,萧绰不语先泣,泪水连连。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对视一眼,觉得摸不着头脑,往日的萧绰即使再过伤心,也不会在众人面前示弱,今日是怎么了? 萧绰擦去泪水,隔着珠帘,她一扫群臣,略有些哽咽,“大行皇帝将这偌大的江山交到本宫手中,终日惶惶不安,恐有违胜意。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自耶律贤一死,契丹旧部蠢蠢欲动,想要恢复原先的八部轮流坐庄,一同治理天下。而边境上的大宋也耐不住性子,想要夺下大辽这个沒有国主支撑的地盘。 萧绰的忧虑就在此处,她不知朝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向着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知有多少人赤诚忠心,故意示弱,好看清人心。 韩德让盯着萧绰,即使是隔着一道帘帐,他也能猜得出几分萧绰的心思,故而率先跪下,高声称道,“臣愿尽忠,誓死相随。”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应声跪倒,二人齐齐喊道,“但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众臣见到耶律贤死前的顾命大臣都齐齐效忠,便多的是阿谀之势,都跪倒高呼,“臣愿效忠新帝,誓死追从。(.好看的小说)” 听着这山呼之声,萧绰平静地抬起脸,擦去脸上的泪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殿外的天空。 贤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隆绪年幼,依旧需要教习的师傅,他幼时便跟着韩德让学习过一些诗书,所以他钦点韩德让來教自己。 韩德让在教习之余,与萧绰商讨了许多治国之策,并且一应得到萧绰的赞许。 让所提的,都是一些利国利民的事,诸如,凡是结案发落而有冤枉者,可以到御史台上诉;把契丹人和汉人纠纷时重责汉人改为同罪同罚。 萧绰微微抿起嘴唇,“你日日在宫中,芷岸姐姐不是要担心了吗?” 提起李芷岸,韩德让已经寻找了月余,可沒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有些伤感地低头,可看着终日憔悴下去的萧绰,他好像不想告诉她,李芷岸失踪一事,他看着她的眼睛,“燕燕,你相信人的灵魂会附到另一具躯体上吗?” 萧绰很是疑惑,可是见韩德让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多添愧色和疼惜,她便偏转过头去。 “韩德让!注意你的身份,你沒有资格和哀家这么说话!”萧绰的声音尖锐,不给韩德让留一丝情面。 韩德让并未吓退,他走到萧绰面前,右手悬在空中,突然张开,一个有些旧的平安符就半吊在空中。 萧绰有些发愣,这个平安符上赫然绣着燕字,是当日她将耶律贤带回皇宫,却又担心他而送给他的,这十几年來,都不曾在耶律贤手上看见过这东西,怎么会在韩德让手上? “你,你是怎么得來的这平安符?”萧绰的嘴唇有些发颤,死死盯住韩德让的眼睛。 韩德让深情地望着她的双眼,“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你相信我吗?” 萧绰怔住,那个漆黑的夜,她送给耶律贤平安符,耶律贤便这样疼惜地对她说这句话,“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你相信我吗?” “我命有你,我逃不掉的…”韩德让继续说着。 他的手抚上萧绰的脸颊,萧绰已经泪流满面,萧绰的手即将触摸到韩德让的面庞,却悬在空中,“贤宁,真的是你?为什么却是韩德让的面孔?” 韩德让苦涩一笑,眼底晦暗不明,“是巫医救了我,而我只能以他人的面目存活于世,徳让和芷岸已经云游山野去了,从此我就是他,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萧绰的手垂下,趴在他的怀中哭泣,“贤宁,我不知道失去你这么痛啊…我怕我一个人支撑不下去,我怕完成不了你的愿望,我好累…” 韩德让轻轻拍了拍萧绰的背,心中有万般愧疚,“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萧绰的抽泣声渐止,她一直盯着韩德让,慢慢笑开颜,这是她这段时间以來第一个笑容,她拿过平安符,摸着上面的纹路,不禁问道,“这个燕字,我绣的不好,当时有一根紫色丝线多了出來,那是你后來将它修整好了拆掉的吧?” 韩德让一怔,沒想过她会这么问,他微微一笑,“是啊,是我拆掉的…” 萧绰笑看着韩德让,良久,再次紧紧拥抱住了他。 韩德让的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可是他只是想让萧绰振作并且开心起來。 他从始至终都对不起李芷岸,不爱她却让她等候了这十多年,最后连她去了哪里都找不到。 他心中也深觉对不起萧绰,耶律贤曾经给他讲过了许许多多有关于他们相处之事,而他却拿來哄骗萧绰。 可是,情不自禁,韩德让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萧绰。 第二日,韩德让再进宫之时,萧绰笑颜相待,将小皇帝隆绪和韩德让叫到同一席上,她郑重其事地当着隆绪的面,对韩德让说道,“吾尝许嫁子,愿谐旧好,则幼主当国,亦汝子也。” 韩德让颇为震惊,他沒想到萧绰会这样对待自己,竟然重提旧日婚约,并让他将隆绪示为自己的亲子。 萧绰语重心长地对隆绪说道,“隆绪,你自幼便在韩大人处学习,而你的皇位也是他和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人力保的,你要真心待他,甚至以父礼事之都不为过。母后的话,你懂了吗?” 隆绪沒有丝毫反抗,他也郑重地向韩德让拜了一拜,“韩大人,多谢您为朕所做之举,朕定不负母后所愿,不负韩大人的栽培,愿做明君。” 韩德让恭敬回礼,“皇上、皇太后言重了,为人臣子,尽忠效命,臣愿做贤臣。” 他再度抬头时,见萧绰对他温柔一笑,他心中的愧疚感又添了几分。 道隐年岁已大,这几年疾病绕身,近日更是情况恶化,长寿女和隆祐日日在跟前伺候,而从蜀王府传到宫中的信儿,说是道隐已经快不行了,萧绰这才亲自到了蜀王府去探看。 王府上下都是汤药味,他的病床前,长寿女和隆祐在跟前,隆祐端着汤药,长寿女一勺一勺的给他喂。 萧绰看着道隐清癯的脸,不由想到耶律贤临死前的面容,鼻子一酸,“皇叔,萧绰前來探望您了。” 隆祐和长寿女连忙躲开,长寿女眼眶中的泪花打转,“母后,皇爷爷他病得厉害,怎么才能让他好…” 萧绰到道隐的病床前,道隐宽慰一笑,真真如同道家一般,他的眼神中沒有一丝留恋,反而是一份坦然,“皇太后,本王何等荣幸,能让皇子公主侍奉在侧,让您來送本王走…” S26 心迹 萧绰难过,她安慰道,“皇叔,您会好的,为了长寿女和隆祐,您也要好起來。” 道隐呵呵干笑,咳着说道,“本王…怕是要去…陪伴先帝了…” 道隐的身体越发差,最终沒能撑得下去,在正月里就薨了。临行前,将他所有的书籍都留给了隆祐。 萧绰望着窗外的雪花纷飞,伸出手去,触手生凉,“总是有人在离去,而我却只能看着,看着…” 道隐被追封为晋王,厚葬。 在这伤心之余,萧绰并沒有忘记这个国家还需要她,而她需要笼络有能耐的大臣。 萧达凛是萧氏亲族的大将,他有一长子名为萧排胛,他父子二人都勇猛善战,屡建奇功,萧绰并未忘记笼络这样的人才,所以将长寿女封为卫国公主,嫁给了萧排胛。 长寿女年幼,可她素來便乖巧,听母亲的话,萧绰看见她软软服从之时,心中有些不忍,好在萧排胛和长寿女过得不错,否则萧绰要后悔终生。 六月,皇上率领群臣尊萧绰为承天皇太后,群臣尊皇帝位天辅皇帝,文武百官各进爵一级,改元统和,这一年就是统和元年。 统和二年八月,耶律斜轸征讨女直得胜荣归,皇帝赏赐颇多,且皇太后命耶律斜轸和夫人萧烟一同入宫觐见。 萧烟也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她如今也是为人母,她和耶律斜轸唯一的儿子,单名“苟”,这还是萧绰取的,是取自汉语中“一丝不苟”的意思。 萧绰笑道,“大哥得胜,我也为你开心呢。” 萧烟便笑道,“皇太后可别抬举他了,他正得意呢。”说罢便向耶律斜轸扬了扬下巴。 耶律斜轸无奈的冲萧绰一笑,撇撇嘴。 想当初那个豪情万丈的耶律斜轸竟会在这样一个小女子手下惨败。 萧绰看着萧烟和耶律斜轸恩爱无比,不禁想到旧时她也曾和耶律贤如此,心中有些酸涩。 宋朝不断侵扰,而耶律休哥则是抵御的大将,一再将他们击退,颇得盛名。 萧绰越发对韩德让好,赏赐不断,晋封不断,是众人所羡慕的,而韩德让恪守本职,教习皇帝,尽忠尽责,也是萧绰最乐意见到的。 统和六年四月,宋朝遣使來辽议和,萧绰让汉臣韩德让作陪。 就在这一天,韩德让骑马出韩府时,恰好一个刺史骑马横冲直撞,将街上的小摊都撞翻,且撞伤了人,正好又冲撞了韩德让,韩德让一怒之下,将这刺史杀了。 当韩德让出现在宫中时,自己向萧绰请罪。 当时宋朝使臣也在场,而一向推崇杀人偿命的萧绰却轻描淡写地将这事给压了下去,让使臣咋舌。 后來,萧绰不仅封赏韩德让,封他为楚国王,而且在九月带着群臣亲临韩府,让众臣在韩府一尽宴饮之欢,俨然是个女主人的样子。 每个人心中都有了小算盘,都知道了韩德让在皇太后心中的分量。 在韩德让的卧房之中,萧绰坐在一旁,借着微弱的灯火,帮他缝补着衣服。 韩德让方才在大堂上喝得有些过量,此时面颊酡红,微有醉意。他从身后抱住萧绰,粗重的气息在萧绰的耳边回绕。 萧绰的身子一僵,她推了韩德让一把,坐到了另一旁,呵呵一笑,“你,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又低着头,缝补着衣服。 可韩德让不依不饶,又拥抱住了萧绰,伸手要解开她的外袍,好像是意乱情迷一般,他低声对着她说道,“燕燕,还不可以将你交给我吗…” 萧绰沒有动弹,放下手中的衣服,收起了笑容,她深深看着他的眼眸,“贤宁,看着一张如同兄长一般的脸,我做不到。” 韩德让的手微微停滞,随即翻身下床,出了房门。 萧绰再度拿起衣服,对着烛火,慢慢缝补起來。 蜡烛慢慢滴着烛泪,萧绰的眼睛里也滴下一滴盈盈的泪水。 延寿女十四岁的时候,封了越国公主,嫁给萧排胛的弟弟,有胆识善谋略的萧恒德。 萧绰将这小女儿留在身边的时间最久,也最为疼爱她,统和十五年,延寿女因生育而病重,萧绰心疼万分,便将自己的贴身女官贤施送到公主府去照顾延寿女。 可这驸马萧恒德虽然谋略过人,可色胆包天,见这女官贤施好看,当着病重的延寿女的面,就敢乱來,延寿女因此一命呜呼。 萧绰心痛不已,将贤施和萧恒德一并赐死弃尸,将年幼的外孙接到宫中來亲自照拂。 自从上一次萧绰在韩府拒绝了韩德让后,韩德让就再沒有做过越距之事,两人却再沒有提起那次的尴尬,在外人看來两人十分和睦,感情要好。 大雪又悄然而至,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冷彻心扉。 “母后,宋国王府來报,耶律休哥大人病危,王妃,也就是乌朵娅姑姑,想让您去瞧瞧。”耶律隆绪已经二十七岁,当皇帝这十六年來,他的眉宇之间沉淀出威严帝王之势。 萧绰两鬓已经染了霜白,她也是将近半百的人了,她看着窗外大雪,神色之中尽是释然,她浅浅苦笑,“该去见见休哥了…” 乌朵娅这些年,尽心尽力地为耶律休哥打点好一切,耶律休哥出征,她便时时刻刻地等待。这些年过去,竟然比年长于她的萧绰还更显老些。 萧绰在耶律隆绪的陪同之下,來到了耶律休哥的府上,府中上下都忙着接驾,而床榻上的耶律休哥起不了身,听到山呼万岁,他苍老的声音便从房里传出,“恕老臣怠慢了…” 乌朵娅双眼含泪,隆绪一直很尊敬乌朵娅这个名义上的姑姑,便拍拍她的手,借以宽慰。 乌朵娅向萧绰颤颤巍巍地跪下,“皇太后,大人病中,一直在念着您呢,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对您讲,您移凤驾去瞧瞧他吧…” 萧绰心疼地看看乌朵娅,又给身边七良使了个眼色,七良将她扶了起來,萧绰叹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我这不是來了吗…” 萧绰让众人都留在外屋,她独自一人慢慢走进耶律休哥的屋子。 那药汤的苦涩味在这个屋子里久绕不散,萧绰慢慢进去,一扫这个干净的屋子,见到耶律休哥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画,那画上是一个骑着骏马,英姿飒爽的红装女子。 萧绰坐到了耶律休哥床前的椅子上,了然一笑,不忘打趣道,“休哥,你都已经是七旬的老人了,总爱画这些年轻美貌的女子,不怕乌朵娅吃味吗,当初乌朵娅为你跳舞之时穿的倒是红裙,可她从未骑过马啊…”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回忆,说着还给耶律休哥掖了掖被角。 英俊的耶律休哥也有老去的这一刻,他年过七旬,就剩一把干干的皮包骨头,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嘴唇也发白,若不说他的名号是耶律休哥,谁敢相信这是当年大辽的战神于越? 耶律休哥躺在病床上,看了看萧绰,这才缓缓一笑,他的声音沙哑苍老,“皇太后,你來看臣了…” 萧绰嗔怪看他一眼,“逊宁,和我还要这样疏远吗?叫我一声燕燕,我也不会怪罪你的。” “呵,燕燕…”耶律休哥的双眼失神,好像泛上了闪闪的光泽,他望着天花板,思绪好像飘远了似的,“我从不敢想,能和贤宁一样,叫你一声燕燕。” 萧绰再听到耶律贤的名字,已经不觉得心痛了,她看着他的满是褶皱的脸,抿唇一笑,“想到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肯定讨厌我这样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子,在战场上,我也多次麻烦你,让你不能专心破敌,呵呵…” 耶律休哥将脸转向她,连声咳嗽,萧绰忙拍了拍他的胸口,给他顺了顺气,耶律休哥这才平缓下來,慢慢说着话。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戎马疆场,一生不爱,一生不娶,沒曾想过,我也会爱上一个人。” 萧绰给他倒了一杯水,见他说的兴起,就放在一旁凉着,她瞥了瞥耶律休哥,笑道,“我大哥在遇上萧烟之前也是如此所想的…” 耶律休哥也是苦涩一笑,“可是啊,我从沒见过那么勇敢的女子,她为了她的爱人,她可以做任何事,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送一个初识的人回家,她敢披甲上战场,和我并肩作战,助我杀敌。我救过她,她也救过我,我多想死在战场上,永远留在那一片我们可以并肩的土地。可她让我娶了别人,我如她所愿啊…” 萧绰的双眼渐渐充盈了泪水,看不清楚耶律休哥的面庞。 而耶律休哥的双眼失去焦点,甚至涣散,他散去的力气竟然足以握住萧绰的手,他紧紧抓住沒有放开,并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还记得她一身红装,骑着骏马的模样,我多想和贤宁一样,唤她一声…燕…燕…” 萧绰的手上再沒有了束缚,耶律休哥枯黄的手重重摔落在床沿上,永远地离去了。 萧绰释然笑了,往事历历在目,她瞥了一眼书案上的那副画卷,又执起永远睡去的耶律休哥的手,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休哥啊,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到燕燕了,太苦了…” 人的一生,总有遗憾,可耶律休哥,他终究是难以释怀的,因为爱了不该爱的。 S27 花落 这几年,随耶律贤登基以來的老臣不断地去世,萧绰心痛到麻木。(平南文学网)就在耶律休哥死后的第二年秋天,耶律斜轸也病重。 萧绰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离去,本已经麻木,可是在耶律斜轸面前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大哥,你也要离开了吗?燕燕真的好累啊,你们都要走了,为什么就留下我一个人啊…” 耶律斜轸强睁开眼,拍拍萧绰的脸,无奈一笑,“燕燕,怎么还是这样爱哭?你要好好活着,你还要替皇上看着大辽强盛,皇上不在了,休哥走了,大哥…剩下的人和事,要靠你撑着,大哥相信你…” 余音犹在耳,可萧绰却深深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现在还剩下的,也就是韩德让在她身边了,萧绰唯一的依靠了。 萧绰在他的怀中哭泣,而韩德让也知道,岁月无情地夺走了一切。他只是整日入宫,默默陪伴着萧绰。 而萧绰在精神稍好些时,就下令给韩德让赐名,为隆运 统和二十二年,萧绰和韩德让,亲率大军二十万南下攻宋,军队一路推进,到达澶州城,直逼百里外的东京汴梁城。北宋朝廷一片混乱,甚至有大臣们建议弃城逃跑,迁都江南或者蜀中。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鼓励下御驾亲征,萧绰用宋真宗急于求和的心态,派曹利用与宋朝韩德让谈判,达成澶渊之盟。 皇帝隆绪给宋朝的盟约誓书大致如此,“维统和二十二年,岁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十二日辛卯,大契丹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共议戢兵,复论通好,兼承惠顾,特示誓书: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无令停匿。至于垄亩稼穑,南北勿纵搔扰。所有两朝城池,并可依旧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掘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献,谨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某虽不才,敢遵此约,谨告于天地,誓之子孙,苟渝此盟,神明是殛。专具谘述,不宣。” 这一次不仅仅是大辽的胜利,更是辽宋两国和平共处几年的关键一盟,这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后,萧绰借以在澶渊之盟中出力的由头,给韩德让赐国姓“耶律”,并封为晋王。 萧绰笑吟吟地对韩德让说道,“这样你就可以用你原本的姓氏了…” 西北之处,箫胡辇这些年并不安分,她沒有明着犯上作乱,可是暗地里给隆绪政法的施行使了不少绊子,皇帝终于忍耐不了,可看在她是皇太后亲姐的份上,交由萧绰亲自处理。 萧绰苦笑,对着进宫來叙话的萧烟说,“瞧瞧,我的姐姐们,都要让我做一个心狠手辣的太后呢…” 萧烟也无奈一笑,她知道萧家这三姐妹,她从未改变她的脾气秉性,“小姑姑,该下狠心时,不可手软,否则皇帝的路不会好走的。” 萧绰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远处,“隆绪,母后为了你的这份苦心,一定不要辜负了。” 统和二十五年,萧绰一道懿旨赐死了幽禁在怀州的箫胡辇。 统和二十七年,萧绰为耶律隆绪举行了柴册礼,正式还政于皇帝。 萧绰和耶律隆绪站在了皇宫中最高的城墙上,一览大辽广阔的江山,萧绰看着已过而立之年老成稳重的隆绪,宽慰一笑,“隆绪,母后将这大辽完整地交在你手上了,切莫教你父皇和母后失望。” 隆绪素日慈孝,听着萧绰这如同交代遗言的口气,不禁眼圈一红,“母后,隆绪必定会做这中兴之主!” 眼下已经十二月了,正是腊月隆冬,萧绰却执着地想要去南京行宫安享晚年,隆绪和其他几个王爷一再劝阻,萧绰只是笑着说,“听说那里暖和,还有芍药花,母后想你父皇了,就想去瞧瞧。” 每每说到耶律贤,众人就沉默不语,只好任由萧绰去。而隆绪十分贴心,他提议道,“母后,让耶律隆运大人陪您一同去吧,朕也好放心些。” 萧绰只是疲惫地摆摆手,“母后不想人打扰。” 一个大雪漫漫的日子,萧绰的銮驾便出发了。路途遥远,她岁数大了,终究抵不住连日的寒冷,一路病着,直到南京行宫。 韩德让听说了,便也匆匆赶去了南京行宫,一刻也沒有耽误。临行前,他还记得隆绪告诉他,萧绰是想去看芍药花开。 寝宫一派和暖,满是芍药浓郁的花香,这是萧绰在芍药花未开的季节中,用以想念耶律贤的方式,她仍是愿意点燃这种芳香的香料,假装一切都还沒有改变。 美人榻上,萧绰正倚在那里小睡,实则是缠绵病榻太久,只吊着一口气。 韩德让轻声走了进去,岁月在也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韩德让也苍老了不少。 他背着一个包袱,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睡着的萧绰,便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团团簇簇的牡丹。 萧绰睡了许久,自己醒了过來,当她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睛一亮,待看清了远处站着的韩德让时,她的目光归于平静。 “是牡丹啊,方才的确是花了眼,可是仔细瞧瞧,也是可以分辨出來的。”萧绰的声音有些干哑,听起來竟有些刺耳。 韩德让慢慢走了过來,在萧绰身边坐下,望着眼前的干花牡丹,他苦涩开口,“我沒有芍药的干花,只好用这个充数了,就想让你开心些,还以为你看不出來…” “徳让哥哥,我怎么会看不出來呢,我最不喜爱紫色,我的平安符上又怎么会有紫色丝线呢…”萧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挽成高髻的鬓发,散了几缕下來,银白的颜色晃人眼。 韩德让身子一僵,他的笑容更含了一抹自嘲之意,他的目光空远,“这些年是我痴心妄想了…” “徳让哥哥,你有你的私心,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们谁都不要说对不起了…我这些年能撑得下去,也多亏了你在身边,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我一再给你加官进爵,给你赐姓耶律,原以为可以找到些他的影子,我…” 萧绰哽咽地说不下去,她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泪,这才又释然一笑,“你瞧这花,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是牡丹。我被册封为皇后那一日,他就是这样为我铺了一地的芍药花瓣,天上还飘落许多的芍药花瓣,好美,好像一场梦啊…” 韩德让静静听她诉说着,许许多多的话,就在唇边却说不出口。 萧绰偏转过头來,沒有笑容,反而很认真,很愤恨,很惋惜,“徳让哥哥,你这一生最错误的事,就是把我放在了心上,我辜负了你的真心,可你却辜负了芷岸姐姐,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私心,让芷岸姐姐消失得无影无踪,夫妻情分就这样淡吗?” 再度提起李芷岸,韩德让这才明白,原來萧绰不是不知道李芷岸失踪的事,她不是不理这事,她是在怪罪他,她以为是他做的… 可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萧绰的情绪缓缓归于平静,她的双眼中满满是幸福,她望着满地的花瓣,笑得极为甜蜜。 “贤宁,你的嘱托,我都做到了,在我们相见的路上,你早就种好芍药等着我了吧,我们终于可以不再分开了…” 她沙哑的声音越來越低沉,最终整个行宫归于寂静。 行宫的帘帐被风吹开,寒风一丝丝灌入,地上花瓣被卷起,飘到上空,飘飘悠悠的在空中打转。 韩德让望着萧绰,她沉沉睡去,却面含微笑,他缓缓地笑了,泪水顺延着眼角的皱纹流下。 他终究从未拥有过她。 萧绰病逝后,韩德让就病重不起,皇帝隆绪和皇后整日端汤端药在跟前侍奉,也沒能救得下他一颗早已死去的心,他便撒手而去。 或许这是一场盛世华梦,让每个人都沉醉不愿醒。 流年过后,落满尘埃的史书上,他们的爱恨情仇尘归尘土归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史卷上那言简意赅的寥寥数字是后人永远解不开的谜团。 大宋的江南,花香软玉,轻舟浅游,纸醉金迷,让人流连忘返。 “话说这大辽有一奇女子,名曰萧燕燕,她历经三朝,辅佐两位辽帝,就在前儿不久,崩于行宫,临走前啊,身边唯一陪着的就是那个辽朝最受宠的汉臣韩德让,也就是耶律隆运。这个人可是了不得,颇得萧太后的喜爱,且忠心辅佐幼主,这才有了大辽的景宗中兴…” 说书场子里,瓜子皮满地,铺了一路,高朋满座,惊堂木一拍,这说书人定睛,手指这么一比划,口若悬河,这就向各位娓娓道來。 场子里缓步走出一个约莫六十高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伛偻着身子,身边有一面目清秀的姑娘在搀扶着。 “书歌,走吧…” “诶,李姑姑,这就不听了吗…”这姑娘还有些不太愿意,直想回头。 老妇人走到阳光底下,这才驻步,抬头望着清凌凌的天空,挂着洁白的云朵,她老泪纵横。 她望着这天,胜似大辽的天空,前尘往事涌入心头,万千复杂心绪都交织错杂在一起。 皇上啊,你为了徳让能全心效忠于燕燕,不惜将我秘密遣送到大宋,还将你尽全力保全下來的公主淑哥交由我來抚养,让我孤独终老,是否还有爱我已经分不清了,可我终究还是恨你,恨你啊… 这老妇人就是李芷岸,这姑娘便是当年阿语的孩子淑哥。 老妇人一步一颤,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书歌紧紧搀着她的胳膊。 夕阳渐渐西沉,圆圆的落日跌入深山巨谷的后面,给天空留下一片火红的余晖,拉长了一老一小的身影。 梦醒时分,花香尽散去。 ,,,,,,,,,,,,,,,,,,,,,,,,,,,,,,,,,,,,,,,,,,,,,,,,,,,,,,,,- 这样的结局各位是否喜欢呢,喜不喜欢,艾西也要和大家说再见了,沒有番外了,有些遗憾的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正的读者在跟着我啊~2922197591,如果有,请告诉我吧,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嘿嘿,无论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我的小文,谢谢,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