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太狂妄》 楔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皆然。 于是,明朝末年,有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冲冠为红颜,引清兵入关,从此开启了大清皇朝的全盛时期。 而,大清入主中原之后的第一位君主…顺治皇帝福临,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五岁登基,自幼即聪颖过人的福临,虽流着满人血统,却对中国文化心生向往,由汉字不识一个,到苦心钻研治国经史、诗词歌赋、诸子百家、医书葯典等等,丰富的学识与涵养,远远超越中国历代君主。 也因此,他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在政治上,他胸怀大度,英明睿智,在气质上,却又过于善感多情… 君临天下,拥有千万子民的一朝天子,本该是尊贵、骄傲的。论涵养,他学识丰富;论外貌,他俊秀出众;论威势,他坐拥极权,山河就在脚底之下;娇妻美妾、锦衣华服,人生到达巅峰… 然而,他不快乐。 站在最高处,内心的空虚无处可诉,他要的,只是一个知他、懂他的贴心伴侣。然而后宫争宠、权利斗争,却令他只想远远逃开。拥有了天下,唯一想得的知心红颜却成奢求,一呼百诺的尊荣、后宫三千的风华,再也掩盖不了他的寂寞。 许是上天垂怜,十八岁那年,他遇上了宿命中的那名女子,首度识得情滋味,明白了何谓生死相许,为她倾注一生痴狂,后宫三千佳丽形同虚设。 董鄂妃,福临今生唯一挚爱的女子。她温婉多情,善解人意,完完全全占据了他全部的感情。福临心烦时,她抚琴为他解忧;福临彻夜批阅奏折,她在一旁研墨,陪伴在侧;福临醉卧寝榻,她守候一旁,待夜里酒热散去,殷勤探询,终宵不能成眠;福临盛怒之中错下决定,她直言敢谏,甘犯龙颜…只因她明白自己若是不说,事后他发现错误也必然后悔。 如此知心红颜,福临怎能不痴?怎能不狂? 除了她,福临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女子,两人朝夕相依,浓情不渝,董鄂妃传出身怀龙种的喜讯时,福临欣喜若狂,生下玉雕般灵澈俊秀的四皇子后,便已决意立为太子。 这般荣宠恩泽、这般狂热炽烈的情感,发生在帝王之家,注定是不被允许的。也许是过多的恩宠超出董鄂妃所能承载,折了她的福寿,正月二十四日,未满周岁、倍受父亲宠爱的尊贵小皇子…爱新觉罗圹志,在来不及立为太子前,出乎意料地夭折了 这对相爱至深的福临与董鄂妃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福临强忍哀伤,为爱子修建陵园,御碑上亲撰亲题「皇清和硕荣亲王圹志」,将其视为「朕第一子」…完全无视于二皇子福全,三皇子玄烨的存在。这当中不仅仅包含了他对早夭爱子的痛惜,更代表了他对董鄂妃深挚不移的情感。 身子本就羸弱的董鄂妃,几乎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悲恸,日渐憔悴,终至抱病,福临心急如焚,延请各方名医,但都不见起色。 缠绵病榻年余,终至撒手人寰。 接连着失去爱子与爱妃,纵是铁打的心也难以承载,董鄂妃与圹志的死,等于是带走了他的半条命,以及对人生的热爱、生存的希望,他数度寻短,欲追随妻儿而去,只是贵为万乘之尊,身系万民生计,又如何能从心所愿? 或者是为自己的悲伤寻找出口,也或者只是寻个心灵的平静,从此潜心修佛。 对于一个早已无罣无碍,心如死水的人而言,活着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凭着自身意志,强自撑持不了多久,便身染重疾,撒手红尘,临死前,立下诏书,指定由八岁的三皇子玄烨接掌山河。 年仅二十三岁,福临走完他短暂却也美丽的一生。 从圹志到董鄂妃,甚至是福临的死,在深宫之中引发太多的传闻。 也许,从董鄂妃受宠的那一天开始,便已注定了这一连串悲剧的开端,沉醉在缠绵瑰丽的爱情之中的两人,完全忽略了后宫所埋藏的危机,那些个阳光之下的争宠手段,自古以来便已存在于三宫六苑,于是,未解人事的圹志,成了后宫斗争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也有人说,福临并没有死,只是受不了打击,心灰意冷之余,拋却俗世尘缘,遁入空门,出家为僧去了。 众说纷纭,传言,怎道得尽呢? 不论真相如何,属于福临的故事已完整落幕,总会有另一段美丽爱情取而代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展开,而那段关于多情天子与绝丽宠妃生死相许的凄美爱情,随着岁月悠悠,埋藏在深宫之中,成为一则永远的谜团,直到逐渐被世人所淡忘 第一章 为官者十有九贪,这,也是自古皆然。 安阳,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便有一例。 前任安阳县令,为官不正,鱼肉乡民,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直到上级查获贪赃枉法的实证,将其革职查办,同时也指派新任县令接掌职缺。 听说,这新任县令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年纪很轻,气度过人,文采一绝,进京面圣时,极受万岁爷赏识,前途无可限量。 只是受够教训的安阳百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一扯上官,能有多远就避多远准没错的,何况一名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嘴上无毛,办事能有多牢靠? 反正衙门不就八字开,那是有钱人打交道的地方。 然而,这新任县令似乎并没有众人所以为的不堪,他一上任,便大肆整顿府衙内松散的纪律,严禁私贿舞弊之陋习,同时革新旧县令所遗留下那些漏洞百出的政策,年纪虽轻,却有着过人的胆识及魄力,办案果断明快。 衙门,不再是有钱才能走动的地方,而是为了使冤屈得以伸张,渐渐地,安阳百姓一改为官者作威作福的旧观,市井之间口耳相传,谈论这位新到任的奇特县官。 这当中,包括了审理地方首富朱老爷的那桩案子,至今依然颇受百姓推崇。 话说朱老爷前年纳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极尽宠爱。数月前,小妾指控朱老爷唯一的儿子,因为老爷对她疼爱有加,早已心生不服,背着老爷屡屡调戏她,还将老爷赠予她的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给偷了去。 新县令一听,大为光火,公堂之上便疾言怒斥:「本县生平最痛恨鸡鸣狗盗之辈,枉你看似一派斯文的人,背地里却净干些见不得光的鼠辈勾当,若不严加查办,本县将如何对全安阳县交代!」 说罢,便将朱少爷给押入大牢,择日候审。 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审案法,看得百姓摇头连连,暗叹又一个是非不明的昏官。 殊不知,新县令心中另有盘算。 他一面暗中派人调查小妾与朱少爷平素的为人,发现朱少爷果然是个人,待人温文谦和,知书达礼守分际,反倒是那名小妾,骨子里本就不安于室,平日騒媚妖娆,早不知让朱老爷当多久的乌龟了。 偏偏朱老爷迷恋女色,年迈昏昧,一迳听信宠妾挑拨,亏待了唯一的儿子。 再加上朱老爷如今年事已高,小妾更是处心积虑的算计着将朱少爷逐出府去,好接收家产,今天会闹上公堂,倒也在意料之中。 另一方面,他也算准了理亏之人,必会有后续动作。 果然,当夜小妾便只身来访,披风底下衣着撩人,媚骨尽现,不仅仅重金酬贿,更以se诱之。平日本就作风大胆,眼前又是这么一个俊雅出众的男子,怎可能错失良机? 对于飞来艳福,他不正经地笑道:「来日方长,何须急于一时?」 隔日开堂审讯,小妾有如吃了定心丸,有恃无恐。 朱少爷坚持不肯认罪,新县令于是命官差由朱少爷房中搜出了赃物,要小妾认认是否属她遗失之物。 小妾愣了愣,没想到会有意料之外的状况,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县令的巧计安排,也就连连称是的配合着,反正本就是诬告。 「确定是你的东西?」县令再三询问之后,脸色一改,厉声暍道:「大胆刁妇,你可知此物由何而来?这可是大内皇宫之物,私藏国宝,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没料到小小的争家产事件,会弄成杀头的死罪,小妾魂都吓飞了,连连摇头。「啊,我看错了,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东西!」 「到底是还不是!没证物如何告得成?既然你坚持要告,那此案本县会严加彻查。」 深怕再弄出什么枝枝节节,小妾急忙说:「我想,这应该是误会,我不告了,不告总成了吧?」 「你是说,你诬告了朱少爷?被告如果不予追究,可以大事化小,但诬告与愚弄朝廷命官,依律当责三十刑棍,以儆效尤,你服是不服?」 挨板子总比杀头好,小妾哪敢再吭声?也幸好朱少爷胸襟宽厚,才得以善了。 这事也让朱老爷看清爱妾的真面目,并对儿子心怀愧疚,发誓要好好补偿。 这一案,办出了小妾的城府心计,办出了朱少爷的温文仁厚,办出了朱老爷的耳清目明,更办出父子亲情与一家和乐,兼顾了情、理、法,谁还能将这新任县令当泛泛之辈看待? 除此之外,几桩挑战皇亲、不畏强权的案子,更是办出了安阳百姓对他的爱戴。 渐渐地,这个名字深刻地刻划在每一个安阳百姓的心中,流传咏叹… 封、晋、阳。 肃亲王府幽兰阁内… 纤白素手挑起帏帐,娇慵身躯懒懒坐起,朝外头轻喊:「瑾儿…」 「格格,您醒了?」外头听候差遗的贴身侍儿赶忙推门而入,动作俐落的挂好纱帐,整理床褥。 「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格格的话,已经申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兰熏拢了拢披落肩头的长发,坐到菱花镜前。 瑾儿旋即接手,帮她梳理一头比黑缎还柔亮的云丝。 「格格,您真是美极了。」每每帮她梳妆,总忍不住要赞叹她的绝丽姿容。 兰熏微微挑眉,凝视着镜中映出的美丽容颜,没说什么。 一双翦水明眸,荡漾着秋水如波;黛眉不画而翠,朱唇不点而红,粉腮琼鼻,巴掌大的脸儿,让她看起来就像尊细致的玉雕娃娃。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美,初见她的人,不论是男是女,总会有一瞬间的闪神。 也因此,自她满十五之后,求皇上指婚的皇亲贵胄,多到数不清。 她是自傲的,因为她有自傲的本钱,有人攀她的家世,有人迷恋她的美貌,她却谁都看不上眼,她兰熏格格的男人,必须是绝俗不凡、傲视群伦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她。 「我哥出府去了?」 「没。克善贝勒在书房里和手下谈事情。」 谈事情?她疑惑地侧过身问:「知道他们谈些什么吗?」 「格格不晓得?」瑾儿惊异道。「贝勒爷最近为了那个行事嚣张的安阳县令正头疼着呢,这事府里上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伙儿都在谈论了。」 「到底什么事!」这世上也有让她哥这当朝权贵头疼的事,她倒有兴趣听听。 「就那个新到任的安阳县令,好象叫封什么阳的吧,新官上任三把火,迫不及待要表现自己有多了不起,麻烦都找到咱们府里人的头上来了,就连贝勒爷亲自去说项,也让他一句:『本县一律依法行事,秉公处理,不劳贝勒爷担虑。』意思不就是说,『我在我的地盘上做事,你管不着』!一点情面都不讲! 「贝勃爷都快气死了,冲着他撂话说:『好你个安阳县令,哪天你就不要犯在我手上,否则咱们走着瞧!』他却连眉都没皱,沉喝一声:『送贝勒爷回府!』 「连万岁爷跟前的红人都敢得罪,格格,您说这安阳县令是不是很不知死活?我看哪,他早晚会死得很难看!」 「是吗?」兰熏沉吟。如果瑾儿所言无误,就不晓得这安阳县令是清廉如镜,一身凛然之气,还是自命清高,逞一时之勇。 「他办的是谁的案子?又是怎么办的?」 「就贝勃爷最倚重的那个心腹,听说他有了心仪的女子,也差人下了聘,没想到对方出尔反尔想毁婚,还冒出个未婚夫,就这样闹上公堂,本以为安阳县令多少会卖贝勒爷一个人情,没想到竟将贝勒爷给轰出府,那名女子也判给了原来的未婚夫,还罚贝勒爷的人奉上三十两银子当成祝贺礼金。」 兰熏轻笑。 在满朝文武之中,万岁爷对肃亲王府的荣宠已是少有人能匹敌,胆敢如此挑衅权势的,还真没几人。 哥一向最好面子,不难想象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这下他要不卯起来整死小县令,那才奇怪呢。 兰熏被挑起了好奇心,极想会会此人。 随着心念一转,她唇角笑意一收,扬声道… 「瑾儿,备轿!」 街道上,人声喧嚣。 兰熏掀开轿帘,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潮,每个人各司其职,虽然忙碌,表情却都是平和满足的。 「瑾儿,停轿。」 「格…」 她扬手阻止。「我想下去走走。」 「是!」瑾儿恭敬地扶她下轿。 兰熏随处走走逛逛,小小县城,呈现出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看起来,这安阳县令也非泛泛之辈,他将安阳县治理得极好。 她一路往人潮聚集处走去,人潮一多,将亦步亦趋的侍儿给冲散,待她发现,已寻不着瑾儿踪影。 反正他们自会寻来,她不甚在意,停留在古玉摊前随意挑看把玩,听见一旁的人说起他们的英明县令今儿个会上万佛寺上香,为安阳县祈求一整年的安定顺遂。 她凝思了会儿,问道:「请问万佛寺在哪?」 大婶抬头看她,表情很奇怪。 她不解地顺着她打量的目光审视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你很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兰熏点了下头,不特别在意。「所以?」 「应该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大婶接续。 这还轮得到你担心? 「再所以?」 「我们封县令,是少有的正人君子,多少闺女主动接近他,他都坐怀不乱…」 有关封晋阳的事迹,她已经听够太多的歌功颂德了,真的不需要在大街上来这一手。 「那结论呢?万佛寺到底在哪里?」她只是问个路而已,这大婶不会就这样和她话起家常来,她非常介意如今几近于三姑六婆的形象。 大婶的表情一变,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姑娘,我好言相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好…言相劝?」有吗?有吗?她承认啦,她没有很用力的听,可是真的听不出来她劝了她什么啊! 「是啊,我不是说,你这么漂亮,一定找得到好婆家,我们大人正直凛然,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呃…啊?」这一愣,直接愣上九重天。 这阿婆的意思,该不会当地是那种恬不知耻,主动黏上去勾引男人的騒媚女子吧? 「你、你以为…我是要去纠缠封晋阳?」 大婶叹了口气。「唉,像你这样的女子我看多了,大人确实是少见的美男子,但是他也早言明,目前无心成家,他公务繁忙,你们就别再去騒扰他,徒增困扰了…」 美男子?騒扰?还徒增困扰! 兰熏一口气闷在胸腔,差点憋死! 「我管他是美男子还是再世潘安,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加不会吃了他,用不着你们防贼似的帮他挡驾!」 「那你去万佛寺做什么?」一道道不谅解的目光射来,企图用眼神谋杀她,像是不满她用轻慢的口气,辱没了他们心目中完美的天神。 「我就不能去上香吗?只有你们了不起的大人能去?」 这封晋阳算个什么东西!她会去纠缠他! 向来只有男人爱慕她的分儿,永远被捧在手心上的兰熏格格,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是吗?」摆明了不相信她! 真是够了! 她忿忿然转身,决定不再继续忍受这些不长眼的愚民! 碰了几次壁之后,总算找到了万佛寺。 一路下来,她是清楚见识到安阳百姓对封晋阳推崇与爱戴的程度了,还见识得一肚子火。 似乎自从她一踏进这里,就变得人缘极差,连路边的野狗都懒得瞧她一眼,以往众星拱月的优势完全荡然无存! 领悟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只好不情愿的改口,说她是封晋阳的远房表亲,谁教她在人家的地盘,这才有人告诉她,菜贩还塞了一堆青菜萝卜送她,推都推不掉… 有没有搞错,她全身上下,哪一点像是乡下来的?她会稀罕那些粗鄙俗物? 是她以往的高贵气质都灰飞烟灭了,还是这些人的眼睛全放在口袋里? 刚想着,耳边传来一阵叫唤。「姑娘…」 她回过神,懒懒地抬眼望去。「叫我?」 「对,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摊子,我内急,想去解手。」香烛贩子匆匆对她说道,也不等她应声就往暗处跑。 她当场傻愣在庙前。 这、这、这… 当她是浪女,好,没关系;把她看成村姑,可以,勉强忍受;但是现在,连香烛贩也来凑热闹,这…这就真的很过分了哦! 就在心情闷到无法形容时… 「姑娘,给我一份香烛。」 兰熏左右瞧了瞧,确定眼前的男子是在对她说话,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不然呢?」男子奇怪地反问。 「我像卖香烛的?」无法接受打击,再度确认。 男子学她左右看了看,坚定地朝她点了一下头。「相信我,再也没人比你更像了!」 她已经分不清是想气还是想哭了。 她真的那么像市井村姑吗? 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这一看,只差没昏倒。 左手抱了一大把青葱萝卜,右手拎着土鸡,是乡民们忧心他们的英明县令日理万机,会累坏身子,要她顺道拿去帮他补补身子,至于胸前抱着的香烛,是正在兜售的贩子急着去解手,随意塞到她身上的… 就算本来不像村姑,现在也很像了! 像要撇清什么,她将手边的东西全扔开,逃避现实地想挖个洞来躲。 「老板,我的香烛…」 「老板死了!」她闷吼。 「不会呀,我瞧你人挺健朗的…」 「我、不、是、老、板!」她很火,真的很火。 他点头。「那,老板娘,这香烛多少钱?」 他是听不懂人话吗?「你问我,我问谁?」 堂堂大清格格,沦落到这步田地,任谁都会想哭的。 她无法再忍受更多,转头往庙里去。 她和此地犯冲,才会一踏进这里就诸事不顺,一定是!她得去拜个神求平安、求顺心! 「还是,老板的女儿…」身后冷不防又一阵叫唤。 「住嘴!不要再来烦我了!」她头也没回,没瞧见身后的男子,唇畔浮起了浅浅笑意。 躲进佛堂后苑,兰熏蹲身在一株老槐树下,将脸埋在膝上,全然逃避现实的姿态,一点都不愿去回想那些让她引以为耻的丢人画面… 只是,老天爷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 「姑娘,你的鸡。」 她仰头,一只肥肥的大土鸡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来不及尖叫,男子一不留神松了手,大土鸡震动翅膀,朝她飞扑而来,霎时,鸡毛满天飞,几根还飘进她来不及合上的嘴! 「这…咳、咳咳!」她挣扎着,慌乱跳开,但显然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战胜的大土鸡一派胜利者姿态,站在她肩头威风凛凛地引吭高啼。 她简直头昏脑胀,又拍又跳地想甩开肩上那只营养过剩的大肥鸡,偏偏这只可恶的鸡死缠着,就是不放! 男子叹为观止,用羡慕的口气说道:「姑娘,你跟你的鸡感情真好。」 说这什么鬼话? 「瞎了你的狗眼啊!我哪里和它感情好了?还不快来帮忙!」她气疯了,扬声朝他吼道。 很好,这句话,将注定她接下来一连串的灾难。 本欲伸出援手的男子,打定了主意坐视到底。他双手环胸,闲闲地倚靠树干,欣赏她的狼狈,还不忘说个两句风凉话打落水狗。「啧啧!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什么叫『闻鸡起舞』,感谢姑娘让在下开了眼界。」 「闻你的大头狗,你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咦?难不成姑娘有神算之能?」 「这又是什么意思?」在她几乎一把勒毙鸡脖子之前,总算成功甩开那只差点让她疯掉的鸡。 「这里我来过几次,还真的有狗哦!」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弓起食指,朝不远处吹了声响亮的口啃,一只体积庞大得吓人的猎犬飞奔而来,她傻了眼… 不过幸好它的目标不是她,而是那名男子。 正欲松上一口气,拍掉一身可笑的鸡毛时,男子接受了猎犬热情的扑抱仪式,揉了揉它的头,冷不防冒出一句:「小乖乖,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是人家来者是客,我们也不能冷落了人家。来,乖乖的,去向那位漂亮的大姊姊打声招呼,表示你很欢迎她。」 口水梗在喉咙里,她呛了呛。「不、不要吧?」 惊恐万分地瞪着步步进逼的狗儿,她浑身虚软,连尖叫都发不出声音了。 「我、我警告你…」她直往后退,威胁得很气虚。 「嗯?」警告耶!他挑高了眉,笑得人畜无害。「姑娘,我奉劝你,不要再往后退了,否则…」 话没说完,她尖叫一声,左脚踩空,整个人往后栽,他只来得及目睹漫天水花激起,蔚为壮观。 男子不忍卒睹地别开眼,口气遗憾地将话说完…「你会跌到水里。」 「你你你…」兰熏气得头昏眼花,说不出话来。 「你还好吧?」他蹲在鲤鱼池边,看着在水中载浮载沉的她,随便丢来两句问候聊表心意。 「你…咳咳!」才一张口,冷不防呛了口污水,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他好心的伸手想拉她,未料,一尾鲤鱼由她襟口跳出。 他瞪大眼,吃惊地松了手。「你…偷鱼贼!」 咚! 这一回的水花更是激得半天高,直教人叹为观止。 他以手蒙住眼,简直不忍观看。 「你…」兰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敢用她的头赌,他要不是故意的,她就跟他姓! 「那个…」他尴尬地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再次伸手。「你介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不、介、意!」她咬牙挤出话来。 男子抿紧了唇,不敢笑出声。 兰熏再三确认,他眼神充满了诚恳,她这才犹豫的将手交给他,让他拉她上来。 「那个…姑娘…」 「干么?」致力于离开水池,没空理他。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啊!」 「那个…」好不容易吃力地拉她上来,他感慨道:「你真的好重!」 「你!」他难道不知道,女人最在意的三件事,一是外貌,二是年龄,三就还是身材吗?违者,杀无赦! 任何一个上道的男人,都不会去犯这三大忌,显然他若不是不够聪明,就是白目得可以! 她气忿地一脚朝他踹去,但…你知道的,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嘛,那一瞬间,他很本能地侧身一闪,又很本能地跳开,避掉水花,最后,就再度很尴尬地发现,她又回到水中浮沉。 「呃…这个…」他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她头昏眼花,完全无力再表示任何意见。 「你…」还活着吧?她的样子看起来…唉! 也不打算指望他了,反正那贪生怕死的家伙也早退得老远,她攀着池边,顾不得形象,挣扎着爬上来。 尘泥、水面残叶、再加上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滴水,仅余的优雅、高贵,完全弃之脚底,现在的她,只有几句话可以形容…狼狈,而且可笑! 男子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姑娘…」 「闭嘴!」他还是住口比较好,每每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会想杀了他! 「可是…」 「我说闭嘴!」她忙着拧干衣服上的水渍。 「但我认为…」 「我叫你闭嘴没听到吗?」她要是会忍不住宰了他,绝对绝对不是她的错! 男子无奈地摊摊手,退开一步。 整理仪容的双手忙碌到一半,忽然发现哪里不大对劲,她试着移动左脚,然后是右脚,发现动不了,她震惊地抬头瞪他。 他耸耸肩,一脸无辜。「我从刚才就想告诉你了,内院整修,你现在站的地方灌了泥浆。」 「而你居然默不作声?」她无法置信。 「我以为你识字。」那么大一个牌子杵在那里,居然没看到,怪谁? 「你、我…」发现找不到任何一个确切的字句足以形容他的混帐,想揍人又寸步难行,她这辈子还不曾如此丢脸过,一时羞恼交织,不知该杀了他还是自行了断快些。 看穿她的无地自容,男子不计前嫌地问:「要不要我帮你?」 「滚开!」她看都不看他,使尽吃奶的力量,努力地拔,用力地拔,卖力地拔拔拔! 再然后,更尴尬的情况发生了… 她一时施力过猛,脚是脱困了,鞋却还留在未干的泥地上,而她一时找不到支力点,整个人扑进他的怀抱! 男子吃惊地接住她,睁大了眼。「姑娘如此盛情,在下实在受宠若惊。」 「闭上你的嘴!」挥舞的双手在空中抓呀抓的,找到支撑点,总算稳住身子。 「啊!」他低呼一声。 「你鬼叫什么!」她没好气地抬头,发现双手好死不死抓在人家胸前的…胸前的… 「啊…」她这声惨叫,撼动天地。 他挖了挖耳朵。啧,叫得比他这个被「凌辱」的人还壮烈呢! 大受打击之余,她惊吓地退退退… 「你确定你还要再往后退吗?」他要笑不笑地挑眉。 对喔!想起还黏在泥地上的鞋,她及时顿住步伐,稳不住身子的她,别无选择地只能伸手抓住他,再二度撞进他怀中,承接不住她的冲力,这会儿换他退退退,脚下一个踉舱,被她扑倒在地。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该死的巧合! 同一时间,一群人正好踏入内院,全部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格格!」讶喊声此起彼落。 噢,该死该死该死!瑾儿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要挑在这当口? 她不用多想也知道这画面有多糟糕。 他的衣襟在刚才那使力的一抓之下,不小心被扯开了,而她的双手就停在最活色生香的地带,整个人还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说穿了,活脱脱就是一副逼奸男人的态势! 这会儿,十捆粗绳都不足以说明她迫切渴望吊死自己的冲动! 「封、封大人,你的清白…呃,我是说…还在吗?」不知何处,冒出这么一句结结巴巴的问候。 这、这真是够了! 然而,最打击她的还不是那个,而是… 「你是封晋阳!」 第二章 一直到数天之后,兰熏都还搞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明明只是去见识那个胆子恁大的安阳县令究竟有何三头六臂,怎么…反而让自己闹尽笑话,糗态百出! 虽然后来,他很君子地脱下外袍,裹住她湿透而且凌乱的衣着,但是这仍抹灭不了他存心整她的嫌疑,以及她胸口这把消不掉的怒火! 当她质问他为何不着官服,不然她早可以认出他的身分,他却用一脸「你很无知」的表情吼她。「又不办公务,出了衙门还穿官服招摇过街,唱大戏啊!」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有种心脏无力的感觉? 她现在知道,兄长为何一提到封晋阳就恨得牙痒痒的,欲除之而后快,他树立敌人的本事很有一套。 基本上,这男人根本就讨打! 「格格,这袍子要怎么处理?」整理阁房的瑾儿,捧着洗净晾干的男子衣袍问道。 「扔了,给我扔得愈远愈好,永远别再让我看见它!」她恨恨地说,逃避去面对任何有关那日羞耻记忆的物品。 「是,格格。」瑾儿领命而去。 「等等!」房门拉开时,她不知为何,突然改变心意。「衣服留下,你先出去。」 虽然心里疑惑格格的反复无常,也没敢问出口,放下袍子,轻巧地关上门。 留它干么? 兰熏愣愣地看着妥贴折放在一旁的袍子,自己也感到困惑。 是…日后好作法诅咒他吧!对,就是这样! 这封晋阳敢如此戏弄她,她定要他为自己的有眼无珠后悔! 她很好奇,得知她的身分后,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他就不要让她逮到机会,她非要他跪在她裙下俯首称臣,否则难消她今日满悒郁! 想归想,这几天以来,只要回想当日的点点滴滴,仍会有种强烈想死的感觉,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全都是拜那个杀千刀的封晋阳所赐!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办法杀人灭口呢? 「啊啊啊…」她羞愤懊恼地掩住脸,藉由尖叫来发泄满腔苦闷。 房外经过的婢仆,一个踉跄摔飞了杯盘,个个惊吓地面面相觑。 这格格…撞邪啦? 自从那日由安阳回来后,格格的闺房就时时传出这类的叫声,而且一日比一日更为凄厉… 唉,这安阳县令还真是害人不浅哦! 「兰熏给太皇太后请安。」双膝微弯,身姿端庄娴雅,款款见礼。 「别多礼了,快过来这里坐。」太皇太后一见她便眉开眼笑,拍了拍身旁的坐杨。 「是。」兰熏起身,领命坐到身侧。 「吃啊,在我这里,就别拘谨了。」一盘什锦梅花糕推到她面前,五种不同款的小点心排成梅花状,道道精致可口。 也许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所有皇亲侯爵、八旗子弟当中,太皇太后独独偏宠兰熏,时时召她进宫排遣寂寞。 自从十五年前,兰熏那为大清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父亲,在一次远征当中战死沙场,皇上感念他一片赤胆忠烈,说封为肃亲王。 皇恩荣宠,直至今日。 那年,她才五岁,再多的富贵皇恩,都取代不了一个渴望父亲拥抱与疼爱的女孩心情,太皇太后怜恤她年幼失亲的苦,留她在宫中好生关怀疼惜。 直到前几年,兰熏已届适婚年龄,才安排她出宫。女孩家,总是得由自个儿家中嫁出去才成。 唉,不过才一眨眼,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也长这么大,都要嫁人了,从小就看着她长大,这会儿还真有些不舍呢!不晓得哪家小子有福气… 太皇太后凝视秀秀气气吃着糕点的兰熏,愈看愈标致… 「兰儿啊,听说你这两日身子不适?」 兰熏被入喉的糕饼呛了下,狼狈地猛咳。 「咳、咳咳!皇奶奶,您…哪听来的?」 「这宫里人多嘴杂的,哪瞒得了事儿?」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背,将冰镇酿梅汁推到她面前。 其实更标准的版本是…撞邪了! 听说,肃亲王府的兰熏格格不晓得被什么邪灵附身,夜半寝房常会传出凄厉可怖的嚎叫声,有时还会见她夜里披头散发,穿著白衣飘来荡去,面无表情,两眼还泛着青光… 近一个月来,肃亲王府可热闹了,来来去去全是招魂收妖的道士,弄得鬼气森森的,克善贝勒还重金悬赏,说是有谁镇得住邪魔,必有重酬。 兰熏胀红了脸,不知是呛着还是羞极。 喝了口酿梅汁顺喉,她垂眼低嚅。「小言小话,不堪入皇***耳。」 「你是说,没这回事?」太皇太后斜眺她。曾辅佐过两名幼主登上皇位,太皇太后又岂是等闲之辈?她一眼就看穿兰熏有事瞒着。 本来就没有好吗?她不过是一时郁卒叫了两声而已,就被传成这样,什么白衣飘飘,眸泛青光…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还不准她否认。 「兰儿啊,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皇奶奶,我替你出气去。」 很好,她就等这一天。 封晋阳,你死定了! 兰熏嘴一张…「没的事,皇奶奶多虑了。」 咦咦咦?她在说什么?原本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啊… 直到话出了口,她都还不敢相信这话是由她口中说出来的。 她不是应该要大肆告状,好好哭诉一番吗?怎么、怎么… 「真的没事吗?要是有谁不长眼冒犯了你,可别忍着啊!」 「皇奶奶这么疼我,谁敢给我气受啊!」兰熏别开眼,连她都不晓得自己在心虚什么! 太皇太后盯视她好一阵子,忽尔笑了。「兰儿,你今年也二十了吧?」是到了心里有人的年纪了啊… 「是的。」她本能地回答,不明白皇奶奶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有没有达官贵族让你看上眼的,说来让皇奶奶听,我替你作主。」 「咳…」真惨,二度呛着。 「小心点啊!」太皇太后好笑地拍拍她。 「皇奶奶,您、您怎么…」 太皇太后慈祥地轻抚她。「兰儿,你心里是不是曾经疑惑,这么多皇亲贵族里,我谁都不疼,就偏宠你?给了你许多特例殊荣,甚至自己的子孙,都不见得对他们这么好?」 「呃…是的。」若说只因父亲的功勋,功在朝廷的并不是只此一家,没理由得到太皇太后的另眼相待,简直将她当成亲孙女在疼爱了。 「没错,这是有原因的,皇奶奶将你当成自己人,也就不讳言了。你应该也多少听说过关于先帝顺治爷的一些传闻吧?」 兰熏轻点了下头,不敢贸然插话。 据说先帝是因为爱妃与爱子先后骤逝,受不住打击而病倒,没多久就驾崩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尽管过了二十年,失子之痛仍是无法抹去。「兰儿,你自小在深宫中成长,那些个后宫生态,不需我多说,你应该也心里有数才是。我不否认,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很能接纳董鄂妃,除了她是汉女,大清皇室血统不容混淆的原因之外,宠侧妃实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啊!福临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了,多到足以造成后宫风波。 「然而,凭良心说,董鄂妃确实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对福临的付出,以及为了维持后宫和平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她真的尽了全力了,但是千百年来的后宫生存法则,又岂是她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所以她牺牲了,她唯一的儿子也牺牲了,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确实难辞其咎。 「兰儿啊,我对她并不是全无亏欠的,虽然我一开始是排斥她的,但是她从不气馁,为了不使福临夹在中间为难,极力想求得我的认同,我生病,她衣不解带,亲侍汤葯,连着几天不曾合眼,我病一好,过度劳累的她却病倒了。我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怎会不融化? 「直到她拚了半条命生下圹志,我抱着那个粉嫩可爱的俊娃娃,满心欢快得早已计较不了太多,虽然他并不是纯满人血统,但这孩子,我是真心疼进心坎底了,遗憾的是,我还来不及亲口让他们母子明白我的接纳之心,他们就相继离开了人世…」 「皇奶奶…」面对一个老人的感伤,兰熏实在不知从何安慰起。 太皇太后抬首,轻抚兰熏绝美细致的容颜。「你和圹志几乎是在同一天出生,圹志出生后没几个时辰,久久僵持不下的前线战事便传出捷报,然后你娘也分娩了,福临龙心大喜之下,将西域进贡的琉璃龙凤块分别赐给了你们,定下这门亲事,并且择日册封圹志为储君。」 原来如此,所以太皇太后从一开始就拿她当自家孙媳看待,要她也跟着喊一声皇祖母。 她怔怔然勾出领间那块流光灿然的璧玉。「是这个吗?」 这块玉她打小就挂在身上了,只当有保平安作用,没想到还是定婚信物。 「是啊。」 「因为这样,皇奶奶为那个夭折的小皇子痛惜,将来不及给他的关怀和疼爱,补偿在我身上,对不对?」难怪同龄的格格、郡主都已出阁、甚至为人娘亲了,皇上至今却仍未替她指婚。 「我的兰儿真是玲珑蕙心。」太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你会怪皇奶奶自私吗?让你为了一个早不在人世的未婚夫虚掷大好年华?实在是我那可怜的孙儿什么都没有,他本来该是一呼百诺,至尊无上的…」 「我明白。您早该告诉我的。」她一直不晓得她还有个无缘的未婚夫,若早知道,她并不介意为他守着这个身分的。 太皇太后感慨地叹息。「瞧你,多标致的玉人儿啊!是咱们圹志没福气…」 「皇奶奶…」 「听我说完。」太皇太后抬手阻止。「没让皇上给你指婚,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今儿个会是太子妃,甚至是一朝皇后,执掌朝阳,所以,若没有更好的条件,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咱们圹志毕竟是不在了,我不会自私的要你守着一个虚名过一生,哪天你要是有好的对象,只管告诉我,我就当嫁孙女儿,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知道吗?」 「谢皇奶奶恩典。」兰熏赶紧起身谢恩。 「起来、起来。」太皇太后扶起她,内心其实不是没有感叹的。虽然她与玄烨亦是祖孙情深,但偶尔仍不免会想,若圹志如今仍在世,又会是何等模样?应该也是相貌堂堂的一名俊儿郎吧? 福临五岁登基,玄烨八岁登基,她一路辅佐两名幼主,开创出大清盛世,人人尽道她是奇女子,然而说穿了,她也只是个女人啊,接连着承受失去孙儿、媳妇,以及爱子的打击,内心又怎会不痛? 只是她没有倒下的权利,儿子过于善感多情,一直以来就不适合处于冷酷无情的权力斗争中,所以他可以选择遁逃,远离红尘,从此不再过问世事纷扰… 「兰儿,你知道吗?如今皇陵之中,福临的陵墓下,是座空坟。」 「咳!」第三次了!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话,又教她不小心被口水呛薯。 她流年不利,肯定是! 「咳咳!皇奶奶,您、您刚刚…」 「别怀疑,你没有听错。福临确实没死,只是留书出走,前往五台山落发为僧去了。他会这么做,其实早有预兆,那两、三年,他潜心钻研佛理,寄托心灵的平静,董鄂妃死后,他就再也没有挂碍了,万念俱灰下,他选择了弃位,留下遗诏让玄烨接掌帝位,看穿他是真的决心要抛舍一切,帝位又不能久久虚悬,只好依了他的心意,发下国丧,同时让玄烨择日登基。」 那、那…意思不就是说,顺治帝如今极可能仍在人世,只是在五台山上落发为僧! 这真是太让人震惊了! 兰熏愣愣地,微张的嘴忘了合上。 「人人看到的,都是我坚强精练的一面,那是因为,咱们大清的未来还得靠我撑着。有时,我忍不住会想,临福和董鄂妃一路风风雨雨,爱得很辛苦,我这个当母亲的也都百般阻挠,他会被逼到这一步,我应该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来,我不会再管什么宫规、什么血统问题,只要他快乐,他想要的我都会成全…可是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了,一身尊荣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个年事已高,思子心切的女人,连想见自己儿子一面,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都做不到…」 兰熏岑寂了。 从没想过,她心目中雍容高贵的太皇太后,内心深处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酸楚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如果能够的话… 等等! 一道念头闪入,她迫切道:「皇奶奶,我去请回顺治爷见您一面,好不好?」 「胡闹!这事怎能声张?会引起大风波的!」当初以国丧瞒人耳目,如今玄烨即位,治理出太平盛世,就更不可能再把事情闹大,一朝岂容二帝? 「那就别声张啊!就以为太皇太后、为万民祈福的名义,代您上五台山去探访,如果找到人,我一定说服他回宫来见您一面。」 「可是,你一个女孩家…」太皇太后皱眉,总觉不妥,何况福临当初走得决然,如今又怎可能轻易被说动? 「没问题的,皇上文武双全,我打小便看着他习武,看久了多少也懂些花拳绣腿的,自保不成问题,皇奶奶要是不放心的话…」一道念头来得太快,不及深想便冲口而出。「那不然找个人负责一路护送我不就成了?」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太皇太后斜睇她。老归老,她的心可还是雪亮的。 兰熏勾唇。「听说安阳县令机智过人,精文韬擅武略,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这丫头… 太皇太后颇感兴趣地研究她的表情。「怎么?这安阳县令犯着你了?」提到「安阳县令」四字时,简直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之前是有点小交集,不打紧的,我会处理。」 瞧她说话的样子,这「处理」的方式应该会很有趣。 兰熏一向心高气傲,从未见她专注过什么,尤甚是男人。头一遭见她为个男人投注过多的注意,也不晓得是福是祸呢! 看来,这世上将有个男人要遭殃了。 她了解兰熏的个性,就算要报仇,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并不需要旁人干预太多。 「好,皇奶奶就依你,明儿个就请皇上下旨,让你出口气去。」 后来,她陪太皇太后用了晚膳,又聊了许多关于先帝的事,那段与董鄂妃生死缠绵的爱情… 太皇太后留她在宫里多待两日,而她也没打算急着回去,让人当邪灵附身的怪物看待。 入了夜,她令宫女在寝宫内备了热水净身,沐浴在洒了花瓣的浴桶中,满室缭绕着氤氲热气,以及浅浅幽香。 她解下长发,任一头云丝飘浮在水面上,心思还沉浸在方才与太皇太后的谈话当中。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爱情呢?能够让人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抵死痴狂… 皇奶奶说,董鄂妃辞世时,先帝几度轻生,追随意念坚决,所以后来,他会看破红尘,万念俱灰的求去,其实是不意外的。 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想象世上竟存有这样的感情?一名位处极权的男子,可以为了一名女子,舍下一身繁华,就连千古绝唱的长恨歌,不论把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歌颂得如何凄美,在面临山河与美人的抉择之下,也只能「君王掩面救不得」,可是顺治皇帝,他真的做到了生死相许… 她羡慕董鄂妃,今生能得一挚情相对的男子,死有何憾?不晓得有生之年,她能不能也领略这种滋味… 想得正入神,一阵细微声响将她由沉思中拉回,她正准备查探究竟,才刚由浴桶中起身,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一道暗影由眼前晃过,她本能地脱口惊叫…「啊!」 来者动作更快,迅速掩住她的嘴。 「唔…嗯…」她双手慌乱地挥舞。 「闭嘴!」 听你的才有鬼! 「唔唔唔…嗯嗯嗯…」双手挥舞得更用力,嘴巴也嗯嗯啊啊得更用力。 「你想让整个禁宫侍卫都见识到你这副活色生香的模样,尽管扯开喉咙把所有人都叫来没关系。」 她动作一顿。 对哦!她现在没穿衣服。 「唔唔…」右手努力朝后头勾啊勾的,因为衣服就放在浴桶旁的屏风上。 「要这个吗?」蒙面的黑衣人轻易捞起衣服。 「嗯嗯嗯!」她用力点头。 「小事一桩。」手腕一翻,正欲递去的衣物硬是转了个弯,远远丢在身后。 会让她如愿吗?又不是找死! 这要让她穿回衣服,他就别想活着离开宫中了。 「你…」她眼睛简直要冒火了。 「别这样看我,我也没得选择,那可是我的保命符。」不然他也是很挑食的。 就在同时,一阵杂杳的步伐声朝这里而来。 「格格!」 男子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盯住她,她甚至猜得到蒙面之下的嘴角也是勾着笑的。 这混帐!摆明就是吃定她。 「格格?您没事吧?属下要闯进去了!」 什么?这还得了? 她瞪大了眼,惊慌地指了指被捂住的嘴。 蒙面人耸耸肩。「你保证不乱来?」 现在会乱来的是谁啊! 她急忙点头,不敢造次。 就在侍卫准备要破门而入时… 「大胆!本格格正在入浴,谁敢进来,我挖了他的狗眼!」 啧啧!男子夸张地挑高了眉,很故意地揉了揉眼,作势要往下看… 「你敢!」她胀红了脸,咬牙低斥。 不看就不看嘛,稀罕。 黑衣男子好商量地将眼珠子移往他处,真巧,竟然很有眼福的看到挂在一旁的肚兜,干脆就研究起兜衣的花色和绣工。 她满腹羞恼,又不敢发作,她可不想让更多人目睹她肚兜的花色。 门外禁卫军在这时应答:「格格息怒,属下无意冒犯,方才有刺客闯入,唯恐惊扰格格,属下正在追查,还请格格当心。」 不用当心了,人正在她房里。 她简直有口难言。「都给我退下,有事我会喊一声。」 「可是…」 「难不成想搜我的房,看我入浴?谁给了你这个胆!」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告退。」纷杂的脚步声再一次远去。 「你现在可以把衣服还我了吧?」她咬牙进出话来。 「嗯…这个…」谁晓得她讲不讲信用?孔老夫子都说了,女人是很难养的,真相信她们,明年今天谁来给他拈香? 她其实可以自己去捡的,他箝制在她肩颈的手劲并不大,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抓疼了她,可是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她怎么去捡?不全被他给看光了? 「你的肚兜挺好看的,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上头那朵花谁绣的?」他像个没事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扯开话题。 有没有搞错?居然话家常似的口气,就这样和她聊开来了? 「我、绣、的!你有意见吗?」 「意见是不敢,不过建议你,下回可以改绣绣红梅、鸟儿什么的,大红牡丹挺俗艳的。」 还挑剔得煞有其事! 「关、你、什、么、事!」牙咬得都快碎了! 「是不关我的事啦,可是我觉得…」他稍稍松手,正打算退开审视一番,她大惊失色,却又没处可躲,那瞬间,直觉地拉回他,遮掩身子。 他受宠若惊地挑高眉,睇视贴在他身上的光裸娇躯。「这算邀请?」 啧啧啧!真热情,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给我闭嘴!」她简直羞愤交织,进退不得之余,脑海忽然闪过一线灵光,迅速推倒屏风,顺着屏风倒落的方向撞倒油灯,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慌乱地退开,依着记忆中衣服的所在位置摸索而去,因为太过仓皇,黑暗中不慎踢倒了浴桶,她挥舞着双手胡乱抓着,却还是稳不住身子,跌在一片水渍中。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压在他身上的男子身躯,以及…唇上的触感。 虽然隔着蒙面巾,但是撞在一起的瞬间,她完全能够确定,那是他的唇! 「堂堂大清格格,这样不好吧?」被拉扯下来的男子,口气十足为难。 先是熄灯,再是豪放地直接拉下他,这…虽然他是男人,可也是有原则的,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交配。 「什么好不好!」大受打击的她简直要崩溃了,他在说什么浑话? 「姑娘有意可以直说,我也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只是…」他迟疑地顿了顿。「我不习惯被人用强的。」 兰熏本就已经懊恼下已,再听他这么说,更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谁、谁给你用强的,滚开!」她奸想哭… 「一下拉我下来,一下又要我滚,你以为,男人是这么好打发的?」闲来没事的手,在光滑玉肤上游移,似乎存心要挑战她崩溃的极限… 「你…」她被吓到了,这才真正有危机感。「你、你不要乱来,我会叫,我真的会叫哦…」 她颤抖地威胁,如果不是太过心慌,也许她会发现,男子并无狂肆,而是带点戏弄玩味。 「叫?噢,好啊,这是正常现象,请尽情发挥,我不介意。」往上移的手正要造访酥胸… 「不要!」她闭上眼,两颗清泪夺眶而出。 男子动作一顿,听出她微带颤抖的泣音,心知她是真的被吓坏了。 他干脆地收手,翻身一跃而起。 「看来今晚并不适合成就美事。」 她愣愣地,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势转变,一时还无法反应。 他…为什么? 深宫戒备是何等森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足见功夫是深不可测的,所以她刚刚并没有让侍卫闯入,她明白那是没有用的,除非她打算引来大批禁卫军观赏她的身体,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比较干脆。 这等身手,要对付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可以制伏她、可以点她哑穴,甚至可以逼她就范,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摸索到衣服的位置,迅速披上。 「没得玩了?」男子摊摊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回家补眠去。晚安了,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推开窗,他掠身而出。 微弱的月光之下,她只隐约捕捉到修挺俊拔的身形消失在眼前。 兰熏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面,后知后觉地想起… 他刚刚说什么?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这句话很欠打,但是远不及她的意外程度。 这代表…他的闯入并非意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那他夜闯禁宫又是为了什么?盗宝?行刺?还是… 总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冒着生命危险闯入深宫,就为了调戏她吧? 她并不蠢,自然不会看不透,这名男子其实无意伤害她。 方才情急之中,无法深想,但是如今冷静下来思考,从一开始,他对她就是逗弄成分居多,并无邪念。 下意识里,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感觉到方才被他抚触过的肌肤,莫名地一阵燥热酥麻… 第三章 离开皇宫,男子足下轻点,如流光疾影,飞掠过屋檐,停在高墙边。 「没想到堂堂安阳县令,还兼差做梁上君子,暗夜偷香…」 慵懒的声音传来,男子似乎也不意外,顿住身形,解下蒙面巾,淡然回身看向斜倚在墙边的另一名男子。 月光之下,端秀俊雅的面容,赫然是封晋阳。 「你也很闲嘛,半夜不睡觉,一路跟踪我。」封晋阳扯唇,笑得很冷,很没诚意。 「呵、呵呵!大师兄果然耳聪目明,宝刀未老。」雍皓星心虚地猛陪笑,企图打混过去。 相识多年,他相当清楚,再没人能比他大师兄将笑里藏刀的精髓发挥得更透彻了。 「哼!」封晋阳完全不买帐。「说吧,你看到了多少?」 这他可就有话说了。 雍皓星嘴一张,聒聒噪噪地说了起来。「我说大师兄,你把我骗得好苦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死心塌地、情操坚贞的崇拜你耶,没想到你人面兽心,卑鄙无耻,下流没品…」 「你说够了没有!」封晋阳恼怒地打断他。「你到底看到没有!」 骂人骂得正尽兴的雍皓星顿了下,话锋一转…「开玩笑,这么香艳的画面,怎么可以错过!」 「你无耻!」封晋阳一把火烧上来,探手便往他门面攻去。「我挖了你的狗眼!」 「哇…」雍皓星哇哇叫地跳开。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讲。 左避右避,闪开劈来的一掌,发现大师兄是真的生气了,他委屈地叫道:「你是吃到那个娇蛮格格的口水了哦?连说话的口气都学了个十成!」 封晋阳一愣。「你还说!」 喂喂喂!被看穿了也别恼羞成怒啊! 「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啊!欠教训!」久没修理,都快忘了谁是大师兄了是吧? 一个闪神,雍皓星险些吃上一记闷招。 救人哦!还真要挖了他的眼啊? 挡着他接二连三的攻势,雍皓星大呼吃不清,抗议嚷道:「你自己还不是把人家看光光了,你又懂什么非礼勿视了!」 又一掌逼去,停在俊魅容颜三寸之处… 停顿了下,抽回手。 「我…并不知道她在沐浴。」封晋阳不自在地低声辩解。 「是哦,那闯得早还真不如闯得巧,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看光摸遍,占足便 留意!依他看,某个人才需要留意呢,别玩着、玩着,连真心都给赔上,那可亏大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师妹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和晓月只是同门情谊。」 「同门情谊?人家可不这么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单晓月有多喜欢他,就不信心思一向雪亮的他感觉不到! 「懒得跟你扯。」他不想理会,独自走向沉沉夜幕。 真逃避现实。 雍皓星装模作样地叹息,用他刚好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唉唉唉!我看这下有人要心碎喽…」 三日后,京城下了圣旨,说是兰熏格格有意上五台山进香,为大清祈求国运昌隆,也为太后求得康健百岁,素闻安阳县令能文能武,故,命他随行在侧,护卫格格安全… 送走了传旨公公,封晋阳就一直坐在内堂中,不发一语。 从接下圣旨之后,他神情一直都很平静,倒是单晓月难以吞忍,气愤地跳起来说道:「什么随行在侧,护卫格格安全,那么多大内高手,我就不信找不到适合的人,用得着你吗?这件事讲好听一点,就说你身手不凡,急智过人,堪此大任,但是说穿了,不就是陪一个任性骄纵的格格去游山玩水吗?再怎么说你也是有官衔的朝廷命官耶,现在要你去当个奶娘,服侍她大小姐,简直是羞辱人嘛!」 封晋阳抬眼,相较于她的激动,他实在平和过头了。 他好笑地道:「有那么严重吗?」 「为什么没有?再怎么说,你还是一县的父母官,十年寒窗,求取功名,难道不是为了满腔抱负豪情?如今却沦落到当杂差,看人家大小姐脸色,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豪情?满腔抱负! 封晋阳左右瞧了瞧,确定她指的人是他,他掩嘴轻咳了声。「你把我说得好伟大。」伟大到…他很心虚。 这时要是告诉她,他生平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过日子…不晓得会不会被她活活劈死? 算了,还是别拆她的台,让她继续用英雄式的崇拜眼光看他好了。 「大师兄!」单晓月跺了下脚。「你明明很生气,不开心?*党隼矗谖颐媲埃憧梢圆挥媚敲葱量嗟难挂肿约骸!勾有【褪钦庋笫π指鲂陨蛐鸩欢嗷埃惺乱仓换嵬牡茁瘢桓嫠呷魏稳恕?br> 她不爱他这样,他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至少可以告诉她呀,不管任何事,她都很乐意替他分担的。 生气?不开心? 呃…这个…盛情难却。 「嗯…噢,是啊,我很生气。」不好让她太难看,他从善如流。 「那你还接这个圣旨!」 他讶然失笑。「难不成你要我抗旨?这是要杀头的。」 单晓月气闷不平地噘嘴。「难不成你真要委屈自己去服侍那个娇贵格格?」 「是啊!」答得好干脆。 「大师兄!」 封晋阳轻笑,怜爱地顺了顺她的发,安抚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屈,你以为,我一定会是那个吃亏的人吗?事情不到最后,都还没个准呢!晓月,你知道大师兄的个性,我是不会白白任人爬到我头顶上去的,总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这样大师兄太可怜了。」 「呃…」那双盈满母性光辉的温柔眼神,让他觉得否认是一件极不识相的事情。 「没、没关系。」答得好心虚。「如果没其它事情的话,我去书房批阅公文了。」 脚底抹油,闪人比较实在。再与她那双纯真无欺的小脸相对下去,他真的会有罪恶感… 「大师兄,我真是愈来愈唾弃你了。」 才刚推开书房门,一道凉凉的嗓音马上传进耳中。 封晋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师弟。「你偷听的坏习惯到底什么时候十能改?」 「为什么要改?」这可是他人生主要的乐趣来源呢! 雍皓星曲起一脚跨坐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地调笑:「一下是美人出浴的香艳画面,一会儿又是纯情师妹的关怀备至,我说师兄,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呢!」 「狗嘴!」随手扔了镇尺…砸得死人的那种…过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坐下来处理公务,懒得理他。 「说实在的,大师兄,你的人格真是愈来愈卑劣了,这么善良纯真的小师妹,你也忍心欺骗她,拐骗她珍贵的同情心。」果然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做事都昧着良知。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人家那么迫切的想同情他,总不好让她失望。 「说什么?就说这根本是你自作孽啊,谁教你要去招惹人家?搞不好这道圣旨还正中了你的下怀呢,浪费了我可爱师妹的同情心。」 「为兄的强烈建议你去跟她说,如何?」 「才不要!」他干么要去当坏人?谁不晓得小师妹整颗心都向着大师兄,谁敢说他一句不是,肯定被打死。 「那就给我闭嘴。」没好气地说完,沾了墨,落笔批示刚看完的公文。 静了会儿,实在闲不住,雍皓星跳下窗,挨靠在桌边。「喂,真和她卯上了啊?」 「你看到了,不是我卯上她,是她不肯善了。」 「少来。」他可不是小师妹,那么好骗,说不准封晋阳还求之不得呢! 他有预感,师兄和兰熏的纠缠将会很深很深,而师妹…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上,注定是要多个伤心人了。 报复吗? 兰熏也说不上来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当皇奶奶提起时,很本能的就是想起这个令她印象深刻的男人…噢,好吧,更清楚的说,是咬牙切齿到印象深刻的男人。 她也无法具体解释,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许,只是想看看,当封晋阳得知她的身分时,为他的无礼而感到懊悔万分的表情。 也或者,是一股倔强的好胜心作祟,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丢脸丢得这么彻底过,想在他面前扳回一点颜面吧! 总之,圣旨是下了,一切也成定局了。 而说到丢脸,脑子里本能的就会跃出那一夜的情景,脸庞不由得**辣地烧红… 怪了,这人如此放肆无礼,她该恨死他才对,可是直到现在,她始终无法勉强自己兴起一丝丝想将他千刀万剐的情绪,反而…反而想起他,就会莫名的脸红心跳。 毕竟,他是第一个看见她未着寸缕、甚至碰触过她身体的男人,怎能不羞? 最奇怪的是,每当想起这个人,封晋阳那张挂着无谓浅笑的面容就会浮现脑海,一不留神就会产生错觉真… 停停停!她在想什么?一个是端正严明的安阳县令,另一个是杀一万次都不够的轻浮登徒子,八竿子都犯不着边儿,她真是气糊涂了! 兰熏甩甩头,想让思绪清明些。 一定是这两个男人同样让她栽了个大跟头,才会把他们的影像给混淆了,这两个人不论气质、以及外在的一切都不像。 封晋阳的声调柔浅如风,黑衣男子却低沉如磁;封晋阳端正儒雅,一派谦谦君子风,黑衣男子却笑谑轻佻,十足浪荡子…不论由哪个角度去看,都没办法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都怪哥哥和那些多嘴的闲杂人等啦,老说她撞邪,又是作法又是驱魔的,弄得她都快精神错乱,以为自己真的不正常。 天晓得,她哪是撞邪?根本就是犯太岁,才会诸事不顺。 所幸,她就快要离开这座贴满符咒的府邸,否则就算她原本没疯也差不多快被弄疯了! 临出门前,哥哥叮咛的居然下是要她照顾自己,而是…整死封晋阳,看这男人做人有多失败! 当一行人县城内时,一早便整理好简便行装等候着的封晋阳,马上接获通知。 他走出门口,看着舒适华美的马车朝这儿行进,身后一串护卫,简直可以媲美万佛寺庙会进香团的盛况,在这平静的小小县城中,实在很难不引人侧目啊! 封晋阳有些傻眼,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她这是干么?带一支军队去踏平五台山吗?别笑死人了! 随后跟出来的雍皓星咋咋舌。「好大的排场,分明是要以气势压死你!」 「我确实有种被压得心脏无力的感觉。」他喃喃道。 「大师兄,保重啊!」雍皓星状似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但口气分明看戏成分居多。 封晋阳白他一眼。「你少说几句话不会死。」 是不会,只会人生无趣而已。 雍皓星可乐了。「这个嫁不出去的老格格很好强哦,你想压过她,恐怕难了。」 「是吗?」封晋阳冷笑。那可不一定,事情不到最后,没人说得准。 单晓月在这一阵騒动中也出来探个究竟,旋即皱起眉。「有必要这么招摇吗?她这是在向谁示威?」 封晋阳无所谓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缓步上前…因为马车已经在府衙前停住了。 「下官见过格格。」 马车里头,静默无声。 街上、府衙中,无数双眼睛全往这儿看,偏偏,里头不吭声就是不吭声,让他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摆明了要给他难看。 摆什么架子啊!单晓月看不过去,上前要帮大师兄说话,雍皓星及时阻止她,无声地摇了下头。 封晋阳神色未变,清了清喉咙。「看来格格不仅人养尊处优,连耳朵也跟着『养尊处优』了。」他同情地叹息。 里头的兰熏脸色微变。 这话什么意思?敢暗喻她是聋子吗! 「难得封大人有说笑的雅兴。」她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咦?格格听得到?」他状似讶异。「下官失言,格格大量,切莫见怪。」 意思是,她要当场「见怪」,就很小肠小肚小器量了? 被一句话堵死,教兰熏完全没有借题发挥的余地。 「下官恭请格格下轿。」好歹一个是地方父母官,一个是本朝格格,万一当街就卯上了,这能看吗?这种「家务事」还是关起门来解决比较好,别让百姓看笑话了。 「免了,就直接上路吧!」口气冷冷的,完全不给面子。 「下官遵命。」封晋阳不以为意地回身,简单交代了一些琐事。 「师兄…」单晓月皱着秀致的弯月眉,担虑地轻唤。 「没事的,别担心。」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里头有件我刚为你做好的披风,天冷要记得穿上,还有…」真的放心不下啊!他总是这样,平时就常处理公务到忘了用餐,要不是有她担待着,跟前跟后的打点一切,真怕他累坏自己。 这就是她的大师兄,看起来个性淡然,却有极重的责任感,凡事尽心尽力,为身边的人担待起一切,对自己反而显得过于轻忽。 「知道了!你从几天前到现在,已经交代过八百遍了。」封晋阳笑道,宠爱地拨拨她的发。「我会打理自己的,你有事就告诉皓星一声,他知道怎么跟我联络。」 单晓月点了下头,依恋不舍。 这一幕,完全落入兰熏眼底。 又不是生离死别,上演什么十八相送?生怕人家不晓得你们有多浓情蜜意吗?看了就碍眼! 胸口很闷,虽然她不知道自己闷什么。 「封大人,你还想话别多久?」 正欲张口的封晋阳,回了小师妹一记无奈的眼神,转身欲走。 「师兄…」牵握的手,留恋着,不舍放。「我一定会很想、很想你的。」 「孩子气。」封晋阳弹弹她鼻尖,临去前,与雍皓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眼神。 肉麻当有趣! 兰熏扯下帘子,不屑地冷哼。 反正她就是看封晋阳不顺眼啦,不管他做什么,就是不顺她的意! 第四章 如果兰熏以为,身分的不同就能改变什么的话,那她可要大失所望了! 傍晚,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的热闹城镇留宿,养足精神以便明日赶路。她让侍女扶持下车,也等待着封晋阳错愕的表情,但是,她万万都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的… 「咦?你你你…」封晋阳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如何?封大人尽可直言。」兰熏勾唇,总算有了一点占上风的优越感,等着看他懊悔万分的表情。 「下官不敢。」恭敬的表情实在摆得太诚恳,让人不疑有他。 「无妨,封大人有话直说。」要赔罪就快,罗嗦什么! 封晋阳顿了会儿…「啊原来你就是那天在庙里右手抓土鸡、左手抱萝卜,先是卖香烛,再是闻鸡起舞,接着被狗追掉到水里,然后又黏在未干的泥浆上动弹不得,最后还不小心撕破我的衣服,压得我起不来,很像村姑的那个呆呆的姑娘…」这一张嘴可没完没了,说得又顺又溜,咬字清晰,保证方圆百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恶! 兰熏在心中暗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没错,他的表情是够惊异,但却完全不是她所预期的那样…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这番语出惊人的话之后,周遭所有的眼睛全都黏在她身上,有的瞪大眼,有的滑掉下巴,全都愣上九重天。 就算之前还有人不晓得这件她人生中最引以为耻的事迹,在他这番强力放送下,恐怕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好极了。 这封晋阳真是太了不起、太会做人了,让她真是、真是天杀的…感、动、极、了! 「封大人好记性。」她由紧咬的牙根中进出话来。 「哪里。姑…呃,格格那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你的鸡带走了,现在还养在我府里,我没有虐待它哦,成天吃饱睡好,比以前更肥了呢!」 她管那只死鸡是死是活、是肥是瘦! 兰熏恨恨地转身进客栈。 「那你的鸡…」身后的封晋阳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你高兴可以宰了吃!」 「不要吧?好残忍呢,你和它感情不是很好…」 「封大人大可闭嘴!」忿忿然丢下这一句,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哈哈哈…」 客栈三里外,笑不可抑的声浪回荡在林子里。 「你笑够了没有!」封晋阳冷冷瞪着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不像话师弟。 「再、再一会儿…」哈哈!真是太有趣了。「我说大师兄,你是存心逼她拿刀砍了你吗?」 封晋阳懒懒地撇唇。「你太夸张了。」 「谁说的?我敢跟你赌,她现在一定在做草人诅咒你,这辈子,你和她怨仇结深啦!」别小看女人,她们要记起恨来,是可以恨到地老天荒的。 「有那么严重吗?」不过就小小戏弄一下,让她闷得吃不下晚膳而已,哪有他说得那么不共戴天? 「知道要担心了吧?」所以他说啊,这师兄真是犯贱,没事捅自己一刀,才来哎哎叫的喊痛。 「我一不娶她,二不靠她赏饭吃,需要担心什么?」他淡哼。 「是、这、样、吗?」他亲爱的大师兄真是愈来愈不可爱了,难怪兰熏会被他气得吃不下饭。 那一脸贼相看得他很碍眼。「少跟我扯些有的没的,该办的事给我处理好,听到没有?」 「知道啦!」他雍皓星办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最好如此。」封晋阳哼吟,懒得再与他瞎扯,转身提气一跃,消失在暗沉夜色中。 回到客栈,正要进房安歇,正好兰熏的侍女端着托盘迎面而来。 他看了眼原封不动的食物,问道:「格格没用膳?」 瑾儿摇摇头。「在里头发脾气呢。」 「她迁怒于你了?」 瑾儿苦笑。「格格心情不好,我们当下人的,多担待些也是应该的。」 真不可取的坏习惯。 封晋阳接过托盘。「我来。你去休息。」 「封大人…」瑾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 「您…别再惹格格生气了好不好?」伺候格格多年,她深知格格的脾性。 她太骄傲了,头一回有人让她挂不住面子,一再戏弄,她怎么忍受得了? 格格是拿他没辙,但倒霉的可是她们当下人的呢!他要一日来三回,他们全都要集体自杀给他看了。 封晋阳下颚微绷。「我懂你的意思。放心,我有分寸的。」 迈步往兰熏房里去,腾出一只手敲门,都还没发出声音,里头便传来娇叱:「我说了不吃、不吃、不吃!你们聋了吗?」 脾气真大啊! 封晋阳暗叹,推开门。「格格心情不好?」 一见是他,兰熏马上沉下脸。 始作俑者还有脸问! 「出去,本格格不想看到你。」 封晋阳脸色末变。「这五台山一行,不是格格钦点下官同行的吗?」 换句话说,她自作孽啦! 「我后悔了行不行?给我滚回安阳去!」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一把火腹中烧,浑身都不对劲。 「那可不行。」他步履沉稳,将晚膳放在桌上。「此事可关乎到下宫的乌纱帽呢,恕下官无法配合格格的兴致行事。」 「你也会在乎仕途前程?惹恼了本格格,别说前程,我让你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她再笨也不会看不出来他故意在耍着她玩,一向心高气傲惯了,却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颜面,要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封晋阳!此仇不报,我就跟你姓封! 「所以呢?我是不是该诚惶诚恐,下跪求饶?呵呵!」他无礼地笑哼。「同样的把戏看多了,你都不腻吗?」 「你…」她脸色一变。 「所有人都知道你兰熏格格了不起,用得着摆那么大的架乎,让下人不好过吗?他们也不过吃你一口饭而已。」 「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出去!」他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他来教训她! 「乐意之至!」以为他爱留啊?开玩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上几句。「迁怒不是君子所为…嗯,虽然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也不必那么努力发挥小人的一面吧?虽然你真的修养差、个性不好、肚量比针孔还小、最爱恼羞成怒…」 话没说完,一个不明物迎面袭来。 「我说滚出去…」她飙吼,扔出一颗枕头,险些气爆肺腑。 这该死的双面人!人前摆出一副卑微谦恭的模样,人后却放肆无礼得很! 「噢,对了,还加上脾气差到极致…」他闪过攻击物,喃喃自语。 「你以为谁都爱领教你的大小姐气焰吗?说穿了,你吃不吃与他们何干?为什么他们得看你的脸色,百般讨好你多吃两口饭?还不就只因为你投胎时,挑对了地方,否则以你这种骄纵又不可爱的脾性,保证人缘差到不行…」 「封、晋、阳…」她用力嘶吼,这辈子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只有他!从不把她当一回事,先是戏弄得她无地自容,差点让人以为她疯了,再是当着她的面,将她批评得一无是处… 如果他存心要惹火她,很好,他成功了!生平第一次,她产生想杀人的强烈! 「我是好心才告诉你,不然你都不晓得自己做人有多失败…」他还在讲… 「够了!」她再也无法忍受更多。「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相信我,这也是我迫切希望。」从初见到现在,他们大概就这一刻最有默契了,真感动。 「你…」忍无可忍,她冲动地丢出另一颗枕头,手边凡是看得到的物品,全往他的方向接二连三的招呼过去,脾气完全失控。 「出去、出去、出去…」再和他多说一句,她会杀人,一定会! 相较于她激动的行径,他毫不费力地闪避开来,神情一派从容,还不忘朝井底再丢几颗石头打落水狗。「别费事了,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你是碰不到我一根寒毛的。」 兰熏用力吸了口气。「封晋阳,你记着!哪天就不要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如此对待我!」 「很遗憾我们相看两相厌。」他状似悲伤地叹息,转身走了几步,带上房门前,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被人三两句话就激得吃不下饭,你要是饿坏了,吃亏的绝对不是我。」 她愣了下… 「谁说我吃不下?我食欲好得很!」她冲着关上的房门大吼,倔傲地端起碗筷。谁要为他影响食欲了?她偏就吃给他看! 封晋阳听见了。在门外停顿了下,举步离开时,唇畔勾起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浅笑。 兰熏一直都觉得,她和封晋阳八字犯冲,所以自遇上他之后就诸事不顺,而之后发生的事,更是为她的想法作了验证! 一大清早用过早膳后,下人们感受到主子与封大人之间冷到足以冻死一条活牛的僵冷气氛,全噤若寒蝉,识相的埋头做事,不敢多吭声。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数天,一路上,兰熏极尽刁难之能事,在荒郊僻野指定要吃海鲜盅、鲍鱼粥,喝茶非君山银针不喝,就寝无软榻暖被不睡,一路下来,为了伺候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底下的人全都直呼吃不消。 当然,这刁难不到封晋阳。 上上下下,大概也只有他够种,敢在她摆大小姐架势时,干脆直接地回她一句:「很抱歉,格格只有清粥野菜可吃,木床冷被可睡,再加送你一壶清澈的山泉水,不用谢了。」 一副爱吃不吃、爱睡不睡随你高兴的态度,气炸了兰熏。 这样的暗潮汹涌一直维持到第七天,行进的路线离开官道,切入山径,突遇到山贼洗劫,教一群人措手不及,这班随从皆以家仆居多,真正有功夫底子的不多,声势看来是很吓人,其实中看不中用,平日养尊处优,一遇到突发状况,全都没了方寸,尖叫的尖叫、窜逃的窜逃。 就说嘛,他怀疑这些王公贵族脑袋里装草包是有根据的。带了厨子来烹调美食,却忘了荒山野岭空有厨子没有食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家丁、侍婢带了一堆,把自己服侍得妥妥贴贴,只会贪图享乐,怎么就没想过要带几个真正有用的护卫来保障身家安全? 「啊…」 一声慌张的惊叫传来,打消他原本想蹲下来观战的念头。 叹了口气,封晋阳认命地挽起袖子上场,否则要是不小心弄挂了这名娇贵格格,他可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大刀,兰熏花容失色,连连退避,脚下一个踉跄,几欲仆跌的那瞬间,一道迅捷的身影欺近,探手往纤腰一揽,侧身闪避的同时,顺势抽下她发间的珠花,弹指击开袭来的大刀。 兰熏惊魂未定,跌落温热胸膛,才发现是封晋阳。 正欲张口说些什么,直逼而来的攻击让她没有喘息的机会。 「低头!」他冒出一句,她本能地听命行事,而后,一把斧头由头顶挥过,她顿时脸色惨白。 手无兵刃的封晋阳难以反击,再加上臂弯中有个手脚发软的小女人,面对接踵而来的攻击,只能采取兵来将挡的守势,手腕一翻,又抽掉她一只白玉簪弹开刀锋,顿时,丝缎般的黑发如瀑披泻而下。 「侧腰,抬腿!」他一步步指示,托住她的腰身,她害怕地闭眼照做,然后错愕地发现,还真将对方给踢得跌开数步。 旋身避开攻击的同时,长发在空中划开荡人心魄的美丽弧线,空气中泛着阵阵女性幽香。他连连抽光她发间所有的点缀,把价值不菲的首饰当成无用废铁来挡刀剑。 「呵,本来对你头上那串华而不实的装饰很不以为然,没想到还真有点用处。」封晋阳实在太感动了,没想到她虽然身手不中用、脑袋不管用,身上依然有些「可取」之处。 三魂七魄都快飞一半的兰熏,已经没力气和他欠扁的话计较了。 「你、你可以…」放开我,没必要抓着我加入刀光剑影吧? 她已经声调颤抖,连话都说不完全了,没来得及说完,他足尖一勾,挑起地面上的长剑「伸手!」 本能地听话照做后,看着手上多出来的长剑,她傻了眼… 不会吧! 虽然她曾经说服皇奶奶,幼时常看皇上习武,多少懂点拳脚功夫,可是看归看、懂归懂,那只是皮毛啊,真正要拿刀拿剑的上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发什么呆!扬手,左攻,啧,真笨,再偏左一点啦,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回剑…」 喂,你够了没有! 要不是情况不对,这一剑她真想往封晋阳身上砍。 「弯身,攻下盘…喂,低头啦,你脑袋不要啦,虽然它装饰胜过实质用途,但还是得留着啊!」慢了些许的兰熏,被划过的刀锋削落一小绺发丝,随风飘散,差点又吓得她魂飞魄散。 封晋阳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柔软的身体舞出俐落剑式,刚柔并济,虚实莫测… 「攻右,他那里比较弱,记住,这叫剑舞嬉雪…」巧妙使了个剑式。「还有落叶逢春,这回可要看准一点哦…对,就是这样,挥剑!」 孺子可教也。 当第一道血光喷出来时,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失声。 啧,杀猪啊?才刚觉得她有救而已呢,朽木! 他摇头叹息,不予理会地继续扬动手中长剑。 他动作极其优雅、悠闲、外加悠哉!倒是吓坏了尖叫连连的兰熏。 「拜托你不要叫好不好?我脑袋都快被你震昏了!」要知道,她就在他耳边鬼吼鬼叫的,接收噪音他是首当其冲,这是很不仁道的酷刑耶! 「你你你…」无法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想藉机报复她不能这样啊,她、她快吓死了… 「喂喂喂,你剑都拿不稳了,还砍个鬼啊!」 「我、我…」不行了,她手软脚软,完全不听使唤…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被他们所伤的蒙面山贼被激出了杀意,出其不意地使出狠绝招式,打掉她本来就拿不稳的剑,招招致命。 这下可好,她头上能拿来玩的东西都被他玩光了,连唯一能反击的剑也没了,封晋阳措手不及,又要顾及怀中叫得他脑袋发昏的女人,一时不察,中了一掌,连连跌退数步。 「封晋阳!」这下,她是真的慌了,急忙扶住他。 蒙面山贼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迅速补上一掌,封晋阳完全没多作考虑,马上转身护住兰熏,挡下这一掌,这一击,同时也教兰熏承接不住随之而来的冲力,脚下一阵踉跄,与封晋阳一道往山崖边跌去… 当意识再度回到脑子里,兰熏只感觉到痛!说不出来的痛! 她低低,掌下探到一片温暖,皱着眉睁开眼,惊觉被她压在身下的人正是封晋阳。 他…没事吧? 仰头看了看上面,由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之前又连中两掌,他…有可能撑得住吗? 伸出手,颤抖地探他鼻息,想确定如今身下的是人,还是…尸体。 「不用探了,我还没死,不过你要再不起来,我就不保证了。」封晋阳连眼也没睁,有气无力地回她。 他就算没摔死,也快被她压得断气了! 她也够不上道了,他为她挡了一掌耶,她居然没撑住,害他陪她跌得七荤八素。 好,跌得七荤八素就算了,反正他有一身连飞燕都要羞愧的绝妙轻功,她好歹捧个人场,安慰一下他的辛劳吧?居然一跌下来就不给面子的马上给他昏死过去,难为了他一身好轻功无人欣赏! 也没关系,一身好轻功无人欣赏就算了,看在竭尽全力护住她的分上,他没死在那一掌之下,也没死在这深山溪谷的一跌中,最起码不要压死他吧? 「啊!」她惊叫,跳了开来。 「拜托,你就饶了我的耳朵吧!」现在就算她存心压死他,他也咬牙认了,只要让他死得清静些,他全身酸痛,实在没力气和她的穿脑魔音抗衡。 「你、你…」兰熏惊疑不定地审视他。 什么态度?见鬼啦? 「这就是你兰熏格格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封晋阳没好气地坐起身,一移动身体,才发现全身骨头像要散了似的。 唉,人真的不能不服老,以前在山谷间跳上跳下的追杀皓星都没事,才不过两、三年而已,就差点一路跌到阎王殿去,真是愈来愈不成材了。 他侧耳倾听,捕捉到流水声,断定前方不远处应是有溪流,也不指望那个没心肝格格了,他自力救济地撑起身子,循着水声找去。 兰熏默默跟在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果然有水。小小的瀑布由上头奔流而下,水花四溅,一旁有几株杏花树,加上悬崖峭壁,好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啊! 他挽起袖口,掬了满掌的清澈溪水清洗脸庞,感觉清凉畅意了些,开始有闲情审视伤口,单掌掬水以清水洗净伤口。 「欸…」她迟疑地发出声音。 「有何指教?」看都没看她一眼,挽高另一边的袖子。唉,擦伤还真不少呢,当真老了、老了! 「你…没事吧?」她表情微窘,不自在地问出口。 封晋阳耸耸肩。「还好啦,就浑身有数不清的擦撞瘀伤,头上肿了个包,痛得快要裂开,觉得手脚好象不是自己的,都不太听使唤,就这样而已,也没怎样。」 这样还叫没怎样? 她看着他清洗伤口的动作,别别扭扭地递出绣花手绢。「用、用这个好了。」 再怎么说他都是为了救她才会弄成这副德行,害她看着看着,都要良心不安了。 封晋阳眉头几乎挑高到天边去。 这一张口就要挖狗眼、撕狗嘴、要狗命的骄纵格格,几时也有这么好心肠的时候了?害他受宠若惊地小小呆了一下。 惊讶归惊讶,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摊开手绢高举端详,皱眉小小批评了一下。「啧,居然绣牡丹,真俗艳。」 兰熏微愣。 这口气、这神态… 她甩甩头,抛开脑中重迭的影像。不是说好不胡思乱想了吗?怎么又差点错把那名无礼男子当成封晋阳。 「不要就算了,还我!」她微恼地伸手要抢回,封晋阳动作更快,手腕一翻,轻易避开。 「又没说不要,脾气真差。」将手绢沾了水,在伤口上轻拭。 兰熏看着,嗫嚅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再度露出饱受惊吓的表情,差点一头栽进水底。 「这、这是你最新的报复手法吗?」封晋阳惊魂未定。他耶!封晋阳耶,那个她嚷着势不两立,一度想剥皮拆骨来泄恨的封晋阳哦!她会对他这么温柔? 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其实是想吓死他,对吧? 「你!」兰熏咬牙,突然间很想一脚把他踹进水里。 就知道不必对他太好,她收回所有的善意与感激,他这个人,只适合粗声恶气的对待! 第五章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没听到,她没听到。 兰熏闭着眼睛,不断催眠自己,她没听到那一声声悠闲的吟诗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才刚吟完,又一尾笨鱼上钩。 垂钓、烤鱼,好不逍遥。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千万不用理他… 她在心中喃喃重复。 「格格,你真的不吃吗?」烤好鱼,他又多事地再问一次。 「要我吃那种东西?」兰熏不敢相信他真敢如此对待她。打小到大,她都是吃好穿好,连太皇太后都将她给宠上了天去,如今要她尝那种粗鄙之物? 打、死、不、吃! 第一天,骄惯如她,真的是如此坚持的。 可这荒山野岭之间,除了烤烤鱼、猎猎野味,再不然就是摘摘树上的果子之外,实在也没其它选择了。 而这座该死的山谷,好似走了一生一世都走不出去似的,这教平日养尊处优,非锦衣不穿、非玉食不吃、非温床不睡的兰熏吃足了苦头。 而封晋阳根本完全不理会她使的小性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悠然自得地让人妒恨。 毕竟是血肉之躯,兰熏嘴再硬,总硬不过现实。第二天,她已经又饿又累,顾不得什么粗食、玉食了,偏偏面子上就是拉不下来。 尤其,他还该死的又是垂钓、又是烤鱼的,惬意自在得像是不把餐风宿露当一回事。 相较于她的狼狈,真是…让人气恼的强烈对比! 最最可恶的是,她说不吃,他还就当真下去「强人所难」,迳自大快朵颐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然在,几度夕阳红…」多么的淡泊名利,多么的超然物外… 「够了!」长时间下来,兰熏自认忍受够了!「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愈听愈有气! 封晋阳表现得很无辜。「面对好山好水,忍不住就有感而发了,你听不懂吗?平日要多,不要只顾着贪图享乐…」 「谁会不知道临江仙啊!我有这么白痴吗?」她气得大吼。 又扯嗓门了。唉,她实在很喜欢又吼又叫的。 真不晓得她在气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什么不好? 她啊,平日娇滴滴地被伺候惯了,吃不了一丁点的苦。 封晋阳无奈地摇头叹气,没边没际地冒出一句:「你要不要过来水边照照自己的样子?」 「怎样啦?」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溪边…「啊!」冷不防又是一阵尖叫,一时惊吓地跌坐地面。 那、那个披头散发、蓬首垢面、张牙舞爪的女人是她? 头一回看到有人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封晋阳抿紧嘴角,给足了面子,没在这时落井下石,嘲笑她的狼狈。 谢天谢地,她现在总算知道他的眼睛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了。 见她忙碌地梳洗、打理外表,他淡淡地道:「外表都已经不再高贵优雅了,还顾什么无谓的尊贵坚持?你那些原则会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皇室加诸的荣宠光环,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不会有这一天的,你少诅咒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是吗?外在的享受,对你真有这么重要?」他敛眉,覆去眸底那抹沉思。 「废话。」她天生就是天之骄女,一出世就注定拥有数不尽的光环及娇宠,他一介市井小民怎么会懂! 是吗?当真是他苛求了? 「喂,封晋阳…」他在想什么?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好深沉,她看不透… 「就算再娇贵,落难时刻还是得将就,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否则再有一身尊荣,饿死了又有什么用?」封晋阳将烤鱼递去。「最后一次,不吃我真的要吃光了哦!」 兰熏内心交战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接过。 挑起一小块鱼肉入口…嗯,其实也还好,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吃。 总算搞定这个难伺候的金枝玉叶了! 封晋阳吐了口气,拍拍方才烤鱼时沾污的双手,随意往后仰躺,潇洒淡吟:「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 「喂!」兰熏不敢相信,他这样就要睡了。 「我的宝贝格格,你又有什么指教了?」该不会真不晓得这首诗出自哪里吧? 「你、我…这样我怎么睡?」 「躺着睡啊!」这也要他教? 「什么!」之前要地睡木板床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连床都没有! 封晋阳轻揉隐隐疼痛的鬓边。「你说话能不能用正常音量?」老是又吼又叫的,他耳朵早晚被她叫聋。 「你敢叫我睡地上!」 有什么不敢的? 「难不成你想睡树上?」她要是爬得上去,他也不反对啦! 「你起码给我一张床和被子!」太过分、太过分了!她这辈子还没这么落魄过。 「有本事你去弄啊!」荒山野岭的,她开什么玩笑?强人所难也不是这样。 「你真以为有崇高的身分,就什么事都能有求必应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我身上的伤比你多出多少?该担待的我都替你担待下来了,你还想怎样?告诉你,我比你更需要一张床!」 「我…」兰熏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你要任性是你的事,我需要休息,没多余的力气应付你的大小姐架子。」 他说到做到,果然倒头就睡,不再理会她。 兰熏愣在那里,委屈地咬着唇。 他这么凶干么?她是没吃过苦,那也不是她的错啊!她从小就生活在最优渥的环境之中,这些日子以来所忍受的,已经超出她的极限了,她只是发泄一下情绪而已嘛,又没真的要为难他… 看吧,就说她犯太岁,瞧她现在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封晋阳…」她轻声喊道。 背身而去的封晋阳没有回应,规律沉稳的呼吸,显示他已睡眠状态。 他真的就这样睡着了,完全不理会她? 她看了看四周,暗暗沉沉的,只有微弱的月光及燃烧中的火堆,静到听得见虫鸣、夜枭的叫声… 她害怕地环抱着身体,卷缩在大石子边,入睡前,眼角都还挂着泪滴… 再一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兰熏稍微移动僵麻酸疼的身子,一件绣工细致的披风稍稍由身上滑落,她愣愣地拾起。 这…是他的吗? 他不是很生气?气得不想理她便迳自睡去? 她抓紧披风,看了看四周,没见到他的人影,她心慌地跳起身,顾不得腿上阵阵的僵麻感,四处寻找。 他昨晚那样毫不留情的斥责她,他是不是因为她难以伺候,所以丢下她独自离去? 「封晋阳…」她害怕地大喊,没有方向地到处乱闯,不慎绊到盘根错节的树根,也顾不得跌跤的擦伤,咬牙爬起继续喊着、找着。 「叫得那么急,失火啦?」封晋阳由另一头走来,不解她莫名的慌乱。 「封晋阳!」她吁了口气,激动地冲上前去,因为太急,绊到小石子,踉跄地往前扑跌! 他三两步上前,接住她。 跌落他怀中,兰熏仍止不住慌惧,质问道:「你去哪里了!」害她…快吓死了! 「我们的宝贝格格不吃烤鱼,我只好去猎猎野味喽!」他举高左手上刚猎到的野雉。 是这样吗?她还以为… 兰熏松了口气。 「怎么了吗?」封晋阳研究她的表情。「你刚刚的样子好象天快塌下来了。」 「我哪有?」她绷着俏脸推开他。这么丢脸的事,她打死都说不出口。 封晋阳也没追根究柢,率先走在前头。「走吧,料理我们的早餐去了。」 兰熏一移动脚步,马上就发现不对劲,方才在惊急之中根本顾不得太多,此刻阵阵的刺痛正提醒着她,她扭伤脚了! 发觉她愈走愈慢,封晋阳回过头,望住身后拉出一大段距离的她。「你怎么了?」 「没、没呀,哪有什么?」她嘴硬地逞强,怕他又嫌她这个娇滴滴的格格太麻烦。 封晋阳压根儿就不相信她的话,视线直接往下移,盯住她不甚自在的走路方式。「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不要你管。」他昨晚都把她说成那样了,她也是有尊严的,才不要低头向他求助。 他要真不管她,早转头走人了!还会和她磨到现在? 封晋阳不理会她说了什么,转身往回走,直接强势地命令她坐下,脱了她的鞋袜。 「喂,你…」她张口想抗议些什么。 「这样会痛吗?」 她摇头。「不会。你…」 「那这样…」话没问完,一声惨叫直接尖锐地蹂躏他的听觉。 封晋阳白了她一眼。 一双白细的纤纤玉足禁不起奔波与摧残,处处是红肿破皮,简直惨不忍睹,难怪她昨晚一直在使性子。 这个高傲的女孩呀,学不会适当的表达情绪,于是便一直造成反效果。 她一双玉足在他掌下,显得更加精巧细致,像白玉雕出来的一般美丽,可是却走不了几步路,这就是所谓的官家千金啊! 他叹了口气,有感而发。「缠什么小脚啊,一点都不实际,走两步路就哎哎叫。要这华而不实的美丽,有什么用?」 就像她外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世与光环… 兰熏被他的不以为然惹恼,气闷地就要抽回脚。「关你什么事…」 「不要乱动!」扭伤筋骨不及早处理,她是想让脚肿成馒头大吗? 兰熏还想表达不满,一阵尖锐的痛楚毫不留情的传来,她不由得尖叫连连,想抽回脚,偏让他握得死紧。 「封晋阳,你浑蛋、卑鄙、无耻,放开我…」他根本就是藉机在恶整她,可恶、可恶、可恶… 她痛得失去理智,死命的捶打他。「放开,我叫你放开,听到没有!」完全不顾形象地嘶吼、揪扯、攻击他,豆大的泪珠接连滚了下来,哭得好不凄惨。 「啊…」就在一阵几乎让她痛昏过去的一扭之后,封晋阳松了手。 呼,再不松手,他也快被她打死了! 「呜…」她还在哭,眼泪停不下来。 「够了吧?我都放手了。」 「你、你好浑蛋…」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人在落难时,连小小的七品县令都这样欺负她,呜… 她真正受创的,其实是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自从遇见他之后,她所有的高傲,全被他摧毁殆尽,她讨厌死他了… 知她是在藉机宣泄满腹的委屈,封晋阳也不阻止,蹲在她跟前,任她发泄。 时间在哭泣声中流逝,她哭声渐歇,情绪也逐渐平复。脚其实已经不痛了,想起自己刚才像个疯婆子似的,对他又打又骂,她开始兴起一丝愧疚… 看向蹲在她跟前,耐性十足的封晋阳。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她发出声音,有些许沙哑。 封晋阳抬眼。「好多了吗?」 他…为什么没生气? 她早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不会忍气吞声去承受她的骄蛮气焰,可是刚才,却又为什么默默吞忍她无理的哭闹情绪? 她实在捉摸不住这个男人的心思,她想,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懂吧! 「没事就快起来,我快饿死了。」他没多说什么,率先起身。 兰熏吞回话,默默起身,忍着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走了两步,封晋阳停下脚来,看了她一眼,又绕回她面前,把猎来的野雉往她手里塞,默默弯低身子。「上来,我背你。」 因为背对着她,所以也没瞧见她惊吓的神情。 他、没乘机嘲讽她是不济事的千金小姐,还要背她? 这真的是那个总是义正辞严教训她、对她不假辞色的封晋阳吗? 「发什么呆?还不快上来,你不饿,我可饿坏了!」 经他这一催促,她没想太多,本能地听命照做。 各自静默地走了一段路,较能够平静下来消化这一切转变的兰熏,感受到由他宽背传递而来的暖热温度,竟莫名地让她感到心安。 他就连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是平稳沉笃的,就像他的个性一样,总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坚定沉着。 「你这个人,其实没我想得那么糟。」不及深想,话就这样飘出了口。 封晋阳淡淡回她。「我亦有同感。」 什么嘛!意思是,之前她在他心目中,其实是很糟的! 不过,这一回她没与他计较,闭上哭得有些酸涩的眼,靠在他温暖舒适的肩背上,安心的让自己睡去。 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封晋阳抬眼,瞧见她安然恬静的睡颜,偏偏下意识里,手中还不忘牢牢抓住他们的食物… 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胸口浅浅激荡。这女人啊,刁蛮、任性、泼辣、爱哭,却又…单纯、率真。 她其实很美,笑容清恬可人,只要她多点女性温柔,别总是盛气凌人的话,应该也是很可爱讨喜的… 在深山林谷里待了七天,餐餐山禽野果吃到她快叫救命时,总算走出那座山,当看到第一户人家时,她感动得差点要落泪。 封晋阳依然背着她,虽然她扭伤的脚已经好多了,但她不会笨得自己招出来,赖皮地想让他乡「效劳」一下。 封晋阳又岂会不知,看在她这几天也吃够苦头的分上,就由着她赖了。 那户人家,是一对相当和善的中年夫妇,平日以打猎为生,也很殷勤地招待他们,天晓得,这几天她已经吃够嚼之如蜡的山禽野味了,她迫切希望能有丰富美味的食物来慰劳她的五脏庙。 所以当看到桌上的清粥、野菜,还有腌萝卜时,她本能地就情绪反弹了。 「你要我吃这些东西!」她跳了起来。 妇人窘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方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 看得出来。 兰熏皱着眉头环顾破落狭窄的房子,这种地方能住人吗? 「你最好给我闭嘴坐下。」封晋阳沉声说道。她难道不知道她嫌弃的表情摆得有多明显?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千金小姐!人家又不是欠她的,有地方让她借宿已经要偷笑了,难不成还想比照皇宫的金碧辉煌? 敢命令她! 兰熏才要张口,迎视他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话就吞了回去。 见识过他疾言厉色教训她的模样,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会毫不留情的再来一回。 她闷闷地坐了回去,并且在心中重复告诉自己,她不是怕他生气,绝对不是… 封晋阳这才转头,温和有礼地向妇人致歉。「不好意思,她就这性子,让您见笑了。」 「哪里。您这小娘子一看便知出身在不凡的人家,蓬门简陋,是委屈她了。」妇人笑笑地,不以为意。 「没有的事,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事,让您见笑了。」他羞愧道。真是的,这么大了还不会做人,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妇人来回审视了他们一眼,像理解了什么,含笑点头。 打从这名男子背着她来敲她家的门时,她就看出他们绝非寻常人家。女孩身上有股让人无法逼视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她想,应该是门户不当,背着家人私逃的小情侣吧! 而这名男子英伟绝伦,显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就算今日没没无闻,他日前途也是无可计量的,瞧,他只消说句话,那傲气的小娘子,不就温温顺顺的了?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他呢! 一个是正气凛然,一个是娇美绝伦,愈看真是愈相配。 妇人清清喉咙,问道:「我们这小地方,没有多余的房间,你们同睡一房,无妨吧?」 什么!这怎么可以! 兰熏正要出声,封晋阳快她一步,抢在她前头说:「没有问题,我们夫妻共宿一房即可,不劳您费心了。」 喂喂喂!他说什么?谁跟他是夫妻啊! 「那好,你们吃完就早点休息,不打搅了。」妇人简单地招呼过后,便退出房门。 一等妇人离开,兰熏马上发作。「封晋阳,你胡说什么,谁要跟你睡一间房了!」 「人家就只有一间房了,我不这么说,难道你要出去睡吗?」 「当然是你出去!我堂堂大清皇朝的…」 「我顶多把床让给你。」没什么表情地截断她,迳自端起碗筷享用晚餐。 要他出去冻露水?很抱歉,他的君子风范没打算用在这里。 「你…」拿身分压他也没用。他狂妄得很,根本不把皇亲权贵看在眼里。 她抿抿嘴,看他粗茶淡饭吃得自在,忍不住闷声道:「难道就没有像样点的东西了吗?这种粗食,你怎么吃得下去?」 「别人都能吃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一家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肯招待你就不错了,再这样嫌东嫌西,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到时被赶出去,我可不管。」 「可是…」她不情愿地咕哝。「了不起付他们银两嘛!」 「你有,你给啊!」他淡哼,又喝了口清粥。 「什么!你身上没有银两?」 「没有。」习惯了她的吼叫,他神色自若地挟了一小块酱菜,没让食物由嘴里喷出来。 「你再说一遍!」她无法接受打击。 「没有。」 兰熏不断吸气、再吸气。「都是你啦,把我身上一些值钱的东西拿来挡兵器挡光了,不然现在哪会这样!」 怪他!「请问是小命重要,还是那些身外物重要?」 「可是没有银两,我们怎么办啊!」 「省吃俭用一点,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你紧张什么?」他说得淡然。 「你要我跟着你粗茶淡饭的吃苦?」 「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是什么身分,怎么可以…」 他沉下脸。「那么要走请便,下官身分卑微,不敢强留。」 又摆出那副吓死人的冶脸了。 她委屈地咬唇,不说话。 「你到底要不要吃!」他皱着眉,扬声问。 什么嘛,对所有人都温文谦和,独独对她,不是训就是斥,从不给好脸色,她就这么惹他厌烦吗? 愈想愈不是滋味,赌气地别开脸。「不吃!」 「随便你!」连安抚都懒,迳自吃他的晚餐。 他…可恶! 兰熏气闷地捶了下床板,细皮嫩肉的小手旋即又痛得她差点飙泪。 封晋阳斜瞥她一眼,见她噘着小嘴,闷闷地坐在角落,好似他把她欺负得多惨似的。 他无奈地拿起另一个空碗,盛上粥,又挟了一些菜端过去。「喏!多少吃点吧。」 她吸吸鼻子,别开眼不理他。有志气的人,不吃嗟来食。 还呕气呢,孩子似的。 他好笑地将碗塞进她手里。「算我拜托你吃,行了吧,我的大小姐!」 这还差不多。 她神色稍霁,勉为其难尝了口…「好难吃!」 「出门在外,你将就点吧!」 她满心不情愿,皱着眉,将咸咸的酱菜配着清粥吞下肚,表情活似他在逼她服毒似的。 封晋阳看在眼里,内心五味杂陈。 是他强求了吗?她是温室的花朵,一直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以致娇养成这副性情,一时之间要她改变,确实是苛求了… 第六章 想当然耳,兰熏是拗不赢封晋阳的,所以,他还是在房内而不是房外,她依然睡床上,而他睡地板。 但是这一晚,她却失眠了。 翻来覆去,想着他就在床下,就是怎么也睡不着。当然,不是担心他会对她怎样,而是不小心想起他身上还带伤,让他睡冰冷的地板,夜里又那么冷,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这样一想,哪还能睡? 「喂,你睡了吗?」 一片静默,没有回应。 佩服他随遇而安的本事。 她悄悄起身,看了眼沉睡中的他,犹豫了一阵,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妇人打理好家务琐事,正要入睡,见她出来,善意的上前问:「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呃,有!那个,不是,我是说…」她懊恼地顿了顿。「有没有伤葯什么的?他…呃,我『相公』,他受了点伤,所以…」一辈子不曾开口求人,她显得好别扭。 「噢,是这样啊!」妇人倒也善解人意,没取笑她的窘状,取来一只木盒,笑笑地告诉她:「我们以打猎为生的,时时会受伤,伤葯这东西是少不了的。」 「谢、谢谢。」接过木盒,同时也接过浓浓的人情味,她突然发觉,虽然少了高高在上的光环,但是这种人与人之间交心的温暖感觉却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好特别。 原来,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乐啊! 回到房内,她内心仍为着刚刚的独特感受,心房浅浅激荡着… 轻手轻脚地蹲在封晋阳身侧,那天跌下山谷时,他手臂让枯枝给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算是最严重的,这些天劳累奔波,没能好好处理,伤口复原的状况有些糟糕。 为他上葯、包扎时,连她都没留意,她的眉心是微蹙的。 处理好伤口,再度钻回被窝,悬浮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这才能安然入眠,度过几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直到她悠浅规律的呼吸声传来,下头的封晋阳睁开了眼。 这傻丫头,她以为放轻了动作就不会惊醒他吗?习武之人,一点风吹草动就够警觉了,更别提他压根儿就没睡着。 本以为她不晓得又要抱怨床太硬什么的,不想理会她,没想到… 轻抚上左臂未愈的伤口,仿佛还感受得到她包扎时的柔情。他低敛眼眉,同时也掩住内心深沉复杂的心思。 隔天清晨醒来,封晋阳已经不在房内,这她并不意外,这些天以来,不论她什么时候起来,他总是会比她更早,把该打理的事都打理好。 这样想来,他对她也只是凶了点、严厉了点、放肆了点,还有在她闹情绪时,不会容忍她的无理取闹之外,其它地方仍是极关照她的…如果她能够说服自己降低标准的话。 才刚打开房门,就听到他和昨晚那名妇人轻浅的谈笑声。 「你家娘子外表看起来挺高傲的,事实上,只是不晓得如何表达感情而已,她很在乎你呢,你就多担待些,可别辜负了人家。」 妇人热心的叮咛着他,听得她嫣颊生热,而他居然也没反驳半句,就由着人家误解… 「我晓得的,多谢大婶关心。她从小没吃过苦,要是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我代她赔礼,大婶别放心上。」 「没事儿!人家大小姐跟着你吃苦,事事都顺着你,你就别老凶她了,要对她好一点。你一板起脸,她可难过了。」 封晋阳苦笑。「让大婶见笑了。」 「冤家、冤家,无冤不成一家嘛…」妇人笑笑地接口,就在这时,他们留意到呆站在门边的兰熏。 妇人扬起笑,热络地招招手。「过来呀,别净站在那儿,我备了早点,就是不晓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兰熏羞窘地低垂着头,接过妇人热心盛好的热粥,低声说了句:「谢谢。」 封晋阳的目光始终盯着她,不曾移开。 这回她乖巧多了,安安静静的吃着,没有半句抱怨或不满。 用过餐后,他们不便再叨扰,再三道谢过便要离去。 在那之前,妇人将兰熏拉进房中,给了她木梳和簪子,让她可以梳理长发。 这唾手可得的小东西并不值钱,要在以往,她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发簪甚至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才会用的样式,但是因为心境的不同,在接过时,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反而充盈着满满的感动。 临走前,还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带在路上吃。 原来,人间处处是温情,只是她以往没察觉。 咬着冷硬的干粮时,她已经不再满腹牢騒,夜宿郊外、冻着露水时,她也可以忍受,几天下来,她甚至学会了打理自己,不再事事需要人伺候,也不会因为学不会梳理长发而挫败地发脾气了。 依着妇人的指示来到最近的小乡镇,看到久违的人声与市集时,她开心得想欢呼。 「能看到人真好!」她欢欣地笑开了脸,有种重回人间的感动呢! 咦?她愈来愈容易满足了,好现象哦! 「我不是人啊?」封晋阳没好气地回她。 她的好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你身上真的没有银子吗?」好想吃肉包子啊!她垂涎地看着前方的摊贩,脑袋转着,思考着该怎么办… 「拿去!口水吸一下,难看死了。」 「咦?」才刚想着,满心渴望的肉包子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热腾腾的哦! 他不是…没有银子吗? 封晋阳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愿,只低声交代了句:「乖乖在这里吃你的肉包子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喂,你去哪?」愣愣接过纸袋,只来得及目送他的背影。 她抓着手中还冒着热烟的纸袋,目光移向腕间的如意镯,抬眼搜寻了下,见着不远处的当铺,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典当了手镯换来银两,再到隔壁的葯铺去,买了些创伤葯,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 才刚回到原地没多久,背后让人轻拍了下。「发什么呆?」 回头一见是他,她回以一记浅笑。「你去哪里了?」 「喏…」迎面抛来一支凤头簪,没多说什么。 「送我的?」她愣愣地接下,一时反应不过来。 「废话。」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会用得到发簪。 他刚刚,就是去帮她买簪子吗? 她惊喜地笑开了脸,抽掉固定在发上那只老旧的簪子,一头长发如云瀑披泻而下,她摸索着,重新要将他送的凤钗别上… 「我来。」见她手忙脚乱,他三两下盘好简单的发式,以凤钗固定俊,低头看向她手中完全没动用过的肉包子。「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等你啊!」由纸袋拿出一颗包子,开心地递给他。 「笨蛋。冷了就不好吃了。」 「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再难吃的东西都吃过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在发什么呆?」 「没、没呀,哪有?」她扯开唇角,以微笑带过,拉了他离开。「走啦、走啦,边走边说!」 封晋阳任她拉着走,若有所思的目光飘向被她抛在身后的当铺… 这一躺五台山之行,由原先的浩浩荡荡,到如今的两人同行,相互扶持,渐渐的,兰熏磨去了高不可攀的光环,餐风宿露,不再引以为苦。 不过,她倒是坚持每天为他的伤口换葯,封晋阳也没推拒,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专注。 眼看着五台山已然在望,这一天,他们夜宿在山脚下一处荒置已久的农宅,兰熏敏感地察觉到,这两日他格外的沈默,连她偶尔不自觉地又摆出大小姐娇气时,都懒得纠正她。 晚上用餐时,他食欲极差,一颗馒头还吃不到一半,就连脸色都差得几近惨白。 她心头隐隐不安,说不出口的浮躁扰得她无法入睡。 坐起身,察看另一头的他,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是紧皱着的,豆大的冶汗冒出额际,是作噩梦了吗? 「封晋阳?」她试图轻声唤他,得不到回应,试探地伸手碰触,被指尖传来的冰冷给骇着! 他哪是睡着?根本就是昏迷! 「封晋阳,你不要吓我!」她伸手摇他,但是不论怎么摇,他仅仅是抬了下眼皮,又无力地垂下。 怎么回事?难道…是之前的伤? 不会呀,伤口早就好了,还连疤痕都没留下! 她慌了手脚,连声呼唤:「封晋阳,你醒醒,跟我说句话啊…」 她什么都不懂,完全无法判断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而她又该怎么做才好,她从没有一刻,这么强烈的感觉到自己一无是处! 怎么办?怎么办! 她恐惧地喊着、喊着,不自觉哽咽地哭泣出声。「封晋阳,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你还要保护我到五台山,你不可以不管我,不然、不然我怎么办…」 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傲然自信的为她撑起一切,从遇袭到掉落山谷,从初遇到现在… 他狂妄得不把她显赫的身家看在眼里,习惯了别人的恭敬逢迎,只有他会严词斥责她,直言不讳地指控她不知好歹,不只一次的把她给骂哭,可是…却也全力保护着她,没让她受一丝伤害。 虽然她嘴里不说,但是她真的很依赖他,也很感激他,她…不可以没有他啊… 「封晋阳…」泪水一颗颗滴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接触到他冷得发僵的肌肤温度,她没有犹豫地伸手抱住他,紧紧地!脸庞熨贴着他的,厮磨着、偎靠着,企图以她的体肤温暖他。 发现这样仍是温暖不了他,她慌得失去方寸,完全无法多想什么,顺势解开他与她身上的衣物,以人类最原始的方式为他取暖。 她也只能用这种最笨、甚至不晓得有没有用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她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封晋阳,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惶惧的心,已经分不清这强烈的心慌背后,只是害怕一路上再也没人可以依靠,还是更深一层,来自心灵的眷赖… 胸口闷闷疼痛,紧窒得快要吸不过气来… 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习惯了,催动内力想抗衡那蔓延到四肢百骸、撕裂心肺的剧痛… 「封晋阳,不要死…」 谁的呼唤,声声幽切的在耳畔低回?还有谁,会为他如此伤心、如此眷恋呢? 他想张口告诉她,他不会死… 是的,他不会死,他命太韧,死不了的。 当年没死,现在也不会。 他还有好多事尚未完成,心里的牵挂尚未了断,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封晋阳、封晋阳…」 你好吵!让我安静睡一下行不行? 「封晋阳,不要丢下我!」 你再这么吵,谁都想甩掉你。 「封晋阳,你有没有听到?」 闭嘴!再叫我打人了哦! 他很想张开眼睛骂人,却发现四肢僵麻无力,动也动不了… 好不容易,挣脱了无边黑暗,睁开双眼,终于发现害他无力动弹的元凶。 这…是幻觉吧?这是幻觉。 他喃喃地说服自己,闭了下眼,再撑开,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同一时间,兰熏也被惊醒。 「你、你醒了吗?」她惊喜地喊。只记得,昨晚她好害怕,怕他就这样死去,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倦累睡去。 这、这… 「不好吧?堂堂大清格格,你…」他傻眼。 这什么情形! 解读他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她惊跳起来,吼道:「什么好不好!你以为…」 封晋阳挑高了眉,声调暗哑低沉…「其实,你大可直说的,我又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只是你乘人之危用强的,这样就很…」 用强的! 「封晋阳,你胡说什么!我…」几欲掀破屋顶的吼到一半,她突然愣住。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对话… 一道灵光劈进脑海,她恍然惊喊:「是你!那晚夜闯深宫,无礼调戏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呃…那个…」封晋阳为难地顿了顿。「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谈吗?我是不介意啦,但是,请问一下,我眼珠子该摆在哪里?」男人嘛,总是会本能的先照顾自己的福祉,五千年前某位孔姓夫子就说过了。 经他这一提醒,她这才记起自己未着寸缕,急忙抓了衣物掩住身体,这匆忙的一扯,连带也扯来了覆在他身上的衣服,春光尽泄。 「喂喂喂…」她要贞操,他就不用吗? 这女人,果然居心不良! 她耳根发热,俏脸红得几欲燃烧,背过身去,窘得想挖洞钻进去。 气氛持续凝窒… 「你要不要…说点什么?」这样…好怪。这种气氛再继续下去,她真的要考虑挖洞了。 「嗯…噢,那个…你肚兜的花色,真的不考虑要换吗?」他胡乱说了句,话一出口,气氛更是僵到最高点。 呃呃呃?好象更尴尬了。 怎么办?她的样子,像在物色哪块地风水比较好,只是不晓得,她想长埋于此的,是他还是她就是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肚兜什么时候才要穿上…」啊,好象也不对。 他看着眼前的肚兜,对自己是完全投降,不再企图力挽狂澜,自暴自弃地道:「在你动手打死我之前,请先告诉我一声,我愿意自行了断。」 「在那之前,先把…那个还给我。」她声音低低的,头也低低的,低到地下如果真有个洞,她发誓,她绝对会埋进去。 「哪个?」他泄气地不想再思考。 「那、那个啦!」声音微恼。 「哪个啊?」被刁难的封晋阳一肚子不爽。「你不说清楚,我怎么…」 「肚兜,行了吧!」她咬牙,豁出去地喊出来。 「呃…」他呆了呆。「不必喊得人尽皆知吧?万一…」 「你到底拿不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她很怀疑!相当相当的怀疑! 「噢,好好好!」封晋阳不敢迟疑,连忙双手奉上。 「不准看,否则我…」 「挖了我的狗眼,我知道、我知道!」封晋阳连连点头,接得顺畅,毫不迟疑。 「知道就好。」 哟,气势十足嘛,现在是谁剥了谁的衣服?她搞清楚状况没有? 皇亲贵胄就是这样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从不心虚。 封晋阳一肚子冤枉,闷声穿回衣服。 有一段时间,两人背对背坐着,没人回头,也没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气氛持续尴尬… 「呃…那个…」终于,她羞窘地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肚兜哦?已经给你啦!」他本能接口。 「不是!」小脸炸红。谁跟他说那个了! 「又不是!」败给她了。封晋阳完全投降。「那这回又是『哪个』?」 她低声嗫嚅:「真的…很难看吗?」来不及阻止,话就这样出口。 「什么东西?」 「就…绣牡丹…」 「你不是说不是!」他不耐烦了。死女人,整他啊! 「…是啦。」声音轻得快听不见。「那个…你真的很介意吗?」 「现在到底又是『哪个』,你给我说清楚!」他回过头,直接吼人了。 她的「那个」一直在换,谁猜得准啊!他又不是神! 「问一下而已,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她被吼得恼羞成怒,娇嗔地嚷了回去。 「本来就俗艳,还怕人说!」 「又不是给你看!小小安阳县令,管到我的肚兜来了,你管得还真广!」她顶了回去。 「良心建议,你少不知好歹。绣什么牡丹,笑死人了!」 「牡丹哪里不好了?」居然被他批评得一文不值。 「是啦是啦,谁都知道牡丹富贵,它好极了,行不行?庸俗!除了富贵,你就不能想想有气质、有内涵的吗?」 「一个夜闯深宫,调戏女子的人就很有气质、很有内涵了?」 呃,这个…心虚。 说到重点,气氛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想起,他好象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看光了… 争论得几乎卯拳相向的两人同时住口,有默契地退开一步。 「呃,那个…」她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问才好。 「又哪个!」封晋阳闭了下限,用力叹气。 「那个…就是那天晚上,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 「一定得坦白吗?」他两手一摊,坦然招供:「本来没有,可是在你自作聪明的弄熄烛火后,就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光了。」 「怎么会!」她讶喊。 「你忽略了一点,习武之人,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我也很想当君子啊,是你逼我的。」在那之前,他可都很磊落的把视线定在她颈子以上。 听他这么一说,她有股冲动,好想一头撞死! 「你心里,一定在嘲笑我的愚蠢吧?」她懊恼地咬唇。 「没有。」只觉得,她单纯得可爱。 他抬手,拇指轻轻挲抚她咬出齿印的下唇,这近似**、又似怜惜的举动,令她嫣颊浅浅晕红,羞赧地匆匆别开脸起身… 「昨晚,谢谢你。」 身后低低地、柔缓地传来这一句,她顿住脚步。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她的焦虑、她的伤心,他都感受到了,她的这份心,他会放在心底。 「那…没什么啦!」她好别扭。「你…没事了吧?」 「没事。」 「为什么会这样?」 封晋阳沉吟了会儿,闲适自若地回答:「这事说来话长,我只打算说给我未来的妻子听,你想知道吗?」 「谁、谁想知道啊!」她脸孔发热,羞窘地率先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那,那个…」 他马上手脚发软。「又哪个了?」 他现在听到她说「那个」就头痛! 「不是啦!」她困窘地跺了下脚。「我只是要说,我肚子饿了啦!」 第七章 一路以来的患难真情,兰熏对封晋阳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于是在上五台山的前一晚,她将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诉了他。 封晋阳神情平静,默默听着。 基本上,他本来就不是会大惊小怪的人,但是听到前任的一国之君仍在世,身为一名朝廷命官,反应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几乎要以为他早已知晓… 他甚至还劝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白忙一场了。 「为什么?」她反问。一名年迈母亲,思子欲狂,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换作是你,接连失去爱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个男人,若是能做到毅然决然的舍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极权富贵,就是已经看透了一切,世间牵绊于他,已经是过眼云烟了,除非董鄂妃再世还阳,否则,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顾红尘牵挂,这样你懂了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皇奶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执!」封晋阳笑斥。 在她的坚持下,他仍是陪着她上五台山,在这里,没有当年那个胸怀山河,英伟睿智的绝世君主,有的,只是个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痴和尚。 兰熏禀明身分,也说明了来意,但一切就如封晋阳原先所预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贫侩行痴,爱新觉罗·福临,早在多年前死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人生不过数十载,骨肉亲情,转眼只是一坯黄土,有何可执着?那些爱怨纠葛、红尘纷扰,早已离他好遥远,如今的他,潜心修佛,心如明镜,无意再惹尘埃。 兰熏动之以情、诉之以理,劝到口都干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详沉静。 最最可恶的是,封晋阳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向他请益禅机,两人一见如故,谈佛学、论诗书、道古今,说得好投缘,有如忘年之交。 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有几夜,还见他们彻夜对弈。 后来,她也好奇地问过封晋阳,那盘棋到底是谁输谁赢? 她记得太皇太后说过,这位前任皇帝,才学涵养无人能出其右,下棋还不曾遇到对手,封晋阳赢得了吗? 面对她的追间,封晋阳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问过行痴和尚,他的反应居然是一样的! 几日以来,她也看透了他执意要当行痴和尚,将福临之名永远埋葬在岁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临走前,她前去辞行,与他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 「这孩子胸怀大度,是百年难得的佳婿人选。」 「啊?」她停下脚步,一片落叶正好落在她肩头。 「我指封晋阳。」行痴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叶,移至她眼前。「当缘分适时落在你身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间。」 兰熏愣愣地接过,握紧手中的落叶。「他有超凡的襟怀风骨,与他相较之下,我空有华丽光环,其实一身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痴浅笑。当一名自视甚高的女子,为了另一个男人患得患失,自惭形秽,那真情又何须质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并肩同行,共享人生欢笑,同担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为他褪去这一身光环,无悔相随吗?」 兰熏被问住了。 她做得到吗? 她愿意吗? 如果这个人是封晋阳,她能不能够为他舍弃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随?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如果你真的已经看淡世间情爱?」更何况,她曾经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他的儿媳。 「也许你会觉得,一名出家人对你说这个,并不适当,然而,人世间的爱怨情痴,我也曾走过那么一遭,很深刻,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后,便再没什么能令我执着…」 目光由飘远的天际浮云收回,移至兰熏脸上。「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执着,却也失去得太快的东西,我不愿再看见遗憾。」 她…和封晋阳! 可能吗?那段刻骨深挚、曾令她无尽欣羡的爱情,也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你的姻缘,曾是我亲手指定,只可惜你与圹志无缘,若要说我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对你的一份歉疚了。晋阳这孩子很得我的缘,他够出色,配得上你。」 毕竟,是他间接误了她的终身,如今,能再为她撮合另一段良缘,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兰熏沉默了。 再度仰首时,不死心地又问:「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见见自己的母亲?」连毫无血缘的她都能如此挂怀,她不相信,他会对十月怀胎生他、育他的母亲毫无感觉。 他摇摇头。「我已心如止水。若你有心,日后有机会可以顺道过来坐坐,品茗对弈,谈古论今,但若要我再入红尘…」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吗?谁都改变不了他了吗? 果然让封晋阳料得神准。 离开五台山,回程路上,兰熏格外的沉默,心里头反复想着那段对谈,连封晋阳存心闹她,都显得没劲儿。 「怎么啦?还看不开啊?我早说过你劝不回他了,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他实在很不习惯。 「封晋阳…」她冲动地张口。 「嗯?」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瞥她。 「没,没什么。」她匆匆摇头,掩饰过去。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看上她?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庸俗的贵族千金,就算、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意思,现实却不得不考量。 身分的差距、思想的差异、生活环境的差别…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也太远了,她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做到义无反顾的去追随,那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决心,并不是一时冲动而已。 「你到底怎么了?」他确定她有问题,只是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她摇头打发过去,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 怪,真的很怪。 瞧了眼她吃不到几口的热汤面,他好奇猜测:「你踩到狗屎了吗?」 「你才踩到马粪啦!」懒得理他。 「不然…有男人受不了你泼辣的个性,把你抛弃了?」 她没什么表情地抿抿唇。「问你啊!」她成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男人他最清楚了。 「我?」他一脸被鬼打到的惊吓模样。「你不要胡乱栽赃,我几时抛弃你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很委屈你了吗?」她扯唇,要笑不笑地瞪他。 「那还用说?你嘴那么刁,又难养,动不动就摆大小姐派头,任性又难相处,脾气也不好,说没两句就拍桌叫喝…」 话没说完,她马上拍桌跳了起来。「封晋阳,你给我说清楚,我几时嘴刁难养、脾气不好难相处,说没两句就拍桌叫喝了!」她不过娇气了点,居然就被他说得这么不堪! 现在! 现行犯当场为他的话作了验证,封晋阳抿紧唇不敢笑出声,转头看看客栈内其它客人,全都报以满脸的认同。 光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已经泄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自暴自弃的再一次瘫回桌上。这样要她怎么相信,他可能有一点点喜欢她! 就这样!封晋阳不敢相信,她居然没冲上来与他拚命。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喂,你要不要吼一吼、叫一叫?还是…摔摔东西也可以啦,事后我再和掌柜的结算损失就好了,千万不要压抑自己…」 他愈是说,她心情就愈是跌到谷底。 在他眼中,她就这么无理取闹,只会像疯婆子似的撒泼吗? 是啊,她是真的做过这种事,不是吗? 「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任性、野蛮、不懂事,行了吧?」一脸颓废地说完,起身先行上楼,她要回房好好反省。 留下愣在原地的封晋阳,回不过神来。 她…到底怎么了? 似有若无的怪异气氛,一直维持到回程的路途即将结束时,本来还企图缠闹她,逼她恢复正常的封晋阳,也渐渐陷入沉默了。 终点到了,他们的缘分,也将结束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今各自回到原来的世界,往后,再也不会有所交集。 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一路上,她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确定他亦有心,让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只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他宁愿说些让人气得毛发直竖、血液逆冲的话,都不愿给予一丁点的承诺。 甚至最后,他干脆也陪她玩起闷葫芦把戏,成天用深思的眼神打量她,就是打死不开口! 等不到她期盼的,路程又将走到了底,她在心底失落地浅浅叹息,终于放掉奢望。 他说要先回安阳,再差人护送她回肃亲王府。 为什么他不亲自送她回去呢?他就这么急着想摆脱这个难相处的骄惯格格吗?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对她,根本就没那个心… 再一次踏入安阳县城,市集依然繁荣,人声依然鼎沸。 她那些走失的随从全窝在这里,贪生怕死的不敢回去。 这下可好,连调派人手护送都不必,原班人马直接打道回府即可。 单晓月一听闻他回来的消息,连忙飞奔而出,直扑他怀里。「大师兄,我好想你…」 「呃…」封晋阳双手不知该往哪摆,下意识回头看了兰熏一眼。 就抱啊!矜持什么! 兰熏闷闷地别开眼。明知他们早她好多年认识,也明知他对她无意,但…就是会觉得不是滋味。 看人家亲亲密密的拥抱,倾诉别后离情,她内心的失落感,好深好浓。 「来人,回府!」她干么还要留下来?好多余! 「兰熏!」封晋阳出其不意地唤住她。「这个,拿去。」 一只蜜色锦囊在空中抛了道弧线,落入她的手。 「这是什么?」她怔然,留意到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且喊得柔醇自然,让她心房没来由地多跳了几下。 从没想过,她的名字由另一个人口中唤出,会是如此教人怦然心动… 「回去再看。」他道。 看了下手中的物品,她温驯地点头收起。 「自己保重,知道吗?」他低声交代。 「嗯。」她低头轻应,心酸酸的。 讨厌啦,他干么这么温柔?像是极挂念似的,不喜欢她就不要让她胡思乱想嘛… 怕自己会忍不住掉泪,她没敢多看他一眼,匆匆钻进马车,以至于没瞧见,他深长绵远的凝视。 「格格、格格!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瑾儿好担心您呢,这些日子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我马上去备水让您沐浴梳洗,还有,吩咐厨子做几道您爱吃的美食…」 从回府到现在,瑾儿已经念半个时辰了,她娘都没那么罗嗦! 兰熏趴在浴桶边缘,享受被泛着玫瑰香的温水环抱的滋味,令她不禁舒服得想叹息。 瑾儿忙进忙出的,这会儿正为她备妥干净的衣裳,以她平日偏爱的熏香熏过,挂在屏风旁。 瞥见一旁的兜衣,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莫名地冒出一句:「瑾儿,你觉得这兜衣的样式,会很俗丽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瑾儿呆愕,答不上话来。 「算了,改天帮我裁些布料与绣线,我自个儿绣花色。」 「噢。那格格要什么样版?」反正当下人的就是听主子的命令办事,她早就放弃理解主人的想法了。 「梅,我要绣寒梅。」她由浴桶中起身,瑾儿赶紧上前替她拭干身体。 她伸手取来单衣披上,步出屏风,坐到菱花镜前,拢了拢稍微打湿的长发。瑾儿接手打理的工作,抽出固定发式的簪子,将长发梳顺。 「格格,这簪子要丢了吗?」虽然这凤钗样式挺好看的,但应是出于市井,临时应急用的,不值几个钱,以格格的个性,是看不上眼的。 「等等!」急忙由瑾儿手中抢回凤钗,小心合握掌中,感觉心也暖了。 这支凤钗,对她而言意义不同,那是封晋阳头一回送她的东西,指尖轻抚过凤钗的每一道纹缕,想起了他为她盘发插簪时的温柔… 「对了,我放在袖内的小锦囊呢?」她回头,仓促寻找。 「是这个吗?」瑾儿上前帮忙,在她换下的衣服旁找到了那只小囊袋。 「对,快给我。」打开袋口,发现里头赫然是她典当的如意镯,以及一对珍珠耳坠。 他竟知道!甚至,瞒着她悄悄赎了回来… 将锦囊移至胸口平贴着,感觉心湖阵阵激荡。 封晋阳啊… 兰熏浅浅喟叹。 她认栽了。这样的男人,教人怎么能不动心? 之后,她进宫一趟,向太皇太后据实转告了行痴和尚的决定,太皇太后虽失望,但也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怪她。 回来已经超过半个月了,她与封晋阳,真的就这样回归各自的世界,再没见过面。 刚开始,她每日清晨睁开眼,都暗暗期盼他会来看她,但是日复一日,等着等着,等到夕阳西下,失望的闭眼就寝,隔日又重复期盼。 直到她意识到,这样的等待多没意义,她就算等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她要的。 她笑自己的傻气。以封晋阳的身分和立场,当然不可能来看她,也没那个理由啊! 于是,连期望都没有的她,变得更加闷闷不乐,成天说下上几句话。 与她最贴近的瑾儿,见主子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脸上寻下着昔日笑容,又不晓得她不快乐的原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点吧?您最近食量愈来愈小了。」简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兰熏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楼台边的护栏上,清风徐徐吹动裙袖,翻飞出朵朵衣浪如花。 瑾儿苦着脸,几乎要哭了。瞧瞧她现在的样子,腰间的系带愈束愈小,都快被风吹跑了,怎么能不吃?再这样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脑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么不如意,说给瑾儿听,瑾儿要没法子,也有贝勒爷、太皇太后为您作主啊!」 兰熏摇摇头。「这种事,没人能替我作主的。」 难不成要强押封晋阳与她成亲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这样的婚姻、这样不情愿的男人。 回来之后的这些日子,她才意识到封晋阳对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时,脑海会本能地浮现他教训过她的话,每一道菜都是别人的辛劳换来的,她不敢再视为理所当然,任意糟蹋浪费;穿衣时,她会看着新绣好的肚兜花色发怔,想起他轻嘲戏谑的神态,原来的牡丹样式,早已不再穿了;对镜梳妆时,总不忘小心翼翼将他送的凤钗别上;她不再缠小脚,从他为她脱去鞋袜,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不再缠了;他说她脾气不好,可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对任何人发脾气,因为他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愿承认思之如狂,但是这点点滴滴都告诉着她,她在不知不觉中,极不争气地思念着他… 「别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吗?」瑾儿又问。 「我?」她能作主吗?她自己的爱情,她该不该主动去争取? 「既然不快乐,那就去把快乐找回来啊,你这样成天愁眉苦脸没有用,快乐不会自己上门来找你的,不是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谨儿说得没错,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么重要,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以封晋阳的立场,他没办法多说、或多做什么,毕竟两人的身分差异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让他知道,为了他,她是愿意抛下世间浮名的! 也许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转身往楼台下飞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乐!」随着衣袂翩飞,坚定的回答由风中传回。 第八章 「大师兄,吃饭了。」 「放着吧。」封晋阳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边,眺看远方。 又到了用餐时候了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那个骄傲、倔强、又可爱的小女人吃了没… 他在心底沉沉叹息。 都好几天了,她过得好不好?不会…真将他抛诸脑后了吧? 惶然,不是没有的,但是他要自己静心等待,给她时间去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她的权利,她有资格,自己选择她要的人生。 如果等到了最后,她仍是拘泥于外在形式的奢华,他也认了,毕竟他努力过,只可惜改变不了她。 他相信,她不会让他失望的,对吧? 「大师兄?」 又来了!近来大师兄常露出这种神情,飘忽得难以捉摸,就像那一日,兰熏格格都已走远,他绵柔的目光仍收不回。 该怎么说呢?他的眼神,太柔、太沉,像是…埋了什么她说不出来的东西,他甚至听不见她的呼唤。 单晓月莫名地慌乱起来,觉得他离她愈来愈遥远了… 难道,他与兰熏格格! 会吗?有这个可能吗?大师兄不是很看不惯她骄矜的行事作风?可是为什么,自他去了一赵五台山回来之后,好象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有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本能地,她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慌乱,封晋阳拉回视线,不解地凝视她。 没有,一切都没有变,大师兄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样,温柔关怀。 「大师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她仰脸,期盼地问。 「傻话。」孩子气的间话,换来他疼爱地轻拍俏脸。 想起什么,他凝思道:「晓月,你快十八了吧?」 「是啊!」 他敛眉,思量着。「十八,不小了,是该许人家了,要大师兄为你作主吗?」 他们三个师兄妹,都是身世凄凉的孤儿,由师父抚育成人,并且传授毕生武学,如今师父不在了,师妹的婚事,他自当担待。 「大师兄,你、你怎么突然跟人家提这个嘛!」她轻嗔,羞红了脸。 是大了,懂害羞了。 封晋阳轻笑。「你不说,师兄哪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替你作主?」 「谁都可以吗?」如果,她想嫁的人,是他呢? 「师兄可没那么大能耐,当然也要对方有意才成。」 「那…师兄呢?你心里也有人了吗?」她语带试探地问。 封晋阳既不承认,也下否认,浅浅带过。「丫头,你还管到我这里来啊?」 他就是这样,待人温文柔和,可是触及到内心世界,却像一阵风、一团云雾,教人捉摸不住,谁都不晓得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她好泄气,颓然道:「有,对不对?」 封晋阳挑眉,不作声。 「是兰熏格格吗?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 封晋阳笑了,很轻、很轻地说道:「那女人啊,脾气差得连鬼都不敢领教,谁娶她谁倒霉。」 「真的是这样吗?」他这是想骗谁?她?还是自己?他难道不知道,他提起兰熏格格时,眼神柔了,声音低醇得几近缠绵,这样的柔情,是她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他明明、明明就是爱着兰熏的。 单晓月心碎了,心中埋藏的情意再也说不出口,她不要他为难,既然他爱着兰熏,就让他快快乐乐的去爱。 「我知道了。大师兄,请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很多事,不需明说,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他的小师妹,善良得让人疼惜。 封晋阳很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兰熏要是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那他一定会杀鸡宰羊来谢神。 有什么用呢?再怎么善解人意,大师兄喜欢的人一样不是她。虽然她不明白大师兄的选择为什么会是兰熏,她早了那么多年认识大师兄,一直陪在他身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给了他口中性情不好又不可爱的兰熏,不过,她会尊重他的选择。 「别说那些了,快来吃饭吧,再不吃要冷了。」 封晋阳领情的端起饭碗,吃没两口,仆人前来禀报,说是兰熏格格到访。 「她在哪里?」平日出门不是都得劳师动众,怎么这次那么低调,怪不习惯的。 「咦?格格说不要惊动大人,只问您在哪儿,她要自己过来,怎么…格格还没到吗?」 封晋阳心思一转,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 「糟!」搁下饭碗,他飞快冲了出去。 他头又要痛了,这小心眼的女人铁定会跟他没完没了! 一路找来,在她气冲冲踏出大门时,急忙喊住她:「兰熏!」 「滚开!」她头也没回,大步跨出。 气死人了!枉费她带着满腔情意来找他,没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那么不堪! 是嘛,她不温柔、不可爱,没他小师妹善解人意,他还追来干么? 忿忿然走了几步,发现后头毫无动静,她奇怪地停住,回过头去。他还当真闲闲地靠在门边目送她,完全没有留她的意愿。 他、他、他…可恶! 「封晋阳,你死人啊,不会留我吗?」 他差点喷笑出声。 清清喉咙,强迫自己将笑意咽回,端出十足谦恭的神态。「下官惶恐,格格要走,下官纵是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强留啊!」 这会儿倒说得恭敬卑微了,怎么平时就狂妄放肆得很? 兰熏心里头气闷,被可笑的自尊给绑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格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下官失敬,还请格格恕罪。」 「你!」才多久不见,他一定要这样疏离,拿恭敬的态度来拉远距离吗?她还是比较想念那个有自信、有傲骨,动不动就板起脸训她的封晋阳。 「不知格格专程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难不成要她说,她想他,她喜欢他!他这种态度,她怎么说得出口! 「噢,我想起来了,格格是来看你的鸡吗?」 「我、我来看…」她被口水梗到。 「不要不好意思,来来来,在这里。」他不由分说,拉了她来到后院,然后,就看见一只肥嘟嘟的母鸡,态度嚣张,大摇大摆地逛大街,甩都不甩人。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他似有若无的咕哝声,很不巧就让她听个一清二楚,她当下羞愧不已。 接过他递来的一杯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撒着。 「看吧,我没有骗你,它在这里好吃好睡,我把它养得很肥,都没有亏待它哦!」他还邀功呢。 谁管这只笨鸡有多肥啊!她想看的人是他啦! 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她就不信聪明过人的他,心里会没数。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不顾尊严的来找他了,他到底还想要她怎样嘛! 「封晋阳,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她心有怨怼,没察觉他放柔的眼神凝视,正盈满柔情。 「一阵子不见,你的坏脾气还是没变…」 「你!」她气闷。「对啦对啦,我脾气坏,我不够温驯,你去找你的可爱师妹嘛!」 不晓得她留意到没有?这口气酸得呛人,他甚至敢赌,此刻要是绞干她,起码榨得出十斤醋! 「你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他柔柔笑叹。「坏脾气没变,人倒是瘦了。」 扳过她的身子,双手捧住细致的小脸蛋,声调柔如春风低喃。「告诉我,谁惹我们娇贵格格不顺心了?」 除了你还会有谁! 他难得的温柔,引出她一阵阵心酸,眼眶就这样漫上一层水雾。「封晋阳…」委屈一喊,人也跟着埋入他胸怀,双手缠绕而上。 封晋阳任她抱着,轻抚她背脊。「怎么啦?我最近可没惹你哦!」 「有,你就惹了我!」她耍赖地低嚷。 「是是是,对不起。」他好脾气地任她栽赃,只要她别哭,要说他杀人放火都成。 她其实没哭,只是泪悬在眼眶而已,但是她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依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心情好点了没?」他问。 「还没。」小脸埋得更深,偎蹭着。 静默了会儿… 他站得脚酸。「行了吧?」 「还不行。」 好吧,再忍耐一下。 等等等,等到母鸡米都啄完了。 「你到底还要抱多久?」青天白日下,刚才有多少人走过去,她发现没有?他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我高兴!」 这、这真是…她可不可耻啊! 「你够了哦!」她不知道他很饿吗?他由早上忙到现在都没还吃耶。 「封晋阳,你什么口气!本格格肯抱你是你的荣幸!」她松手,表达不满。 「好啊,我很乐意把这个『荣幸』让给别人。」很酷的转身。 「封晋阳,你给我站住!」 「谁理你,我要吃饭!」 「你、说、什、么!小小食物在你眼中,居然比本格格还重要?」她不敢置信地大吼,他竟然不理她,很大方地说他要吃饭? 封晋阳挖了挖有些耳鸣的耳朵。「废话,食物能吃,你能吗?」他很饿、很饿耶!不懂体贴的混蛋女人。 很好,这才是封式本色。 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反骨,得让人骂才爽。 「我不能吃?我不能吃!我不能…」她完全无法接受打击,区区食物真的把她给比下去了,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忽视与羞辱。 「你很烦耶,再吵我不客气了哦!」她不知道她的嗓门和那只老母鸡有得比吗?他有权为他备受凌虐的耳朵表达抗议。 「不然你想怎样?」就不信他敢拿她如何! 「我想这样!」一把拉过她,毫不温柔地吻住她欠教训的小嘴。 「唔!」她一时惊吓,咬上他的唇。 封晋阳闷哼一声,更用力地贴吻住,深深缠吮。 她娇喘,气息浅促,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她。 现在…是发生什么事了?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本美男子肯亲你是你的荣幸!」就她会说这句话啊?他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你、你!」这么风花雪月的事,他居然像土匪打劫似的,毫不温柔地对待她!可、恶! 她气掉了理智,用力拉下他,狠狠贴上他的唇,用力亲了回去。 很好,这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封晋阳不打算与自己的福祉作对,大大方方地揽紧纤腰,挑弄粉唇,深入纠缠、撩吮。 兰熏无法再思考更多,本能地张手圈住他,启唇迎向他的探索,迷乱的神思,只感觉到他灼热的双唇温度、他放肆的挑勾、他荡人心魄的纠缠… 昏沉沉中,脑袋下禁浮现一丝疑惑,她是不是中计了? 一等他稍稍退开,兰熏丢脸地发现,她居然脚软了! 封晋阳朗声畅笑,张手一揽,俐落地将她抱起。 「啊!」她低呼,急忙搂住他的颈子,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光看她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就知道此刻她脑子里转的想法很精彩!「啧,就算你想,我也没力气奉陪。吃饭去啦,你太泼辣了,没有当西施的本钱,还是乖乖把少掉的肉给补回来。」 他虽然嘴里不说,但其实是很心疼她的,对不对? 兰熏感动地将脸深埋进他胸臆,悄声低喃:「封晋阳,我喜欢你。」 「什么?」他步伐一顿,皱眉道:「你考验我的听力啊?这么小声鬼才听得到。」 她笑了,笑得很甜。「就是说给鬼听啊!」 「无聊。」他轻啐,懒得理她。 此后,小小县衙,时时可见兰熏格格大驾…不,更正确的说,是兰熏格格和县令大人吵得不可开交的画面。 他们很能吵,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都可以争到面红耳斥,头顶冒烟,底下的人早已经由最初吓掉下巴的惊愕,到最后习以为常当没看到,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他们吵到一个段落时,奉上冰镇酸梅汤让他们润喉备战。 「封晋阳,你是生来忤逆我的吗?如果有八字,我敢赌我们绝对不合!」她气得飙话。 「合八字干么?我又没要娶你!」 「我爱嫁啊?又不是瞎了眼!」 「呵,那这世上瞎眼的女人还不少,要不要我列张清单给你参考参考?」 「是啊,你那痴情小师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她扯开极虚伪的笑容。 「那还用说。拜托你多向人家学学,晓月多温柔可人啊,哪像你,这副鬼都嫌弃的个性要再不改改,再等一百年你还是嫁不出去!」 「封晋阳,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直接拍桌子。 然后…很奇怪,不管他们吵什么,到最后总会以火热的缠吻作结,屡试不爽。 兰熏和晓月也不对盘,却不是像和封晋阳那种火爆的不对盘,而是冷冷的,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直接把对方当空气的那种。 封晋阳深知个中原由,也不勉强,不管是对晓月,或是对兰熏而言,心中总是有芥蒂,很难对对方有好感。 也因此,他尽可能的不在晓月面前与兰熏过于亲密。除了避免两个女人的心结更深之外,也为了不让晓月太难受;晓月嘴里不说,但他知道,她时时在背地里流泪。虽然他自认对她只有兄妹情谊,但终究是他疼到大的,还是会不忍心。 可这看在兰熏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轻怜蜜意的疼惜,令她不是滋味极了,他倒是很多情啊! 封晋阳哪会看不出她心里头别扭,他夹在这两个女人中间为难,怎么做都错,真是两面不是人! 最狠的是,那个没良心的雍皓星,只会在一旁嘲笑他活该犯贱,古有明训,红颜多祸水,千百年前就有一堆人告诉过他了,他偏不听,放着好日子不过,想不开去趟水祸,一滩就够淹死他了,还神勇的一次惹两滩。 封晋阳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有多闷,就像一个病重垂死的人,有人路过,低下头来看一看,没伸手救助就算了,还踹上几脚让他多唉两声。 是的,他很呕,但最惨的还不是这个。 在他处在这种立场下,头痛得想跳井自我了断的某一天,他和兰熏爆发了相识以来,最严重的冲突! 起因源于那天下午,他忙着处理公务,而兰熏在后苑喂她的「爱鸡」打发时间,平时,他会设法分开两个危险的女人,免得…嗯,就像雍皓星说的:「只有爆竹,没事,只有火把,也没事;但要是有谁找死把爆竹放到火把旁边,那就…噼哩啪啦,热闹滚滚,穿新衣,过新年,啦啦啦…」 这幸灾乐祸的畜生!封晋阳一掌劈去,差点让他穿寿衣,过头七! 不过,畜生归畜生,这话还是有些道理,只是那天,他实在忙到快断气了,没多余的心思顾及太多,然后,还就真的让雍皓星那张乌鸦嘴给说中…出事了! 他一下公堂,就马上听闻单晓月落水昏迷不醒,如今大夫正在为她诊治。 听雍皓星说,当时只有兰熏在场,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得问她才清楚,他是刚好听到呼救声,赶去时就看到两个女人泡在水里了。 救起晓月时,她用残余的一丝意识,说了两个字…兰熏! 他很不愿意做那么糟糕的假设,但是,兰熏个性冲动是事实;她们不和,也是事实;两人单独共处,发生冲突也是可以想象的,那,冲突之后呢?会演变成怎样,几乎不用想象就知道了… 他心浮气躁,大夫在房内诊断,他等待着,悒郁地撑着额际,眉心深蹙。 「你怎么不说话?」兰熏凝视他难看的脸色。她觉得很冷,但是所有的人,心思全都在昏迷的单晓月身上,没人关心她也浑身湿透。 「你还要我说什么?」他抬眸,语调很冷。「或者,你该要向我说什么?」 「我?说什么?」兰熏被他冷漠的眼神和态度惹得心乱,愣愣地领悟了他话中暗喻,她瞪住他。「你在暗示什么!」他怀疑她!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这么伤人的怀疑! 「我没有暗示什么,只是,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晓月昏迷前喊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意思?你去问她啊!」莫名其妙! 封晋阳拧眉。「你不必那么激动,这样会显得…」 「显得我作贼心虚,是吗?你何不干脆直说,是我推她下水的,所有人不是都这么想吗?」她直接替他说出来算了,何必转弯抹角! 「你是吗?」他反问。 「我是吗?」她怔怔地重复。「封、晋、阳!你该死地竟敢这么问我!」在他心中,她就这么心如蛇蝎! 可,她又几曾想过他的立场?他多怕,最终他仍是错估了自己,改变不了她,他心头的惶然,又该向谁说? 晓月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子,今天她若因他而受到伤害,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他需要一点信心,让他能够支撑下去,她懂吗? 「你不必跟我拍桌瞪眼的,我只要一个答案。」封晋阳不为所动,定定地凝视她。 答案?他都先将她定罪了,还要她说什么?她说没有,他就会信吗?他若信她,根本连问都不该。 再也没有什么,会比他的质疑更伤人了! 「对,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怎样?」她一时气愤,赌气地脱口而出。 「你!」他拳头握得死紧,重重往桌面一捶。「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任性了点,没想到,你竟不可救葯到只凭自身的好恶行事,如此草菅人命!兰熏,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她情真意挚的付出,换来的竟是这样不堪的回报,到底失望的是谁? 「封晋阳,你这个浑蛋!」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气愤的泪水就是自有意识地冲出眼眶。「人人尽说你英明睿智,办案如神,依我看,你根本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县令!」 封晋阳愣住,看着两颗清泪由她眼眶中涌出,也看着她用力推开他往外跑。 难道,是他误会了? 他思绪一向清明,也是这样冷静,让他在办每一桩案子时,都能确保公正,明辨是非曲直,而这回,会是因为兰熏在他心目中过于重要,以至于乱了心,错下判断吗? 他如梦初醒,随后追了出去。 「兰熏!」他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滚开!」她头也没回,用力甩开被他捉握住的手腕。 「别这样,兰熏!」他一心挽留。「我误会你了,是不是?」 「走开!反正我说我连单晓月的衣角都没碰到,你们也不会相信,那干么还要来问我?你们每个人眼里都只看得见她嘛,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个草菅人命、只凭自身好恶行事的野蛮格格…」 唉,果然错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只可惜伤透了心的兰熏根本听不进去。 「放开!」 「兰熏…」 「我叫你放开!」 这算什么?再来摆低姿态,她有那么没尊严,任何人说留就留,不高兴就赶人? 她抗拒着,他极力挽留,揪扯间,她一恼,干脆一掌打去。 挥出这一记巴掌,只是在发泄怨气,早有落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当真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脸上,她反而傻眼了… 「你…」他为什么不闪?他说过,如果不是他自愿,她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而数次试验证明,的确也是如此。 「气消了吗?」他双眸定定地凝视她,温声问道。 「你…」泪水蓄满眼眶。「你混帐啦!」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怎么她反而哭得更壮烈啊? 封晋阳无奈极了,张手揽她入怀。「好好好,我混帐,我知道是我错了,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她抽抽噎噎,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一字字清晰地说:「我、没、有、伤、害、你、的、宝、贝、师、妹!」 「是是是,我相信。」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谁敢说你坏,我一拳打爆他的头。」 兰熏吸吸鼻子,抬眼看他。「我知道我以前不是很好,但是我很努力在改了,你看不见吗?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想要配得上他啊! 「是,我看见了。」为了他,她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还有…」 才张口,未完的话,全被吞没在他深柔的缠吻中。 什么都不必说,他,全都明白。 「这,你收着。」浅浅吮着粉唇,一样物品悄悄移入她掌心。 兰熏低头,这个锦囊,与上回那个相同,她动手要打开… 「别。」封晋阳按住她的手。「答应我,暂时别去看它,等到有一天,你确定了是我,不管未来如何,都有坚定的信念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面对,不离不弃,那时,你再打开它。因为,这里头的一切,只有她够资格知道。」 兰熏微愣,抬眸迎视他。「你不是说,我脾气差得连鬼都不敢领教,谁娶我谁倒霉吗?」 她果然听到了! 封晋阳吻吻她的唇,低笑。「是啊,所以我这不就自认倒霉了吗?」 什、么、态、度! 她该不满的,但是在他温柔的眼神凝视下,她火气怎样都飙不出来。 唉,认了。遇上他,恁是高傲的女子,也不得不认栽,化为春水柔情啊… 第九章 事实证明,他们果然误会兰熏了。 单晓月醒来之后,解释是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刚好那时兰熏在附近,本能反应就是跳下来救她,然后才想起,两人都不谙水性。 那句「兰熏」,也只是挂记着,想确认她没事,没想到大伙儿都多心了,一场单纯的落水事件,思绪偏了,同时也被复杂化。 经过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单晓月和兰熏之间的芥蒂,好似也在无形中逐渐消弭,见了面不再当空气,偶尔会聊上几句了,虽然态度仍是不甚自在,不过这已经够封晋阳感动得上万佛寺去谢神了。 可,有句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另一件事随之而来后,他真的认为古圣贤的话要听,他以后再也不敢等闲视之了! 事情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忙完公务正欲就寝的他,听到外头有异响,开门察看,然后,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就这样…啪!的往他身上倒。 他算有良心了,虽然差点被压得往后栽,但还肯不计前嫌的扶住他,谁知,那仁兄很不领情哦,跩跩地说了声:「满清走狗!」 那看汉奸的不屑眼神,让他很有意见,所以在对方说了句:「宁可一剑自了,也绝不接受凌辱。」之后,他挡了下来。 没事被羞辱一阵,他很不爽,他一定要用力澄清,他的人格很光明,然后要死再去死,他就没意见了。 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他把人救了。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聪明,但起码脑袋比兰熏精明一点,他当然晓得,救下这个人无疑是给自己惹麻烦,光听那一声声的汉奸啦、满清走狗之类的,这人的身分便不难猜。 他们的身分对立,不过骨气他倒是很欣赏。 只是不晓得怎么回事,风声走漏了。 又不晓得怎么回事,有人当殿告了他一状。 再再不晓得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地牢。 再再再…噢,好吧,如果真要归纳,结论他是晓得的。 他有说过,他别的本事没有,树立敌人的功夫倒很了得吧? 他有说过,他很爱自找麻烦,做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吧? 他有说过,上述的两个坏习惯,让他哪天一觉直接睡到阎王殿,也很难找得到凶手吧? 没错,如果上述结论成立,那么今天,他会身陷围圄,就解释得过去了。 不要问他是谁扯了他的后腿,坦白说,就是打死他也猜不出来,与其详列他得罪过谁,还不如算他没得罪过的还比较快。 因为他的胆大妄为,被雍皓星叨念了一阵,同时也让晓月的泪水给淹过一逼,至于兰熏,他不晓得此刻她是否知晓此事,身陷牢狱中,也无从得知她的反应,但是,他对她有信心,如果她会哭泣、会慌了手脚,那她就不是兰熏了,他封晋阳看上的女人,绝对独特,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没料错。 在得知此事时,兰熏没哭,也没慌,因为她气疯了! 这混帐男人,没事就爱以发试火,这回玩出问题了吧!他以为他有几条命、几颗脑袋! 她当然不以为他真会做出勾结叛党,行反清复明之举,只是汉人为官,立场本来就比较艰难,汉人骂他走狗,满人又防他叛乱,一个弄不好,两面不是人。 偏偏他又不懂广结善缘,为了秉持公正,处处得罪人,这回八成又是爱管闲事惹的祸。 在她还没理出个头绪,思考该怎么做时,又很无力地得知,那个参他一本的人,居然是她的亲大哥。 这下连她的立场也尴尬了,都是这家伙害的,她发誓,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狂骂兼痛揍他一顿。浑、蛋… 「你要不要坐下来?晃得我眼都花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顿住脚步,迅速打开房门,见雍皓星靠坐在楼台边,手肘靠在曲起的右脚上,神情一派闲逸潇洒。 她左右看了看。「你怎么进来的?」 既没人通报,又是夜深人静,大概也只有一种方式了… 果然,雍皓星喷笑。「有个能够夜闯深宫,来去自如的师兄,当师弟的再不济,总不好连小小肃亲王府都搞不定吧?师兄会拿我的头当木头劈的。」 这种行为,实在不适合炫耀。她当下决定转换话题。「封晋阳还好吧?」她暂时不方便去看他。 「死不了。」 这是什么师兄弟啊!全都一副死样子。 「是他叫你来的吗?他要你交代什么?」 「不是。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基本上,我觉得他比较介意牢房里的饭菜太难吃,指定了他要的食物,交代晓月下次顺道带来!」 「这家伙…」一把火慢慢烧起。他倒很悠闲嘛!「那你现在来是干么?如果是要我送牢饭,那你叫他饿死算了!」 雍皓星闷笑着。「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而且我忍耐这个行事异于常人的家伙很久了,趁他被抓去吃免钱饭时,不出卖他更待何时?你要不要陪我聊聊?收获很多哦!」 听出话中暗藏玄机,她马上堆起过分甜美灿烂的笑靥,热络招呼道:「那有什么问题?快快请进,里头备有精致茶点。」 「呵呵,免了免了。」看她笑得这么娇媚,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雍皓星偷偷幸灾乐祸了一下,清清喉咙,才又道:「你知道,那天夜闯禁宫调戏你的人是他,那你知道他进宫的目的吗?」 当然不会是专程调戏她,他没那么无聊。 经他这一提,她才想起自己始终忘了问他。 「还有,你们第一次的相遇,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巧合。」 不是巧合?兰熏细致的柳眉慢慢凝起。「那是说,他知道我会去?」思绪转了个弯,她惊喊。「他是故意和肃亲王府作对,引我前去?」 「他办案一向公正廉明,没有私心的。应该这么说吧,他在办到与肃亲王府相关的案子时,会稍稍、稍稍引人注目一点。」 何不说,稍稍、稍稍让他们难看了点! 难怪她一直觉得,一介小小县令,狂妄得过火,明明可以很圆滑处理过去的,他好似就故意得罪肃亲王府。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那个让你吃足苦头的土匪打劫事件…其实也是他安排的。」 「什么!」她尖叫失声,害他差点一头栽下楼。 「嘘、嘘!小声点。」牢饭很难吃,他不要去和师兄作伴啊! 兰熏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思路完全被他弄乱。「我、我不懂…」跌落山崖,这种事能作得了假吗? 「别不相信,你瞧。」他拉高袖子,上头有一道未消去的淡疤。「还记得你那一剑吧?就在这里,痛死我了,所以我那一掌,打得很火大。」 那个蒙面人是他! 那、那…他们到底是师兄弟还是仇人啊?人命可以拿来这样玩? 「不要这样看着我啦,我清楚大师兄的能耐,那一掌顶多让他腰酸背痛几天,跌下去也是他自己故意要拉你作陪,摔不死人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封晋阳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才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一切,那根本就不是巧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有这么深的仇恨吗?他要这样整她? 「喂,你很笨耶!」雍皓星表情像在看什么重症病患。「他如果不这样做,怎么有机会改变你?又怎么有机会争取你?都做这么多了,你还不懂他的心意?」 「那、那他也不必这样戏弄我,逼我讨厌他啊!」这哪是喜欢人的样子?有一度,她真的以为他们有仇! 雍皓星闷笑。「是有点犯贱。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是我坚决相信,他是有意挫挫你的傲气,否则,一向人生顺遂、眼高于顶的你,又怎么会把他看在眼里,牢记于心?」对付她,一般的追求花招是不管用的。 兰熏被突然接收到的讯息给弄得头昏脑胀。 从没想到他对她是抱持这样的心思,从初识至今,回想一路以来的点点滴滴,若这目的只是为了争取她,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一切看似已明朗,可是,仿佛还有一段似有若无的模糊,思绪顺下过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他夜闯深宫做什么?还有…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记得在万佛寺之前,曾有过什么交集,深刻到足以让他苦心安排这一切来争取我,如果有,我一定会记得的。」 「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答案他早就给你了。」 「给我?」兰熏静下心,把他们由初识以来,每个细节都仔细顺过一遍,直到…对了!他给的锦囊!他当时的口气,就已经暗示她,里头的东西与他切身相关,除非她抱定主意与他一同承担,否则无权得知。 这,会是所有问题的答案吗? 匆匆取出那只锦囊,她深吸了口气,没有犹豫地打开。 她早就该看了,这辈子除了他,还有谁值得她天涯相随呢?不论里头是什么,她陪他扛,绝不后悔!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里头的物品会是这个…教她张口结舌,震麻了三魂七魄的琉璃龙凤块! 她脑海一片空麻,慌乱地勾出领内的温玉,龙腾、凤鸣,维妙维肖,正是一对! 她撑不住身子,脚软地滑坐在地板上。 「这、这代表什么?你不要告诉我…」 「没错,他就是众人以为已死的爱新觉罗·圹志,你短命的未婚夫!」 不可能! 她在心里呐喊。他怎么可能会是顺治爷最锺爱的儿子,那个差点坐拥山河,权势如天的皇室子孙?真是这样,那他的身分何其尊贵,为什么会落得如今地步,甘心当个小小县令任人奚落,最后甚至身陷圈圄… 「不要怀疑,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不然你以为他很闲吗?没事跑去考什么状元,当什么县令?说穿了,他只是来要回属于他的东西。」 「他、他想讨回属于他的皇位、山河?」 雍皓星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哼笑。「帝位山河算什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对他而言,他一心想讨的,可比那座冰冷的龙椅珍贵多了。」 「你是指…」 「你。他只是想讨回属于他的女人而已。你知道他的个性,富贵名利不是他要的,就算他曾经一度几乎拥有天下,那也不代表什么。他是个责任感极重的男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他曾一度深夜入宫,不为什么,就只是一份对亲情的渴望而已,想看看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关于你、关于顺治爷的点点滴滴,他都一清二楚。 「顺治爷与董鄂妃的悲剧爱情,相信你已听过太多,不需我再赘述,你所不知道的内幕是,当年的后宫争斗,真的差那么一点就让圹志成为牺牲者!于是董鄂妃看清了自己的境况,不管顺治爷如何保护他们母子,毕竟暗箭总是难防,嫉妒她与圹志得到顺治爷全心热爱的人太多了,几乎后宫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凶手,又怎抓得尽、防得了?除非顺治爷能少宠爱他们母子一些,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顺治爷甚至是决意要立圹志为太子。 「于是她瞒着所有的人,包括顺治爷,将奄奄一息的小皇子交给忠心耿耿的禁卫统领,也就是封晋阳的义父,我的师父,同时,由宫外弄来一个死婴。在当时,谁都不晓得那脆弱的小生命熬不熬得过来,董鄂妃割舍了骨肉亲情,为的只是让爱子能够挣脱诡谲的后宫争斗,平凡而健康的活下去。然后,就成了你所看到的这个样子,小皇子不负母望的活了下来,长成今日俊雅出尘、风骨不凡的封晋阳。」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及她的存在时,有担当的他,心里自是有丝免不去的牵念,觉得是自己误了她。一个会深夜冒险进宫探视亲人的男人,对未婚妻又怎可能毫无愧疚?就这样放在心头惦着、念着,久而久之,便成了再也舍不去的眷恋。 说穿了,她赢了单晓月的优势,不在于外貌,不在于世俗条件,而是在于她占了天时之便,早早与他定了名分。 兰熏懂了,真正的懂了。打一开始,除了她之外,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回什么,所以他用计换来了一段两人甘苦与共的旅程,也给了她权利去思考,是否愿意放弃现有的荣华富贵随他远去,过着那种朴实平凡的日子… 这样的男人啊!如此的用心良苦,她怎能不心折? 她握紧了一对龙凤块玉贴上心口,仰首坚定地告诉雍皓星。「你回去告诉他,叫他皮绷紧一点,敢这样算计我,这笔帐我会和他算到地老天荒!」 没错,她要一辈子的时间与他纠缠,不管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天涯海角,她跟定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兰熏积极奔走,寻找对他有利的证据,以及营救他的方式。 这个时候,真的就不是她要挑剔他了,这人真的很了不起,几乎朝野中有点分量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人家见他出事,开心都还来不及,谁会帮他? 可恶的是,兄长明知她与封晋阳过从甚密,不但不卖面子,还更加坚定要整死他的念头,因为这是斩断孽缘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方式,而她又无法向兄长多说什么,更无法让他明白,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非一时糊涂。 真要说还有谁愿意支持封晋阳,为他气愤伤心,那也只有安阳县内的小老百姓了,但那些人也只能当心灵安慰而已,起不了实质作用。 她实在是有方法想到没方法了,她并不愿意走到最后那一步,因为深知封晋阳的心思,他不会希望她那样做的,可是除此之外,真的没其它路可走了啊! 于是,左右为难的她,在封晋阳出事之后,首度踏入地牢探视。 「唉呀,好巧,格格也来逛地牢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一脸惊讶的死相,显然适应得极好,不改「随遇而安」的天性! 呸呸呸!这张乌鸦嘴!谁想在地牢和他相逢?她又不是他,做人失败到全天下人都想陷害他! 「你…好吗?」她很想象以前那样卯起来和他飙火气,但是多日末见,一颗心酸酸楚楚,只想好好将他看个够。 「好啊,有吃有睡,又不用做事,怎么会不好?只不过这里的食物有点难以下咽,如果米饭不要太硬,青菜不要太咸,豆腐软一点的话会更好。」他真的是逢人就抱怨牢里的伙食。 「是不是再加条鱼也不错?」她磨着牙,皮笑肉不笑。 「是啊是啊!」他点头如捣蒜。「可以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你要送来给我吃吗?」他一脸期待地眨巴着眼瞧她。 兰熏吸气、再吸气…「封晋阳,你去吃屎吧!」 实在忍无可忍。不是她要说,这男人真的太不像话了,她在外头为他奔走,吃不下、睡不好,累得快断气,结果呢?他从头到尾,只关心饭菜太难吃! 封晋阳用力跳开一步,挖了挖嗡嗡叫的耳朵,喃喃自言。「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兰熏,太温柔怪不习惯的,依你的坏脾气去猜测,只有可能吼到狱卒以为有人劫狱…」 这是什么话? 一把火直烧到脑门,她卯起来嘶吼:「封晋阳,你不要太过分了,我…」 突然,一阵凌乱杂杳的脚步声打断她的话,数名狱卒神情慌乱地冲了进来。「谁、谁?有人劫狱吗…」脚步接踵而至,错愕地停住。「格格!」 「没事没事。」看守在外头的狱卒挥手赶人。 看吧!封晋阳必须用力地抿紧唇,才能确保笑声不会泄出,忍得好辛苦。他要敢在这时笑出来,保证她会拆得他骨头一根也不剩。 兰熏见状,更是泄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她…可恶! 她唇一咬,眼眶一红,泪光就这样浮上眼眶。 她这是何苦来哉啊,累得像条狗,人家根本不领情。 多日来压抑的心慌、无助,以及惊怕,全在这时一股脑儿地涌出。「你、你浑蛋啦!」她委屈地蹲了下去,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 喂喂喂,怎么说哭就哭啊?恼羞成怒也不必这样啊! 玩得太过头的封晋阳慌了手脚,移步靠近她,伸出去的手正犹豫要不要将她抱住,她就已经主动黏了上来,缠抱着,哭湿他胸前一片衣服。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知道你出事,我没有办法吃、没有办法睡,满心挂念着,好怕就这样失去你,结果你却只会摆那副不正不经的死样子,我、我…」她气恼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放声任性的哭,宣泄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灵折磨。 「欸,你…」原来女人的泪水这么麻烦!他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阵仗没见过,就算莫名其妙惹来牢狱灾,就算牢房的伙食难吃得让他想上吊,他都没皱一下眉头,可是,区区妇道人家的眼泪,就教他束手无策了!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行不行?」 「不行!」这样怎么够补偿她这段时间,心理上所受的活罪? 「那不然你要怎样嘛!」女人果然很难养,他更加后悔没听古人的劝了。孔老先生,我对不起你的逆耳忠言。 「怎样都行吗?」抽噎声骤停。 「对啦对啦。」 「那我要进宫一趟。」 「好好好。」就算她要飞天遁地都行。 「我要见太皇太后。」 「行行行。」她要见天王老子,他都管不着吧? 「我要把玉佩给她看。」 「是是…」声音停住。 兰熏见他不吭声,担心地抬起头。「你不答应?」说着,眼眶又要蓄起水雾… 「答应、答应!」不敢再忤逆娇妻大人旨意,他连连点头称是。只要她不哭,叫他吞砒霜他都不敢有意见。 「真的?你不会怪我?」泪珠悬在眼眶里威胁着,再度确认。 「小的惶恐。」他就是向天借了十个胆子,也不敢怪她啊!「拜托你就别再哭了,这牢房已经很难住了,要再淹水,我可真要叫人来劫狱了。」 兰熏被他逗笑,娇嗔地轻捶他一记。「还敢说!你自己看看,那些个来探视的家眷,哪个不是凄楚缠绵,感人肺腑的?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就会气我!」 「当不成西施,干么要学人捧心?东施也有东施的美啊!」本来就不是那块浓情蜜意的料,何必违背良知,欺骗世人? 「那起码赏个两句甜言蜜语唬唬我也好啊!连个有诚意的吻都没有…」 「原来你在期待那个啊?早说嘛,干么哭得人精神衰弱,来吧!」他一副准备就刑的神态,手脚一摊,闭上眼从容就义。 这、是、什、么、态、度! 「封晋阳,你够了哦!当我是什么饥渴女婬魔,迫切想凌辱你吗?搞清楚,本格格若肯屈就,你就该偷笑了,免得要是我没能救出你,你会绝子绝孙!」搞不清楚状况! 「原来你想得这么周到啊?」还替他留种耶,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你有那个心意是不错啦,但好歹你也换个肚兜,坦白说,原来那个我真的很嫌弃…」 「嫌到我的肚兜来了!封晋阳,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阶下囚还敢嫌弃她的肚兜! 「我?我没有肚兜可以让你嫌啊,就算我有那个癖好,也不会选牡丹,我品味没那么差。」 「早换了啦,我现在是…」话说到一半,发现周遭异常安静,她回头,发现每个人全瞪大了眼,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她头皮发麻,有一种…心脏很无力的感觉。 这该死的家伙,又害她丢脸了! 封晋阳摇头,啧啧叹息。「早叫你改掉大嗓门的习惯了,说话老是又吼又叫,十里外都听得见,这下丢脸了吧?害我都很不想承认我认识你。」他可耻地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你、你…」她气得头昏脑胀、神智不清。「封、晋、阳!我发誓,我会那么努力救你,绝对是因为我想亲手宰了你…」 第十章 在兰熏差点失手在牢里宰了封晋阳的隔天,她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将她所知道的一切,翔实地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简直不敢相信,原本要兰熏寻子,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她儿子没给她带回来,倒意外找回了孙子! 「这、这是真的吗?兰儿,你说圹志真的没有死?那他生得如何?人品如何?一定和他父亲一样出色吧?」 「皇奶奶,他出不出色,您见过他就知道,我不好评断什么。」要她说,她很怕自己会回答,这男人集卑劣无耻于一身,差劲到了极致! 呜…她好丢脸,这会儿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肚兜的花色了… 「是啊、是啊!见到他就清楚了…」太皇太后握着一对琉璃龙凤块,双手微微颤抖。 此事惊动了皇上,连夜下旨将封晋阳召进宫。 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封晋阳不慌不乱,从容地梳洗、沭浴、更衣,一派洒脱地奉旨入宫,偏殿见驾时,犹能沉着见礼。 「下官封晋阳,参见皇上、太皇太后。」 「免了。」毕竟是一国之君,皇上态度相当冷静。 太皇太后极力压抑心湖波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封晋阳坦然自若,仰眸以视。 「像,真是太像了…」太皇太后喃喃自言。仿佛见着了二十年前的福临,俊雅出尘,气度翩翩,那眉宇之间的神采,简直是一个样儿! 「你说,这玉佩是你的?」皇上凝沉地问。毕竟事关皇室血统,突如其来的冒出一个流落民间二十年的皇子,不能不谨慎处理,再说,玉佩是死物,谁都能拥有,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看穿皇上的心思,封晋阳朗朗而谈。「恕微臣斗胆直言,我若真图什么,不会留待今日。皇上有资格不以为然,而我也不认为一只玉佩真能代表什么,真要说有什么意义,图的也只是兰熏而已。」 随伺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兰熏皱了下眉。 他怎么连在皇上面前都放肆得紧,要惹恼皇上,就真的谁也救不了他了! 「皇上恕罪,封大人并无冒犯之意…」她连忙弯身告罪。 「兰熏格格不必急着代夫求情,朕并无降罪之意。」 太皇太后并不糊涂,能辅佐两代幼主登基,成为英明君主,靠的绝对不是妇人之见,实在是她对这孩子,感觉太不一样了,那种骨血相连的呼唤,情感的激荡…还有他说话时的样子,像极了福临,几乎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那股凛然傲气,是学不来的。 但兹事体大,她也清楚单单如此是不能服众的,于是她问:「除了琉璃龙凤块,你身上可有其它足以证明身分的条件?例如,胎记?」 封晋阳正要张口… 「有,他有,在左臂。」兰熏急忙道,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了,伸手就耍解开他的衣襟。 「喂,你够了没?」封晋阳抗议。 「生死关头了,还害什么羞?」拍掉他的手,坚决扯开衣襟。 「我、我…」他不是害羞啊,他只是不想让她上下其手,乘机吃豆腐而已,这女色魔,老剥他衣服,就知道她居心不良! 当有如两片弯月的暗色痕迹落入众人眼底,一室陷入悄寂。 「那不是胎记…」太皇太后喃喃道。「圹志出生时,不哭不闹,眼神清澈,一派沉静,我深怕是个哑子,一急,往他左手臂捏了去,他这才哇哇大哭,没想到那痕迹从此留了下来。福临说,他有王者之风,于是决意立他为太子…」 封晋阳昂然而立,不言不语。 太皇太后仰首,看着他清逸出尘的身形,一袭白袍,将他衬得风雅翩翩。她目眶含泪,动容地抚上他俊秀的五官,这孩子,她抱过的啊,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还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出色不凡… 「孩子,你怨我吗?愿不愿意喊声…」 「奶奶。」他淡淡地,没有挣扎地喊了出口。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她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数次深夜入宫,他清楚看到了她的孤寂、她的无奈、她的忧伤,她待兰熏多好,对他的思念就有多深,这他又怎会不懂。 他双膝点地,以为人子孙的身分,弯身跪礼。 「好孩子!」太皇太后热泪盈眶,伸手招来兰熏。 「皇奶奶?」兰熏赶忙来到他身边,随他跪礼。 太皇太后看着手中两块温玉,欣慰地逐一为他们挂回颈间。 「谢皇奶奶恩赐。」 封晋阳抬起的眸光与兰熏相视,浅浅交会。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头一回,在床杨边,服侍着自己的祖母入睡后,封晋阳悄悄抽回被紧握住的手,拉好被子,步伐轻浅无声地离去。 寝宫外,皇上静候着。 封晋阳也不意外,沉稳地迎上前。「皇上有话想说?」 「你,不该这么喊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封晋阳灵敏地听出来了,自然也理解他的意思。 「无所谓,皇兄或皇上,都只是外在形式而已,您不必想太多,真的不必。」 「你真的知道我想什么?」皇上讶异挑眉,他都还没开口呢! 「知道。」完全没有疑问。 「说说看。」皇上好整以暇地凝视他。 「诚如我一开始所说,一只玉佩,从来就不代表什么,更没有动摇国本的能耐,我的目的很单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兰熏,只有兰熏而已,不作他想,就算今天,您将整个山河放到我面前,依然不变,我只要兰熏。」 「哦?」皇上不能说不讶异。「即使山河与美人,并无冲突?这山河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遵从父皇当初的旨意,如果不是以为你不在人世,这皇位早该还你了。」 封晋阳浅笑。「山河,我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既然在您手中,能够做到民生富庶、国运昌隆,交给我未必会更好,那又为什么要改变它?」 「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舍弃人间极权,庸碌一生,你不觉得可惜?」 他摇头。「人各有志吧。您有雄才大略,抱负不凡,而我,一向淡泊名利惯了,锦衣玉食是一日,粗茶淡饭也是一日,身边能够伴着知心红颜,放逐于山水之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那才是我要的。」 听出他话中辞意,皇上错愕。「你要走?」 「还请皇上成全,容臣辞官归去。」他对种田的兴趣,远比当官大。 尾声:不要害羞了 皇上愣了愣,旋即朗笑。是啊,他连帝位都不稀罕了,还会在意当什么七品芝麻官?「难怪当初新科状元殿试时,朕见你气度泱然,有意重用,你却坚决只想补替安阳县令职缺,如今朕方才明白,原来皇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安阳县,离肃亲王府可近着呢! 封晋阳窘然。「皇上见笑了。」 「那就去吧,去追求你理想中的生活。」皇上淡然地朝他递出一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瓶。 「这是?」 「听兰熏说,你幼时内腑受创,至今犹为此所苦,这里头,是大内奇葯,能治内伤,你好好调养,自有成效。」 「多谢皇兄。」不须再说更多了,淡淡一声「皇兄」、「皇弟」,小小的一瓶葯,所有未能出口的亲情,尽诉其中。 视线交流中,他们都明白,今后要再相见怕是难了,但是天涯的两方,他们各有所归,为着自己渴望的人生,努力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样就够了。 「会觉得可惜吗?」相偕走出宫门,封晋阳问了她这一句。 「可惜?」兰熏脚步一顿,一时没理解他指的是什么。 「你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一国之后,执掌朝阳呢,难道不会懊恼得想一拳打烂我的脑袋?」 「懊恼?哦,是啊,当皇帝得三宫六院呢,你要敢真给我搞七捻三,我绝对毫不犹豫的一拳打烂你的脑袋。」 封晋阳扬声大笑。有这样一个拿醋水当开水喝的妒妻,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啊! 「哼,你还敢笑!那天我们在地牢里的帐还没算完哦,我说过等救出你后,我要亲手宰了你…」 「因为我说不满意你的肚兜?」 「不是!」她微微羞恼。 「那是因为我不肯就范,献出身体供你蹂躏?」 俏脸不争气地胀红。「不、是…」 「还是因为…」 「闭嘴,封晋阳!你一定得把我说得…啊!」她惊叫,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急忙搂住他的颈子以免跌下去。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你不是要替我留种吗?那我们就一起『闭嘴』,去完成那日在地牢没能成就的好事。」 「谁、谁要替你留种!」她羞恼地娇瞠,却没再挣扎。 「当然是你啊,亲亲爱妻。」他附在她耳边,温声问:「真的不后悔陪我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吗?你原本可以雍容华贵过一生的。」 迎视他眼底的认真,她微笑摇头。「我发现,你的烤鱼别有一番风味。」雍容华贵又如何?没有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这些枝枝节节的琐事,一定带你游逼天下的好山好水,没有身分的问题,也没人会认得我们是谁。你现在就可以先计划好,我们的第一站要去哪里。」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如果真可以这样,那她就算不当这个格格,也不可惜啊! 兰熏灵眸转了转,慧黠回道:「五台山!我要再去五台山拜访行痴和尚,他说你很得他的缘,喜欢和你品茗对弈呢,你怎么说啊,封、大、人!」 封晋阳呛了呛。「你不要闹了。」 「谁跟你闹了。说嘛说嘛,你觉得行痴和尚如何?有没有缘分很深厚的感觉?」这闷騒男人,可真沉得住气啊!明知眼前的人是他的生父,居然还能忍住不相认,谈笑自若地品茗话古今! 封晋阳充耳不闻,抿紧唇往前走。 「说嘛说嘛…」她今天要不缠得他破功,她就不是兰熏。 「说什么啦!」他神情不大自然。 「说说你对行痴和尚什么感觉啊,一见如故,很有好感对不对?嗯,这该算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分?还是…骨血相连?」 「闭嘴!」 「说啦,不要害羞了,不然我就当默认了哦!」 「你很吵耶,再吵我吻你喽!」 「怕你啊,我…」灼热的吻烙了下来,堵住令他微恼的聒噪小嘴。 呵呵,这个大男人害羞了。 兰熏心知肚明,了然地搂住他,温驯回应,同时,浅浅抬眸望向被他抛在身后的紫禁城,她释然地,浅浅笑了。 权势、富贵?呵,那算什么?不及她此刻所拥有的幸福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