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II》 第一章 散场电影 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可以做到长胜不败。 一个赌徒,等待着他的,只有两种结局;一是输光,二是在输光前死掉。 对于前者,我们可以无比轻蔑的把他们叫做烂赌鬼,并且用他们的例子,试图告诫和警醒所有正在、或正准备要通过赌博的手段获取金钱、以及荷尔蒙快感的人;而后者,在通常情况下,我们称之为高手、鲨鱼、巨鲨王、世界赌王…… 而他们的事迹和成就,也是数以十亿计的赌徒们、毕生的梦想。 这里是拉斯维加斯、卡拉提娱乐场、专为千万美元以上、超巨额赌金牌局准备的梦幻********。 轻轻推开那扇无论怎样形容,都无法描绘出它奢华和美丽的镀金镶钻大门;扑鼻而来的,是铺满了整个房间的铃子花香。 据说,这种花香可以让人保持长时间的头脑清醒。 紧接着看到的,是数量超过二十台以上的摄像机,在明亮而柔和的白色集束光线照耀下,它们正忠实的拍摄着、梦幻********里这所有一切—— 墨绿色的椭圆牌桌、牌桌上大叠大叠的筹码、牌桌边身着蓝色制服的发牌员、还有戴着白手套、正用兀鹫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牌桌上一切行动的巡场…… 哦,当然,还有端坐在高高的筹码堆之后的两个牌手。看起来,这就像是一本正在第无数次重播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传统赌片。 牌桌的一侧,坐着一位戴有硕大黑色墨镜的中年白人男子,他的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耳朵上也挂着一副耳塞。可是,尽管这全副装备,把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个经常关注********节目的人,依然可以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他—— 巨鲨王菲尔·海尔姆斯。 而牌桌的另一侧,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华人正安静的坐在那里。他的脸色沉静如水,无论是谁,都没办法从这张脸上,看出任何喜怒哀乐、或者其他种种诸如此类的人类情感。 对于整个拉斯维加斯来说,这是张陌生的面孔。但所有正在关注着这场战斗的人都知道,在坐进这张牌桌之前,他曾经负债累累。那个时候,这位年轻华人唯一可以选择的生活方式,就是用自己最后的本金,坐进澳门葡京赌场的牌桌,凭借他那超乎常人的、判读人心的技巧,从其他牌手那里,赢到维持一家人活下去所必须的金钱。 可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可以做到长胜不败。他,也不例外。他曾经输过,也曾经因为输牌,而只差一点点就跳海自杀。 只是最终,他还是回到了牌桌上。勇敢的挑战一张又一张牌桌、努力的玩好一把又一把牌局……直到面前这张总赌金高达一亿美元、“赌金,史上最高”的单挑对战牌桌。 在这张牌桌里,对战双方玩的是********游戏,这种扑克游戏在赌场外并不常见。事实上,即便是在亚洲的绝大多数赌场里,也很难找到这种扑克游戏的牌桌。但在拉斯维加斯、在蒙地卡罗、在大西洋城,在许许多多欧美国家的赌场里,到处都充斥着********牌手;和他们赖以谋生的********牌桌。 尤其是拉斯维加斯。 除了数以万计的现金牌桌;在拉斯维加斯,每年都还会举行很多以********为主打项目的扑克比赛。这些扑克比赛中,参赛人数最多、奖金数额最高、影响力最大的,莫过于WSOP,世界扑克大赛。它在扑克游戏中的地位,相当于奥运会在体育比赛中、或者世界杯在足球运动中的地位。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之后,WSOP无限注********的冠军奖金,已经达到了数千万美元、乃至数亿美元之多。 而早在1989年,年仅24岁的菲尔·海尔姆斯,就曾经拿到过一条WSOP无限注********比赛的金手链,以及数百万美元的奖金。除此之外,他还在不同的年份,拿到过WSOP其他扑克比赛项目的十条金手链。这是个无法超越的纪录,即便是这两个世纪里,牌手们公认的三任世界赌王,章尼·冒斯、道尔·布朗森、古斯·汉森,也没有谁,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毫无疑问,无论从牌技、成绩或者名气任何一方面来说,菲尔·海尔姆斯都要远远胜过牌桌对面那位年轻华人。但这一次,巨鲨王似乎选错了捕猎的对象。 在进行了超过一个月的、冗长得令人窒息的战斗之后,牌局已经接近尾声。这个时候的牌桌,已经变得异常安静了。除了发牌员一成不变的、提示和催促牌手叫注的声音之外;大部分时间里,两个牌手都在沉默着下注、加注、或者弃牌;当然,他们偶尔也会说上一些话,但这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出对方的底牌,或者有意误导对方判断错误自己底牌的一种手段而已。 这种安静一直维持到最后一把牌的出现。 在二十多台摄像机的镜头前,两个牌手都死死的盯住了对方。就像森林里,偶然相遇的两头饿狼,再没有任何退路;只能把视线牢牢的锁定在对方的眼睛上,等待着撕碎对方、或是被对方吞噬的那一刻。 翻牌已经发了下来——草花5、红心10、方块K。 巨鲨王珍而重之的,把面前所有筹码推进了彩池:“我全下。” 年轻华人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回应道:“我跟注全下。” 巨鲨王异常疲惫的摘下墨镜,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做完这一切后,他轻声说道:“这把牌应该是我的,我拿着10和K。” 年轻华人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10和K?比起我的牌……那还是有点小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翻开自己的底牌,一对红色的5。 转牌和河牌,都没能帮上巨鲨王;K、10两对输给了三条5;他输掉这一把牌;也输掉了整场战斗。 巨鲨王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观众们的掌声也开始响起……就在这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巨鲨王无比落寞的离开牌桌;而同样疲惫不堪的年轻华人站了起来,他伸开双臂,准备接受所有人的庆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聚光灯突然熄灭了。牌桌、筹码、年轻华人、巨鲨王……这种种所有一切,都消失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 只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仿似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中国香港牌手邓克新,奇迹般的击败菲尔·海尔姆斯;也奇迹般的赢下了,这场总赌金高达一亿美元的单挑对战;从而正式成为巨鲨王中的一员,开始了他在扑克世界中、新的旅程……” 影院四周的墙壁上,柔和而温暖的橙色灯光亮起,一盏、又一盏。一些心急的观众已经站起身来,一边谈论着这部影片,一边向门外走去。他们没有看到屏幕上,那最后的字幕—— “只要手里还握着两张底牌;人生,就永远还有希望——神奇男孩邓克新。” 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电影已经散场,观众们纷纷走出影院。 这是个轻风微拂的初夏午后;暖暖的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芳莲慈善助养会的邵永莲会长、杜芳华副会长、邵亦风副会长、以及助养会的其他一些教职员工,就站在影院的大门外。 明媚的阳光下,他们很勉强的微笑着,有的人眼角还微微泛出泪花。从影院里出来的观众们,一个一个走到他们面前,依依不舍的握手、拥抱;再彼此说上一些或祝福、或勉励的话语。 这是芳莲慈善助养会每一年“雏鹰展翅日”最后的保留节目。所有接受助养会资助、到了十八岁的孤儿们,都是这一天的主角。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从邵永莲会长那里,拿到了一笔小小的启动资金。而在看完这部曾经于二十年前风靡全球的励志电影后,除了一小部分学习成绩优异、能够继续深造的孤儿;或者身带残疾、无法自立的孤儿之外;大家都必须走出助养会的羽翼保护,投身于社会的狂风巨浪之中,奋力拼博。 尽管邵永莲会长对所有人都说过同样的一句话:助养会永远是大家的坚强后盾。但任谁都知道,从走出这间影院大门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前途、未来、以及种种一切,就都只能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去争取了。 就像每一个第一次走进赌场的赌徒一样。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所有的筹码,就只是那一笔小小的启动资金、还有自己的一条命。 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当然,助养会绝不可能完全不负责任的,把这些孤儿推向社会。事实上,在过去的两年里,助养会就已经给他们分别进行了长时间的专业技工培训;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学到了一门、或者两门可以赖以谋生的职业技术。 像是面无表情、跟在所有人身后,最后一个走出影院大门的邵炜曦;这两年里,他就学到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第二章 雏鹰展翅 和所有人一一握手、并且拥抱之后;邵炜曦面无表情的、站在邵永莲会长面前。 邵永莲会长并没有像对其他人一样,例行公事的伸出手去。而是神情严肃的对他说道:“小曦,方便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吗?” 邵炜曦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诧,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跟在邵永莲会长的身后,邵炜曦走过那生活了十八年、一草一木都已经熟悉之极的操场;又快步登上通往办公楼的台阶;再穿过二楼那幽长的走廊。 每走一步,都能勾起他心头无尽的回忆和感触;有幸福愉快的,也有悲哀痛苦的;但无论如何,属于他的,也就只剩下这份回忆了。而助养会的教室里,那朗朗的读书声;更像是在为他的别离,而演奏的悲情音乐。 但他的脸色,却依然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刚刚电影里、那位华人牌手邓克新。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走廊尽头那间会长办公室后;邵永莲会长伸手指向办公桌前、已然显得有些破旧的长沙发;像是一位皇后在自己奢华的宫殿里,招待另一位外国的重要使节一般,骄傲而又充满尊重的对邵炜曦道:“请坐,想喝点什么?” 而邵炜曦也同样彬彬有礼的点头回应,然后他才轻轻的坐进长沙发,淡淡的回答道:“随便。” “那就咖啡好了,我记得你是不爱喝茶的。”邵永莲会长仿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然后她开一个柜子,拿出一盒速溶咖啡、和一盒方糖。 很快,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味,就在这整个办公室里蔓延开来。而与此同时,邵炜曦也凝神看向面前这位正在为自己冲咖啡的好心人。 正是她,把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他,养到了十八岁。 也许是好心有好报的缘故,在邵永莲会长的身上,时间并不像对别的女人那样苛刻。她应该至少已经四十岁了;但却依然保持着姣好的身材;尽管从来都素面朝天,但她看上去,却永远都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而她那天生贵族般的优雅风范,更让她成为这里长大的每一个男孩子倾慕的对象,和每一个女孩子崇拜的偶像;以及他们共同学习的典范。 事实上,每一个助养院里的孤儿都坚信不疑的认为,邵永莲会长曾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或者上层社会中的一员。 两杯咖啡被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而邵永莲会长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坐回办公桌后、属于自己的那把椅子;而是在邵炜曦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几乎和邵炜曦一模一样;但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她的表现是极为自然而优雅的,而邵炜曦只不过是刻板的模仿而已。 两个人同时默不作声的拿起碟子上的方糖,轻轻从杯壁滑进咖啡杯里;再从碟子的另一侧拿起小调羹,开始轻轻的搅拌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 但邵炜曦的调羹,终于还是撞上了杯壁,发出一声如风铃般清脆的响声。 而他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也在这个时候现出了一丝懊恼的神情。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还是用不惯这种小调羹,稍一用力就会撞上杯子。” 邵永莲会长微笑着看他,就像是母亲看着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没多久后,她放下手中的调羹,对邵炜曦认真的说道:“小曦,其实你是近十年来,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只是你第三次在我这里喝咖啡。事实上,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就算是在正式的场合,也没有人能够指责你做出失礼的表现。” 邵永莲会长从来都不让在助养会长大的孩子们,称呼她为邵会长;因此孤儿们都以“阿姨”称呼她,邵炜曦也不例外。他并没有因为邵永莲会长的表扬而开心,而是继续摇着头说道:“可阿姨就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因为我曾经苦苦练习过两年的缘故。”这一天已经说过太多话的邵永莲会长,声音显得略微有些沙哑;她极其优雅的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小曦,你的聪明是毋庸置疑的;从慈善助养会创办以来,只有两个孩子,拿到过香港大学录取通知书;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邵炜曦也学着邵永莲会长的样子,端起面前的咖啡,但他却没有把这咖啡放到嘴边,而是微微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阿姨,我已经十八岁了,应该离开助养会,独立生活。” “我从来没说过你不应该独立生活;助养会也只不过是给你暂借这笔学费而已,就像银行里的助学贷款一样。小曦,你的这个理由并不充分。”邵永莲会长微笑着说道。但她看向邵炜曦的眼神,却像是已然洞悉了他心底的所有想法。 邵炜曦依然保持着手端咖啡碟的动作,也依然低垂着头;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邵永莲会长无奈的摇了摇头,打破了这份略微显得有些令人难堪的沉默:“你是我所见过最固执己见的孩子。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一直为自己孤儿的身份而自卑;也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应该凭借双手创出一份事业;你觉得成年之后再接受助养会的施舍,是一种极大的耻辱;也觉得自己懂得已经够多了,完全可以闯下一片天地;你并不是不想念大学;但你想用自己挣到的钱去交学费。” 邵炜曦的手猛的抖了一下,几滴咖啡便洒到了地板上。为这原本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添上了几块暗黄色的斑痕。他赶紧把咖啡放下,站起身,从卫生间里找到拖把,把这斑痕拖掉。 而这些动作,也完全掩盖了他的惊愕之情——如果他的手,没有在刚刚听完邵永莲会长的话后,颤抖那一下的话。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十年,你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每一个孩子都在想些什么。”等到邵炜曦重新坐下后,邵永莲会长才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小曦,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决定……有一首老歌,我猜你一定没有听过。那首歌里,有句歌词让我记住了一辈子。” 没等邵炜曦答话,她微微扬起头,用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轻声唱了起来:“你是一个男人,总该有段未来,告诉世界有你存在……” 顺着邵永莲会长的目光,邵炜曦看向长沙发对面的一侧墙壁。那里,悬挂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巨幅半身画像;他就是刚刚在电影里,击败了巨鲨王的年轻华人。黑色的墨镜、耳塞、鸭舌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即便如此,邵炜曦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画像里的人那犀利的眼神。这眼神,透过墨镜和时空的距离,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每个人内心的一切秘密。 邵永莲会长一直盯着那幅画像,没有说话。邵炜曦也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沉默。这凝重的气氛让他感觉到,那句歌词,更多的是唱给画像中那个人听的。 过了很久,邵永莲会长才端起咖啡杯,再次啜饮了一口;然后她回过头来,微笑着对邵炜曦说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不了。”邵炜曦很简短的回答道。 “那好吧,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尊重你的决定。”邵永莲会长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轻声说道,“你是一个成年人,所以我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样,简单的对你说,你应该去做这件事、你不能去做那件事。但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不管做什么,小曦,有三件事情,是碰也不能碰的。那就是……黄、赌、毒。” “我知道的,阿姨。”邵炜曦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您还有别的事情么?” 邵永莲会长凝神看向他面前的空杯子,良久,她终于轻叹一声:“没有了。” 再次穿过那片绿草茵茵的操场,在踏出铁门的那一刹,邵炜曦回过头去,用一种复杂之极的眼神,看向铁门上方的铭牌——“芳莲慈善助养会”。 从这一刻起,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将不再属于他。 而正当他收回这目光的时候,却看到了铁门里,那一个匆匆赶来的、穿着墨绿色校服、显得纤小细软的身影。 邵炜曦认识她,她是他在助养院里,唯一能叫出名字的女孩子。这个叫做杨若惜的女孩子,曾经在两年前,和他一块主持过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但他们的交情,也就仅限于此了。 隔着那道铁门,杨若惜一边小口喘息着,一边问道:“炜曦哥,你要走了吗?” 邵炜曦点了点头:“嗯,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阿姨找到我,让我把这个给你……”杨若惜把手里的一张报纸,递到邵炜曦手中,“她让你好好看看,记住她说过的话。” “好的,请你帮我转告她,我一定会做到的。”邵炜曦一边点头说道,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报纸。 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巨大的灰黑色标题—— “惊天大赌局开战即告落幕,日本赌王浅见继国完胜澳门赌神张进!” 第三章 再度重逢 花开花谢,秋去春来。弹指间,三年时间已经过去了。 又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又是雏鹰展翅日。 做为特约嘉宾、被邀请前来观礼的邵炜曦和杨若惜,连同其他十多位从助养院出去后、算得上是生活稳定小有成就的孤儿们,就并肩站在操场的领操台上;在他们身前,和三年前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变化的邵永莲会长,正在对即将离开的孤儿们、说一些勉励的话语。 “炜曦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三年后第一次和邵炜曦再度重逢的杨若惜,忍不住就在这台上掩住嘴唇、轻声问道。 “还好。”邵炜曦同样轻声的回应道,“你呢?” 杨若惜似乎有些满足的轻叹一声:“我也还好,小姐对我很不错的。” 在邵炜曦离开助养院后的第二年,杨若惜就同样到了十八岁。幸运的是,和邵炜曦很快就找到一份厨师的工作一样;她也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侍女的工作,在澳门的一家富户、服侍她口中的“小姐”。 当然,限于职业道德,她并不能说出“小姐”的姓名、和身份;而邵炜曦似乎也并不想追问太多,他只是点着头说道:“那就好。” 杨若惜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正在这个时候,台下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请你们的哥哥姐姐,讲一讲他们出去后的故事。”邵永莲会长的声音透过音箱,响彻整个操场。然后她捂住麦克风,优雅无比的转过头来,对身后的嘉宾们问道,“你们谁先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邵炜曦的身上。 而邵炜曦也脸带笑意,在向身边的人点头致意后,他当仁不让的走上前去。 “我还真不知道,小曦在你们心目中这么众望所归。”退到人群之中的邵永莲会长微笑着、轻声说道。 “我们大家的故事,无非是找到工作、挣点小钱而已。”杨若惜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一种充满了敬慕的眼光,看向正在对台下的弟弟妹妹们、讲述自己奋斗史的邵炜曦,“像炜曦哥这样,全凭自己一个人打拼,在工作了三年之后,还能再次考上香港大学的,才是我们助养会的骄傲。”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纷纷附和着杨若惜的说法。 邵永莲会长耐心的倾听着他们的说话,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直身处大户人家,已经习惯了察颜观色的杨若惜,却敏锐的捕捉到,邵永莲会长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忧虑。 她不禁快步走到邵永莲会长的身边,轻声问道:“阿姨,怎么了?炜曦哥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邵永莲会长微微摇头,然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他太要强了。” “要强不好吗?”杨若惜不解的问道。 “没错,这种性格成就了现在的他;但同时也限制了他更好的发展。”邵永莲会长对杨若惜低声解释道,“不管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过犹不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小曦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做,而且还要做到最好。他从来不会想到‘找人帮忙’这四个字;但有很多事情,别人的帮助,可以让你更快、更好、更简单的做成。” “嗯,这倒是。好几次在电话里,我都有说,自己攒了一点钱,放在那里也没用;借给他先把书念了。但每次他都笑笑说不用……”杨若惜仿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邵永莲会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邵炜曦也正好讲到了最后一段。 “注意保护自己,其实在我们大家身上,明抢和暗偷都很少发生;就算发生了,以香港的治安也很容易抓住罪犯、找回失物。最难防范和挽回的,是遇上骗子;我经常看新闻和报纸,也经常在上面看到有人被骗的消息;我想大家也都应该经常听说有人被骗的事情。现在的骗术,已经发展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有的骗局甚至比福尔摩斯的故事还要精彩。很多比我们还要聪明的人,都会被骗入局中。可是,骗术真的就没有办法防范了吗?当然不是这样。事实上,对于所有的骗局,都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利用了被骗者的同情心、以及贪念。对于前者,我们是不用担心的,我们长大的环境、决定了我们完全可以看清面前的人是真需要帮助,还是假的;但对于后者,我想说的是,永远都不要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下来,而且还正好落在你的头上。只要你不贪一时小利,而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钱奉送到别人手里,骗子就对你无计可施。因为他们只是骗子,而非抢劫犯,他们不可能把手伸到你的钱包里拿钱。好了,弟弟妹妹们,我就说到这里。” 随着邵炜曦颇有风度的微微鞠躬,台下响起了热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刚才邵永莲会长发言后的掌声。而杨若惜也一边兴奋的鼓掌,一边低声对刚刚走回人群中的邵炜曦说道:“炜曦哥,你说得真好。” “是吗?谢谢。”邵炜曦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他略微有些奇怪的问道,“小若,阿姨呢?” “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杨若惜也同样奇怪的四处张望一阵,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邵永莲会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而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那就是杜芳华副会长。 杜芳华副会长是一个哑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之间的交流;就像操场上的喧闹,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间办公室的静宓一样。 “好的,我明白了,这是他的意思对吧?请您转达他,我会照做。”在杜芳华副会长停下手势的时候,邵永莲会长淡淡的说道。 杜芳华副会长点了点头,接着又打了一阵手势。 邵永莲会长所有的优雅风范,在这一刻顿时化为乌有,她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抓住杜芳华副会长的肩臂,兴奋无比的连声问道:“什么?他们明年会来香港?你是说真的?” 杜芳华副会长再次点了点头;她全然不顾肩头传来的疼痛,只是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像小姑娘一般的邵永莲会长。 从极度兴奋中惭惭恢复过来的邵永莲会长,也注意到了杜芳华副会长那戏谑的目光,脸上立时布满潮红;她不由自主的松开双手,但马上又觉得这双手无处可放,只能装成翻捡办公桌上物品的样子,以躲避杜芳华副会长那一直追着她不放的眼神。 而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然变得如往常一般平静。她伸出手,轻轻的掠了掠额前的发丝,真诚的看着杜芳华副会长、轻声说道:“谢谢你。” 当邵永莲会长回到操场之后,尽管大多数人并没有发觉她的不同;但无论是邵炜曦、还是杨若惜,都看出了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丝兴奋,和心不在焉。 不过雏鹰展翅日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邵永莲会长什么事情了。台下的弟弟妹妹们,在邵亦风副会长的带领下,排队进入那家影院,等着观看那部《史上,赌金最高!》;而台上的哥哥姐姐们,也在相互间依依惜别之后,纷纷离开。 最后离开的,是邵炜曦和杨若惜。 “炜曦哥,你知道阿姨刚才怎么了吗?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走出助养会的铁门,杨若惜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邵炜曦站住了脚步,似乎考虑了一番,然后缓缓答道:“我觉得,她应该是正要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很有难度,但做成了之后会有很高的回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一直都以为,阿姨这一生,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我们大家身上。所以我想不出,像阿姨那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回报,才能让她觉得,比我们大家顺利成长带给她的回报更大。” “嗯,这倒是,从我记事起,她就没有哪天离开过助养院;不过,炜曦哥,以前我还小,对这个没什么感觉,现在我却觉得,阿姨这样挺不正常的;她也是个人,总得有七情六欲吧?”说到这里,杨若惜突然饶有兴致的问道,“对了,炜曦哥,你有女友了没?” 邵炜曦淡淡的摇了摇头:“业未立,何以成家。” “谁说的,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明明成家是在立业的前面;也就是说,要先成家,然后才能谈到立业。” “你是女孩子,当然可以先成家后立业;但我不同。阿姨三年前,对我唱过一句歌,我一直牢牢记在心底,那句歌词是这样的——” 邵炜曦清了清嗓子,轻轻的唱了起来:“你是一个男人,总该有段未来,告诉世界有你存在……” 在他唱完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杨若惜才有些不甘的问道:“好吧,那你去了大学之后呢?算是已经有段未来了吧。你会在大学里找女友么?” “不会。”邵炜曦斩钉截铁的说道。 杨若惜轻轻出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 邵炜曦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他也并不打算追问。而是淡淡的笑了一笑,继续提步向前走去。 第四章 凌晨电话 邵炜曦和杨若惜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芳莲公车站。 他们搭乘的并不是一辆公交车;也就是说,在这短暂的相聚之后,他们马上又会分别、彼此天各一方。 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对这分别表现出特别的伤感,尤其是杨若惜。 她只是在坐上公交车后、等待发车的时候,把头探出车窗;她对邵炜曦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而邵炜曦也很自然的、走到了车窗前。 杨若惜额前的几绺头发,被车窗外的微风轻柔的吹了起来;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邵炜曦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这位妹妹,在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炜曦哥,我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而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把阿姨看成自己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我知道你也是一样。”杨若惜的声音也很好听,尤其当她像这样柔声说话的时候,“我还知道,你一直都是把我、和其他所有助养院里长大的孩子们,当成兄弟姐妹来看待。但是,炜曦哥,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那就是……我真的好中意你。” 公交车缓缓开走了,也带走了车上的杨若惜。邵炜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他就自嘲般的笑了笑,踏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尽管为了这一次雏鹰展翅日,他已经用掉了自己整整一天的休息时间;但邵炜曦依然在每天固定的上班时间、也就是下午三点整,走进了他做事的那间小餐馆。 两年来,这家餐馆的所有菜式,一直都是他一个人来做的;因为无论再怎么模仿,别人也做不出他的那种味道。而就是这种味道,为这家餐馆赢得了非常多的回头客。 不过,这也是他最后一天上班了。事实上,早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餐馆的老板林叔说好,做满这个月,就会辞工离开,好潜心准备香港大学的入学考试。 虽然林叔为了留住他,开出了平常厨师的三倍薪酬;邵炜曦也只是微笑着、平静但却坚持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林叔并不能明白,邵炜曦想要的,不是薪水,而是未来。 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在邵炜曦专用的厨房里,他的手里,一直不停的握着两样东西——锅铲、还有洗锅的竹涮。从下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再到凌晨…… 但在这最后的一天,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被那些纷至沓来的杂念所围绕。一会儿,是香港大学那阳光明媚、而又无比静宓的林荫道;一会儿,又变成了杨若惜在轻风之中、对着自己微笑着的样子…… 从懂事那一天开始,邵炜曦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和绝大多数人不同。他必须付出比其他人多得多的代价,才能获得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现在,这资格看起来已然唾手可得;可是,谁又能知道,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每天将近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独自在房间里学习时的寂寞孤独、为了攒下大学学费而不得不节衣缩食…… 在这胡思乱想之中,时针已经匆匆的指向了五点钟的位置,透过厨房里那早已沾满油渍的玻璃窗;邵炜曦模糊的看到,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一丝曙光。 休息的时间,终于到了。而他,也终于可以开始拥有自己的未来。 可是,在这一刻,邵炜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之情。他只是轻轻的解开围裙,叠好、挂在挂钩上;再对着天边那片鱼肚白、淡淡的笑了笑;就像是一个牌手手持毫无争议的底牌,夺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彩池一样。然后,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静,但这说话的语气,却是那样的坚决。坚决得甚至连他自己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那是《高老头》里的一句话—— “香港,现在来让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吧。” 尽管这是香港南赤柱地区最为繁华的一条不夜街;但到了这个时间,除了几个东倒西歪的酒鬼;和偶尔出现、匆匆从街边走过的嫖客或者赌客之外;整条街道上,就只剩下了那些忙着打烊收摊的伙计们。 而邵炜曦也放下了锅铲、加入其中。 整理好一切之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才能锁上卷闸门、正式下班、离开这家小餐馆。这是邵炜曦的职责,也成了他的习惯。 他仔细的检查了水、电、气、还有餐馆的后门,以及一切其他可能发生意外的地方;很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邵炜曦来到了收银台前。 和几乎所有其他店面里的收银台一样,这是一个装有弹簧锁的抽屉。而和几乎所有其他人一样,邵炜曦检查抽屉有没有锁好的方式,是把这个抽屉用力往外拉一下。 从他开始在这家餐馆做事以来,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他都会在每一个凌晨、例行公事的拉一下这个抽屉,但却从未将它打开过。 可是,在这个凌晨,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收银台的抽屉,竟然猛的被拉了出来。毫无心理准备的邵炜曦,只来得及听到“砰”的一声重响。 那是他用力过猛,将抽屉拉出了屉柜,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收银台的抽屉,只有两枚钥匙。其中一枚在林叔的手里;另一枚在老板娘的表妹,也就是收银员阿美的手里。阿美最近在拍拖,而她的男友今晚是第一次来接她下班;也许是走得太急了,而忘了把抽屉关好;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为自己的这个差错做出任何辩解。 但邵炜曦只是默不作声的弯下腰去,捡起散落一地的钞票。他把它们按面额分类放进抽屉里,把抽屉推进屉柜,再用力拉了拉。 这一次,抽屉纹丝不动。 接下来,邵炜曦就只需要走出小餐馆、锁上卷闸门;他所有的工作,就算是完全结束了。可是,这个凌晨,奇怪的事情,并不只有一件。就在邵炜曦拿着铁钩,正准备拉下卷闸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收银台前的椅子上,居然还有一小叠钞票。 邵炜曦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刚才他一直都弯着腰在地上捡钱,却从未注意到那把椅子。 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铁钩,再次走了进去,拿起那叠钞票;借着街灯的亮光,邵炜曦看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小卷用橡皮筋捆好的金牛。 虽然收银是阿美的事情,但对于每天的营业额,邵炜曦也是心中有数的;这太多了,绝不是餐馆一晚上就能挣到的。他的第一个想法,这笔钱是客人不小心掉落在餐馆里的;但马上,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假设。 “没有谁会带着好几万块钱,只是为了来吃一碗煲仔面。”邵炜曦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他把这钱点了点数。 一共是八十张金牛,也就是八万块钱。 “嗯,今天就是六月三十,这应该是林叔拿来交店面房租的钱。”邵炜曦一边想着,一边四处看了看,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钱放好。 但最后,他只能苦恼的摇着头,把这叠钞票塞进了自己的裤兜;然后他从里面锁上卷闸门,静静的坐进收银台前那把椅子,等待着林叔或者阿美的出现。 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 然而,邵炜曦并不知道,就在他把钱放进裤兜的一瞬间;小餐馆正对面的那间平房里,一个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从窗前走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鱼儿已经上钩。”这是黑衣男子说的唯一一句话。 大约十分钟后,已经几乎伏在收银台上睡着的邵炜曦,猛然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惊醒了。 他下意识的拿起电话,然后就听到了一个中年男子所特有的、那种沉闷而又嗡声嗡气的声音:“是真好吃餐馆么?” “是的,请问……” “我是阿欢,麻烦你给我这里送五个快餐过来。” 阿欢是不夜街街尾一个地下赌档里的话事人,而敢于开地下赌档的,通常都和黑白两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阿欢并不是邵炜曦、或者林叔能够得罪的人。已然疲惫不堪的邵炜曦,也只能强打精神,耐心的对他解释道:“可是欢哥,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米饭了。” “那菜有吗?不要饭,炒五份快餐的菜,再拿一打啤酒过来。” 还没等邵炜曦说话,阿欢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邵炜曦无奈的站起身来,再次走进就在半小时前、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不再使用的厨房。他先在水喉下冲了把脸,然后打开冰柜,找出一些没有用完的材料;很快,厨房里又传出了“噼噼啪啪”的炒菜声。 大约十五分钟后,提着大大的塑料袋,肩上还扛着一箱啤酒的邵炜曦,就出现在大街上。 而那个平房里的黑衣男子,也再次掏出手机,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笑容,他对着电话那头沉声说道:“准备起钓。” 电话那头的回答很是简单扼要:“好的。” 第五章 风云突变 很快,邵炜曦就走到了那家地下赌档的门外。 和几乎所有的地下赌档一样,进门处那扇卷闸门、只是拉到一半的样子;而在卷闸门后,还用厚厚的军用棉被遮挡住。邵炜曦不得不卸下肩上的啤酒,再撩开棉被、弯腰钻过这门。 一排排白天总是挤满了小孩的游戏机,现在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台小型的吃角子老虎机,还在尽忠职守的不停旋转着。在这阴暗的环境里,它们显得特别的明亮,像是一头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而邵炜曦也再度扛起啤酒,从这些游戏机的中间穿过,一直走到尽头。 在那里,有一扇从里面锁上、写着“员工休息室”的铁门。 一个古惑仔模样的年青人,就坐在铁门前的长条凳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他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邵炜曦,又揉了揉眼睛,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掏出一部对讲机,轻声说道:“欢哥,麻烦开下门。” 门开了,但却只有一条刚好容人通过的缝隙;当提着塑料袋、扛着啤酒的邵炜曦从这条缝隙里钻进去之后;很快的,这道铁门又被关上了。 这三年来,邵炜曦一直都很谨慎的、听从邵永莲会长最后的忠告,远离黄、赌、毒这三个字。在这条赌档和娼馆横行的不夜街,他也许不是唯一洁身自好的人,但和大多数人相比,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进过这家地下赌档;正好相反,在这家小餐馆确立他专职大厨的地位之前,邵炜曦每天都还必须干杂工的活;送快餐,就是杂工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而地下赌档和地下娼馆,又是这条不夜街最大的消费客户。 邵炜曦对这道铁门并不陌生。可是,即便如此,每一次走过这道铁门,邵炜曦依然还是会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是个和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的层层烟雾,让所有人的面目都无比模糊;甚至这让空气显得凝固而变得实质起来;而在这有如固体般的空气中,每个人的表情和行动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永远都在为一张扑克牌、或者一颗骰子而疯狂、而歇斯底里。 阿欢就在这铁门的后面,他轻轻挥手,身后的一个马仔立时走上前来,帮着邵炜曦卸下啤酒箱;然后欢哥弹开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邵炜曦,轻描淡写的对邵炜曦说道:“这个时候还让你送饭,麻烦你了。” “我不会抽烟的。”邵炜曦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这烟;然后他有些为难的、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欢哥,不好意思,我们店里只有这些菜了。” “没事。”阿欢把烟放进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点上;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后,他随手指向墙角的一张赌台,“这五份是那边****台要的,麻烦你去给他们吧。这些东西记在帐上,不为难吧?” “不为难,应该的。”邵炜曦笑了笑,提着塑料袋,向****的赌台走去。 这个时候的地下赌档,已经很少人了,大约不到二十个的样子。除了阿欢说的那张****赌台之外,其他的每张赌台前,都只坐着一到两个赌客——而众所周知,会在赌场里,熬夜坚持到凌晨五六点钟的人,不是庄家,就是输红了眼的人。 通常,这些赌客们会一直不停的低声唠叨、或者高声谩骂荷官和赌场的老板;就算是这免费的外卖,也塞不住他们的嘴巴。但这一次,邵炜曦却听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是如此猛烈,以至于邵炜曦感觉到,自己几乎就被这股声浪所击倒。而几乎所有的赌客,都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 “他没有摇骰盅吧?”这是一个低声的疑问。 “没有摇骰盅就让我们下注?”这是几个窃窃私语的声音。 随之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同一个肯定的声音:“他没有摇骰盅!” 在这个地下赌档,这种事情是从来闻所未闻的;就像阿美会忘记锁上收银台的抽屉一样。所有人都奔向这张****台,争先恐后的掏出所有钞票;下注在七点,也就是上一把出的数字位置。 阿欢也慢慢的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一眼面如死灰的荷官,然后吐出一口烟雾,再挑了挑眉头,淡淡说道:“我们赌场不是那种野鸡赌场,下注当然有效,输了我们当然也会认赔。” 这句话,就像一石掀起千重浪!所有的人都已经接近疯狂了,在这一刻,他们只是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先前输掉太多的钱;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带多些钱出门;恨自己不能把自己最后的一条底裤,也用来下注! 只有邵炜曦,依然站立当场、不为所动。 而他的表现也理所当然的、引起了阿欢的注意。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邵炜曦的肩头,笑着问道:“你怎么不去下注?” “欢哥,我不会赌博的。” “这不是赌博,只能算是送钱。”阿欢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说道,“上一把出了七点,这一把荷官没有摇骰盅,也是一个七点。如果你下注在七点上的话,一赔十二;一百块马上就能变一千二;一千块马上就能变一万二……” 这声音是如此具有诱惑力,就连邵炜曦也忍不住轻轻咽了口口水,他不由自主的、用右手轻轻按了按那塞满金牛的裤袋。哦,这种就连小学生都能做出来的计算题,当然不可能难倒能够考入香港大学的邵炜曦。照这个比率计算的话,八万块,马上就能变成九十六万! 而他这三年来苦苦打拼,攒下的钱也不过六万多块而已。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八万块放进赌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收获四十八年的奋斗! 这一刹,时间仿似已然完全停滞;无论是阿欢,还有赌台前的那些赌客们,似乎都在等待着,邵炜曦做出决定!甚至,连****赌台的那个荷官,也迟迟没有叫出那句“买定离手”! 但邵炜曦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回答——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骰盅揭开了,七点;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的分享着这一次胜利;而邵炜曦也走到赌台前,分发塑料袋里那五盒只有菜没有饭的外卖。 没有人注意到,这时的阿欢,已经走到了一个阴暗无人的角落,他拿起手机,以极轻的声音说道:“鱼儿没有咬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惊叹声:“怎么可能!阿欢,难道是你把戏演砸了?还是他看出什么了?” 阿欢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再回答道:“都不是,这场戏演得很成功,他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忍住不下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紧接着,那个惊叹声突然变得冷酷起来:“那么,放弃一号计划,实施二号计划。” “好的。” 挂掉电话,阿欢又走回到铁门边。而这个时候,邵炜曦也已经做完了事情,正准备离开。 “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大家赢钱,现在有些后悔了吗?”阿欢一边打开铁门,一边脸带笑意的问道。 “不。”邵炜曦平静的回答,再彬彬有礼的和阿欢道别,“欢哥,我走了。” 阿欢点了点头,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有些感慨的说道:“输钱总由赢钱起;你很好,很不错。” 邵炜曦淡淡的笑了笑,走出铁门;穿过那两排游戏机组成的长廊后,他掀开棉被,钻出了拉下一半的卷闸门。 天已经大亮了,但路上却依然没有行人;只有两个蒙着口罩的清洁工,在远处不停挥舞着扫把。远远的看起来,这条不夜街,更像是画卷里的地方。 刚从地下赌档出来的邵炜曦,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清晨美好的空气,便沁入了他的心肺之中。而枝头几只小鸟的鸣叫,更让他的心情变得大好起来。就在这如画般的街道上,他走回了做事的那家小餐馆。 卷闸门是开着的;一脸暴怒的林叔,和看起来刚刚哭过、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阿美,正坐在小餐馆里的一张桌子前。 “小曦,你去哪了?我去你租的房子里,也没有找到你。”林叔沉声问道。 “刚刚欢哥要了五份快餐和一打啤酒,我去给他们送了。”邵炜曦如实答道。 林叔的脸色顿时缓和起来,他接着问道:“小曦,昨天抽屉里面有八万块钱,你看到了没?” “嗯,在我这里……” 邵炜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入裤袋,想要取出那沓金牛;但马上,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手也迟迟不能抽出来—— 裤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第六章 又见拍卖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让我们暂且把注意力从邵炜曦的身上放开,去关注另一件牵涉到全香港所有市民的大事。嗯,可以这样说,就在十月七号这一天,全香港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遮打道的佳士得国际拍卖公司。 早在九月下旬,佳士得就已经宣布,今日下午两点,将公开拍卖前澳门赌神张进先生所持有的、进泰扑克网站24%股份。而几乎所有的金融专家、财经巨子,难得一致的对这次拍卖全线看好;更有激进者预测,最后的落锤价,将达到惊人的四十亿港元。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佳士得在香港落户以来,最高的年度总成交额将近一倍。难怪本日的股市,也因为这次拍卖,而高开了将近两个百分点! 人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钞票,发疯般的买进股票。整个上午,股市一片大涨全红;尤其是网络板块和博彩板块,纷纷跳涨十五到三十个百分点!而随着世界赌王古斯·汉森的经纪人;以及澳门博彩业主协会和日本浅见财团的代表们私下表示,不惜代价也要拍下这笔股份的内幕消息传开之后,在拍卖开始之前的短短十分钟内,恒生指数更是直线上扬,再度跳升将近三百点! 如若这笔股份,真的以超出底价若干倍顺利成交的话,等于为网络板块和博彩板块提供一个新的市盈率标杆,从而带动板块内外的其他股票上涨,甚而从今日起引发一轮新的牛市,也事在必然! 可是,万一,仅仅只是万一,这笔股份拍卖价格不甚理想,或甚至被迫流拍;那么股市狂跌,势在难免。可想而知,下跌幅度,绝对可能远远超过今日;乃至拍卖消息传出后,这半个月的全部涨幅! 因此,这一天,上至特首,下到市民;无论是金融专家、财经巨子,还是守候在大大小小的证券交易行大屏幕画面前的那些股票经纪和炒家;无不紧张万分的,注视着来自遮打道的一切消息! 即便是远离股市的那些人,也不能不关心这次拍卖的结果!经历过数次金融危机的香港人,谁都知道,一旦股市崩盘,转眼间,等待着自己的也许就是物价飞涨、资产缩水、减薪、失业、或者破产! 这就是一场全民豪赌,任何人都没办法置身事外! 尽管股市依然火爆异常,但距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越近,整个香港的气氛,便越发凝重;凝重得像是大考放榜前一般。毫无疑问,等到尘埃落定,必然有人高中魁首,成为香港富豪新贵;也势必有人名落孙山,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赌了!在分出胜负之前,对身处其间、已然下注的人而言,永远都是那么的令人刺激、令人紧张、令人惊心动魄! 但是!赌的魅力就在于,赢家固然对赌流连忘返;就算是输家,只要不到弹尽粮绝、债台高筑,也仍然恋恋不舍,不愿和赌来个恩断义绝。 因为,还有明天。 明天,永远都是风起云涌似的一连串翻身机会;今日的赢家,明日未必不被斩尽杀绝;今日的输家,明日也未必不会赚个盆满钵翻。有赌未为输,只要人还在,只要还在赌,谁也不能就此论定输赢! 机遇、胜负、天意、命运……就有如钢珠在轮盘里旋转;纷纭变化的赌局里,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莎士比亚就曾经说过,人世间的升降沉浮,人世间的善良与丑恶,在赌场里,是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 可是,赌也是最现实、最无情的!正如这次万众瞩目的股份拍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虚情假意的关心过,物主为何会突然抛售这笔价值连城的股份! 甚至于花了十六个版面,详细刊登了这笔股份的持有人、进泰扑克网站的创始者、澳门赌神张进,是如何在三年前,接受日本超人气巨星浅见继国的挑战,又如何在牌桌上被其轻易击败,再如何依约在香港赤柱监狱里服刑这种消息的《明报》;销售量也仅仅只比平常高上一成! 就连这一成,据报社市场部的同仁透露,还是报上刊有浅见继国的巨幅彩照,从而使得他的粉丝们乐意掏钱买下珍藏的!而澳门赌神张进……他是谁? 这,就是赌;这,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日本东京郊外的一处庭院里,浅见财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风靡全日本的超人气巨星浅见继国,正跪坐在花园小亭的石桌旁。而他的经纪人二本松晴实,也跪坐在石桌的另一边。相比浅见继国的淡定,二本松的表情却显得急切无比,他不停的抬腕看表,焦燥之情溢于言表。 “浅见先生,现在是两点五十五分;算上时差,还有五分钟,香港那边的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浅见继国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这半个月里,我们在香港股市里的投资已经有了28%的盈利。当然,前提是我们现在全线抛出的话。” 浅见继国点了点头,微笑的看着他的经纪人,轻声说道:“短短半个月,能够赚到接近三成的利润,二本松先生,你做得很好。” “谢谢浅见先生的夸奖。可是,那只是帐面上的数字;做不得真的。” “哦?” 二本松再次看了看手表,然后以比平常快一倍的语速说道:“浅见先生,现在香港那边对这笔股份的目标价位,已经上升到了四十亿港元。如果落锤价远远低于这个数字的话,我们这半个月的盈利,很有可能会在一瞬间就变为亏损。我们的原定计划是在半个小时前全线抛出的。可是您……” “可是我一直没有给你下达抛出的指令,对吧?” “是的,浅见先生,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 浅见继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令无数日本少女痴迷的笑容:“二本松先生,我记得你很久以前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人物传记。” 没等二本松答话,他就从和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放在石桌上:“事实上,人物传记里往往隐藏着许许多多的信息,尤其是那些现代人物的传记。例如世界赌坛的传奇人物、和道尔·布朗森同一时代的无冕之王、号称在牌桌上从一千美元赢到十亿美元的陈大卫先生,他就在自传《十亿先生》里的很多地方,提到自己和三任世界赌王、以及另外两位无冕之王,有着深厚的私人交谊。” 二本松迟疑着、有些犹豫的问道:“您是说世界赌王古斯·汉森和这位陈先生交好?可这和那笔股份有什么关系?” 浅见继国看着二本松,讥讽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逝:“我建议你把花在援交女身上的时间,挪出一个小时用来读读这本《十亿先生》;然后你就会知道,我在牌桌上击败的那位澳门赌神,就是陈大卫的关门弟子!” 二本松茫然的表情在刹那间消失于无形,他又恢复了自己平常精明干练的一面:“那也就是说,古斯·汉森这一次是真的势在必得。而不像我们一样,只是为了把香港股市推高,从中牟利?” “如果陈大卫还活着的话,他当然没必要这样做。但现在陈大卫已经不在了,就算是为了他,古斯·汉森也绝不会坐视这笔股份落入别人手中。要知道,赌徒们对私人交谊是异常重视的,尤其是这种位于金字塔尖的赌王。他的一言一行,已经不仅仅只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着整个拉斯难加斯、代表着所有的巨鲨王、甚至是全世界的赌坛。” 浅见继国站起身来,扭动了几下脖子,接着说道:“再加上把这笔股份已经视为囊中之物的澳门博彩业主协会;这笔股份最后的落锤价,绝不会低于四十亿港元。所以,那些香港股票你完全可以长期持有;最终的盈利,甚至有可能会超出你的想像。好了,二本松先生,以后就不要再用这些小事情来烦我了。” 二本松早已跟着站了起来,这时,他一边伸出双手,为浅见继国按摩双肩,一边恭恭敬敬的问道:“可是,浅见先生,您真的不用等香港那边的确切消息吗?” 浅见继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向亭外走去;但就在即将走出小亭的一瞬间,他又转过头来,带着那独有的微笑、轻声问道:“二本松先生,如果进泰扑克网站的24%股份,能够卖到四十亿港元的话;那么25%的股份,又价值多少呢?” “25%的股份?”直到浅见继国的身影消失,二本松才回过神来,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第七章 澳门赌神 就在浅见继国和他的经纪人做出这番对话的同时,香港赤柱监狱的赤南山道上,两个一前一后,正悠闲散步的人,也在进行着一场类似的对话。 “张生,您真的不去看拍卖会的现场直播吗?” “不了。”被称为张生的、那位曾经的澳门赌神微笑着摇头,再随意的把手里的烟头弹到路边,“阿平,既然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了。那笔股份能卖到多少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阿平知道,张进看不到身后自己的表情,但他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他们说的四十亿也好;还是底价十亿就卖出去也好;就算流拍了,我们每年同样可以拿到几千万的红利。”张进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般的说道,“我们现在只需要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地方,怎么才能把这些钱花出去。” “可是,张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张生,前几天古斯·汉森的经纪人来看您的时候,您还对他说,只要两年时间您就能出去……” 阿平并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张进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转过身来,用一种难以用文字形容的目光逼视着他。 “张生,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阿平咽了口口水,急切的解释道。 张进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的看着他,直到阿平忍受不住这逼视,低下头去。这才长叹一声,轻声问道:“阿平,你跟我哥哥有多久了?” “有……有将近三十年了。” 张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三十年……” 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我是他的亲弟弟,也没有你和他相处的时间长。” 阿平略略抬头,瞄了眼张进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答道:“泰哥和张生都是做大事的人,平常都很忙,见面少也是情有可原的。” “嗯,我记得,我进来后第三天,你也就进来了。我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在这种地方,钱也好权也罢,都没有真正的兄弟好用。对吧?” “张生记性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而是我一直都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你这种为了所谓的兄弟感情,而愿意赔上一辈子的人,所以记得很清楚罢了。”张进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阿平,我哥哥是不是对你很不错?” “泰哥一直都对兄弟们很好。”说完这句话后,阿平赶紧补充道,“当初我进来也是老兄弟们商量过的,他们拖家带口的,在外面照应小姐;像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就进来跟着张生。” “怕不止这个原因吧?”张进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故意输掉那把牌;故意输掉我哥哥的一切……还有他的命?”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阿平的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差点就从这山道上摔了下去。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你进来的那天起,我就想问你了。”张进依然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但他的声音却变得有些冷淡起来,“阿平,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和阿力、还有那个日本人私下勾结,害死了我哥哥?” “张生,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张进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冷酷:“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阿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用一种坚定无比的语气说道:“是。” “如果有一天,你的怀疑被证明是事实,那你会怎么做?” “我会亲手杀了你,为泰哥报仇。”阿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张进停了下来,阿平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你不怕说出这话来,我会先下手为强,把你杀掉?” “你不会杀我的。” 张进哈哈大笑起来:“我马上就可以拿到几十亿港元;在这种满是亡命之徒的地方,几千块就足够买到一条人命了。何况,如果我真的害死我哥哥的话,我必然还可以找阿力、或者那个日本人的人,来干掉你。不是吗?” “是,但如果我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话。等于坐实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张生,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有兄弟来为我报仇的。您也说过,这里,到处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您防备得再好,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没错,阿平,你是个明白人。那么,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那把牌输得那么荒谬,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杀我?” 阿平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道:“泰哥只有一个女儿,您是张家唯一的男丁,我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才能动手。另外,张生,说心里话,我也不愿意相信您真的做过这种事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一辈子都拿不到证据?” “我有想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永远都会跟在您的身后,刀来挡刀、枪来挡枪;直到有一天,您讨厌看到我为止。” “我哥哥没有看错人。”张进转过身来,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向阿平,“我感觉得出来,从你进来开始,直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年了,你这才第一次对我说真话。” 没等阿平说话,他就接着说了下去:“其实,这三年时间里,我也一直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但我要做的事情,又确实需要一个人帮手……如果你真心愿意帮我的话,阿平,我向你保证,用不了两年,我们就可以出去,而我,也会向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前提是,你要相信我。” “张生,其实我……” “不,阿平,我并不怪你偷听我和古斯·汉森经纪人的谈话。你是我哥哥的人,一心为他着想,这很好、很好……” 他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们回去看现场直播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当阿平打开电视机的时候,拍卖师还正在按照规矩,不厌其烦的解说着拍卖应有的规则,以及这笔股份的详细情况。尽管这些规则和情况,台下参与拍卖的人也许比他了解得更多。 而在念完这些枯燥的东西之后,拍卖师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情四溢起来:“底价十亿港元。每五千万港元举一次牌,如若最终出价不合物主的预期,即为流拍。现在,我宣布,拍卖开始!” “十一亿。” “十二亿。” “十五亿。” “十七亿。” “十七亿!十七亿!还有谁出价更高的吗?” 拍卖台下,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有一个人再度举牌。 十七亿是个很尴尬的数字。之前举牌的人,多半是自知无望,只是举牌作秀,顺带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里,为自己所代表的机构做个广告而已;而确实愿意出高价买下股份的人,却又都不愿意在这样低的价位率先出手,以免弱了气势。 “十七亿第一次!” 终于,一块牌子慢慢的举了起来,但举牌的却是代表张进出席拍卖会的,他的侄女张洁。 也就是说,她并不满意这个价位。而一旦没有人出价到十七亿五千万以上,这次拍卖会便会无疾而终。 整个香港的呼吸都开始微微急促起来;而恒生指数也在张洁举牌后的半分钟里,应声而跌了五十多点。 终于,浅见财团的代表面色凝重的举起了牌子。 “十八亿!015号出价十八亿!” 在长出一口大气之余,所有关注这场拍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在心底浮起了同一个疑问—— 拍卖刚刚开始,这样低的价位就开始举牌,难道日本人根本就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对这笔股份势在必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澳门人和那位世界赌王,宣称不计代价也要拍下这笔股份,是不是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甚至……只是那些股市大鳄为了拉升股价而编造出来的谣言? 而随之张洁再次举起的牌子,更让所有人都把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幸好,浅见财团的代表也再次举起了牌子。 如是又反复了三次,现在的价位已经到了二十二亿。而在众多的摄像机前,张洁已经把手里的牌子放了下去。她的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现场其他一干人等的反应。 “二十二亿,第三……” “二十八亿。”古斯·汉森的经纪人也举起了牌子。 “二十八亿!003号出价二十八亿!还有比这更高的吗?” 除了拍卖师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外,全拍卖场、乃至整个香港,都陡然变得安静起来。而这种安静,却又是那么的令人窒息。 这已经是个非常明显的表示,古斯·汉森确实想要把这笔股份放进自己的口袋!如果之前在低价位参与竞拍,还能称之为广告效应的话;现在谁还要每次五千万的举牌加价,那不光是浪费时间,更会被全香港人当成笑柄! 更为恐怖的是,一旦现任世界赌王古斯·汉森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挑衅,谁敢断言,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报复之举?山水有相逢,即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没有哪一位香港富豪,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一位身后有无数财阀支持的世界赌王! 而电视画面也在此时,适时的切成了两半。左边,是古斯·汉森的经纪人;右边,是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代表阿力。 如果这位一直头发花白、看似老弱不堪,从入场伊始便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代表,不再举牌叫出一个更高价位的话;这场拍卖会,就已经可以宣告落幕了! 第八章 胜者为王 就在全香港都屏住了呼吸的时候,这位代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先看向古斯·汉森经纪人的方向,微微颔首,像是致歉一般,然后举起牌子,吐出一个数字。 “三十二亿。” 古斯·汉森的经纪人亦很有风度的,以微笑回应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代表。但一直注视着电视屏幕的那些有心人,无一例外的注意到,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三十四亿。” “三十五亿。” 两人再次过了一招,最终领先者,依然是澳门博彩业主协会。 “这笔股份最后还是落入日本人手里了。”电视机前,阿平有些愤愤的说道。 而张进却笑着摇头说道:“阿平,多点耐心,好戏还没有开始呢。” 不光阿平如是想,几乎所有熟知拍卖潜规则的人,在看到这两次举牌报价后,都已经明白,这次拍卖已然真正的结束了。 也许古斯·汉森对这笔股份的心理价位,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高。他的经纪人这最后一次叫价,也不过是向世人宣告,我们已经尽力了。 而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代表,也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只加上五千万。那会被视为对对手的不尊重;只有商场上的生死仇敌,亦或大脑进水的白痴,才会做出这种嘲弄对手的傻事。但同样的,他也并不需要给张进增加太多的收入;一亿的加价,是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绝不是全香港人愿意看到的结果!尽管这个价格已然不低,但距离所有人的心理价位,却还差了将近五亿!可想而知,如若这成为最终的落锤价,最近半个月里,香港股市那一片叫好之声,必然会突然沉寂下来;股价下挫,势所必然! 只是,在这种时候,只有最不懂行的人,才会对古斯·汉森的经纪人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拍卖师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已经就是最后的落锤价了。 完全是因为职业道德,他才依然勉强的保持着激情,高声叫道:“三十五亿,第二次;还有出价多过三十五亿的吗?” “四十二亿。” 突然,一个清丽宛转的声音,在拍卖席正中央响起。 拍卖会场一片哗然!整个香港一片哗然! 刚刚急着卖出股票的那些聪明人,忙不迭的取消指令;而同一时间里,全香港不知道发出了多少全仓买入的指令!恒生指数有如过山车般,只是回落了不到八十点,就再度直冲云霄! 这一次,可是真真切切的直冲云霄。除非在这时,香港突然来上一场地震或是海啸;否则,再没有任何人,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股价反转了! 而这份手忙脚乱,亦同时体现在拍卖会场内。所有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只能在忍受屏幕剧烈的跳动数次之后,才终于映出那报出超高价的女子! 至于拍卖会场的人,早在记者们扛着摄像机跑过来之前,就已经齐齐对她行去注目礼了! 但凡能出席这种场合的人,非富即贵,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身处他们身后的红颜知己,亦数不知凡几。依他们的眼光,这女子若是只论相貌,只能算得中人之姿。 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相貌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了! 是的,要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在这种场合之下,带着略显矜持的微笑,静静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那是很容易的。只要这位美女略微见过些世面,或者出席过几次同样的场合;或者经历过一些简单的礼仪训练;任谁都可以做到。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一位长相普通的女子,刚刚又做出了如此的惊世骇俗之举,令得众人的目光云集在自己身上;再想要表现得如她一般自然,如她一般若无其事,那就困难得多了! 那至少证明,在这位女子心目中,四十二亿,和四十二块,没有多少区别! 而她盈盈站起,以微笑向在场诸人致谢的时候;更是有如一位高贵的公主!女人如花,而这朵鲜花,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绽放的! 就连拍卖师的声音,也仿似受到这女子的影响,少了几份慷慨激昂,而多了几分柔情似水:“001号出价四十二亿!还有更高的吗?” 除了摄像机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全场一片死寂! “原来这才是古斯·汉森的后手。”就连斜倚在沙发上的张进,也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那支夹在指间的香烟,正不停的微微抖动;良久,他才无限感慨的叹道,“果然成功无侥幸,换成我的话,打死也想不出还有这么绝妙的办法。不过,假如连我都能做到他的这种程度,那我也可以去做世界赌王了。” “张生,您是说……” “嗯,这就说来话长了。二十年前,世界赌坛发生了一件爆炸性的事件。”张进放低了语调,缓缓说道,“无冕赌王、神奇男孩邓克新,成为第一个拿到WSOP无限注********比赛金手链的外籍牌手;卷走一亿八千多万美元的奖金。” 张进摆了摆手,阻止了想要说什么的阿平:“不过,这也就是在香港和澳门轰动了一阵子罢了;在拉斯维加斯的圈内人看来,这并不意外。真正的意外在于,阿新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自己将不会按照惯例,捐出总奖金的10%,用于慈善事业。” 阿平点了点头:“张生,您说的这事我还记得,当时泰哥也说过,这是世界赌坛的一枚重磅炸弹。可是,后来他自己不是出面解释了,那只是一时口误么?” “口误?”张进不禁失笑起来,“那你说,这个女人的叫价,会不会也不过是一时口误?” “当然不会。” “同样,在那种场合下,阿新也不可能出现任何口误……我不是巨鲨王俱乐部的成员,所以我不清楚,后来究竟又发生过什么。而我的师傅也曾经对我说过,这是他唯一不能写进自传里的事情。但有一次,师兄对我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当时几乎所有巨鲨王俱乐部的成员,都在随后的三天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做通阿新的工作。最终,他被说服了,公开解释那只是一时口误,他的本意只是不想把这笔钱用于美国的慈善事业;而要用在他的祖国,也就是中国。” “可是,那和这次拍卖有什么关系?” “最终,那笔接近两千万美元的捐款,落户在了香港,成立了香港芳莲慈善助养会;由阿新的初恋情人邵永莲小姐,以及他的小姨子杜芳华小姐共同掌管。之后的十年里,阿新和他的妻子阿湖,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他们在各项比赛中战无不胜,捐款也就源源不断的流入这间慈善助养会。”阿进微笑着,把手里的烟蒂掐灭,接着说道,“而刚刚举牌报价的,也就是这间慈善助养会的会长大人,邵永莲小姐。”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邵永莲会长报出四十二亿的高价时,正在视频通讯的几名香港淡水大鳄,均是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情。 “罗翁、杨翁,这次你们亏了多少?”一名中年男子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即便是在亲友知交间,这种问话也是极不礼貌的。何况这翻云覆雨般的商场里,一个暂时的联合战线?被问到的两位老人眉头略皱,只是多年的涵养,才让他们没有发作出来。 而就在此时,拍卖会场又再度发生变故! 在拍卖师叫到“四十二亿第三次”之际,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代表仿似如梦初醒般,举牌报到四十四亿,而邵永莲会长更是立时报出五十亿超高价! 中年男子脸色一片惨白,但仍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罗翁、杨翁,两位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计较这一时成败。只是,小弟却已经没有机会了,只能先走一步……如若两位还记得小弟,日后代为照拂一下妻儿老小,小弟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 两位老人神情黯然的叹息一声,但却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只是,他们却同时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 而当日的财经新闻,只用了寥寥几句话,便将此事一笔带过:“因股价暴涨,淡水大鳄孙平沽空失败、亦无力平仓,而在自家住所跳楼自杀。罗氏基金、杨氏基金亦因沽空失败,惨遭巨量赎回……” 至于其他时间,自然是用来大书特书邵永莲会长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如何以五十亿超高价拍下此笔股份!恒生指数又是如何因此次拍卖暴涨四千余点,摸高至三万一千点! 这便是胜者为王的最好写照了! 第九章 一波再起 这个夜晚,无论换到哪家电视台,全都在不停的播放着,邵永莲会长那亭亭玉立、盈盈浅笑的画面。和恒生指数在拍卖结束后有如火箭般直线上扬的大屏幕! 无所不在的狗仔队,自然也不甘示弱,暴出无数邵永莲会长与那位已移居加拿大的无冕赌王邓克新先生往日之恩恩怨怨;更有好事者声称,邵永莲会长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为邓克新产下一私生子! 而拉斯维加斯的小报亦大量转载此类花边新闻;只是无论香港的狗仔队、抑或拉斯维加斯的小报,每到关键处,却以“据知情者透露”、“传闻”、“或者也许可能”……之类词汇含糊过去。 这也是他们惯常的手法了! 而只要稍有些江湖经验的人,便会懂得,对付这种小道消息的唯一办法,便是装做自己对此全然不知。而除非双方已然达成默契,又抑或当事人亟需借此机会一夜成名;才会向法官起诉,进而大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官司! 只是,已经退出赌坛将近十年的邓克新夫妇,却不合时宜的站了出来!他们不仅在二十年间长盛不衰的、拉斯维加斯最受欢迎的美女主持人、芭芭拉小姐的访谈节目中公开露面;更表示已经收到邵永莲会长的邀请函,并将于明年WSOP全线结束后,携爱子邓复平赴港,参与庆祝芳莲慈善助养会成立二十二周年庆典的嘉年华活动! 全世界的狗仔们顿时喜笑颜开、弹冠相庆。他们当然有理由庆祝;直到这场嘉年华活动结束,这一年间,他们都不用再怕找不到可以写的东西了! “果然不愧是无冕赌王,看似顺水推舟的一招,却让自己成为了整个赌坛的焦点;可以想见,这一年无论他想做些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任何人,敢于对他使阴招了。”王子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那位在拍卖场里惨败给邵永莲会长的、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代表阿力,正在对手机的另一头感慨道。 “没错,那么,你觉得他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浅见先生,如果您想在香港拥有和日本同样人气的话,你就得从现在开始,把中文说好。”代表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已经隐退十年了,这次重出江湖……如果我说,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您相信吗?” “嗯,陈大卫在《十亿先生》里也写过,他和邓克新的交情绝对非同一般。可是,如果他真是为了张进而复出,那为什么不在三年前,我们把他送进监狱的时候出面?或者两年前,芳莲助养会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日回到香港?” “如果我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当上无冕赌王了。” 手机的那头沉默了一小会,但很快的,浅见继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力哥,我还是认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真正的后手,应该还在张进那里;我建议你加派人手,好好看住我们的那位澳门赌神。” 不光是赤柱监狱,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监狱,服刑的囚徒们都是分成三六九等的。甚至可以说,在现今的社会里,监狱已经成为了等级制度执行得最严格的地方。 像张进这种手握重金、在入狱前又极有名望的囚徒,不仅可以在赤南山腰拥有一套单独的迷你型别墅;一应生活上的享受,也是应有尽有。当然,无论是这别墅的租金,还是购买这些享受的价格,都会比在狱外的时候,略微高上那么一些。 事实上,监狱对他们这种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越狱。而除此之外,无论做些什么,都不会有哪个狱警敢于过问。 但其他的囚徒,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在阴雨连绵了好几天后,久违的太阳终于出现在天空之中;比起普通人而言,高墙内那些失去了自由的囚徒们,更为珍惜这难得的阳光。要知道,每一天,他们都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高高的铁丝网里,以及荷枪实弹的守卫之下,用来行使这监狱里唯一可以享受的权利。 用来放风的操场里,正中间那一圈,向来是被监狱里的几个大佬所占据的;离他们比较近的,是一些小头目和监房狱霸性质的人;而这些人在监狱里认下的马仔们,则混杂在更远处的一个大圈子里。至于剩下的那些囚徒,他们只能呆在铁丝网的一角。 那是个从早到晚,太阳都照射不到的角落;刺骨的穿堂风,一刻不停的从他们中间吹过。但这些监狱最底层的囚徒们,依然无比珍惜每天的这一个小时。 而邵炜曦也在其间。 邵炜曦已经进来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挨过多少次暴打、和其他种种非人的ling辱。 监狱里的生活,远不像电视里上演的那么美好。这里,是一个真真正正弱肉强食的地方。既然邵炜曦没有花钱免灾的能力、又打不过同监房的虎哥、和他的两个马仔;那么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他,自然只能习惯于忍受。 而监狱里的生活又是如此枯燥乏味,以至于虎哥他们只能以殴打ling辱邵炜曦为乐。当然,他们下手也是很有分寸的;毕竟如果真的出了人命,狱警也就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三个月来,邵炜曦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而每天的食物,也只能让虎哥和那两个马仔先吃得满意之后,再给他留下那一点点残杯冷炙。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害怕邵炜曦会饿死的话,只怕他连这一点点东西都吃不上。 夏天已经过去,尽管比起中国的绝大多数地方,香港的十月算不上有多冷;但虎哥已经盖上了两条被子;那两个马仔也在睡觉的时候,把属于他们自己的那条被子紧紧卷在身上。而邵炜曦,则只能像一块烂泥般,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时不时冻得哆嗦一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虎哥和那两个混混不是基佬。否则,如果被一个男人**的话——要知道,这种事情在这里是经常发生的;那些饥渴得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插入的男人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插入的洞穴——邵炜曦真的不知道,在经历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后,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但他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有那么几天,不知道是因为挨打的缘故,还是因为饥饿、又或是因为寒冷;邵炜曦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整个人也都无法动弹。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在虎哥说他装病,而指使那两个马仔再次毒打了他一顿之后,邵炜曦又奇迹般的,撑了过来。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有二十一个月。想想,哪怕只是想想,都是那么的,令人绝望。 幸好,人生总是会有意外发生的。 就在放风即将结束的时候,一条魁梧雄壮的大汉从铁丝网外,走进了操场。在和操场中央的几位大佬打过招呼后,他傲然站立,用一种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今天是张生的生辰,他让我来和各位兄弟说一声,想请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歇手一天。让他过个清净的生日。” 尽管很多人并不认识这条大汉,但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之后,大家再看他的目光,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没有听说过当年澳门泰爷手下五虎猛将之首平哥的名号;但只要有一个明白人从旁解说,还会有谁不知道阿平口中说的张生,就是刚刚把股份卖出五十亿港元的澳门赌神? 而操场中央那些大佬们,也顺应时势的发话道:“这是进爷在这里过的第一个生辰,要是今天,谁还敢动手打人,惹得进爷不开心;那也就别怪我们几个让你不开心了!” 谁还敢不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澳门赌神,那固然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但五十亿港元在手,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别说五十亿,只要有五十万,谁还会吃饱了撑的跑监狱里来混个免费食宿?再说了,就连大佬们都不敢违逆进爷的意思,这些只会欺软怕硬的小鱼小虾,难道还敢说半个不字? 阿平似乎对这种一呼百诺的效果很是满意,他的脸色也变得和缓起来:“张生还说了,晚上会大摆宴席,请各位兄弟吃一顿秦汉酒楼陈大厨师亲手做的菜。” 听到这句话,全场顿时欢声雷动;但就在这欢笑声平静下来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陈大厨师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菜了;那都是实习生做的。” 全场人都不禁扭过头去,看向这位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平哥唱反调的英雄。而这位英雄身旁的一些人,也像是躲瘟疫般纷纷避开。 于是,这小小一块空地间,便只剩下了邵炜曦一个人。 第十章 初次相见 一位大佬立时站了出来,大声斥喝道:“你是谁?平哥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可是……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再也不需要什么了,敢于在这种场合顶嘴,这已经足够让大佬颜面扫地。而看向邵炜曦的数千道目光,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或是怜悯、或是幸灾乐祸。但这些目光的主人们,心里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面前的邵炜曦,已经即将成为烈士帮的下一任帮主。 只是,现在操场里的话事人,似乎并不准备借他立威。阿平只是慢慢的走到邵炜曦的跟前,对他说道:“这话你敢不敢亲口去对张生说?” “……敢。” “好,那你跟我走。” 张进默不作声的坐在沙发里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但那锐利至极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邵炜曦的身上。而邵炜曦却只能强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低头垂手肃立着;等待命运未知的审判。 只是,尽管只是刚刚走进大厅的那一眼,这位澳门赌神便已经给他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象。 在所有的江湖传闻里,这种跺跺脚,全省港澳都要抖上几抖的人物,通常要么英俊潇洒,要么大腹便便;但张进却和这些江湖传闻截然相反,他是个瘦子,很瘦。比起在监狱里受到了无尽虐待的邵炜曦,似乎还要瘦上几分;而邵炜曦印象最深刻的,是张进身上那件囚服。 这囚服挂在张进的身上,空荡荡的;总给人一种错觉,像是只要一阵微风,囚服便会带着它的主人,一同随风而去。 别墅的大厅里,已经安静了很久。而邵炜曦也开始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支撑不住了。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张进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是怎么知道陈大厨师都是让实习生做菜的?” 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静,但邵炜曦却知道,只要自己对答得稍微不好;等待着自己的,将是多么悲惨的命运。 他字斟句酌的回答道:“因为三年前,我就在秦汉酒楼当了一年的实习生;而且,正好分到给陈大厨师打下手。” 张进的眉毛扬了扬:“是吗?阿平,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吃陈大厨师的菜的?” 问完这句话后,他再次掏出一支烟,而身侧的阿平也马上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一边轻声回答道:“张生,我们是三年前,就开始从秦汉酒楼订餐的。而且,一直都是点名要陈大厨师亲手做的。” 张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我这个人,习惯先君子后小人。既然你说陈大厨师三年前的菜都是你做的,那现在你就再做一次。只要的确是那个味道,你以后就专门给我做饭。但要是我尝出味道有半点不对……”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出来。只是在邵炜曦刚刚抬头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阿平,你带他去冲个凉先;再带他去厨房。” 邵炜曦要求的一应材料,很快就送到了别墅里。而当他冲过凉,又换了套新的囚服,在厨房里开始忙起来的时候,张进却斜倚在沙发上,微笑着,看向阿平。而后者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全然落入了他的眼帘。 “阿平,我们出去走走吧。” 刚刚踏上赤南山道,阿平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张生,我还是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说出那句话的?” “如果换成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那个时候,我已经镇住了全场;在那种场合下,连在这里已经混出头的那些大佬们,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如果我是他的话,哪怕当时话事人说太阳是方的,我也绝对会点头表示赞同。要是实在昧不过良心,我也只会选择……保持沉默。” “太阳是不是方的,并不重要。但如果话事人是指着一个平素你根本就不屑一顾的小混混,对你说,你的花拳绣腿,根本连这个残废都打不过,你会怎么做?” 阿平想了想,回答道:“那我会用拳头说话,在话事人面前,把那个混混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他。” “没错,阿平,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上一任世界赌王道尔·布朗森,在宣布退出赌坛之后,依然经常回到拉斯维加斯探望老朋友。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头子了。甚至可以容忍任何牌手,和他开任何玩笑。但是,当和他交往了将近五十年的布什,在一次牌手聚会上开玩笑般的说,他玩牌的技术不行,全凭运气才当上世界赌王之后。他当场就掀翻了桌子,并且向所有牌手宣称,从这一刻起,布什将成为自己的仇敌。尽管在此之前,他多次公开表示过,布什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朋友之一。” 张进微微一笑,继续缓缓说道:“阿平,无论是道尔·布朗森,还是你和他,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尊心极为强烈。也许,你们平常表现得会很随和,似乎无论怎样招惹,你们都永远不会发怒。但是,我敢说,只要一个人敢于对你们的专业领域随意品头评足,你们就算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会不顾一切的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阿平默默的思考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但他马上又问道:“可是,张生,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自尊心强烈的呢?” “上次我对你说过,这三年里,我隐瞒了许多东西。不过现在,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张进从空荡荡的囚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阿平,“你看看这一段。” “芳莲慈善助养会出来的孤儿,都会在十六岁时开始一到两项职业技能培训;邵炜曦选择的是厨师技能。但在十八岁那一年,他参加了升学会考;拿到总分全港第一百零三名的成绩,也收到了香港大学的录取单。但他却拒绝了芳莲慈善助养会的继续资助;甚至邵永莲会长亲口对他说,这笔钱只是慈善助养会的低息助学借款;他也没有答应去念书,而是选择了打工挣钱。他先是在秦汉酒楼实习了一年;之后去了南赤柱的一家小餐馆里做大厨,月薪两千四百块。” 等到阿平念完这一段话,张进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问道:“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我说让你带他去冲个凉先的时候,故意皱了皱眉头?” 阿平也随之停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张生,我是个粗人。” “我知道的。”张进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阿平的肩头,“但他注意到了。而且,尽管他试图继续伪装成平静的样子,只是……” “只是,在我的眼里,他还太稚嫩了。” 一阵轻风吹过,赤南山道旁的枝叶,也随着这风,轻微起伏。不时发出“哗哗”的响声。 而张进就站在这山道中央,默不作声的,凝视着那些枝叶。 他已经站了很久了,久到就连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阿平,也终于忍不住劝说道:“张生,外面起风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进微微点头,但在他转身的时候,阿平却发现,张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张生,你怎么了?” 张进摇了摇头,突然长长的叹息一声。然后,他走到路旁,扶住一棵小树,像是自言自语般,用极低的声音缓缓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而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像福尔摩斯那样的人。我并不想当侦探,只是想像他那样,可以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事情的真相。” “但后来,哥哥把我送到美国念书。我才第一次进了赌场,也才第一次接触到扑克、和真正认识那些靠玩牌为生的巨鲨王。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福尔摩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只能告诉你,别人是怎么做的。但我的师傅、师兄,还有很多其他的巨鲨王,却可以告诉你,别人是怎么想的。” “而我也一直尝试着向他们学习,学习如何看穿别人的内心;学习如何利用这看穿内心的能力,在牌桌上为自己牟求到最大的利益。只是,我的天资有限;尽管师傅和师兄在教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藏私,但我还是连一次WSOP的决赛桌都没进过。”张进苦笑一声,然后用一种悲凉至极的话调说道,“我太辜负他们了。” 阿平也压低了声调,轻声劝说道:“可是,张生,你一手创立了进泰扑克网站;做网站我是不熟悉,可现在全香港都知道,只是网站24%的股份,就卖出了五十亿。我敢说,您挣到的钱,也不比那些巨鲨王们赢到的钱少了。” 张进把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了回来,看向阿平。良久,他才摇了摇头:“你不懂的。牌手要的,不仅仅是金钱。而是那种操纵人心的刺激;和那种看着别人在你的指挥下,按照你的节拍翩翩起舞的快感。” 第十一章 计划启动 “可是,张生,那个邵炜曦不是已经被我带回来了吗?而且您也说了,他还很稚嫩。更何况,无论在操场,还是在别墅里,他的反应,完全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张进再次摇了摇头,认真的看向阿平,对他说道:“阿平,尽管你刚刚才知道这个计划,但我说过,那是之前我并不信任你的缘故。事实上,从我进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制定了一个复仇的计划。而在这个计划里,他才是主角。” “他?他只是一个厨师,又不会赌、又不能打。他能干什么?” “一个一直在学厨艺的人,却能够考进香港大学;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实习生,陈大厨师却放心让他代替自己掌厨……阿平,他的聪明程度是我们没有办法想像的。我敢说,只要我想让他学会什么,他就能学会什么。你信么?” 阿平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想要反驳的样子。但终于,他只是说了一个字:“信。” 张进温和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只是,我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却一直都没有计算过另一个关键人的想法。” “那您为什么不……” 张进轻轻的挥了挥手,再次叹息一声:“我说过,我天资有限;而那个关键人,却是一条真真正正的巨鲨王;甚至比起我的师傅,也毫不逊色。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妻子,没人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是芳莲慈善助养会养大的孤儿……您说的那个人,是邓克新?” 张进重重的点了点头:“是的,无冕赌王、神奇男孩邓克新。他才是这个计划的唯一不确定因素。” 沉默了一会之后,张进松开扶住小树的手,沿着山道向下走去:“所以,阿平,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在开始执行一个有不确定因素存在的计划时,习惯性的害怕、和思考过度而已。” 当张进和阿平一前一后走进别墅餐厅时,而邵炜曦已经做出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正垂手肃立在餐桌的一侧。 看到邵炜曦快步上前,似乎要为自己移出椅子的时候;张进微笑着,摆了摆手;温和的对他说道:“这种事情,是下人做的;而你,是一个厨师。” 尽管邵炜曦依然面无表情,但张进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底,一定已然泛起了波澜。 而他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 和阿平分别坐下后,张进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 邵炜曦突然觉得,餐厅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冷凝。他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了良久,张进才微微点头:“以后,我的饭菜就由你来做了。” 仿似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被移开一般,邵炜曦终于忍不住暗中舒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尽管已是夏末秋初,但就在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里,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很快,张进就结束了用餐。他拿过餐桌上的纸绢,优雅的抹了抹嘴角。一边微笑着、看向还在狼吞虎咽的阿平,一边似乎不经意的、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邵炜曦。” “你姓邵?”张进像是极为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邵炜曦,“这个姓在香港很少见。但我知道,有一家慈善助养会,所有在那里长大的男孩,都姓邵。呃,那家慈善助养会,叫什么名字来着?” “芳莲慈善助养会。”邵炜曦轻声说道,“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对,是这个名字。”张进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向阿平,对他说道,“就是这家慈善助养会的邵永莲会长,刚刚买下了我的那笔股份。” 阿平也放下筷子,跟着点了点头:“嗯,我好像也有印象;二十年前,他们慈善助养会成立的时候,我还跟着泰哥到场观礼过。” “嗯,那次我和哥哥是一起去的。一眨眼,就已经二十年了……”张进似乎无限感慨的自言自语道。但很快的,他就从这伤感的氛围里挣脱出来了,他招手示意邵炜曦坐下,然后轻声问道,“那你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一直苦苦忍耐的泪水,终于从邵炜曦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不顾一切的大声叫道:“我……我没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张进不易察觉的扬了扬眉毛。而这一次,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这温情脉脉氛围之中的邵炜曦,却并没有发现。 “横竖无事,那把你的事情说来听听吧。”张进稍微转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轻声对邵炜曦说道。 以最简短的话语,邵炜曦说出了那个凌晨发生的一切。从不寻常的把抽屉拉开开始,一直到最后…… “然后我就发现,一直放在裤袋里的那八万块钱,不见了。”邵炜曦早已停止了抽泣,此刻的他,尽管脸上满是泪痕,但却依然脸色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向林叔解释清楚,警察就来了。” “照你这么说,你还在那家地下赌档的时候,那个林叔就已经报警了?”这个时候,阿平也终于吃饱了;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 “他应该是在去过小曦租的房子、没有找到人之后报的警;毕竟八万块,对一家小餐馆来说,也不算一个小数字了;他害怕小曦卷款潜逃,也是有可能的。”张进淡淡的说道。 阿平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对邵炜曦问道:“然后你就进来了?” “……嗯。判了盗窃罪,入监两年。” “那个林叔也太狠了。”阿平端来两杯茶水,分别放在张进和邵炜曦的面前,摇头说道,“八万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数字;只要你还出来,不就行了?至于非让你背个案底不可么?” 邵炜曦接过茶水,低声说了句“谢谢”。这个时候,张进却突然摇了摇头,出人意料的问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有了阿欢的证词,你应该不用坐监吧?” 没等邵炜曦出声,阿平就抢先回答道:“张生,你一直呆在澳门,不太清楚香港这边的情况;这边对非法博彩这种事情,向来抓得很严。要是那个阿欢出庭作证,他就得说出地下赌档的事情;他是话事人,最后小曦没事,他可就有事了;起码得进来三到五年的样子。要是换成我,我肯定把赌档先关掉,跑路看看情况先。” “是的。”邵炜曦也低低应了一声,“那家地下赌档在林叔给欢哥打了电话问情况之后,当天就关门了。后来警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欢哥。” 张进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也浓浓的吐出一口烟雾,然后说道:“不过这件事还有一点比较难以理解的地方,林叔是个生意人,无非求财而已;你又是他餐馆里唯一的大厨,和你就算相处不愉快,也应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才对。他何必为了区区八万块,把你送进监狱?何况你已经工作了那么久,就算一时拿不出八万块,应该也可以还清一部分吧?” 邵炜曦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嗯,林叔当时也对警察说,只要我还出八万块钱,就可以庭外和解;但我的银行卡里,只有六万块……”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找人借两万块钱填上呢?” 邵炜曦苦笑一声,轻声答道:“我是一个孤儿,也没有什么朋友,那个时候上哪找人借那么大一笔钱?” “你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再不济,你也可以找邵永莲会长吧?” 邵炜曦凄然的摇了摇头:“林叔当时说要通知阿姨,我一直苦苦哀求,他才答应帮我保密。阿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她肯定会来看我的。她是个好人,每个助养会出来的孩子犯了事,她都是以家长身份出面的……” “你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你也放弃了找她借钱的机会?”一直静静听着张进和邵炜曦对话的阿平,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指着邵炜曦的鼻子,大声骂道,“你就是只猪头!找她借钱而已,又不是不会还给她;就为了两万块钱,让自己背个案底;你……你……刚刚我就应该让那些家伙把你打死才对!” “小孩子犯了错,最怕的,往往不是当场来临的惩罚;而是被自己的父母家长知道。”张进对阿平摆了摆手,温言细语的说道,“小曦,你是怕邵会长知道这件事后,为你的不争气而伤心,对吧?” “是的,阿姨一直对我很好……” 张进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当初在牌桌上,我每犯下一次低级错误,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这个错误会让我输掉多少钱,而是如果师傅知道我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会不会为此而伤心失望……” 他扬起头,对着阿平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所以,我就这样一直尽力隐瞒;直到最后师傅不在了,我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成绩。” “张生……” 张进再次摆了摆手:“我们还是来说小曦的事情吧。小曦,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邵会长迟早是要知道这件事的。你难道真的就只是打算瞒一天算一天?” 邵炜曦没有说话,但那紧紧抿住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心底的矛盾。 第十二章 峰回路转 “不过……”张进微笑着,话锋一转,却让邵炜曦仿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不过,既然你知道那个地下赌档话事人的名字;那就好办多了。” 他站起身来,右手手臂用力的向下一挥;不经意间,澳门赌神的气势,便在邵炜曦的面前展露无遗:“既然邵会长给我面子,愿意出到五十亿高价买下我的股份;她的人出了事,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小曦,这几天,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其他的事情,你就先不用操心了。” 邵炜曦感觉到眼角再一次开始湿润,但他却只是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泪,低头淡淡的说道:“谢谢张生。” 和之前三个月的生活比起来,对邵炜曦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天堂。除了每天定时做三顿饭之外,他最经常做的事情,便是对着窗子发呆;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以及张进对他说的那些话。 而无论是张进、还是阿平,虽然对邵炜曦并不是很热情,但至少算是接纳了他的存在——既有洗清冤屈的希望,又不会被人任意欺凌,对一个囚徒来说,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更何况,仅仅只是不到一周的时间,张进就把那个阿欢,在茫茫人海之中给找了出来! 邵炜曦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个赌神在赌坛里的影响力。尽管曾经被击败过的澳门赌神,只能算是明日黄花,但张进多年累积下来、在省港澳赌坛里的能量,依然让这个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孤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如果说三个月前,邵炜曦根本连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进监狱的话;在进来之后,他更是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还能够洗刷冤屈、提前出狱。 但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对一个人最不吝啬的,就是意外这种东西了。 “根据阿欢提供的线索,警方已经把偷你钱的那个家伙抓住了;而你,也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张进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微笑着对邵炜曦说道,“除了归还你的那六万块钱之外,政府赔偿也大约会有一到两万之间,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值得庆贺的,是你终于可以洗清案底,重新清清白白做人;也可以不用担心……邵会长会为你伤心失望了。” “谢谢张生。”这句话已经是邵炜曦最近这段时间说得最多的一句了,但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语,才能真实的表现出,自己那颗感恩的心。 都说大恩不言谢,而邵炜曦亦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可张进贵为澳门赌神,手握五十亿重金;虽然如今虎落平原,但麾下兄弟忠肝义胆如阿平者,为数亦是不少。而自己除了这条烂命,还有什么?就算张进真的有事要做,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万万轮不到自己! 只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出人意料! 送别宴已经快到结束的时候了。而连续饮下好几瓶红酒的张进,脸上一片绯红,就连说起话来,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和平常截然不同。他醉醺醺的说道:“小曦,其实我进来,也就进来了。凭着我师傅的名号,别人倒也不敢当真置我于死地。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我的侄女,她年纪和你差不多,也像你一样,正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我确实不放心、不放心啊……” “张生,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吧。”阿平从旁劝说道。 “不,小曦明天就要出去了。我这是高兴、高兴……”张进挣脱了阿平扶住他的双手,不停的摇晃着脑袋。 阿平也只能垂下双手,轻声说道:“张生,外面的那些老兄弟们,一直都在保护和照顾着小姐的。” 张进凄然的摇了摇头:“可是,你们谁能管到她,或者劝住她,不被那个花花公子骗?小曦,我和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陷阱和圈套,有的很隐密,有的却很明显。只是,无论怎样的陷阱和圈套,被害的人自己却往往看不到。就像一场赌局一样,胜负往往决定于牌桌之外;更多的时候,在你坐在牌桌之前,就已经有了结果。这一次,你是运气好,遇上了我这个能够看清陷阱和圈套的人;可洁儿就……唉!” 在这一声伤心欲绝的叹息之后,邵炜曦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既然张生已经知道有人想要骗小姐,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你以为我没有吗?”张进苦笑着摇头说道。 他微微扬起头,直直的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尽管我的哥哥晚来得女,但他却没有像绝大多数父亲一样宠溺她,而是对她严加管束。因此洁儿很害怕和我哥哥相处,反而对我更为亲近。但无论是我哥哥、还是我,对于那些不怀好意、接近她的异性都是相当严格的,以至于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甚至在她长大之后,身边也没有敢于和她在一起的男孩子。” “而这个时候,那个花花公子出现了。他是一位超人气巨星,年少多金、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谈吐温柔、行事浪漫、背景神秘。总而言之,他就像是每一个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更令人头痛的,是他之前无比糜烂的私生活,又使得他在对付女人方面如虎添翼;他清楚的知道,每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们要的又是什么。好吧,总而言之,结果就是……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天开始,洁儿就被他迷住了,她对他一片痴情,每天都要和我说他的事情,就像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花花公子,就再没有别人了。” “她根本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而我甚至搜集了那个花花公子,过去这许多年里的每一项丑闻,放在她的面前;但结果却是……唉!” 看着张进悲痛万分的样子,邵炜曦突然说道:“张生,要不,我代替您去劝说一下小姐?” 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说完这后,就连邵炜曦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看到张进和阿平脸上那嘲弄和藐视的神情了,但是,没有。 张进只是缓缓低下头来,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才严肃无比的对他说道:“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去?” 第二天凌晨,当邵炜曦走出房间的时候,就被端坐在沙发上的张进和阿平吓了一跳。 在短暂的交往中,邵炜曦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起来得这么早;也从来没有见过,此时他们那无比严肃的神情。 “小曦,坐下。”张进用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口吻说道。 在邵炜曦依言坐进对面的椅子后,他才指向角落的几个大旅行包,继续说道:“昨天我是喝醉了,但说过的话,都还记得。虽然说句实话,小曦,我非常不看好你……但我还是为你去见洁儿准备了一些东西。” “这个包里,有两套行头;一会你洗漱完后换上一套,另一套在见她之前换上。另外,还有像剃须刀之类的其他一些生活用品。哦,夹层里有个支票夹,里面放有一些零钱,和一本已经签好名字的支票本;每张支票最高限额十万港元,也就是说,你最多可以签下两百万的支票。” “张生,这……” 张进摆了摆手,打断了邵炜曦:“你是为了我去见她的,万一有什么临时要花钱的地方,你总不可能让一个女孩子买单吧?这也不是让你一定要花掉,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所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阿平也点头说道:“小曦,既然张生都这么信任你,难道你自己反而不敢接受这份信任?” 邵炜曦看了看阿平,又看着那个旅行包,最后,他珍而重之的点了点头:“好的,张生。” 沉默了片刻后,张进又指向了另一个比前面那个大上足足四倍的旅行包:“小曦,提着它,跟我来。” 初秋清晨的赤南山道,微风习习;丝丝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邵炜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紧了紧衣领;但张进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这段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很快,两人便看到了,横亘在山道上、那条既高且长的围墙。 “这是用来阻挡囚徒越狱和跳崖自杀的。”张进嘴角微微上扬,对邵炜曦轻声说道,“不过,从来没有哪一扇墙,可以挡得住一心想要翻越过去的人。长城挡不住,柏林墙也是一样。” 邵炜曦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我们要过去吗?” “当然。你的包里有一把折叠梯,拿出来,把它拼好。” 第十三章 一掷亿金 在这梯子的帮助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越过围墙。 围墙外的山道,还有五十米左右的样子,而这山道的尽头,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深的悬崖。对山的那面绝壁,也似乎在宣告着,仅仅凭借人力,是没办法探明这悬崖底部的。 而就在此时,一轮红日从对山喷薄而出,把整座山头都染得一片绯红。 “很久没有看过日出了。”张进一边感慨道,一边眯缝着眼睛,看向那鲜红的太阳。 直到这阳光越来越刺目,使得他流出了泪水。才找了块杂草不太茂盛的地方,席地坐下。 而邵炜曦,一直沉默着,恭顺的站在他身后。 张进抬起左手,缓缓从腕间取下一块手表。他拿着这手表,深情的望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小曦,过来。” “这块表,是瑞士钟表大师阿利伦的封山之作。当初我师傅在赌场里赢到它的时候,它的主人只用它折价四十万美元。后来师傅过世的时候,把这块表留给了我。”张进伸出右手,在表面上轻轻摩挲,然后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赌场里的东西,在换钱的时候,都是远远低于其真实价值的。我敢说,如果现在我把它拿出去拍卖的话,至少可以拍到一百万美元以上。” 他把手表放进邵炜曦的手里,突然语调一变,沉声说道:“把它扔下去。” “啊?”邵炜曦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让你把它扔下去。”张进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可是,张生……”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么?扔下去!” 邵炜曦猛的一惊,右手不由自主的扬起,紧接着,那块手表便划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弧线,直坠悬崖。 “我扔掉了一百万美元,我扔掉了一百万美元……”仿似有一个雷鸣般的声音,不断在邵炜曦耳边重复着这句话。过了半晌,他才神情恍惚的、像是醉酒一般踉踉跄跄转过身来;却看到张进嘴角含笑,伸出的掌心里,多了一条粗大的项链。 “这项链的链坠,是排名在世界前一百以内的祖母绿宝石真爱女神,拍卖价绝对不会低于三百万美元……” 几乎是下意识的,邵炜曦把双手藏在了身后;但张进很快就把他的手拉了出来,把这项链塞进了他的掌心。 “把它扔下去。” “可是,张生……”邵炜曦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但张进却毫不心软的大声喝道:“扔下去!” 又是一道绿色的弧线闪过;邵炜曦已经不敢再转过头去了。但很明显的,张进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更没有任何放过他的想法。 “这是周大福金店当年号称镇店之宝的十二生肖戒之一,镶的是南非极品钻石梦幻玛丽;拍卖价至少一百万美元;扔下去。” 如果说,在扔第一个一百万美元、和第二个三百万美元的时候,邵炜曦是心疼物品的本身价值,和被张进的要求所震惊的话;那到了第三个,他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不仁了。他甚至可以在张进重复自己的要求之前,就把这戒指扔下悬崖。 但在拿到第四样东西时,他却再度犹豫起来。 “这是我师傅在1988年,蝉联WSOP无限注********比赛冠军时拿到的金手链。你看,这里还刻有他的名字——陈大卫。如果拍卖的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能卖出多少。但我在美国的时候,曾经不下十次听到过他那些老朋友声称愿意出到一千万美元以上的价格买下它。”张进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然后把这条金手链放进邵炜曦的手里,闭上眼睛,痛苦无比的说道,“扔下去。” 那一刻,邵炜曦分明看到了,从张进眼角迸出来、那四散飞溢的泪珠!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张生,我不能这么做。” 张进猛然睁开眼睛、直视着邵炜曦;直到邵炜曦不堪这目光的逼视,低下头去;这才放低语调,对邵炜曦说道:“你必须这么做。” “张生……” “把它扔下去!” 邵炜曦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完成那个投掷动作的。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这思维渐渐回复,再度回到现实中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 “好了,现在就算你想扔,我也没有可以再给你的东西了。”张进微笑着、温和的对他说道,然后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小曦,坐。” “你和我们已经相处有半个多月了,你觉得,阿平这个人怎么样?” 顿时,千百个念头在邵炜曦的脑海中闪过,而他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张进已经不信任阿平了。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又开始迷惘起来。 直到张进忍不住再问了一次,邵炜曦才轻声答道:“张生,我只能说说我的意见;照我这么久看来,平哥对您是很忠诚的。” 张进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想了这么久,原来你一直都想岔道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我问的,是其他方面的性格。” 邵炜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张进这样说之后,竟然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总结道:“平哥性格直爽,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从您进来这里,他也跟着进来;还有平时的那些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至于其他的,嗯,他还很能打,也很以此为荣;所以除非想要激怒他,否则一定不能在他面前,贬低他的身手……” “你的确是个有脑子的人。”张进微笑着、打断了邵炜曦的话,“小曦,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嗯,张生,您请说。” “你我毕竟萍水相逢,尽管我也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事。但在帮你之前,我还是先让他们调查了一下你的过去,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 张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我对你的从前,也算是有所了解。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你考进香港大学,但却放弃了这个机会。说实话,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澳门赌神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招揽到我的网站里做事;然后收你做我的弟子。不过现在……” 他苦笑着,伸手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这艳红的阳光,便映在了他全身上下;而那空荡荡的囚服,又被这山顶无时无刻的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在邵炜曦的眼里,此时的张进,像是圣洁无比的一尊神像;又像是一位随时可能羽化飞升的道尊。 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我手底下像阿平那样凭着一身蛮力打拼的人,为数不少;但像你这样,会用脑子想事的人,却实在不多。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会答应你,让你去帮我劝说洁儿一样。”就在这阳光与狂风交错间,张进缓缓说道,“尽管那时我已经醉了,但酒醉心明这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 “是的,张生。” “我昨天也说过,一场赌局的胜负,往往决定于牌桌之外。而洁儿对我又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任何一个机会,我都不会放过。而且,我还必须把这每一个机会的成功可能性,通过种种手段加大。”说到这里,张进扬了扬眉毛,轻声问道,“小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邵炜曦重重的点了点头,但旋即他又摇了摇头,神情迷惘的说道:“张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您会让我把那些……那些东西扔下去。” “小曦,尽管你是在慈善助养会长大的孤儿,但你的举止谈吐,都隐隐有上层社会的那种贵族风范。我猜想,你一定从小就把邵会长的高贵优雅,当成自己行为的标准;并且一直都在尽力模仿,我猜得对吧?” 像是被揭穿了内心最隐秘的地方,邵炜曦不由自主的垂下头去,低声应道:“嗯。” 张进微笑着,继续侃侃而谈:“这也是我放心你去见洁儿的原因之一。如果你举止粗俗、说话脏字连篇、一望而令人生厌的话,根本不用去,我也知道必定失败。可是,小曦,我必须得告诉你,只是模仿,是不够的。你们邵会长的经历,我也有所风闻,她很幸运的,在性格尚未定型前,就进入了一个满是上层社会的环境;而为了适应这环境,她一直都很努力的学习、和改变自己,并且获得了成功。但你,却放弃了一个可能进入相似环境的机会。所以,我只能对你用上这种速成的手段。” 邵炜曦忍不住迷茫的抬起头来,轻声问道:“速……成?” 第十四章 山高水低 “是的,速成。小曦,你说人生在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 “有人说是富可敌国,也有人说是出将入相;有人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也有人说是得天下绝色而妻之。其实,小曦,人这一辈子,无论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都逃不脱六个字——虚荣心、zhan有欲。” 张进突然斜过身去,指向那深深的悬崖:“你刚才你往这里扔了多少钱?” “加在一块的话,怕……怕是有两千万美元吧。” “差不多。”张进微笑着,拍了拍邵炜曦的肩头,“两千万美元,也就是超过一亿四千万港元。被你在短短五分钟里,扔进悬崖。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的虚荣心和zhan有欲,提升到一个极难满足的境界的话,那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紧接着,他一边摇头,一边不屑的说道:“其实上层社会说穿了,就是一堆虚荣心和zhan有欲达到巅峰的人,不停的互相吹嘘和自我意淫。看上去似乎每个人都无懈可击,但那只是因为买通他们或者打击他们的代价,是绝大多数人无法承受的而已。小曦,你看过《基度山伯爵》吗?” “看过。” “银行家邓格拉尔,富可敌国;首席大法官维尔福,重权在握;还有由军入政,创下极高声望的莫尔塞夫伯爵。看起来似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可以击倒他们的东西了,但事实就是这样讽刺,一个小小的准船长,只是因为得到一笔宝藏,就能让银行家破产、大法官发疯;还使得那位伯爵大人声败名裂、吞弹自杀。” 说到这里,张进忍不住自嘲般的苦笑一声:“其实,根本不用举这些例子,小曦,你身前站着的,就是最好的例子。澳门赌神,听起来够拉风吧?五十亿港元,看起来够显眼吧?可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在监狱里服刑,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欺骗自己的至亲?” 邵炜曦张开嘴,想要安慰一下张进,但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进摇了摇头,一边朝围墙的方向走去,一边轻声说道:“小曦,记住,无论任何时间和地点,无论有多么大的诱惑和威吓,你都只需要做到四个字就可以了,这四个字就是——宠辱不惊。” “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多想想刚才那五分钟。”张进的手扶上了梯子,但却又回过头来,像是慈父般,对邵炜曦谆谆告诫道,“永远都要记得,刚刚那五分钟,你亲手把一亿四千万港元的东西,扔进了悬崖。” 大约一个小时后,别墅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张生,您就这样让他走了?” 阿平双手叉腰,站在沙发前,瞪大眼睛,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比平常高了很多。 而此时的张进,已经一如往常般,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沙发上。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当然不是。昨天睡觉前,我已经和狱长沟通过了;现在,监狱里没有一辆车可以派给他。而赤柱监狱的探监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一点四十五分,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才会有出租车往这里来。至于小曦……现在应该还在狱长的安排下,在大门外等车吧。” “可是,您什么都没有教他,就这样让他出去了;凭他一个厨师,有可能说服小姐吗?” “当然不可能。”张进笑着说道,“阿平,我来考考你,你知道要一个像小曦那样的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应该怎么做吗?” “嗯……我看他不像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对他有滴水之恩,他一定会涌泉相报的。”说到这里,阿平恍然大悟般笑道,“怪不得张生要安排下天罗地网,把他弄进来;又在他面前演了一场好戏,再把他弄出去。” “那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张进摇了摇头,掏出一支烟,在阿平的帮助下点着,吸了一口,然后说道,“报恩这种事,恩情再深也是有限度的;比方说,阿平,你的父母把你生下来、费心尽力的把你养大,恩情够深了吧?但如果他们对你说,你现在去自杀,你会不会照做?” “当然不会,他们把我生下来养大是没错,可我也会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凭什么让我去死?” “但如果是我哥哥,要你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事情呢?” “呃……泰哥的话,那我会去做……” 张进悠然的吐出一口烟雾:“所以说,报恩这种事情,是没有确定性的;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再比方说,我如果开口让小曦去把邵会长杀了,你觉得他会去照做吗?” 阿平很快的回答道:“当然不会。” 张进摊开双手:“这不就结了?说实话,我想要他干的事情,和杀了邵会长也没多少区别。所以,要让小曦那样的人,完完全全的听命于我,只靠施恩于他,是不够的。我必须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实际上,那些事情却是我安排下让他做的。阿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平摇了摇头:“张生,我不明白,不过我大概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可是,就算是这样,您也没有必要当真把那条金手链给他扔掉吧?” “当然没有。”张进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猛烈的摇头,“那可是我师傅的命根子,我可不想将来去了那边被他责骂。给他扔掉的,只不过是很久以前,师傅为了勉励我,送给我的一条仿制品而已。” “不过其他的东西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一夜之间我也没办法找到那么多西贝货。说实在的,看着他扔出去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有一点肉疼。那可是一千万美元啊,扔进水里都还能听个水响呢。何况,那些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哪怕是再有钱,也买不到同样的了……”张进感慨万分的说道。 “可是,张生,您不觉得,花在他身上的代价,实在太大了点么?” “不、一点也不大。阿平,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在我的这个复仇计划里,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嗯,无冕赌王邓克新。” “没错,阿平,也许这一千万美元,以后就是我的保命符。而且,我也给你留了这样一个机会。”张进从囚衣的内口袋里,再次拿出那个小小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你还有二十分钟时间,把这段台词背下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正在狱长的陪同下,站在赤柱监狱外等车的邵炜曦,惊奇的看到,阿平匆匆向自己走来。 “平哥,有什么事吗?” “嗯,小曦,我来送送你。”在邵炜曦的耳中,阿平的语调比平常温和得多。 “谢谢平哥。” “自家兄弟,谢什么谢。”平哥豪气冲天的挥一挥手,然后撸开左手衣袖,褪下腕间的那只金表,递给邵炜曦,“小曦,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块表跟了我好几年了,你拿着。” “这……可是,平哥,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啊。” “小曦,从三十年前起,我就是在道上混的。大道理我说不好,但我经常看到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的事情。这块表,我在这里面也用不上,你拿着,出去后万一有个山高水低的,把它当掉,也能换到几个钱防身。” 看着邵炜曦还在迟疑,阿平很干脆的拉起他的手,把金表硬塞在他的手中,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说道:“好了,记得以后没事来看看张生和我。” 说完这句话后,阿平没等邵炜曦答话,就转过身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那高高的铁门之后。 而一辆出租车,也刚好停在了邵炜曦的面前。 邵炜曦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却一刻不停的,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这三个月来,噩梦般的生活;一会儿,是自己把一亿四千万港元的东西,扔下悬崖。一会儿,是自己在法*,被宣判入狱两年;一会儿,却又是张进那张微笑着的脸告诉自己,明天就可以出狱了…… 而到了最后,这所有的种种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张进和自己在走回别墅时,他说的最后那段话。 “支票夹里还有一封我写给洁儿的信,另外,在信里,我写的是陈永雪先生;包括支票里签的名字也是这个。小曦,我说过的,这是为了最大的成功可能性。洁儿知道我的师傅是陈大卫,她应该会看在陈氏家人的面子上,见你一面。你也要注意,不要暴露身份,以至于到时弄得她怪罪到我。至于怎么劝说她,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不过,旅行包里有一份那个花花公子的详尽资料。上船后你可以看看。” 第十五章 滚滚暗涌 日本东京郊外的一家片场里,刚刚拍完一个镜头的浅见继国,右手拿着饮料瓶啜饮着,一边安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带着那令无数日本少女痴迷的微笑,对来来往往的艺人、或是工作人员点头。 而所有路过的人,都似乎对他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很受宠若惊的样子。忙不迭的向他鞠躬回礼。而私下里,大家也在纷纷议论,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浅见先生今天的心情如此之好。 而浅见先生的经纪人二本松晴实,当然是最好的打探对象。 在饰演女主角的那位明星,将丰满肥腻的乳房贴在他的手臂上,嗲声嗲气的向他保证“人家只是好奇,绝对不会乱说的嘛”之后,早已魂飞天外的二本松,便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般,一边用手为这柔软至极的部位按摩,一边炫耀般的向她暴出惊天八卦。 果然是惊天八卦!连半个小时还没到,片场里的所有人,便都已然知道,在这几天的片子做完后,浅见先生将和一位身家超过十亿美元的富家女子,举行订婚仪式! 而更绝妙之处在于,这位女子不仅容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选;更是父母双亡、亦没有兄弟姐妹。这也就是说,那十亿美元将完完全全,在结婚仪式后归浅见先生所有!虽然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那位女子并非日本国籍;但那又如何?只要她嫁来日本,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像一块面团般,听由浅见先生揉搓?要知道,日本的大男子主义和调教功夫,那可是绝对算得上是当世第一! 尤其在一些好事者经过周密计算之后,得出结论,即便浅见先生以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份,成功入主浅见财团;那,也只不过二十亿美元的身家而已!而这一次婚礼,便可以让他的资产,瞬间增值超出一半! 而且,这可是实打实的收入!不像浅见财团一样,只要老浅见先生不过世;浅见先生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将其纳入囊中! 可是,就在众人纷纷感慨金钱无国界、进而无比倾羡浅见继国之际;浅见继国却突然展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一阵清脆的铃声后,浅见继国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在听了不到半分钟的样子,就失控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飞快的拨通另一个号码,如同重机枪发射般,说出一长串话。但片场里的这些人,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那是因为浅见继国正在使用中文交谈的缘故。 但大家似乎都产生了同一种感觉;那就是头上的天空,似乎开始阴霾起来;甚至有的人,还听到了远处那轰鸣的雷声。 而电话那头、正在听着浅见继国斥责的阿力,更是感同身受。 “你的人都****去了吗?我上次不是让你看好张进?为什么他竟然还可以派人去和张洁接触?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心力,才让她同意瞒住张进,和我秘密举行订婚仪式的吗?” “是的,浅见先生,这次是我的错。”头发花白的阿力,此时更像是一名逃课的小学生,他不断的承认着错误;但偶尔也试图为自己解释两句,“可是浅见先生,这一次张进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我们都被他骗过了;谁能想到他会随便从那些囚徒中抓出一个,来做这种事情?而且您知道的,邓克新……” “不要再拿他出来遮挡什么,他的行踪一直都在我的指掌之中!你想说邓克新是吧?他现在正在拉斯维加斯,看望准备参加HSP前半季的那些老朋友;根本没有插手亚洲这边的事情,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往这边打一个!阿力,我再说一遍,这不能成为理由!” “浅见先生,我知道我这次错了。可是……可是您不知道,随着邓克新高调出现,不仅仅是阿泰那些人,就连原来阿刀的那些人,也都有些不稳的迹象,我不得不把大量人手调回来。所以……” “什么?阿刀?他和邓克新又有什么关系?”已经渐渐有些平静下来的浅见继国,无比惊讶的问道。 “二十年前,邓克新和杜芳湖在澳门走投无路,是阿刀给他们借钱度过难关。而后他们更代表阿刀,参与了一场争夺地盘的赌局;那次我也有到场。”阿泰长叹一声,轻声说道,“所以一直都有传闻,这一次邓克新的出现,是因为阿刀找到了他,并且苦苦哀求他保护自己。而且……” “而且什么?” 但阿力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一边叹气,一边说道:“浅见先生,您也知道,三十多年来,我们这一行都是三足鼎立。而在三年前,您代表浅见财团,拿出大手笔同我合作之后,我们已经成功的逼得阿刀跑路、阿泰自杀。尽管在这次拍卖会上,我们没有如愿拿到那笔股份,但不可否认,我们的合作是非常之成功的。” “嗯。” “但您对我们这一行并不了解。说到底,我们这种人,都是必须依附赌场才能存活的。没有赌场,就没有赌客;没有赌客,我们就连一分钱都放不出去。” “我的时间很宝贵,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浅见先生,做我们这一行,钱固然重要,但到了一定的数字之后,钱的作用就会变得小起来;而人的作用,就会被无限制的扩大。”阿力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疲惫不堪的说道,“现在道上人心惶惶,一些原来跟着阿刀和阿泰的叠码仔,在收到帐后,就直接拿钱跑路了;而另一些放帐的,又会把钱放给那些很明显还不出来的赌客,拿到大量佣金;或者直接伪造借据,卷款潜逃。还有一些赌场找到我,要求和我谈新的分成协议……我这边已经处理了一些,但成效不大。现在,我只能把所有从前跟着我的老人们,都调回澳门,这样才算堪堪稳住局面。我不是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说一个事实,就像我低估了张进的能力一样,您同样低估了邓克新的影响力。” 在沉默了良久后,浅见继国也同样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好吧,这一次就算了,我会马上飞去澳门,亲自处理这件事情;但我要向你再重申一次,张进那边,你还是要给我牢牢看死。” “当然,浅见先生,我绝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挂断电话的浅见继国,紧紧的皱着眉头,他用右手姆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二本松先生。” “在。” “给我联系澳门机场,要一个停机坪;还有他们的海关;就说我要飞澳门去办点事情。” “好的,什么时候?” “立刻!马上!我现在就要回去登机;明白吗?” “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然气急败坏的浅见继国;在他们的心目中,除了在摄像机前,按照剧本的要求发怒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超人气巨星有过生气的时候。 而在芳莲慈善助养会的会长办公室里,被紧急召集的助养会全体中层以上干部,也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从来都是优雅微笑着的邵永莲会长。 而她此刻正把手里的报纸扬得“哗哗”作响,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怒容,看上去简直就像极了一位女暴君。 “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和这话语同样冰冷的眼神,在办公室里缓缓扫过;所有被邵永莲会长看到的人,从杜芳华副会长以下,无不赶紧低头,摆出一副认错的样子。 “我们助养会出去的人,被人冤枉而坐监;我身为助养会会长,竟然还要从报纸上,看到政府赔偿这一版上有他的名字,才知道这回事!”邵永莲会长猛的站起身来,狠狠把报纸甩在办公桌上;她怒不可遏的、对一个正低头思过的中年男子说道,“胡主任,你是负责和离会人员保持联系的;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胡主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而邵永莲会长似乎也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她把头转向了另一侧:“孙律师,我记得当初助养会和你们事务所签的合同里,为助养会离会人员辩护,也是你们的一项义务吧?” 也许是因为不直接从慈善助养会拿薪水的缘故,孙律师的表现,就比胡主任要好得多;他把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推了推,然后从容不迫的说道:“是的,没错。可是邵会长,我也同样记得,这一项义务有个前提,那就是助养会必须提交书面请求。据我所知,我们事务所并没有收到这样的书面请求。” 邵永莲会长再一次扫视全场;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没有等到邵永莲会长说出“请进”两个字,门就被推开了。而所有人也都暗暗的松了口气——整个慈善助养会里,敢于直接推门进来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在邵永莲会长发飙的时候,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够压下她的火气。 没错,推门进来的,是邵亦风副会长,邵永莲会长的亲生父亲。 第十六章 会去哪里 “芳华,你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 虽然大家都能听出邵永莲会长这话语中的不甘,但还是如蒙大赦般鱼贯而出;等到最后一个出去的,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助养会的这三大巨头。 出去的那些人,都不清楚这三位会长,将要谈些什么事情;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猜测着,在他们谈完之后,也许,助养会的人事会经历一场大风暴吧……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人能做些什么。”等到杜芳华给邵亦风倒好一杯茶水后,邵永莲才气鼓鼓的坐下,并且对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副会长、开始了不满的抱怨,“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非要等到我从报纸上……” 杜芳华依然静静的听着;但一直凝视着女儿的邵亦风,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小莲,你是在说小曦被冤枉入狱的事情对吧?” “嗯,爸爸;我就是生气;你看这些人,平时……” 邵亦风的一阵剧咳,再一次打断了邵永莲的话;而等到这咳嗽声停下之后,他也同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小莲,你这气生得很没有道理;我记得就在雏鹰展翅日里,小曦还来过助养会,对吧?” “是的,按报纸上写的时间,他应该在回去的当天就出事了。” 邵亦风微微的点着头,看了看邵永莲,又看了看杜芳华,这才慢慢的说道:“我已经老得不中用了,在香港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虽然名义上还是助养会的副会长,但除了雏鹰展翅日到场之外,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管过助养会的事情了;更谈不上帮你们什么忙。你们两个女孩子,能撑起这么大的场面,真的很不容易。” “爸爸,你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邵永莲有些惊讶的问道。 而一旁的杜芳华,也抬起头来,用一种惊疑的眼神看向邵亦风。 邵亦风端起茶水,浅浅喝了一口;然后轻声问道:“小莲,你买下股份那五十亿港元,不是他们给你的,对吧?” 邵永莲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辛苦,每天都忙着接受记者采访、处理那笔股份的后续问题、还有助养会的这些事务;回到家里,经常只是和我打个招呼、就直接回房睡觉。所以我也就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你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邵亦风把脸转向了杜芳华:“芳华小姐,我这么说绝对没有越权的意思;但助养会的财务一直由你掌管。我想知道,助养会的流动资金,有五十个亿那么多吗?” 看到杜芳华摇头后,他又继续问道:“总资产呢?有吗?” 杜芳华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她伸出两根食指,在胸前一横一竖的交叉。 邵亦风微笑着看向邵永莲:“芳华小姐说,助养会的总资产只有十个亿;那么小莲,你是怎么拿出五十亿港元,买下那笔股份的?” 邵永莲抿了抿嘴,她紧紧的皱着眉头。从侧面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她额角上那几丝鱼尾纹;而只有看到这皱纹的时候,人们才会惊觉,原来她已经不再年轻。 即便是价值五十亿港元的股份、这样一种男女通用的化妆圣品;也不能挽回那似水般的流年;和那曾经意气风发过的青春。 她无意识的一边用指背敲打着桌子,一边淡淡的说道:“我用一些不动产、以及助养会持有的股票债券做为抵押,从平托银行拿到了一笔保密贷款。” “抵押贷款一般只能贷到40-60%的现金;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银行会在只拿到十亿抵押的情况下,却放出五十亿贷款。那你是怎么贷到的?” 邵永莲极其为难的看向杜芳华,但杜芳华却微微转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在沉默了一小会后,邵永莲摇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爸爸,我答应过别人,一年以内,不能说出这件事情。” “没什么。”邵亦风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再次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两个女孩子,这才轻声说道,“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泄密的可能;这我还是知道的。阿新和阿湖都是干大事情的人,你们两个尽心尽力帮他们做事。而我,虽然已经不能再做些什么了,但至少,我也不会拉他们的后腿。”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邵永莲面前,认真的注视着她,良久,才又对她说道:“小莲,这三个月,你和芳华小姐一直都在忙着筹钱的事;下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谁都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把配合你干成这件事情,当成头等大事来抓。你仔细想想,这三个月里,不管你要怎么做,只要需要下面人帮手的地方,是不是都非常顺利?” 邵永莲仔细想了想,然后撇撇嘴角,带着些许不甘的,低声回答道:“是的。” “等到你拍下股份后,事情就更多了;而每天来助养会的记者、求援者、还有捐赠者,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尽管我很少来助养会,但我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疏漏,也是在所难免。所以,小曦这件事,大家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就不要再怪他们了。” 邵永莲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好的,爸爸。” 办公室里,又响起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就在这咳嗽声停下后,两个女孩子都听到了邵亦风的喃喃自语:“可是,出监后,小曦会去哪里呢?” 无论是邵永莲会长,还是杜芳华和邵亦风两位副会长,都绝不可能想到,中午刚刚出监的邵炜曦,现在已经到了澳门。 在一间花园别墅的铁门外,西装革履的邵炜曦停下了脚步。 因为第一次穿上如此正统服装的缘故,邵炜曦并不是很适应现在的这套行头。他一直都觉得肩头的地方似乎很紧绷;而领带系住脖子的感觉,简直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在自缢。 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一副遮住大半边脸的墨镜,也成功的帮他掩饰住了心底的那份波涛汹涌。 透过这墨镜、和铁门栏杆的缝隙,邵炜曦漠然的看向面前的主宅、以及主宅前的那一块花园。这花园的胜景,总会使得每一个路人都咋舌不已,但在邵炜曦的眼里,这似乎只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菜地一般。 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心如止水;而是在这一天里,他受到的震憾,实在比他过往二十多年的总和,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刚一上船,他就打开了张进所说的那份资料。而首当其冲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已经略微有些发黄了的剪报。 在张进口中那位“花花公子”的照片下,是一条巨大的灰黑色标题—— “惊天大赌局开战即告落幕,日本赌王浅见继国完胜澳门赌神张进!” 三年前,邵炜曦也曾从杨若惜的手中,接过这样一份报纸;但那是邵永莲会长用来佐证自己最后那份忠告的。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个例子,邵炜曦也会听话,尽量远离黄、赌、毒这三个字。 毕竟,他不是无知的少年。无论是在助养会也好,走上社会之后也罢;邵炜曦都看到过无数人,被这三个字害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但还在三年前,邵炜曦就已经从这份报纸上了解到,张进是如何输掉这场赌局的了。 第一把牌,仅仅只是第一把牌,就结束了一切。 张进在小盲注位跟注,浅见继国让牌。翻牌发下红心A、2、5;下一个小注,跟注。转牌是方块A;又是一个小注,跟注。河牌是草花A;重注,然而浅见继国突然在这个时候加注;张进犹豫了一百二十秒钟的时间,才在荷官的催促下全下;浅见继国马上跟注全下,并且翻出了底牌——红心K、红心4。 张进只需要一张A、或者一张2、或者一张5就能赢;但可惜的是,他没有。他的底牌是红心3、方块4。 这把牌,输掉了张泰和张进两兄弟、除了进泰扑克网站股份之外的一切。张泰当场自杀,张进也依约进入香港赤柱监狱服刑。 邵炜曦依稀记得,在这份报纸里,还有很多经常在澳门各个赌场出现的鲨鱼们、写下的评论。几乎所有人,都在叹息这一把牌的偷鸡失败;并且大赞特赞浅见继国在极有可能出现葫芦的牌面中,只是拿到同花、就敢于跟注全下的勇气。 但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最犀利的一篇评论,是张进的师兄、2006年WSOP无限注********金手链获得者,巨鲨王金杰米写的。在这篇评论里,金杰米用词极为隐晦的猜测,这是一把安排好的牌局,而张进和浅见继国、以及澳门博彩业主协会的阿力,在此之前已经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 而他本人,亦在这场赌局结束一周之后,公开宣称与张进绝交。 第十七章 意外重逢 邵炜曦当然清楚,这位超人气巨星和张进的恩恩怨怨。于是两相印证之下,他为张进这段时间所有不合情理的做法,以及自己所有的疑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但更让他头痛的,是如何劝说张洁远离浅见继国。 如果说之前邵炜曦仅仅只是以一种尽人事安天命的态度,来做这件事情的话;早上扔进悬崖的那一亿四千万,以及他的这位对手,就已经让他意识到,他的身上,究竟承载着张进多少的希望。 而就在合上资料夹的那一刻,邵炜曦也暗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但正如张进所说的那样,就连邵炜曦自己,也看不到任何希望,能够顺利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就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 微微抬起左腕,阿平送的那块金表上,时针正好指向五点的位置。 这是已经约好的时间。邵炜曦不再犹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按下铁门上的门铃。 一个带着杂音的女声,在铁门内侧响起:“这里是张宅,请问您是哪位?” 邵炜曦压低语调,沉声说道:“我姓陈。” “陈永雪先生吗?请进。” 铁门“匡”的一声打开了,邵炜曦抬步走了进去。 就像每次走进那家第八流赌场一样,铁门在他的身后,轻轻的关上。而邵炜曦也看到,在这条花园小径尽头的主宅前,一个侍女装扮的人,正急匆匆的向他走来。 在走到离邵炜曦还有将近五十米左右的时候,侍女停下脚步,对邵炜曦深鞠一躬,柔声说道:“陈生,小姐突然临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她托我向您致歉,并且希望您能在这里等她回来。” 邵炜曦点了点头:“当然。” 侍女这才如释重负的直起腰;但马上,她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而在这一瞬间,邵炜曦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 但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外人眼里,邵炜曦和侍女不过对视一眼,然后侍女就开始继续说话;而邵炜曦也没有丝毫停顿的,向前走去。 只是,人与人的交流,往往一个不经意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 “陈生,小姐吩咐过,让您去她的书房等她;但如果您喜欢这里的花草……” “是的,我很喜欢这里的花草。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吗?” “很高兴为您效劳。陈生,这是鹤顶兰,也是小姐最喜欢的花草。小姐经常说,鹤顶兰是最优雅的花草,只能远观、不能亵玩,陈生,那边有个高台,小姐平常就是在那里赏鹤顶兰的,请跟我来。” “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高台后,侍女杨若惜俯身在木栏杆上,指向那一片、正蓬勃盛开的鹤顶兰。但说出的话,却和这花花草草全然无关。 “炜曦哥,你找到亲生父亲了?” 邵炜曦也走近栏杆,但他却站得如标枪般挺直:“没有。” “那你怎么改姓陈了?” 邵炜曦摇了摇头:“我是受张生所托,来劝说小姐的。张生说,因为他的缘故,小姐一直都很尊重陈氏家人;只有伪造一个陈姓的人出来,小姐才会愿意见我、听我说话……” 杨若惜忍不住回过头来,轻声问道:“张进先生也知道小姐要订婚了?” “什么?”这次大吃一惊的是邵炜曦,“订婚?什么时候?” “原来张进先生真的不知道……就在大后天。”杨若惜苦笑着说道,“她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竟然要我们所有人对张进先生隐瞒消息。最毒的,是她说谁如果泄露出去,她就自杀。” 邵炜曦忍不住无言苦笑,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小若,你觉得这一次,我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换成别人,我会老老实实的对他说,你走吧,半分机会也没有。事实上,小姐在出门前,就是这样交待我的,最好能在她回家前,让你知难而退。”杨若惜轻声笑道,“可是炜曦哥就不同了,在助养会的二十年里,无论做什么事情,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失败过。” 但这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而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一片黯淡。尽管相处如此之近,但邵炜曦却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杨若惜的喃喃自语:“可是说真的,就算张进先生亲自出面,我也不看好,他能阻止小姐和那个日本人。”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然后杨若惜轻声问道:“炜曦哥,你很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进了大学,还算习惯吧?” “我没去念书。”邵炜曦淡淡的、仿似不经意般回答道,“小若,你现在怎么样?” “我?我一直在这里服侍小姐。小姐对我很不错,偶尔犯了错,她也顶多就是说上两句。但如果谁要说那个日本人的坏话,小姐就会……”杨若惜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本来,我还有两个姐妹的,可一次她们在背后议论那个日本人,结果被赶走了。而且,我听说,她们最后都被送进了那种地方……炜曦哥,这别墅里的二十多个人,起码被日本人买通了一大半;我好害怕……” 邵炜曦依然面无表情的,直立在高台之上,俯视花园里的鹤顶兰。身旁的女孩子,也依然如常般笑颜如花,对着高台下指指点点。 但此时此刻,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承载着的那份压力,和被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份恐惧、与绝望。 只是,他们都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他们必须走上的道路。无论是邵炜曦、还是杨若惜、或是那千千万万从芳莲慈善助养会长大的孤儿们;都是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注定了,要与绝大多数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邵炜曦伸出右手,指向一大片如烟火般灿烂的鹤顶兰,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和这鹤顶兰没有任何关系,“小若,小姐的书房里,是不是有窃听器?” “不光窃听器,应该还有摄像头;只是我不知道在哪。而且,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被日本人监视着的。”杨若惜点了点头,似乎正在附和邵炜曦对这株梅花的赞叹,“这一整个别墅里,我只知道这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至于其他地方……” “那小姐知道吗?” “她?她就像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公主一样。”杨若惜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压低音量说道,“除了日本人,她现在觉得每一个人都在与她为敌。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事实上,她已经和以前的那些老朋友们,差不多全部都断绝来往了。炜曦哥,你知道吗?这套别墅的门铃,已经有半年时间都没有响过了。” “嗯,小若,依你看,一会我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除了那个日本人之外,她还有什么避讳的东西吗?” “既然你有张进先生介绍,那么只要不说到日本人,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小姐的父母亲都已经不在了,张进先生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从小也一直对张进先生很是尊敬和服从。而为了弥补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和张进先生之间的裂痕;小姐一直竭力想在其他事情上,表现出对她叔叔的服从。就像前一段时间,她放下手头一切事情,甚至放弃了一次和日本人约会的机会;而代替张进先生出席那场五十亿港元拍卖会一样。” 说到这里,杨若惜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炜曦哥,我知道你能理解,那对她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牺牲。” “我当然理解。”邵炜曦不动声色的轻声回应道,然后他抬腕看表,“小若,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个小时了;有心人很容易从这上头联想到什么。我看,你现在还是带我去她的书房吧。” “嗯。”杨若惜点了点头,但就在转身走下高台前,她还是轻声说了句,“炜曦哥,这件事情的风险太大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我会的。” “不光是在这里,还有出去之后。现在整个澳门的黑白两道,都和那个日本人有关系。你最好让张进先生派人来保护你上船。” 邵炜曦点了点头:“张生已经有安排了。” 张洁的书房,对整套别墅而言,只能算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布局也很简单,除了矗立在墙边的那一排满放着书的书柜之外,就只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木椅。 但当邵炜曦走进这书房的时候,却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在这一刻,仿似就连这西装和领带带给他的不适,也全然烟消云散。 而杨若惜也很自然的回复到侍女的身份,伸出手指,指向书桌前的那把椅子,轻声说道:“陈先生,您请坐。我去为您砌茶,您想喝点什么?” 邵炜曦亦彬彬有礼的回应道:“谢谢,给我一杯苏打水就好。” 第十八章 完美演绎 苏打水很快就端过来了,但邵炜曦却只是微微的抿了一口,就放在了书桌上——虽然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在这种场合应该怎样喝水;但他完全可以确定,没有哪一个上层社会的人,会一口气就把一杯水喝下,再咋咋嘴,高叫着,再来一杯。 既然这间书房在杨若惜的描述中,是那样的不安全;邵炜曦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他几乎完美的做到了这一点,其余的时间里,他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安静的托着下巴,透过玻璃窗,看向那一片将整个主宅包围起来的花园。 如果正有人监视这间书房的话,那他只能看到一尊雕像;一尊会眨眼的雕像。 保持同一个姿势并不难,难的是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没过多久,邵炜曦已经觉得很累了,但他依然还是安坐在那里——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他不知道,真正的上层社会应该怎样放松自己而已。 事实上,邵炜曦一直都在很努力的设想着,如果是邵永莲会长在这里的话,她会怎么做。但很可惜的是,在他有限的回忆里,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邵永莲会长因为疲惫而放松的样子;自然也就无从学起。 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精力充沛;也一直都是那么的优雅、和高贵。 一直放任思绪飘远的邵炜曦,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邵永莲会长出现在自己身边,那就好了;自己可以照着她的样子去做;而不必要担心犯错。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得就像是一种祈求和祷告;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邵炜曦就感觉到腰间的手机盒一阵颤动。 这个手机是他从旅行包里找到的,就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号码是多少。 但很显然,给他手机的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接通电话,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张进的声音依然不愠不火,但对邵炜曦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你马上离开洁儿家。我刚刚得到消息,四个小时前,那个花花公子已经在电话里对她说了,陈氏家族并没有一个叫陈永雪的人。” 邵炜曦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一声“什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他终于活生生的,把这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无论在这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安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沉默。 紧紧抿住的嘴唇,让邵炜曦的脸上展现出一副刚毅的神色,但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牙关,正咬得“格格”发响。 “小曦,我们已经失败了;愿赌就要服输,我会安排人沿途保护你,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离开那里。” “好的。”邵炜曦马上站了起来,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传来的,是杨若惜的声音:“小姐,陈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 “陈先生么?” 一句仿似带着戏谑般的问候后,邵炜曦第一次看到了那位慕名已久的张洁小姐。 或许是长时间呆在室内的缘故。张洁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的表情极为庄重和肃穆,在邵炜曦的眼中,她就象一个冰人一般,冷然而不可逼视。 她似乎并不打算等待邵炜曦的回答,而是直接从邵炜曦的身边走过,坐进了书桌后的那张椅子。直到这时,她才伸出右手,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邵炜曦说道:“请坐。” 胜负成败,往往就决定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之中。如果张洁在问完那句话后,就直接质问邵炜曦的话;邵炜曦根本就不可能来得及编造谎言。但在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刚刚还大脑一片空白的邵炜曦,现在已经心念电转,想到了唯一能够顺利逃离这套别墅的说词。 在重新坐回椅子上后,邵炜曦淡淡的说道:“张小姐,首先,我想要更正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并非姓陈。”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得张洁和垂手站在她身后的杨若惜,都忍不住愣上一愣。但很快的,张洁就反应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仿似来自冰山的声音,缓缓说道:“很好,事实上我也并不关心你究竟是不是姓陈、或是有其他什么姓氏。这位先生,照我的理解,你是我叔叔派来,阻止这场订婚仪式的。而我之所以愿意见你,仅仅只是因为我叔叔的关系。不过有句话我必须事先声明,那就是无论你说出任何话语,都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很明显,这间书房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在书桌的后方,地面要比书房里的其他地方高一些。就像通常的银行柜台那样。而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张洁,甚至要比同样坐在椅子上的邵炜曦高出二十公分左右。而由这高度而产生的威压,也在她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施加在邵炜曦的身上。 只是,张洁再次犯下一个错误,她实在不应该对邵炜曦说这么多的。在她说话的这几分钟里,邵炜曦已经再次转变了自己的思路,现在他要的,并不仅仅只是逃离这套别墅,而是阻止这场订婚仪式。 而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构想,尽管这个构想的成功率也许只有万分之一,但这并不妨碍他试上一试。 “张小姐,可是,我想说的正好相反。”邵炜曦嘴角浮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微笑,这个笑容是他以张进的微笑为标准、苦练了整整一天,才自我感觉勉强合格的表情之一,“我的姓氏对你至关重要,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打个赌。” “哦?”在张洁这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她有任何的好奇心。甚至可以说,她完全是出于礼貌,才从喉咙里憋出这样一个字眼的。 而邵炜曦亦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张小姐,我只是为了避免你因为尴尬而拒绝见我的不愉快发生,而在约见的时候隐瞒了自己的姓氏而已。事实上,请容许我再自我介绍一回,我姓金,金杰米的金。” 张洁冷然的摇了摇头,就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样:“即便你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氏,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尴尬。金先生,事实上,无论你的长辈,是我叔叔的师傅,或是我叔叔的师兄,那都离我过于遥远了,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交集。尴尬这个词,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你通常都对你的未婚夫如此冷淡么?”邵炜曦继续保持着那淡然的微笑,照着自己刚刚制定完成的剧本说道,“当然你明白我所指的未婚夫,并非那位日本的二流艺人。” 如果说刚才张洁还像是童话里,一个远离尘嚣的公主;那现在的她就已然完完全全从这童话中走了出来。就连她那苍白的脸颊上,也突然变得潮红一片。她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撑住书桌,居高临下的大声说道:“金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你是想要挑战我的忍耐力的话,很好,你成功了。但是现在,我要求你,马上从这里离开!” “不、不……”邵炜曦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像每一个电视连续剧里的花花公子那样,左右摇动着,“张小姐,我恳求你听我把话说完。事实上,我们现在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和你一样,我也有一位在家中等待着我的未婚妻。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张洁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邵炜曦,但从那似乎永远都在淡淡微笑着的脸上,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似乎受到他的影响一般,张洁的脸色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摇着头说:“金先生,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听到任何人提起过你的存在。” 邵炜曦学足了张进的样子,轻叹一声:“那也许只是因为你是女孩子的缘故,事实上,家父每次朋友聚会,我都会听到你的名字。但请相信我,我和你同样对这种长辈的安排深恶痛绝。事实上,张小姐,我这次冒昧打扰,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请你写一份声明书。” 张洁马上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钢笔,冷声问道:“什么声明?” “你照着我说的写就好了。本人张洁,发布正式声明如下——”邵炜曦一字一句的念道,“因为本人移情别恋之缘故,特宣布取消于十年前金杰米和张进约定之一项婚约,此项婚约曾由世界赌王古斯·汉森、前世界赌王道尔·布朗森之子托德·布朗森先生、无冕赌王邓克新先生及其夫人杜芳湖女士;以及金杰米和张进两人的师傅、已故之陈大卫先生做为见证,婚约双方为金杰米之子金安琪与张进之侄女张洁。” 张洁很快就写完了这份声明,又在邵炜曦的提醒下,写下了日期。但就在邵炜曦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却突然捂住声明,瞪大眼睛问道:“你想要拿它去做什么?”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 邵炜曦的脸色看上去,依然平静如水。但在听到张洁的问话后,他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真真正正的、放了下来。 如果张洁没有这一问,而是直接把这份声明给他的话;那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这里了。而他拿着那份声明……能有哪怕一毛钱的价值吗? 但即便他等到了这句问话,也不过只是成功了一半而已。现在,他还必须要赌上一把;而赌注,就是张洁对张进的那份亲情。 “没什么。”邵炜曦看似很无辜的耸了耸肩,他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只是打算把它发表在《赌城日报》上,好让我的父亲不至于因为我的叛逆,而不得不自杀。尽管只要能永远和我的小甜心在一起,我并不在乎我父亲的死活。事实上,我和我的小甜心已经订下了婚礼的日子;只不过,在得到了你也即将订婚的消息后,我看到了让我的父亲活下来的希望。所以,我才会匆匆赶来澳门,希望能够见你一面。” “自杀?”张洁的脸上闪过一片惊疑不定的神情。 邵炜曦装出一片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抱歉,张小姐,我忘记了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这件事情。是的,事实上,在当初订下这个婚约的时候,有很多拉斯维加斯的巨鲨王们在场。而我的父亲和张进先生,都曾在他们面前发下誓言,如果这个婚约是因为自己一方原因而告吹的话,他们将选择死亡,来给对方一个说法。” 接着他像是每一个志得意满的花花公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想到,张小姐和我是同路人而已。否则的话,我一定早就来澳门拜访你了。嗯,张小姐,现在可以把声明给我了吗?” 和邵炜曦想要的结果一模一样,张洁并没有把声明给他;而是在含恨看了一眼他之后,“刷刷”的撕掉了这份声明。然后大声说道:“小若,送客。” 跟在杨若惜身后的邵炜曦,刚刚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此时的他,已经再次戴上了那副遮住半边脸庞的墨镜。他微笑着,对张洁说道:“张小姐,对于这次见面对你造成的困惑,我深感抱歉。而对于这个结局,我也只能表示遗憾。但说实话,你撕掉这份声明,对我并没有太大影响。我完全可以等到你结婚之后,再回到拉斯维加斯。附带说一句,如果可能的话,记得邀请我参加你们的结婚典礼。毕竟,无论如何,我也曾经当过十年,你名义上的未婚夫。” “滚!” 随着这一声怒吼,原本在书桌上的笔筒,朝邵炜曦飞了过来。但邵炜曦只是略微一闪,便看着这笔筒,砸在身侧的墙上,裂成几瓣。 而笔筒里的笔,也“哗啦”一声,全部掉在了地上。 就在邵炜曦高声大笑着,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男声从书房外传来:“谁又惹得我的宝贝不开心了?” 刹那间,邵炜曦的脸色突变,心脏再度狂跳,瞳孔也急剧收缩! 最让邵炜曦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浅见继国,真的来了! 原本,邵炜曦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但张进告诉他,自己会在下午三点通知张洁这次约会;即便张洁当场走漏风声,浅见继国三点钟立时从日本飞往澳门,也至少要到晚上八点半才能到达张洁家。而五点钟开始的谈话,怎样也不可能在七点之后结束。 但就连张进也没有算到,张洁竟然会因为不想见邵炜曦,让杨若惜出面说服他知难而退。直到眼看无望,才在七点半左右回到家中。而谈话仅仅只进行了不到四十分钟,浅见继国就已经赶到了! 如果张洁在这一刻看到邵炜曦和杨若惜那面如死灰的表情,她一定就会明白,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面前这个男人所编造的、一个拙劣的谎言。但幸运的是,她没有看到。 或者可以这样说,当浅见继国的声音响起后,全世界的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已经消失于无形了。她全然不顾风度的,从书桌后奔跑过来;当书房的门打开那一刹,她已经投入了浅见继国的怀抱。 而正因为这个拥抱,浅见继国的视线也完完全全的、被遮挡住了! 对邵炜曦和杨若惜来说,这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我明天有个外景,得在澳门的********拍摄。而我又是那么的、想念我的宝贝。所以就坐着私人飞机,提前过来了。”浅见继国附在张洁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的声调温和而富有磁性。而当他松开抱住张洁的双手,站到邵炜曦面前的时候,邵炜曦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表演是多么的差劲。 无论是在张进的口中,还是在船上看到的那份资料上,都不乏对浅见继国的溢美之词。超人气巨星、年少多金、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谈吐温柔、行事浪漫、背景神秘……而这些溢美之词,在此刻邵炜曦的眼中,根本不足以形容面前这个男人之万一! 原本,邵炜曦还以为自己装得够像一个富家公子了,但只有在看到浅见继国真人的表现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自己只会刻板而生硬的演砸一场大戏! 如果不是张洁根本已经沉浸在浅见继国为她编织的梦境里,对其他事物一直漠不关心、甚至魂不守舍的话;以她的眼力,一定早就能看穿自己其实不过只是个小混混而已!自己这拙劣至极的表演,竟然能够骗过这位真正的富家小姐,那究竟需要多少的运气! 可是,看起来,这份好运,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亲爱的,这位就是你下午在电话里告诉我,将要来访的客人陈先生?”浅见继国一脸平静的,直视着邵炜曦,轻声问道。但在说到那个“陈”字的时候,他却突然加重了语气。 而与此同时,邵炜曦分明看到,浅见继国的眼里,闪过一道杀机! 这个时候,邵炜曦的脸色已然完全平静下来,而他的大脑,也开始近乎疯狂的运转。可是,他依然没有想到任何一条,可以让自己蒙混过关的说词! 倒是张洁幽幽的说了一句:“亲爱的,他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不姓陈。” “哦?那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浅见继国往前站上一步,直视着邵炜曦,高声说道。 邵炜曦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他只能勉强支撑着,透过那副墨镜、回望浅见继国。 好几次,他都差一点就要低下头去,躲避对方那逼视的眼神。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撑着他与浅见继国继续对视。也许是因为张进、也许是因为邵永莲会长、也许是因为……站在自己身后的杨若惜! 而张洁适时的说话声,也在最后关头,再一次挽救了邵炜曦:“亲爱的,他这一次来……我一会再和你说吧。小若,你先把金先生送出去。” 杨若惜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但却并没有移动脚步。而邵炜曦也依然站在原地——那是因为浅见继国已经完全堵死了、他们走出书房大门的路。 房间里,一片沉默。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这四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而就在这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邵炜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没错,浅见继国追求张洁,可想而知是用了隐瞒和欺骗的手段。而既然张洁依然还是那么在乎张进,浅见继国势必不会让她知晓,自己在她身边、以及张进的身边一直埋伏着人手。 也就是说,浅见继国可以对张洁说,陈氏家族并没有一个叫陈永雪的人;那是因为张洁对他提到过这个名字的缘故;但他没有办法,可以当场否认自己是金杰米的儿子!更不可能在张洁的面前,说出邵炜曦的真实身份!尽管他和邵炜曦都同样清楚,这只是张进从狱中认识的一个囚徒而已! 而只要他没有当场指证邵炜曦的真实身份,邵炜曦就还有逃离的机会! 但浅见继国也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飞机上的五个小时,足够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就在邵炜曦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浅见继国却抢先转过头,对张洁含情脉脉的说道:“宝贝,你知道我向来吃不惯飞机上的便当的。而下了飞机后,我就马上到你这里来了……” 张洁惊呼一声,继而自责的说道:“啊,你瞧我,看到你就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小若,你先去厨房,让他们……” “不,亲爱的。”浅见继国微笑着,俯到张洁耳边,用近乎吹气般的动作,轻轻说道,“你忘记我最喜欢吃你亲手做的菜了吗?” “可是现在……”张洁为难的看了眼邵炜曦,但很快,她就被那份所谓的爱情征服了,她点点头,同样轻声的说道,“嗯,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东西吃。” 杨若惜跟在张洁的身后走了出去。书房的大门再次被关上,而浅见继国则大摇大摆的坐进张洁的椅子,伸出手,指向书桌前的那一张,傲慢的说道:“坐。” 第二十章 唇枪舌剑 邵炜曦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坐下。而此时浅见继国的注意力,却已经被书桌上的两张残纸吸引过去了。 “金杰米之子金安琪?”浅见继国忍不住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你确认你认识这个人?” 邵炜曦并没有回答,但浅见继国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等他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到张进的信任,让他同意你来这里阻止我们的订婚仪式;我也不知道,你刚才是怎么欺骗我的宝贝。但是,你卖命的为张进做这件事,无非就是为了他的钱而已。而我也从来不是一个吝啬的人,现在,你可以开个价;就当是你饰演金安琪的片酬好了。一百万港元够不够?” 随着这句话,他从西装内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和一支钢笔。 正如张进所说的,扔掉一亿四千万港元之后,邵炜曦对金钱诱惑的抵抗力,已经上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高度。如果说,入狱前的那个凌晨,当他面对九十六万港元的诱惑,还要作出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话;那现在对于放弃这区区一百万港元,他根本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但他依然暗暗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现在浅见继国只是想要收买自己而已。也许,自己点点头,然后拿过一百万港元的支票,就可以安全的回到香港。当然张进也同样会理解自己,拿这一百万港元并没有出卖他的意思,而是为了平安返回,向他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而已。 这个想法是如此之蛊惑人心,以至于邵炜曦几乎就要立时点下头去。 但总有一丝模糊的不安,在他的心底游荡。这不安就像是荒郊野外的鬼火一般,时时存在,但却没有办法抓住。 邵炜曦忍不住把头转向了窗户的方向。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一团;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照耀着这一整个夜空。 澳门的夜是喧闹而嘈杂的,但那只是对赌场周边而言。像张洁这种富人的住所,通常都会有一个静宓的环境。但这同样不是绝对的,就像现在,邵炜曦突然听到了一声、从远方的海港里,传来的汽笛鸣叫声。 这鸣叫声惊醒了邵炜曦,而背上的汗水,也在一刹那间湿透了整个内衣。他突然回忆起,浅见继国刚才眼内那浓浓的杀机;是了!这个日本人,根本就没有放他活着回去的打算,他只是想让自己,在窃听器和摄像头的双重监视下,说出实情而已! 尽管现在的法庭已然不再采信非法的录音证据,但很明显,浅见继国只需要得到张洁一个人的认同。甚至他也不用暴露窃听器的存在,完全可以拿到这证据后,对张洁说,这是他自己在交谈时录下的! 而自己真能拿走这一百万港元吗?在张洁明白了她被自己欺骗之后?这套别墅里,还有着二十多个如阿平般能打的、张泰曾经的老兄弟;尽管浅见继国不能暴露出他已经买通其中大多数的事实,但只要张洁一句话,自己也许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不用再犹豫什么了!邵炜曦回过头来,轻声说道:“对不起,浅见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邵炜曦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浅见继国觉得失望。他只是微笑着看向他,用一种征询的语气,继续说道:“那么,你要两百万?还是三百万?” “可是,浅见先生,你为什么要给我钱呢?”在明白了浅见继国想要什么之后,邵炜曦反而放松下来,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欺骗张进先生,再欺骗张洁小姐?哦……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不,你知道我说的是你。但事实上,我很欣赏你,一个能够骗到澳门赌神的江湖小混混;所以现在我才会允许你坐在我的面前,和我说话。”浅见继国抬起左腕,看了看表,然后他显出一副已然失去耐心的样子。急匆匆的在支票本上写下几行字后,他撕下这页支票,递给邵炜曦,“这是五百万港元,我想张进也不会给你比这更高的价格了。有了它,不管去哪,你都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并不好笑,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邵炜曦轻声说道,然后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说道,“对不起,浅见先生,我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荒诞的话语;再见。” “如果你还想要活着离开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急着走出这扇门。”浅见继国也随之站起,借助那块高出的地面,对邵炜曦保持着三十公分高度的威压;但他却依然像是若无其事般、对邵炜曦说道,“我得承认,你的确有骗过张进和张洁的本钱。就连我,也几乎要为你出色的表现鼓掌了。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懂得欣赏的。” 他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我说过,我很欣赏你;而且我并不想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你要的是钱,我要的是平平静静、无人打扰。我们完全可以各取所需。我清楚的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可是你看,如果我要在张洁的面前揭穿你,其实非常容易,我只需要在网上搜索一下金安琪这个名字……” 邵炜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浅见继国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索。但很快,他就听到了浅见继国略微有些惊讶的声音。 “哦,看来你的确做足了功夫;金杰米的第三个孩子确实叫金安琪。”浅见继国一边点头、一边志得意满的说道,“但为什么,你看上去和他的这张照片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呢?” 冷汗开始在邵炜曦的背上流淌,但就在浅见继国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般的脱口而出道:“难道浅见先生现在这副尊容,不是经过整容整出来的么?” 笑容在浅见继国的脸上凝固了,良久,他才像是第一次见到邵炜曦一样,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很有急智,金先生。” 邵炜曦却摇了摇头,回答道:“谢谢,但我说的,仅仅只是事实而已。” “可是……”浅见继国摊开双手,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 张洁端着一碟精致的小菜,走了进来。她甚至还没有脱去系在腰间的围裙。在把这小菜放到书桌上之后,她像是每一个家庭主妇般,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看向浅见继国:“亲爱的,其他的菜都还得等一会儿,所以我让小若在那里看着,自己先弄了点凉菜过来,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而此时的浅见继国,早就已经收回了那本支票,安然的坐回椅子里,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拿起筷子,优雅无比的夹起一根菜,放入口中。然后他一边点头、一边对旁边的张洁大加赞扬。而张洁也因为这赞扬,而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直到浅见继国放下筷子,询问邵炜曦要不要也尝一尝的时候;张洁仿似这才感觉到他的存在。她毫不客气的对邵炜曦说道:“金先生,很对不起,我并没有为你准备晚餐。” 很明显,这已经是她在下达逐客令了。邵炜曦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尽管浅见继国的威胁也许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但对他来说,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尴尬的说道:“对不起,打扰二位了;我这就走。” “请留步。”浅见继国也站了起来,“金先生,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张洁看了看邵炜曦,又看了看浅见继国;她实在弄不明白,浅见继国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位金先生。难道,这个男人说的一切,真的都是事实? 尽管张洁并不愿意相信邵炜曦的话;但毫无疑问,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无限接近于零的。既然她看不穿浅见继国的欺骗,那对于邵炜曦的欺骗,她也没有丝毫抵御的能力。她只能是被动的,根据自己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来为事情做下结论。而这个结论,很明显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不,已经太晚了。如果浅见先生有兴趣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改日再聊。何况,我并不是一个人,外面还有朋友在等我。”邵炜曦坚持着,拉开了书房的大门。 “那好吧,我送一送金先生。”浅见继国眼看留不住邵炜曦,他也只能是跟着走了出去。他回过头来,对张洁展露了一个纯洁无瑕的笑容,“宝贝,你先去厨房看看那些菜吧;我送金先生上路了,再回来吃。” 第二十一章 接应逃脱 根本没有搞明白状况的张洁,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向厨房。但她心底的担忧却更加强烈了。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的她、本就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些疑神疑鬼;而女人在被所谓的“爱情”而蒙蔽了双眼的时候,更是容易患得患失。张洁甚至突然开始害怕起来;如果浅见继国看到了邵炜曦的那份“婚约”,因而放弃了自己,那会怎么样? 而她更是想到,就在自己把小菜放上书桌的时候,那张自己撕掉的声明,已经被完好的拼凑在了一起……也就是说,浅见继国已经清楚的了解到了一切! 张洁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在走进厨房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杨若惜说的:“小若,你去代我送一送金先生;还有,无论他和浅见先生说了什么,你都要牢牢记住,再回来告诉我。” “好的,小姐。” 这片花园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当杨若惜追上邵炜曦和浅见继国的时候,他们还距离那扇铁门有将近两百米的距离。 在这两百米的路程里,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而邵炜曦尽管下意识的想要让杨若惜赶快离开自己,但他却没有这样做。现在浅见继国还不知道杨若惜和自己的关系,她是安全的;倒是如果自己表现出了对她的关心,那只能是适得其反,让她也陷入这深深的漩涡之中。 不过,也许是杨若惜一直跟在身后的缘故;直到走出铁门,邵炜曦一直等待着的枪声,也没有响起。 在三个人都分别站定之后,浅见继国轻声说道:“小若,你先回去给小姐帮忙;我和金先生还有两句话说。” 杨若惜看了一眼邵炜曦,尽管她并不知道邵炜曦即将面临的危险,但她还是低垂着头,以一种细微但却坚决的声音,对浅见继国说道:“对不起,浅见先生,小姐吩咐过,要我看到金先生上了车,才能回去。” 浅见继国有些恼怒的高声说道:“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对面前这位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小姐丈夫、兼之心狠手辣的日本人,杨若惜的惧怕是根深蒂固的。如果换了面前是任何人,她都不会再坚持下去。 但是,那个人是邵炜曦。 那个人是和自己从小一块长大,一直关照和爱护自己,将近二十年的炜曦哥! 她再度坚决的摇了摇头:“对不起,可是我必须听从小姐的吩咐。” 浅见继国的眼中闪露过一线凶光;尽管转瞬即逝,但一直留意着他的邵炜曦,却敏锐的捕捉到这丝凶光! “好吧。”浅见继国再次做出了让步,他露出一个微笑,“那么,金先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没有。”邵炜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但张生已经派车来接我了,哦,应该就是前面那辆。”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一样,一辆打亮大灯的汽车,朝着这边呼啸而来。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三个人都不得不立时转过头去。 而浅见继国也在这个时候,轻声对邵炜曦说道:“金先生,澳门的夜很黑,路也很危险,回家的时候,务必小心。” 邵炜曦也同样轻声的回应道:“谢谢浅见先生的关心。不过我也想送给你一句中国的老话,走多了夜路,总会遇上鬼的。” “我会记住的,只希望以后走在夜路上的时候,不会遇见你。”浅见继国极为优雅的伸出右手,和邵炜曦轻轻一握,“其实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谢谢,那么,再见。” 浅见继国并没有说出“再见”两字,而是用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眼神,看向邵炜曦;就像他面前站着的邵炜曦,已经完全是一个死人一样。 而此刻,那辆汽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邵炜曦的身边。一个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对邵炜曦说道:“陈生,请上车。” 邵炜曦却依然站立当场,没有挪开哪怕一步。 没错,如果浅见继国真要取自己的性命,张洁的花园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那样的话,他也必然同样要担起被张洁发现的危险。而在出了铁门之后,让自己的手下冒充张进的手下,把邵炜曦弄上车再做些什么事情,似乎更为安全和可靠;毕竟邵炜曦并不认识哪怕一个张进的手下。 而邵炜曦也早就做好了拒绝上车的打算。事实上,他很早就已经到了这里,还在别墅的周边转了大约一个小时;在按下门铃之前,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未谋胜先谋败,这是每一个孤儿都会掌握的技能,因为对他们来说,无论做什么事情,失败的机率,比成功的机率都要大得多得多。 当然,如果计划顺利完成的话,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完完全全的无用功。但谁又说得准呢?就像现在,如果浅见继国没有在铁门外狙杀自己,而是放任自己离开;只要走出十米,邵炜曦就有一成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这个机率和百家乐里押中“和”的机率差不多;它的确不高,但却值得一试。 邵炜曦直视着浅见继国,脚下却仿似不自觉的,往早已看好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生,请上车。” 张进的所有手下,邵炜曦就只认识其中的一个;而张进很明显也有着和邵炜曦同样的担扰,所以他才会把阿平也派出来,接应邵炜曦。 再也不需要博那一成的机率了,邵炜曦很是坦然的打开车门,而他也在第一眼,就看到了阿平那张酷到极点的脸。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邵炜曦走向浅见继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事实上,就连浅见继国本人,都已经做好了听他说话的准备。但邵炜曦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把拉住杨若惜的手,快速的把还处于迷糊状态中的杨若惜,拉了过去,推上了后座。 而他自己,也赶在浅见继国反应过来之前,钻进汽车。 随之,这汽车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绝尘而去。 只是,邵炜曦再也没有办法看到,就在他们离去之后,浅见继国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汽车上,杨若惜睁大眼睛,看着邵炜曦。可是,邵炜曦却根本来不及给她一个解释。他只是急匆匆的对阿平说道:“平哥,你们过来的时候,注意到那家便利店前面的路口没有?” 阿平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想说日本人会在那里阻击我们?” “那里是回市区的必经之路,日本人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把我放走……”说到这里,邵炜曦却突然轻松的笑起来,语速也放慢了许多,“原来,平哥也知道这条小路。” “我是老江湖了,而你用张生的话来说,只不过是条鱼儿而已。”阿平自信满满的说道,“何况在我进去前,小姐家里的防护,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好了,你们两个抓好,我要转弯了。” 尽管邵炜曦和杨若惜已经牢牢的抓住了车门扶手,但随着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们还是身不由己的向左侧倒去。 不过幸好,那里坐着的一个大汉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托住了他们。 “谢谢。”邵炜曦和杨若惜异口同声的说道。 还没等那位大汉说话,正在开车的阿平就笑着说道:“小曦,给你介绍一下,坐在你们旁边的那位,是华哥;坐在副驾驶位的,是勇哥;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当年泰哥手下的五虎将。” “华哥、勇哥。” 阿华也不作声,只是略略点头,就偏过头去,看向车窗外、那暗夜的天空。倒是阿勇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来,看了看邵炜曦,然后也同样笑着说道:“想不到我们几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兄弟,今天倒成全了一回英雄救美。你是叫小曦吧?不错,年轻人够胆大!来,抽支烟压压惊。” 邵炜曦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谢谢勇哥,我不抽烟。” “男子汉大丈夫,不抽烟像什么话。”阿勇一边嘟哝着,一边给阿平和阿华分别扔了一支烟。 阿华掏出打火机点上这烟,而阿平则随手把烟夹在了耳朵上。 “刚在小姐家外面等的时候,抽得太多了。”他解释道。 “嗯,我他妈就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要烟不要命的,一支接着一支。”阿勇也把烟点上,邵炜曦只觉得一股熟悉无比的味道、又开始在身周蔓延开去。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又有了身处那家第八流赌场的感觉。 “他那是紧张小曦,怕他出事。”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华转过头来,对阿勇冷冷说道。但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摆出那副酷酷的神情,扭头看向窗外。 ------本周冲榜中,每日双更求推荐票,谢谢支持。 第二十二章 谁是叛徒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似在这一刻凝固一般。只有汽车里或明或暗的烟头,和一阵阵扑鼻而来的烟味,还在提醒着所有人—— 这汽车,还在向前。而澳门,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车窗外的灯光越来越少,终于,连最后的那一盏,也被远远的甩在了车后。就像猛然间来到了地狱一般,邵炜曦突然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片寂静至极的黑暗。除了汽车行驶的“嗡嗡”声,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 终于,一个怯怯的女声打破了这沉寂:“炜曦哥,我们这是去哪?” “我们要去海边一个废弃的码头,那里有船送我们去香港。”回答杨若惜这个问题的,是阿平。 而阿勇也马上补充了一句,“没事,马上就要到了。” 说是马上就要到了,但终究还没有。在这黑暗和寂静之中,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邵炜曦的眼前,才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丝亮光。 这亮光顷刻间变得强烈无比,但马上又黯淡下去;如此反复了三次,尽管是坐在后座,邵炜曦依然只觉得眼冒金星;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完全处在失明状态。 阿平也不满的嘟哝着说道:“我就知道,阿勇找来接应我们的是阿康;换了别人他也不敢大包大揽的说一定安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喜欢玩。”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阿勇却高叫一声:“快停车!” 汽车“吱”的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毫无准备的邵炜曦和杨若惜,被这巨大的惯性弹到了前座的后背上,又弹回后座。但还没等他们两个有所抱怨,阿勇就呵呵笑着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多年的老毛病,改不了了。” 而阿华也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对邵炜曦解释道:“你这位勇哥什么都好,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快要顺利成功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泡尿,急着要撒出去。” “还是你们老兄弟体谅我。”阿勇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车门。可令人意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车门纹丝不动,并没有被他拉开。 “阿平,你忘记开保险了。****的,快点开门,我都憋得不行,快尿出来……”阿勇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拉了拉车门。 车门依然一动也没有动。 感觉事情不对劲的阿勇回过头来,而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车内灯被打开了。与此同时,杨若惜也惊恐的尖叫起来。 但她的声音很快就从高音的“啊”,变成了低音而含糊不清的“唔”——那是因为看到同样画面的邵炜曦,第一时间就捂住了她嘴的缘故。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张生那么赏识你了。”阿华的声音依然冷淡,但邵炜曦却从这冷淡中,听出了一丝温情。 他很想说一句“谢谢华哥”,但嘴唇却只是无声的开合了一次。很明显,现在并不是客气的好时候。 汽车外,依然是一片黑暗;而汽车里,也同样是一片静宓。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两支黑洞洞的枪管指向阿勇的话,一切都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阿勇显然不会这样认为。 “阿平、阿华,你们两个想要做什么,难道就连你们也被日本人收买……啊!”阿勇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阿平用枪托狠狠击打在他的脸上,发出一声惨叫。 而阿华手中的枪管,也突然移向了阿平。 “阿平,我要听他说完。”阿华冷冷的说道。 “好。”阿平一如往常般平静,他低低应了一声,但枪口却依然指住阿勇。 “你们要我说什么……”阿勇嘶哑的叫声,在汽车里回荡;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一般。 “我要你说,为什么背叛泰哥。”阿平淡淡的说道。 “我没有……背叛泰哥的是你,阿华你不要相信他……是他背叛了泰哥……” “你!”阿平怒气冲天的再度挥舞起手臂,但阿华的枪口亦随之再次指住了他。 直到阿平长叹一声,把手臂收了回去。阿华这才缓缓的开口说道:“阿平,我们兄弟五个,都是粗人;除了能打之外,没有别的本事。承蒙泰哥抬举,让我们跟着他做事,才在道上混出了个五虎将的名头。说心里话,以前我一直是把你们当成对手看待的,那个时候,我一直想要在泰哥面前证明,我才是对他最忠心、也最能打的人。直到泰哥亲口说出‘五虎将’这三个字之后,我才把你们四个当成亲兄弟一样来看待;但从那以后,我阿华敢对天发誓,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你说是么?” 阿平想也没想,就点头说道:“是,你是我们中最讲义气的一个。” “你也是对泰哥最忠心的一个,如果今晚这事证明与你无关,我会向你斟茶认错。”阿华把枪口转向阿勇,厉声问道,“阿勇,现在你来说,我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兄弟的事?” “没……没有。” “很好,如果今晚这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同样也会给你斟茶认错。”阿华点了点头,冷冷说道,“不过,在事情弄明白之前,你们谁都要听我的,由我来做裁决,你们服不服?” 这一次,坐在前座的两人异口同声说道:“服。” 阿华再次点了点头,冷酷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那就好。阿勇,我给你机会,你先来说。” “阿华,这还用说吗?”阿勇似乎激愤无比的说道,“张进那把牌,输得那么离谱;谁都看得出来他和日本人有勾结;就连他自己的师兄金杰米,都是这么说的。而阿平早就投靠了张进,还自愿坐监去保护他。这一次,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安排,先是弄了个小混混伪装陈氏家族的人去小姐家,再又通知了日本人赶过来。其实你只要看这个小混混能够从小姐家活着走出来,就知道他们肯定有勾结了……” “你有证据吗?”阿华轻声问道。 “我能有什么证据?我每天保护小姐,哪知道他们在香港搞什么飞机?” “那也就是说,你说的都只是猜想,没有证据。”阿华若有所思的说道,然后他转向了阿平,“现在,轮你说话了。” “我同样没有任何证据。”阿平叹息着说道,“不过阿华,你好好想想,当初阿远是怎么死的。” “三年前,张生输掉那把牌,使得泰哥当场自杀。我们五虎将没有资格进入赌场房间,等得到消息后,阿力和日本人已经走了。而我们五个人,谁也没办法说服谁,只能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跟了张生去坐监,阿康心灰意懒隐退江湖,我和阿勇留下来保护小姐,只有阿远……说他要去狙杀阿力,为泰哥报仇。” “没错。”阿平继续说道,“但等到阿远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承认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做到。所以,他就想要从我们当中,找个信得过的老兄弟帮手。那个时候,我和阿康都已经不在澳门了,最后帮他去狙杀阿力的,不是你阿华吧?” “是的,阿勇,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回来后也和大家说了,当时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等着阿力从********出来。可是,没想到阿力的人先发现了我们,我们寡不敌众……” “可是阿远死了,你又为什么能活着回来?”阿平不顾一切的、怒吼着问道。 “我说过,那时我看到成功在望,就又犯了老毛病……去了旁边一家肯德基撒尿……”阿勇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细不可闻。 阿平的声音也缓和下来,但这和缓的声音里,却充满了疲惫、和痛心疾首:“当时我们大家都有怀疑你,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你会对自己兄弟下手……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你真是好心计啊好心计,一句简单的谎话,竟然骗过了我们三十年。每到事情快要顺利成功的时候,你就想要撒尿……呵呵,我们当初怎么会相信你这么拙劣的谎话……你说!码头那边到底是不是阿康?还是无数等着你一下车,就把我们干掉的人?” “天地良心!阿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找了阿康一个人,从打灯的信号你们就知道了的。除了他,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这么开玩笑……” “这我可以确定。”阿华勉强点了点头,“那么,你们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前座的两个人同时说道:“没有了。” “那好,阿平,我很想相信你。但是……” 但是!这是在这种场合下,每一个人都最怕听到的话!阿平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但阿华却毫不留情的继续说了下去:“但是,阿勇讲得更有道理,张生输的那把牌,确实太离谱了。所以……” 他手里的枪口移向了阿平,但却一直没有开枪。 ------本周冲榜中,每日双更求推荐票,谢谢支持。 第二十三章 诛杀叛徒 过了一会,阿华才长叹一声道:“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我还是没有办法,下手杀老兄弟。阿勇,你把阿平的枪拿过去。” 阿平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压垮了,他一动不动,任由阿勇从他的手里夺下那把枪。然后所有人就听到阿华一声暴喝:“阿勇,动手吧!” “啪”的一声,枪响了。但阿平却安然无恙,反而奇怪的、呵呵笑了起来。 “枪里没有子弹……”阿勇喃喃说道。在这一刹那间,他像是完全明白了一切。 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华的枪口也再次指向了他。 “我说过,我没办法对老兄弟下手,不管他犯了天大的错。但这一次,是你先对阿平下手的。如果枪里有子弹,他就死定了。我接下来所做的,只不过是为老兄弟报仇而已。”阿华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趁现在说出来吧,看在三十年交情的份上,能帮你做的,我们会帮你去做。” 到了这个时候,阿勇反而突然冷静下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把手里的空枪扔回给阿平;然后伸出右手,轻声问道:“你们谁有烟?” 阿华的枪口没有一丝动摇,他冷冷的说道:“你自己拿吧,不要搞花样。” 阿勇点了点头,高举左手,把右手缓缓的放入口袋,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他把头凑近烟盒,食指在烟盒底部一弹,一支烟便从烟盒里跳了出来,正好被他用嘴叼住,然后他点着打火机,重重的吸了一口,又极为享受的吐出一口烟雾。 然后他摇着头,叹息一声,沉声说道:“阿平,阿华,我们出道有早有晚,但差不多都跟了泰哥三十年。平心而论,泰哥对我们大家都很不错。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只是他的打手而已,即便做到了五虎将,也顶多只算得上高级打手。我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但要是没有泰哥,你……” 阿勇轻轻按了按左手,打断了阿平的话:“阿平,你以后还有很多说话的机会,但我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就让我说完吧。嗯……要是泰哥还活着,我当然不会背叛他,也不会背叛兄弟们。但他已经死了,而他的两个亲人,小姐很快就要嫁给日本人了;至于张进,他和日本人有没有勾结,谁也不知道。阿华,你刚才说我们都是粗人;没错,我们都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聪明人的,至少,金杰米就是一个;而我也愿意相信他。” 阿平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听阿勇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可以骂我叛徒,也可以杀了我。可是我想说的是,你们斗不过他的。只要我们有一丝赢的机会,我就不会落注在他那一边……我承认,阿远的事是我告的密;而这一次,那个日本人也要我在你们上船前,干掉你们。但他同样也承诺,只要这一次我做到了,他就会扶我上位,让我代理以前泰哥在澳门的一切事业。而他更保证,过不了五年,他就会让阿力退位,由我一统江湖。” 阿勇越说越激动,连烟也顾不上抽,高举的左手在面前重重的挥舞着:“这是个天大的诱惑,但我阿勇也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阿平,刚才阿华说你是我们当中最忠心的一个,可你现在忠于谁呢?泰哥?他死了;张进还是小姐?那和忠于日本人有什么两样?阿华,你说你是最讲义气的一个,那你现在和谁讲义气?以前泰哥的手下,大部分都跟了阿力;就算是小姐家的二十多个老兄弟,也起码有十七八个投靠了日本人,要不是我一直和你讲义气,把他们死死压住,你他妈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阿平和阿华几乎同时长叹一声,在车内灯的照耀下,他们对视了一眼。在这眼神里,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对这段话的认同。 “我们没办法斗过日本人,但我们可以拿阿力开刀!日本人只是在赌桌上击败了张进,但我们谁都知道赌桌外的事情都是阿力搞出来的!他赶跑了阿刀,逼死了泰哥……只要日本人敢让我坐上泰哥的位子,我就敢把泰哥和阿刀的老部下全部召齐,不顾一切的和阿力开战!” 说到这里,阿勇却突然摇了摇头,痛苦的闭上眼睛。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他,一下子变得似乎苍老了十岁,语调也随之变得苦涩起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阿华,你刚才问我,还有什么事情没了,我他妈孤身一人,没爹没娘没老婆孩子的,还有什么事情了不了的;除了你们这帮兄弟……还当我是兄弟的话,给我个痛快,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就行了,好了,你开枪吧。” “你还有机会和我们同归于尽的,为什么不做?”阿华没有开枪,而是缓缓问道。 阿勇的脸上闪过一片愕然的神情,一团烟灰从他的手里悄然落下;但马上,这愕然便变成了大彻大悟般的微笑。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然后伸出左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遥控板。紧接着,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我说你们两个从来不对盘的人,怎么会联手做了一个局给我钻。原来你们早就发现车里的炸弹了……” “我没有做局。”阿华沉声说道,“炸弹是我发现的,说实话,刚才我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你还是阿平;但阿平刚从香港过来,什么都没有准备。车是你找来的,阿康也是你联系的,你的可能性,比他大一些而已。” 阿勇摇摇头,把遥控板扔给阿华:“你是我们中的炸弹专家,想必这炸弹已经被你拆下来了,那我就算按下它,也没有用处。何况我自知必死,也没有拉老兄弟垫背的想法。” “那既然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康他……” 阿勇马上打断了阿华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康有没有跟日本人,我不知道。但他已经足足三年没有消息,这一次却故意透出风声,好让我找到他,帮你们做这件事情。依我看,他也不能算是安全的了。” 阿华和阿平再次对视一眼,彼此都凝重的点了点头。然后阿平沉声说道:“小曦,闭眼!” 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弄得目瞪口呆的邵炜曦,在听到这句话后,赶紧一手捂住更加呆若木鸡的杨若惜眼睛;但他自己,却没有听阿平的话,闭上眼睛。 他只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开口说了句话:“平哥,我也算得上是给张生做事的人了,以后跟着张生,只怕是再残酷的事情也会看到吧?” “这话不错,我刚才就说过,你是个胆子大的人,以后会有前途的……另外,阿平、阿华,那件事,我确实没有骗你们,我现在已经快要忍不住尿出来了……”阿勇笑着说道,随之掐灭了烟头。 枪声响起,伴随着枪声的,是一声惨呼;而车内灯,也马上熄灭了。汽车里,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除了那浓浓的鲜血和尿液、以及烟味混杂的气味外;一切,都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现在你可以开门了。”一片黑暗之中,阿华若无其事的把枪插回枪袋,然后他敲了敲前排座位,对阿平说道。 “不。”阿平缓缓,但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还没有给我斟茶认错,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阿华长叹一声,也同样坚决的说道:“我不相信阿康是那样的人,我要下去见他。” “你忘记阿勇刚刚说过的话了吗?现在除了你,我不会信任任何人。”阿平开始发动汽车,而汽车也缓缓的向后退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两辆载重卡车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而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也同时从车身后传来。无数道汽车远光灯射出的强烈光束,照得这辆正打算逃离现场的汽车无所遁形。 “看起来,我们好像被包围了。”阿华淡淡的说道。 阿平点了点头,再又回过头来,很认真的对邵炜曦问道:“你怕吗?” 邵炜曦摇了摇头,轻声回答道:“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 “说得好。”阿平轻轻拍了拍手掌,“人生自古谁无死,就像拉屎要带纸。那么,小曦,照顾好你的小姑娘,我们要开始逃命了。” 然而,汽车并没有开动;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车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敲击车窗的声音;和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声。 “是我,阿康。” ------本周冲榜中,每日双更求推荐票,谢谢支持。 第二十四章 婚期延后 窗外的夜幕已经很是深沉了,但浅见继国还没有走。 他依然坐在张洁的书房里;而张洁却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为他推拿肩臂。 在浅见继国舒服的“哼哼”声中,张洁慢慢俯下头去,满头秀发亦随之铺在了浅见继国的背上。当她的嘴唇将要沾上他的耳垂时,这才吹气如兰般问道:“这么说,小若是因为违逆了你的意思,害怕你日后报复,所以跟着金先生他们走了?” “嗯。”浅见继国眯缝着眼,点了点头,“其实我很欣赏她对你的忠诚,她会害怕我……只能说她平日对我成见太深了吧。” “走了也好。”张洁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我早就对大家说过,你说的话就等于是我说的一样。可她却还这样阳奉阴违,就算她不走,我也会赶她走的。” 浅见继国微微摇头,露出了一个苦笑:“宝贝,其实我倒是很能理解他们大家。不管怎么说,你父亲都是因为我在牌桌上击败你的叔叔,才……” 张洁移开右手,伸出一个食指,放在浅见继国的嘴边,止住了他的说话。然后她轻叹一声,兀自为浅见继国辩解道:“那是爸爸和阿力的赌局,你和叔叔都只不过是代表他们出战而已。而只要上了赌桌,自然就有输有赢;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把这笔帐算在阿力头上,而非要算在你的头上。而且,后来要不是你出面阻止阿力,只怕我早就被他……”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两人几乎同时向书桌上看去,浅见继国的手机屏幕,正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光彩。 “喂?”浅见继国接通电话,用他那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浅见先生,阿勇身上的定位仪显示,他已经在距离一个废弃码头大约两百米的位置,停留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推测,他可能已经……” “我知道了。”浅见继国依然平静的回答道,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宝贝,对不起,我得走了。”他回过头来,像每一个情人都会做的一样,轻轻抚mo着张洁的秀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剧组的人都已经到了澳门,现在我得去和他们会合。” “嗯,亲爱的,我送你出门吧,明天你有时间过来吗?” “看情况吧,我得把这些事情处理好。难道,你想要我在订婚仪式的时候,心里却还记挂着其他的俗事么?”浅见继国站了起来,微笑着问道。 之前,每次提起订婚仪式的时候,张洁的脸上都是一片憧憬和幸福的神情;但这一次,浅见继国在那张脸上看到的,是彷徨和犹豫。 “亲爱的,虽然……可是……”张洁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的订婚仪式可以延期么?” 浅见继国微微一怔,然后终于哈哈笑了起来;他一边肆无忌惮的笑着,一边高声问道:“宝贝,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个人是金杰米的儿子?” “难道不是么?”张洁有些疑惑的问道。 “当然不是。”浅见继国摇头说道,“他身上的可疑之处太多了;我随便举个例子,金杰米的孩子,应该一直生活在拉斯维加斯才对吧?” “嗯。” “那他的中文为什么会说得比我还流畅?难不成他和我一样,也因为要娶一个中国太太,所以勤奋学习了好几年的中文?” “可是……”张洁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喃喃说道,“可是,他是我叔叔派来的。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金安琪,都证明我叔叔已经知道我们将要订婚的事情了。亲爱的,我想……我想明天去一趟香港;好么?” 她微微仰起脸来,眼眶里的泪珠盈盈欲滴。而浅见继国,也忍不住在这个时候踌躇起来。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如果自己强行要求的话,张洁一定会如期和自己举行订婚仪式;但之后呢?订婚毕竟不是结婚,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有保护订婚婚约的法律条文。没错,想让一个坐拥数十亿家产的女孩子爱上自己、愿意和自己结婚,那需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精力、金钱、忍耐力、伪装术、和其他种种一切;但想让这个女孩子讨厌自己、离开自己,有时候也许只是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就足够了。 浅见继国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中国人的习俗,女孩子出嫁,都希望能够得到长辈的祝福。这一次是我太心急了;我想,宝贝,在订婚仪式前,你还是应该和你的叔叔好好谈一谈。” 在张洁的陪伴下,浅见继国穿过那片花园,走出铁门。他再次和张洁道别,恋恋不舍的上了汽车。但在汽车开动之后,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阿力,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虽然电话那头的阿力,并不知道浅见继国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完全可以从这看似平淡的声音里,听出那份隐藏着、而又无处发泄的怒火。他干咳一声,拿出准备好的措词,对浅见继国说道:“浅见先生,根据您的要求,我派了几个老弱的兄弟设下埋伏;而事情一开始也正如您预测的那样,他们没有从那里经过;我们的人发现后开始追击,在路上遇到阿勇设下的埋伏,小小的混战一场。” “然后呢?”浅见继国的声音里,充满了冷冷的嘲讽。 阿力无可奈何的轻声说道:“原本您对我说,这只是演一场戏而已;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我感觉不太对劲,于是派出了第二班人马,这些人个个都是曾经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超级打手;但他们……呃,活着回来的人说,对方的火力,就像是正规军队一样。” “我故意把那个小混混放出去;就是想让他引出其他那些反对我们的人。阿泰手下的五虎将里,阿远死了,阿勇投靠了我们;阿平、阿华、还有阿康三个,现在都在那辆车上;准备从海路回香港……”浅见继国淡淡的说着,但这和风细雨在刹那间就变成了电闪雷鸣,“我还以为他们一直在逃命,还一直等着你和阿勇的好消息;可是,你再一次把一切都弄砸了!你是怎么搞的?阿勇斗不过阿平和阿华也就算了,可你竟然为了推卸责任,告诉我路上有一支正规军在埋伏?我已经把整个澳门,都交到了你的手里,你当我傻子吗?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不,浅见先生;我现在已经封锁了从那个废弃码头周边的整个海路;也正在追查,那帮设下埋伏的人……”阿力艰难的说完了这句话,而此刻,冷汗已经从他的额头上涔涔而下。“我甚至还凭借关系,调用了一些海关缉私船;他们只要敢下海,就只会落入我们手中。而那条陆路我也借办案为由,调用了一些警力封锁住了;我的人也都正在集结。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处理好一切……” “用不了多久?” “是的,我保证。” 浅见继国沉吟良久,最后,他淡淡的说道:“好吧,尽管这件事情你已经弄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但我还是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谢谢浅见先生,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令你失望了。” “希望如此。” 说完这句话后,浅见继国挂了电话;在平稳行驶的汽车里,他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窗外那漆黑的夜空。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车门被打开了,阿勇的尸体被阿平踢了下去;而阿华也在同一时间跳下汽车。随之车门重重的关上,阿平保持着手握方向盘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小曦,让你受惊了。”他淡淡的说道,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没什么的,平哥。”邵炜曦也同样淡淡的说道。 阿平笑了笑,这笑声中隐藏着的意味,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我和张生早就知道,五虎将里出了叛徒,但却一直不清楚究竟是谁;这一次,总算把他抓出来了。以后,阿华在小姐身边,也就不用太提心吊胆了。” 邵炜曦嗫嚅了几下嘴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刚才他不是说……小姐身旁的人,都已经跟了日本人吗?” “没错。”阿平微笑着说道,“但是小曦,你要记住,没有谁会真心愿意当反骨仔的,就算是阿勇……” 他顿了顿,似乎提到的这个名字,让他又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他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个小姑娘就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小若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也是我们助养会长大的。”邵炜曦回答道。 “那就难怪她会帮你,你也会帮她了……小若,我听过这个名字很久了,但真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平缓缓的松开右手,侧过身来,拍了拍杨若惜的头,“今天晚上,小姑娘表现很不错。” ------本周冲榜中,每日双更求推荐票,谢谢支持。 第二十五章 刀肉砧板 杨若惜呆呆的坐在那里,阿平的说话和动作,也没有能让她做出任何反应——如果没有邵炜曦用手臂牢牢支撑着她的话,她也许会像一根树桩般、直接倒在车里。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阿平这样,在杀了人后还若无其事的。就连邵炜曦也不能;就算到了现在,他的腿依然一直在发抖。 不过,没有被人发现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所以阿平在收回手之后,又为自己点着一支烟,然后笑着说道:“小曦,就凭你这份胆色,真的很应该混江湖。” 邵炜曦勉强至极的笑了笑,没有作声;扭头向车窗外看去。在远光灯的集射下,阿华正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而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后,还有着模模糊糊的一堆人影。 阿平则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死,并不可怕;只有明知必死,但却还没死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小曦,你真的很让我惊讶。” 邵炜曦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其实胆子很小。只是,有两件事情,让我知道这一次自己死不了而已。” “哦?哪两件?” “一是平哥你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甚至还能帮华哥考虑到以后在小姐身边的事情,对于一个明知必死的人,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这么说来,倒是我露出破绽了;好吧,那第二件呢?” “我一直觉得,日本人不可能不派人来追我们。”邵炜曦轻轻的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现在,他们在哪里呢?很明显,他们是被康哥带来的人挡住了,所以围住我们的这群人是友非敌。而平哥和华哥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你们才会好整以暇的慢慢设局处理勇哥,甚至在最后关头还让他抽完了那支烟……” 阿平的眼中闪耀过一道光彩,他不由自主的点头说道:“小曦,我现在才真正的服了张生。他看人的眼光,确实比任何人都要犀利。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情。” 阿平话音刚落,邵炜曦就马上淡淡的说道:“这只是我的推断而已,本就不一定是事实。” “哈哈……”阿平突然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回头对邵炜曦说道,“你知道张生还说过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当邵炜曦听到张进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整个人都显得紧绷起来。就连刚刚脸上挂着的一丝笑容,也顿时消失于无形。不自觉的,他把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更仔细的听到、阿平接下来的说话。 “张生说,你这个人天资聪颖,爱动脑筋又会动脑筋。而且在邵会长的教育下,你的基础也打得还算不错。只要给他几年时间,用来像《基度山伯爵》里的那个神父教导基度山伯爵一样教导你,你将来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大人物。但是,也许是在助养院长大的原因,你有一个缺点,制约了你的发展,那就是……因为自尊心过强的缘故,你太爱推卸责任了。” 邵炜曦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应了一声:“嗯。” “其实这没什么,以前我也是这种人。泰哥夸我好的时候,我装着不以为然;其实我的心里早就他妈乐开了花。泰哥说我差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这不是我的原因;要是实在找不到替死鬼,我就会说,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把握,干不成也不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阿平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他吐出一口烟雾,说话的语调也慢慢降了下去:“其实说到底,谁他妈这辈子没犯过错?错了就要认,认了该改就改,不想改就继续错。你看过《水浒》没?李逵不听号令的次数还少吗?但他哪一次赖过帐?因为冤枉宋江,他砍了替天行道旗;知道自己错了后,他是怎么说的?既然输了这颗头,我自一刀割将下来!这他妈才算是一条汉子!” 邵炜曦默默的听着阿平的话,思绪却回到了以前的那点点滴滴…… 当小调羹撞上杯壁的时候,自己只是懊恼的、责怪那只调羹:“我还是用不惯这种小调羹,稍一用力就会撞上杯子。” 当张进让自己扔下那一亿四千万港元的时候,自己却一再在心底辩解:“这是张生逼着我扔的……” …… 过了良久、良久,邵炜曦才长长的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嗯,平哥说的是,以后我一定会注意。” 阿平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说道:“我刚才说,你说错了一件事情。说的是阿康带来这些人。到底是友是敌……那还得看阿华和他们谈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说?”邵炜曦奇怪的问道,“看起来,他们对我们并没有敌意。” “现在是没有;但如果谈得不好,那就难说了。”阿平摇下车窗,把烟头扔了出去;然后淡淡的说道,“泰哥是不在了,他的地盘、人手也确实被张生拱手输掉了。但在道上混,讲究的无非就是忠义两个字。我们几个,以前是跟着泰哥的。也就是说,阿远、还有我和阿华、甚至阿勇的身上,一辈子都打上了泰哥的烙印。你刚才也听到阿勇说了,如果他能在日本人的帮助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人手,和阿力火拼。他说的这话,我信。但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忠义?那他怎么还会投靠日本人?” 邵炜曦沉默着,听他继续说道:“他那是没有办法,只要他还想在澳门这块地方混下去,他就只有这一条路好走;给泰哥彻底报完仇。这样,他、还有我们这些老兄弟,才算是真正的回复了自由身。要不然的话,就算他上位了,在那个位子上也坐不安稳的;你以为大佬是那么好当的?忠义、利诱、威逼这三条,他阿勇占了哪条?只要稍微行差踏错,下面无数的人就等着把他踩下来!” 邵炜曦默默的点头,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然后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算是张进的人了,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上,一辈子都打上了张进的烙印。这到底是福是祸?邵炜曦不知道。 就像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恨过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记得就在那个雏鹰展翅日,为了让大家能够看懂《史上,赌金最高!》,邵永莲会长曾经教过大家********的基本规则。之后,她对所有孤儿们说了一段话;而这段话,邵炜曦依然记忆犹新—— “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有的人底牌好,有的人底牌差;但最后决定胜负的,不仅仅只是底牌的大小;而是玩牌的技巧。你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毋庸讳言,现在你们拿到的底牌确实很烂,但这并不代表你们不能赢;只不过,你们要花上百倍的努力、试着比别人玩得好上十倍。” 事实上,芳莲慈善助养会出身的人,无论是邵炜曦也好、还是杨若惜也好;都是被命运之神遗弃的人,他们从来未曾主宰过命运;但却也从来未曾对这命运屈服过。 他们也从来未曾抱怨过命运对他们的不公——因为那不管用。所有的孤儿从懂事起,都明白一个道理,拿到烂牌就抱怨发牌员的人,永远不会是牌桌上的赢家。 而他们,不像别人一样,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有同学;有源源不断可以再次买入的资金。他们的所有本金,已经花在了这一次买入上,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如果输了,就彻彻底底、真真切切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生命。 再度把车窗摇上来的阿平,神情严峻的看了一眼车窗外;淡淡的语调、打断了邵炜曦的回忆:“就算是阿康,也是一样;他当然可以退隐江湖;但要继续回来混,第一件事也必然是为泰哥报仇。小曦,烂船也有三斤钉,在澳门这个地方,泰哥身后留下来的人脉,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敢说,任何要和阿力为敌的人,必然要先试着拉拢我们。我就这样打个比方,你是当厨师的人,切肉的时候,除了刀和肉,还需要什么东西?” “砧板。”邵炜曦轻叹一声,他已经知道阿平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阿平苦笑着,说出了和邵炜曦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样的话:“是的,一把刀要切肉,总是要拉块砧板垫背;无论肉切得怎样,砧板是不可能不挨刀的;而阿华现在和他们谈的,就是这块砧板……到底要挨上多少刀。” 邵炜曦完全能够感受到阿平这话里、蕴藏着那浓浓的悲哀;不知不觉间,他也忍不住苦笑起来,摇了摇头,他轻声说道:“古人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刀和鱼肉博斗的时候,又有谁想过俎的感受?” “这话我也经常听说,可是小曦,你说的‘俎’是什么东西?”阿平回过头来,有些好奇的问道。 “砧板。”邵炜曦淡淡的回答道。 第二十六章 劈波斩浪 再长的路,也总会有个终点;再艰苦的谈判,也总会有个尽头。 无数车灯把这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透过车窗,邵炜曦看到,阿华就像是舞台上追光灯罩住的主角一般,慢慢的走了回来。 邵炜曦也有看到,阿华的双手放在身前,似乎不经意般交叉了一下;再一下。 而同样看到这个手势的阿平,在长长的叹息一声后,强笑着说道:“他们谈好了,小曦,我们下车。” 他率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邵炜曦也紧跟着下了车。然后,他把杨若惜从车上扶了下来。 尽管有满心的疑惑,但就连杨若惜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在邵炜曦有力手臂的帮助下,杨若惜堪堪能够在地上站稳。而这个时候,一直跟在阿华身后的那个中年人,已经向前疾行两步,伸开双手。 而阿平也展开双臂,但在和那个中年人来个热烈的拥抱之前,他抢先说道:“欢迎回来。” 邵炜曦敏锐的捕捉到,在听到这句话后,中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的尴尬。 但阿平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回过头来,对邵炜曦介绍道:“这是康哥。” 邵炜曦彬彬有礼的叫了一声:“康哥。” 在所有人的眼里,此时的邵炜曦不过只是个小混混而已。阿康根本连一句答话都欠奉,只是出于礼貌,淡淡的点头回应;然后他就开始和阿平拥抱、并且开始说起话来。 邵炜曦和杨若惜已经尝尽了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他们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而郁闷生气。何况就在这个时候,邵炜曦的注意力,也已经转向了阿华的身后。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老人。 乍一眼看上去,这个老人的体态有些臃肿;以邵炜曦的眼光,也能看出这个老人之前是个习惯于养尊处优的人;但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却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威压;这威压让邵炜曦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邵炜曦不是没有见识过,为上位者的威严。邵永莲会长和张进,就是最好的例子;尽管他们平素表现得和蔼可亲,但邵炜曦知道,那只是一种淡漠、和不屑于计较而已;事实上,他们越是平易近人,别人越是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但这个老人的威压和他们两个人比起来,却截然不同。如果说邵永莲会长和张进属于那种内敛式的上位者,那这个老人便是一个外放式的上位者。 是的,从他身上感觉到的,那是铺天盖地的杀气!尽管他一直在极力隐忍,但却依然隐匿不了,那份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一言而决人生死的杀气! 即便是对澳门黑道并无多少了解的邵炜曦,脑海里也立时跳出了一个名字—— 阿刀。 还是在下午香港到澳门的船上,邵炜曦就详细的看完了张进给的那份资料。而在阿泰饮恨自杀之前,浅见继国借阿力之手逼跑阿刀的事情,他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位三年前、澳门的三大吸血鬼之一;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他所有的杀气和威压,都是建立在向他借钱的那些赌客身上的。当然,不仅仅是他,还有阿力和阿泰,以及他们三个人手下的数千名叠码仔;这所有人就像是澳门各个赌场的寄生虫一般,以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吸干每个赌客的血肉、直至生命。 尽管邵炜曦清楚的知道,在这种事情里,那些看似处于弱势的、看起来无比可怜的赌客们,其实自己要负上最大的责任。毕竟,阿刀这些人都是属于已然洗白的正规高利贷者;他们不会、也根本不需要用其他手段,来逼迫不愿意的人向自己借钱;所有找到他们的,都是知道后果,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病态赌客。可是,邵炜曦依然没办法对这些吸血鬼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好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事实上,无论是阿刀被阿力逼得跑路,还是阿泰被阿力逼到自杀,邵炜曦都只是认为,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戏份罢了。 阿华并没有向邵炜曦介绍阿刀;而和阿康一样,阿刀当然也不会主动和邵炜曦这样的无名小卒打招呼;于是大家就这样静静站着,直到阿平和阿康彼此松开双手。 “好了,你们上船吧。”阿华对着码头指了指,对阿平说道。 阿平眯缝着双眼,轻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刚才我们已经谈好,阿康带一些人跟我回去,阿勇已经死了,是时候把小姐身边好好清理一下了;至于你们,刀哥现在还不方便在澳门露面,他带着剩下的兄弟,亲自把你们送回香港。”阿华淡淡的说道。 在阿刀的带领下,阿平、邵炜曦、杨若惜穿过废弃码头,踏上了一艘小船。这是真真正正的小船,连同驾船者在内,也只能容纳六个人。 阿刀在上船的时候,对着岸上招了招手,淡淡的声音、却有着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力量:“阿基,你跟我上这船。” 一个中年男子马上越众而出,向这边小跑过来。 单从外表看来、完全空无一物的废弃码头里,远远不止这一只船。其他人也纷纷各自上船,随着马达的轰鸣声不断响起,那些船向四面八方开去。 大约半小时后,刚刚还喧闹不已的码头已经变得静宓起来;一直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的阿刀,这才轻声说道:“可以开船了。” 这艘小船应该是经过改装的,尽管样子和其他船只一般无异;但随着马达“嗡嗡”响起,邵炜曦感觉到,比起下午他坐的那只喷气式汽船,这只船的速度至少还要快上一倍。 阿刀伸出手去,使劲将舷窗移开一条小缝;带着腥臊和盐咸味的海风、便呼啸着透过这窗缝钻进船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但却没有任何人说话。 阿刀有些贪婪的、大口呼吸着这空气;过了一会,这才关上舷窗,有些感慨的说道:“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过去。阿基,我已经三年没有踏足澳门了;难得你们老兄弟还记得我。” 阿基马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刀哥,兄弟们一直都盼着你回来;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就等你发句话,我们大家拼死也要为你把澳门给夺回来。” 邵炜曦忍不住看向阿平,面对此情此景,阿平应该想起了阿泰,他的脸上,蕴藏着浓浓的悲哀。 阿刀的目光恍若实质,在船舱里巡回游弋;良久,他才像所有老人一样点了点头,但就在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一声海面上喇叭传出的断喝,打破了这份寂静—— “海关临检,前面的船只停下。” 小船慢慢减速、停了下来;阿平和阿基下意识的,就把手伸向自己的西装内口袋,掏出手枪;而杨若惜虽然没有动作,但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还能保持镇定的,就只有阿刀和邵炜曦了。 如果说邵炜曦不紧张,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他这一天实在经历过太多奇怪的事情了;不夸张的说,这一天过得甚至比他的整个前半生还要丰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天的最后一个节目,能够平平稳稳的完成,他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思想准备。那就是—— 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阿刀、还有阿平和阿基都处理不了这种事务;那他又能做些什么?邵炜曦心里这样想着,面色却依然平静如水。他只是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杨若惜的手。 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一直流淌到杨若惜的心湖;她也不禁放松下来;是啊,过去的二十年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每次炜曦哥都会顺顺当当的解决,难道不是么?有炜曦哥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呢? 尽管她的心底其实也明白,这种事情并不是邵炜曦的能力能够解决得了的;但正如张洁被浅见继国完全迷惑一样,杨若惜也为自己找到了诸多借口。 恋爱中的女人,永远都是盲目的。 可惜,阿刀并没有给他们两人更多柔情蜜意的时间;他淡淡的话语,把杨若惜拉回到现实之中:“这是在海上,对方是缉私船,阿平、阿基,你们两个再能打也没用。” 阿平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手枪,盯着阿刀。而阿刀却转过头来,对邵炜曦缓缓的说道:“你们两个,去船头表明自己的身份。要他们放行。” “他们两个?”还不等邵炜曦答话,阿平就奇怪的问道。 阿刀用力的点了点头,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只要把你们助养院的名号说出去,就可以了。” 第二十七章 化危为安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违逆阿刀的意思。阿基固然不可能有任何反对意见;而就算是已经向张进保证过,就算自己死掉,也要把邵炜曦平安带回香港的阿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邵炜曦站起身来,和杨若惜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满怀的不解和诧异。但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除了乖乖的听话照做,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杨若惜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她的腿突然一软,差点又坐了回去。 幸好,邵炜曦握住她的那只手,一直也没有放开过。他略一发力,便把杨若惜拉了起来;然后他扶着她,并肩走出船舱。 在在这广袤的海上、铺天盖地的夜幕笼罩了一切;而对面灯光通明的缉私船,就像是一头远古海兽般,出现在邵炜曦和杨若惜的面前。邵炜曦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应对稍有不当,这头海兽便会将自己、连同这小船上的所有人,一口吞噬下去。 腥咸的海风吹得邵炜曦和杨若惜的衣角猎猎作响;杨若惜忍不住伸出手去,为邵炜曦紧了紧衣领。就在这个时候,驾船者也把一个喇叭递到邵炜曦的手上。 “我们是芳莲慈善助养会的邵炜曦、杨若惜。”对着这喇叭,邵炜曦高声叫道;而他的声音,也在这海面上不断的扩散开来。 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而邵炜曦也在几分钟后重复了第二遍、接着是第三遍。这时的缉私船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邵炜曦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的一侧船舷上,站立着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军人;而船舷下的炮口,也已经全部开启。 “我们是芳莲慈善助养会的邵炜曦、杨若惜。”邵炜曦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对方很快就回了话:“海关临检,我们要派人搜船,请不要进行无谓的反抗。” 随着这话语声,一条插着白旗的快艇被放了下来,不过半分钟时间,这快艇就到了小船的旁边。船舷相接后,从快艇上走下两个人,顺着舷梯爬到小船上。 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其中一个人看了邵炜曦一眼,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刚才说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直不怎么相信助养会这块招牌能用上的邵炜曦,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错了。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淡淡的说道:“芳莲慈善助养会。” “那么,请拿出你们的身份证。”另一个人同样很有礼貌的说道。 邵炜曦和杨若惜顿时面面相觑。杨若惜的身份证还留在张洁的别墅里;而邵炜曦为了避免在饰演陈永雪的时候露出马脚,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身份证带在身上。 那两个人也似乎看出了什么,他们的脸色变得疑惑起来;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衣角拉了拉,两人退了几步,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的身份证在我这里。”随着这声有些苍老、但更多的却是威严的话语,阿刀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澳门的人,可以不认识特首,也可以不认识主席;但却没有人不认识赌场上这些人物。尽管阿刀已然势败,尽管他们两个并不是阿刀或者阿泰的人,尽管他们这一次的目地、也许就是杀掉船上的这些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见到阿刀的时候、脸上那份急速变出来的恭敬和尊重。 他们齐齐弯腰,叫了一声:“刀哥。” “他们确实是芳莲助养会的人,这一次就是他们护送我去香港的。”阿刀缓缓说道,但就连他嘴角浮现出来的那一丝笑容,也透出了一份杀人无数的残忍,“你们还用看他的身份证吗?要不我们一块进船舱里拿吧。” “呃,不用了;不用了。”积威之下,这两个人也充分展示出自己平常少为人知的另一面,“既然刀哥说话了,那肯定不会有错的。不过,刀哥……” “嗯,怎么了?” “这个,我们能不能请这两位写个事情经过;回去后也好有个交待……”其中一个人,一边看着阿刀的脸色,一边唯唯喏喏的说道。 “当然可以。”阿刀面不改色的说道,“小曦,你去驾驶舱,写一个事情经过出来。就说你们两个驾船游玩,是怎么被海关无故搜检的;以后也好让他们给邵永莲会长一个说法。” 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像是苦瓜一样;而等到邵炜曦从驾驶舱回来,把写好的东西交到他们手上后,这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对了,刚才他们已经给邵永莲会长打过电话了;邵会长会在半小时后赶到尖沙嘴码头接我们。”阿刀淡淡的补充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向船舱走去。 在快艇回到缉私船后没多久,缉私船就让开了航道,掉头离开了;小船再次劈波斩浪的向前驶去,平静的海面上,就像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伏在船侧的栏杆上,杨若惜疑惑的问道:“我们助养会的招牌有这么好用?” 海风吹起她的一头秀发,不断轻柔的拍打在邵炜曦的脸上,但邵炜曦却恍若不觉;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眉摇头。 从小就和邵炜曦一同生活的杨若惜当然知道,邵炜曦很少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但只要遇上了这种事情,他就会有这副表情。于是她不再作声,而是默默的陪在邵炜曦身边。 不过,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里,在邵炜曦身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要在短时间里,把这些事情全部想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很多事情,还是有一些知情人的。 “大约二十年前,你们芳莲慈善助养会刚刚成立的第二年,一个收容助养的智障姑娘,被几个农民用糖果骗出去轮奸;之后残忍的杀掉。这件事情很快就被狗仔队挖了出来,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了开去。这让你们助养会的名誉,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当时没有任何慈善机构还敢和你们打交道,也没有任何人和机构,还敢把需要助养的人送去你们助养会。” 阿平一手夹着烟,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再狠狠的吐出来;像是吐出胸中郁积的不满和仇恨一样。但在这海风的肆虐下,这烟雾很快就被撕扯成碎片,消失在这茫茫夜空之中。 他继续淡淡的说了下去:“警方迟迟没有办法破案,而对你们助养会不利的传言,也就越演越烈。当时还是一个小姑娘的邵永莲会长,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但却依然没有任何办法挽回;最后,她终于想到了捐资成立助养会的无冕赌王邓克新。” 邵炜曦和杨若惜都沉默着,听阿平接着说道:“邓克新杜芳湖夫妻听到此事后,无比震惊;当即从拉斯维加斯赶回香港。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澳门赌王何生、澳门赌神张生、以及其他所有赌场老板、还有泰哥、阿刀、阿力等人,全部倾巢出动,来到香港拜会邓生。而在这些人的全力以赴之下,警方终于抓住了那几个家伙。经这一役之后,你们助养会的名气就在澳门这个地方广泛流传起来,当时道上兄弟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宁抢特首,不偷芳莲。所以,刚才那两个人听到芳莲的名号,就知难而退了。他们不是怕你们、也不是怕泰哥和阿刀,而是怕的邵永莲会长,和她身后的邓生。” 邵炜曦和杨若惜都看过那场《史上,赌金最高!》,事实上,很少有年轻人在看过这部片子之后,还没有被邓克新在牌桌上和牌桌下的风采所迷住的;他们也并不例外。在阿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里,他们不由得对那位无冕赌王当时的风采、悠然神往起来。 “邓生夫妇只在香港呆了一个星期,但那个星期之后,我刚才说到的那些人,几乎都往香港派遣了不少人手;像船舱里的阿基,当年就是阿刀派去留港的;我也去过,还有阿华、阿康、阿远……每一年,泰哥手下都会有一个五虎将留在香港。尽管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很多人还是世仇;但大家都是为的同一件事,暗中保护芳莲助养会的人;这二十年来,芳莲助养会的人很少出事;不客气的说一句,我们大家都是有些功劳的。” 阿平把烟头扔进大海,向船舱走去,但他的声音依然传进了邵炜曦和杨若惜的耳中:“另外,顺便说一声,那个地下赌场的阿欢,就是阿力派去留港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卖张生的帐,但我们的人一说你是芳莲的人,他就乖乖的把什么都说了。” “什么地下赌场?”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杨若惜云山雾罩一般,但她问得太迟了,阿平已经走进了船舱。 第二十八章 回到香港 在任何人对自己说任何话的时候,邵炜曦都会习惯性的想一想,别人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会这样说,说出来的这些话,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者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来养成的、没办法改掉的习惯了。事实上,从慈善助养会里长大的孤儿们,大抵都对这个社会,或者除助养会的兄弟姐妹、以及工作人员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有着一种深入到骨髓的不信任。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也会像邵炜曦这样,在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刻意去分析对方的用意。 但很少有人,能够像邵炜曦一样想得透彻。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 邵炜曦的第一个想法是,阿平因为刚才任由自己和杨若惜出来对敌,而他本人却躲在船舱里的事情,觉得对不起自己。所以用这些话来解释。 越是这样想下去,他就越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但隐隐之中,他又觉得这个说法不怎么对劲。至于怎么个不对劲法,他又说不上来。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很是有些烦郁,甚至产生了和在张洁书房里近乎同样的不安;这不安在他的身体里肆意蔓延着;幸好,杨若惜的发丝随着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镇定剂一样,让他能够平静下来。 可是,当邵炜曦微微侧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杨若惜眼中的那份疑惑、和关怀。 “好吧,小若,我来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邵炜曦根本没有办法抗拒这种眼神,他开始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杨若惜的脸色随着这故事而不断变幻着,直到邵炜曦省略了三个月在监狱里吃到的苦头,直接快进到自己遇上张进,她才变得有一点点轻松起来;而之后她的嘴角越挑越高,就像在听一千零一夜这种充满了玄幻和浪漫色彩的故事一样;当然,邵炜曦完全可以理解杨若惜不为自己担扰的行为;毕竟故事的男主角,现在正安安稳稳的站在她面前。 直到杨若惜听到邵炜曦扔掉那一亿四千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异常惊讶的插嘴问道:“你真的扔下去了?” 一亿四千万,这是个天文数字;在香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即便是好几代的辛苦劳作,也根本不可能攒下这个数字的百分之一。邵炜曦完全能够感受到杨若惜的震惊和羡慕;但他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是的。” 邵炜曦的故事一直讲到他离开香港、来到澳门的时候;就算是结束了。而之后的故事,是他和杨若惜共同谱写的。 而这个时候,小船也已经到了香港。 在阿平、阿刀、阿基从船舱出来前,杨若惜伸出手,轻轻的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柔声问道:“那也就是说,你没去成香港大学;那你之后准备做什么呢?还是去当厨师么?” 这句极其普通的问话,猛然间惊醒了邵炜曦;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对阿平的说话,产生那样强烈的不安了。 夜已经很深了,但这是个注定有很多人都没有办法入眠的夜晚。 赤柱监狱的那套别墅里,穿着空荡荡囚衣的张进,依然如常般斜倚在沙发上;阿平垂手站在他的身后;而邵炜曦和杨若惜则坐在了他的对面。 “对不起,张生。”在汇报完每一个细节之后,邵炜曦有些沮丧的说道,“因为浅见继国突然来到澳门的原因,我这一次失败了。”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张生吐出一口烟雾,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是我没有算到洁儿会这样任性;竟然没有在约好的时间见你。不过,小曦,你并没有失败;她刚才已经联系过我了,并且对我承认了她曾经想要秘密订婚的事情;另外,她明天会来一趟香港见我。” “曾经想要秘密订婚?”邵炜曦敏锐的抓住了这几个字,一直面色平静的他,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无比兴奋的大声问道,“难道她已经取消订婚仪式了?” 张进有些慈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邵炜曦的身上;直到邵炜曦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而有些羞涩的坐下后,他才轻声说道:“没有取消,只是延后。不过,她还很年轻,我想,只要我动之以情,她应该会同意把订婚的时间延后一年。” 一旁的杨若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如果只是一年的话,那很快就会过去呀?难道张进先生准备看着,小姐最后还是要嫁给那个日本人?” “小若,这三年来,你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洁儿;我很感激。”张进像每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一样,微笑着看向杨若惜;不等杨若惜答话,他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我只是洁儿的叔叔,不能强行要求她做些什么的;而女人的想法又是那么的难以揣摩;尤其是所谓陷入爱情的女人……” 听到这话的杨若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脸色变得潮红;好在,张进的目光已经再次转向了邵炜曦,而邵炜曦也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张进的身上。 “小曦,我从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一次,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张进缓缓的、字斟句酌的对邵炜曦说道,“在省港澳这块地盘,我张某说话还是有点用处的。” 不出在场所有人意外的,邵炜曦摇了摇头,拒绝了张进的帮助:“张生,您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然后他仿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指着手边的旅行包,轻声说道:“您给我的那本支票、手机,还有其他东西,都在包里。另外,张生,身上的这套衣服,我会在明天拿去干洗店洗好后送回来。” 张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话的语调也渐渐升高:“小曦,你是想让所有人说我张进是个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么?” 邵炜曦根本没有想到,张进会突然发火;他更没有想到,张进会为自己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而领带死死绞住的脖子,也在这一刻让他有种放不出气的感觉。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困窘,张进又放低了语调,缓缓的说道:“事实上,我还想请你、还有小若,再帮我一个忙。” 邵炜曦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一眼杨若惜;然后又把头转向张进,轻声说道:“只要我能力所及,张生只管吩咐。” 就连阿平也听出了邵炜曦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但张进却置若罔闻,他只是微笑着点头说道:“好、好,小曦,我们打交道也有这么久了,我想,你一定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对吧?” “小姐的事情?” “没错,我是没办法阻止她,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张进一脸赞许的微微点头,“据我所知,明年的八月间,无冕赌王邓克新将携妻儿来香港,参加芳莲慈善助养会成立二十一周年纪念的嘉年华活动。我想请你们帮我联系上他,让他来这里看看我这个老朋友。” 在说完这些话后,张进半像解释、半像缅怀般说道:“我的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只是人心、和金钱的问题。只要能够判读人心,再加上必要的钞票,那就再没有任何无法解决的问题存在了。对我来说,钱不是问题;但就算是二十年前,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具备判读人心能力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像当时的赌王道尔·布朗森;还有我师傅自己;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整个地球上,能够在这方面做到完美的,也只剩下了六个人。而阿新,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也是我唯一还算是有点交情的一个。” 一直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的阿平,终于在这个时候忍不住问道:“那还有五个是谁?” “世界赌王古斯·汉森;已经彻底退出赌坛的萨米·法尔哈;我的师兄金杰米;还有当年被阿新击败的菲尔·海尔姆斯;以及另一条女巨鲨王詹妮弗·哈曼。” 随着这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沉寂;这些人离大家的生活都太远了,远得只能从那一系列无比神奇的、关于赌的故事和传说中,才能听到他们的名字;但即便是对赌坛一无所知的杨若惜,在听到张进用极其尊敬的语气说出这一串名字的时候,也油然升起了一股敬畏感。 而对赌坛颇有所知的邵炜曦和阿平,则更是感同身受。 “我会尽力帮您联系上他的。”在沉默了良久之后,邵炜曦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第二十九章 未来之路 得到邵炜曦这个承诺的张进,似乎暗暗的松了口气。他微笑着,像所有对后辈关爱有加的长者一样问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另外还有,小曦,你以后准备做些什么?” 邵炜曦有些呐呐的回答道:“张生,我不知道。您也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想先安静下来,好好思考几天;再想想以后应该怎么去做。” 张进微微点头,掐灭烟头,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做事之前多想想,是个不错的习惯。” 邵炜曦和杨若惜也相继站起,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张生休息了。” “确实已经太晚了,现在应该没车去市区了……要不,今天你们就在赤柱监狱的旅馆里住上一晚吧。明天我和洁儿谈完后,也好让你们早些知道结果。”张进的说话似乎像是征询意见,但却分明不容邵炜曦拒绝。在邵炜曦点头应下后,他又继续说道,“阿平,你去安排一下。” “好的,张生。” 但就在三人正要走出别墅的时候,张进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中的一个:“小若,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赤柱监狱的旅馆,严格的来说,并不能算是一家挂牌营业的旅馆。只有那些住所离赤柱很远,而且自己没有车、也没钱召来出租车的穷人们,才会在极度必要的情况下,在这里凑合着住上一晚。 而旅馆的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阿平只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但无论是邵炜曦、还是杨若惜,都没有提出异议。 经常和孩子们打交道的邵永莲会长,是一个喜欢唱歌的人,而她最喜欢唱的,就是一些数十年前、女歌手们唱的老歌;她的口味也影响了助养会里的绝大多数人。 而邵炜曦和杨若惜,当然听过这一句,在三四十年前、曾经成为台湾军中情人的女歌手,那委婉但却极度伤感的—— “两个人的寒冷、合在一起就是微温;两个人的微温、合在一起不怕寒冷。” 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声音,让躺在上面的邵炜曦心惊胆颤,生怕这床会不堪自己的体重而突然塌倒。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臭味,也让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杨若惜大皱眉头不已。 但邵炜曦是宁可住在这种旅馆里,也不愿意再在张进的别墅呆上一晚的。每一个曾经在监狱里呆过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毫无疑问,张进对邵炜曦的思维方式已然了如指掌。 被人牢牢抓住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知道张进到底和杨若惜说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助养会长大的这两个人,对艰苦环境还是很有免疫力的;即便是间或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小老鼠,也没有让他们的对话有哪怕一秒钟的停顿。 “张生给你讲了什么故事?”邵炜曦直视着杨若惜,轻声问道。 “他讲的是无冕赌王邓克新的夫人,杜芳湖女士。”杨若惜柔声回答道,“炜曦哥,张生对你的期望很高呢,他希望我能够做到和杜芳湖女士一样;也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你是邓克新先生第二呢。” “哦?”邵炜曦不由得扬了扬眉头。 “他说,当初邓克新先生穷困潦倒、巨债缠身;站出来帮助他的,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的亲人,而是杜芳湖女士。他说,在他们结婚之后,杜芳湖女士更是每一个身为人妻的楷模。无论邓克新先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杜芳湖女士一直都坚持三条原则;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无比羡慕邓克新先生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 “哪三条原则?” “理解、信任、支持。邓克新先生做的事情,杜芳湖女士能理解的就理解;不能理解的就信任;就算一时间连信任都没有办法,她也会尽自己全力、无条件的支持。张生最后还转述了杜芳湖女士的一段说话。‘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既然选择了阿新,就要相信他能够处理好一切事情;要不,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他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邵炜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一直平平淡淡生活着的杨若惜心力交瘁;在结束对话没多久后,房间里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但邵炜曦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闭上眼睛。 张进之前说的那句话,不停在邵炜曦的脑海里出现:“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澳门赌神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招揽到我的网站里做事;然后收你做我的弟子。” 把所有的这一切联系起来,只要稍具分析能力的人,都能够发现,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也许是自己在劝阻张洁的事情上做得实在不错,让张进对自己极为赏识。也许纯属一个闷在监狱里,极度无聊的澳门赌神,想要找点事做。总而言之,张进想要自己帮他做事。 他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光他本人,还有阿平,他们一直不停的在邵炜曦面前,讲述那些赌坛传奇人物的风光历史。这很明显就是一种诱惑;可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挡这种诱惑?尽管现在是个和平与发展的年代,可哪一个男人心中,没有一言出而天下决的雄心?邵炜曦对芳莲慈善助养会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同样也想像无冕赌王邓克新一样,成为助养会的保护者;而非累赘! 张进说得实在太正确了;一个人要的,无非就是虚荣心和zhan有欲;可这也是经过比较之后,相对而言的;比方说,如果邵炜曦出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那他手头的几万港元,完全可以让他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如果加上张进给的那两百万,那简直就和土皇帝一般无二了。 可谁会去和比自己过得更差的人去比呢?难道香港政府会在年终的公报里,写上今年本年度经济增长比索马里或是阿塞拜疆多出多少多少个百分点?当然不会!他们只会和美国比较、和日本比较…… 而人难道不是一样么?这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即便再孤陋寡闻的人,也听说过李嘉诚的名字。没错,百万富翁之上,还有千万富翁、亿万富豪;就像澳门赌神之上,还有WSOP金手链获得者、世界赌王、扑克名人堂…… 金字塔尖的生活,是所有人都渴望追求的;但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成功登顶。更多的人,只能徘徊在这金字塔中间的那些阶层。在更下层人以仰视的目光看来,他们是过得很好的。但事实上,这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却并不快乐;那是因为比较的对象不同;他们看到的,永远是比自己过得更好的那一层;没有人愿意在登山的时候,停下脚步往下面看看,没有。 这些经过和比自己过得更好的人比较之后,那无限增长与膨胀的yu望,才是让每一个人拼尽全力追求上进的动力! 可是,尽管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有人能够免俗;一个也没有! 以前邵炜曦努力的目标是香港大学;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注定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在澳门赌神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垂手可得的时候;他能够再甘心于念几年书,学到一堆用来拼一份月入一两万块白领薪水的技能么? 当然不!如果不是邵永莲会长曾经的说话;如果不是邵炜曦自己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如此好运;如果不是可能会拖累到杨若惜……也许,邵炜曦早就对张进说出了自己已然考虑很久的那句话—— “如果我想做基度山伯爵的话,您愿意做法利亚神父么?”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邵炜曦,一直在不停的想着这样的问题。最后,他终于决定,明天,等到张洁离开之后,自己再去拜会邵永莲院长。也许,在这种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她会给自己拿一个主意。 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自己又是整整一夜未眠。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张进和阿平。张进一直保持着斜倚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但阿平知道,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考虑一些事情。 一些他这种粗人永远没办法考虑清楚的事情。 “你怎么看阿刀这次出山?”过了很久很久,张进才沙哑着嗓子问道。 阿平马上打点起精神,慎重的思考了一会,才轻声答道:“张生,虽然这些大佬们做事,我不懂。但我还是觉得,他回来得太早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张进对阿平的回答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只是随口淡淡的问道。 第三十章 各就各位 阿平侧过头,略微想了想后,轻声说道:“张生,阿勇死前说了一些话,让我感觉日本人和阿力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但阿刀选择在这个时候露面,他现在的实力,是没可能拼得过日本人和阿力的;我觉得,他这样做,只能让日本人和阿力暂时放下彼此间的内部矛盾,来更加抱团、更加同仇敌忾的对付他们,和我们。”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你要知道,阿刀既然能够和我哥哥一样,安稳的坐在那个位子上那么久,他也就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谋之辈。”张进微笑着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前,在这黎明的晨曦下,眺望着远处那一片片远山,沉声说道,“如果阿刀的身后,站着阿新的话,一切就都有了完美的解释。我和阿新曾经交过手,还有过那么一点交情,也算是清楚他玩牌和做事的风格。他最痛恨和害怕的,就是不能把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而一旦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这一点,他就会开始用手里的两张底牌,给其他所有牌手讲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故事;让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筹码,和他一起共同构建出一个庞大的彩池,然后再由他亮出毫无争议的底牌、将其拿下……我猜测,阿新并不想让日本人那么快离开这个彩池;所以才会授意阿刀在澳门高调的露一次面。” 但他的眉头旋即深深的锁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我现在只是担心,在这场牌局里,他会不会给我准备一个座位?” 就在几乎同一时间,澳门********、阿力的办公室里;阿力也正在接待早早赶来和他会面的浅见继国。 阿平和邵炜曦等人的成功逃离,和阿刀公然在澳门露面相比,根本已经算不上是一件事情了;而尽管阿刀在露面后,马上又跑回香港;更有可能已经从香港跑去了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但仅仅这一次露面,就已经足够让阿力焦头烂额了。一夜之间,他额角的斑斑白发,似乎又多出了不少;而充斥在脸上那浓浓的疲惫感,更是让他显得更为苍老了许多。 只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对浅见继国保持着的、那份极其恭谨的态度,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无论是阿力本人,还是浅见继国的心里都十分清楚;随着阿刀高调露面,澳门的形势已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浅见继国最不希望看到的;但对阿力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在和浅见继国的所谓“合作”中,阿力依然不够资格平起平坐;但至少,和以前相比,他的手里又多了几张牌可以打了。 随着谈话的开始,浅见继国也不得不开始学着接受阿力的变化。之前,一直在他面前都只是唯唯喏喏的阿力,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学会了据理力争。 在他开始说话之前,阿力就对他抢先抱怨道:“浅见先生,我一直都有告诫过您,要留意邓克新,他才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可是,我想请问,就在您不停的责怪我办事不力的时候;您又对他做了些什么?不,您什么都没有做;您根本就对我的忠告置若罔闻。可是,浅见先生,如果那位无冕赌王没有站在阿刀的身后,他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在澳门露面?” “我确实低估了他。”面对这样的质问,浅见继国只能无奈的摇头;但马上,他就反唇相讥道,“可是,我也想知道,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天罗地网,又在哪里?你说你能够处理好一切;可为什么,你竟然会把阿刀放走?” “浅见先生,我记得曾经对您说过,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到了一定的程度,决定一件事情成败关键的,就变成了人。”阿力苦笑着、摇了摇头,“邓克新虽然是在拉斯维加斯当上无冕赌王的、现在又定居在加拿大;但他归根结底,是一个香港人;而香港和澳门的渊源又是如此之深……对澳门来说,一个港产的无冕赌王能有多大的影响力,您永远都没有办法了解。低估这位无冕赌王,也许是您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但却是最大的;大到可能致命的错误。” 浅见继国撇了撇嘴,但却没有打断阿力的话;而是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说了下去:“昨天晚上,阿刀做了周密的安排,他派了至少三十只船做为幌子,以掩护自己平安逃离。但他自己的船还是被海关缉私队遇上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您口中的那个江湖混混、还有服侍了那个小丫头三年的侍女;竟然都是芳莲慈善助养会的人;我想,您一定知道邓克新和这家助养会的密切关系吧?” “是的。” “浅见先生,就算是最忠心于我们的那些人,在这种时候也会迟疑和犹豫;如果他们选择动手,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何况海关缉私队的那些人,仅仅只是我们拿钱收买到的而已?可是,哪怕我们给那些人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说到这里,阿力顿了顿,喟然长叹道,“事实上,他们能马上告诉我这件事情,我就已经很领情了。” “好吧,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浅见继国淡淡的说道,“我们现在应该考虑如何善后,才能把这件事情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力叔,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没有,而且我也想劝告您,这段时间里离那个小丫头远一些。” 浅见继国点了点头,冷冷的答道:“阿勇已经死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等着邓克新亮出自己的底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斩尽杀绝的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也没有和张进达成任何协议;至于阿刀,现在的澳门,他的确可以掀起点小风小浪,但只要船舵还在我的手里,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要等多久;您知道,像他那样的牌手,忍耐力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浅见继国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阿力一眼,再次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没错。不过,既然他明年八月会来香港,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不用等到这个时间之后;力叔,既然已经坐进了邓克新摆下的这个牌局里,那么我希望你能够明白,除了赢下一切或者输光一切,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离开的途径。” “是的,我明白。” 当然,阿力所说的“等待”,绝对不会是干坐着,看牌桌上的其他人出牌。但尽管阿力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暗涌和潜流还是出现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阿刀曾经在澳门出现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在整个澳门的赌坛和黑白两道里传播开来。 但令人奇怪的是,随后的几天里,澳门反而变得更为平静。除了前澳门三大吸血鬼之一阿泰的女儿,前澳门赌神张进的侄女,也就是张洁小姐的别墅里,突然发生一起极其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造成十五人意外死亡的事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 也就在这个时候,邵炜曦和杨若惜,悄然来到了邵永莲会长的办公室里。 无论是邵炜曦、还是杨若惜,向来都是把邵永莲会长当成母亲来看待的;而孩子对于母亲,自然也不需要隐瞒什么。在一五一十的说完所有事情之后,邵炜曦低垂着头,轻声问道:“阿姨,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邵永莲优雅而安然的、看向面前的两个孩子;她一直都在拿着小调羹,轻盈无声的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可就在放下调羹的一刹那,她突然问道:“小曦,我记得,三个月前的雏鹰展翅日里,你曾经作了一个关于‘骗与防骗’的演说?” 邵炜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是的。” “我还记得,你说所有被骗的人,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两种原因,一是同情心;二是……”邵永莲会长优雅的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小口,然后皱起眉头,对邵炜曦问道,“二是什么来着?” “贪念。” 邵永莲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微笑着,把手里的咖啡放回办公桌上,然后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她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就像暗夜里的一声惊雷,惊醒了原本还举棋不定的邵炜曦。 “谢谢阿姨。”邵炜曦站起身来,微微向邵永莲鞠躬。此时的他,隐隐间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邵永莲会长嘴角微微上翘,亮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看似垂手可得的诱惑;很多比你们更聪明、更前途远大的人,就是倒在了这些诱惑之中。小曦、小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若惜也站了起来,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是的,我们明白。” 第三十一章 独善其身 距离张进和邵炜曦的最后一次谈话,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了。原本,对任何事情;包括因为输掉那场赌局,而要在监狱里呆上整整一辈子这种事情,都显得极为淡定的张进;也随着这时间的推移,渐渐开始显得烦燥起来。 烦燥这个词,其实远远不够形容他现在的状态;事实上,一直陪着他的阿平,甚至觉得张进已经陷入了一种完完全全喜怒无常的神经质之中。 而这种变化的起因,自然是邵炜曦没有像张进所想的那样,跪伏在他的面前,向他宣誓效忠;并且按照张进的安排,去做张进想让他做的那些事而已。 “如果阿新的牌局里,只安排了阿刀的位置,那我们就真的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了。阿刀和我哥哥的关系并不算好,他也不会笨到把我放出去,给澳门放上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阿平已经不下二十次,听到张进轻声嘀咕这句话了。而每每这个时候,张进就像是一个总是付出全部的感情,却被结识的所有男人、不断遗弃的怨妇一样。 但阿平却只能对此保持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解,这位已然近乎颠狂的前澳门赌神。 尽管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中的张进,对阿平的态度、比之从前彼此不信任的时候,还要更加糟糕;甚至动辄辱骂阿平。但毕竟这套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同生活。因此,张进也就避免不了,让阿平了解到许许多多,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信息。 比方说,张进曾经和刚刚出道的邓克新杜芳湖夫妻,在牌桌上相遇过两回;但这两次相遇,都是邓克新杜芳湖夫妻在拿命相博,当时他们可以说得上是把张进看成了生死仇敌;虽然张进两次都大败而归,但也很难说,这两次交手能让他们对张进留下一些好的印象;还有,在邓克新成名之后,张进曾经因为邓克新急于从他手里拿到一场比赛的入场券,而利用他为自己刚刚创建的进泰扑克网站做宣传;这似乎也可以让邓克新夫妻对他产生极大的成见…… 除了张进的师傅陈大卫和邓克新极为交好这一点外,阿平听到的所有一切,几乎都是张进和邓克新之间关系奇差的证据;这让他也不由得悲观起来;毕竟,换成任何人是邓克新的话,也只会把和陈大卫的私交,回报在依然活跃在扑克世界第一线的那条巨鲨王、陈大卫的大弟子金杰米身上。 而金杰米,已然公开宣布,和张进彻底绝交。 尽管这套别墅,依然还被整个赤柱监狱里的所有人钦羡无比;这套别墅里住着的人,也同样还被整个赤柱监狱里的所有人奉若神明;但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外,一种浓浓的、悲观到绝望的情绪,已经不知不觉间,在这别墅里蔓延开来。 但为了打理刚刚成立的那家餐馆、正忙得不可开交的邵炜曦和杨若惜;却并不知道张进和阿平现在的想法。 在那场食物中毒的事故之后,阿华和阿康很快就把杨若惜留在张洁别墅里的所有东西、交回到她的手里;而邵炜曦在拿到那笔政府赔偿之后,手头也有将近十万港元的现金;这样,邵炜曦和杨若惜两个人的所有资产加在一块,就有了将近十五万港元的样子。尽管在很多人、包括邵炜曦自己的眼里,这只是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但在赤柱这个地方,十五万港元已经足够用来开设一个很不错的餐馆了。 事实上,这里很多不错的餐馆;都是老板从几千港元的投资开始,慢慢做大的。 炒完了最后一个菜,精疲力尽的邵炜曦脱下围裙,走到收银台前。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几个从芳莲慈善助养会里、招来的服务生,依然尽职尽责的穿梭在各个餐桌边。而一手拿着计算器,俨然一副满足于现状的小老板娘模样的杨若惜,则向邵炜曦压低语调报帐;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像是挣到了数千万乃至数亿的赌场经理,向大老板报帐一样,充满了骄傲。 “今天的生意不错。我们收到了一万多港元;扣去所有费用,我们应该还可以赚到八九百的样子。” 在赤柱这种地方,这确实算是不错的生意了。但邵炜曦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他再次环顾这餐馆,又抬手看了看腕间那块金表,然后开口说道:“我们上楼休息吧,这里交给他们就好了。” 杨若惜顺从的点点头,她把收银台的抽屉打开;拿出所有五十以上的大额钞票;再锁好抽屉。做完这一切后,她招手叫来一个服务生,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和邵炜曦并肩向楼上走去。 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了二楼的所有包厢;而在这通道的尽头,四间没有挂上包厢铭牌的房间,就是这间餐馆里、所有人的住所。 两个男员工一间,四个女员工一间,邵炜曦和杨若惜,每人一间。 互道晚安之后,他们各自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洗漱完毕后,杨若惜很快就躺在自己的床上,幸福而满足的沉入了梦乡。 但邵炜曦却没有办法入睡。事实上,从那个彻夜未眠的夜晚开始,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惊愕的事实——他患上了失眠症。 但失眠并不是什么大事;邵炜曦也没有可能在餐馆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去治好这种小病。 而且,对邵炜曦来说,失眠让他比起以前,还能多出不少时间;用来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比方说,思考;比方说,读书。 经历了那么多惊涛骇浪般的故事之后,现在正在做的这些事情,对邵炜曦来说,并不能让他如何兴奋起来;但他也同样知道,这些事情才是自己真正可以掌控的;而不用把自己和杨若惜的命运,交到张进、或者张进那些朋友或者仇敌的手中。 有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邵炜曦也很像想邵永莲会长那样兼济天下,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只能独善其身。 可是,要说邵炜曦在做梦一般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却还能用和以前完全一样的思维去想事和做事;那同样是不可能的。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很久以前,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邵炜曦,曾经暗恋过助养会里的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也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很多次,这个梦的场景都是一间对那个女孩子无比重要的考场,而邵炜曦则用作弊的方式,来帮助她。 但如果换成现在,再来做这种梦;他就会有更多的办法,帮这个心爱的女孩子提高分数,通过这次考试。 邵炜曦并不能很明确的分辨这两种思维方式的不同;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种隐隐的冲动;想要成为邓克新、或者邵永莲、或者张进那种人。 全凭毅力和邵永莲会长的说话,他才能按捺下这种冲动。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张进也确实已然把他的虚荣心和zhan有欲提升到了一个极难满足的地步;以至于除开这张馅饼,再没有什么,能让邵炜曦满足的东西了。 而邵永莲会长也同样说得没错,诱惑是无所不在的。 他按亮床前的小台灯,再关掉大灯;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在台灯的照射下,开始认真的读了起来。 餐馆开业之前,他曾经和杨若惜一同去探视过张进;而张进当时的表现,也极为正常。至少表面上,他并没有因为邵炜曦决定走自己的路而大动肝火,而是平静的祝福他和小若的生活能从此平安康顺。而这位历尽荣华富贵、最终却锒铛入狱的前澳门赌神,在不经意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让邵炜曦产生极大的触动;而这些话语里透出的人生哲理,也每每让邵炜曦深思。 在张进的建议下,邵炜曦买下了三套书。据张进说,这三套书对看穿人心和为人处世,有着很大的帮助;而他还说,邵炜曦的智商很高,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他还远远没有学会,如何和人打交道。 这三套书里的第一套,是二十年前的世界赌王、道尔·布朗森主写的《超级系统3》;第二套,是邓克新之前的那位无冕赌王、也是张进的师傅陈大卫的自传《十亿先生》;而第三套,则是邓克新和杜芳湖夫妻合写的——《透视底牌》。 从买回这三套书之后,邵炜曦就像是之前准备大考时、无比认真的学习教科书那样,孜孜不倦的从这些书籍里吸收营养;而这些书,也确实让他受益匪浅。 这也更让他的心里,对张进充满了感恩和愧疚等等感情。 时间,就这样不经不觉的流逝着,一直走到了第二年的春节。 ------前十万字已经写完了,故事的第一段也到了一个小小的完结;阿梅想,应该是有很多书友不满意的,不光是因为这本书的成绩很烂;还因为就连阿梅自己,对这十万字也不是很满意。虽然是在休息了将近一年之后的再次开书(前面那本《刀剑之上》是《底牌》时抽空攒的存稿,存稿发完后再写了两三章就放弃了);手生在所难免;但这并不能做为质量不好的借口。可是,无论成绩如何,这本书是要写完的;阿梅也会更努力的,把后面的故事写好,写得精彩一些。至于一些书友关心的牌局的问题,应该会在邵炜曦踏上********之路后出现。谢谢大家支持。 PS:12月6日到7日,阿梅将和老公一同参加巴巴吧扑克网站在北京举办的嘉年华活动;届时阿梅将以作品相关的形式,写下这一次嘉年华活动的所见所感。希望关注国内********世界的书友们不吝支持,再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