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示幻想》 第1章 末日降临之前 时间是无限的，延伸到永远的未来，即使人类灭亡之后，它也会不断前进。 风雅很长时间内都这样相信着。 不过她也模模糊糊的从大人那里听说过，很久以前，远古人类的时间观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古人相信宇宙循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世界终结，又开始另一个轮回；也有的古人相信末日论，末日来临，所有人在死亡后，都会获得救赎，人类的历史完满终结。 只是在四十六世纪，这些远古人类的时间观已是将成为历史尘埃的没有意义的记载。绝大多数的人都会置之一笑，不会去翻阅古书查看。 风雅也是，如果可能的话，根本不想看这样的书。 “（但是，这是考核的重点，通不过的话——也许我今天就会被赶出去。）” 风雅感到脊髓都升起了寒意，她再次默背了一遍。 在这个时代，远古人类的时间观，早就被视作是远古人类的自我安慰和自我欺骗。 “（……这还真是充满希望的自我欺骗。）” 这么想着，风雅感到泪水模糊了眼睛，手中的书本字迹模糊起来。继续在图书馆待下去有些过于失态，风雅跑出了阅览室的门外。 门口就有个卫生间，她拉开在风中吱呀作响的门，冲了进去，抹了抹泪，想要拧开水龙头，用冰水让头脑冷静下来。 但是，一点都没有水涌出来的样子，连一点水滴都没有。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有位穿着白色短袍的女性走了进来，大约是学校的同学，她看见风雅满脸是泪的样子，既没有疑惑、也没有同情，连招呼都没有打，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拧了拧水龙头。 “昨天还有水的。”她冷冷的道。 “已经没了。”风雅简短的说。 女性不信，又拧了拧其他几个，也没有水，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而是放弃了尝试，说道：“算了，有水也没用……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是啊。”风雅低下头，一丝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女性看了一眼风雅，就旋身出了门，只剩下风雅靠在洗手台前面，等待泪水自己干涸。 说来，风雅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 平平凡凡的成绩，勉勉强强的考入了大学，虽然是文科生，可是却因为成绩不高，不得不被调剂到理科优势的大学里读吊车尾的、录取分数低的文科专业。 学习、考试、休息、玩乐，如此反复。 直到那一天来到之前，过着如此平凡的生活。 一年前的6月23日，不知道从何处，突然传开了末日即将来临的消息。最开始，当然是谁都不相信的，因为这样的传闻已经反复了无数次。可是这次的传闻，不仅在原因上描述的有理有据——虽然作为文科生的风雅一个字也没有看懂——而且其中的许多事实，也已经应验了。 那个传闻所出示的末日，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文学的灾难，传闻预言着宇宙的崩塌。 当然，并不是地球碰的一声的爆炸，那样显而易见的灭亡。 只是随着崩塌的缓慢过程、适应人类所生存的条件，在逐渐恶劣乃至消失。 据说，在几百年前，科学家就预言了末日的降临，只是为了不造成恐慌，而并未公布到大众中来。而各国政府、以及在二百年前成立的专门应对此事的全球灾害联盟，已经有了充分的应对。他们在地底、以及地球表面、殖民星表面的诸多地方建造了封闭式的城市，利用能源来抵消物理条件的变化。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享受到这种“拯救”。那里的承载量，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人类。 从一百年前开始，所有出生的人，就在全球灾害联盟的倡议下，在出生、入学、工作三个时段，会进行全面的体检。只有在这个体检中，分数很高的人与其儿女，或者是有特殊的才能的科研工作者，才会被选上送入封闭式的城市。在那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体检的真正目的……不过，当然，无论什么时候，关系户也都是管用的。 但是，从小失去父母，生长于孤儿院的风雅，既没有天赐的好身体、也没有后天的社会关系帮助她入选，就这么被抛弃在外界。 在一年前的6月23日上午八点三十二分，封闭式城市进入了全封闭状态，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因为周围的亲朋一夜间失踪、不少人陷入了混乱。 这个传言也开始大规模的传播。……并逐渐得到了确认。开始是，有一位为了和家人在一起而拒绝接受拯救的科研人员现身说法，接着知情人一个一个冒出来，更可怕的是，政府的高层、企业的高层也集体失踪、失声，不知去向。种种迹象表明，传言是真的。 预言中说，今年的12月28日14点28分，崩塌将进入第一个临界点。在封闭城市之外的人类，活下来的可能性很低。 相信者有，不相信者也有。绝望者有，充满希望者，也是什么时候都存在。有人力图恢复远古人类的世界观，劝说人们末日到来是件好事，人类在末日前，应该完成神赋予人类的宿命、继续如今的学习工作，然后迎接死亡。风雅如今所在的学校，之所以没有陷入混乱、毫无社会秩序，正是因为这是一所处于由“复兴教会”所控制的区域的大学，复兴教会的高层，都是些充满希望的狂热信徒。 但是即便这个地区的人们都努力做出平静生活的样子，各个系统也难免在逐渐崩坏。 ……再也流不出水的水管。 摸着冰冷的洗手台，明明是夏天，风雅却浑身冰冷。 她终于忍耐不住，走出了图书馆。 在空旷的庭院中，大声呼喊着。 “啊——。” 庭院里只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想必是有些年头了，树如巨伞般撑开天地，枝叶茂密、荫蔽草丛，地上掉落着黄色绒毛的坚果球，那是这种三秋悬铃木的果实。 风雅拿起一个，狠狠扔了出去。 果实碰到了墙体，开裂出黄色的绒毛，然后滚了开来。 “………………” 整个人都泄气了。 “……太傻了。” 风雅最终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拿出了笔记本。 在这个“复兴教会”的地区生存，学习是必要的，被认为是讨神欢心的方法。 “终期测试就是下午，这个状态可不行呢……虽然实际来说，终期测试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人类，就是能再多活一小会儿，就想要拼命活下去的物种。 她摊开笔记本，将手中的笔转了两圈，但皱着眉头、并没有写下什么。 虽然她说着测试无意义，可是果然还是叹了口气：“我对数字是一窍不通呢。” 元会运世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是怎么算出来的？题目这么问着。 笔尖点着纸面，左右胡乱的划了两下。 简直像是要把纸面整个划破一般。 毫无意义。 因为，时间是无限的。 ——但是，对远古人类来说，时间是有限的。而那有限的时间，是被神的规则所掌控之物，人类受到神明的恩惠的抚爱、受到神的命运的指引，因此，即使走入灭亡的黑夜，如尘与光的消散，人类也是毫无怨言，甚至翘首以盼那末日后的最终的救赎。 那真是充满希望的自我欺骗。 人类是寿命有限的生物，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人类这个族群也一样，必将有一日化作无限时间和无边际的宇宙中的碎藻。当然，“灭亡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人们通常这样自我安慰，回避这个问题。 那真是充满希望的自我欺骗。 然后，突兀的。 “你是风雅同学吧？” 风雅抬头，是这所学校的神父，在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说是学校的教务长，他穿着白袍，神色肃穆。 “日安。愿神保佑您！回您的话，我是风雅。”风雅赶忙说道，生怕自己的怠慢会让他不快。甚至因此而被驱逐出去。 “愿神也保佑你。风雅同学，请你与我来一下。” “是……是！” 风雅慌忙的起身。 被带到了一个怎么看都有“研究所”意味的建筑里。 坐在四周均是铁壁的办公室里，风雅不安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有些犹豫的看着眼前的材料。 “是入学的体质测试那时的报告？” 风雅的心中，一时出现了小小的希望。 会不会，自己也被选中，送入那个封闭城市？ 不、不、不，那个已经封闭起来了，是不可能进入的。 但是、……但是，如果…… 在对面的、穿着西装的干练女性点头道：“是的。看起来分数处于平均水平。没有入选，也是很正常的。” 干净利落的打碎了可能获救的希望。 “啊。”即便认为自己的心已经接受了末日，但风雅还是脸色一白，接着尴尬的躲开视线，“……是、是么。” 女性或许是没有注意到风雅的心理变化，或者根本不在乎，她直截了当的开始了自己的发言。“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全球灾害联盟的科研a组的组长，名字的话，基于保密事项本来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也是怎样都无所谓了，”那位女性露出了可以称是爽朗的笑容，“我叫做南岛，今年四十三岁。” 风雅按捺住了心中的震惊，却还是不由得问道：“全球灾害联盟的科研组……你们不是全都进入了封闭城市吗？” “呵呵，用全称命题可是很容易出错的，风雅小姐。”南岛说道，“我只是想要坦率的面对死亡罢了。进入封闭城市，也不过是将灭亡再推迟一些而已，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类能活下去的地方了。……另外，我也反对将大部分人抛弃的计划。” 风雅对这样高尚的选择，在心底涌现了敬意，可也对自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这件事，生出了巨大的悲痛。 “当然，风雅小姐，我也不是个为了自己的心安，就抛弃人类命运的人。” 南岛平静的看着风雅。 第2章 末日降临之前2 南岛的双目中显现着坚定的决意。 “我留下来，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完成我毕生的科研目的，……你知道a组研究的是什么吗？” “a组的话，我也听传闻中说过，是持多重宇宙理论的科研组。” “正解。对于多重宇宙理论，你怎么看？” “那个、我是文科生，我不知道。”风雅尴尬的说道，“勉强要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我们如今的殖民星，最远也是在太阳系周边，连银河系都出不去，何况是别的宇宙。” “的确。听起来是如此。……但是，我们之所以是a组，是因为与你所想恰恰相反的，我们是最有希望的一组。” “……难道、……” 风雅几乎要站了起来。 难道他们成功了？ 但是随即又想到这不可能，因为要是这样，他们恐怕早就会将之公之于众。 “接下来，风雅，我要和你说的，是全球灾害联盟内部可以说是最高的机密。实际上，末日的预言不是在几百年前就有了，而是在两千多年前就出现了。那个时候，人类发明‘初级网络’不足两百年，突然在网络中出现了巨大量的信息，造成整个网络的瘫痪。那时人类还没有技术解读那些信息，只是作为机密储藏了起来。……但是，几百年前，我们终于成功的破译了信息中的意思。” “预言了末日吗？” 南岛点了点头：“不仅如此，那是另外一个宇宙的智慧生命，名为‘风雅’的，在那个宇宙作为‘神’存在的生物发来的。” “……哎？” “和你同名。调查到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那个智慧生命，不仅出示了另外一个宇宙的存在，还告知我们，那个宇宙适宜人类生存，甚至是告知了前往那个宇宙的方法。在最后，还附上了那个宇宙的生命存在的基本特点，以及可能适合前往那个宇宙的人类体貌。……当然，破译全部的信息，花费了许多时间，最后的那部分，是最近才破解开的。” 风雅几乎立时明白了，她心中动摇不已，但还是问道：“是不是那个人类体貌，和我的体貌特征十分吻合？” 南岛点了点头：“你是所有参加过体检的人中，最吻合的，融合度高达99.99%。……风雅，我们需要你尝试这个方法。” 风雅一下子靠在了椅子背上。 “如果成功了，人类都可以得救。”南岛静静的说道，“如果失败了，也许会死，可是对你而言，无论怎样都是死。我觉得有尝试的价值哦？” “末日……是真的吗？” 南岛毫无犹豫、严肃的道：“我以人格向你保证。不过如果对此存疑，我们也不会逼迫你。” “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生存的向往融合在一起，风雅恍惚的摇了摇头，“我……我需要想一想。那个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我过去会怎样？我还能回来吗？不，不会回来。我的意思是说，……我会不会孤独一人的困在那边？” “我如果说出口，请你不要笑话。……从资料上来看，那边的智慧生物与人的外貌上十分相似，信仰实际存在的神灵，能够使用类似魔法的奇迹，就像是你从故事小说里看到过的世界。虽然我们研究者也有人怀疑，是否那个世界是这些故事的源头，不过没有任何实证。”南岛笑着道，“至于你过去之后，会被同调进那个世界，之后，恐怕会被当地的‘神’迎接也不一定？毕竟是那位神给我们发送信息的。如果你成功了，之后当然会派出更多人，甚至是全部的人类……另外，那位神传讯过来的部分中，似乎提及了‘混血儿’这样的字样，只是后面的部分非常不清晰，只能判断出‘混血儿’与拯救人类有关系。” “对方是，拥有某种程度智慧的生命？” “是的。至少是可以用语言沟通的生命。” “………” “夸张一点说，或许关乎人类的命运；或者至少，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南岛给了旁边另外的工作人员一个眼神，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从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水，递给了风雅。南岛继续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但是，对我们来说，你越快决定，也许就能救出更多的人。” 风雅看着杯中的水，水面反射着细密如鳞的光泽。 想到了，再也挤不出一滴水的水龙头。 那样干涸的、绝望的、一点一点剥夺生命的感触。 不少人选择了自杀。风雅也……坦率的说，曾经想过自我了断，只是最终还是怀抱一丝希望。 她喝干了这杯水，带有一些矿泉水的味道，很怀念这样干净的水质。 “我知道了。”风雅最终说道，“我会配合你们。……虽然听起来，就如魔法一样的事情。可是我希望试一试。” 南岛看着风雅，轻轻点了点头，用柔和的声音轻声道：“怀有希望，期待奇迹，这真是最棒的了。……那么，事不宜迟，简单说明之后，开始吧。” 风雅的身体顿时本能的紧张起来。 那位穿着白衣的，犹如研究者的三十岁青年再次走了过来：“风雅小姐，请和我来。” 两人坐到了另外的办公室里。 “我叫做普迪。很高兴认识你，风雅小姐。” “……你好。”风雅紧绷了身体。 “在和你叙述之前，想听听你介绍下你自己。放松一点吧？” “啊、……是的。” 风雅随便的说了自己从孤儿院到大学的、平凡的生活。 但是，心里也逐渐的放松下来。 普迪也慢慢的讲解起各种事项。 譬如—— “从我们目前得到的资料上看，穿越本身不会有危险，但是过去之后，可能需要有与那个世界‘同调’的过程，记忆、人格和精神，可能会遇到一定程度的混乱。” “具体会怎么样呢？” “或许会失忆也不一定！”看到风雅顿时一白的脸色，普迪大笑道，“哈哈！开玩笑的。不会那样。只是传送过去的是信息、或者你所理解的精神，在我们得到的资料里，应该是会有几个小时到几天的混乱，以及*的重构。具体的情况是怎样的，拜托你尽可能的传回来信息吧。” 也譬如—— 普迪拿来了一个看起来黑色的匣子，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也是根据那边‘神’的信息制造的，可以在两面展开通讯的装置。”研究员说道，“我们测试过了，那边确实传来了一些回复，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至少对方的智慧生命应该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向了。另外，这个上加载了测试你是否活着的信号器。” “是、是么……” 再譬如—— “什么是混血儿呢？那和拯救人类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字面意义上是两个种族或者国度血统的混合的孩子吧。……也说不定，是要找到人类过去和当地的物种进行混血也不一定？就如亚当与夏娃那样。不过，那不会有生殖隔离吗……好像不是这样，对不起，请你忘了这点，真的。” 风雅有些苦笑道：“我、我知道了。” 或譬如—— “神的世界，听起来的确像是故事书的世界，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你不是文科的吗，我感觉本体论问题，应该问哲学老师？我不知道。”摊开了手。 “啊……也是。” 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慢慢知晓了目标。 普迪知道的很多、话也滔滔不绝，大概是研究组的中坚力量，又或者是，天性开朗、喜欢说话吧。 他的眼神中是……已经陷入了绝望的人类所没有的，含有希望的力量。 风雅感到的是，已经陷入沉寂的心，又一次感到了活着的涟漪。 直到普迪终于松了口气：“好了，就是以上这样。如果你理解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风雅感到自己的呼吸提了起来。 但是，这也许是关乎人类的命运……或者至少是自己的命运的选择。 “我知道了。” 普迪带着她继续在研究所内穿梭，来到了地下，南岛已经等在那里了，一并还有若干的研究员，他们什么都没有说，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 在一片紧张肃静中，普迪却是笑着调侃道：“说来，风雅是个好名字呢。” 风雅摇了摇头，紧张中，也强迫自己转移着注意力：“那个，我孤儿院时的小名叫做可儿，风雅是我为了人口登记才取得，如果不介意，您也这么称呼我就好。” 普迪笑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般的道：“嗯。可儿，加油。” 然后他停下了步伐。对着风雅爽朗的一笑，然后用手拉开了仪器的门把，示意风雅走进去。 第3章 末日降临之前3 风雅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里面。她本来想和普迪说声再见，但是还没等她回过头来，就传来了僵硬的“碰”的一声。 门被紧紧的合上了。 不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风雅一个人。 “……”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金属的味道刺激着鼻息。 “调整还需要有二十分钟，你自己愿意休息一下也可以。”过了一两分钟，门对面传来了普迪听起来明显变粗的声音。 风雅吓了一跳的抬起头：“谢谢。” 但是，经过此言，知晓还有时间后，她多少放松了下来。靠在金属面上，想起被嘱咐的事项、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由得疲惫的合上眼睛。 去到别的宇宙，别的世界，原本只是她在小说中看到的幻想，但是此时，她却是将要踏入幻想之中。 深深吸气，愈发的有令人难以忍受的金属味道进来，于是风雅咳嗽了几声。 “……啊啊。果然我不擅长这些。” 风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却觉得心跳加快的感觉，逐渐变成了难耐的紧张，她蹲在了地上，想要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感到有什么东西咯到了自己的身体。 “啊。这本书，忘记扔掉了。……没问题吧？不过衣服都可以穿上，应该是无所谓这些的。” 风雅从自己的淡绿色外套中取出了那本书。 是瓦尔特司各特的《最后的吟游诗人之歌》。 上面夹着的书签，已经泛黄，写着“可儿”的小名。 风雅将书签放到了自己的兜里，就如想要遗忘自己的紧张般的，随手翻开了一页。 上面虽然是印刷的，却也刻意娟秀自然的字体，用仍然尖锐的边缘，凝刻着古代的话语。 【灵魂死了的那个人仍在呼吸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 “这是我的故乡，我生长的土地” 他到处流浪，周游四方 即使踏回到自己的乡土 他的心也从未温暖他的身体】 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如果……）” 哐当。 风雅抬头，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没有抬头。 永夜般的黑暗、如歌咏般的漩涡、仿佛赞颂着离别的沉默，如潮水般涌来。 光辉被怒斥，风席卷了躯壳。 虽然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发问，但是风雅片刻就明白了。离别的时刻已然来临。 四周什么都没有。 被回旋着的风所吹动，向着幻想之乡驶去，时间的洪流逆向转动，空间的意义被消弭殆尽。 风雅本能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么。 她所抓住的是、通向另外世界的钥匙。 ***************** 几天后。 “风雅、风雅，请回复、风雅、请回复。” 一片寂静。 生命探测器没有传回任何信号，甚至包括死亡的信号也没有。 南岛将通讯装置几乎是扔在了桌子上。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但最终还是对向另一个通讯装置，皱着眉头说道：“传送试验品本身，从种种迹象表示，应该是成功了。……但是目前为止收不到任何信号。” “继续观察。”通讯装置另一端的人淡淡的道。 南岛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说道：“是。请您放心。……也请封闭都市内的a组研究员继续解读那段讯息，尤其是关于‘系统’的部分，如果能够解读出来的话……也许我们还有救。” 对方的声音依旧是淡然：“当然。南岛前组长也不要灰心。虽然封闭都市不可能开启，不过，也许我们马上就能研究出解决方法了。” 南岛咬着牙，但还是说道：“是。” “不论如何，你会作为英雄传颂后世的。” 如果还有后世的话，南岛虽然想这么说，但她最终保持了沉默。 “那么，再见。” 对方挂断了通讯。 “……再见。” 南岛像是用尽全身的力量说出这个词，她瘫坐下来，愣愣看着通讯器片刻后，她用有些摇晃的手开启了一瓶啤酒，倒在看起来就是便宜货的塑料杯子里，白色的泡沫涌起，流到她的手上。 一饮而尽。 “呵。” 然后南岛恢复了她通常挂在脸上的爽朗笑容，只是无论怎样看，都掺杂了一些自嘲的情绪。她再次与人通讯。 “通知与资料融合度在85%以上的人过来，但另外一名融合度在99%的先不要请来，先用95%的，调整参数后再尝试。是的，当然要保持和fy01号试验品的联络，……也许只是暂时出了什么问题。” 挂断了通讯后，南岛看向标明生命迹象的信号点。 不是生的绿色、也不是死的红色，而是没有传回来任何信号的“虚无”之暗。 无法判定生与死的界限。 “（但是，人类本来就无法确切的说出什么是死亡。什么又是活着。）” 南岛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样无谓的感慨。 因为，怀抱无意义、微弱的“希望”，当失去希望而绝望时，实在是太过痛苦。与其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原本预计的、成功率最高的一次实验也算是失败了。但是他们不能放弃。 南岛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虽然她知道，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向着末日迈去。 ***************** 光与影交错、凝聚、犹如梦境。 悠远的、从灵魂深处听到的声音。 ——或许会遇到记忆错乱和丧失、可能一时人格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精神上会产生错位。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是我的故乡，我生长的土地” ——光辉被怒斥，风席卷了躯壳。 ——风雅、风雅。 记忆的碎片，卷成一团。 只有一言、清晰入耳。 ——可儿。我是风雅女神。……对不起，总有一天你能够明白一切的真相。请你活下去，帮助混血儿，这是你对人类命运的责任，也是你自己的命运。 然后，迎来了光的世界。 “唔，头好疼。” 少女睁开眼睛，光进入了视线。抬起头来，一面在心里想着“下次绝对不能趴着睡觉，弄得胳膊僵硬、脑袋也疼”，一面想要回忆起方才的梦境中的内容。 但是，空空如也，明明对“做了一个有些惊险、也有些怀念的梦境”这件事记忆的清楚，但是脑袋里没有其他任何的信息。 就仿佛是胸口开了一个洞一样，空洞的感觉。明明应该想起来的、那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有记忆以来，这样的事情就不断重复。 若从出生开始算，恐怕这个现象已经有十六年多了吧？ “可儿姐姐，怎么了？” 可儿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正在孤儿院的院生齐儿的房间里，小小一间单人房，是个比能放下床还要略大些的小单间，四壁皆是简单白漆，毫无装饰，不过梳妆台、小柜子一类的普通家具，倒也干净整齐的摆在正对窗户的一角。 抬起头来，有位穿着简单麻布衣服的女孩躺在床上，声音沙哑的询问着，可儿方才正是趴在她的床前。 大约是前个晚上赶写东西太累了，竟是一不小心就趴在齐儿的身边睡着了，看了下挂在墙壁上的、表面的漆掉了大半的挂钟，应该是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身体的感觉逐渐良好起来，方才的异样被清爽的空气所消化。 “没什么，大概是睡得有些难受。你好点了？” 可儿站起身来，轻轻用手摸着齐儿的头。 不再发烫，反而是汗湿一片，摸上去倒有些凉凉的。 她多少安下心来，说道：“看来是好多了。” 齐儿的面色仍然是一片灰白，不过眼神已经有了健康的光泽，她半是撒娇的靠在可儿的手臂上：“可儿姐姐回来帮我施加了治愈术之后，就觉得不那么难受。而且，姐姐从中心医院那边拿来的药，也是比我从混血儿医院的要好，睡一觉，感觉好多了。” 可儿轻轻拍着她的脸，然后将刚才枕在手臂下的《圣典》放回了书架，方才，本在念故事哄齐儿好受些，齐儿睡着了，自己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上面睡下了。 齐儿在被子里挪了挪，将枕头垫高了些，半是坐了起来，看到可儿放回了书，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用还有些虚弱的声音问道，“可儿姐姐在梦话里说，‘时间是无限的’、‘风雅’什么的。……什么意思？是《圣典》里风雅女神的话吗？” 第4章 我所生长的土地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可儿疑惑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齐儿身边，拿起纸巾，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没印象了。这不是《圣典》里的话。不过，对于永恒存在的神明来说，他们的时间的确可以说是无限的。这是没有错的，齐儿。” “虽然不太明白‘无限’意味着什么。不过，可儿姐姐是圣校毕业的学生，姐姐这么说的话，肯定没有错。”齐儿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儿有些笑了出来，她温柔的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理解也没关系。”然后，有些犹豫、也有些轻声的说道：“而且……我所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理。没有任何人所说的是‘肯定没有错’的事情，那只是我的信念，而你也可以怀疑，明白吗？” 齐儿却是天真的笑道：“我明白了……但是，不论怎样，我肯定会相信可儿姐姐的。可儿姐姐说不理解无所谓的话，那就肯定是无所谓的事情。” 可儿不知道是否该对这样无条件的信赖予以肯定，最终，只是轻轻的、再次摸了摸齐儿的头。 不过，理解“无限”，确实是毫无意义，甚至是危险的事情。 因为，人是有限的存在。即使嘴上说“无限”什么的，其实能够经历的，却永远只有有限。 能够真正理解和谈论无限的，就只有作为神的存在。 是的——例外的只有神明，掌握这个世界的四神，光明与希望之神冰黎、黑暗与罪恶之神焰影、物质与命运的女神芙蕾、精神与奇迹的女神风雅，神被认为是不死的、永恒的存在。人类的历史存在了两千余年，而从更古早的时候开始，神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是一切生命的根源、拥有巨大力量和智慧。 没错——这是一个人们信仰着神明、能使用魔法的奇迹的世界。 蒙神恩赐，可儿在这个世界得以降生，已经过了十六年多。 说来，“可儿”这个名字听起来既卑微、又如同玩笑一般。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为何。 十六年前的冬天，她不知道被谁——十有*是她的父母吧——丢在了光影城孤儿院的门口。后来，老师给予了她“可儿”这个名字。 就如孤儿院其他人叫做“李儿”、“齐儿”那样。 为她命名的老院长已经死去多年了，不然可儿还可以问一问，为什么要叫她这个名字。譬如，老师们说李儿叫做李儿，是因为李子那一年很好吃，齐儿叫做齐儿，是因为她的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父母为她取的名字，她原本姓齐，所以就叫做齐儿了。可是“可”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难道自己姓“可”吗？也许是姓“可”相关的姓氏？或者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叫做“可儿”？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因为口袋里有张纸条，或者戴着什么相关的饰品，又或者是老院长的突发奇想也不一定。 总之，根据孤儿院命名的传统，她获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可儿”。 奇怪的名字。 可儿又陪着齐儿坐了一会儿，看她确实已经好多了，又看了看表。 “可儿姐姐待会儿是要出孤儿院吗？”齐儿细声细语的问道，声音中还有些哑。 “嗯，我要去圣校递交给第五殿的简历。……我说过，我想要成为能帮助混血儿的人。” 齐儿侧过头来，一丝未梳好的头发滑落下来，她细声的说：“……谢谢，姐姐，一直都是。” 孤儿院的全体孤儿，都叫做“某儿”，听起来奇怪，……从实际上说，也是对他们不光彩出身的一种烙印。 ——姓氏简称为“某”的混血“儿”。 所谓混血儿，是指光族与暗族混血的后代。大陆上，存在着两个种族，占据光影城南侧世界的光族，与占据光影城北侧世界的暗族，两族互相争斗了上千年，战争、冲突，死伤无数，通婚被认为是破坏光荣的血脉的恶事，混血儿不容于任何一侧的社会。在《圣典》中，黑暗神也如此说道：“我要汝等彼此分开，因为光不容暗，暗必离光，我要汝等彼此相离，才能光彩炫目，渊面幽深。”。人们认为，神意也是排斥混血儿的。 不过，有冲突的地方，合作也总是会产生。 《圣典》记载过，大约一千年前，在四神中唯一对混血儿明确表示过善意的风雅女神，也赐福过一对光族和暗族结合的婚姻。 如今，光族和暗族已经维持了将近百年的和平，而作为大陆上唯一光族与暗族混居的光影城，私下的通婚是存在的。 只是作为混血儿诞生下来的孩子们，要么就必须在旧城区的混血儿聚居地生存；或者，如果父母狠心一些的话，就会抛弃孩子，扔在孤儿院门外，由福利机构抚养长大。 可儿所在的，就是这样一个孤儿院，位于混血儿聚居的旧城区，院生几乎全部都是地位卑下的混血儿。 但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可儿自己。 她是光族。 为什么一个光族会被抛弃到旧城区的孤儿院？没人知道。捡到她时门口没有半个人，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安安静静的昏睡在门外。 ——不过，也正是她是光族，因此才能够在第五殿的扶贫计划中，因为有“高贵的血统”而被选中，去到光影城最好的圣校接受教育。 才能够将脚步迈出旧城区的混血儿聚集地。 但是在迈出门外之后，她才发现，外界对她从小一同生长的同伴、混血儿们，是怎样鄙夷的。 因此生出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情，也是理所当然吧？ 就如同是、被神所安排的一般，踏上了这样的道路，获得了梦想。 但是，这不是同情，而是同感。 没有人能够忘记自己的出身。 哪怕离开了旧城区也是一样的。 可儿点了点齐儿的额头：“别这么说，你是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当的。……如果我能改变点什么的话，那么说不定你这次生病，就不用拖到这么严重才能去中央医院了。” 混血儿既然被认为卑贱，在就医上也是有重重限制。 说到这里，可儿却是顿了下，心中也不好受起来。 想起了病床的味道。 齐儿却是最知晓可儿的心事，她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小声道：“莫儿姐姐会保佑我们的，李儿姐姐也都会祝福可儿姐姐的。” 可儿有些苦笑，但随即却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话……我就心安了。” 她和莫儿、李儿是同一年送来的孤儿，若是说比自己小些的齐儿就如自己的妹妹，那么另外两位就是自己年幼时最亲密的朋友。 因为种种歧视与限制，混血儿的存活率并不高，在孤儿院里，有三分之一的孤儿都没能活到成年。莫儿就是不幸的夭折的孩童之一：在一场流行病的风波里，她染上了并不算难以医治的风寒症，却因为延误治疗而没能熬过冬天。 可儿也被传染上了，却因为是光族，拥有“高贵的血统”，被送到了中心医院治疗，很快好了起来。 ……血统的差异，是可以决定生死之别的。那时可儿第一次认识到这点。 后来是风雅学院的扶贫计划来选人，也仅仅因为自己是纯血光族这一条，而被选送过去。 但其实，那个时候学习成绩最好的并不是可儿自己，而是她同年的李儿。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李儿就不再愿意与可儿交往了。 虽然，大多数孤儿只是认命一般的，知晓自己作为混血儿的命运，并且真心祝福着可儿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这样的祝福比起责骂，或许更是令人感到窝心。 其实，作为旧城区出身的一员，哪怕是光族，可儿也常常受人嘲讽“和混血儿一起长大”。 想要改变这些。不然，这样几乎是从旁人手中抢来的未来，也无法让人安心享用。 这不是同情，而是同感。 可儿最终还是一笑，多想无益，对齐儿说道：“我出去一下。简历投递马上就要截止了。”说着就出了门。 齐儿应当是回复了一句是，不过却因为这句话，有些咳嗽起来。她看着已经掉了大半漆的木门被合上，虚弱的再次靠到了枕头上。 明明是春日，室内却仍然冷清着。 第5章 我所生长的土地2 可儿走出了旧城区，穿过人并不多、却肃穆而整洁的中央城区，来到了西城区，刚走上第三大道不久，右手边就能看见门口写着【风雅学院】字样的门扉。铁栅栏的门看起来很是普通，但是两旁延伸出去的墙壁，却是能看出这所学校的规模之大。 门扉内里宁静的很。只有春日微风吹拂树林的声音。 因为是周末，又是毕业季，学生很少。 “风雅学院”，是以四神中精神与奇迹的女神风雅之名命名的，四所圣校之一。拥有大陆上最好资源的教育机构。风雅学院内部分为三院六系，教授武艺的武者院，教授中继器魔法的魔法院，教授知识的学者院，可儿隶属于魔法院下面的三系之一：协同系。 协同系，顾名思义是与他人共同作战的专业，协同魔法的下属有治愈魔法、防御魔法、增益魔法，以及作为禁术而不许修习的妨害魔法。 从这个专业毕业，不仅未来能够从事例如医师一类的职业，更重要的是，获得了竞选第五殿神侍中协同使职位的资格。 通常听到“第五”殿，就会觉得还有前四个殿。这是正确的推理。 不过前四个殿，都不是此世、人世之殿堂，而是传说中四神的圣殿。 而第五殿，顾名思义，是指第五个侍奉神的殿堂。不过与其他圣殿不同的是，第五殿并不是想象中的传说，而是实际存在的组织，是非常频繁的和世俗庶务有所关联的、属于人类的圣殿，它就坐落在光影城，是光影城实际上的统治者。 既然是处理世俗庶务的圣殿，其义务与其说是侍奉神明、传诵教义，不如说是借助人之身在世间践行神明的裁决。 以审判和执行为其职务，听起来似乎是歼灭不信神明之人的冷酷组织。不过实际上，第五殿主要执行的是消灭出现在此世的怪物：魔物的任务。另外，第五殿也会以神的名义参与到各个国家之间的调解中，因此作为国际上拥有声誉的“仲裁者”而闻名。 第五殿在民众中的评价更类似于拯救者、裁决者，而非是毁灭者。 既然不是由永恒的神明，而是由人所组成的组织，那么其更新换代就为必要。 其新鲜血液，则是从大陆四所闻名的圣校、以神之名命名的学校的毕业生中选出。那些学生，首先会成为侍奉神的“神侍”。从神侍往上，还有祭司、神官、副殿主三级，最终产生能以人之身与神直接对话的，被人尊称为“神语者”的殿主。 可儿想要成为第五殿的神侍。 那是她想要帮助混血儿的第一步。 不过——这也是近乎于梦想的，过于高攀的志向了。 且不说，出身混血儿聚居区的旧城区的人成为神侍，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就是从圣校内部的竞争来看，她的状况也称不上“乐观”。 她只是普通班级的学生。 “（没办法……我的成绩确实有很大的缺陷。没能成为精英班的学生。）” 站在递交简历的办公室门口，可儿还是踌躇了片刻。想到老师可能会嘲讽像她一样连精英班都没有能够进去的普通学生也来申请，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然后，“人总是不经想”这件事再次应验了。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位老师走了出来。走廊里没有别人，只有穿堂之风拍着大门的呼呼声，因此老师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不远的可儿。 可儿忙向这位老师点头问好。 是位有面识的老师，教导过她高级防御魔法的中年女性西摩，虽然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不过这位老师倒是一点没有变，眼睛不大灵光，走路做事也慢悠悠的。 “吓我一跳。来交简历的同学吧？快进去，时间可不多啦。”西摩老师一时并没有认出可儿来，她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才有些讶然的道，“是协同系的可儿啊！怎么来学校了。啊，我想起来了，是攻击魔法初级的补考还没有通过？”说着，这位年迈的女性倒是笑了起来，笑纹遍布她整个脸庞，她慢慢的将门关上，拍了拍可儿的肩说道：“你在协同系里也算是出名的偏科了，虽然在协同魔法上真的是出色，不过到毕业的时候居然还没有学会攻击魔法，也是少见了。” 魔法院有三个系，攻击魔法、协同魔法、创造魔法，虽然理论上只需要三选一作为专业，但从任意一个系毕业，其他两个的初级课程也是必须通过，除此之外还必须要通过学者院的文理教育课程。 可儿虽然在大部分的课程中都有着不错的成绩，在协同系自己的专业课程里更是可以称作出类拔萃，但是，她却有着致命的缺点。 她学不会攻击魔法。 可儿摇了摇头：“不是。那次补考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希望女神保佑我通过。” 西摩捂着嘴，温和的笑着：“呵呵，看来需要向奇迹的风雅女神祈祷呢。不过，我想老师们应该不会和毕业生过不去。……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虽然我觉得攻击魔法的理论已经学得还不错了，负责的老师也教导我良多，比如说使用攻击类魔法的时候、一定不能和用治愈术一样分神去冥想，而是要注意念词的音准和节奏，等等……但是，还是不尽如人意。只能说是勉勉强强的能使用出一点吧。” 西摩老师从门边走开，有些自言自语，也半是和可儿说话：“说来，你也可惜，我很久没有遇到像你一样有灵性的学生，一学就通。要是你在攻击魔法上，能有协同魔法十分之一的领悟力，肯定能进入精英班，学习自由魔法的。……不过术业有专攻，也是不错的。以后请继续加油，不辱圣校门楣。” “我谨记在心。” “我先告辞。你进去……”西摩老师突然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拍了脑袋，问道，“哎，既然不是来补考，你今天来做什么的？” “我是想要试一试申请第五殿神侍的竞选。是来交简历的。” 西摩老师愣了愣，她的目光中讶异一闪而过，但还是多少有些尴尬浮上面孔：“这样啊。……也好，年轻人有想法，多试试，这是好事。虽然第一轮会筛选成绩，不过，你在协同魔法的单项上一直是很好的，也不是没有机会。就当做是个经历，也是不错的！加油吧。” 如果无视在攻击魔法初级上连60分都没到的、凄惨的总分的话。 可儿知道她在鼓励自己，点了点头道：“谢谢您。”然后出于礼貌、也出于再次舒缓自己的紧张的目的，目送着老师慢慢的走到走廊拐角不见。 接着，她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让室内和室外一样寒冷。 递交简历的办公桌前只站着一个人，比起以前有大的组织在圣校招募时要排队的场景，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不过也对，恐怕觉得自己有资格报名的人并不多。 可儿也不知道应该是感到竞争之少的放心，还是感到筛选之严的忧心。 不过，虽说没有排队，但负责人旁边已经堆着的简历却也有不少的厚度，恐怕怎样也得有三四十份。 神侍是五年一选，每次选留十二人，虽说中途若有神侍退出、也有补选机制，但补选进去的人通常都是获得各国推荐的精英——或者简称关系户也好，普通人的机会就只有这五年一选。 想要参选神侍，必须是以四位神明名字命名的四圣校的毕业学生，而且仅限五年内毕业者，也就是说，每个毕业生只有一次的参加机会。 风雅学院仅仅是四圣校之一……换句话说，这三四十份，以最乐观的角度想，也是只有四分之一的量。更何况风雅学院的规模只是第三大的圣校，其他学校人恐怕会更多。 可儿的心起起伏伏，但还是安静的站到了正在递交简历、签署文件的人后面。 是位男生，穿着深蓝色的外套，带着一顶白帽，看着背影有些眼熟，……不过因为是同校的学生，恐怕当然是见过面的。 男生低头在文件上签了字，合上了笔盖，整齐的放在一边，然后向老师轻轻鞠躬。 “代理书已经写好了。真的是麻烦您了。”他用礼貌的口吻道。 负责简历的，并不认识的老师却笑得让人有些不快，可以说是带有一丝谄媚了。“你太客气了，说来，……你自己不参加神侍的选拔吗？太可惜了。” “家母也这样说，但是我还要考虑一下，毕竟这是决定了一辈子的选择。” “这样太板正了，年轻人应该多尝试呀。”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再想一想的。” 可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位男生竟然并不是给自己递交简历的，不过想到马上就轮到自己了，这一点惊讶几乎马上就消失，可儿把自己的简历从文件袋里拿了出来。 直到男生转过头来。 “艾望晴？” 可儿几乎有些惊呼了。这是个她认识的人。 “是……”对方顿了一下，打量着可儿，想了想，才有些犹豫的问道，“如果不对还请包涵，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协同系那边的可儿君？” “是的。我是可儿。”可儿有些讶异，“那个，你认识我？” “是的。我们好像是、一年级的时候一起上过治愈术的初级课程，那个时候你的表现不是非常出色吗。我印象很深。你是来递交简历的吧？第五殿一向渴求优秀的协同使，请全力以赴吧。我就不打扰了。”望晴微微的阖首，“再会。” 被这样夸奖，可儿也不由得露出笑意“我会努力的。再会。” 望晴和可儿错身而过，却是碰到了可儿的简历。 “呀。” 简历在空中乘风左右划了两下，掉到了地上。 “啊，不好意思。”望晴马上从地上拿了起来简历，拍掉了上面的灰尘，递给了可儿，只是瞟到简历的内容的时候，望晴愣了一下，带着少许疑问和讶异的看向可儿。 可儿注意到望晴的表情，接过了简历，略微尴尬：“我的成绩……有些偏科。” “没有。别介意。我只是有点惊讶……” 望晴再次向可儿道别，快步的走出了办公室。 可儿多少有些失落，直到那位不认识的老师轻轻咳了一声，才慌忙的将简历递交给了对方。老师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然后拿起了眼镜，细细阅读起来。 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那位老师大概是看完了可儿所写的东西吧，用笔轻轻敲着桌面，放下了纸张，却也没有和可儿目光相对，他“嗯”了两声，似乎在思索什么。 可儿想要开口，但却怕冒犯师长，因此也只能站在一边。 终于、老师看向了可儿。 “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是。”可儿的心提了起来。她大约猜得到，对方会和自己说以自己的成绩，被第五殿选上的可能性很低。 “请你把这份简历拿回去吧。” 第6章 我所生长的土地3 “什、……什么……” 可儿没有想到的是，老师直接拒绝了将简历交给第五殿。 “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得太过分了，”老师将简历拿了起来，“或者如果你不要了，我也可以帮你扔掉。” “这……”可儿不可置信，但是还是用有些颤抖的左手拉过了简历，但是她没有走开，用着有些激动的语气道，“老师！我知道我通过初审的可能性不高，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只是想要试一试，只是想要请您将简历递给第五殿……为什么……” “你是想说我没有拒绝你的简历的权利，对吧？”老师的语气也变得不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师长的愠怒让可儿本能的想要道歉，但是她片刻，在心中激起了维护自己的勇气，“不，老师，虽然我的成绩确实并不是很好，但我在协同魔法上却有自己的专长。我并非是仅仅是抱着一腔热血说‘我要试一试’，所以随便来递交简历的。如果是那样，我也知晓自己在浪费资源，会知难而退。但是，我为成为神侍已经做了踏实的努力，我相信在实践比赛中是可以体现出来、这个综合性的成绩所没有体现的、我的实力的。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我知道。可儿同学，比你成绩还要差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同学的简历，”他戳了戳自己右侧的纸堆，眼神冰冷，“我这里也不是没有。但是你的简历，我放下话在这里，我不会交给第五殿的。” 可儿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乱糟糟的，她有些强撑着冷静的问道：“老师，……为什么？” “这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在简历里写了什么？”老师说着，看可儿还愣愣的站在那里，自己一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不是和你一个小女孩子过不去，这样吧，你把你的简历里那段改掉。多一份也不多，我给你交过去。” “我不明白。改掉什么？” “把混血儿那段删掉。”老师说着，看可儿的眼神也有些怪异，“你写你当神侍是希望给混血儿谋取福利，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写成是为了人民的幸福，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强大，怎么样都可以，我们也管不着。可是黑暗神亲口说过混血儿低贱，你作为圣校的学生，不会连字都看不懂？虽然你说你和混血儿一起长大，但是你可不是混血儿——混血儿隐瞒身份去当神侍，可是大罪。一个光族，为了血脉混淆的贱民而去第五殿，……听起来不是可笑之至吗？” 可儿心中升起了愤怒、悲伤和无奈混合的情绪，但是她还是勉强说道： “我知道，老师，这么写的或许我是第一个。但是如果，为人民谋幸福是可以写的话，混血儿也是光影城正当的居民，我认为这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我从未想过驳回黑暗神的教义，我只是——” 这次，老师有些愠怒的将可儿的反驳打断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为了你好。……你的出身，我也不想多提，但是你自己最好也和我一样，忘了你的过去。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出去好好想想吧。” 可儿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有话语几乎要从她的身体里倾吐出来，但是理性最后还是压抑住了那些申辩与不甘，若是真的论辩开，恐怕就会彻底得罪了对方。 可儿咬住了嘴唇，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走出了办公室。 大半个校园中都看不到人影，协同系的教室里，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外面传来大概是周末还在学校里一起运动的学弟学妹们的笑声、吵闹声。 可儿拿着被退回来的简历，独自一人坐在了教室里已经冰冷的座椅上。 大部分的同学在三年级末或者四年级初时就能修完全部的课程，可儿因为攻击魔法的初级课总是通不过，所以可以算是整个年级里将毕业拖到四年级的下学期的、最晚毕业的一批人。因此，她也常常是在没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协同系的教室里。 有点怀念。 在风雅学院的将近四年，有好的回忆，也有并不是太好的回忆。 起初、不好的回忆是大多数。出身旧城区，基础教育也没有好好接受，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完全无法融入群体，还时常会被一些人嘲笑自己是和混血儿一起长大的……尤其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求学者，虽说彼此都是同学，但来自光族和来自暗族的学生本就在风雅学院内部有不合，提到旧城区，也是多少不屑。 但是，也慢慢有了好的回忆。第五殿的扶贫计划帮助她支付了全部学费和大部分的生活费，至少衣食无忧；逐渐的融入了同学之中，虽说还不能到与他们毫无芥蒂的相处，但是也有了几个能聊上天的朋友；学到了许许多多的知识，读到了蕴含了智慧结晶的书籍；在协同魔法的初级课上因为表现出色，而被老师推荐到了魔法院、成为协同系的学生。 有能够在周末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摊开《圣典》，给他们讲述教义、历史和故事的时候，分享知识和快乐。 也有过、因为无论怎样都无法学会攻击魔法，而难过、却也不知道怎样开解的时候，独自黯然神伤。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努力。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想要……改变自己所喜爱的人们的命运。 但是—— 努力并不是能够保证成果的东西。 可儿将简历摊在桌面上，再次读了一遍自己写下的东西。 其实并没有什么出乎光族本分的言辞。 “（圣典里，黑暗之神焰影并没有说过混血儿低贱，他只是说不提倡光与暗结合，却从未说过结合后的产物是低人一等的。反而是风雅女神，对混血儿表示过明确的善意。）” 这样反驳的话语，却只能说给自己听。 为了能够有更好的结果—— 可儿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根放在其中备用的黑色笔。将笔头指向了“混血儿”几个字。 但是过了半天，她并没能画下一行划线来删除它。 “（……）” 不想要妥协，当上神侍是手段，帮助混血儿是目的，为了手段而将目的妥协，这是没法接受的。 然后、……可儿察觉了一个事实。 虽然她并没有将混血儿几个字删掉，但是那三个字却在视线中模糊起来。 她深呼吸了下。 “风雅女神，请您指引我。我该怎么办……？” 虽然她这样说着，心中却逐渐有了决意，再回去找那位负责老师说一说，也许方才只是两人说到话头上，有些针锋相对而已。 但是到了办公室，却让可儿的心里凉了个透，那里已经没了半个人，连门都紧紧锁了起来。透过窗户，能看到桌子上的简历也全都没了踪影，负责老师的衣服、包也全都不见了。 “怎、怎么会……” 这次是真的感到，眼泪都要急了出来，可儿慌忙的敲开隔壁办公室的门，得到的答复是完全不知情。又在门口等了有半个小时，等到腿都被穿堂风弄得有些冷疼，也不见有谁回来。 离截止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 就算现在直接跑到第五殿去，恐怕也是恰好赶上截止时间，可第五殿根本不可能不经过圣校、无缘无故的收自己一个人的简历。 就在此时，走来一位并不认识的老先生，他奇怪的看了站在门口的可儿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拿出钥匙来，正准备开锁。可儿忙问道：“这位老师，您知道递交第五殿简历的人去哪儿了吗？” 那人有些不耐烦的道：“他应该是走了。怎么，你的简历还没交上去？你也来得太晚了，怎样也得打出一个小时的富裕嘛。从这里走到第五殿，也要半个多小时呢。他估计是打了提前去交了吧。……得了得了，反正录取率也那么低，放弃了吧。” “可是我刚才来过——”可儿不可置信的道，“他说让我出去想一想再、……” “哦？他说的那个就是你吧？”那位老先生看了可儿一眼，嘲讽之色顿显，“他说刚才让一个女孩子改简历上的错误，没想到那女孩子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气的他够呛，这才早走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多大点儿事儿，道个歉改过来就是了，气性倒是大。现在的年轻人——要不得要不得。”说着就走进了办公室，也没等可儿反应过来，就将门一关，上了锁。 可儿几乎是愣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才觉得脑子里不再是搅成一团。 天色正在逐渐变黑了。 可儿感到头晕得很，几乎是被砸过一样的疼，连带着感到难以压抑的泪水。但是理性让她知道不能就在这里留下，她有些跌跌撞撞的向校门口走去，但走到一半，却又想起孤儿院的孩子们那带着期盼的眼神，更觉得无处可去。 她坐在了教学楼门口的椅子上。室外椅子的寒气嗖嗖的冒了上来。 一坐下，就感觉脸颊热了起来。 她忙用手捂住了脸，感到一片湿热、然后逐渐变凉。 鼻子颤抖的吸着气，但是嘴唇却像缝了起来一样，一个音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来。 听到了有人校门口走来的声音，可儿忙侧过身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又害怕是保安，看到自己定是要问问为什么周末的这么晚还在教学区里呆着。 “可儿同学？” 在室外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出现的人让可儿有些意外。 第7章 我所生长的土地4 是刚才在办公室里遇到过一面的艾望晴。他披着深蓝色的风衣，在春日的夜晚还显得略有单薄。停在阶梯上，他再次辨认了可儿模样，确定了自己并没有认错人，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才发现可儿的脸上都是泪痕。 他停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机出现的。” 可儿摇了摇头，她深呼吸了下，用手胡乱抹了抹脸，强笑道：“不……没什么，只是发泄一下情绪。我马上就要走了。” 望晴犹豫片刻，从衣服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了两张，递给了可儿。 “多谢。”可儿没有推辞的接了过来，用面巾掩饰住了自己定然是不能算好看的泪容，声音从纸巾后面穿出，有些暗哑。 望晴却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了片刻，目光看向可儿手中的简历：“刚才不是看你在交简历的，怎么还在你手上。” 可儿摇了摇头，片刻后，才有些破罐破摔的道：“是我自己误了时间，没赶上。” 望晴一时没有再说话，他靠在了墙边，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但我看见你的简历里写了‘要为混血儿谋取福利’，是不是？” 他看到可儿猛地抬起头的样子，心中有些明白。 “发生什么了？其实我刚刚从第五殿回来，简历没有看到你的。我还正奇怪，还以为你因为成绩之类的，被老师劝的放弃了。……可是，你不是就在我后面的，怎么会没有赶上时间？” 可儿再次用面纸抹去脸上的痕迹，吸了吸鼻子，才有些断断续续的说出刚才发生的事情来。 或许是哭了一阵，又对人叙述出遭遇的缘故，心中慢慢的恢复了理智。泪水逐渐干涸下来，眼睛有点刺痛，又干又痒。 待可儿说完了，望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简历么。” 可儿点了点头，将简历递给了望晴。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抱歉……但可以再借我一张纸巾吗？” “当然，这包都送你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坐下看，可以吗。” “嗯。” 虽然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但是多少有些惯性的泪水随时都能淌出来一样。可儿没有多说话，压着情绪，用纸巾反复的按着眼睛，按得眼睛更有些痒。她反复眨着双眼，深吸着空气。 就如为了转移注意力一样，她侧脸看向望晴。 望晴大概是感到了她的视线，也略带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这让可儿赶忙收回视线来。然后她就为这种行为在内心里感到了有点好笑。 感到一种安心，慢慢磨平了方才感到痛苦。 “（在学校时，从没和他说过话，虽然看过他的比赛，也仅仅是观众而已，现在却能并排而坐，真是没有想过。……但是，他还真的是个挺温和的人。）” 望晴是这届精英班的学生，风雅学院一届也只有最多十人能够进入这个班级，虽然有人数上限、却是以宁缺毋滥的原则选拔学生的，一般也不过是五人左右，甚至有记录过有某一年级一个人都没有。因此，学生都是各种各样的天才，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可儿当然是听说过他，据说他能够同时学习焰影神的火魔法与芙蕾神的雷魔法，在各个科目上也都取得了杰出的成绩，才能进入精英班的。对魔力普遍稍低于暗族的光族来说，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堪称光族在风雅学院本届的骄傲、那样的人物。 人们都说虎父无犬子——或许这里应该说是虎母无犬子。毕竟他的母亲是第五殿如今的神官。他是被称为“玫瑰之霖”的、拥有调停光暗族争端功绩的神官艾玫晓的儿子。 第五殿的神侍中结婚生子的是少数，而入了光影城籍贯，让孩子从小在第五殿长大的，就只有这位艾玫晓神官。所以人们都觉得望晴将来必是神侍的候选人了。 对于这样的出身、实力的人，可儿也从心底感到憧憬，不，坦率的说，是感到羡慕。 为他所认识和肯定，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反过来说，听到他不想参选神侍，也是件令人意外至极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会去的。作为能够代表风雅学院的闪耀之星。 可儿让这些情感在自己的心中沉淀片刻，最终还是不由得开口问道：“刚才，你说不要参选神侍，是真的吗。” 望晴抬起头来，他并没有被打断的不悦，而是稍微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但是你的实力这么强……又是近水楼台，为什么呢？” “呵。谢谢你的评价。……但是…………” 望晴以不大的幅度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可儿也失去了询问的立场，她低下头，静静的坐在一旁。 又过了一段时间，望晴再次抬起头来，用平稳的目光直视着可儿。 “我可以帮你把这份简历交到第五殿去，你不应该被那样的理由拒绝，那并不公正。” 可儿感到冰冷的空气倒灌进自己的肺部，她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用讶然的目光与望晴对视着。 “混血儿也是光影城正当的公民，为他们服务，本来也是第五殿应承担的责任。” 只看到了一双诚实、毅然又温和的眼眸。 ********** 走廊上点着并不算亮的灯，地面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窗户半开着，从中传来的是夜晚温柔的风与远处的鸟鸣。初春的夜晚，还略有些寒意。 艾望晴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终于敲开了写着【第五殿神官艾玫晓】名牌的办公室。 “母亲，是我。” “望晴吗？进来吧。” 望晴转开了把手，走进了室内。一阵香气涌入鼻息，恐怕是刚刚才换上的香料吧，味道比平时要浓重一些。 室内有一桌、一沙发、两书柜、两储存柜、三椅，一套木制的家具，恰恰好的摆放在办公室内，既不拥挤，也不显得宽敞，窗台上有盆栽和金鱼，还有个篮子放着肥皂、毛巾、梳子等日常用物。 望晴看向站在窗台前，正向小香炉里放上香料的母亲，问道：“您刚回来？” 站在办公室里的是位看三四十岁的、英姿飒爽的女性，她不慌不忙的将盖子合上，用毛巾沾了点清水，擦了擦手，才转过身来。 “是的。刚刚去处理完魔物结界。今天各个圣校的简历也都交上来了，晚上还有的忙呢。”艾玫晓的笑容温和，她将自己浅棕色的长发简单的绾了起来，坐在了办公室一角的椅子上，“望晴，来，坐吧。” 望晴依言坐下。 艾玫晓给望晴推过去一杯茶水，自己也抿了两口，然后开门见山的道：“刚才你发传讯说的叫可儿的那个孩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刚才也和风雅学院的负责人沟通过了。……这样，你直接将她的简历给我就好。” “她的简历我已经拿了过来，现在就可以给您。”望晴在自己拿着的文件袋里翻了几张，找出了可儿的简历，递给了艾玫晓，然后犹豫了片刻，问道，“我这次多少有些多管闲事，母亲觉得我这么做妥当吗？” “不。……你做的很好。若是让那位可儿同学就这么被拒绝的话，旧城区恐怕又会传出‘第五殿不允许旧城区的人做神侍’、‘第五殿要再次给混血儿地区高压政策’等等的流言。旧城区本就民心不稳，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对第五殿才是麻烦。”艾玫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第五殿并没有将混血儿不视作正当、平等的公民的意思。但是我们也不可能管住每一张嘴，……这次是你机警，才防患未然的。不过，你也应该在这件事上学上一课，现在的光族和暗族人在底下对混血儿是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 “是。我明白。”两人沉默片刻。直到艾玫晓站起身来，望晴又再次说道：“我明白的，母亲。” 艾玫晓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第五殿的公文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和可儿的简历用别针别在了一起：“好了。”她转过头，却看见望晴用有些犹豫的目光看着自己。 “什么事？” 望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再次的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份简历。 艾玫晓一眼看到了简历上的名字，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望晴，你是认真的吗？” “母亲，我想要和您走同样的道路，您可以接受吗？” 望晴拿过来的是自己的简历。 艾玫晓怔然片刻后，她问道：“为什么？” 望晴看向自己的母亲：“这大概是许多人的期望吧……我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风险。” 艾玫晓坐到了望晴的旁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望晴，你的母亲是神官，你也从小几乎就是在第五殿里长大的，你应该知道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伴随着什么风险，当然，也意味着可能有巨大的收益。……不管如何，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相信我儿的人品与能力……并且你要知道的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望晴坚定地点了点头。 艾玫晓沉吟片刻，看向窗口，窗帘并未拉好，因此能看见外面的月光错落，她起身将窗帘完全合上，轻声道：“你好像稍微有点改变了。是因为看到那位可儿小姐所写的东西吗？” “我也想要看看，这种可能性是不是存在。……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吧。” “好吧。”艾玫晓做出了决断，她也拿起了望晴的简历，将它和可儿的放在了一起，“听到你愿意参选，繁英姐、克里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上届神侍中留殿的几位也说很期待你能一起共事，……不管怎样，加油吧。两个星期之后会开始选拔，请好好准备。” 望晴笑着道：“放心，不会给您丢脸的。” 艾玫晓点了点头，穿上了神官的、白色金线绣的披风，带着两份简历走出了办公室。 光影城第五殿第十五届神侍的选拔的初选，也随着艾玫晓最后交上的两份简历，而结束了。 第8章 神侍选拔 两个星期之后，神侍复选的日子终于到来。 早晨，光影城孤儿院。 窗外的强烈光芒，被淡蓝色的窗帘所滤，幽暗温和的光芒抚上眼眸。 这是一间看似非常普通的房间，简单朴素的家具，干净无尘。 ——滴滴滴，滴滴滴。 “呼、……啊…………” ——滴滴滴，滴滴滴。 可儿猛然睁开眼睛，她一下子直起来身子，拿起了发出闹钟声音的中继器，看到其上7:30的显示，松了口气。 “还好……今天选拔、可千万不能迟到。”她一边说着，一边跳下了床。看似不甚坚固的木床，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她快步的走向镜台，一股脑的坐了上去。换好整齐的摆在一边桌子上衣服。手中拿起放在桌上的桃木梳子，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疏通，想了想今天会遇到战斗，又拿起黑色的发圈绑成了马尾，让视野更清爽起来。 从木桌上的篮子里，拿起了昨天准备好的牛奶和切片面包，囫囵吞枣般的吃了早餐。然后检查了一遍证件和通知书，放在包里、系好带子，才背上了包，呯呯呯的向楼下冲去。 今天是周末，所以孤儿院里只有阳光静默的照耀、晨起清新的空气，但大部分院童都还在睡觉。 不过门外已经有了这周值日的同学打扫庭院的声音。 可儿快步的走向门外，看到值日的是谁，多少愣了一下：“……李儿，早上好。” 李儿面无表情的看向可儿，她穿着一身棉布衣服，在二月的天气里显得十分单薄，一头棕发披散，只是梳理的不那么精心，有些枯败干涸之样。李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和可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好，然后旋身就走开，离开了可儿的视线里。 “哎……”可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叹气。 和她一起做值日生的另外一位看似稍小一些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礼貌的道：“可儿姐姐日安。” “啊，齐儿，你也在值日？早上好。” “可儿姐姐是要去第五殿吧？”齐儿这么一站，就显得身量尚小，其实她不过是小了可儿两岁，却有些营养不良一样的，看着像小了四五岁，又裹着个红色的棉袄，更显得一团孩气了，“如果是可儿姐姐的话，肯定能做到的。大家都在为你加油。”说着她看向了李儿。“李儿姐姐因为找工作的事情，这两天心情一直不好，可儿姐姐别在意。我们是混血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儿姐姐有些不能接受，不过我想过两天她就想明白了，如今我们也远着她呢。” “嗯，谢谢。我会加油的。而且我也并不介意？”可儿轻轻拍了拍齐儿的肩膀，“……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你，对李儿都是一样。” “嗯。我知道可儿姐姐的梦想，……如果实现了的话，真的是太好啦。” 齐儿扬嘴一笑，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可儿再次打开包检查了下有没有遗忘的东西，然后回头看着孤儿院的门扉。 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要努力呢。 可儿再次打起了精神，向着第五殿的方向走去。 第五殿是建立在整个光影城北城区上的巨大建筑群，从旧城区要穿过中心城区，再北上爬上莲夺山半山腰才能到达。到达山脚下时的中心广场上时，已经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看似是应选神侍的人。 可儿四处张望下，倒是有几张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面孔，毕竟是大约四分之一都是风雅学院的学生，可其中并没有哪个和她熟识到能够让她上前搭话的人。 她径直的走向了阶梯。走了大约一刻钟，就看到了第五殿的入口——是一扇巨大的铁门，在侧面有开启的小门，正有人在检查应考者的证件。 “请您出示通知书。” 早就准备好的可儿递了出去。 “可儿，光族，1023年毕业于风雅学院。”对方念出可儿的信息，又和手上的名单比对了一番，让可儿在写着她名字的空白表格上签了字，才说道，“请进去吧，候补者，前面还有大约五分钟路程的阶梯，之后就能看到第五殿正殿，那边会有人引导你进入不同职位的考核室里。” 进入了第五殿的大门，虽然离建筑群还有一段路程，阶梯也和门外的仍是一样的斑驳石阶，但可儿觉得仿佛空气都变得更加清冷起来。阶梯两旁均是发出悠然鸟鸣的幽深丛林，阳光错落其间，望不到头。 一切都宁静起来，每踏上一层台阶，心中就不由得升腾起神圣感。 再爬了一会儿，视线就一下子开阔起来，一系列建筑群展现在眼中，其中最大、也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正对面的“第五殿”之建筑。高大通顶的立柱，使人顿觉渺小，饰着华丽，雕刻精美而又不乏厚重的大门，如通天般庄重。而其中只透着淡淡晨光的正殿，在黑暗的深邃和光明的纯正互相融合下，更添了肃穆。 第五殿被认为是最接近四神的殿堂的建筑。 而已经有几位穿着文官服饰的人站在殿堂之前，领头的倒是一位穿着祭司衣服的女性——神侍在工作五年之后，可以选择留殿或者离开，留殿者可以沿着祭司、神官、副殿主、殿主的道路晋升，当然，除了资历，本身的功绩与实力也是晋升的重要条件。而这位祭司，看起来却和可儿差不多大，倒让可儿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倒是有些知道她是谁了。 应该是上届神侍里最有声誉的、被誉为神童一般人物的芙依琳维尼亚，据说她从小就是天才，不论是文理学术，还是魔法，几乎都是无师自通。她一入殿，就被芙蕾女神选中，赐予了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的出身，受尽关注。 所谓的“特例“是说，这一位神侍不是通用的侍奉四神，而仅仅侍奉一个神明的神之爱子。四神都有权利选择专门侍奉自己的特例神侍，然则近百年来，芙依琳还是第一位被神所青睐的人。而芙依琳也不负神之所望，功绩不断，在第一个任期五年里，就破格的提拔了祭司，也是光影城第五殿的首例。 通常来说，特例神侍一旦出现，若不是因为战死等原因退出，就往往最终成为殿主。 第五殿的第一任殿主，即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因此，芙依琳在第五殿的职位虽然不高，但却有着崇高而独特的超然地位。 派出这样一位“未来的殿主”来迎接候补者们，倒是让可儿等候补受宠若惊了。 “这位候补者，日安。”文官走了过来，轻轻屈膝，文官本身并不是第五殿正规编制人员，而是为了治理光影城与处理日常事务而雇佣的，也可以说是光影城的官吏，“您是要参选哪个科目？” “是协同使的职位。” 文官点了点头，在可儿的证件上贴上了代表协同使职位的圆点。 “下面，请祭司大人为您赐福，也让我们检查一遍您的携带物件。”文官将可儿领到了芙依琳祭司的面前，“也请候补者将您的中继器递给祭司大人。” 这恐怕是要检查作为魔法启动器的中继器，是否有做了手脚一类。 可儿虽然心中紧张，可也知道自己当然是没有作弊的，将中继器递给了文官。 走近来看，芙依琳比可儿还矮一点，微胖的圆脸十分可爱，天生的一张娃娃脸，要不是知道她已经做了五年的神侍，可儿甚至会觉得她像自己的后辈一样。她带着金属框的眼睛，抱着一本《圣典》，又有几分学者气。她正和另外一位文官笑着说什么，看得出两人相谈甚欢，可儿走近了，她才转过身来。 见到可儿的片刻，芙依琳的笑容消失了，她像是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风雅？” “啊？”可儿一愣，她本能的回答道，“愿风雅女神保佑你。” 突然觉得脑袋有些疼，不知道为什么。 芙依琳沉默了很久，上下打量着可儿，看到可儿是这个反应，有些犹豫，最终摇了摇头：“抱歉，大概是我搞错了。我有一位同乡，与女神同名的、叫风雅的朋友，不过她似乎出了些问题，失去了联系，……你的魔力波动和她有些类似……” 文官将可儿的中继器递给了芙依琳，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自己的手抚摸着可儿的中继器，往其中灌注魔力，大概是在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吧。检查并没有多久，芙依琳的脸色有些奇怪，但最终并没有说什么，还给了可儿。 可儿虽然也一肚子疑问，可她并没有胆量向作为考官一样的祭司大人提出来。 但是芙依琳却是扶了眼睛，正色问道：“你今年几岁？在哪儿长大的？” “十六岁。我是被光影城旧城区的孤儿院抚养长大的，是十七年前的冬天被送到孤儿院的。” 芙依琳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她要求文官拿来了可儿的简历。 后面已经排队起了几位候补，可儿自己也感到有些慌乱。 “那个……祭司大人，是我有什么不妥吗？” 芙依琳并未回答，而是快速的扫了扫可儿的简历，看到“帮助混血儿”的时候，她脸色微变。 接着，她用着几乎让人难以听闻的声音说道：“是同调上有些差错吗……？” 可儿不明白芙依琳的意思。 后面的两三个候补者排着队，站在后面，都有些奇怪的看着可儿，转头开始窃窃私语。 芙依琳脸上神色变化几番，她深呼吸了下，摇了摇头：“不，没有什么不妥。请进去吧，祝愿你能取得神侍之位。既然你有如此志向，有缘的话，自会再见……不论结果为何，一切均为神明与命运所指引。愿芙蕾女神祝福你。”她说着，让开了道路，优雅微屈身示意。 可儿想到迫在眉睫的考核，把疑问与违和感都压在心底，快步的向着文官所指点的方向走去。 第9章 神侍选拔2 协同使的考核是在看似是训练房的大房间里进行的，一面窗、一面门、另外两面都是镜子，整个房间明亮如室外。 里面已经坐了大约二十几个人，都是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身前均有一张未过膝盖高的矮桌，排成了三排，中间有不少位置并没有坐人，还空着。 而在房间靠门一侧则站立了几位看似是考官的人物，可儿认出其中一位是风雅学院协同魔法中级班的老师，但其他就全都不认识了。 “候补者，给我看看你的证件。” 走来了一位穿着祭司衣服的女性，用尖细的嗓音说着。她的头发乌黑，在背后束成髻，倒是典型的普帝国光族的长相。一双如狐狸般细小的眼神微眯着，精致的脸庞有几分妖冶，若不是因为穿着神侍的衣服，一时倒让人觉得仿若是画中出来的人物。 “是。” “可儿。艾玫晓神官推荐原来就是你。”那位祭司挑了挑眉，但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兴趣，而是仍然用高傲的口气说道，“坐，你是第二排第六个。这里是第五殿，神之双眼无时闭目，还请候补者慎言慎行。” “是。” 可儿轻着脚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左手边的位子的人还没有到，而右手边则已经坐了位看起来面善的女性。那位女性短短的棕发披散下来，正用夹子卡着头发，看可儿落座，开朗对着她笑了下，露出一排皓齿，友好的道：“你好，我叫做艾莉·诺馨。” 是个暗族人。 可儿马上分辨出来，因为光族通常是把姓氏放在前面，而暗族则是恰好相反的放在后面。 “你好。”可儿转过身来，回应了这份友好。 “我是暗族沄枝国人。”艾莉爽快的继续道，“不过是在音梦国的焰影学院毕业。你呢？” 暗族有四大国，以及无数依附于四大国的小国，并称凝暗邦联。四大国中拥有最悠久历史的是音梦国，在有历史记载的两千年前，就有这一国家存在的传说，也被誉为是暗族文化之源。让另外一个大国沄枝的人去前往求学，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倒是光影城本地人，是风雅学院毕业的。” “这倒是方便，不用来回赶路。你叫什么？” “可儿，‘可能’的那个可。” 艾莉有些疑惑的嘟起了嘴：“可儿……哎，虽然这有些冒犯，但是我听说光影城只有混血儿才会这么起名字吧？或许是我记错了……” 可儿大方的道：“你说的没错，一般混血儿才会这么叫，不过我是旧城区孤儿院长大的，算是入乡随俗。我其实是光族来的。” 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混血儿必须这样叫，或者光族和暗族不能这么叫，但几乎已经成了俗规般的，出于歧视或者侮辱的原因这样限制。 但是，可儿不想改变这个名字。 “抱歉，我想，我是问了个不妥当的问题。请不要介意，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艾莉挠了挠头，马上转换了话题。可即便如此，她率真的态度让人并不感到尴尬。不如说，很快就有了无话不谈的友好气氛。有一搭无一搭的，两人闲谈着。 时钟慢慢走到了八点五十五。考核还有五分钟开始。只见门口查看证件的那位祭司与考官们说了几句，就齐齐的走到了众人前方。不过，最先开口的并不是那位祭司，而是从门外刚刚走进来的另外一位男性，衣饰和神侍、祭司又有不同。 “居然是神官来监考吗？不知道是‘风暴丛林’洛文神官还是‘智慧之远’克里马科斯神官呢。”旁边的艾莉轻声赞叹道。第五殿目前有三位神官，而除了艾玫晓是光族的女性之外，另外两位倒都是暗族的男性。 那位神官的双眼如豹子一般的锐利，留着小胡子，不过神色倒并不严肃，而是笑着道：“各位候补者，大家好。我是第五殿目前的神官洛文，今天由我来给大家做总监考。……虽说如此，可是我并不是以协同使的职位进入第五殿的，对协同魔法也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今天我拜托你们未来可能的前辈——第十三届的协同使金晶祭司来辅助我监考。” 金晶祭司轻轻鞠了一躬，她黑色的长发也随着身体而摆动：“各位候补者，我是光影城第五殿的第十三届神侍金晶，请各位多多指教。” 洛文神官继续道：“金晶祭司是上上届的留殿神侍，虽说并不是神官，但既然是代替我监考，请各位也以对待神官的礼数对待她。……金晶，向他们说明一下情况吧。” 这么说，大概是为了防止有谁对金晶生出了轻视之心吧。众人轻视之心倒是没有，毕竟祭司的地位也绝对不低，但说来，考核者的地位不那么高，总归是要轻松点。 金晶像是没有察觉到房内的气氛变化一样，依旧是拖着那种普帝国光族略有高傲的语气说道：“各位候补者，你们现在将要参与的是光影城第五殿第十五届神侍选拔，这里是协同使职位的考核室，如果有走错考核室的，请现在向我们报告，我们会派人送你们到武者和魔法师的考核室里。如果没有，那么考核开始之后，到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考核室。有特殊需要的，我们会请文官陪同，另外，窗户方向之后会摆上点心和饮料，需要的候补者可以自行食用。” 室内安静极了。 金晶有些满意众人的乖顺，语气也平缓下来：“在考核开始前，我先向各位介绍一下第五殿与第五殿神侍的职责，各位必须要先了解到能够成为第五殿的神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也请各位在考核中务必全力以赴。” 虽然这些事情大家大约都是知道的，可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听着金晶说下去，仿佛是没有听到，就会错失了什么一样——也许是害怕神官正在一旁观察众人的行为吧，个个都装成是好学生一样。 有传闻说，神侍的选拔不仅是靠成绩，还要看在整个考核过程中其他方面的表现。 尤其对于协同使这样技术含量相对于魔法师和武者并不是很高的职位，这方面的竞争更是重要。 可儿看到周围人都挺胸抬头、直视前方，自己也正襟危坐起来。 “第五殿若追溯源头，可以追溯到八百九十四年前的西海第五殿，那时光族的普帝国刚刚从暗族手中夺回故土，因为光族和暗族之间的冲突不断激化，由精神女神风雅和黑暗之神焰影牵头，组建了作为国际调停者存在的第五殿，并且承担了国际上大部分的消灭魔物的工作。如今的光影城第五殿，则是七十五年前由神旨意从西海搬迁到光影城的，作为光族和暗族领土的分界线与两族的共同聚居地，也作为国家间和平的协调者而存在。当然侍奉神、审判魔物，更是吾等义不容辞也从未更改的责任。” “神侍的选拔，被誉为第五殿五年一次的新生，第五殿消灭魔物结界的工作，主要是由神侍们承担的。我相信诸位都是各个圣校培养的精英，愿意为了世界的和平献出自己的青春。而消灭魔物结界，一般而言需要作为牵制与近程攻击的近战人员，远程输出的主力攻击人员和负责构建防御、治疗的后勤人员。前两者是由武者和魔法师担任，而我们协同使，则是负责最后一项工作。” “虽然并不负责攻击，但是我想诸位也知道，如果不构筑防御结界，那么人类可以说在魔物前不堪一击，因此协同使的位置虽然并不是大放异彩的位置，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位置。也因此，第五殿十二个神侍中，一般会有两个名额留给协同使职位。” 而如今来竞选协同使的人却有将近三十人，恐怕在所有的竞选中，这个职位的通过比例是较低的。 协同魔法比较易学，也并没有太多技术难度，因此魔法师通常也会一些简单的协同魔法，只是不熟练而已，所以协同使的需求并非很大，或者说，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而协同魔法也通常是千人一面，不像是另外两种职位那么容易有出类拔萃、令人侧目的“天才”。 可儿在心中想着，却觉得有人点了点自己的胳膊。吓了一小跳。 听见旁边的艾莉小声的说：“你看，怎么还有人没来？”可儿微微侧头一看，果然自己后方有一个位子是空着的。 “兴许是弃权了。”可儿压下声音，也没看艾莉，还保持着“听讲”的姿势。 “浪费名额。”艾莉皱着眉，直愣愣的看向后面，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片刻后，她又道，“可惜了。” 正说着，就听见“碰”的一声，像是有谁摔在了地上的巨响。 第10章 神侍选拔3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有位梳着黑色短发的人，慌慌张张的说道，她刚才跑着过来，不知是怎的，竟笨手笨脚的摔到了地上。听那声响还摔得不轻。可怜她还在地上，就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对不起……” 正好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候补者忙起身，走过去扶起了那位迟到的女生，小声安慰了她几句。 金晶神侍冷眼看着这一幕，待到那个女生站直了，把眼泪也抹干了，才说道：“证件拿过来。你就是那位‘云星彩’吧？还以为你弃权了呢。” “我……”那位女生看起来是个害羞腼腆的，整个脸都红了，话也说不清楚般的颤抖着。 金晶倒没有理会她，直接地说：“第三排第七个。坐过去吧。” “是。”听起来似乎是光族人的那位少女低着头，一步一瘸的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向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战战兢兢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她似乎是摔得挺重的，可还是强撑着不露出来，一付正襟危坐的样子。 可是没有人关注她。大家都沉默不言，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金晶清了清嗓子，再次道：“我刚才说到了，有两个名额给协同使，而这里有二十七个人，所以选拔是必要的。首先，第一轮选拔是考验你们的基本功，这里的四位考官是四个圣校的协同系老师，他们会分别出一道题目，可能涉及协同魔法的各个方面，包括治愈魔法、防御魔法、增益魔法，当然，不包括你们通常不应该学习的禁术妨害魔法。你们完成后，由老师打分。第二轮是对仿造魔物的攻击测验，第三轮是与人对抗的比赛模式，这两者会在之后向你们介绍，第一轮虽然计分，但原则上并不刷人，除非有候补者根本就不会协同魔法……。” 候补们都配合气氛的笑了起来，刚才的一阵尴尬也算是回转过来。 只有迟到的那位云星彩满脸苍白。 金晶看了看表：“好的，那么我们就开始吧。按照座位顺序来。还有，念咒要念全部，不许用模糊咒。” 有人因为这个要求而脸色一白，不过可儿倒是并不害怕。她四处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艾莉诺馨也是很镇定，应该是胸有成竹，而那个迟到的云星彩，还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里一样，惶惶不安。 因为考核开始了，倒没有让大家静坐着，候补者有的围在正在考核的候补者旁边听考题，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可儿也围观了两个人考试，排在前头那个考得不错，后头的则是咒语想的差了，重新放了两三遍才成功，倒是有些丢脸。每次的题目都不一样，而且也都是些基础的东西，可儿当下就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压力，退了出去准备坐着小憩会儿。 回头一看，那云星彩不知为何，正站在可儿的位置附近走动。 看到可儿来了，她吓了一跳，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走走，你坐。”说着走回了自己的位子附近。一付小心翼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可儿看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轻声说道：“检索、模糊、柔华如初。”心中冥想起那位候补者的腿完好如初的样子。然后放下了自己的中继器。 云星彩顿了顿，才转过头来，有些疑惑的看向可儿。 可儿方才用了治愈术治好了她的腿。 这是稍微有点乱用魔力的行为，毕竟待会儿就会轮到考试，这也是为何云星彩自己没有对自己施咒的缘故，只是小伤而已，没有必要浪费魔力在这上。更别提其他的候补者，不可能为了救助云星彩耗费自己的魔力。 “是你？……那个，为什么？”云星彩的声音小小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可儿笑着道：“救死扶伤不是我们的职责吗，看你很疼的样子。而且，我呢……“她拿起了中继器，点开了屏幕，上面显示的魔力只从100%掉到了99%，“能够控制自己的魔力，治疗这样的小伤，估计待会儿就恢复满了。所以别在意。” 云星彩的眼中放出了光芒：“谢谢你。能够控制治愈术到这个地步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是我孤陋寡闻了，请别介意。”她拘谨的鞠了一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也没有像刚才一样坐立不安了，只是冲着可儿腼腆的笑着。 虽说有这么个小插曲，但还是颇等了一番时间，才轮到可儿的考核。 在前面考完的艾莉诺馨一付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儿倒也心里踏实不少。 别的不敢说，协同魔法本身，可儿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妄想这个职位。因此可儿颇有些自信的站到了金晶神侍面前，轻轻行礼。 金晶倒是有些累了的样子，眼神侧开，语气很是冷淡：“请四位导师说题目吧。” 收到的四个题目分别是初级的通用治愈术，初级的通用防御魔法，中级的通用防御魔法，与高级的速度增益魔法。 可儿先是从最简单的开始，她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检索、以柔之力覆盖汝伤口，以华彩将苦楚忘却，如新、如旧、如往日并无不同，初心之至，愿汝如初。”心中不忘冥想步骤。 摆放在前面的魔法假人身上的伤口很快就恢复好了。 可儿没有看其他评审官的脸，不过倒是看了一眼风雅学院的老师，对方对她轻轻点头，她心里踏实不少，又按部就班的念出了后面几个的咒文。才抬起头来，看金晶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下一位——” 可儿终于是坐回了座位上。之后的考核倒也没什么出奇，只是她以为会是个马虎法师的云星彩，其实也做的相当不错。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第一轮考核终于结束。 金晶这才再次开口：“大家做的都挺不错的。基本功的考核到此为止，中午第五殿在纯诗之厅为各位安排了午饭，请凭借你们的身份证明去那边用餐。下午先考的是模拟魔物对抗，我知道各位应该大多是第一次面对魔物，不过也不用太过紧张，与你们平时学习时的练习差不多，而且这次我们模拟出的魔物是很低级的g级魔物，强度也就是相当于两个人类，即使被伤到了也不会是重伤，并且设立了伤口达到一定程度就自动退出结界的机制，……当然，各位是协同使，自然也有保证自己同伴不受伤的义务，相信其他候补者都很希望和协同使组队，所以中午各位也要找好下午的伙伴，两人一组挑战。好了，解散！” 众人大多已经等得很累了，都一个个跳了起来。 可儿转过头去，问已经和她聊了一段时间的艾莉说：“一起吃饭吗？” 艾莉却是不好意思道：“哈哈，不好意思，可儿君。我中午要和男友一起吃，他也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是下午和他一起组队啦。”她说着拍了拍可儿的肩膀，自己走向门口，在门口再次扬了扬手，咧嘴一笑，眨了下眼，才走了出去。 可儿回头看刚才也说过两句话的云星彩也早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好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跟着人群一起向纯诗之厅走去。 心中却有些担忧下午的考核。 需要和人搭档参加，虽然第五殿说的是临时组合，若是找不到还会帮助分配，但其实许多组合都是提前有了默契的——譬如艾莉和她那位男友。而且，各个学院为了自己的荣誉，也通常会提前给几个比较有把握入选的出色候选人找到合适的搭档——譬如望晴，他报名之后，风雅学院就马上联系了他，给他找好了另外一位出身精英班的搭档。 像可儿这样没有友人一同参选，又并非学院的尖子生的人，就只能在午餐以及之后的时间里碰运气的找搭档了。 “（希望女神保佑我找到合适的搭档。）” 可儿一边走，一边祈祷着。 ——滴滴滴。 传来了传讯的声音，可儿拿起中继器，点了点中继器的中心，外射屏幕出现在眼前。她点开了传讯一栏查看。 【来自艾望晴 可儿，你找到搭档了吗？如果没有，我有一位朋友，就是上次我帮助交简历的那位，报考的弓武者的职位，也没有搭档，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她在攻击上很强力，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因此需要协同使在一起。】 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可儿马上回复了。 不一会儿，再次有传讯到来。 【来自艾望晴 好的。我们在纯诗之厅的西北角。过来一起吃饭吧。】 第11章 神侍选拔4 纯诗之厅里人头攒动，可儿拿起了一个盘子，随意的从自助餐里夹了一块三明治，拿起一碗牛肉面，又添了几块冬瓜和一点芹菜，然后端着盘子就向窗户的方向走去。 望晴似乎是一直看着点餐的那边，见可儿取来午餐，就站了起来，向可儿招了招手，让她注意到这个方向。可儿逡巡了几步，才看到，然后快步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旁边。 “日安。” “日安。雨候补，这位就是可儿君。” 望晴的对面，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女，一头深蓝色的长发直直的披散下来，如瀑布一般，一张瓜子脸，面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显得单薄。她穿着裙装，在一群便服、运动服的候补者中，很是古怪。那是一身比头发颜色稍浅的深蓝的毛衣裙，只在右胸口别了蓝色的水晶蝴蝶胸针，裙子长到覆盖住了整个腿部。 可儿不由看向雨被裙子所隐藏的双脚。 在一片黑暗下，甚至都看不到是否有双脚。不知道她是暂时受了伤要坐轮椅，还是长期的残疾。若是前者，协同魔法确实有办法短时间缓解症状，恢复能力，若是后者，倒是让人有些感到奇怪。 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女，为什么要来第五殿竞选，或者反过来说，第五殿居然让一位身有残疾的人通过了初审和第一轮选拔。 少女轻轻点头，用清丽的声音说道：“你好，我是雨瑞深，毕业于芙蕾学院。请多多指教，可儿小姐。” “请多多指教。”可儿的视线有些看向望晴，不确定的问道，“瑞深……这个姓氏难道是……？” 雨点了点头，说道：“可儿小姐所想不差，我是音梦皇族的后裔，因血缘与现任族皇已远，失了姓音梦的权利，改姓了音梦第一任族皇的旧姓瑞深。” “这……方才真是失礼了。”说着，可儿站起来，轻轻鞠了一躬。 雨摇了摇头，淡然的道：“不必如此，礼本就不看行而看心，存敬即可。可儿小姐既然答应做我搭档，又都是候补者，更没必要分个高低上下。” 望晴更是笑着道：“看来可儿君是在学院里学礼仪学到条件反射了。” 可儿被这么一说，既感到不好意思，又觉得窝心到略有酸楚。 从旧城区出来，被挑剔礼数也不是一回两回，她也有些敏感于此。到现在，居然成了过度守礼的“典范”，也是讽刺。 和高居人上之人的隔阂，总是难以简单消除。 可儿来时，望晴已经基本吃完了，雨倒是还像没动过饭一样，餐具干净的摆在一边。望晴动了两筷子，就说道：“我先走了，我的搭档考完的早，已经在等我了，你们吃吧。”又小了声音，单独对可儿道：“相信她，她虽然行动不便，但实力绝对没问题，过关肯定没问题的。” 可儿心中一跳，忙点了点头，快速说道：“嗯，好。” 望晴收拾好餐盘，并没有招呼侍从，而是亲自拿到纯诗之殿的后勤处，然后走回来，再次告别后，拿起自己的外套快步走出了餐厅。 雨看着望晴的背影，又看向可儿，细声道：“可儿小姐，我开动了。” 之后，奉行着食不语的信条，雨一直沉默着。 她优雅的一小口一小口将食物送入口中，一点都没有沾到嘴边，每个姿势都像是训练过一般，流畅优美。淡然的眼眸毫不斜视，就如将吃饭当做一件任务般，没有对食物的味道挑剔，也没有对饱食的快感示出欢欣。 雨拿的食物不多不少，吃完用的时间也是没给人“狼吞虎咽”感觉、也没给人“细嚼慢咽”感觉的恰好的时间。吃完后，明明嘴上并无异物，但雨还是拿起了桌上雪白的餐布擦着嘴角。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坐在旁边，就感到一种难言的压力。可儿也只好捡起了在风雅学院学过的礼仪，虽不是不自然，却有些不自在。 过了会儿，两人都结束了进食，却竟是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正午窗外的光线摇曳在雨长长的发丝上，她像是享受着这样宁静的片刻一样，望向窗外，可是表情却还是严肃到让人不敢打扰她的思绪。 直到有侍从过来收拾两人的残食，雨才说道：“走吧，去第二轮的考核室。时间快到了。” 可儿忙站了起来，一下子比坐着轮椅的雨高了半个身子。 “好的。不过……您的脚是受伤了吗？” 雨摇了摇头，神色依旧没有一点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我以前遇到过险情，双脚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这幅样子了。……但是，请放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把握，绝不可能输掉。只是我移动不便，无法从攻击中快速逃跑，只要设立好防御壁障就可以，只有这点拜托你了，可儿小姐。其他都交给我就可以。” 雨用双眼直视着可儿。 是一双坚定的深蓝色瞳孔，却蕴含着犹如命令般的严肃。 可儿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少女也有这样的力量，不含任何厌恶意味的、感到了敬佩。 “我知道了。” 雨的神色一缓：“走吧。”她自己用双手抓住了轮椅的轮子，向前推动。 可儿跟上，她看到雨自己推动轮椅，似是略有吃力的样子，她赶忙跑了几步，到了雨的前面，问道：“需要我帮忙您推吗？” 雨看了可儿下，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不用对我用尊称也可以的。” “您是皇族的后裔，这样可以吗？”可儿稍微低下头询问，“若是您这么说，我之后就僭越了。” 雨再次轻轻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可儿二人在第二考核室门外分别登记了姓名。 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多都是两两一组在讨论战术，也有已经胸有成竹的正准备去报名挑战。 雨一进房间，就对里面充满人的气息的空气皱了皱眉，毫无犹豫的道：“走，去报名处吧。” “那个，我们不需要讨论一下战术吗？” 雨淡淡的说道：“相信我。而且我时间紧，还是快点的好。” 在报名处，她们这组是第四个来尝试的，而前三中有两个都挑战失败了。 虽然一共可以有两次机会，中途也可以更换搭档，但是已经胜利的就不能再挑战第二次，而且输了一次的话，评定分数会降低，除非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在激烈的竞争中，恐怕是难以脱颖而出。 可儿有些犹豫：“我觉得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好……我想要了解一下雨候补你的战法，也说说我的想法，可以吗？这样我也能更好的保护你。” 雨回头看了可儿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她似乎是有些无奈的样子，略带着笑意：“保护我……好吧，你若是一定要讨论一下，我们坐在那边说也可以。” 可儿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谨慎为上的将雨推到了一边。心中却觉得这位贵族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其实脾性却还算温和。 雨沉默下来，看着窗外逐渐有些阴霾的天气，大概是又要下一场春雨。空气中也多少有些湿润。远处有几只蜻蜓压低了身姿，仿佛是追逐它们一般，鸟群也在低空徘徊旋转起来。 雨简单的说了自己的战法，其实她坐着轮椅，也就是自己在后方不动，瞄准魔物，没什么特别的。 可儿就把自己想好的种种情况该怎么做援护，都和雨说了，雨安静的听着，不时也轻轻点头。絮絮说了十多分钟，其实并没有说完，但可儿自己停了下来。 雨出声问道：“调整好心情了？” 可儿点了点头：“是。……抱歉，我刚才其实是有些胆怯了，看到前面的组不少都输了。” 这并不是必要的行为，因为可儿并不了解这次测试的魔物究竟是怎样的，按照学院书本上教授的战术，照本宣科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雨必然也是知道那些基本的战法的。 雨没有责备什么，轻声的说道：“调整好了就好，……相信我。” 可儿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有对未知魔物的少许恐惧，但总归是鼓起勇气向着报名处走去。 但此时报名处已经有人开始排队了。可儿忙站到了队尾，刚刚站定，就又有人排在了可儿的后面。大约是与可儿一样的，调整好心态准备战斗。 “……人真是很多。” 雨用清明的眼睛看向可儿，说道：“不决断的后果就是如此，说来也是幸运。如果是真的战斗的话，你刚才的一瞬间的犹豫就或许会送了命。现在的后果不过是多等待些时间，也没什么。” 可儿点头道：“是这样……我应该接受教训。” 雨没再说什么，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周围的气氛却是越来越浮躁，有的候补者进去没有多久就从房间中脸色不好的走了出来，也有的是战斗一番后志得意满的踏出房间，有喜有忧，队伍里的众人也不由得窃窃私语。 在报名处的后方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中都有一位考核者展开了模拟魔物结界的中继器结界。而房间外面，协同系的导师与金晶神侍正站在三个房间前中央的空地上，或许是正准备给意外受伤的候补者疗伤。 又等了半个多钟头，才排到可儿。 可儿看了看登记表，前面进去的里，虽然不至于如一开始一样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胜利，但也是对半分，甚至还有一组的两个名字被画了红叉，大概是挑战了两次都失败了的。心中虽然紧张，却也没有萌生退意，她拿起笔写下了两人的名字和证件号码。 第12章 神侍选拔5 “请去第三个房间。”站在前面的文官检查了房间分配的情况，与里面的测试者联络后，才对等待多时的可儿说道。 “好的。” 可儿点了点头，转身帮雨推起了轮椅，周围的人都频频侧目于这位无论如何不像是能与魔物战斗的轮椅少女，雨却好似一点未察觉般的，少许闭目。 轮子摩擦木地板的空隙，传来一下一下的呯呯声。 到了门口，雨抬起手，刚好握住了门把，她毫无犹豫的将门把转动，推开了门。 站在里面的也是位圣校的老师，年龄颇大，白须从两鬓到下颌几乎都连了起来，他眯着眼，走了过来，只是说道：“两位请拉着我的手。” 雨闻言，向前倾身了下，有些勉强的拉住了老者的一只手，可儿则拉住了另外一只。 “检索、自由、结界。” 老者用着犹如歌咏一般腔调起伏的语调，轻轻、长长的念着这句话。 可儿曾经也几次在练习的时候进入过老师创造的结界，悠扬的念词音，却让身体本能的紧张起来。视线变成了一片黑雾，就如突然有人拉了灯一般，突兀的一黑。 是个意外简单的结界。没有山峦、树木以及一切干扰的环境要素，只是一个空旷、黑暗又无光的空间而已。 可儿一时甚至看不清自己同伴雨的身影，她稍微有些慌乱，却还是凭着记忆摸到了雨的轮椅的把手，心中一安。她环视四周，没有一丝光线，只有全然的未知。 可儿动用起最大的感官去感受着周围，几乎没有办法分神说话。但用魔力探查却是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黑色的周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结界大小与房间差不多，是接触战，麻烦你援护。”虽然对雨而言，接触战理应是下下签，但她仍旧平静的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快速而熟练的道，“检索、结界展开、储物、镜弓。” 下一刹那，在她的手中出现了一团淡蓝色的水雾，光华渐盛、渐长，然后形变为了弓的样式。水汽凝结，材质犹如冰般透明，色泽却如湖般碧蓝的长弓出现在她手中。 在黑暗的结界里，长弓所发出的淡蓝色荧光，就如幽幽灯火般，照亮了雨的周边。 从中流泻出巨大的力量。 “（好漂亮的弓……）” 然后，雨将弓对准了可儿。 “……哎、…………” “检索、击退。” 还不待可儿反应过来，弓中显现的箭矢就已经射出，擦过了可儿的肩膀。 雨目光毅然的道：“魔物，在你后面。” 可儿转过身去，才看见一支发光的箭矢，正插在企图借着黑暗偷袭的“某物”身上，“某物”的体貌仍然隐藏在黑暗中，而箭矢也片刻间如蒸发般的消失了。 虽然在最初的刹那感到了茫然，但下一刻，熟练到几乎刻在骨子里的练习让可儿本能的念道：“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吾心！” 这是最基本的防御魔法，能以魔力构建出球状的防护壁，展开在四周。容纳量在一到十人，强度取决于灌注的魔力与对方的攻击力。 紧接着，就有撞击在防护壁上的声音，连续四五次的冲撞，似乎是魔物在不大的房间里窜跳着，企图找出防护壁的缺口。 不过钢之壁是初级防御中唯一的球形防护，所以并不惧怕这样的尝试。 雨并没有询问可儿的防御情况，不知道她是觉得可儿足够值得信赖，又或者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但检查了自己魔力存量的可儿知晓，方才的一连串攻击只让防御壁的强度下降了十分之一不到，而构筑这样的防御壁只耗费了自己2%的魔力。对手确实不强。 如果魔物的攻击维持这个水平，按照耗尽魔力算，拖上一个小时都问题不大。 问题是在一片黑暗中，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来。 “防御就交给我。雨候补，你能瞄准魔物？” 雨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连月光都没有的暗夜，只能说试试吧。” 雨向着黑暗中射出了两箭，但并没有带着魔力，只是在探查魔物的移动速度。但是一片黑暗中，很难确定是否击中了。 魔物继续在进攻防御壁。从同样的方向传来了连续的碰撞声。可儿不得不调动魔力修正防御壁的力量密度，将单一方向的受损程度平均起来。 “现在这个用的是低级的，估计可以抵挡三分钟左右的攻击。也可以更换一个更持久的。不过重新施法的时候还请你援护我一下。” “不用。两分钟已经足够。”雨的目光仍旧是逡巡于黑暗之中，“g级魔物，也就是两个人的强度，若是连这个都不能瞬间解决的话，……遇到c级以上的还不是片刻成了肉泥。”虽说如此，她却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以魔力探查看不见身影的魔物的去处。 片刻后，雨突然向着某个方向射出颇具力度的一击。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雨再次拉开了弓：“有些偏离了么。那么……” 可儿在背后，一边维系着防御壁，一边也在思索如何应对。 需要一点光线。 攻击魔法中的火系，协同魔法中的照明增益，创造魔法中的即时照明球，都可以做到。 但是，照明增益并不是可儿所熟悉的魔法。想要一下子完全照明这种大小的结界，恐怕只能维持十秒左右。因为熟练度太低，也不属于模糊咒的范围，连续施展也颇成问题。 假设可以配合“魔力球”的魔力补给，连续照明也不是不能做到。可惜规则是不允许携带补给的。大概是为了防止出身好的候补从家中带来大量珍贵的创造物而带来不公吧。 “照明的话，十秒足够吗？” 雨回过头来，她似乎自己也有照明的手段般，仍然并无焦虑，她只考虑了一瞬，就点头：“那也可以。五秒就好。只需要一击。那就拜托你了。” 可儿有些吃惊雨的回话。要知道，前面的组合一般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她凝视着雨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如海面一般平静的目光。然后，可儿下了决定。 “明白。但这不是模糊咒，我念咒时，防护壁也会有些破绽，请你注意！” 虽然谨慎为上的话，还是应该找到更稳扎稳打的办法。 但是可儿决定相信雨一回，选择了有些果断而鲁莽的战术。 “检索，”因为是不常用的魔法，可儿费了一番思索，才回忆起咒文本身，“以吾之身，奉汝之命，理性所踏上的螺旋阶梯，无尽的尽头，天穹的光辉，以在那之后的光景向汝起誓，希望在此身不曾忘怀，光与暗的夹缝中，永存的、久远的、来自古代的种子永不消弭，光明之神冰黎，以汝之名，光辉此世！” 冥想着自己身体被光辉照耀的样子。 以可儿自身为中心，光逐渐爬上了结界的顶端。 通过光之子的反射，雨的双眼捕捉到了魔物的身影。 “检索、追踪、连续。” 原本是冰蓝色的细箭，却如同是燃烧的火焰末端一样，燃烧起安静的蓝焰。 雨瞄准了一下，就射出了箭矢。 魔物当然是逃开了，敏捷的跳跃，如同弹力球一般在结界内左右弹跳。 但是，箭矢本身却在空中拐了个弯，直接的、……不，是如“瞄准就不可能逃掉”一般的贯穿了魔物。魔物被钉在了结界的边缘，但是并没有死去，还在抽动。 而光辉已经慢慢变弱了。 但是，忆雨却并没有移动，反而是冲着已经没有了魔物的地方，射出了三、四发箭矢。 已经完全的黑了下去，可儿感到光辉消散，她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视线中，看见了如同流星一般的箭矢，但并不是直线的移动着，仿佛是追逐着什么一般的舞动着。突然，其中一束光芒消失了，只留下“碰”的一声，接着所有的箭都转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一一的插了上去。 “你用的是什么？弓箭？魔法？” “追踪箭。”雨淡淡的道，“被连续五次击中，怎样也不可能活下来了。” 可儿知道弓能射出追踪系的箭矢，可是那通常是寻物或追踪人用的，而不是真正带有威力的攻击才对。况且追踪的箭矢，根据对象的抗魔力不同，也会损耗使用者自身的魔力，而武者本身通常魔力很低，连续使用本就难以想象。 “那不是寻物用的？” “是的。不过把大量魔力附着在箭矢上，直接砸过去，也是能凭借魔力本身造成巨大伤害的。就如绑着巨石的箭矢，不同只在于很轻盈罢了。”雨说着，已经收起了弓，光环一散，就回归到她的中继器中。 “好厉害……”可儿在心底感到了震惊，这么做几乎是超过了中继器魔法、到达了自由魔法的境界，雨虽然是武者，看起来魔力却并不会比魔法师低，甚至是比一般的还要高。 的确堪称是圣校的精英。并不是如她一样偏科，而是无论哪一样都能拿出手，而且不缺偏门绝技的人。 结界消散了，犹如碎片一般的碎裂，原本的房间浮现出来。 虽说仅是极低级的魔物，但仅仅一分钟就将之消灭，只有两次真正造成伤害的攻击波，可儿难以想象雨的每一击中蕴含了多强的力量。 甚至让人感到，某种意义上，雨其实并不需要可儿的辅助，也有独自应付魔物的实力，因为魔物近身来的时候，雨是能够察觉并且用弓击退的，就如她最开始援护可儿时一样。而一旦被雨捕捉到了一次，就必死无疑…… 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的说相信她。 雨却是先说道：“方才的辅助，谢谢。可儿小姐的确是位出色的协同魔法师。” “只是有好好训练基本功罢了……雨才是真正的天才。” 雨却并未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欢欣，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只是凭着力量胜过对方而没有章法的乱来罢了。那么，去最后的考核吧，我的时间有限，可儿小姐。” 第13章 暴雨即将停歇 考核室外，依旧拥挤的等待场所，仍充满着窃窃私语。 “哎，她们不是才进去一小会儿吗？” “是输了吧。那个坐轮椅的孩子，怎么也不像是有能力竞选神侍的。” “可她们直接被老师引导出去了！” “不会吧？” 可儿颇感受到众人目光带来的压力，她们两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就连考核的导师本人都有些讶然的问了问两人的名字，不过她还是听从雨的话，快步的向着第三个考核室走去，第三考核室的对面是一个与风雅学院的比赛擂台十分类似的比赛场地，并且已经有几组同学坐在场边。但可儿两人还是先被引导到了第三考核室里。 “是第十一个通过的可儿与雨瑞深组合。”文官先向室内坐着的二人介绍道。可儿抬头，看到两位男性，其中一位穿着神官的衣服——恐怕是克里马科斯神官了，另外一位从穿着上看，似乎是位祭司。 克里马科斯神官带着眼睛，面相和洛文神官恰好相反的给人冷冽之感，他打量了二人片刻，将两人的资料过目了一遍，才开口说道：“两位都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通过了前两轮的考验的。前两轮是计分的测试，两位现在的成绩，可以说是很有希望选为神侍的。”语气公事公办，不过也透着一丝长官对可能的未来下属的鼓励之意。 “第三轮测试，由我在这里与两位说明一下。”旁边的祭司说道，他看似是重复了很多遍这样的话，熟练但毫无感情，“第三轮测试并不计分，因此两位不要过于紧张，走到这一步，你们在对抗魔物的潜力方面，可以说已经是非常优秀了，但是，第五殿并不仅仅是抵抗魔物的组织，也会有处理国际纠纷的时候，因此以防万一，我们也需要测试你们与人对战时的能力。” 他停顿了下，看向可儿二人，似乎在确认两人是否理解了上述话语。 “形式与你们在圣校时的比试没有太多差别。输赢不重要，主要是看你们的反应力、技巧和经验，记录下来以供将来评议时参考。因此，并不是说输了就没有机会了。故而，请你们不必太过在意，只要发挥平时的能力就好。……当然，这也是说，请你们不要对对手下重手，怎样掌握程度，你们在圣校也有过比赛，自然知道。若是有事故，第五殿会进行彻查，假如是意外则罢，若是发现哪位候补故意炫技、下了重手，自是从重处罚。” 他这句说的严厉。但随后，语气就平稳下来。 “另外，你们可以选择此时退出，这并不会影响你们之前的分数，但可能会在评议时吃亏。你们现在也可以选择更换搭档参加第三轮测试。但是，一旦你们决定继续搭档，我们这里会即刻给你们匹配对手，为了公平起见，知晓对手后可以弃权，但不可以再次更换搭档。” 恐怕是为了防止出现公报私仇，或者针对对手的弱点而故意找来克制之人的情况。 虽说输赢不重要，但如果开场就因为针对性的攻击而输得凄惨，对于个人是太过失脸面、恐怕也会被质疑能力，对于第五殿则是失去了考察个人技巧的意义、白白浪费了时间。 祭司停顿一下，给了可儿两人消化的时间，才问道：“有问题请现在提问。明白了的话，就给我答案。你们是否参加第三轮？是否要更换搭档？” “我参加，不需要。”雨简短的说。 “我也是。”可儿也说道。 “好。”祭司点了点头，他转向了克里马科斯神官，点了点头。 “这边正好有一组和你们分数相当的组合，这边是你们对手的名字，出去再打开。”克里马科斯神官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可儿双手接了过来。 雨却是问道：“神官大人，我们很快能比赛吗？” “我不知道。”克里马科斯神官看向了雨，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去对面问吧。……下一组。” 可儿推着雨的轮椅走到走廊上，四处都铺着地毯，有几组通过的候补者站在走廊里闲谈，也有垂头丧气、看起来失利的人，正向外走去。从半开的窗户中，春日之风夹杂着草木气息传来。愈发闷热了。 “……啊呀。” 可儿打开了折叠的纸，轻轻一叹。 印着第五殿徽印的纸面，写着如下的内容。 【艾望晴风雅学院1023毕业魔法师 希丝风露风雅学院1023毕业剑武者】 她弯下腰，将纸递给雨看。 雨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些波澜：“……希丝和望晴。不错嘛。” 可儿将纸折好，放入自己的左口袋里。 雨沉思片刻后说道：“据我所知，希丝皇女擅长近战，望晴君则擅长远攻。不过，希丝是那种堂堂正正进攻的类型，不擅长闪避攻击，而且也没有充分的防御手段，我有条件全力输出的话，赢下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他们也可能先瞄准你，若是你倒下了的话，就先治疗自己为上。我能撑一会儿的。” 可儿点了点头，心中却没有底。 望晴是风雅学院在攻击魔法上的王牌自不必说，老师们替他选择的搭档，也是整个风雅学院武者中最引人瞩目的希丝皇女。 希丝皇女是暗族四大国之一的、风露国的族皇之长女，理论上拥有第一继位权。希丝皇女在学院的风评极佳，为人也是温和亲切、广有友谊。且她虽然是暗族，却一直致力于推动光族和暗族的和解与长久和平，正因如此，才来到了光暗混居的光影城的风雅学院就读。 她刚刚就读风雅学院时，用的是化名，那时就力排众议的组织过光族和暗族能共同参与的社团，还推进过在饭堂中“光暗不分桌”的运动。近来才曝出她是风露皇女的事实。 她的名声即使作为一介普通人，也是学院里皆知的，知晓她的皇女身份后，更是令人钦佩不已。和望晴组合，果真是打出了风雅学院的名号，令人侧目。 雨转过头来：“你也是风雅学院的，认识皇女么？” 可儿摇了摇头：“不，怎么可能。只是打过照面。她是位值得尊敬的皇女……” 雨微微颌首，没有再说话。 比赛室十分拥挤，等待的组合已经不少了。可儿将雨的轮椅推到安全的角落。有负责文官主动走了过来，询问了姓名后，给了她们二人名牌，别在身上。是一个圆形的、写着“五”的牌子。 “不好意思。”雨看向文官，“还要多久？” “半个小时一个组。现在是——第二组，不过快结束了。”文官看见另外一组人走了进来，向雨行了礼后，就迎着新的组合走过去。 雨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每个组半个小时比赛来算，现在才到第二组要结束，她们这组恐怕还要等待一个半小时以上。 可儿也有些泄气的靠在墙壁上，半是闭目养神的闭上眼睛。 可实际上，还有换场、评委评分等诸多项目，等待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不少。 第三组结束时，外面的雨已经下了起来。噼噼啪啪的击打着地面。空气湿润而冰冷，就如倒春寒般，让人有些瑟瑟发抖。 第四组过半，小雨已经变成了暴雨。昏暗的天空让心都沉闷下来。 就在可儿觉得昏昏欲睡时，雨突然说道：“抱歉。请允我离席。” 可儿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看向她，雨却已经推着轮椅向外走去了。速度并不慢，片刻间就到了走廊之上。 “怎么了？”可儿往外跑了两步，在走廊上查看情况，只看见看雨在走廊的尽头里和人用中继器通话传讯，一时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打扰她，询问情况。 雨不时点头，手紧紧的握在窗户的边缘上，大雨的痕迹中，她的手周围出现了一团雾气。 可儿正准备走近些，就听见有人从背后叫住了自己。 “可儿？怎么站在门口。” 可儿转过头来，看见艾望晴从外面走过来，他把正装样式的帽子和外套放在了手中的袋子里，身上穿着的是白黑相间的运动服，看起来并不厚、反而有些紧身，在春天看起来还是有些薄了的装束，不过从他的头发还贴在面颊上、脸色也很红润的看，他大概是刚刚去跑步或者做过什么准备运动。 因为他和希丝的组合没有协同使，大概要采取相当程度的运动战术，才能避免遭到单方面的攻击。 他站定在可儿面前。 第14章 暴雨即将停歇2 “要去做什么？最好快点，虽然我可以帮你说一声，不过裁判可不会等太久。” “啊……并不是……” 可儿回头，看向还在那里通讯的雨。 望晴却没察觉什么异样，反而说道：“透透风也好。正好也想和你谈谈，先恭喜你晋级到这里。接下来的第三轮，只要不是表现的太糟糕，根据经验，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嗯，但果然还是没有底。”可儿再次用余光看了一眼雨，看她仍然没有移动的在原地通讯，才放心的转过身来，半开着玩笑的随口道，“多少放水一下？” “嗯，可以。”望晴一点都没有犹豫的说道，倒让可儿一愣，“我刚才也在想这点。如果我一开始不攻击你，我想希丝皇女肯定能看出你们组合的弱点在你身上，会猛攻你。不过如果只有希丝攻击你的话，你全力施展防御魔法应该能多少拖住她——也不要防御的太紧密，让她觉得能够得手，这样她就不会转而攻击你的搭档。在这期间，你的搭档应该能做到一边拖住我的魔法，一边找机会、抓住希丝的弱点击败她。” “那、那你怎么办？” “之后就要麻烦你配合一下，制造点空隙被我击倒，如果你不想的话，我想我应该也能通过持续的猛攻、穿透你的防御壁，不过这样你会消耗魔力到虚脱。……之后我和你的搭档应该能互相牵制直到三十分钟，比赛就结束，这样可以吗？” “基于个人私利考虑的话——我没有意见。只是……这样合适？” “呵，你看看？” 望晴指着台上，可儿也看向台上，正是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艾莉诺馨和应该是她的男朋友的一位剑武者，对战同样有过一面之缘的云星彩和她的搭档，双方你一招我一招，倒是有来有往，彼此也都展示了自己的拿手绝技。那个艾莉诺馨虽然是协同使的职位，但是居然在攻击魔法上也有些造诣，加上她男朋友也不差，可以说是多少压制住了对面。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两边能够一战的局面。 “他们这组的戏演的就有些差了。虽说大家都知道，要多多拖延时间、多展示自己的长处，才是双赢的局面。可是这组里，那个协同使和剑武者的组合明显强过对方，却频频的没有结果对方，恐怕评委们都看了出来。” 望晴是从小长大在第五殿的，他对这方面的技巧自是比旁人知晓清楚。 “而我们的对战里，坦率说希丝皇女比你强得多，不过雨这样远程的攻击，正是能克制她。不如我们就演出一场你们凭借技巧以弱胜强，然后我们这边也打败了明显很弱的你，最后我和你的搭档，两个都是远程攻击的，谁也不能怎样谁，……不是更有意思吗？也能给评委们留下最深的印象。而且，说句实话，我、希丝皇女和雨入选问题都不大，但是无论哪组里，协同使都很难展现自己的长处。会一点攻击魔法还能多少秀出来，可是你也不太会，既然如此，不如就展现你的最长处，给别人留下最深的印象——你对协同魔法的造诣可以到防御住希丝皇女的攻击给同伴制造机会。……我知道你的实力是可以的。” “这、这倒是。在这点上，我还是有自信的。” 可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能吐出这样的话语—— “谢谢你。……真的是，谢谢。” “我也不说客气话。但能够和我们这组分数差不多的话，说明你在第一轮的表现也是非常出色的。有一半的功劳是你自己的。”望晴坦诚的道，然后突然笑着问，“你的搭档还不错吧？她当时说想要我帮忙找一位协同使搭档，我就想到了你。” “是的。她真的是很强。” “切实的评价。” “……可是，为什么芙蕾学院没有替她安排搭档？” “她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所以在芙蕾学院也时常是缺课的，因此才……” 可儿略感奇怪，但接受了这个答案。 “但是，坦率的说，她是位很棒的搭档。” “是的。不管是不是能选上神侍，我想她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对你来说。”望晴说着，向室内望去，前面一组已经比赛完毕，正在等待评委的记录，希丝皇女也已经站到了准备区，“快到我们了，走吧。说来，雨候补呢？没看到她。” 雨的轮椅让她无论何时都很容易被发现。 “她在那边接收传讯——” 可儿转过身，但是，走廊的尽头已经没有了人。 空荡荡的通道，半开的窗户刮着有些让人发冷的风，毫无人迹。 “哎？” 可儿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冲到脑袋顶。 “下一组，第五组对战，由可儿雨瑞深对战希丝风露艾望晴——” 扩音器不合时宜的大声聒噪着。 “怎、怎么会？”可儿一时感到手都颤抖起来，心里安慰自己别乱了方寸，拿起了中继器，想要给雨传讯通话。 但是她刚刚拿起来，就接到了传讯。 只有一行字。 【from雨·瑞深 对不起。急事。】 可儿感到脑中热腾腾的，无法思考。 呼吸都感到了困难。 “怎么了？”望晴也有些奇怪的问道。 可儿用有些不受控制的手，勉强拿起中继器，给雨再次发送了传讯通话的请求，但是雨的中继器居然是“通话中”的状态。 “下一组，请艾望晴、可儿、雨瑞深到准备区来。重复一遍，请艾望晴、可儿、雨瑞深到准备区来。否则就算是自动弃权。请艾望晴、可儿……”扩音器反复念着。 望晴忙向室内奔去，一边看向可儿：“快走，雨候补呢？” 可儿却是向着反方向跑去。 走廊的尽头。空无一人。 转过去的角落。空无一人。 会不会在一楼？但是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望晴追了上来。 “……我、……我不知道。”可儿感觉腿都要软了下来，几乎是强撑着道，“她刚才还在这里的。她不见了……” 望晴先是一愣，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明白可儿所说的她就是雨。 “怎么会这样……”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说道：“可儿，你应该先去准备区说明一下情况，请他们通融一下，再来找一找，不然你这样追过去，你们组现在就会被判定弃权的！” 可儿的双瞳中盛满焦灼，她重重点了点头，心中向女神祈祷，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 但是并无神意回应。 暴雨逐渐停歇。窗外传来了鸟鸣，湿润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气温回升起来。下午的阳光也温和的从乌云后显露出来，将墙体染成黄色。 十五分钟过去了，在全第五殿放出的广播，也没有获得雨瑞深的回应，或者行踪。 坐着轮椅的女性，理应是十分显眼的。 “在第五殿内问了，各处都没有看到雨瑞深候补。”有文官来到正殿，鞠了一躬，用沉稳的嗓音说道。 已经因为这件意外而从对面过来的第三轮考核负责人克里马科斯神官点了点头。 “神官，会不会是在第五殿外面？”望晴在第五殿长大，和这位神官自然是很熟悉，也算是多少拖延了时间。 “若是她已经走出第五殿，不就同弃权一样。”克里马科斯神官淡淡道。 望晴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点了点头，不得已道：“是……” 克里马科斯神官沉吟片刻，看了看表，终于说道：“已经十五分钟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可儿候补。” 低头坐在一边的可儿，忙站了起来，却觉得有些贫血一样的，眼前略微一黑，只是站住了，轻声道：“是，神官大人。” “根据规定，你们组必须弃权。……我们已经通融了十五分钟，再等下去，就对其他组不公平，希望你理解。至于望晴你们组，换一个对手比赛。” 可儿极艰难、但也极快、极小声的说道：“是，神官大人。” 在“是”字脱口而出时，感到了室内围观的人潮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热浪，灯光亮堂到让人头晕，陷入了只有自己一人的嘈杂世界里般……可儿运作着魔力，让身体多少维持着清醒。 “等等！神官大人。” 出声的，令人意外的却是对手、希丝皇女。 这位皇女穿着印有风露国国徽的浅绿色运动服，肩膀与小腿上还秀有白色的花纹，颇显尊贵。她有着过肩的一头金发，尖脸、大眼，即使同为女性，也很难否认她的美貌与贵气结合之下的魅力。 她将自己金色的卷发扬到身后，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神官。 “这样未免对可儿候补不公平，雨……雨瑞深候补或许是有急事。但这和可儿候补无关，可若是直接判定可儿候补输给我们，不和我心中的道德律，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是上策，可在比试中，却有些令人感到遗憾。我觉得可儿候补或许可以重新找一位搭档，也或者，我愿意和可儿候补单独打一场。” 作为皇女的她，比神官的地位要略高一些，因此才能这样的出言直谏。 她并不是视他人的痛苦于无物而追求自己胜利之人。 可儿不由得有些感激。 希丝皇女看向可儿，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眼神，她走过去拍了下可儿的肩膀，转头再次看向神官，“神官大人，您认为呢？” 克里马科斯神官看着希丝片刻。 希丝也没有退缩，不如说略有莽撞的直视着神官。 克里马科斯最终深吸了一口气。 “我个人没有反驳皇女的意愿，但我与皇女都有遵循神谕的职责。皇女的意见尽管符合伦理，却并不符合规则。第五殿神侍选拔的规定乃是神所赞同，皇女该清楚，是不可随意更改的。我不可能允许可儿候补继续参战。”克里马科斯无一丝动摇，但他并没有看希丝皇女，而是用含着冷意的目光直视可儿，“况且，可儿候补是协同使，我想协同使本身可能也很难在这样的比赛中展现出什么。这个比赛不计分，也可以弃权，并不影响分数。……皇女，我可以向你保证，可儿候补在参评时不会受到没有参加第三轮比赛的影响，这样如何？” 希丝皇女也有些动摇，她看向可儿，用眼神询问着这位对手。 而克里马科斯，也用眼神多少含着警告的看着可儿。 第15章 暴雨即将停歇3 可儿大约明白，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挑起风露国皇女和第五殿的争执为好，心里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是和希丝正面对抗，就是再组队，恐怕也难以恢复方才的状态，不如见好就收，也许还多少有些机会，于是轻轻屈膝道：“谢谢皇女殿下，但可儿现在也有些失神，恐怕难为皇女殿下的对手。还是不要献丑了。” 又向着神官说道：“神官大人，谢谢您的保证。” 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倒是和身边的文官说了两句，有位文官就走过来，带着可儿走出了比赛场，没有给希丝皇女再说什么的机会，望晴在克里马科斯神官的眼神示意下，也只能看着可儿有些脚步不稳的走了出去。 半响，希丝皇女垂下了肩，走向望晴，嘴紧紧抿着。 她小声的说道：“对不起，……我总是搞砸。” 神官已经宣布了望晴二人的对手，是来自普帝国的魔法师兼扇武者洛玖曦和刀武者温云岚。是望晴完全不熟识的对手，而且普帝国的光族向来仇视暗族，希丝却是暗族的皇女，这样的分配让望晴不得不从刚才的失落中警醒起来。 “希丝皇女，先想一想下面怎么办吧，失落也无益。对手和我们的组合是一样的配置，一个近程一个远程，这倒是完全的实力定胜负了。另外，对方是光族，可以想见的会集中攻击皇女你，所以请你注意，尤其是开头时，如果危急的话，我也可以用一点简单的协同魔法牵制。” 希丝抬起头来，神色虽然有些不乐，却也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全力以赴的。堂堂正正的决出胜负。虽然我更想和雨儿打一场，但是既然不行——我知道怎么做。先将那位刀武者打倒，另外那位似乎是个不得了的双修者呢。” 一般而言，在学院里只会修习一样。 但是偶尔也会有能够融会贯通两面的人，能够同时从两个课程里毕业——虽然学会两样能力是谁都可以，希丝自己也不是完全不会魔法，但是能够将两样都达到毕业的水准，就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对方应该是身处普帝国的冰黎学院的王牌吧。 “我知道了。” 望晴深呼吸着，不得不全力以赴下一场比赛。 心中却想到可儿走出场外的背影，望向门口。 当然是已经谁都不在了。 ********* 是夜，第五殿。 众位在第五殿内有权威的殿主、副殿主、神官等人都汇聚一堂，加上各个圣校的导师，与负责整理资料的文官们，围坐在几个相距不远的圆桌前。 “金晶，先由你汇报一下协同使选拔第一轮的情况，先念出前五名吧。” “是，分数排在前五名的分别是出身焰影学院的暗族女性候补艾莉诺馨，出身风雅学院的光族女性候补可儿，出身冰黎学院的光族男性候补罗三重，出身冰黎学院的光族女性候补云星彩，和出身芙蕾学院的暗族男性候补明乌尔夫。” 金晶说完，行了一礼，退到一边，等待着众人讨论。 “那位艾莉诺馨在第二轮和第三轮上表现的不错。尤其是她不仅协同魔法出色，还会一些攻击魔法，是挺全能的。”一位圣校的老师说道，“既然她是第一名，理应录取她。” 这个意见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肯定。 “既然有了一个暗族，剩下的就从可儿、罗三重和云星彩三位光族中选择另外一位协同使吧。”光族副殿主吴蛟建议道，“各位有什么建议？” “听说这位可儿候补没有参加第三轮……”有人说道。 “已经说了不考虑那个。”艾玫晓神官说道，“也是因为意外，雨瑞深候补她……总之，已经保证了不会因此影响可儿候补。” 众人都不再提，至于心里怎么想，却也难说。 “我认为云星彩候补不太合适。”说话的是协同系的一位老师，“她今天迟到，而且表现的非常鲁莽、笨拙、紧张。协同使是支撑整个队伍后援的角色，虽然一般情况下，是队伍里比较轻松的职位，可是紧急情况下协同使职位反而压力是最大的，一点失误，就是人命关天。这位云星彩候补，若是在关键时刻还出现今天的情况……” “我也认为云星彩候补确实有些马虎。” 几位老师纷纷表态，于是就从候选的名单中也剔除了云星彩。 而对于罗三重和可儿的选择，大家多少有些举棋不定。论成绩，可儿候补更高，可是可儿候补的队友却是那位雨瑞深，老师们多少觉得她第二轮的成绩有些水分，第三轮又没有参加，不好判断，但是可儿候补是艾玫晓神官推荐的人选，总要给一些面子；罗三重虽然成绩低一些，可是他的队友却是名不见经传的，第三轮里虽然表现并没有太过出彩的地方，可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了。 说了几番，也没有讨论出结果来。 直到有位老师说道：“看来两人的实力是不相上下，金晶神侍，请问有没有其他方面的资料，比如你观察到两个人品性如何？” 金晶不妨被问道，很是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可儿候补是个温和乖巧的，倒没有看到她如何。那位罗三重候补……我记得他坐的是第一排第一位，正好云星彩候补摔倒的时候，他过去扶了一把，想必是个热心的。” “这协同使可不是需要热心！” “但是他坐在第一排，多少有些因缘际会。” “可是神的安排，有的时候就是通过这些巧合来呈现人世间……” 大家又说了几轮，多数人倾向那位罗三重，可也没能确定下来。 “各位先等等，你们说起那个摔了一跤的候补，我倒是想起来，在金晶神侍专心于测试的时候看到的一件事。”洛文神官突然插口道，“那个可儿候补，在等待的时候用治愈魔法治好了那个摔倒的候补。是不是也挺热心的啊？” 金晶一愣，然后低头道：“这，我并没有注意。” 但是，艾玫晓神官却有些脸色不善的看着洛文，洛文一向大大咧咧，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可他的这一言，的确是让场上的气氛却急转而下。 “与人为善是好事。可不分轻重，可是坏事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说道。 “这位老师，这不是好事吗？”洛文也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挠了挠后脑勺，摸不着头脑的道，“其实，我也不是协同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洛文神官，我想您应该注意到过。和您合作的协同使从不为您治疗小伤口。” “这倒是……” 另外一位梳着短发的女性评委倾身向前，抢先说道。 “让我来解释吧。洛文，治愈魔法耗费的魔法量很大，即使是最初级的，也通常要耗费10%以上的魔力，控制不好的话，用掉20%也是有的。高级魔法熟练了之后会好一些，但用于治疗那种小伤，一方面是浪费魔力，另一方面也是让同伴养成了不注意小伤的恶习，甚至是潜意识的不去注意躲避攻击，这样伤口越来越多，协同使有多少魔力也顾不过来。”有一位曾经担任过第五殿神侍、但后来成为了圣校老师的人说道，“因此一般协同使在攻略魔物结界的时候，是不会给同伴治疗小伤口的，而只会将魔力用在刀刃上。这是协同使的约定俗成，这位可儿神侍不会没有学过。……若是她知道还这么做的话——” 这位评委住了口，多少给以前的同事艾玫晓留了面子。 可另外不知内情的评委却接着说道。 “要么就是她太过天真良善，要么就是她刻意的想要引起神官的注意而博取眼球。后者自不必说，第五殿神侍不能要这种计较之人。若是前者，虽然这是不错的品德，可第五殿里……各位也知道，并不仅仅是击败魔物，还有出席国际事务，甚至是调停等等行动……感觉她未必合适。” 艾玫晓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 她也不能太过以公济私，况且，艾玫晓也确实不了解可儿真正的品行。 更不可能知道，可儿本身能够那样细微的控制治愈魔法了。 最终，她不得不道：“殿主，您说呢？” 坐在圆桌正前方的是，第五殿如今的殿主傅繁英。她的头发已经带着灰白，但眼神一样如鹰般犀利，皱纹凝结成了威严，只是端坐，就气势铺面。 傅繁英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我认为，有时力量的强大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力量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与提高的，但一个人的意愿、个性和精神，却是很难变更。有时，也会造成重大的差别。” 殿主都如此说了，自然是划掉了可儿的名字。 接下来就到了魔法师与武者的选拔，因为是要近战与远程搭配，故而将习弓、习枪械的也与魔法师放在一同考评。 艾玫晓自觉方才气氛因为自己而有些尴尬，故先说到：“打过招呼，内定的人选有皇族的希丝风露和雨瑞深，以及普帝国后族温家的温云岚三人，这已经是两位近战，一位远程了。” “霖儿，可别忘了望晴啊。”克里马科斯神官大约是想要多少安慰下艾玫晓，叫着她的爱称——从她的称号“玫瑰之霖”中选取的一字——提到了望晴。 艾玫晓谦虚的道：“那太抬举他了……” “怎会，他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殿主也存了安抚艾玫晓的心思，自然是一锤定音。 于是内定的，就有了两位远程、两位近战。不过这些人本就成绩突出，也无甚可质疑。 又看了各个科目考试的前两名，众人再次讨论起来。 “各位还有没有谁想要推荐哪位？”暗族副殿主赛德问道。 “我倒是有一位想要推荐的，……这位洛玖曦。是温云岚的搭档，也是普帝国现在宰相家的远亲女孩，她的出身、实力都是上佳的。还是罕见的‘双修者’，能承担近程与远程两个职位，如果入选，也能灵活安排。”冰黎学院的一位老师说道 “她是不错，不仅攻击魔法强度颇佳，还会相当不错的扇武者功夫，能进能退。” “还有这位丁冬，是这次报名的唯一的‘创造者’，确实有些绝活……” “和艾莉诺馨搭档的迪斯瑞文哲也是不错的。” “但是他的性格有些暴躁，我觉得不适合当神侍——” 众人讨论半天，终于是确定下了十二人的名单，如今已经是凌晨时分。 午夜的寒气降临在整个光影城。 第16章 我之真意 神侍竞选已经过去了三日。 可儿躺在自己的床上，坐立不安着。好的预感、好的期望、坏的预感、坏的噩梦交缠在一起。 通常神侍竞选后，在第三日的《今日光影》报刊上会刊登名单。《今日光影》是光影城中最大的通讯社，不仅有出版纸质版，还有大陆上为数不多的传讯刊——也就是直接推送到中继器上的刊物。鉴于中继器的保有量并非很高，只有具有相当垄断地位的报刊才会有传讯刊。 可儿自身非常清楚，没有参加第三轮的自己，也许会在评审中落于人后。但想起克里马科斯神官最后的保证，又觉得希望之火在心中点燃。希望的背后永远是深渊，或者说，对跌落深渊的恐惧。 没有胃口吃早餐，不，准确的说，这几天都毫无食欲，只吃得下稀粥。 在可儿已经有点眼皮打架的时候，传讯的声音响起。 “啊。” 她愣了片刻后，用被压得有些麻的手打开了中继器的屏幕。 【新消息《今日光影：第十五届神侍名单公布》1023年3月3日8:37】 可儿靠在了床头，双唇紧抿。点开了这条消息。 【头条： 独家：第十五届神侍名单公布 普帝国瑞德公主受封，十八年隐藏深闺真容为何？ 镜月与普帝国边界冲突，光族人闯入镜月非贸易区，族皇亲临 音梦族皇在公开场合昏倒，皇太女或继位局面多变 沄枝与风露签订新一轮贸易协定，棉麻关税降低】 一时却没有勇气向下拉下去，看到结果。 她一时，竟是反反复复的盯着其他的几条头条新闻，心中如乱麻一般，不敢看结果。反而是强迫自己想其他的事情。 譬如普帝国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嫡出于故皇后，娇宠无限。譬如暗族镜月国七十五年前夺取了光族普帝国大量土地，两国如今边境总有冲突。譬如音梦族皇今年已经七八十岁，总该退位了。譬如—— 但是心跳一点都没有减缓，可儿深吸了口气，一下子拉了下去。 第一个看到的名字，是艾莉诺馨。第二个是艾望晴。第三个是…… 看到了显然会入选的风露皇女希丝风露，也看到了以前有印象的，做过风雅学院的学生会工作的丁冬学姐，看到了自己的搭档雨瑞深。 也看到了完全不熟悉的名字，比如洛玖曦、温云岚、罗三重什么的。 但是并没有自己。 并没有自己。 “……………………嗯。” 可儿忍住了一时涌上来的泪水，虽然吸了吸鼻子，却也没有让自己失态到大哭出来。 她擦了擦眼睛，直起身子来。自己并没有崩溃的苦痛，只是觉得心里被针扎一样的微痛不止罢了。这样想，心里反而好受不少。 “此亦是神所指引。” 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断的将选拔的一切反复回看，如果第三轮—— 可儿摇了摇头。 “（即使是奇迹的风雅女神，也不会说出‘如果’来。过去是不能改变的。）” 她还没有脆弱到要回避到自己的妄想中。 只是一时，茫然若失，不知前路何在。 可儿直起了身子，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却又躺下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希望睡一觉来忘却眼前的失落感。 枕头柔软的触感、有些破破烂烂的床那种微微的颤抖，让她回到了自己最安心的处所。 虽然因为闭上眼睛，不小心挤出了一滴泪水，但那也很快划落到床单上、被吸收不见了。 就如是想要忘记一切一般的睡着了。 梦境犹如美妙的糖果…… 做了个梦，又是那样的梦，又是那个记忆的梦。 也是孤儿来的，虽然拼命的学习，可也不过是平平庸庸。上了并不太如意的学校，学着还算喜欢的文科，也算是努力过了，努力过了。 直到那一天，那个消息，让她的生活全都变了样子。 都没有意义，都没有意义了啊。 生活的意义，生活的希望，……一切都——！ ——呐，你应该帮助混血儿。 有人这么说。 有谁这么说着。 可儿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起身后，她忙拿起自己的中继器，将之打开，看了看时间，已经是睡到了中午。 虽然好像做了个激烈又悲伤的梦，但托那个梦之福，可儿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面对镜子，眼睛虽然有些肿，但也不算明显，用凉水冲一冲，应该就看不出来。可儿对着镜子轻轻一笑，虽然觉得还是笑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从镜子里的人平静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已经取回了心中的平衡。 帮助混血儿，也不仅仅只有一条道路…… 可儿在心中默念着。 可儿走到了孤儿院正门前，有个小小的庭院，种植着一点植物，她呼吸着其中清爽的空气，放松着自己的心情。 孤儿院蓝色的屋顶颇有些年代，漆掉了大半，白色的外墙泛着淡淡的黄色，不过四处倒还算是干净，黄色的小花在路两旁随意簇簇而开。光影城孤儿院的牌子倒是全新的，白光油量。 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是有人企图打开孤儿院正门的锁的开锁声，然后，李儿走了进来，看到可儿，她先是一愣，接着又有些讽刺的一笑，最后转过身去，不耐烦的说道： “就是她吧？你要找的人。以后没事儿别随便来逛旧城区，像你们这样的人来只会给人添麻烦的！” “抱歉。不管怎样，谢谢你了。” 李儿气息不顺的道：“哼，我可担不起您的谢意，神侍候补大人……” 可儿几乎愣住了，她看李儿拖着步子的回了孤儿院里，路上又给了自己一个挑衅一般的眼神，可儿没理她，接着就再次转向了门口。 “……望晴君。”她虽有些尴尬，却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日安。” “日安。”望晴站在门口，一时也没有进来。淡棕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披着白色的披风，上面金线绣着形状十分曲折百回的巨兽样子，右胸口别着一朵紫色金边的花。 这是……神侍的服装。 虽然比起正式的神侍，望晴没有系上前面两个扣子，以显示他目前还是神侍候补，没有正式经过授职仪式。但基本上来说，能穿上这个服装，就代表着未来是神侍了。 可儿的心中翻腾不已，她开口欲问，却反复斟酌着，最后只是避重就轻的说道：“你怎么和李儿起了冲突？” “我虽然看了地图，但是没来过旧城区这边，这边的路有些崎岖不正。一时找不到孤儿院在哪儿，到处问人，因为穿着这身衣服，引了些关注罢了。”望晴的声音十分平稳，“那个女孩子……是叫李儿？帮着我找到这里，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也要谢谢她了。” “她也是我们孤儿院的……和我算是一起长大的吧。我们旧城区的人都是心直口快的，你别介意。”可儿低落的道，她其实明白是李儿看自己不顺眼，故意找茬的。可她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日之寒，如今自己没能入选神侍，李儿恐怕更是要阴阳怪气了，“不谈她了。你……有什么事？” 望晴并没有直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和我谈谈吗。” 可儿点了点头。 虽然望晴想要在附近随便找个安静又能吃饭的地方谈就好，但可儿知道旧城区并没有望晴想象中的那种“安静又能吃饭”的地方，因此最后还是又走了一刻钟，到了中心城区，想要去风雅学院学生周末常去的咖啡厅。 街道里的风依旧带着寒意，虽然冬意还没有完全消弭，但春天已经将街道两旁装点过了一遍，嫩芽伸出了小小的尖端，三瓣紫色花朵已经抱成了一小团。 可儿随便找着话题：“紫色的野花遍地都是。” 望晴看向可儿所说的地方：“就这样叫它们不是有点可怜吗。它们也有名字的，你指着的那一种紫色略浅的，应该是‘早开堇菜’，开的早、凋谢也早。稍微错开一点的紫色更深的那种，虽然长得类似，不过是不同的花，是‘紫花地丁’，这一种能开花到九月份。” “你也真是博学呢。” “是学过博物学，在学院里。那个、应该是——‘创造理论高级课系’还是什么里面的吧。” “那门课并不是必修课吧？我的时间全都被用来补课攻击魔法了。” “的确不是，只是我出于兴趣请教的老师，学生也只有我和丁冬学姐。真是遗憾，那门课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说着这些有的没的，两人到了咖啡厅门口。 因为是上课日的缘故，这个时点，人并不是很多。 一开门，就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味，装饰成淡色系的屋子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如今正是午间刚过，太阳光懒懒的从窗口散落，在寒气未消的春日，让人从身到心都觉得暖洋洋的。 门口的铃铛，随着开门的声音不停晃动。 “请问几位？” “两位。” 两人走向了服务员示意的，在角落窗边的座位，座椅是染了深色木头颜色的编织椅，上面放了紫色金边的绸面坐垫。望晴帮可儿拉开椅子，然后自己才坐到另一面，因为室内有些炎热，他脱掉了外套，望晴内里穿着平常在学院很少见到的便服，颇显高档的棕色白格的羊毛衣搭上有些白色的普通衬衫。 服务员安静的将菜单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又安静的退下。 “要吃点什么？”望晴将菜单推给了可儿。 菜单很是精致，每道菜的名字用凹下去的金字写着，但设计却并不古板，典雅中也透出活力。 可儿有些随便的翻了两下，也没仔细看，又合上了。 “给我来一点蔬菜和牛奶就好了。” 望晴拿了过来，他翻开了其中一页，一边看，一边问道：“你吃过午饭了？” “不。只是有点睡过头，不太想要吃饭。” 望晴翻开了一页，问道：“这里也提供全天的早餐的。要不要吃荷包蛋、煎火腿、面包、小西红柿、牛奶的这个套餐组合？里面的牛奶也可以换成别的。我请你。” 可儿本来想要拒绝，但是其实也确实稍微有些饿了，她点头说道：“也可以啊。不过，不用你请的，我可以自己付钱，第五殿有提供给我绰绰有余的助学金。” “我也是用的第五殿的补助，别在意。” 没有等可儿回答，望晴就叫来了服务生，点了菜。 可儿看向窗外，隔着一条街就是风雅学院的正门，除了两三个站岗的门卫，倒没有学生出入——可儿刚这么想，就有个同学从里面背着书包走了出来，她不由得有些自嘲的一笑。 望晴问道：“……介意现在开始谈吗？还是吃过饭？” 可儿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先吃饭吧。我觉得，望晴想要说的肯定是会令人没有胃口的话题吧……。” 望晴有些笑了，点了点头：“此言甚是。” 第17章 我之真意2 等着上饭的时候，可儿还是不由得说道：“望晴是选上了。……感觉怎么样？” 望晴并没在意可儿的反复，他想了想道：“我们选上的几位，其实昨天就知道了消息，今天公布的时候，已经去领了服装。副殿主告诉我们十二位，下周一开始去第五殿集训。” “集训？那是什么？”虽说和自己已经无关，但可儿多少也有些好奇。 “大概的说，第一是训练我们如何击败魔物，毕竟之前学院教的都是些理论，和实践还差得远，你第二轮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吧？第二是，培养我们之间的默契。第三，也是一种二次选拔吧。” “不是已经选了十二人？” “是。但可儿应该学过吧。进攻魔物结界的时候，实际上一次只能进入七人，可是第五殿却选了十二个人。所以，十二人中，有一些是主力，有一些集训里表现差的，会变成替补、在攻略较弱的结界或者连续作战时才会派出。……其实早年第五殿的神侍是只选七人的，后来因为神侍多少有病退等情况，再加上选出来的成绩高者、也未必实战后真的好，所以后来改成了选十四人。十四人的时候，是分成了两队，每队七人轮流攻略结界，但后来，时常发生两队互相敌视、竞争意识过强的情况，尤其是神侍中的光族、暗族常常变成分庭抗礼的两方，不利于神侍的团结。所以就改成了十二人，这样主队七人，替补五人，替补的全都是实力不那么强的，既可以防止队伍分裂，也可以调节主队人的工作量。” “……没想到进去之后，还要选啊。”可儿知道进攻魔物结界只能进去七个人，但是还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第五殿会选十二个人这个问题，可听到望晴这么说，她心里好受了不少，“哎，就算我选上了，估计也是没有办法变成主队的。落选了，倒是，不用费那个功夫了。”虽然是自我安慰，不过多少让可儿神色朗然了些。 望晴笑了笑，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服务员端上了牛奶和荷包蛋，望晴点的是面，有些慢。 可儿拿起了刀叉，将刀切在半熟的荷包蛋上。 黄色的半液体、半固体的东西，顺着刀刃流开来。 “……” 明明肚子空空如也。可是可儿没有将食物送入口。 犹豫片刻，她终于是看向了望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落选了吗？不、我并不是说我很厉害，也许差的很远吧，毕竟我第三轮是退出了的。但是，可以告诉我——多少告诉我一些吗？” 望晴毫无犹豫的道：“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评审是严格保密的。不过，可儿，别妄自菲薄，你是协同使目前的第一候补。你的总评分数，仅次于选上的两位。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 可儿放下了刀叉，一时没有说话。 感到，已经被压抑下去的不甘和泪水，重新回到了面颊上。 可儿立刻感到了尴尬，她几乎要站起身来离开，但最终选择了将自己的头转向窗外。 望晴也礼貌的将头侧向可儿，没有看她抹泪的样子：“我知道，有时差一点，比差很多要更令人感到难受。你或许会觉得，自己这样做的好一点，那样做的好一点，……也许就成功了。” “哈啊。……是啊。”可儿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感觉到有些发热，“就是差一点。如果我再果断一点的话，如果我那时候不拦着雨，相信她的话……我们第二轮就能第四个进去了，这样，不仅第二轮能少等半个小时，第三轮更是能少等一个多小时！这样的话……雨就——” 就不会离开了。 可儿到现在也不知道雨为什么离开。 虽然后来雨发来传讯，说遇到了不得不走了急事，也没有说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可儿想到，那天她一直说要快点，知道或许她真的是遇到了麻烦。 可儿想要责怪她，心中也多少是存了埋怨的——却也没有充分的立场，因为若不是她，自己或许第二轮就不会以那么高的分数通过，竞选神侍时也许就不能排到那样靠前的名次。 但是责怪自身的话——也做不到，因为自己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尽了全力的努力过、思考过。 “不……假设这个也没意思。即使再重复一百遍，我也肯定不会那么冒进的。”可儿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失态了。” “谨慎不是坏事，我觉得。”望晴说道，“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说，虽然你失败了，但是你的实力也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低，也许只是差一点点，对不对？告诉你这个，我也想到多少会让你感到痛苦，不过总比让你彻底失去对自己的信心要好一点。” 可儿将自己心中的怨气倾诉出来，也感觉好了很多，她点了点头：“是的。按你说的想想，我倒也有点自豪了，虽然不是第一、第二，但好歹也是这五年来第三名强的协同使候补。原本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成绩。……尝试过了，也是不错。……谢谢。” “别客气。还有，再不吃的话，汁水都流光了？” “啊、……哦。” 可儿忙用叉子整个插起了煎蛋，放入了口中。 美味的食物的味道，刺激着神经，也舒缓了失败的沮丧。 望晴的餐点也到了，他也拿起叉子，一边吃，一边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对你有点愧疚。对不起！要不是我自作主张，联系你和雨的话，也许……” “请你千万别在意。”可儿听到望晴对自己道歉，吓了一跳，忙道，“真的！” 望晴抬头看了一眼可儿，缓缓说道：“出乎意料，你不怪我？” “望晴帮我那么多，从递交简历开始，我真的是感激的。”可儿将煎蛋完全咽了下去，然后看向了风雅学院内部，开玩笑似得道，“呵……还好是上课时间。说来，被望晴君请客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被女生们羡慕啦。所以请你真的别那么说，不然我会觉得有点难过的。” 望晴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就如你所愿，不说这个。” 望晴吃的很快，可儿还没有吃完抹了花生酱的面包，他就已经将一碗面吃完了，倒是反而还等了可儿一会儿。 望晴再加了一杯橙果汁，慢慢喝着。 “……你找我，就是要说我的总评成绩吗？”可儿问道。 “不完全是。”望晴说道，“其实，也是想要问问你未来想要怎么做？……你之前简历上写的，想要帮助混血儿，是你为了进入第五殿而特意那么说，还是因为你真的想那么做？” “是我真的想要那么做。”可儿想了想，继续道，“一个光族，想要帮助混血儿，是有些奇怪的吧？……我想要那么做，对别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的理由。我是旧城区孤儿院长大的，我喜欢的朋友们都是混血儿。我并不觉得混血儿应该被如此对待。就算血统上是和光族、暗族不同，甚至是卑微的也好。但是连受到好的教育、有好的工作的权利都被剥夺，却是不应该的。。” 虽然法条上、以及统治者第五殿本身都多次重申，除了圣校以及第五殿相关的工作，为了不冒犯厌恶混血儿的黑暗神而不许任用混血儿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应该在人格上视混血儿为同等，执行风雅女神对混血儿的关爱之义。可是实则这一条例却是根本没有被执行。 “风雅女神的教义的确是这么说的。”望晴的语气严肃，“但是改变起来，却是很困难。……那么，可儿，原本你进入第五殿之后，打算为混血儿做什么呢？你想要以什么样的手段实现你的想法呢？……对混血儿的事情，抱以同情的光族与暗族也不是没有，对你的情况来说，因为你本来就是旧城区出身的，你认同旧城区和混血儿群体，他们恐怕也是认同你的。只要你能当上神侍，本来就是对旧城区生活的人的身份的抬高。……但是，当选这件事本身不会是你所想的未来的结束符吧？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譬如，你对二十年前那些追求混血儿利益的反叛者的方法，是怎么看的？” 可儿没有任何犹豫。 “我不喜欢他们的方法，我并不奉行暴力，……我的本心，是希望以更加长久的、温和的方式改变这点。” 可儿知道望晴所说的二十年前的事情是什么。她听有些稍微年长的混血儿们说过，在二三十年之前，混血儿在光影城的情况要好很多，虽然多少有一些歧视，但不如今天一样地位低下。但是二十年前，一个混血儿团体攻击第五殿，他们声称要推翻第五殿，建立一个将混血儿和光族、暗族平等的地区，并自称得到了风雅女神的支援，虽然那个团体已经被第五殿彻底的消灭了，但自此之后，对混血儿的控制就越发严格。 但是，即便如此，光影城也是混血儿们最后的家园。 因为整个大陆上，就只有这片地区是允许光族和暗族混居的——同时也是允许混血儿存在，并且允许他们学习、工作的。 所以，可儿觉得，要是能够改变什么的话，也只有在这片土地上做到了。 望晴听了可儿的话后，良久没有出声。 半响，他说道：“……从各种意义上，我都觉得你应该来第五殿。真的是可惜。” 第18章 我之真意3 可儿点了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大，可是……我也觉得。因为是旧城区人，我和混血儿生活在一起，所以多少知道一点第五殿现在的政策。因此我才会敢在简历上写下要帮助混血儿的事情的。” 二十年前的惨剧发生之后，第五殿的确严格限制了混血儿一段时间，希望找出其中和那个反叛团体相关的帮凶，但实际上，第五殿并没有对混血儿赶尽杀绝的意思，作为光暗混居的城市，混血儿这种存在实在难以避免，堵不如疏。 可是，光影城的纯血光族与暗族在当时的情况下获利了，并且借着第五殿的压制，强硬的打压旧城区的混血儿群体。近年来，第五殿虽然好几次想要提高混血儿的地位，但是已经形成的习俗，加上既得利益者的阻挠，使得条例很难真正推动下去。 更令人担心的是，第五殿和混血儿之间的信赖，也是十分脆弱，混血儿时常害怕第五殿会夺走他们仅存的利益，而第五殿也害怕混血儿被压抑太久了，会产生反抗，再次出现二十年前的混血儿反叛者。 需要出现一个第五殿和混血儿都信赖的温和派，而这个温和派，恰恰还不能是混血儿自身，因为他们的地位现在实在是太低了。 可儿是想要做这个能够为“已经不是想要限制混血儿”的第五殿，和“虽然不满却也无处申诉”的混血儿牵线搭桥的人。 “但是，对于第五殿而言，目前混血儿的事情，倒也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恐怕正是因此，才没有考虑到你这方面的优势。毕竟，混血儿自己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二十年前的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第五殿的高层，恐怕已经不再重视。……在神侍选拔上，第五殿恐怕会更关注如何协调光族的普帝国，和暗族的四大国之间的平衡关系。”望晴说道，“光影城本地人，其实反而在光影城第五殿的竞选中不那么占优势，说起来也真有点可笑。” 可儿稍显落寞：“我明白……” 望晴想了想，说道，“其实，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如果当选神侍只是你的手段，而不是你的目的的话，你也可以有其他的方法去实现你的理想？” “我知道。” “正式的神侍，是有向第五殿推荐文官的资格的。你想过去第五殿做文官一类的？” 这应当算是相当信任的邀约了。 神侍是有推荐第五殿文官的资格的，然而一旦成了推荐人，就多少要担负风险。 不管是出于补偿、还是出于对可儿的支持之心，都是相当不错的提案。文官是具体执行公务的职位，如果能够到高层的话，虽然不如神侍系统那样地位超脱，可也有了相当的能力影响殿主。 可儿愣了下，她颇是思考了片刻，然后才道：“真的是谢谢，但是抱歉，我或许不适合做那样的工作。……不管怎样，我都是风雅学院培养的治愈师，而不是学者院的文书官，我应该会去做医师。我目前的想法是这样的。” 望晴倒也并没有太惊讶，他点了点头：“是吗，这样也好。虽然我是这么说说，但文官确实会卷入很多纠纷，或许确实不是适合你的个性……医师也是很棒的职业。” “嗯。旧城区的医院里，受过正规培训的治愈师几乎没有，毕竟混血儿不许上圣校。……我也许会去吧。”可儿轻轻一笑，却也多少带着悲伤，“我小时候，有位非常好的朋友，叫莫儿的，也是和我一年送来的孤儿，就是因为高热救治不及时才病逝的……其实真的是普通的病症，她死时才是七八岁的。” 医院间不成文的规定是，混血儿必须要在旧城区的医院中先就诊，在必要的情况下才能转入更好的其他医院，以免和与纯血光族、暗族的病人发生冲突。虽然医师不会见死不救，可这样下来耽误的病人却是很多。 “是个高尚的理想。”望晴片刻后道。 地位高高在上的神侍，和在光影城最破旧的综合医院中当医师，两者的地位天差地别。 以可儿如今的能力地位，即使是不去做神侍，也可以到次一等的地方去的。 可儿摇了摇头：“并不是那样。我只是因为看到了可以避免的悲剧，所以感到不平罢了。……况且以我旧城区出身的身份，就算是光族，去了别的地方也会受到鄙夷。还不如留在旧城区，多少会受到尊敬，旧城区医院虽然名声不好，但其实还算是可以。” “这次肯定没问题的。” 望晴结了账，两人走出了餐馆。 “不用送我，不然你走出来再迷路就不好了。”可儿拉紧了风衣，先是说道。 “那送你到旧城区的路口吧。” 路不算长。 “……说来，望晴君，你之前说我是‘协同使目前的第一候补’，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假设有人在集训期间完全无法适应队伍的节奏、选择退出，或者极端点说受了重伤、甚至死掉了，就会让你去当协同使了。”望晴停了下来，已经到了路口，前方是一条看起来就略有些脏乱的小道，“不过，请不要抱有太多期待？因为这种事情也只是说说，还从没有先例……只能算是个名号，写进你的简历里也是也算是对你实力的一种肯定。” “我知道了。那，再见。” 虽然知道，大约是很难再会这位已经成为了神侍的圣校精英。 可儿轻轻的鞠了一躬，就向着路边还堆积着垃圾的小道深处走去了。 一个半月后。 神侍的集训只剩下两周，媒体报道说这次的神侍总体能力非常强，对主队瑛队，和替补的璞队的选拔，第五殿的负责人表示“很难挑出其中作为替补的神侍，都十分优秀”。其中尤其受到关注的是希丝皇女，作为风露的皇女，进入神侍队伍，有人猜测是否是风露族皇要选她作为继承人、先让她接受历练，学习处理魔物结界的举动。 但这也和可儿无关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小“希望”，让可儿时常关心着神侍集训的动态。可是可儿全力准备的，还是旧城区医院的测试。 “好歹也是地区里最大的医院了，又要考试、又要面试，哎。……嗯、嗯，医院的成立年份是——纪光历的953年。治愈科开设的诊疗项目有……” 终于复习完了最后一遍，可儿合上了笔记本。躺在了床上，拿出《今日光影》来看。 关于神侍集训的消息只有一条，在相当后面，说的是希丝皇女今晚要举办一场聚会，其中不分光族、暗族，希望在神侍内部形成不分光暗的风气云云。 希丝皇女在倡导光暗和平的方面，还真是不遗余力。 如今，对第五殿最重要的是光族和暗族冲突的调和，世界性的问题。希丝皇女那样希望光、暗保持和平的梦想，才是最引人关注。 可儿在中继器上设定好闹钟，就放在了一边，沉入了睡眠。 做了个梦。……稍微有一点令人感到害怕的梦。 阴暗的通道中，窥视着光明和希望的彼岸。 用自己的手铸造了奇迹。 那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起/点啊！ 虽然想要低头看看双手，但是意识没有办法控制住身体。 做了个梦——做了个关于那个记忆的梦。 记忆中寂寞的孤儿院生活，和自己的也挺相似。 自由和希望，胜过千百年的奇迹。 “啊……啊、哈啊。”可儿这次几乎是惊醒的，仿佛是做了噩梦一般，头也晕乎乎的，她跌跌撞撞的走到梳妆台前，做了一会儿，才平复了气息，不过究竟梦到了什么，这次又是一样的有些模糊不清起来，“是太紧张了吗？但是，梦境却是越来越清晰了。……神，想要告诫我什么吗。” 心里有种难言的、非常不好的预感。 心跳个不停。 时间离她设立的闹铃的时间，也还有半个小时，但可儿睡意全无。她给自己从暖壶里打了一点隔夜的、已经微凉的水，压了压惊。 因为起得很早，可儿比约定的还要早的来到了旧城区医院，负责考核的人神色有些匆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但还是将可儿领到了一间没有人的诊疗室里，拿出了卷子让她做。 毕竟复习了很久，可儿大部分问题都顺畅的答了出来，只是听到外面不时有嘈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是第五殿要求的保密事项。”负责人毫无表情的道。 可儿只好继续写下去，写完了交给对方，对方却像是“这不过是走个过场”一样的，草率的将卷子折叠起来塞到了自己的衣服兜里。然后带着可儿走到了专门负责治愈术方面的诊疗室。 在过去的路上，看到了其中一间抢救室里亮起了红灯。有位看起来很面熟的男生在向医护人员怒吼什么，可儿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位男生了，但男生的吼声却是整个楼道里都听得清楚：“你们不是说已经稳定了？所以才没有转院到中心医院的，现在怎么突然恶化——！叫你们的负责人出来！第五殿的人呢？！” 可儿吓了一跳，肩膀一震。 负责人压住了可儿的肩膀，催促她快点往前走，可儿只好转回视线来，向前走去。 走入了治愈术诊疗室里。 第19章 血案之幕 诊疗室是一个并不大的房间，木制的地板，淡金色的墙纸，在透过白色窗帘射入其中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颇为古朴，却也含了某种程度的人情温柔。 “喲，你来了，可儿？” 脸上浮现了温和笑意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老妇人。 “麦蒂森奶奶。”可儿轻轻鞠躬。 “坐这儿，来，先给我看看你的治愈术。” 在老妇人面前放着一个看似有些年头的魔法假人，比起第五殿用来测试的那种，不仅质地看起来差不少，而且整个都泛黄了。老妇人用刀子隔开了假人的手掌，指了指，意思是让可儿试一试。 可儿依言坐下，熟练的念道：“检索、模糊、柔华如初。” 在脑海中冥想着假人受伤的手掌完好如初的样子。 老妇人看着假人，点了点头：“若说在治愈术上，你的天赋远远超过了我，当年你去圣校前，我就这么说过，现在，果然是这样。” “可是，要说经验的话，麦蒂森奶奶比我多的多。我只是理论学的好一些。” “经验这种东西，只要你肯，总是能积累的。” 被称为麦蒂森的老妇人，实际上也是从光影城孤儿院长大的混血儿，因为魔法素养不错，且恰有机遇被一个小医院的医师受为徒弟，才成为了医师。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孤儿院的孩子们看病常常来找她，于她也是相当熟稔的。 “是。……这么说，我是通过了吗？” 麦蒂森奶奶深吸了口气，目光中含了一丝犹豫：“你的水平，还需要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你当真要在旧城区医院工作？虽然我不会亏待你，毕竟是孤儿院的孩子嘛，你自小就亲我，而且你的治愈术也没话说。医院也肯定会给你很好的待遇。可这里是旧城区啊。……你上了圣校，是第五殿神侍的正正经经的候选人……” “我是真心的，奶奶。”可儿摇了摇头，棕色的马尾轻轻摆动，反射着光华，“我本来怀抱着的，就是让孤儿院的大家更好的希望。能够在旧城区的医院工作，也是报答大家的方式，我是这样觉得的……况且，我其实没什么其他方面的天分，只会协同魔法罢了。落选了协同使，倒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麦蒂森看着可儿的眼睛，发现她的眼内虽然有着一点点的遗憾，却没有不甘和怨气，心中也松了口气。她自然是希望可儿能留在旧城区的，这边太需要治愈师了。 “这么想也是你的福气，平凡也有平凡的好。” “我只是想要脚踏实地，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也算是、追逐过我的梦想了。我很喜欢这里的大家，比起到那些……高贵却沉闷的地方工作，我觉得还是这里才真正的属于我。” “你说得对，所谓梦想呢，就是即便努力也可能实现不了的东西……可儿、华美的梦过去了，也能留下美丽的回忆，努力过了也就足够了，我是这样想的。” 老人的话语，不知为什么，有着几分如同她面容一般的苍白无力。 可儿点了点头，眼神清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两人坐了一会儿，麦蒂森说道：“原则上，当然是录取你了。不过按照程序，也要三天后再通知你。四天后就可以来上班了。……我要先忙病人去了。” “我知道。”可儿站起身来，“您先忙。” 还没等可儿出去，就有一位护士冲了进来：“麦蒂森医师！请您马上过去b22抢救室，病人不好了。” 麦蒂森的手动了一下，但也还算是镇静的问道：“刚才另外一位医师不是过去了？那位病人昨天已经稳定下来了，怎么突然？”然后推了推可儿，说道，“可儿，你先走吧。” 护士这才看到可儿，有些尴尬。 “那个、奶奶，要不要我去……看看？” 麦蒂森还没有回复，就看到另外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前面的护士忙拉住后一个，两人耳语一番后，有些脸色不好的一起走了过来：“不用了，医师。那位病人已经……去了。” 可儿不由得身子一震，脸色苍白起来。她抿着唇，终究是匆匆走出了医院。 日子又安静的过去了一天。 刚刚帮助李院长给年幼的孩子们整理家务，又帮忙照顾了一会儿孟儿，可儿有些疲惫的倒在床上。 “奇怪，怎么没有消息了。” 拿着中继器，可儿看着推送过来的《今日光影》。 这两天，神侍集训方面的新闻，不知为何完全沉寂下来。第五殿的消息更是一条都没有。可儿本来还挺关注希丝皇女的宴会究竟怎么样了。 “可儿姐姐，有人在门外找你。”曲儿的跑步声传来，用力敲着可儿房间的门，大声的喊道。 “来了！”可儿虽然有些奇怪会是谁，但还是快步的跑下了楼梯，到了门口。 “可儿。” 可儿的步伐微微凝滞。 “望晴？” 看出望晴的脸色比起前几次见时要不好很多，但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一般的，打着招呼。 “日安。” “日安。你怎么来了？”可儿先是讶异，后是惊喜，“说来，我成功的当上了医师。要不要我请你吃饭一次？算是还了你上次的饭局。我们也能慢慢说话。我去取件外套，你当上神侍怎么样？” 望晴却没有回应任何一个问题。 他轻声说道：“艾莉诺馨死了。” “哎……？” 花费了少许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这届的协同使的名字。之后，又花费了一段时间，才想起那天那位坐在自己旁边，友善交谈的人的名字。 最后，才理解了被赋予这个名字的动词。 这届的协同使、死了。 可儿的眼睛慢慢瞪大。 “前天希丝皇女举办聚会，散场的时候，有不明人士偷袭会场，攻击了我们，将包括艾莉诺馨在内的三人杀了。不，具体的说，艾莉是昨天不治身亡的……”望晴用并不平静，却可以说是平稳的语气说道，“你是协同使的第一候补，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以第一序位，成为协同使职位的神侍。” 感到呼吸被掐住、头疼不止，无法因为获得了荣誉而轻松的笑出来，无法移动脚步。 “我……” 感到心跳轰鸣一般，无法抑制。 ******** 第五殿殿主傅繁英，是血案发生后第一次踏入现场。 虽然空气中早已没有任何血腥气味，只剩下春夏之交的草香气，还有被洗刷的异常干净、仿佛是从未被使用过的道路一般。但是殿主仍然是感慨着—— “是这里吗……真是、凄惨的现场啊。” 这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子，联通着光影市的中心商业观光区和散落的住宅区的难以计数的小巷之一。 光族和暗族混居、建立历史复杂的光影城，在城市规划上也不如其他大城市井井有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不知通向哪里的小道，让人感到这座城市神秘魅力的同时，也不得不想到这座城市久远的苦难、艰辛。 “殿主。” 从巷子中走来一位年龄颇长的人，个子不高，但却称得上孔武有力，一张圆脸如笑佛般，但此时的表情却是极为不虞。他十分利索的走到女性身前，行走如风，但却反而让气氛更加紧张和沉重。他正是如今第五殿的光族副殿主吴蛟，因为暗族副殿主赛德去世，他就成了主持这次探查的第一人选。 “副殿主辛苦了。调查的如何了？” “不辛苦。若是能查清赛德的死，这点劳动根本不算什么！” 他脾气暴躁，声音有些哑，急躁和悲痛的声音和在一起，回响在空荡荡的巷子中。 “简单汇报一下情况。” 吴蛟副殿主点了点头：“目前调查得出的是，前日希丝皇女聚会众位神侍候补，除了身体不适的雨神侍候补自行休息外，其他人皆前往，大约晚十一时聚会要结束时，发现有位蒙面之人在外窥探会场，被发现后，这位窥探者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诸位神侍候补。” 殿主问道：“那位攻击者只有一人？身份查清没有？” 吴蛟副殿主将拳头紧握，却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克里马科斯神官。 克里马科斯神官恭敬的答道：“从目前的证词来看，只观察到这位攻击者一人。具体身份，还是猜测中，请您听过汇报后再决策。这位窥探者的实力很强，出手伤了三位神侍候补后，和另外八位还能僵持不下。第五殿那时值班的正好是赛德副殿主、维尼亚祭司和黄蓝娴神侍三人，除了维尼亚祭司之外的人立刻赶到现场。之后，不知是出于恐惧赛德副殿主的能力，或者其他原因，攻击者突然制造了迷雾蒙蔽视线，转变了战术，开始突袭。突袭下，赛德副殿主二人也身负重伤，而迷雾散去后，那位攻击者也趁机逃脱了。……当时离现场最近的、昼夜营业的医院就只剩旧城区医院，所以将伤者都送到那边去了。” 听到旧城区医院几个字，傅繁英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马上她问道：“死者都是因为什么攻击而死？” “艾莉诺馨神侍候补是被魔法攻击所伤，她的伤势虽然比较重，但最开始还是控制住了，只是医生说她太虚弱了，不易移动，所以并没有转院。但没有想到昨天上午她突然情况恶化去世。……赛德副殿主和黄蓝娴神侍的伤口倒是差不多，负责验伤的医生报告说，都是为镰刀或类似的武具所伤，因为失血过多，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听到“镰刀”二字时，傅繁英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动摇的表情。 但是她很快的遮掩起自己的震惊，而是双手合十，说道： “神佑汝等。” 她的声音十分沉稳，只有目光中露出了小小的哀痛之意，能微微的窥探她内心的惋惜和心痛。脸上岁月凝成的皱纹让她的表情显得镇定而温和，如同她往常一样，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心下来。 但是从代表审判、裁决与公正的第五殿的殿主亲临，已经可以看出事情的严重性。 在第五殿直接管辖的光影城，发生了针对第五殿神侍的杀人事件…… 想要与第五殿这样，在国际上声誉极佳、地位崇高的组织敌对的人不多。 而傅繁英已经多少猜测到了，那位攻击者可能的身份。 吴蛟却是转头问道：“芙依琳维尼亚祭司，正好你到了，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你没有和赛德副殿主一同出击？” 第20章 血案之幕2 在殿主身后站着一位年龄不大的女性，正是被誉为神童的芙依琳，实际上，以她的年龄，参加这届的神侍候补竞选才是正常，可在她的同龄人还是候补的时候，她早已经登上祭司之位三年了。她之前一直静静立在殿主身后三四步的位置。头微微低下，紧紧抿着嘴，与她过分可爱年幼的脸庞不符的严肃。 听到副殿主的问话，她倒也没有太多惊讶之情，显然是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谈话，向前一步，禀道： “回副殿主的话。当时赛德副殿主，我，还有黄神侍姐姐在殿里值班。后来，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一些吧，有传讯过来。赛德副殿主告知我们两个，有人偷袭诸候补。” 芙依琳回话时语气极为公事公办，平时的笑语晏晏犹如融化于寒风中一般，低下头，眼镜都往下掉了几分。 虽然职位高于黄蓝娴，但她还是怀着谦恭和友善的叫着她黄姐姐。 殿主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好孩子，难为你了。……后来，发生什么了？” “是赛德副殿主说，不能没人守在本部，以防是调虎离山的计策。又因为赛德副殿主说自己是暗族人，就邀请了出身光族的黄蓝娴神侍一起去做个见证。我之后就在殿内待命，我倒是无事，但是没有想到……袭击者这么强，若是知道，我肯定会一齐过来，也许……”芙依琳没有说下去。 “这样。” 殿主本想夸一句赛德做事很用心，但是话却说不出口。不过她内心其实也隐隐有些庆幸，若不是有黄蓝娴这个光族的神侍牺牲，一位暗族副殿主和一位暗族神侍的死，被暗族拿来作为口实挑起斗争就坏了。 沉默再次笼罩了诸人。 吴蛟副殿主的脸上也露出了夹杂着愤怒和狠毒的悲痛之情。多年的共事虽然不能改变他自己作为光族对暗族的不满，但和副殿主赛德间出生入死的情谊却是真挚的。自己已经年老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为挚友报仇！他知道，现在比起痛苦，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另外，殿主，医师的报告是……赛德副殿主和黄蓝娴二人都是一击致死的。几乎没有抵抗的痕迹。” 芙依琳瞪大了眼睛：“吴副殿主此言是说，他们二人都是被一击……” 吴蛟点了点头。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沉寂下来。有人咽了口唾液。 即使是副殿主不如殿主般，有神赐宝具护身，强如鬼神，但也是整个第五殿、甚至是整个暗族中出列拔萃的。 傅英繁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心烦意乱。 “看来这次必定是‘邪使’出现了。” 一个朗朗女音传来，从后方走来一名女子，虽在中年，却有风姿傲骨，一双坚定而隐含愤怒的眸子注视着巷子深处的殷殷血迹，手虽然握成拳，却颤抖不已。正是艾玫晓神官。 傅繁英点了点头：“是啊，如此强力，对第五殿有深仇大恨，用镰刀，还能使用相当程度的攻击魔法……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邪使。” “邪使？说的是……？”芙依琳有些疑惑的问道。 “虽然这是瞒着大众的，不过没有必要瞒你。”傅繁英缓缓道，“你知道大约二十年前，在光影城出现的那个由混血儿反叛者团体？” “是。我知道。他们自称是‘影灯’，号称得到了风雅女神的支持，要推翻第五殿。建立由混血儿统治的国度……想想的话，他们确实做过几件类似这件事件的，对第五殿的神职人员的偷袭，据说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芙依琳想了想，回答道。 “你说的没错。而这位邪使，就是混血儿反叛者的领导。” 芙依琳更是疑惑：“可是，我记得这个团体已经被剿灭了，他们的领导人难道脱逃了吗？为什么他们的领导人会在这么多年后，突然来偷袭第五殿的神侍候补？” “不，他们与其说是‘被剿灭’，不如说是集体人间蒸发了。”艾玫晓神官说道，“尽管第五殿在他们集体莫名失踪之后，控制了光影城的混血儿群体很长时间，但根本找不到那群反叛者的蛛丝马迹。” “本以为他们是怕了、逃了。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打算卷土重来？推翻第五殿建立对混血儿平等的制度？”傅繁英将眉头紧紧皱着，但她马上吩咐道，“在场的诸位，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还请各位不要外传这次的事情可能和影灯与邪使有关的消息。尤其是对旧城区的混血儿群体，请诸位严格封锁消息，免得有哪位混血儿想不开，竟是要投靠影灯去了。……另外，也要严查影灯诸人的动向，就从旧城区开始。” 站在傅繁英殿主附近的，就只有吴蛟副殿主、艾玫晓神官、克里马科斯神官、芙依琳四人，他们齐齐应是。 只是艾玫晓，心中却突然想起了那位想要在第五殿内部为混血儿谋取福利的可儿。 “殿主，既然艾莉已经去了，影灯又突然再次出现。……我记得有位协同使的候补人选，正是出身于旧城区的。” 傅繁英看了一眼艾玫晓，沉吟片刻，说道：“看来，……是应该给旧城区一块糖了。问问那位候补愿不愿意来吧。” 艾玫晓马上说道：“她本就是第一候补，您今天已经叫望晴那孩子去问她了。如果她同意了，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傅繁英有些疲惫的点了点头。 此时洛文神官走了过来，他有些为难的道：“殿主，有些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说？” “说吧，没有外人在。” “……是这样的，罗三重神侍候补、温云岚神侍候补、希亚傅丽神侍候补等几位神侍候补提出了要退出这届神侍。还有，风露皇后今天来看望有些受伤的希丝皇女，也要求她离开这届神侍，只是希丝皇女没有同意。” “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了？！贪生怕死。”吴蛟副殿主怒气顿生。 艾玫晓将手握在胸前，深深的吸了口气。 “还没有成为正式的神侍之前，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这么想也是难免。谁都是家里的宝贝。”傅繁英摆了摆手，疲惫的道，“有谁要退出，问好了，第五殿也不会强留下谁。……克里神官，你回去整理一下之前的候补名单，询问一下有谁还愿意来递补上来的。只是，宁缺毋滥。” 克里马科斯和洛文两人一同应是。 阴霾的天气，久久没有散去。 补选并不顺利。而要求退出的人却是不少。 “对不起，傅殿主。你知道，我们家一共就三个孩子，那位又是幼子，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冒险。虽说有负神恩，但也不是那孩子自己想的，是他的母亲不允，我也不好强迫自己儿媳，毕竟要是有个万一……” 殿主的办公室几乎相当于小教堂一般大小，四个方向各有一尊神像，《圣典》中故事的画作则四列其周，窗户每个方向都是三面，光线无处不在，有种不惧来客、光明磊落的气势，却也寂寞的空旷。 傅繁英的无名指反复扣在桌子上。 半响，她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也是经历过当年惨案的。” “傅殿主，给我个准话吧，这次，是不是影灯在报复第五殿？” 傅繁英沉默片刻，然后说道：“第五殿认为，很可能是不满光族和暗族共同聚会的激进人士，我们已经抓捕了一位可疑人士，他自称要恢复普帝国对光影城的统治。他本人是普帝国人，曾经在军队中呆过，但因为激进言行，被驱逐后，私自越境到光影城来，他之前也曾经做过在光暗混居的住宅区里做下恶行。” 通话的对方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既然殿主这样说，只能是祝第五殿这次好运。” “……也愿神祝汝好运。” 傅繁英放下了中继器，调整气息了片刻。 “温家的老太君不松口？好歹她以前也是做过神侍的！”吴蛟副殿主暴躁的道。 傅繁英却是摇了摇头：“罢了，她也是为难。她原来就是力排众议的让孙子来第五殿选神侍的，如今出了这种事，也无怪乎她无法坚持。……看来温云岚的退出也是肯定的了。现在还剩下哪几位？”她看向了负责处理此事的克里马科斯。 “暗族这边是希丝皇女，雨瑞深，以及杰拉德胡珂三位，光族这边则是艾望晴，丁冬和洛玖曦三位。”克里马科斯快速的答道，“补选的联系也在进行，但目前只有三位候补同意来，分别是上次艾神官说的那位出身旧城区的可儿候补，以及当时有一位因为做事马虎而没有入选的云星彩候补，她们两位都是协同使，以及另外有位迪斯瑞文哲候补。” 艾玫晓神官想了想，插口道：“殿主，关于这位迪斯瑞文哲候补，我有事情向您汇报。” “他有不妥？” “不，他也是个出色的孩子。但是，他是之前和不幸牺牲的艾莉诺馨搭档参赛的同伴。据说和艾莉关系很好，他……想要为艾莉复仇。”艾玫晓提到那位不幸的神侍，不由双手合在胸前，“复仇的力量犹如火焰，能点燃人的激情、激发人的力量，却也可能反过来灼伤自己与同伴。我虽认为他应该加入神侍，避免他可能会做出更不受控制的事情。但是还希望殿主与诸位注意他的动向。” 第21章 血案之幕3 傅繁英点头表示了解，她也叹道：“从二十年前到今天，影灯制造了多少惨剧，也终归要报应到他们自己头上。复仇……，这位迪斯是如此，我们不也是对影灯恨之入骨？” 二十年前影灯制造的血案，让第十一届神侍死伤大半，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如今第五殿的两位神官艾玫晓和克里马科斯，以及已经退殿的前任神侍芙罗蕊贝格尔三个人而已。虽说如今幸存的三人中二人都得以攀登上第五殿的高位，因为当时的同伴大多阵亡，而甚至几乎没有竞争者，结果并不坏……但这也仍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艾玫晓默然不语。 气氛一下子冰冷起来。 还是大大咧咧的洛文神官先打破了沉默：“那位可儿和云星彩我倒是都知道，好像当时都是因为性格上不适应才没录取的，看起来都是挺柔弱的女孩子，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却同意来了！真是奇怪。” “可儿候补大概是一直想要来第五殿的，至于云星彩候补，她出身于光族普帝国的希普自治省，是一家农户的女儿，只是亲戚中有位有钱的，资助她读的圣校，恐怕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吧。”克里马科斯显然是做过了充分的调研，“就如你一样，洛文。” 洛文是第十二届的神侍，那时刚刚经过第十一届的惨剧，有意愿者寥寥，而洛文却是因为“反正回去也是种地”这样的想法，来参加竞选的。 “即使算上他们三个，也还有三人的缺口。”说着，傅繁英感到隐隐头痛，积年的偏头疼又发作了，她用手扶住了侧额，等了片刻也不见缓解，就只好说道，“……不过，至少要七个人，现在已经九个人了，倒也是足够了。剩下的，慢慢补齐也可。今天就这样。” 三位男性起身告辞，艾玫晓倒是细心的发觉了殿主的不对，她走到殿主身前，熟练的从抽屉里取出了创造魔法的造物“止痛球”，拿起杯子，用木制的圆棒子捣碎了，再冲上水，递给了殿主。 “谢了，霖儿。”殿主深深吸着气，显然是发作的不轻。 “您的头疼也是老毛病了，不如下次让医师再给您看看，开个另外的配方吧。或者是找个文官专门服侍您医药也好。” 殿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在思考着什么。 艾玫晓安静的站到一边，片刻后，看殿主没有旁的话语，就轻了步伐的退出了办公室。 “………………影灯……” 不知是呓语、或是殿主思考的泄漏，艾玫晓在关门的刹那隐约听到了殿主这样的声音。 她感到关门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细心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合上了自动锁的门。 补选的名单很快就传播开来。 自然，出身最高的希丝皇女，是最先拿到这份名单的人之一。 “……结果，那位和雨搭档的可儿小姐，还是入选了。” 希丝皇女背靠着白色的枕头，左手和右腿上还都包裹着纱布，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只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短袖，盖着薄被，半是休息，半是看着手中的名单。 “她是位出色的协同使，能够补选上，也是应有之义。……倒是你，伤口感觉怎样？” 在她床边的是雨神侍，坐着轮椅，刚好和半躺的希丝差不多高。 相比于穿着不甚修饰、病容也并未修整的希丝，雨却是工工整整的穿着黑条白底的衬衫与长到能够遮蔽双腿的裙子，倒显得矜持的多。但仅从希丝这位皇女肯让雨见到自己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也可看出两人关系不浅。 “已经没有事了……” 虽然这样说着，希丝的语气却是恹恹的，毫无精神，她将头翻转到另外一边，又翻转回来，受伤的手脚动起来仍然有些发麻隐痛。而这样的疼痛，几乎让希丝回忆起那噩梦般的一日，不由得颤抖着双手，脸色也再次发青起来。 雨抿着唇，颇有些自责：“如果那天我在就好了。就算不能暴露自己太多，也至少能护得表姐你周全。” 希丝听到这话，一时露出了感动，却马上摇着头：“千万别这么说。千错万错，也不可能是你的错。而且，那位攻击者真的很强，我甚至觉得，即使你来了也并不能够保证胜利。”说着，希丝轻轻的叹息，感到手脚的末端都在发冷。 那时会场的气氛其实算不上太好。 光族和暗族之间多有隔阂，虽然看在希丝皇女的面子上，几乎都参加了宴会，也只是应酬罢了。尤其是出身光族普帝国的几位，不屑于与暗族为伍，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却也是自己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希丝自己想要努力的提振气氛，但结果却是令人颇感尴尬。 让两族共同聚会，亲密的接触反而让双方的不和凸显出来。 ……然后，也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大家才发觉了有位穿着黑色衣袍的人在会场门外，将门打开了缝隙窥探室内。从衣着上，看起来是位女性，但是因为没有说话，实在无法判断是否是隐藏了性别。 聚会的会场是希丝包场的一家自助餐厅的大厅，虽有守卫，但毕竟是民用的餐馆，或许也有所疏漏，所以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哪个走错了路的民众，没有太过防备。 希丝甚至还想上前询问是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迅雷不及掩耳。快到没有看清招数、亦没有听清咒文、甚至不知道这二者是否存在——黑色衣袍之人用“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法，向着站在自助餐台前选餐的艾莉·诺馨出手了。接着转向攻击站在另外方向的普帝国三人组温云岚、罗三重和洛玖曦，两位男性虽然反应过来将洛玖曦护住了，但也因此受伤不浅，无法参与战斗。 黑衣人第一波偷袭让两位协同使都脱离了战斗，所以之后的战斗变为了完全没有防御魔法的惨斗。 可是即便如此，就算不论偷袭时的迅捷、强力，单单只论后面堂堂正正的战斗，黑衣人也能以一抵八，虽没再制造杀孽，但也完全不落下风。 希丝落寞的点了头：“雨儿说的，和母后说的一样。结果，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天真，以前在风雅学院时明明吃过教训，这次却没能防患未然。” 雨却皱了眉头：“希丝表姐，你真的相信第五殿的那套说辞吗？第五殿可是把罪责推到了你身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五殿很快抓到了“犯人”，是一位名叫安广烈的男性，他是光族激进份子，希望光影城驱逐暗族、并入普帝国，而且已经是累案在身，还越过狱，抓到之后，数罪并罚，把原本的数月后死刑、变成了直接执行，而且已经执行了。 这当然是掩人耳目。 那位“犯人”以前也做过不少凶案，被处决也是理所应当，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是那位强如鬼神的偷袭者。 大家都心存怀疑，却也无人说破。 毕竟在民众间，这样的结局，不至于引起恐慌。 但是——若按照第五殿的逻辑，会发生凶案的原因，归根结底的就落在了“希望光暗和平相处”的希丝皇女身上。 希丝皇女摇了摇头：“不，我知道那位是个替罪羊。但总归是差不多的，总是因为我要办这个聚会的缘故，动机除了看不惯光暗同流，还有什么呢？不过也正因此，我才想要改变。” 雨低下了头，欲言又止。最终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果然是这样吧。虽然，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想要做成一件事，一定会有牺牲。”希丝看着雨的双眼。 “准确的说，是必须要权衡取舍。” “是啊。”希丝低下了头，“我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每一个人都幸福的世界，真正的和平的世界……这难道是必要的‘牺牲’吗？” 雨轻轻叹了口气，依旧端庄的坐着，“这次和你的理想并没有关系，并不是你的错。” 室内安静了片刻，几乎能听闻窗外传来鸟的对鸣。 雨终究是说道：“希丝，你真的不愿意退出这届神侍吗？” 希丝几乎是恼了，她没有顾及眼中的泪水，语气拔高了起来：“不。我是不会退出的，我也有我的自尊，风露皇女也应该有这份担当——而不是自己的宴会出了人命、就逃之夭夭！我会负责任，我会让大家振作起来的！……结果，母后还是把你给请来当说客吗？” 雨却毫无动摇，直直的道：“姑母皇后是为了你好。现在的第五殿太过危险，毕竟……第五殿……” “就算是危险，我也是不会抛弃大家的。”希丝打断了雨的话，她抹了抹鼻子，虽不是委屈，却有些红了眼睛， 有风露选送来的侍女端上了茶水，雨倒是优雅的端起杯子，抿了几口，希丝却是赌气般的一口未动。 片刻后，雨放下茶杯：“好吧……果然这会是你所作出的选择。温柔、温柔的希丝表姐。” 希丝皇女微微红了双颊，不知是因为被夸奖而开心，或是因为心情激动。 雨无奈的转换了话题：“其他人呢？受伤的情况？” “有人重，也有人轻，不过，应该都能在一周内恢复吧。” “是吗……”雨犹豫了片刻后，问道，“说来，艾望晴呢？” “他还好。”希丝却是侧过头来，仿佛是刻意的打散低沉气氛般的道，“唔，说来，你好像有几次都特别关心他，难道对他有好感？” “没错，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雨露出了放松的微笑，“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表姐，且不说我已经马上就会有婚约者这件事，就是我是暗族、他是光族这点，就没可能产生除了友谊之外的情感。” “那可不一定，我以前不知道，到了风雅学院之后才发现，混血儿在光影城可是不少！那些混血儿是怎么来的？……不过，当然，雨儿，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认真倒是有点意外。我当然知道雨儿的怎么想的。况且艾望晴那个人，虽然确实是个好人，我在精英班的时候也多得他照顾。可也是个能够直接告诉向他告白的女生‘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的独身主义者，虽然他的想法是他的自由，不是别人可以干涉的，可总让人觉得是个骨子里冷漠的人，还是不要深交的好。” 希丝半是笑着说出这番话，可另一半的容色，却没有从宛若噩梦的那天脱离开来，还恍恍惚惚。 因此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雨微微挑了挑眉。 第22章 血案之幕4 “他这么说……” 雨的这句话几乎轻到让其他人无法察觉，却又如玩味其中含义般的悠长。带着一丝悲悯的，她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怎么？”希丝转过身来。 “不。表姐不必多想，况且，我很清楚，生下混血儿的父母肯定会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他们将痛苦带给自己，也将悲剧带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一生低微卑贱、生活于恐惧、甚至都不能与父母相认——何苦呢。”雨叹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么，我先行离去，还有事情要和殿主说。” 希丝随意的笑着点了点头，靠在松软的大枕上，拿着补选的名单与简历，随手翻阅着。 缓慢西落的太阳，逐渐将屋子染上了橙色。第五殿的走廊里亦是一片昏黄，窗外飘着少许杨絮，有些在窗台的角落中，随风扭动着身躯。 雨瑞深来到了殿主的办公室里。 里面只有傅繁英殿主与祭司芙依琳维尼亚两人。 “你来了。今日可好？”殿主端坐在室内，手上似乎还有许多文件，低着头温言问道。而站在一旁的芙依琳则恭恭敬敬向雨的鞠躬，只是在抬头的时候对着雨笑了一下。 “托您的福。这两日因事缺席，真的很抱歉，还请您谅解。”雨拿出自己的中继器，又口袋中拿出了一袋犹如冰水晶一般的圆颗粒，“这是我今回试作的‘末梢’，您看看如何？是否能达到通用的标准？” 殿主示意芙依琳，芙依琳快步走了过来，将装满晶体的袋子递给殿主。 傅繁英倒出一部分，眯着眼睛，她拉开了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个把手镶着金饰的放大镜，仔细看着。 “凝结的晶体大小统一了不少，虽说在形态上还有些差异，如果能都做成八面体就更好。这样通用性会好一些。不过只是单独一起用的话，这种形态已经足够。唔……念咒的时候，注意冥想中的形态，盯住一点不要移动。”傅繁英放下了放大镜，“这部分，可以说是毕业了。” 雨虽说开心，却也没有半分流露到面上，而是恭敬的道：“殿主，多谢您的教导。” 殿主将结晶收好，放回了袋子里，示意芙依琳换给了雨，缓缓道：“这也算是第五殿的职责之一，不用在意。战斗方面，你在训练中也学了不少，以后你若有时间，应该多参与几次实战，那些低级魔物并不难应付，培养下手感……自从音梦族皇因为病痛不能参加之后，还能与b级以上魔物战斗的就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五位了，你若能成长到独当一面，也算不负神之恩典。” “您教诲的是。若有可能，这边的结界攻略我会多多参与。” 殿主点了点头：“今天事情多，我恐怕不能抽出太多时间和你详谈。芙依琳，回头替我送送。”又想了想，才道，“你应当知道补选的名单了？其中有可儿候补，当时你因事先行离开，也不知她是否有所怨言。只是现在肯来的人不多，若是她有所不妥，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介意。” 殿主倒是瞒下了对可儿旧城区出身的考量。实际上，关于偷袭者和混血儿团体影灯有关的事情，是被充分保密的。虽然殿主并不敢保证没有其他人知晓，但明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您多虑了。我并不介意。那件事说来是我不对，她若有怨言，也是理应如此。”雨淡淡的道，“那时事出紧急，才不得不赶回去的。可总归是耽误了可儿小姐，如今她能来第五殿，我也是心安些。” 傅繁英看不出雨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不过既然她这么表态，也就足够。 雨顿了顿，才道：“可儿小姐倒不是问题，我却看到了艾莉的男朋友：迪斯瑞文哲也在名单上，听闻他到处打听艾莉的事情，扬言要复仇……且不说他到底想和谁复仇的问题，毕竟凶手已经伏法——只是复仇如剑，利刃指向何方却并不一定。” 傅繁英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艾玫晓神官已经关注到这个问题了，克里马科斯神官正好和迪斯是同出一校，已经让他多关照迪斯了，且不必忧心。” 雨却是一愣，然后难以察觉的轻轻耸肩，轻声道：“是吗。艾神官也这么说，这还真是有缘呢。” ****** 迪斯瑞文哲，正站在艾莉的墓前。 艾莉下葬的很是潦草，毕竟她还不是神侍，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个没有家族庇护，养大她的母亲也在几年前就病逝的普通人。 林立的墓碑中，这块并不显眼。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石料，刻着艾莉短暂一生中的经历。 【1002年生于沄枝。 1020年毕业于圣校焰影学院 1023年成为神侍候补协同使，在未受职前不幸遇难】 只有三句话的短暂，即使是与她没有面识的人，也会为其还未展开、就结束的一生而哀叹。 然后想象若是她活了下去，会有怎样的未来。 “……” 迪斯放下了一束白色的玫瑰。 夕阳在地平线上挣扎，云朵已经半黑，夜晚就差一步来临。 迪斯的嘴唇已经干裂开来，有些结条的棕色短发伏在面旁，他并没有露出悲痛的神色来，反而是几近木然的站着，连眼睛都未闭合一下。 然后，愤怒随着黑夜，爬上了他的面容。 “我会为你报仇的。我已经进入了第五殿，虽然外面都说你是被那个光族激进者杀了，可是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弱。杀你的，甚至不是那个袭击者。” 迪斯从知道艾莉病危开始，就赶到了旧城区医院，他们原本约好在艾莉正式任职的那天一起庆祝，然后迪斯再回到沄枝国。之后艾莉找时间去见他的父母，订立下婚约。因此迪斯在艾莉遇害那日，还暂时滞留在光影城。 这是厄运、还是幸运，无人能言说。 不论如何，迪斯因此才能见到艾莉的最后一面。 ——但那怎么看都不是最后一面！那时艾莉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还能说话，精神也是不错！艾莉和罗三重、温云岚一样都只受了袭击者一击，另外两位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艾莉却在第二天情况恶化死了？ 第五殿对艾莉的死只是基于道义上的关心，没有深查，而是将过了一天后的艾莉的死和当时就流血不止去世的副殿主赛德、神侍黄蓝娴的死相提并论。调查的结果也是模模糊糊。 迪斯不服气这个结果！ 他一点都不相信那位叫安广烈的前军人能杀得了总是坚强而乐观的艾莉。 肯定旧城区的医院有问题，至少是，在医院里的谁对艾莉下了黑手。 迪斯探查多日的答案是这个。 而谁，是谁害的艾莉？是谁害了艾莉有好处？是谁有行凶的方法？ 答案也只有一个—— “可儿候补，只有你有动机，又有手段。” 艾莉状况恶化的时候，迪斯正和负责的医师理论，却意外的看到了可儿候补从旁边的房间中走出来。 迪斯认识可儿，这也是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迪斯和艾莉在第三轮刚打完，可儿那组就出了搭档不见的事情，围观者中，自然也有迪斯二人。——迪斯认出了从急救室旁边房间走出来的女性，就是那天不得不退赛的候补。 他打听过，可儿候补是那天来医院应聘医师的。 但这也未免太过奇怪！旧城区的医院可是光影城里条件相当不好的，可儿一个神侍都当得的人，怎么可能会来旧城区应聘医师？ 打听的结果是，可儿是旧城区出身的人。似乎是和里面的哪位医师早就认识，半是推荐、半是内定的来面试，根本就是走个程序。 而今天，补选的名单下来，迪斯却是彻底明白了真相。 艾莉是可儿杀的。 这就是迪斯的真实。 她是协同使的第一候补，若是艾莉死了，只有她得利最大：能够借此当上神侍。她当时在旧城区医院，不论是她自己出手，还是旧城区与她熟识的医师出手，都是可能做到的，而且还不会被怀疑到自己身上，可以推给那个袭击者。 唯一的破绽就是，她被自己看到了。 她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没有刻意回避。 迪斯将拳头握紧：“艾莉，这就是我的推理，如果你……还能听到的话，就请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自然不会有回答。 已经入夜，西方天际辽阔，却只剩下边缘的光泽。 慢慢的、起风了，将白玫瑰的花瓣吹拂，接着，几乎将整个花束都吹飞开来。 “啊。我知道，你也是不平的吧。……你是那么的期待着未来啊。” 花束在风中，发出砰砰的声音，和墓碑碰撞着。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没有充足的证据，是不会告发可儿的。我要先试探于她，相处日久，总会露出破绽，就算找不到证据，也不会让她好过。……或许她是无辜的？那么，即便如此，踩着你的生命得到的协同使之位，你就能够安心拱手相让吗、艾莉？” 花瓣被吹动，几片掉落下来，被风吹到了土地里。 纯白色的花瓣，沾染上泥土的颜色，被埋葬起来。 第23章 神侍的第一日 “正正好。” 可儿停下了笔。 在她身前，摊开着普通的日记本，有点泛黄的白纸——不是因为年代久远，而是因为纸质不佳——上有着娟秀的小字，这已经是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了。 可儿看向自己最后写的东西。 【风雅女神，希望您保佑我梦想成真……首先，前一个月，希望能作为协同使获得认同，至少能够在第五殿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正式入选后，最初肯定不可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至少可以用作为神侍的权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推荐权这样的特权就会很有用了……虽然混血儿不能担任神侍，但是却没有律法说不可以担任文官。或者，也许组建一个专门的社会团体也不错……还有、让我想想……。请您保佑我，女神。】 “（……就这样吧。善始善终。）” 可儿合上了这本陪伴她整个学院生活的日记本，放进了身旁的大箱子里，箱子中还有些衣物和书籍。在旁边还有一个行李箱，已经被打包好了。可儿合上大箱子的盖子，把它推到了桌子底下的阴凉处，好好储存了起来，然后拿起了行李箱，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她再次拿起自己的中继器，打开传讯，确认着时间。 【from未储存号码 可儿神侍候补，请您于1023年4月23日上午九点在第五殿集合。 建议您八点半到中央广场，将有人迎接您。 恭祝您诸事顺遂。 第五殿文官系统】 从同意做候补开始，前后休整了一周多，才被告知可以带着自己的行李到第五殿集合。 第五殿给每位神侍提供宿舍，成了神侍之后，可儿就不必要每日住在孤儿院里。 因此，可儿决定在此时提出了离院的申请。 虽然在十八岁正式成年之前，都可以住在孤儿院里，但是若是觉得自己能够展翅高飞之时，离开孤儿院也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的。 拖着并不大的行李箱——那些用不上的物件还寄存在孤儿院的房间的大箱子里，以后来取——可儿向孤儿院的院长鞠了一躬。 “感谢您和老师们的养育之恩。没有您们的话，就没有今天的可儿。” 李院长看起来年纪只是中年，她握住了可儿的手，目光中有不舍、也有激动，几乎要落泪来：“可儿，以后要加油，对你来说，这肯定只是起点。……唉，不是我故意扫兴……要是伊老院长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当年是她从外面抱回来的你，那个时候，她就说你看起来就是个有福的孩子。今天果然验证了，虽然中间有些岔子，可出身旧城区的神侍——你还是第一个呀！” 伊老院长可以说是如可儿祖母一般的人物。虽然很小的时候这位老院长就因病去世了，但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怀念她的。 提起她，可儿也有些鼻酸。她点点头道：“嗯，我会加油的。” 齐儿抱着刚刚被送来半年时光的婴孩孟儿，与曲儿等女孩子都拥在可儿身边，有些说“可儿姐姐要常回来看看”，有的说“可儿姐姐实在是太厉害了”，等等。齐儿倒是小声的近前说了一句“希望可儿姐姐梦想成真”。 可儿摸了摸齐儿的头：“嗯。谢谢。齐儿也要乖乖的，听老师的话哦。” 几个男孩子虽然站着远了些，但也都十分兴奋的样子，和可儿差不多年龄的贾儿也是笑道：“以后和人说话都有底气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说出可儿你的名字，不介意吧？” “如果我的名字好用的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儿站在最后一排，冷着脸，怅然若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和可儿有些不对付，自然是没有理她。 “时间差不多了。”可儿看着表，说道，然后她转向了院长，“我要告辞了。” “一定常常回来。”院长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吩咐道，“大家，站成一排，送一送你们可儿姐姐。” 看着众人有些混乱的站成一排，只是李儿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可儿再次鞠了一躬，说出了每一位孤儿在离开前，都会说出的告别辞。 “光影城旧城区孤儿院的可儿，从今天开始出院，从今以后，望诸位兄弟姐妹能幸福团结，我亦会克己修德，不辱光孤门楣。感谢至今为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出发了。” 旧城区的街道上虽然还没有午间喧嚣，但是在淡淡的光辉下，也有了人声。搬运货物的、摆放摊位的、晨间锻炼的，人们的脸上有着早晨特有的活力。一辆马车扬起飞尘，仿佛向太阳行去般，渐渐消失于地平线中。道路崎岖分叉，人们忙碌来往，光影城、这个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又开始新的繁忙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一天。 可儿的心情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她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她所期待已久的生活——迈出步伐。 中心区的中央广场一如往日，在这个忙碌工作的时点并无太多人穿梭。因此远远的就能看到通向第五殿的道路前站立的几位身着白色衣袍之人，其中大部分都安静的站立着，穿着并无花纹的袍子，但有两人却是穿着有纹路的袍子——是神侍候补的衣服。 大概是自己未来的同僚。 从发来的资料来看，就是迪斯瑞文哲和云星彩了吧？ 可儿快步走到几人身前，轻轻鞠躬道：“各位早安。” “是可儿神侍候补！……啊、呀呀呀。”其中一位穿着神侍衣袍的女性，几乎是跳着转过身来，却不知怎么的踩到了自己衣袍的下摆，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她还没有爬起来，就忙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儿吃了一惊，但是马上知道了这是谁，不由得捂住嘴笑了起来。她和几个文官忙将那位神侍候补扶了起来。 果然是那个冒冒失失的云星彩。 和她多少结下过善缘，如今还能在一起工作，可儿心里也有些开心，总归是比完全不认识的人要亲近几分。 那么另外这位男性，就是迪斯了。可儿看向迪斯，一时竟有些愣住。 短短如刺头一般的棕发，略含煞气的双眼，脸却是方方正正，算是让人难忘的一付面容，虽然发型和气质让人联想到混混一般的人物，可是脸型与气质，倒是给人可靠的感觉，给人复杂感觉的这位男生、也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可儿。 可儿却发觉自己见过他。 “……咦？你不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位？” 迪斯打量着可儿，似是玩味了可儿的问句片刻，才说道：“看来可儿候补并没有忘记我。被我看到了，感到如何？” “什么？”可儿莫名其妙的道。 迪斯闭上眼睛：“没什么。既然你听不懂，就算是听不懂吧。……早安，可儿候补，日后相处还长，请你多多指教了。” “嗯，也请你多多指教。” 可儿本能的感到一种不安，她并没有继续和迪斯谈话，而是是和云星彩攀谈起来。 文官也走过来，把给可儿定做的神侍衣袍——其实只是装饰用的，用料很薄——给她披上。 云星彩腼腆的站在一边，倒是不爱说话，不过要是是说道她感兴趣的，又如打开了话匣子般的兴奋几句，可还没说完，就会再次唯唯诺诺起来，像是怕自己说错了话一样，实际上，她也确实常常“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嘴舌蠢笨。 不过这幅样子，倒是让可儿想起刚刚进入风雅学院的自己来。 多谈了几句，云星彩像是放下来戒心一般的，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没见过世面，是个农家女，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在学院里就是常常说错了话，惹人笑话。”云星彩低下头，脸有些红，“光影城这边是什么样，我来之前也完全不清楚，甚至连暗族都没见过。若是我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请可儿君别介意，直接说我就好，骂我也成，就是、就是别暗中笑话我。” “你说得太严重了，不会那样的。”可儿有些汗颜。 云星彩的肩膀放松下来，她感动的道：“谢谢你，真的。我有点紧张，能得到这个机会，真的是意料之外，我一想着要背负那么大的期待，就觉得浑身发抖一样。” “唔，其实我也很紧张。”可儿实话实说，“不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应选呢？” 云星彩微微一愣，片刻后，黑色的双眼如发光一般亮堂起来：“我想要让抚养我长大的族人们过得更好一些。……我会努力的。” “是么。”可儿愈发觉得两人蛮有相似之处，“以后，我们两个就要负责这届神侍的后防线了，一起加油吧。” 虽说也是因此，两人之间也多少具有竞争关系。 譬如说，进入主力队的协同使只有一个，而且是从她们两人中二选一。 所以可儿基于这点，多少在说着场面话。 可是云星彩却完全没发觉一般，娇憨的点了点头，笑着道：“嗯！”说着，从斜挎着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个坠饰，上面打着四色的络子，精巧可爱，“上次可儿君帮我，我也没能报答，听说你也来了这届神侍，我真的很高兴，亲手做了礼物给你，希望你喜欢。” 这倒让可儿有些难为情，既然盛情难却，可儿也只好拿了过来，又想了想，系在了自己的小包上，表示了友好之意。 可儿刚想说什么，却发觉迪斯走了过来。 “真好啊。” 迪斯阴阳怪气的道。 他冷冷的打断了可儿和云星彩还算是不错的交流氛围，走到可儿身边，扯了扯可儿挂上的坠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不紧不慢的道，“看来你们真是毫无悲痛之心。还是说，艾莉诺馨的死让你们内心其实欢快的很呢？毕竟是踩着她的性命上来的，对不对，两位协同使。” 云星彩的脸刷一下子白了，她语无伦次的道：“不、不是的……你误会了……那个、那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却有些越描越黑，她更是着急，都有些冒汗出来。 “那件事我们谁都不想。”可儿看向迪斯，“方才，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很抱歉……可我、云星彩和艾莉，在第一轮测试的时候有面识，也算是萍水相逢一场，为她的死，我真的也感到惋惜。” 想起坐在自己旁边的艾莉诺馨，虽然只说过两三句话，明明也已经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可是在她死后，却又格外的清晰起来。 触手可及的荣耀和幸福却都失去了，艾莉甚至都不能算是神侍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规格下葬。 可是如果她不死，自己就没法当上神侍。被迪斯质问，心中确实也不好受。 可儿非常清楚，这样的事情会给人怎样的改变——譬如李儿——所以面对迪斯，也不能算是底气充足。 可儿不能说问心无愧，可也绝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 迪斯却是笑了出来：“很会说嘛。不过也无妨。你说得都对，你们二人不过和艾莉萍水相逢……只是人心里是怎样想的，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你们中的谁，在心中早就诅咒过好几遍了呢。” 云星彩却是不合时宜的道：“其实我还和艾莉、迪斯你们在第三轮比赛过，你们组那时的对手不就是我们组？不算萍水相逢的——”只是在迪斯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对你，是的，不过……”迪斯没有说下去。 “你想要说什么？”可儿不由得道。 倒是云星彩拉了拉可儿的衣袖，对着她摇了摇头。 可儿最终叹了口气：“方才的事情，若让你不快……抱歉。我知道，你是艾莉的……” 迪斯没再说话。 可儿与云星彩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三人就这么干站着，谁也没再理谁。 到了九点钟，三人就如被罚站结束一般的，默然跟着文官进入了第五殿。 第24章 神侍的第一日2 可儿并不是第一次来到第五殿，上次在左侧殿进行过选拔时，就已经对周围有些了解，但走入正殿里，还是头一回。 正殿前的门微开着，它厚重到让人觉得即使是这样的轻微开合，也会耗尽侍从的力气。上面有似乎是从创世混沌所始的浮雕故事，听说这扇门是完全仿照西海第五殿的设计，千年前风格的正门和第五殿其他建筑融合在一起，悠然而神秘。 殿内光线充足，尘埃毕现，天顶有着四神故事的玻璃壁画，阳光照耀，地面也是映出了彩色斑驳。 宽大的殿堂没有人居住的气息，看起来是为仪式准备的不常启用的殿堂，空气冷冽，即使是四五月份也让人感到一震寒意，并从心底生出敬意来。 殿内已经有若干人静静等待，或坐或站。 殿堂的中后方是一座让人感到统治威严的高台，其上摆着三个位置。一位头发黑白交杂、威严沉稳的老者端坐在台子的正面座椅上，恐怕是殿主傅繁英了。 坐在殿主左侧稍低位置的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光族男性，即是光族副殿主吴蛟。 另外一侧的椅子空着位置，是给暗族副殿主留着的，可这个职位因为赛德副殿主的死而还暂时空缺。 光族尚左、暗族尚右，故而这么安排。 站在吴蛟身后的是出身光族的艾玫晓神官，她看了可儿一眼，目光温和，含着淡笑。而站在暗族副殿主的空座位之后的，则是出身暗族的洛文神官和克里马科斯神官，洛文神官虽然看得出来收敛了些，但多少还是不太正经，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可儿三人，克里马科斯神官却是眼神动也没动，沉默而立。 这就是目前第五殿全部的重要成员，或者说高级的神侍们。其他人，则都在是高台下方左右，人数一下子就多了不少，可儿能认出来的，也没有几个了。 祭司里只有两个人她有面识。垂直于殿主的视线，左侧坐着两位身着祭司衣服的光族人，一男一女，女性正是金晶祭司，她如雕塑般目视远方，一动也不动，和选拔赛那天一样似乎并不高兴；而暗族的右侧坐了三位身着祭司服饰之人，可儿只认得一个芙依琳维尼亚，传说中的特例神侍、未来的殿主，芙依琳动了动身子，看了可儿一眼，对着可儿笑了笑，还少许抬起了手臂，悄悄的晃了下左手，仿佛是表达亲近一般，倒让可儿有些莫名。 其他的就是神侍们了，他们大多没有座位的站着。在祭司的座位后面，左侧站着艾望晴等三位神侍候补，右侧只站着一位男性神侍候补，神侍几人都是有些沉不住气的向可儿三人的方向看来。 值得一提的是，大约是因为是皇族的缘故，希丝皇女和雨瑞深两人并没有站在神侍候补应该站的位置——祭司座位后——而是在台子下的右侧、平行于殿主的坐着，以示尊重，虽说在第五殿两人的职位是最低，可是论出身却是很高，因此才有此礼遇。 除了第五殿的众位神侍，在两旁靠近墙壁的角落，还有不少低头站着的旁观者，主要是第五殿的文官与侍从们。 这样的排场礼制，让可儿有些诚惶诚恐。 云星彩更是有些脚步都走不稳似的，差点摔倒可儿身上。 只有迪斯绷着脸，一点都没有动摇。 三人刚被文官带到殿主前面，就听到殿主说：“今日汝等初入第五殿，就免礼吧。” 其实可儿根本不知道神侍对殿主该怎么行礼，恐怕这也是未来神侍训练的内容之一，殿主这么说，也是知道可儿等人的情况，先递了梯子。 可儿想要出于礼貌的回一句“谢殿主恩典”，却觉得嘴如同被缝上了一般，难以自在。迪斯与云星彩也是沉默的低着头。没有半个人说话。 不过殿主没在意三人的失礼，而是徐徐说道：“今天不过是招待三位补选进来的神侍，晨会倒也不必如此严肃，礼仪尽到就可，既然他们已经来了，以后也是自己人，就不见外，众位神侍候补和神官就坐下吧。” 接着就听见不算统一、但还算整齐的“谢殿主赐座”，三位神官是微微俯身，而神侍候补们却是将一只手放在胸前，轻轻屈膝。然后就有侍从熟练的搬来没有靠背的矮椅子给神侍候补、有靠背的软椅给了三位神官。众人都安静的坐下。 可儿看着几位神侍候补都规规矩矩的行礼，脸上不由得红了起来，对自己方才的失礼有些着恼。云星彩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样的，连不安都没有，只是茫然的看着地面，只有迪斯，面露一丝不屑，却也不敢言说。 三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也没人说话，愈发不安。 却听见吴蛟副殿主爽朗一笑：“哈哈，这几个孩子倒是实诚，不是说让你们坐了？怎么还站着呢？快快，两个光族的女孩子做到左边，暗族那位男生去右边坐！望晴、胡珂，也不知道引导下你们的同伴？” “谢、……”可儿想要说出“谢殿主赐座”来，却看见云星彩和迪斯二人已经往旁边走了，只好收了自己的声音，向光族那侧走去，艾望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的起身，先是给云星彩指了地方坐下，然后走到可儿身边，用手示意她坐在最靠外面的一张矮椅子上。 “别太紧张。”望晴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 可儿抬头，看见望晴正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 殿主却是已经开始说话：“那么……晨会现在开始。昨天没有结界攻略的任务，各位难得休息，但请勿忘记自身职责，时刻谨记自己的荣耀。关于各位候补的训练，我听了你们教官的汇报，模拟的攻略中，表现最好的是洛玖曦和雨瑞深，希丝皇女，你在前线有时太过正面，遇到强敌容易受伤，应该学会避让躲闪，昨天的失败就是个教训，望你谨记；望晴，用攻击魔法援护前线的时候，务必要学会判断时机，这点你还要多学；丁冬，你的独门绝技虽精妙，但也要知道合作，不能太过依赖自身；胡珂，你是留下的六位里最弱的，虽然昨天的表现有进步，但和希丝皇女还是差得比较远，希望你努力进步，不要落下。” 几位候补都说：“谢殿主赐教。” 殿主又转头看向副殿主：“副殿主有什么要说的？” 吴蛟摇了摇头，却是道：“待会儿等那几个新孩子来，我再说。” 可儿不由得轻轻抬了抬头，但她不敢和副殿主的视线直视，却不自主的将手握紧了。 傅繁英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其他各位有什么事要汇报？各位神官？” “殿主，我有事要汇报，是关于剩下三个空位的人选问题……” 随着克里马科斯神官的开口，早晨的例行汇报开始了。 可儿虽听不大懂，也只能静静坐着。 神侍之中并没有能插话的，即便是希丝皇女都安静的低头听着。 在令人犯困的一段会议后，傅繁英终于说道：“既然没有旁的事情，可儿、云星彩、迪斯瑞文哲，你们三人说说自己的情况，让我们也认识下？” 最先站起来的是迪斯，他很是迅速、甚至有些随意的说道：“我叫做迪斯瑞文哲，毕业于焰影学院，是剑武者。”然后就坐下，也没和任何人视线交汇。 可儿定了定神，站起来，看向殿主，微微屈膝道：“我是可儿，来自光影城，毕业于风雅学院，是协同使，能来到第五殿非常荣幸，我会奋发努力，也希望和各位相处愉快。”她快速的将视线扫向神侍们，然后鞠躬、坐下，说了这么一串几乎是背诵下来的话，可儿也不知效果如何，只是因为紧张而脸颊发热。 云星彩最后一个站起来，她的音色都有些颤抖，不过应该是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倒是完完整整的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学院和职务，然后声音就逐渐小下去，都听不见她还说了什么，应该是说完了之后，她碰的一下坐了回去。 实在是七零八落的自我介绍场景。 气氛冷了不少，可儿看到殿主和副殿主都皱了皱眉，而且自己旁边的一位黑发神侍候补——看起来应该是普帝国出身的洛玖曦——更是轻蔑的看了一眼云星彩，几乎冷笑出来。 殿主吸了口气，却没说话。 可儿几乎不敢看向殿主的面孔。其他人也都低头沉默着。 直到艾玫晓神官温和的打破了平静。 “都是些不错的孩子，就是有点紧张呢。迪斯，你是哪国人？” “沄枝国。” “恩。方才听你说，你却是在音梦上的学？”艾玫晓微微侧过头，仿佛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般，双目含着鼓励和柔和之光。 “……是。”迪斯抬起头来，虽说心中怨气仍存，但面对艾神官的温言软语，他倒也多少软和了口气。 “这和我们的克里神官、恩佛瑞祭司倒是一同毕业的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多找你的前辈们。”艾玫晓又看向可儿和云星彩，丽然而沉稳的气质在眼中不减，仍是温和的关照道，“你们也是，可儿你是我的后辈，有什么事情不要见外。云星彩倒是可以找同是普帝国出身的金晶祭司，你们都是协同使，想必有的聊。……以后日子还长，你们且放宽心。” “是。”可儿忙道。云星彩愣了片刻，才也重复了这个字。 气氛回转了不少，殿主也稍微缓和了神色，她像是有些无奈的轻轻摇头。 “霖儿你啊……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各位候补若无事，去训练吧。散会。其他人有事要说的，我在殿主办公室待到十一点。” 众人都起来行礼，可儿也是囫囵吞枣的学着望晴的样子，不标准的屈了屈膝。 殿主刚站起来，芙依琳却是朗然笑道：“请等一下！殿主，我今天见了几位新候补，真是很喜欢，我倒也想和他们多相处，干脆让我也参与训练好了。”她一派笑容，娃娃脸给人天真可爱之感，更是丝毫不见对殿主的恐惧，仿佛如孩子撒娇一般。 可儿却察觉到芙依琳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并不是如她的笑容一般友善的视线。虽也说不上是敌意。 殿主摇了摇头，却是无奈和喜爱之情：“你的主意多，可这回你求错了人，我可不负责训练。” 芙依琳又眨着大眼，看向吴蛟：“副殿主？” 吴蛟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当个结界设立者也可，跟来就是。”又对可儿等人冲着说话道，“跟着我来，你们几个候补们！”然后步伐如风的走向侧殿方向。 第25章 神侍的第一日3 九位神侍候补零零碎碎的跟上来，其他六位“旧人”互相间都没说话，只是步伐平稳的从侧门走了出去，可儿三人则是紧紧跟在其后。 从正殿向西北方向走去，能看到一个宛如水晶制成的殿堂，三层高，四壁皆是突出的尖锐水晶，从中传来的力量，让人不由得膝盖发凉。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中继器，又或者是魔力贮藏室一样。 “那就是纯乐之殿，相当于是训练场的地方。因为常常要进行内部结界化的改造，再加上大家的训练强度也不低，常常魔力横冲直撞。外面的水晶就是设计的专门的遮蔽器。因为大量吸收了平时放射出来的力量，所以感到压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维尼亚祭司大人。” “太见外了，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芙依琳走到了可儿身前，她今天带了个厚红框的眼镜，红色的学院帽，祭司的礼服却是被她抱在身前，没有真正穿上，可谓随性。她没有看可儿，笑着说，“今天吓了一跳？看你的脸色都白了。不过别介意，傅殿主和吴副殿主都是普帝国人，那个自诩帝国的国家，总是最讲究礼仪与上下尊卑，今日不过是想给你们的下马威。……当初我来时也是如此。守旧到让人厌烦！不过‘入乡随俗’，你也就忍耐下。” 可儿微微侧头看向芙依琳，不明白她此言何意，轻轻点头，算是回应，却没多说话。 芙依琳作为地位超然的“特例神侍”敢编排殿主等人，可儿却几乎是不敢听。况且芙依琳是暗族镜月国人，因为长期的领土纠纷，镜月人大多厌恶普帝国，反之亦然。作为光族与暗族夹缝间长大的可儿，知道此时不应该多言，否则一个不好，就会小事变大事。 芙依琳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衣服抱紧了。 “（果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所不能理解的问题……看她的神情，完全把这话理解为我作为‘镜月人’对‘普帝国人’的恼怒，因此不敢多言，既不是恼怒、也不是嘲讽、还不是讶异。中立不言，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作为光影城居民成长起来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人的社会化，尤其是基本世界观的学习，是幼年期的、很难覆盖的进程，成年后即使重新习得一套完全不同的社会规范和价值观，想要完全内在化于心，也是极为困难的，尤其是成年以后。她几次的反应，却和在这里长大的人一样。）” “（我们过去认为风雅已经死了，但是却也没有她死去的迹象——没有如过去的死亡案例一般的迹象。果然是活下来了吗？她的实验成功了？可是为何会失去过去的记忆呢？……也或许，风雅是隐姓埋名的生活了十六年……可她自称要帮助混血儿，来到第五殿、站在我的面前，这不就如她直接报上名来一般。她已经没有任何再伪装的必要了。所以，果然最初的推论是正确的，实验中一定出了问题，在转化中失忆了……或者是、…………）” 芙依琳感到自己的指甲嵌入了衣服。 “（若是为了安全起见，或许杀了她是最好的。只有我就足够了。我们的利用价值已经实现了。处于这样不可知的状态的她，简直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但是……）” 芙依琳看向可儿。 “我听说、芙依琳祭司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可儿有些小心的问道。 芙依琳知道，自己的沉默定是让可儿感到了尴尬，她心中多少有些惆怅，面上却仍是一派天真笑意：“……是哟。我是侍奉物质与命运的芙蕾女神的神侍。” “那么，祭司是被神所选中的人呢，一定很厉害。”可儿仍然小心翼翼的说着。 特例神侍的别号很多，表示神对其慈爱的神之爱子，表示神对其器重的神之分身，不论名号为何，特例神侍被认为是神所遴选出的人类——但并非是在后天凭借能力被选中，而是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神所塑造的，有别于其他人的存在了。 历史上记载的特例神侍，虽然人生路径不一——有的命运坎坷、也有的是善始善终，出身也十分不同——有生为皇室者，亦有农户甚至奴隶出身的记载，但他们都是天才般的人物，小时多为神童，大后也多是成为能够影响世界的人物，常常掀起改革、质疑陈规，甚至建立新的国家体系。 芙依琳再次看向可儿，看到她的眼底没有一丝的嘲弄与悲伤，而是纯真的敬佩，她在心中反复品味了“被神所选中”这几个字，这是他们的神话，是虚假、但也意外的是事实。 “是啊。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现在而存在的。这是命运，也是我亲手编织的道路。” 两人已经站到了纯乐之殿的门口。 吴蛟副殿主正在让文官开门，芙依琳向可儿轻轻点了点头，就走到了副殿主的身边，虚扶着他的手。 可儿算是松了口气，悄悄的回到了神侍候补队伍的最后。 “（但是，我……我们都是孤独的，宇宙之大，智慧之物甚众，人类却仍然孤独。）”芙依琳轻轻回头，看向为了马上要来到的训练惶然不安的可儿，最终轻轻的、将空气吸入自己的肺部，“（若此即为她的命运、人类的不可知的未来。我不会违抗它。）” 纯乐之殿的门被推开，芙依琳快步向前，在吴蛟副殿主走进去前，和文官一同将门固定在敞开的状态，她似是调皮、又不失礼节的一小鞠躬，笑道：“副殿主、各位后辈，请进请进。” 可是这次，她却是从内心感到了愉悦的波澜。 是她来到这个宇宙后、为数不多的，感到对未来的期许，与对未知的好奇。 “（所以，请让我看看，请让命运女神见证，你的‘奇迹’选中了怎样的未来，风雅女神。）” 纯乐之殿虽外部犹如纯美不可侵犯之宫，内部却是简洁到令人讶异。 说是用来训练的场地，其实只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空间罢了。向上能够看到三角状的屋顶，墙壁是金属制的，没有窗户，空气也有着金属的味道。在空间的一侧，有着简陋的排座。 已经有几位看起来和训练相关的文官站在里面，他们都向着神侍候补的队伍行了一礼，然后退到场地的后方。 “站在座椅前。”吴蛟副殿主说道。 神侍候补们都向着排座走去，除了雨仍然是坐着轮椅在一旁没有移动，人人都不算太挤的站成了一排。吴蛟副殿主颇是等了片刻，才开口。 “坐吧。先休息下。” 可儿感到了座椅的冰冷传到腿上，但她没有移动，只有如踩在薄冰上一般的不自在感传来。片刻后，她侧目看向其他人，他们神色并无紧张，有的还放松的跷起腿，或是将手放在身后支撑着，虽然没人说话，气氛却并不紧张。 虽然方才感到了、第五殿是如此严苛的组织，但现在，却也感受到了人情味。 但是可儿仍旧用有些紧绷的姿势，端正的坐着。 和她将来共事的神侍候补们，大多都有不错的背景，对第五殿并不如她一般敬畏，也不打算以第五殿为将来的归属。 但是她并不同，她希望给副殿主留下一个好印象。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吴蛟副殿主背起手，踱步一圈，然后转回来，轻咳一声：“今天是新的神侍候补第一天来。为了照顾他们，我也再次说明下我的规则。你们这届神侍，大概是我会带的最后一届神侍了。原本，依照惯例，这届神侍是由更为年轻的暗族副殿主赛德来带领，但由于众所周知的事故，由我代替他来管教你们。……既然由我管教，我也有我教育年轻人的方式，你们在家中，都是亲朋的骄傲，但来到这里，无论你们背景如何、过去有过怎样的成绩，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你能不能完成我所交给你的任务。在我这里，没有特例，也没有借口，能完成，就是好的，不能完成，别怪我骂你个狗血喷头！”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严厉的眼神扫视了一周，连原本的神侍候补们，也多少有些怯意。 “可儿候补！” “啊、……是！” 可儿吓了一跳，有些失态的回应着。 “今天的训练中，你负责后援，防御壁、治愈术，不能让任何人倒下，也不许使用除了我给你的两颗魔力球以外的魔力造物，能做到吗！” “可、可以。” “声音跟个猫儿似得！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退下，没有犹疑的空间！这个协同使也不是非你不可。若是没有实力，就只会是下一个艾莉·诺馨！” 迪斯的面色一变。 可儿大概摸到了吴蛟副殿主的路数，她忙道：“我可以！我会努力的。” “努力不代表结果。不过有这个志向，也是可嘉。既然如此，就等你最后的结果。若是失败，可不会因为你是第一次参加，就对你特别宽容！真正的战斗中，由不得你以第一次为借口。唯有全力以赴，方为协同使之道，因为你的一次失误，就是同伴和你自身的灭顶之灾。” 可儿忙大声道：“谨记您的教诲。” 吴蛟副殿主果真点了点头，又看向希丝皇女：“皇女，今天你的任务和昨天一样，是负责前线的牵引，你不在协同使的守备范围内，这一点，希望你能够明白。昨天的失误如果重演，我可要问问，风露引以为傲的剑术，竟也就是你的水平——” 希丝面色微窘，但还是高声道：“是！我明白。” 一圈点下去，前线是希丝皇女，中部牵引使魔是丁冬，在协同使的守备范围内负责攻击的是艾望晴和雨瑞深，负责用远程攻击援护前线和中部的是洛玖曦。 还缺少一个人的名额，吴蛟的目光在迪斯·瑞文哲和杰拉德·胡珂两人身上逡巡片刻，最终说道：“迪斯，你也出列。” 迪斯站起身来，没有犹疑的站到已经出列的六人身旁。 第26章 神侍的第一日4 迪斯在站立后，看向副殿主，又看向被安排在前线的希丝皇女，似乎对自己的任务有些疑惑。 吴蛟却没有多说，而是用平稳的声调嘱咐道：“你是第七个自由人，或是守卫协同使，或是自行判断支援的时机。这个职位一般而言不需要太多战斗，但在若有任何一人出现失误的时候，你要学会随机应变。……剩下的两位，今天先观战。” 迪斯分配的是个责任并不重大的职位，或者说，至少在训练中，是个并没有明显的失误可言的位置。他是近战，如果要考量他的能力，最好的职位应该是前线，其次是中部牵引使魔的位置。 这场战斗、并不是在考量迪斯的实力。 可儿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这点。 明白这场战斗是在考验她的能力。 攻击魔物时，七个人的职位分配并不是固定的，战术也是多样化的。更为稳妥的方案，并不是一个协同使、三个远程、三个近程，而是两个协同使都参加攻略，这样能使用更为强大的防御魔法，失误率也会变得极低。 虽然在学院有过基础训练，也研习了第五殿所送来的材料，但毕竟这还是可儿第一次在第五殿展示自己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独撑后援多少会感到压力。 但是反之，这也是机遇。可儿从副殿主的态度中，感到的不仅是压迫、还有一丝期待。 两位协同使都是新人，而他首先挑选了可儿去完成有挑战性的任务，而并非直接叫上两个人一起去中规中矩的完成初次尝试。看起来，比起云星彩，第五殿似乎更看好可儿。可儿明白，如果能成功的回应这份期待，她十有*能够进入正式队伍——被称为瑛队的七人组，在神侍之中向上走了一步，未来也有更多的可能性留殿。 想到这里，可儿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向吴蛟副殿主说道：“副殿主，我可以在进入结界前，先了解一下大家的战法吗？其中的许多人我是第一次合作，我想战术上配合的更好一些。” 吴蛟对可儿的提议有些意外，但却是赞许的：“看来你的确很有干劲，这不错。那么，我同意。给你一刻钟。” 可儿感激的点了点头。 吴蛟心中却是叹息道：在大部分神侍候补因为艾莉诺馨的死而消沉的时候，这样的新鲜血液，或许能让团队再次团结起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的坐在了一旁，他非常清楚的是，并不是每一届神侍的团体关系都处的良好。譬如上一届神侍中，就由于芙依琳·维尼亚祭司的个人能力太过出众，导致了团队配合和她的自我表现之间有着诸多摩擦。尤其是芙依琳祭司并不是领导型的人物，喜欢独来独往，而团队的实质领导却和她不和，若不是因为她头上顶着芙蕾女神的爱女之名号，恐怕早就要闹出来。只在她自己晋升了祭司、用几次功劳稳稳压住了其他神侍后，才勉强算是好些——其他人再不敢多言什么。 因此人和人之间应该怎样相处，在这位已经经历了超过七届神侍的老副殿主眼中，是孩子们自己的问题。只要能完成任务，怎样都可以。 众人则是围成一团。 “作为远程，我的战法似乎并没有太多需要协同使支援的部分，可以说，只要你能够给我安全的输出空间，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就是。”望晴先说道，顿了顿，又道，“我和洛神侍候补都会一点协同魔法，即使稍微失误，也没关系，就做到自己的最好就是。” “我可并不愿意替别人的失误埋单，希望你是个可以让人信赖的协同使。”被望晴提名的洛玖曦却高傲的扬起了头，黑色的长发随着颈部的移动微弯起来，她一身红色裙装，颇是英姿，但却长着一张古典美女的脸，若不说话，反而让人以为是位文静少女，“也许你知道，我是双修者。我的战法，总的来说，就是怎样都可以。远程，我熟知风系魔法，近战，我也能使用扇型武具，协同，也是会一点的。你完全不必为我担心，不论如何，我会找到自己的办法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如昨天，那位皇女的失误也是我去救的场……” 她淡淡的斜睨着那位暗族的皇女，听起来，她属于那种典型的、厌恶暗族人的普帝国人。 但看起来，至少她所言并不是自大，而是事实。 希丝皇女却并没有太不快，反而回了洛神侍一个优雅的笑容。然后，她走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可儿的手臂，温柔的道：“可儿候补，如果你有余力，可以给我一些增益魔法。不过我自己完全能处理，并不是必要的。千万别紧张，好吗？没什么太可怕的，就和平时一样。” 可儿点了点头，她很是感激这位皇女两三次都对她出言相助。 “可儿学妹，我是丁冬，来自南岛——你大约不认识我，当然啦，我比你大三届，是学生会负责整理登记的，要不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奇怪，我也想不起来，哈哈！”最后一个没有说话的女性爽朗笑道，她比可儿高出一个头，身材健美，有着南方热带诸岛地区人常见的古铜色皮肤，也有着那里人常见的热情爽快，“抱歉抱歉，不说那些有的没的——简单来说，我是创造者，第五殿连续十三届以来的第一位，想必你不太清楚我的战法，不过没关系。这次分配到的中部牵制使魔正好是我的长处，所以至少这次，正正好、不需要你关照哟？以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 雨只是对可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只有迪斯，沉默的站在一旁。 “迪斯，你呢？”丁冬一下子揽过来迪斯，自来熟一般的说道，“虽说是自由人，不过稳妥一点，还是守在协同使那边！你第一次，这样简单。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看着有点野，其实是个闷葫芦。” 迪斯沉默了片刻，抬头平静的说道：“我有个提议，我希望在后方无恙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支援前线，所以希望可儿你能多关照我，给我一些增益，如何？” “这个，我想第一次，还是不要给协同使增添额外的负担……”希丝皇女有些犹豫，“而且，我也并不需要太多增援。虽然我感谢你愿意帮助我这边。” “又不是图快。”洛玖曦展开自己的扇子，直白的讽刺道，“还是说，某些人想要表现自己，好给自己进入正式队更大的空间？” 迪斯却没理会，而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可儿，问道：“可儿候补，你觉得可以吗？”然后突然一笑道，“不过，其实你似乎也没有权利限制我的战法。你只是询问，我也告知了，能否支援，就凭你的能力就是，我也不强求。” 洛玖曦挑了挑眉，却也没多说话。 众人都是性格各具，谁也没法压服谁，更是没个领头人，战术这种事情，是否顾及他人也仅凭自觉，迪斯若是想要强出头，除非是众人联合的抵制和论辩，否则也只能任由他了。 可是如今，大家也没能形成一个如此紧密的团队。 赛德副殿主是放任式的，让大家各自发挥自己的长处，不做太多限制；吴蛟副殿主是高压式的，分派任务，强制完成，让大家找到不足、历练自我。而团队合作，却是二人都交给候补们自己磨合了。 可儿听了片刻，知道望晴和希丝皇女应当是比较倾向团队合作的类型，而洛玖曦和丁冬相对来说则更独立一些，迪斯则是完全个人中心了。至于雨，看起来是根本对战术无所谓。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说尽量支援。但有一点，魔物攻来的时候，请你站到防御壁里面，我会给希丝皇女单独的防御增益魔法，丁冬学姐自己能够解决，既然你对自己的战术这么坚持，就请你自己自觉的回到安全的领域，这样如何？” 迪斯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洛玖曦轻哼一声，转身走到了座椅上再次自行休息起来。她的这一动作，似乎是预示着“解散”二字的号令一般。大家都各自散开，有的热了热身、冥想或是运动，也有的换上了更适合战斗的运动装，或是脱掉碍事的外套，只有迪斯和雨瑞深留在可儿身边没动。 雨似乎有话要说，但看到迪斯也没走，就自行推着轮椅离开了。 迪斯站在可儿身旁，倒也没说话，只是用脚轻轻踮着地面。 可儿在脑海中回想着待会儿的流程，闭着眼，也没注意周围。 又过了七八分钟，吴蛟副殿主才示意开始。他示意今天作为助教的芙依琳展开结界。 芙依琳走到众人身边，轻轻鞠躬。 “因为有两位新手，我今天用的是e级结界。想提醒两位新候补的是，虽然只是练习，但结界中的伤害是实际的。尽管，结界已经启用了任一人重伤就自动启用治愈术和全体结界脱出的设定，但还请多加注意，安全为先。另外，时限是一小时，到时也会自动脱出；如果遇到困难，也可以呼唤我的名字，我会提前让呼唤我的人脱出结界……大概就是如此。如果没什么需要问的，请大家拉起手来。” 说着，芙依琳先拉住了站在她身边的希丝皇女和丁冬的手，大家也自动的站成了圈。 “（e级别、……）” c-f级别是神侍需要参与处理的魔物结界，g级和以下的结界，由于不会“具现化”危害人世，故并不需要特别的处理，让其自生自灭即可。f级别的结界非常简单，因为魔物大约是四-八人的强度，与七人团体的能力几乎是对等的，甚至也有完全不依赖协同使击败甚或是个人成功击败的案例。e以及更高级别的结界，单打独斗变得几乎不可能，必须要依赖扎实的防御魔法，稳扎稳打。 “（果然，在考验我的能力吗。）” 可儿深深吸着气，肩膀都不由得紧张的抬起。 芙依琳将中继器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开始倒数起来。 “三、二、一，……检索、自由、结界。” 第27章 模拟结界战 并不是进入真正的魔物结界，但与世界咔嚓一下切断的触感仍然让人不适。 四周的空气仿若成为绿色乳液，凝固在视线里，然后渐渐远去。眼睛所见的这异常、脱离世间的幻梦，头晕目眩。 只是眨了下眼，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景，绿色凝固起来，阳光带着湿气的热意蒸腾，让人感到连汗都发不出的湿燥，四处全是树木，一望无边。 “……啊呀。” 虽然只是模仿的拙劣版本，但却就如另外一个小世界一般。空气在流动、太阳在运动。尽管明显可以看出，是模仿热带雨林而想象出来的结界，与魔物结界那种完全的异世界并不同，但同时，这里确实又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地域。 比起在学院训练时，为了节省魔力而构造出的只有敌人、以一片漆黑深渊为布景的结界，这种模拟结界要精细许多。第五殿在结界构造技术上，肯定是处于世界前列。 “真是奇妙。”迪斯也不由得轻声感叹。 “我第一次来也是如此。”希丝皇女笑着道，将可儿的手牵了起来，眼睛看向迪斯，“接下来是首先要击败普通的使魔群体，然后是守门者使魔，最后才是魔物，这个顺序，明白吗？开始你们先看我们进攻就好，使魔并不难对付。一起走吧？” 可儿点了点头。 但洛玖曦却将自己的黑色长发束起，站在一侧，看向森林深处，她穿着光族流行的交领宽袖的襦衣，腰部系着红色的带子，其下结了如意结，只是下面把方才穿的裙子换成了宽腿的裤子，解开了玉佩放在内兜里。片刻后，转向众人的方向。 “没时间感叹了，光阴有限又有两个新手，若不想失败就快点——我先走一步，魔物巢穴前见吧。”洛玖曦拿出了扇子，轻声念了几句，原本和普通扇子一般大小的扇面，一转手就变成了一人高的巨扇，她并没有拿着扇柄，而是让扇子漂浮在半空，手扶在巨大化的扇面上，呯的一声，巨扇合上，两侧木片颤动起来。 “检索、模糊、破！” 再打开扇面时，原本的白底已经写上了用各种书体书写的“破”字。 是加强攻击能力的状态。 洛玖曦握住扇柄，闭目片刻，然后猛然睁眼，自行向树林深处跑去，几乎是片刻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等等，玖曦，我一起！”丁冬也没拿武器，只是从衣兜里拿出了几个状如金属球的创造物，将其中一个扔向了天空，幻化出了一把短刀，她将另外的球幻化做细金属丝的样式，丝从她的手中出发，指向了方才洛玖曦消失的方向，她也毫无犹豫的跟上。 丁冬在女性中算得上健硕的身体，犹如豹子一般迅速的窜入了低矮的树丛前方。 穿着绿棕相间的运动衣的她，身影很快与树林融为一体。 希丝看向两位光族女性的背影，她多少有些尴尬，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从自己的中继器中取出了长剑，金色的卷发映在金属的表面，练了两下剑势，恢复了优雅的神色。 “那么，我们也走。”希丝皇女说道，“丁冬的银线还残留着，沿着她的轨迹走能省不少力气，来吧？” 在犹如另外一个小世界的结界中，首先要探查清楚的就是魔物的方位——通常也就是这一结界的核心、魔力最盛之处。 这方面的技巧，就是各显神通，协同使与魔法师可以用魔法追踪、武者也有以武具为基础展开的探查方案，再不济，也可以使用如丁冬用的魔力造物。 余下的五人，沿着丁冬所留下的金属丝的方向走去。 希丝走在最前面，她拿出了盾牌，看得出十分小心，树丛在盾两侧摩擦，树叶发出了“丛丛”的音色，希丝边走，边将一些妨碍行走的树杈砍掉。跟在后面的是可儿、迪斯和望晴三人，迪斯稍走在前面。最后是雨，她没让人推轮椅，自己也没有用手推，而是用魔力让轮椅自行移动起来，尽管如此，她的速度也慢了四人少许，不过她倒是平心静气，毫无焦灼之色，颇是余裕。 “并没有见到所谓的‘使魔’。”迪斯左右看着树丛，他一直维持着紧张的姿态，“结界里这么空旷？” “大概是被洛候补她们先行一步的除掉了，使魔的密度，和结界破裂的时限有关，这个结界模拟的是密度比较低的魔物结界，还没有聚集起新的使魔群——看起来对于你们的第一次训练，多少放宽松了。”望晴倒是比较放松，适度的给精神上降低负担，看着两边的树丛。 “既然如此，我也快走一步，去援助她们两人吧。”迪斯突然道，他说着，脚下拉开了马步，挥开剑，顺着剑势跃向前了一大步。 望晴的帽子都被剑风半是掀起来，他按住帽子，有些讶然：“迪斯！别急躁，一步一步来，你也是第一次！还是和团队一起走比较好。” 迪斯已经在树丛的前方了，他哼笑两声：“别逗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整体，而是个人组合起来的集合，合作的时候只是为了效率，为了更好的竞争罢了。我是‘自由人’，我有自由选择自己要做什么的权利。至于我自己的安全，我会自己负责——” 迪斯的话语停下了。 他看向了可儿。 “刚才给你施加了增益的魔法，小心点。”可儿将中继器收了起来，“丁冬学姐她们大概在前方一公里的地方，这边我、望晴和雨都不是能快速移动的，大概还要七、八分钟才能到，你心中有数就好。” 迪斯愣了片刻，喉头微动，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向前用剑技快速跃动穿过了丛林。 剩下的四人，彼此都看了对方一眼。 “又来了个个性十足的候补。”望晴倒没有被迪斯的讽刺激怒，反而是笑着摇头。将帽子取下，整理好了样式，才又戴了回去，“自信不坏，希望他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就好。” “团队合作才是正确的。”希丝握住盾的手感到微微的汗湿，她尽快的向前移动，但并未减少一分谨慎，不如说因为少了迪斯的支援，她比方才更加的警觉了些，“各自为战，遇到危险的话，就悔之莫及了。那是不正确的，但是艾莉死后，就是这样……” 艾莉死后，第五殿默许了候补们可以趁机以伤告退。在这样的危险信号中，仍然留下的，大多是些个性坚强、倔强而对道路有坚实规划的人。愿意服从的温驯者，也最不愿在非强迫的情况下，拿自己的性命玩笑。自甘冒风险、选择这条道路的，却大多是不愿意迎合别人的规则的人。 这点，即使是选择了喜欢团体协作的希丝也是一样的。 希丝摇了摇头：“即使效率低些，我也愿众人能平安相处。光族也好、暗族也罢。” 这话有些重，没有人愿意接下去。就连希丝皇女本人也觉得有些失言。她选择了沉默的继续前进。 可儿适时的为众人展开了移动的增益圈，和风送着众人迅捷的前行，让众人的行动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一直都没开口的雨却是淡淡的说道：“若是他们真能做到这样随心所欲也从无败绩，说来也是天才。如今的芙依琳祭司就有过一人击杀魔物的功绩，若有这样的远超众人的实力，合作不过是限制个人的发挥的禁锢。” 希丝皇女有些意外：“你觉得我们应该各自为战？” 雨摇了摇头：“不。只是还存有探索不同战术的余地。全面均衡之人，单兵战术并不算下策，只是——”她看向转过头来的可儿，“可儿候补明显是团队战的类型，为什么要鼓励迪斯冒进？团队战理应最能展示你的长处。若是单独作战，攻击能力不足的你，反而会成为最大的累赘。方才你询问了我们的战术，我现在倒是想要问问，作为团体后援的你，是什么想法。” 雨深蓝色的双眼中并没有不满，只是单纯的疑问。 也隐含着某种期待。 “对不起，刚才只是我的独断。”可儿看向雨，目光却没有太多的动摇，“我只是觉得，迪斯，一定想要连艾莉的份一起努力。我无法阻止他，不过，至少能够协助他。” “这样。连艾莉的份一起。”接着，雨微微笑了起来，“他做不到，他并不是协同使。可儿君，希望你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第28章 模拟结界战2 去世的艾莉·诺馨，不仅是协同使，也能偶尔胜任魔法师的工作，使得双协同使的组合不至于效率太低，又能保证安全。且她算是足智多谋，在协同使一职上，协调战术、布局进攻策略本就便宜，她更是在训练中逐渐取得了队伍军师的地位。 她死后，不仅这一位置无人担任，而且更是让一些擅于合作、个人能力稍弱的人纷纷因为恐惧而退殿。之后的训练中，协同使是由金晶祭司暂时担任的，她是先辈，很难真正融入进这个暂时的群体。再加上，吴蛟副殿主只关注个人是否完成了任务，而不关注团体合作，就导致个人只顾着自己的责任，而不愿意去多迎合团队的节奏。 可儿明白雨的所指，她将中继器握在手里，停了步伐片刻，转过头来说道：“我是协同使，有我在场，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脱队，不管大家是各自为战也好，或者是一起合作也罢，我会保护和治疗大家，如果有磨合与失败，我会让大家能够再次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有我在后方的话，大家都能安心——这就是我的战术。” “我没法成为艾莉君那样全面的协同使。” “不过，我希望，谁也不会成为下一个艾莉诺馨，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雨沉默了片刻。 “……这样就好。无论荣誉登顶还是跌落悬崖，有自知未迷失便好。”雨正色道，“如今的团队，整合太过困难，必须要有多样化的战术，你既能明白此，的确值得信赖。” “谢谢。” 可儿明白自己能力的长处与界限。 雨对着可儿轻轻点头，然后又警戒起来。 她并没有对上次提前离场的事情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不过这句“信赖你”，却彷如是她的解释与赔罪般，她诚然是那种，看起来不会随意直接说出对不起三字的人。 可儿心中仍存疑问，但芥蒂却是几乎消失了。 希丝却是温柔的道：“不用想那么复杂，雨儿总是这样，太过理性。我喜欢简单明了、直入主题的想法，可儿君说的、是个不错的战术。那么，我就仰赖你保护我了，可儿候补。” 这倒让可儿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加油的——” 气氛好转了不少。 望晴轻笑着叹了下，却看向迪斯离开的方向。 他应该已经通过剑的辅助赶上了前面的两人。 向着树林深处，有光辉从林荫中错落透出的地方，也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但其实，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都并不知道这届神侍会走向何方。 白色的人形矮使魔一排排涌来。 “数量可不少啊……呵，作为练手是不错了。” 洛玖曦将扇子作为支撑，虽说她的额头上已经因为运动过度而渗出的汗滴，她却仍是自信的笑着。她喘息片刻，便再次将扇子挥动，扇面扫过眼前的一众使魔，瞬间让使魔们化为灰烬。她顺势跳起，将扇子合上，一个跃击在使魔的中央，扇柄重击地面，掀起一阵圆形的冲击波。 使魔向处于包围圈中央的她涌来。 “玖曦、小心！” 丁冬将匕首投出，击中了离洛玖曦最近的一个使魔，随即她又掏出五六个金属球，片刻间幻化出五六把新匕首，向着战斗的中心投去。 丁冬原本在学院修习的是魔法院三系之中的“创造系”。创造魔法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结界外的支援——譬如制作魔力球、结界脱出球、治愈球等多种辅助魔力用具，也包括炼制武具与防具等。但是丁冬却是系出创造者名门，南海群岛的丁氏，有着多种祖传秘方，能够在实地发挥多变而强大的战斗力，她的先祖就有过担任神侍的先例，如今也是特意录取的“创造者”这一稀有的神侍位置。 她的战斗，最简单的说，就是不断的创造物品。 若是攻击，就创造武器，若是防御，就创造盾牌，给予充足的时间、魔力与物品的话，也能实地的制造多种辅助用具。再加上创造者与魔力用具的相性更好，使用辅助类魔力用具的效果也是远胜于旁人，可谓是攻守援助一体的多面手了。 “谢了！”洛玖曦转过身来，“不过，我可不需要支援？检索、模糊、扇守！” 扇子再次展开时，已经写满了各式字体的“守”字。几乎是从中溢出了防御结界一般的，扇风抵御住了使魔的进攻。在扇后的洛玖曦握住了中继器：“检索、银杏还不曾因秋风叶落、仍然绿而不染尘埃，夏之风，请让你的灼热、你的舒爽、你的轻柔化为吾手与心的情怀，秋冬再见，叶落归根，寒意之下，勿忘夏风！” 从洛玖曦的手心涌出了如风般强劲而灼热的魔力流。吹开了身前的使魔群，不少使魔卷入风之内部，化为尘埃。而借着风势，洛玖曦展开扇面乘风，一个轻跳就跃回了丁冬身边。武具和魔法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使魔群已经被消灭了十之*。 “你还是这么乱来，佩服。”丁冬这话中是赞赏之意，“接下来，是快到守门者了，要不要等一等他们？” “不必，e的守门者，你我二人足够了。”洛玖曦将有些散乱的头发再次束紧，“那位坐轮椅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时间有限，何必等他们。” “那就随你。我总归是跟着你就成。”丁冬摊开手，爽朗的道，“有个好同伴，我也乐得轻松不少。” 两人毫无犹豫的前行。 并没有跑多久，迎面就袭来了和使魔完全不成规模的抵抗不可同论的、颇具威胁的巨斧一击。 洛玖曦这次也没敢直接用扇子接下这一击，而是跳到后方，靠着灵敏躲避了攻击之锋。倒是丁冬，瞬间“制造”了四五铁盾挡在身前，躲在下面，硬是吃下了这一击。 是模拟结界的守门者。 犹如使魔的放大版一般，是有着两人身高的白色巨人。 身上被白色的火焰所包围，看不到皮肤与面容，也不知晓其是否有与人类似的器官。 “单独出现的守门者，可谓是上签呐。玖曦，援护我！” 丁冬将金属球幻化为长长的锁链，一下子绕在白色巨人的脖子上，在被巨斧再次扫到的前一刻，狠狠踩地、弹跳起来，用力跃到了巨人的肩膀上，斜着踩了下去，然后借着反作用力弹跳开拉，几乎是拉得对方一个踉跄，她将金属球如子弹般的夹杂着魔力迅速扔出，直取对方的脑颅，如箭矢般插在对方的脑顶。 洛玖曦在此时，也以风系魔法制造旋风，接住了落地的丁冬。 丁冬落地后，倒数起来：“三、二、一。” 爆炸声响起。 接着、守门的巨人头部就如同是从内部向外扎了箭矢一般的，碎裂了一半。 不过，两人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是都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巨斧的攻击范围。 守门者使魔，是特殊的使魔，不仅在体格、武器上远远优于一般的使魔，在恢复能力上也是首屈一指。 伤口很快的就恢复了。 击败它们的方法，是不断累积重大的伤害，直到耗尽其体力与恢复力为止。 它们的活动并不确定，有时会聚集在魔物身旁，也有时会各自守护结界的一片区域。 但通常，魔物的身旁，一定会有一两个强大的守门使魔。 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也是来源于“守护着通向魔物巢穴之门”的含义。 “换我上、你援护。”洛玖曦尽管有自信一个人也能慢慢磨掉守门者，但合作还是轻松很多，故而她也没有犹豫的采取了轮流制造致命伤的方案。 丁冬没有说话，多少有些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而喘息，她紧盯着守门者，方才幻化出的铁链与盾牌也重新变为了几个金属球，等待她的下一次制作，不过自爆的箭矢就已经算是报废，她从腰包中又取出几颗，深呼吸着。 几轮更换，守门者攻击的速度、精确度都大大降低，仿佛是花了更多的力气在恢复自身上，凭着经验，两人都感觉快要得手。 但是，两人也都没有放松警惕。 “有什么从后面来了。他们追上来了？”丁冬听到了后方传来有什么摩擦树杈与草丛的声音，这是个明显没有隐藏自己身手的声音，含着急躁与粗鲁。她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遗憾，这个猎物可是归我了。”洛玖曦却是再次发起了攻击。 虽说是练习，但击倒数目与输出量也是会被统计下来的。 但这次她却没能得手。 “喝啊——” 在洛玖曦再次举起巨扇前，树丛就被冲出一个口子，落叶散乱、草芽弯折。迪斯双手举着剑，借着冲击之力，几乎是撞到了守门者的面前，将对方的身体劈出从上至下的大口子。他大概是冲得过快，有些站立不稳，将剑立在一旁支撑。 “小心……！”丁冬喊道。 迪斯的突然一击并没有能致命，守门者再次举起了斧头，侧面冲迪斯的脖颈劈去。 迪斯只觉得表意识空白起来、产生了恐惧之心。 第29章 模拟结界战3 但他毕竟是经过训练的武者，本能的紧张让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下意识的跳起来躲避。然后，恢复的理性让迪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巨大的体型也并不是总占优势，斧头挥舞的并不快，斧面也十分大。迪斯侧向迎着跳到了斧面上，避开了致命一击。当然，片刻间，迪斯被甩了出去，他打了个滚儿，几乎没有犹豫的再次冲过去攻击。 “真是的！”洛玖曦也同一时间向守门者发起了进攻。 运气不佳的是，守门者这次瞄准的是洛玖曦。 “唔、……” 洛玖曦没有把握躲开这一击、也不愿自己陷入千钧一发的境地，她虽然不甘，却借着扇子的力量，一个回旋跳出了守门者的攻击范围。 双手持剑、全力进攻的迪斯趁机偷袭了守门者的手臂。然后一个突进，将剑深深插入了守门者的胸口。 这大概是恰到好处的致命伤。守门者化为尘土般的消失了。 洛玖曦看着迪斯一眼，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她用严厉的目光表达着不快，但最终并未说什么，而是和丁冬一起走到了迪斯身边。 “你真是的。太鲁莽了。”丁冬仍旧讶然万分，但过了会儿，她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迪斯的肩膀，“哈哈，这次你倒是运气好！抢了玖曦的猎物呀。功夫也不错，速度很快嘛，我看你背着个大剑，还以为你是不太敏捷的类型。真是出乎意料！” 迪斯自己也很意外。 其实方才他以为自己哪怕躲过，也必定要受些伤害，那斧头的攻击不仅是看着锐利，也是蕴含了相当浓厚的魔力，即使避开了锋刃，也恐怕会被波及。 但是，他方才似乎比平时更敏捷，而且甩出去后的擦伤与瘀伤也完全没有痛感。 现在抬手臂看看，淤青仍在，但摸起来并不疼，而且还在逐渐好转。 洛玖曦也看到了迪斯的神情，对协同魔法也有些了解的她再看了看迪斯的情况，轻哼一声，也没和迪斯双目对视，而是望向后方，说道：“看来，可儿候补的技术很扎实。这种再生式的术法，在治愈魔法里应该是相当高等的。” “……看来，她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迪斯并没有否认。 他也察觉到了，可儿应该是给他施加了攻击速度的增益之后，还为他施加了缓缓治愈的再生术那类的魔法。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施加完毕，并且能够维持的这么好，她的基本功的确很棒。 或许比他曾经合作无间的艾莉诺馨，在协同魔法这一项上，还要优秀。 迪斯并不因为对方是“敌人”而吝啬夸奖。 “（看来，是要重新评估一下对策。不过，这次的想法，应该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呵，不如说，她是个越优秀、越自信的协同使，就越好。）” 迪斯的目光深邃起来。 “不管怎么样——”丁冬笑着摊开双手，“等等他们吧，魔物可不是咱们仨能随便打倒的。” 说着，丁冬就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招呼洛玖曦一起。 玖曦摇了摇头，她仿佛是嫌弃地下脏、宁愿站着般，但也全身放松下来，仿若冥想一般的闭上眼睛。 只有迪斯，在后面四人赶上前，不知在沉思什么。 ****** “请大家听我说。” 希丝正站在众人的前方，她将铠甲、盾牌、剑全都幻化出来，如今刚刚将金色的头发送入头盔之中。 她的身后，正是可以被称为魔物巢穴的巨洞。强劲的、让空气都扭曲的魔力储备，让人无法错认。 希丝恰似是作为头领般的讲话着——虽然，她也的确是这里身份较高之人，但还远远算不上这个松散团队的领导，也或许在这届神侍中不再会有这样的领导了。不过不论如何，在合作仍然生疏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一位台面上指挥的人，希丝皇女似乎是恰逢其会的得到了这样的位置。 “今天虽然是常规的训练，魔物的级别也很低，但毕竟有两个新手，虽然我想可儿候补和瑞文哲候补在学院中也受过训练，不过多少是和实战不同——”希丝有些犹豫，“这次，可儿候补只要尽力保证后方的防御壁就足够。迪斯候补，你也要注意安全，目前来说，攻击和牵制是足够的。……总之，各位请加油。我们开始吧！” 她的语气，激昂之中，却也含着一丝不自信的虚弱。 “（在选拔赛时，希丝皇女还是意气风发的。）” 可儿想了想，就明白，这大概又是艾莉诺馨的死造成的后遗症之一了。 虽然不是希丝皇女的错，但总归她是诱因，如今神侍队伍零落散乱、光族和暗族之间的裂缝也不见弥合，希丝皇女大约是感到了内疚和不安。 “（如同她一样，梦想坚定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可儿想到了自己的梦想，一时感到了手尖发冷。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先站稳自己的位置，一步一步来。 她并不如皇女那般，先天就拥有至高的地位。 但是，思念与意志，应该是不分贵贱的。 “（风雅女神，希望您赐我奇迹之好运与勇气之精神。……此刻如此，未来亦然。）” 希丝话音落了片刻，给了众人准备的时间，然后她首先向内跑过去，动作算得上谨慎、但速度也不慢，可儿本能的想要往前走，但是却被人拦住了。 “等一下。”望晴看向前方，用最简短的语句说道。 雨也没有动。 跟过去的只有丁冬，但稍微落几步，可以说是压着步伐。 迪斯跑了两步，看到其他人都没有离开原地，也慢了下来，几乎是用走的速度向前，最终驻步。 希丝独自一人奔入了黑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几息间她就翻滚出来。她的神色不见一丝慌乱，倒是颇有些得手般的余裕。 几刻间，地面发出了剧烈的震动。洞穴崩塌，仿佛是从地底钻出一条巨虫般的，白色四面体样的魔物升腾而起，将洞穴顶端的土都顶碎。石块散落，整个森林的地面都出现了裂缝，有些离得稍远的区域甚至整个地面塌陷下去，树林被埋入不可见的深渊，只剩一片渊薮暗黑与不可知的空间。 模拟结界原本庞大的空间，缩小到了可以说恰是训练场那样大小的空间。 正常攻略结界时并不会有这样的缩小，但模拟结界中为了减轻模拟的负担，采用了这样方便的设计。 从洞穴中探出头角的并不只有魔物，还有不少使魔被喷发出来，其中有一只体型庞大，明显是守门者的级别。 希丝半蹲着，将盾牌挡在身前，从中扩散魔力形成的护壁让她毫发无损。 而围着希丝的使魔，也被丁冬所创造的巨剑一挥而散，丁冬从口袋中再取出一粒透明的圆球，按在了自己的巨剑上，大概是为了用药物弥补其操控巨剑的技术，毕竟丁冬并不是专业的武者，只是靠着制造者-制作物之间的高度同调而战斗。然后并未理会再次重击在地面上，令地动天摇的魔物，而是直接冲着守门者的方向跃去。 如果说希丝的位置是牵制魔物，给后方制造全力进攻的缝隙的话，丁冬的位置就是将除了魔物以外的全部其他的敌人都引向自己，尤其是守门者，拖住它们——如果可能的话击败——清理出合适的场地让其他六人全力攻击魔物。 可儿看到两人分工之下，局面正如被教导的战术所描述的一样，丁冬吸引了守门者的注意力，连带着消灭了许多使魔，将无关的使魔牵引到斜后方。而希丝则牵制着魔物，时而攻击、时而举盾、有时也能看出是用了蕴含魔法的防御反击或者是反弹攻击类的法术，希丝的身姿并不灵敏，不如说穿着比其他人都厚重的盔甲的她其实移动速度是慢了些的，但是她却有着堂堂正正面对对方的良好防御技巧和并不弱的攻击能力。 虽说在可儿看来如此的接触战是充满冒险又难以完成的，但想必对于她们来说反而是学院训练的核心。 她所做的、亦是她已经熟知的部分——将防护罩完全的包裹在自己、雨、望晴、玖曦四人身旁，随着魔物的现身，几人也找到了合适的距离，站定了自己的位置。 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但是同时，这也不过是开始，即使是一切顺遂，消耗掉魔物的体力也要二十分钟左右。 只是相对于不确定性很强的寻找魔物过程，击败魔物却是规程相当固定的过程。 “检索、模糊，死之运命，荆棘如火。” 望晴的声音非常平稳，即使是在地面摇晃厉害的时刻，也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魔法师来说，因为魔法时常与内心的冥想或至少是内心的境界联系在一起，因此保持镇静，不要陷入恐惧，是减少魔力损耗、增加攻击力、提高效率的方法。但具体如何执行却并不一定。是让心情保持克制，或者是让自己的内心陷入激情、火热的争斗意识中，都是可以选择的方案，这就是每个魔法师见仁见智的选择了。 精密而迅速的，燃烧的荆棘从天而降，插入了魔物的身躯中。 像是从魔物白色的巨体上，长出了火之塔一般，灼热的气息、旋转的火焰以难以阻挡的气势穿透了魔物的防御。 这一击，应当是造成了相当大的攻击损伤。 因为魔物开始注意到望晴一行人。 第30章 踏出壁障的决意 不出意外的，魔物展开了攻击。 伴随着地裂的碎石，一束明显带有强烈攻击意愿的白色光束直接的向望晴喷涌而来。 他并没有躲闪。 在他身前不远，光束就如棉花糖投入水中般，软软绵绵的消失了。 可儿的防御壁吸收了全部的攻击，强度下降了些许，但仍然稳固着。 望晴等待了前一个魔法完全的施展完毕、中继器上显示想象极限恢复了原状，马上展开了下一次的进攻。火系魔法和雷系魔法交替，前者的攻击力稍逊、但能够让魔物燃烧起来，造成长久的伤害，后者虽然单次的攻击力强上不少，不过却是一击脱离型的攻击，两者交替，倒是让进攻的效率提高了不少，魔物为火所困时就施展雷系，当火焰被魔物减弱时再补充火系，他的战术确实不需要让人操心。 雨却用的是平常的攻击，强度还不如考核赛时的攻击，神色也轻松的很，她似乎多少没有施展真实的实力，而是调节成了与望晴相同的攻击强度。 洛玖曦则时而攻击魔物，时而也清理一下丁冬未能完全顾及的使魔，有时还会支援下孤军奋战的丁冬。风系的魔法，攻击力比火系和雷系都要弱上不少，不过攻击范围却是很大，因此在攻击魔物时，也能恰好的清理使魔。只是这次洛玖曦并未做出独断的用武具扇子出击的举动，而是乖乖的服从分配的位置——作为后方辅助的攻击者、看情况帮助前线。 从节奏与心态上讲，这三人不愧是训练过了两个月的熟手，一点都没有停滞与畏怯，而按部就班的进攻着。 可儿放下心来，她一面维持着后方的防御壁，一边也在观察前线的情况，丁冬和希丝二人都被她施展了缓缓治疗的再生术法，也会根据情况，为她们两人增加最初级、短暂，但能够抵挡一次攻击的防御壁，以减轻她们两人牵制的负担。 十分钟过去了，可儿补充了一粒魔法球，再次将魔力恢复到满。 中继器上的各项指标都维持在良好的状态，数据统计来说也很漂亮。 目前还没有出现受伤重到要让她施展治愈术的情况，几乎是用再生术撑下了整个恢复，因此魔力损耗并不大。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连第二颗都用不上的，就能结束战斗。 “（很不错嘛。）”站在可儿身后、因为职位所限而也观察着整个局势的洛玖曦挑了挑眉，“（虽然还不能评判她的全部实力，不过魔物的挑战也过了半，也是毫无差错，前线与牵引使魔的两方都没有受伤，防御壁也毫无破绽……艾莉那时，也会有因为协同魔法补充的不及时，导致受伤、需要治愈术的疏忽。而她是这样面面俱到，居然是现在才第一次魔力见底。）” 然后，洛玖曦用目光寻找着迪斯，看看他那边有没有需要远程辅助支援的地方。 迪斯作为自由人，开始，或许是因为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魔物的畏惧之心，他倒是并没有如自己训练前的豪言壮语一般的跑到前线去，而是老实的守在后方的四人身旁，清除来到他们身边的使魔。可是随着攻略流程按部就班的妥善完成，他却开始活络起来。 洛玖曦已经没能在方才看到迪斯的地方再次看到他了。 可儿也发觉了这点，她原本已经感到有些负荷沉重的身体、再加上心中的一丝焦灼，几滴汗从额头上顺着发丝落下来。 “（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轻轻说道。 协同魔法最依赖于冥想，协同使决不能自乱阵脚，不然，最好的治愈术也会因为想象中含着的恐惧而转变为负效果。 可儿再次快速用眼睛逡巡了一遍战场——丁冬那边没有问题，希丝也情况良好。 而迪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希丝的身边。 他并没有如希丝一样穿上沉重的盔甲，不如说，他与攻击和防御并重的希丝相反，是完全注重攻击的类型，虽然即使防御不足，武者也有格挡、反击、闪避，甚至加入魔法的反射型技术等多种回避攻击的手段可以使用，但总归是让人心惊肉跳。 看迪斯的架势，他的防御策略，应该是以格挡反击为主，拿着有半人高巨剑的他，也不是移动灵敏的类型。一击一式中，倒也是颇含力量，看得出他训练有素。 虽然迪斯的策略有些独断，但有了迪斯分担魔物的攻击，希丝的压力也减轻不少，两人轮流进攻，也算是效率不错。且希丝有时还能回护到迪斯，算是相得益彰了。从结果看来，迪斯也并不是完全乱来，而是对自己的能力和局势有着判断的——若是能再有点团队意识，及时告知就好了。 可儿安下了心，她实在没有精力再为迪斯施加太多辅助。 剩下的、就是迪斯在魔物施放“概念幻击”的最终招数时，需要如他自己所言的，自行躲回防御壁内。 “（可儿候补的辅助，还真是稳，防御壁的补充、增益魔法的时限计算都十分厉害。没什么空子可钻。所以，我只能……）”迪斯跳起来，他几乎是第一个发觉魔物开始浑身颤抖、发光的人，虽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可是对比描述，他马上明白，这应当是魔物已经快到穷途末路时，使用出的招数。 魔物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并无人知晓，只知道那是侵略世界的异世界生物。 记载中，它们的目的是占据这个世界，驱逐原本这个世界的生命。 虽然并没有人真正能和魔物交流，但如果放着不管，魔物从结界中“具现化”后，也确实会造成巨大的人员损失，甚至国家灭亡。 虽然魔物的本质尚存疑点，但使魔的本质，却已然有所记载——它是以魔物自身的概念为范本，制造出的幻想生命体，也是魔物的守护者与手下。 魔物是概念的持有者，使魔是概念的承载者，而结界，则是这一切幻想的家园。 因此，在将要被消灭时，魔物会吸收掉所有的使魔，以所有的魔力，聚集它之所以为它自身的存在的根基——概念、形式或者本质，将整个结界的基础都倾斜，化作最后的力量。 这会导致结界所有生命与大部分地貌的虚无化，可以算是近乎自爆的一击。 不过其强力也是不用多言，“概念幻击”不仅是对身体的攻击，对精神上的攻击也是不可小觑，能够将众多使魔的灭亡所含有的绝望、以及非人之外存在的概念强行灌注到被攻击者精神领域，因此一旦被正面击中，就会陷入精神上的混乱，即使没有重伤死亡，短时间也很难再次战斗。 而一旦给了魔物喘息的机会，拥有强大治愈能力的它能在一两分钟内恢复原状，让七人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因此，这一击虽然是近似于自爆，却不是真的自杀。 好在，即使是最低级的防御魔法，也能受到神明的祝福，隔绝精神上的侵扰。而*的伤害，高级的防御壁也能完全抵挡住。 “迪斯！” 可儿高声喊道。她已经准备高级防御魔法的施法。而希丝皇女和丁冬，也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防御策略，虽然看起来是多少要受些伤害的低级策略，但因为有再生术，也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迪斯向后退来。 在魔物的剧烈颤动下，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化为光，化为讯息，化为力量。 结界的一切，都被吸收到魔物的体内。 犹如一场大梦初醒般，空旷的四周让人一时生出感慨。 不存在其他生命的结界，仿若飘离于宇宙般空寂，脚下，已经没有了可以踩踏的土地。 只有震颤的空间，不稳的步伐。 魔物的身躯剧烈膨胀起来，它发出了嚎叫一般的吼声。 “趁现在！”洛玖曦高声提醒道。 可儿判断着形势，高级的防御魔法虽然防御力强大，持续时间却很短，必须要找到最合适的时机。 迪斯仍在后退，他已经进入了可儿的施法范围。 魔物仍在膨胀，仿若要充盈那不存在边界的空间般。 但是——已然到了界限，结界中的一切都被他吸收了。 “检索、模糊，神所颂言、真理之壁！” 可儿冥想着、强力的护壁保佑着众人的样子。 为了加强效果，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人的面容。 虽然对于中继器魔法来说，由于是神设定好的“凝固的幻想”，因此其威力、施法半径等都是固定的，想要改变微调需要付出几乎翻倍的魔力量，因此冥想只是提高施法的成功率，减少被打断的可能，其实并不能提高魔法本身的能力。 沿着可儿周边，圆形的防护壁逐渐展开。 但是—— 迪斯却微不可查的一笑，然后下定决心般的，将肌肉绷紧了。 第31章 踏出壁障的决意2 “等等……！”关注着可儿，怕她失手，而随时准备着协同魔法的望晴发觉了不对。 但是，他的声音随即被巨大的轰鸣代替，魔物开始了那犹如自爆一般的华丽一击。 简直如世界变成碎片，展开袭击一般。 又如绝望化作实体，充盈空间一样。 死亡的色彩、死亡的声音、伴随着阴暗的气息，强烈的冲击着结界内的一切。 望晴感觉到握着中继器的左手紧了紧。 他方才，看到了迪斯·瑞文哲在可儿开始闭眼念咒之后，突然向左走了一步。 迪斯原本就在可儿施法的边缘站着，他这样做，也不知是否会出了防御壁的范围之外。 虽说，损失他一人，从攻略结界上看，并不是问题，只要有三、四人能撑过这一击，给虚弱的魔物最后一波攻击，就能成功击杀。但是——这是练习、不是真正的攻略战。 如果迪斯重伤，所有人都会被强制送出模拟的结界。 第五殿的神侍们被教导，自身的安危是第一重要之事，宁愿降低效率，也不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牺牲某人而击败魔物。因此，一旦在练习中出现重伤的状况，就会立刻判定失败。 但是，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做的动机。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望晴想要确认迪斯的具体位置。 但是，什么都看不到，在这样爆炸性的冲击面前，不仅是双目，连头脑都感到一片晕眩。 只有神所赐福的防御壁，作为唯一的真理之道，还守护在众人的身前。 强光之下，望晴也闭上了眼睛。 ——迪斯确实向左走了一点。 他并没有完全走出可儿施法的范围。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他时常会与艾莉配合练习，很清楚的知道，协同使抵挡“概念幻击”可以用的魔法，甚至是大概的范围，再加上防御壁启动时也能被肉眼捕捉到，结合一下就能够很精确的确定范围了。 他并没有傻到让自己重伤，这样，虽然可儿候补讨不到好处，自己恐怕也会被严重的质疑能力。 因此，他实际上是站在施法的边界上，而特意将左手臂伸出了范围。 “概念幻击”真正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攻击，而对*的攻击，就如被强力魔法击中一样，用治愈术是可以很快治好的，并不是不可承受的伤害。 他想要用自己站在边缘而受伤的事实，让可儿候补的第一次练习不能那么完美的结束。不仅是让人受伤，还会被质疑是否没有看清局面——看清是否所有人都确实的站在施法范围内——就施展防御魔法。 施法范围的错估并不是大错，而是不成熟的协同魔法使用者常常会出现的问题。 或是因为对魔法本身不熟练，对范围认知错误，或是太过着急，而没能总观局面。 其实作为同伴，理应自己警醒，有问题马上退到后面去，不是等着协同使什么事情都关注到，这才是团队合作。 可是，迪斯自然不会愿意和可儿合作。 并且，可儿候补并没有错估自己的施法范围。她是恰恰好的在迪斯退回她的守备范围时，展开防御壁的，可以说是非常熟练扎实的功底，对魔法本身与局面的了解也都是不错。 但是，迪斯的目的，就是让这样的她有这样的“小错”。 迪斯非常清楚的是，这样一次的失败，会让协同使感到对自己感知能力的怀疑。如果是真的没有顾及到也罢，下次警醒就是，可是如果是已经正确的判断、结果出来却是还有人受伤，协同使下一次施法的时候就会感到害怕，恐惧是否正确与错误混淆起来。 协同魔法是最依赖于冥想的魔法，要充满爱心和守护欲来施展才最不容易被打断，如果心境不踏实平稳，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变成完全施展不出魔法来。 更何况可儿候补是第一次参加结界攻略，还没有建立任何实战上的自信和踏实感，第一次就出现这样模棱两可的错误而被批评，这种不安与自我怀疑的种子会种的更深。 想到这里，迪斯感到的并不是计谋得逞的快感。 而是犹如月光空照树端一般的，虚无与悲哀。 这个方法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作为一个武者，他不可能知道协同使的弱点。 记忆中的艾莉，坐在焰影学院中庭架着的秋千下，在月光下，她轻轻用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嘴唇：“嘘，先别生气，听我说下去，我发觉那位和我不对付的人耍这花招，就知道他是想要我失去信心，也让别人怀疑我的能力，以后就没人愿意和我组队。” 迪斯却是火气上涌：“我帮你揍他一顿！” “呵呵，不用，我自有计较。反正他没能得逞，我的心也没有乱。”艾莉有些狡黠的道，“而且，能被人这么对待，我倒是受宠若惊。……哎，他这样的人，若是有心思放在正事上，说不准也能堂堂正正的压制住我，大路不走走窄路，可别怪人拦了他的前程。” 后来就听到那个人因为故意扰乱教学秩序而被警告的事情，但告状的却并不是艾莉本人，再后来，似乎就从魔法学院转出去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艾莉再次说道此事，也带了一丝侥幸：“他是傻，大大咧咧的跳出去，我虽冥想，可也不是睁眼瞎，若是他一开始站在边缘，偷偷走一步出去，一半在内一半在外的，我倒是真会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了——毕竟边界上的事情，也不好说。要是真的怀疑自我，说不准，连身为协同使的基本都会动摇。” 迪斯毫无犹豫的道：“若真是那样，我会相信你的。” 艾莉沉下头去，她深呼吸着，鼻翼微动，牵出一个略带寂寞的微笑来：“嗯，谢谢。但是别担心，不会那样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保持平常心，这才是协同使应该有的素质，……无论遇到怎样的失败、痛苦与阻碍，我都不会倒下的。毕竟，我也有我的梦想啊。” “第五殿吗？” 艾莉沉默片刻，将手中玩弄的银杏叶转了个劝，看向无边广阔的明亮星辰之海，眼眸与星星一样发着光：“嗯。……第一步呢，我想要成为第五殿的协同使。” 那双熠熠发光之瞳所诉说的想法，她已经要实现了。 但是却被另外的人摘走了果子。 其实，说实在的，迪斯察觉到了，从个性、理念到甚至是面容长相上——偏棕色的头发，自幼失怙的艾莉，和从孤儿院长大的可儿有些类似。 不停的努力想要达到目标，其实心中却有着焦灼的、潜藏的不安和不自信，这是最令人怜惜的一面，也是最能利用的弱点。 “唔、……” 想到这点之时，他感到了左手臂传来了难以言喻的疼痛感。 冰冷的感触，犹如将寒冰插入躯体一般，既冷酷、又尖锐。 本能的几乎想要躲开，额头生汗，但却犹如被定住、被无数冰锥贯穿固定一般，无法移动手臂，身体的其他部分倒是并无异常，犹如冰火两重天一般。 迪斯一刹那间几乎要跌坐下来，但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倒下。 但是，痛楚只是片刻，接下来却是无尽的空虚感，仿佛手臂的神经都被切断、毫无反应，甚至更像是手臂被整个砍断的感触。 迪斯心中狂跳，但他的理智最终告诉他，这应该是因为暴露在外的手臂中了精神攻击的缘故，让神经整个都麻痹掉。他咽了一口口水，感到在防御结界内的左肩已经开始颤抖。 然后，整个左手臂都颤抖起来。 “（什、什么……）” 迪斯本能的将手臂抽出来，而这次，他成功了。 随后，迪斯发觉自己已经整个身子都站回了防御壁内。 左手虽然还在发疼，却急速的好转起来。 然后，迪斯发觉了另外一个事实，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球状防御壁。 还不待他细想其中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整个防御壁外的攻击就减弱了。 而他左手臂的疼痛感，也完全消失了。 “好了！”听到希丝皇女略有些虚弱，但还算是镇定的声音。 在逐渐减弱的光与暗的风暴里，希丝皇女有些颤抖的站起来，她先向魔物发出了攻击。 众人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纷纷尽力攻击，让处于虚弱状态的魔物最终烟消云散。 结界消散。 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场所。 “恭喜呢。”芙依琳清脆的拍着手，“先休息十分钟，再集合，之后，副殿主会指导大家的。” 迪斯强装镇定，却也并不明白自己的计策哪里出了差错，他环视一圈。 “（为何只是轻伤不论，后来又有人给我的方向追加施展了一个防御壁，是发现了什么？）” 刚才在结界内，会协同魔法的只有协同使可儿，魔法师艾望晴，和双修者洛玖曦三人，丁冬虽然会用药剂制造防御阵，但刚才的发动模式明显不是创造魔法而是协同魔法，丁冬在战斗中也一直没有跑回来。 他看向可儿，可儿眼中的是不加掩饰的开心，与从紧张中放松的释然，想必是第一次就这样顺利的结束了，让她确实感到了惊喜，完全不似发觉了迪斯的小动作。 再看向洛玖曦，她已经自行拿了衣服，准备去更衣间更换了，对这次的胜利，也是不喜不惊，反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她的神色平稳，却也带着不愿和众人分享胜利喜悦的傲然。 最后他看向艾望晴。 看到了有些意外的场景。 第32章 踏出壁障的决意3 坐在轮椅上的雨神侍，正抬着头和望晴说话。 虽然经历了战斗，雨的服饰却一丝都未乱，披散的头发也安静的垂下，她抬起头来，白皙如天鹅的颈部就从高领的蓝色长裙中显露出来。 雨的眼中透出担忧：“怎么了？今天最后的攻击波，你没怎么输出。魔力的厚度也弱了不少。” 望晴微愣后，表情温和下来，点了点头：“是有点在意的事，不过，我不是很确定。如果确定的话，一定和你说。”说着，他不由得看向了迪斯。 对上了迪斯有些探询的目光。 感到目光中含着的，虽然隐晦、却也灼人的不善，望晴更是心有怀疑。 迪斯却是心中大概有数，他倒没有露出太多异色，而是马上礼貌的对望晴点了点头。 但望晴却大步走了过来，说道：“今天你站的位置太靠近防御壁的边缘了。下次应该靠后点。我给你释放了一个低级的防御魔法，感觉怎样？” 迪斯倒是点了点头，声音却是拔高了：“是啊，我是站出防御壁了，感到左臂都麻了一般……所以你帮了我一把？谢谢了。” “站出防御壁？”希丝皇女走了过来，她正活动着肩膀四肢，肩上已经披了毛巾，讶然道，“谁？在说哪次呢？” 众人也都看过来。 望晴转瞬间就明白了迪斯的想法，他心中有些骤然的不可置信，但下一秒，他也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怀疑。 不明白迪斯是出于无知和意外而这样做，或者是真的心怀恶念。 但再之后，望晴却觉得有些好笑。 “你并没有站出去，感到手臂发麻、刺痛是因为你站的离防御壁的边缘太近了。虽说是高级的防御魔法，但其实边缘的部分离攻击场很近，只有低级的防御壁的能力，所以你多少受到了*上的影响而已。……如果你真的站到外面去，即使只有手臂，问题就大了，精神攻击会让你的整个胳膊都瘫痪很久，而且疼痛也会让你失去意识的。” “是啊，低级的防御壁就是这点不好，我倒现在都有点麻。”丁冬也凑上来，她正用沾了水的毛巾擦脸、头发，“迪斯也是第一次，难免的。这次知道要多往后退点了吧？不过有再生魔法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我倒还好，这身盔甲是风露特制的，不怎么难受。”希丝皇女也配合着气氛说道。 大家说起话来，倒是抛下这节。 迪斯站在原地，表面上也说着没事，心中却翻腾不已。 “（但是，我明明已经看得很清楚，我的左手在地面上防御壁的界限之外的。）” 防御壁是球形展开的，所以界限的正上方也是没有防护的，何况外面。 迪斯心中开始怀疑，真正看出他不对的不是望晴，而是可儿自身。 “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吗？”可儿也披上了灰色的短风衣外套，凑过来问道。 迪斯犹豫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小心站到防御壁的边缘去了。” “受伤了吗？”可儿眼睛微张，拿出中继器，她小声念了咒语，抬起头来关切的说道，“不管怎样，还是治疗一下。感觉好点没有？再不行的话，也有专门缓解疼痛的协同魔法。” “………………啊，感觉好多了，谢谢。” 迪斯感受到左臂慢慢变得灵活起来，心中却五味杂陈。 “不过，今天确实有些险，你站的太靠边缘了，我施法后还特意将整个防御壁都向你的方向偏移了一点，没想到还是有点失误，对不起。” “哎……？” 但是，想要改变已经施展的中继器魔法的范围，已经超出了中继器魔法自身的范畴，会耗费大量的魔力。高级的魔法，若是想要改变范围，甚至可能会让施法者虚脱昏迷。 迪斯看向可儿，看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却很平常，就如是说“我再给你一个防御壁”一样，仿佛并不是说一件困难的事情。 就仿佛，对她来说，这么偏移是件简单的事情一样—— 也许也真的有这样的天才。 第五殿总是不缺乏各种人才的。 迪斯看着可儿，一点都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最终他只说了“劳你费心”这样的客套话，就独自落座。 “（今天太冲动了。）”迪斯看着可儿和几位候补聊天的场景，也不知是否是治愈术起了效果，他方才有些冲动的心也开始降温，自我反省着今日的失败，“（虽然本来想借着第一次的无知来为自己的失误辩解，并且让可儿候补给所有人留下一个不好的第一印象……但是，无知或许也成了失败的原因。……下次，一定要更加谨慎。）” 但是、治愈术的温暖在左臂扩散。 迪斯甚至觉得，这份温暖，比起艾莉·诺馨的治愈术要更沉厚。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和预想的完全不同。）” 从她的行动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迪斯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撑着额头，仿若休息一般。 只有心，仍是冰冷。 但此时，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轻声说道：“你没事吧？” 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干枯的黑发，不大的黑色眼睛，是方才在一边观战的云星彩。 云星彩坐在了迪斯身边，颇是担忧的看着他，却也欲言又止。 她的双手有些无措的交叉着，不安与不知如何开口的紧张交替浮现。 “我是第一次和暗族正式打交道，若有不对、……请、请你原谅。”云星彩小声的道，但她却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大概是因此，她反而涨红了脸，最终回了座位上。 最终，云星彩叹了口气，不安的眼神从迪斯身上，又转移到可儿身上，然后低下了头。 她缄默不语。 随后吴蛟副殿主就开始了总结，对于这次成功，他也并没有吝啬对各位候补的表扬，至于其中小节，他虽然提了可儿和迪斯二人的不足，却也并没有太过语气激烈。 第一天有着不安但亦最终顺利的练习就此结束。 ****** 下午，纯书之殿。 在至少有四五层高的书架中穿梭，可儿跟着负责引导的文官来到了第五殿图书馆的教习室里，室内布置简单，只有十几把摆成半月型的折叠椅子，朴素的讲台、黑板和白板，不过看起来是刚刚做过扫除，十分整洁。半开的窗户里传来微风与清新的空气。 和可儿一同来的，只有迪斯和星彩。 “其他的候补不一同来吗？”星彩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概是，我们上的课是他们早就上完了的吧。”迪斯如今神色平静，到好似是因为上午的事情劳累了一般，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腿岔开，两手扶着椅子把手。 可儿和星彩也都做了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星彩从包里拿出了几根彩绳，编了几个结，又解开，然后再编成一个手链，然后放到包里，打发着时间。 可儿则是因为上午的训练，有些劳累的靠在椅子背上，她休息片刻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来看。 “那个，在……看什么呢？”星彩转过头来。 “是诗集。”可儿将封面转过来，给星彩看了下。 迪斯瞥了她们两人一眼，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窗外。 天朗气清。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艾玫晓神官。 她穿着神官的衣袍，带着相当正式的头冠，棕色的头发垂到腰部，手中拿着一袋文件。 “三位候补，都来了呢。”艾玫晓神官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她用手示意三人不用起身，她在讲台前站定，停顿片刻，才道，“今天的第一堂课由我来给你们上，虽不是初次见面，还是自我介绍下吧，我的名字叫做艾玫晓，你们叫我艾神官就可以。” “上午的训练，我从副殿主那里也听说了，众位都表现得很好，看来你们已经对结界的攻击流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我今天则是以一种专业而有经验的前辈的视角，向你们讲授魔物概论这堂课。”艾玫晓说完，又温和的看向星彩，“云候补虽然今天没能参加，不过也不必紧张，其实攻略结界就是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太难的。我想你也对结界攻略有一定的了解吧？还需要我介绍一下基本的流程吗？” 云星彩有些受宠若惊，吞吞吐吐的道：“我知道……我、我以前在学院学过，还有第五殿给我寄过去的材料也看了……” 艾玫晓笑了笑：“那很好。我就放心了。” 艾玫晓说着，将文件袋打开，从中拿出了一张折叠的地图，展开、铺平，然后用磁力贴定在白板上。 她一面铺开地图，一面说道。 “你们现在上的课，本来的那几位神侍已经上过了，我在这几个下午，都会给你们讲一些理论课。今天是讲魔物，以后还会包括第五殿的历史，以及国际交流等内容——也就是，你们去别的国家处理结界时，应该怎么和当地的统治者、民众、结界处理员等人交流……简单的说，我将先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将来的工作。” 艾玫晓铺开的地图，是一张世界地图，上面以不同的颜色标注了不同的国家，从深红到浅红，也有个别的地方是纯白的。 她并没有讲解这幅地图，而是拿出了另外一张纸，一边看向上面写着的内容，一边将之抄写到黑板上。抄出来的是一些国家的名字，有些后面还配有数字。 她一面抄写，一面说道。 “在我教授的一系列基本课程结束以后，你们会和其他的候补一样，可以选择自选额外训练内容。第五殿会尽量为你们请到可能的老师来上课。”艾玫晓转过身来，温柔的微笑着，仍是徐徐道来，“如上午一样的，进入模拟结界的训练在你们成为正式的神侍后就会取消。你们一般会上午去处理真正的魔物结界。但自选训练会一直维持到你们结束神侍生涯时，可以随时根据需要选修……明白了吗？” 第五殿拥有大陆上最好的资源。魔法、武具的老师自然是请得到，如果喜欢钻研其他的学术——譬如历史、地理等，第五殿也会请来老师授课；自学的话，也有整个纯书之殿的书本供 可儿三人都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艾玫晓神官坐在了讲台的椅子上。 “首先，魔物——简单地说，来自其他世界的入侵者——是我们全人类的公敌。” 第33章 踏出壁障的决意4 “魔物来到这个世界时，首先会出现在‘结界’中，结界并不能被一般人观测到，也对人无害。有理论认为，结界本身与使魔一样，是魔物的幻想的产物，是其概念之显现。也有理论认为，结界是存在于我们世界的缝隙，吸引了其他世界的魔物。” “当然，结界只是魔物暂时的栖身之地。若是不加处理，任何g级以及其上的结界都有可能‘具现化’。魔物会获得强大几倍的力量，出现在人世，不仅难以处理，而且往往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这就是为何它是人类的‘公敌’。” 艾玫晓指着黑板上抄写着的国家名字，以及其后的数字。 “这就是有史记录以来，死于具现化的魔物的人数。” 在一些国家后面，写着相当大的数字。 譬如光族的普帝国的后面，大概跟着10亿人左右的数字。这个国家现在的总人口也就是9亿。暗族的音梦国后面，也是一个与人口相比不低的数字。 不过，在建国不到百年的暗族的镜月国后面，却写着漂亮的数字——2人。 “处理结界的技术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在神的不断恩惠下，中继器魔法、神赐宝具、第五殿、各国的结界处理机构逐渐成熟起来，伤亡率才急剧降低。……我们很幸运，如今的战术很成熟，丧命的风险很低，国际的合作体系也十分有效，很少发生延误，实际上，已经有53年没有出现结界具现化的悲剧了。” 艾玫晓指向另外一边的地图。 “这边是魔物出现的频率图。颜色越深，这个地区的出现频率越高。” 而这是一张毫无规律的图，深浅交错。 “正如你们所见，魔物的出现并无规律可言。……每个国家、每个地区、每一片土地都可能出现魔物。这就是为何它是‘全人类’的公敌。” 下午的时间过得意外的快，笔记都记了三四页，才逐渐有了些疲惫感。 艾玫晓神官的经验丰富，并不仅仅如圣校的老师那样纯粹是理论，时而也会说说她以前的经历，信手拈来、生动有趣。 “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待会儿的晚饭，侍从会带你们去的。我也要去开个会，先行一步。” 艾玫晓拿起了黑板擦。 “我来帮您吧。” “嗯。那真是让我省心了。谢谢，可儿候补。各位，再见。” 可儿接过板擦，她擦了两行，艾玫晓已经走出了教室，可儿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继续认真的将黑板擦干净，然后在粉笔槽上抖了抖粉笔灰。 迪斯坐在原地没有动，星彩则左顾右盼，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吃饭……吗？”星彩不确定的问道。 “才四点，我还一点都不饿。”迪斯站了起来，“我回宿舍看看，他们把我的行李怎样了都不知道。你们随便。”说着，他就走出了教室。 星彩低下头去，半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可儿的身边，等她擦完黑板，又到教室一角的小水龙头那边洗净双手，星彩才犹豫着问道：“可儿君，我们该做什么？” “我想，也许回一下宿舍会比较好？我记得早上，文官是说把我们的行李直接放到宿舍里了？”可儿拿出了那时得到的宿舍钥匙，上面写着2-3的字样，“我这边写的是2-3，你呢？” 星彩从兜里翻检了半天，才拿出一小串钥匙来：“我是2-1，应该很近。” 但当两人在侍从的指引下来到被称为“纯礼之殿”，实际上由四五栋小楼组成的宿舍区时，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近。2是楼宇的名字，2号楼是神侍和祭司中女性的宿舍楼，而其后的数字却是楼层的代号。一层只有一间房门。 “（比想象中还要好的待遇呢。但是，这样的话应该不是单人房？）” 可儿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扫得干净整洁的起居室，空气清冽，仿佛刚刚开过窗户。 角桌上摆着吃了半袋的核桃，鞋柜里也有好几双鞋子放在里面，堆在玄关的则是可儿带来的箱子。可儿刚想拉起箱子，就听到有脚步声的传来。 “请问是——啊，您一定是可儿候补。” 迎出来的是两位穿着绿色裙装的人，和第五殿侍从与文官通常是白色制服有些不同，但看起来也是侍女一般的人物。两人手中都拿着白色的布袋，一个身材高挑、精干的很，年龄也在三十左右，而另外一位则是看起来和比可儿小些，稚气未脱，身量尚小。 两人一同屈膝，不过却并没有真正的尊敬在其中，年长的那位更是有些漫不经心。 “参见可儿神侍候补。” 可儿有些不适应的道：“不用这样。” “怎能失礼。那么，合欢，”年长的那位看着年幼的那位，眉头皱着，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可儿神侍候补将行李放到她的卧室里？” “啊，是……” 名叫“合欢”的侍女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快步走了过来，使劲的拉起了可儿的一个行李箱，却有些站不稳一样。 “我来就可以了。”可儿忙帮她把箱子扶正，“请问你们是？” “疏忽于自我介绍，惊扰之处还请神侍海涵。”年长的那位面孔中没有任何表情，“我名为茶梅，这位则是合欢。我二人隶属于风露宫廷，如今是被派来服侍我国第一皇女希丝主上的。您与主人被分在同一层居住，以后若有事情，也请随时吩咐。” 可儿多少吓了一跳：“我、……和皇女？但是，皇女也住在这里？” 可儿还以为，希丝皇女必会住在风露皇室在光影城为她特意准备的别墅里，或者至少是单人间。 但是想到希丝皇女那平易近人的性格，又觉得或许她真的会不愿意搞特殊待遇。 茶梅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道：“正是如此。神侍您的卧房在右侧，里面有单独的盥洗室，也有单独的房门锁，不过，起居室和储藏室是共用的。……说来，现在正是我们例行打扫的时间，皇女在晚饭后就会回来，我们务必要保证房间内没有一丝不雅观之处。神侍不如先行去用餐如何？现在也快要五点了，正是纯诗之厅开饭的时候。您的行李，我们立刻为您搬到房间里。合欢？” 茶梅给了合欢一个眼神，合欢怯怯的看了可儿一眼，然后屈了一下膝，拉起了行李箱。 虽说是问句，可是茶梅似乎并没有给可儿选择的余地，她的行为可以算是强硬。 ……或者说是嫌恶。 茶梅继续对合欢说道：“合欢，待会儿要再打扫一遍，有别人搬进搬出的，或许会沾染尘埃。……那么，失礼了，可儿神侍。我也要开始收拾了。”她看向可儿，又屈了屈膝，接着就直接走回了室内。 可儿在门口站了片刻。 听到屋内传来茶梅不算小，至少是毫无避讳之意的声音：“待会儿往箱子上喷一点香水，我总觉得有股味道。听说那位神侍是旧城区来的，她的好多东西恐怕会是混血儿接触过的，万万不能让皇女感到不适。” “是。”合欢稚嫩的声音也传来，虽然她所答应的行为并非出自她自身的意志，可是她似乎也对此毫无怀疑。 可儿低下了目光。片刻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一层的房门也打开着。 云星彩这边的情况却还不错。 “谢、谢谢您。”云星彩的声音传来，“真的太感谢了。您刚刚处理结界回来，我、我不该麻烦您的。” “怎么会，别这么见外，也不用对我用敬称，称呼我金晶或者前辈都可以。”金晶的声音完全没有她对外时的你那种普帝国人一贯的高傲，而是意外的平和，“虽说你来自希普自治省，但总的来说，你也是普帝国人，是我的后辈。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以后就是室友了，希望我们能共同努力。” “是、是的。我会努力的！” 传来打开箱子、东西被摆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云星彩大约一时半刻是没有时间了…… 可儿耸了耸肩，背上随身的挎包，向纯诗之殿走去。 纯诗之殿的一层是饭厅，二层和以上没有去过，不过听说是宴会厅、会议室和少许娱乐设施。整个殿堂的设计都十分简洁，自然，设计之时必定是考虑过第五殿的意义的。不过比起神圣二字，或许这里更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四周并未用墙纸，而是用大理石做的外层，石头上层小小的透明感，仿佛让光都停驻一般，纯洁、静谧。 殿堂的一层还没有神侍，也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 “餐品还未准备好，请您在外面稍候。” 可儿只好先坐在了一层大厅的沙发上，从挎包里拿出了还未读完的书，顺着羽毛书签的提示，翻到了上次看完的那页。 可儿小声的念出句子，用手指着每句，细细看着。 书的页已经有些弯曲，显然是看了很久的。 “来得真早。这边空着？” 可儿抬起头来，“啊……下午好，望晴君。空着呢，坐吧。” 望晴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与可儿空着一个人的距离，他随口问道：“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之前过来时，看到迪斯正在搬行李。” 可儿拿起羽毛的书签，夹在书页里，合上了书。 “我想先吃完饭，再去收拾。” “也是。”望晴点了点头，看向可儿，“说来，是个漂亮的书签。” “呵呵。其实是我以前捡到的羽毛。我也觉得挺不错的，就是有点掉毛。” “我比较喜欢用晒干的叶子。第五殿的中庭的银杏叶就很好，那棵银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雨水好的话，叶子也是又大又丰美，用书夹着，要好久才能干下来。很耐用。” 可儿闻言便向窗外看去，在这个视角看不清全貌，不过也能看见一棵巨木伸展枝叶，在微风中簌簌而动：“百年呢。那可是和光影城一般老的树了。” 望晴笑着点了点头，他从背包里拿出水瓶，喝了一口。 可儿也将书放回了包里。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望晴终于问道。 “多少有点手忙脚乱，感觉今好像过了好几天一样。不过，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下午，艾神官也很照顾我们的。”可儿微微一笑，“谢谢关心。” 望晴点了点头，他犹豫了片刻，问道。 “那么……迪斯·瑞文哲呢？” 第34章 怀抱荣耀的初夏 可儿想起迪斯的阴阳怪气，不由得苦笑起来：“毕竟发生了艾莉的事情，我可以理解，毕竟是我在艾莉的死后成为了协同使。” “是吗。”望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摇了摇头，“大概是我搞错了吧。没什么。只是以后还是小心点的好。” 可儿虽然不是很明白，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时钟还指向4点44分，秒针无声的旋转着。从远处传来了钢琴的声音，大概是哪里播放的音乐，也或许是谁在练琴。清澈的声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古老的时钟上，分针终于颤抖着转动了一格。 饭厅的门被拉开了，一位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她手中提着饭盒，看到望晴就走了过来，将饭盒递给了他。 “谢谢您。啊——其实，我是帮母亲来取饭的。她在忙着开会。”望晴解释道，他很快继续，“不过，她五点半才结束会议。我也并不着急。随便聊聊。” “恩。”可儿轻轻伸展了自己的双腿，犹豫片刻后问道，“呐，望晴君，我今天表现的怎样呢？” “我觉得很好哟，可以说是印象深刻。不过我个人而言，其实也并没有太惊讶，因为我原本就知道你是个出色的协同使。” “真的？”可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她轻轻握住了双手，“谢谢。虽然今天和雨候补说了不会让任何人步艾莉后尘的话，但其实我并不真的那么有自信。不过如果你也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好受多了。” “我说的是实话。而且，也不必那么紧张。雨候补也与我说过她当时退赛的事情，她也是感到很抱歉的……她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其实意外的是个温柔、值得交往的人。” “这更像是说望晴君你呢。” 可儿笑着道。 他是个在风雅学院时就常常听闻的校生，可儿现在都能清晰的回忆起在走廊上打过照面时，旁边的同学拍着自己的肩膀，说着“你看那位就是艾望晴”的时光。 本来的交集也仅仅限于此了。难以想象有一天能这样平等的谈话。 “我该说谢谢吗？” “啊……”可儿察觉到自己有点说错了话，略略脸红，“说来，那个，你和雨候补的关系很好？她却好像不是风雅学院的人。” “是的。”望晴缓缓道，“也没什么。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一次。不过，再联系上也是最近的事情了。我算是通过皇女认识的她，她和希丝皇女是亲戚，你知道的，暗族皇室的联姻很多。而且……啊，抱歉。” 望晴的话语被传讯的声音打断，他拿出自己的中继器，点开了虚拟屏，检查着信息。 片刻后，他关闭了中继器：“不好意思，我得走一趟。殿主传讯给我们六个——我是说，原来的六位候补。说晚上有追加的训练，让我们现在去侧殿的会议厅一趟。” “追加训练？” “我不也不清楚殿主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来，我得先走了。”望晴站起身来，他拿起了饭盒，整理了下自己的包裹，然后看向可儿：“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反而是我们应该保护你不成为下一个艾莉，而不是反过来。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别管迪斯候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艾莉的死不是你的错，而你自己也应该小心一点。” 可儿抬头看向他，她轻轻点了点头。 正如吴蛟副殿主所说的，“若你没有实力，就会成为下一个艾莉”。 “……谢谢。我会多小心的。” 望晴点了点头，向侧殿走去。淡棕色的头发随着披风，柔软的在风中飘动着。 ***** 稍早时刻，殿主的办公室。 第五殿主殿内的日光已经是十分熹微了。而至少此时，殿主还没有召集任何神侍的念头或行动。 优雅却不给人奢华之感的殿主办公室里正在开会——殿主本人，三位神官和另外几位相关人员都在其中。一位神侍装束的男性正从蓝色的文件夹中取出文件，略带腼腆，但也很熟练的读了起来。 “报告，凝暗邦联镜月国境内出现魔物结界迹象，魔力强度是f，但是因为过大，找不到入口，目前正由镜月处理机构检测。按照目前的判断，还有4到5天的时间才会具现化，还并无危险。” 负责报告的是恩佛瑞神侍，他是上一届的神侍，念文件的声音平平板板，本人也身材不高，一付老实内向的面孔，简直是放入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 “过。交给镜月军队就可以。”殿主说道。 “报告，凝暗联邦沄枝国境内出现魔物结界，在首府附近，魔力强度是c，入口已经找到，在最近三天内是较合适的攻破大小，沄枝国的处理机构汇报说，将在明天进行处理。。” 殿主抬起头来：“c级，沄枝那边有没有求援？” “目前还是常规报告的范畴。”恩佛瑞低头检查着。 坐在沙发上的洛文神官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眼神，流露出锐利野性的生命力，此刻他的眼神中有着如豹子般的冲劲。 “殿主！不如我们也去帮帮忙。有段时间没有遇到c级结界了——我的剑都要生锈了。” “不。首府附近的话，就交给沄枝那边的正规军就好。恩佛瑞，记下。” “哎——”洛文神官遗憾的耸了耸肩。 “已经记录好了。”恩佛瑞将纸翻过了一页，“另外，在凝暗邦联的夜惠也出现了魔物结界，强度是e，入口还在确定中，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同调值也超过了80%，明天上午应该已经适合攻破。夜惠国是沄枝国附近的，本来是由沄枝国负责的地区，不过沄枝国刚出现了c级结界，或许没有办法增援。以上，就是全部的结界汇报了。” “看起来增援请求在这里……”一直沉默不言的克里马科斯神官看向洛文神官。洛文神官再次耸了耸肩。 殿主点了点头：“明天早上的任务就是这个。你先记下。” “是。”恩佛瑞点点头，他记录下来，“我随后也马上和沄枝、夜惠方面联系好。还有人员的排班……随后送到神官那里去。” 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 恩佛瑞虽然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实际上与同一届的天才芙依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他的细心、务实、肯干，倒是让他在第五殿之中获得了特殊的位置，几乎算是克里马科斯神官的助理一般。 在纸上记录完毕后，恩佛瑞稍稍欠身，“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殿主，神官。” “对了。”殿主突然说道，“你去通知芙依琳祭司，今晚去纯乐之殿，副殿主也在那边等着她。” 恩佛瑞一愣，然后马上回应：“明白。” 如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的会议，在恩佛瑞看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的结束了。 他一走出去，洛文神官就打起精神来的问道：“特别任务？什么事？要是有趣的话，我也要帮忙！” “呵。不是你想的那样，和战斗无关。”一直坐在旁边，看着资料的艾玫晓神官说道，“实际上是协助测试。吴蛟副殿主想要尽快确定下瑛队和璞队的人选，若不是之前的事件，早就该公布了。” 洛文神官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么快？已经确定下是哪两位了？” “协同使的话，正如之前商定的，是可儿候补，今天的测验她虽有一二小疏漏，但作为第一次，确实不错。”艾玫晓顿了顿，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可儿的出身，作为给旧城区的一块糖，只要她没有表现大的错漏，就一定会得到瑛队的位置，“另外一位是……迪斯·瑞文哲。他今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在临场应变和杀敌数上都不错，” “真的？这可快的出乎意料。”洛文挠了挠暗灰色的头发，理了理标志性的小胡子“这么着急？” “队伍的磨合是越快越好。”原本闭目养神片刻的傅繁英殿主睁开眼睛，正色道，“他们成长的越快，给影灯和邪使留下的空子就越少，这样，不论是我们还是他们自己，都会在未来对影灯的可能战争中，有更大活命的机会。” 经历过过去与影灯惨斗的艾玫晓和克里马科斯都沉默下来。 洛文却依旧声音如故：“可是，为什么是迪斯？我们之前不还在说他可能因为复仇心重而让团队出现问题吗？也可以空着先等更好的人补充进来嘛！”洛文故作夸张的喘了口气，见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接话，就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也和我说过这事，克里？” “确然如此。”克里马科斯的话语稍滞，但语调依旧平和，“但是既然副殿主如此决定，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你又这么两面不得罪！难道赞同我的意见会让你形象破灭吗？”洛文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好了。关于迪斯的事情，副殿主的考虑我也清楚，克里马科斯回头留下，我吩咐与你。这件事情先放下。”殿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面色稍稍有些不虞，眉毛略皱。 洛文马上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但还是带着戏谑的瞄了一眼多年合作的老友，然后才和克里马科斯一起恭敬应是。 殿主点了点头：“如今更重要的是，如何防范上次的偷袭事件，以及查清影灯的动向。艾玫晓，这段时间是你和副殿主在跟进，有什么进展？” 艾玫晓神官翻了翻手边的资料，眼睛看向殿主：“目前还没有。不过殿主请放心，副殿主的事项都交接好了，影灯的追查，我也会跟进。” “交给你了——但或许目前没有动向就是最好的动向。那么，今天就这样。”殿主整理好桌上的文件，站起身来，三位神官也都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门被拉开，刚刚离开的恩佛瑞神侍跑了回来。 “殿主，急报，普帝国境内出现了f级别的结界，现在紧急请求第五殿的支援！” 室内安静了片刻。 “哈？f级别……冷静点，恩佛瑞。是b还是c？难道是百年一遇的a级？”洛文神官最先从惊讶中回神，笑着调侃，“这么低级的结界，别说是普帝国的精锐队，就是咱们几个新候补，也完全能应付的了。” “不……那个……”恩佛瑞也有些尴尬，本就内向的他支吾了片刻，才说道，“真的是……真的是f级别——而且，已经死人了。他们才来求援的。” 洛文神官一下子住了嘴，如果恩佛瑞所说为真，这是本年度第二起攻略结界中的死亡事故。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但他仍然不明白在攻略这样低级的结界中为何会出现事故，他看向殿主，咽了一口口水。 殿主抿了抿唇，她再次坐下，目光扫过恩佛瑞，淡淡道：“那么，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吧。” 第35章 怀抱荣耀的初夏2 从恩佛瑞的叙述中，事件的全貌展现出来。 发生事故的是已经发现了三天的f级别结界，离破裂只有大约一天的剩余时间。普帝国尽管发现了结界，却并没有按照公约汇报给第五殿，而是选择自行处理。结果进入结界者并不熟练，选错了进入的时机，导致人员在魔物结界内分散，没能成功集合，孤军奋战中意外出现了死亡。 “真是荒唐……”洛文神官不满的道。 克里马科斯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也在心中暗暗摇头。光族的唯一大国、90%以上光族人口的聚集地、拥有最古历史的普帝国在魔物结界处理的方面向来不愿与第五殿深入合作。一方面，由于历史上吃过魔物的大亏，普帝国在结界处理方面培养了众多人才，并且视结界处理为稳定民心的重要方式，有处理好大多数情况的能力；另一方面，由于第二次光暗战争期间，暗族在普帝国被高级魔物攻击时趁虚而入，导致普帝国大败，所以普帝国如今极为重视自行处理结界的能力，轻易不愿假手他人、依赖他方。 因此，普帝国向来无视第五殿的协调公约，事后才会汇报上来已经处理掉的结界。在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普帝国的军队秉承的是宁愿牺牲也要保住荣耀的条约。最后的最后，才会选择向第五殿求援。 地域辽阔的普帝国，结界的频数自然也应该是最高——但是今年第五殿事前收到汇报并记载的结界只有2个，都是c级的，而且还是殿主自己预测到了结界的魔力波动，询问普帝国那边获得确认的。 恐怕今天的情况是精英的结界处理机构有其他任务，派出了杂牌军，才会捅出这样的篓子。 “还有……”恩佛瑞的神色多少犹豫，“传讯来的对方说，他只是低级别的官员，是因为情况紧急，算是越权汇报给第五殿了，实际上，他们希望第五殿为之保密。” 这就是说，不要在第五殿的记录上，记录这位牺牲者，以及这次的救援行动。 恩佛瑞说的不明不白，隐隐透露出普帝国高层的博弈，但恐怕也是普帝国想要保住颜面的最后尝试。 克里马科斯看向了殿主的方向。 殿主的眉头紧皱，她看了一圈室内，目光最终落在了恩佛瑞的身上。 “我知道了。”殿主的胸口还有起伏，但语气还算沉稳，“既然他们想要瞒住，你且先不记录在第五殿的日志里，回头我会和普帝国的帝皇通讯，询问他具体情况，给诸位一个说法。但现在来说，救援还是第一位的，五十余年没有过具现化的结界了，可不能在我们手上出问题……克里马科斯神官，那些孩子现在应该战斗训练已经完毕了吧？我是说，艾望晴他们六个。” 因为殿主是普帝国的人，所以他们更是有恃无恐。克里马科斯深吸了口气，但他并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是的。如果是f级别的话，以他们六个的实力，即便是结界已经缩小到楼层大小也完全没有问题。” 虽然心中不满于光族的行事，但他还是公事公办的说出了实情。 殿主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就对他们说……是紧急的实战训练吧。记住了，是教学的一部分，不是第五殿正式的出击，不用记录到日志里，目前，也暂不对其他共享信息平台汇报。找姜礼祭司带队，充作助教，免得又节外生枝。还有，雨候补身体不适，让金晶祭司代替她去，正好他们六人里没有协同使。至于希丝皇女……” 傅繁英殿主将笔轻轻扣在桌面上。 犹如时钟的指针般，规律的作响。 “要不要把现在的助教芙依琳祭司也调过去，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出击，有芙依琳的话……”恩佛瑞鼓起勇气问道。虽然他也想过，芙依琳作为暗族人，在这样隐秘的事件中殿主未必希望她去——实际上，自己也是暗族人，恐怕殿主也会不满于自己知道了实情——但比起希丝皇女是暗族的皇族，还是要好些。 毕竟，殿主所挑选的姜礼祭司和金晶祭司，都是普帝国人。 “不必要。”殿主沉吟片刻，才最终道：“让皇女也去。不必避讳。她与我谈过一番——或许她去看看她所想要为之努力的东西是什么，会更好。你去命令文官传讯把他们叫道这边来吧。” 恩佛瑞再看了一眼克里马科斯神官。 对方轻轻点头。 恩佛瑞便道：“明白了。那我马上去通知。”他咽了口口水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傅繁英殿主听见恩佛瑞关门的声音，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只觉得困扰自己多年的偏头痛越发的难耐起来。 ***** “实战训练？” 杰拉德·胡珂候补带着惊讶的表情问道，而这种表情也或多或少的出现在了其他五位神侍候补脸上。 恩佛瑞和另外一位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的普帝国人——姜礼祭司——坐在一起，他带着些许不自在说道：“想必大家经过最近的训练，已经学到了很多，但是毕竟实战才是最佳的方式。那个，这次恰好魔物不强，f级别向第五殿求助的，最近也不是很多，……呃，所以殿主就决定让各位实战一次。地点是普帝国，就靠近第五殿和普帝国的边境，在蒂露城郊，两个小时就足够。” “可是！”丁冬瞪大了眼睛，“可是——之前并没有通知我们，我还没有吃饭，晚上也有了其他的预定。是不是，玖曦？”她看向洛玖曦。 洛玖曦端坐不动，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姜礼祭司。 希丝也迟疑的问道：“抱歉。但我并没有听说现在的阶段教学计划里有实战训练的？” 只有望晴在最左边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他本也有些疑惑，但被恩佛瑞恳求的眼神给压下来。在第五殿长大的望晴略略想了想，就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继而保持了沉默。 恩佛瑞求助似的看向了姜礼祭司。 姜礼用普帝国人常见的黑色双眼环视一周。 “很好。非常好。你们就打算这么迎接魔物，对吗？”姜礼厚重的嗓音在空旷的会议室显得更加有威慑力，他十分严厉的看了看丁冬和胡珂，“战斗，不可能是计划好明明白白的摆在你们面前的事情！而是偶然、突然的残酷堆积而成的。上次的被袭击的事情之后，若你们还抱有这样天真的幻想，我也不会介意。如果你们自己不介意再牺牲同伴的话，我当然也不会介意。” 几位候补均是脸色一白。 只有望晴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身边的希丝皇女已经站了起来，双手轻轻颤抖，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无助一般：“不会的。姜祭司。……我……我不会让任何人再遇到不幸。绝对不会。” 丁冬抿着嘴唇，面色黯淡，她仿佛是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用有些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与艾莉相比，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我会接受您的安排。” “我也是。”胡珂跟着就急急道。 “我也听从您的安排。”望晴平稳的说道。 姜礼祭司看向了依旧无言的洛玖曦。 恩佛瑞忙打圆场道：“那个，作为普帝国人，想必洛候补也没有意见吧？” 洛玖曦没有回答。 “不。我有问题。”片刻后，她长长的出了口气，才说道，“为什么要让我们去？我们几人是刚刚接受训练的候补，甚至都未入职，这次又是毫无准备——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们能保护好普帝国的人民。比起训练有素的军队，或者正式的神侍，我们还远不到能令人信赖的地步，更何况是在雨神侍又称病、没有熟悉的协同使的情况下。” 恩佛瑞被问的哑口无言。 其他人或许多少也知道不妥，可毕竟是事不关己。只有真正关注祖国的人才会问出这样的话语。 姜礼这次却并没有说出重话来，而是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是，洛候补，作为普帝国人，我们所守护的不仅是受魔物威胁的普帝国人的生命，同时也是国家的荣光。若你有所疑虑，不如用自己的双手切实的守护好在意之物。就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洛玖曦从这话里究竟听出了什么意思，但她确实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她似是失去了询问的气势，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我听从您的安排。” ****** 夜色渐深，神侍、祭司所属的宿舍楼仍然没有几间亮起灯来。 可儿在通向宿舍的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听说望晴他们都去参加实践训练了，只有新来的自己、星彩和迪斯还留在第五殿里。 她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宿舍的门，客厅内只亮着昏暗的壁灯。 可儿将鞋放在门口的鞋架上，只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灯。 这是间朴素整洁的卧室，有盥洗室，窗户前还有书桌，墙边也有书架，装饰也算雅致。里面堆着可儿从旧城区拿来的行李。 她蹲下，打开了被茶梅喷了浓郁香水的行李箱，从夹层里取出自己的拖鞋，穿在脚上。 就在此时，身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可儿候补，您回来啦！”转过身去，是希丝皇女两位女仆中年幼的一位，名叫合欢，她正甜甜的笑着，手中端着茶壶，站在可儿卧房的门口，“辛苦了，要不要先歇一歇，喝口茶？” 她的脸上，和倨傲的茶梅不同，完全是一派童真。 合欢倒了一杯茶，将茶壶放在桌子上：“要是您不介意，我帮您整。” “如果你方便的话，多谢。而且，不用对我用敬称？我也没有比你高贵。” 合欢实在的道：“不行不行！不说‘您’的话，茶梅侍女长一定会罚我的！啊，这话您可千万别告诉侍女长。” 可儿有些讶异，也觉得好笑。不由得嘴边露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 随即合欢忙帮可儿把东西一个一个搬出来，分门别类的摆到一边。又帮可儿套上了床褥、枕头等的布套，还擦了擦书桌。两人忙了一番，才算是整理妥当。 “真是谢谢。” 合欢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用，这是我的工作。啊，对了，可儿神侍候补晚上一般什么时候睡觉？” 可儿愣了下：“我的话，十二点左右吧，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 合欢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用笨拙粗糙的笔迹，认认真真的记了下来。 “等等……你还要记下来？” 第36章 怀抱荣耀的初夏3 合欢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笔尖翘了翘。 “笨鸟先飞。是茶梅侍女长说，我脑子笨，记不住贵人的习惯，所以听到了就赶紧记下来。其实、其实我原本只是个小侍女的……突然就被提拔成了贴身侍女，要再加油一点才行。” “你和茶梅都是希丝皇女的贴身侍女？” 合欢毫不设防的说道：“是的。不过我不是向她们一样正规升职的……所以很笨。是有一次，希丝皇女在皇室藏书室中看地图册，正好我在那里做点擦洗的小工作，皇女让我帮忙拉开地图。我看到里边用三个不同的名称标注了同一个城市，很是奇怪——我没有受过太多教育。殿下看到，就告诉我，是因为光族和暗族的纷争……” “三个名字……？你说的是笛璐城吧。也就是暗族叫迪鲁，或者蒂露的那个。” 笛璐城位于光影城南方，是普帝国和光影城交界的城市，曾经普帝国的首都。 但在一千多年以前，它是属于暗族古国音梦的，后来在暗族沄枝国背叛音梦国、自行独立后，曾经属于沄枝国一段时间，再后来在第二次光暗之战后，又将这片土地输给了光族的普帝国，并成为了普帝国当时的首都，第三次光暗之战时，暗族的镜月国后来的第一任族皇丽达安德斯坦德将普帝国的领土夺去了三分之一、逼近首都，普帝国也不得不向南迁都，留下它过去都城的遗址与少数人民，正对着作为光暗分界线存在的光影城。 在这三次的从属变更中，这个城市有过三个名字：蒂露、迪鲁、笛璐。这三个曾经拥有这一城市的国家、以及它们的盟友在它真正的名字上也是争论不休。 没有牵扯进入此事的暗族风露国——希丝皇女的母国——自然是三面讨好的在地图上印制了三个名字。 “是的。我那时就随口说出，说如果大家放弃争端，叫一个名字多好呀。那之后，我就突然被希丝皇女要到她的身边了，从洒扫上的小侍女成了皇女的侍女，这次来光影城，皇女也是挑了我来。”合欢开心的道，“皇女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她见到小鸟受伤也会帮着包扎，在笼子养好伤再放回去。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打骂。” 合欢想到那天的希丝皇女，金发垂肩，暗红色的披肩羊毛紧身礼服，面色白皙，在冬日寒冷的图书室里显得格外单薄。她独自坐着，在面前展开着大幅地图，手中紧紧握着披肩的两端，但眼中却仍然是柔和之色。 正因为这样，天真无邪的合欢才敢和这位皇女大胆的问话。 “哎。”可儿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比起茶梅那样高傲的人，或许天真而没有形成定型世界观的合欢，更能和第五殿的光族们相处良好。再想到选拔赛时希丝的助言，心中倒是将与皇女同住的忐忑减了大半。 “皇女还说，”合欢用布擦着床头的栏杆，“或许也有一天，只会剩下一个名字。 如果有一天，光族和暗族不再那样剑拔弩张的话。 可儿本人不觉得这是可能的，不过也对为此努力的人感到敬意——至少能够让局势缓和。 合欢天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然后再给可儿上了一杯茶，才告退离去。 只剩下可儿一个人坐在房间内，闻着仍然有些香水味道的室内。 她打开了窗户。 “（若是有一天光族和暗族真的能不分彼此的话，在那个时候、混血儿又会如何呢？）” 无论如何，至少和平本身的存在，才是混血儿能生存的最基本的条件。 窗外，光影城的今夜也是灯火闪烁，作为光族和暗族的分界线，享受着和平的余泽。 第五殿已经过了文官与侍从们的下班时间，人影稀疏。 可儿却看见迪斯·瑞文哲向着外面走去。 ****** 迪斯正与芙依琳站在纯乐之殿的两端，旁边则站着克里马科斯教官和拿着记录板的恩佛瑞。四位暗族人的面容都带着严肃。 “明白了？”克里马科斯神官问题。 迪斯点了点头：“是的，只要通过测试，我就能成为精英队——瑛队的一员。” “很好，那么，芙依琳祭司，麻烦你展开结界。” 芙依琳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将紫水晶中继器夹在两指间，双手合十，嘴唇微动。 迪斯有些意外。 用中继器内部包含结界，但是通常人最多用它来储存武器与魔法制物，展开结界是相当耗费魔力的行为，即使有中继器魔法帮助设置结界内部的情况，再加上本身结界也有一套幻想系统。但芙依琳即使上午已经作为助教展开了那么复杂、精密的仿制魔物结界，晚上仍然能够毫无不便的展开测试结界。 面色也没有一丝改变。 就仿佛拥有无底洞一样的魔力储量一般的行为。 超越常规的行为。 “（不愧是被选为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的人。）” 芙依琳轻轻鞠了一躬，优雅中不失庄严：“我将把对手调整成与你一样的强度。请务必全力以赴，还是那句话——模拟结界中的伤害是真实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真实，请当心。” 迪斯的眼神锐利，充满着对胜利志在必得的决意。他毫不犹豫的握住中继器，口中高声喊道：“检索、储物、巨剑！” 以黑长水晶状的中继器，发出了耀眼的光辉，光芒渐渐变为长剑的形状。迪斯拿到的瞬间，光芒如飞雪般飘散开来。而余下的，只有暗影。 黑色的剑身，像是乌木的材质，那之上，犹如寒气般，袅袅上升着黑色之雾。 将剑指向前方，仿佛宣告着自己的意志般。 接着、迪斯的世界被卷入了另外的世界里，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的，被芙依琳的结界所吞噬了。 测试结束的很快。 芙依琳等人在外面并没有等待超过一刻钟。 迪斯就成功的击破了结界。 他有些狼狈、头发散乱、衣服也有几处划痕与出血处的出现在纯乐之殿里，然后一下子就半跪下来休息。 “怎……怎么样？”他喘息着问道。 芙依琳沉吟片刻，才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恭喜。各项数据都达到瑛队武者的推荐标准。呵，我倒是觉得你不必那么拼命也能通过哦。” 迪斯的双眼闪着压抑的光芒。但他却并没有露出笑颜。 恩佛瑞走了过来，拿着表格让芙依琳填写着，最终签署了她的名字，又拿给了克里马科斯神官，让他作为见证人签字。 迪斯支撑着站了起来，吞下一颗治愈球，才觉得松了口气。但身体虽然不再疼痛，却仍是疲惫。他走了两步，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迪斯。”却是克里马科斯神官开口道，“和我来一下办公室。” 迪斯有些讶异，但还是跟了上去。 克里马科斯神官的办公室不大，大约就是放得下一张桌子，几个档案柜的大小。克里马科斯将迪斯领入自己的办公室，先给他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就用钥匙打开了档案柜最下层的储藏空间。 整个房间都空气清冽，没有任何香味，只有从窗户吹入的风的清爽。 克里马科斯将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来。 “这些东西，或许交给你会比较合适。” 迪斯有些预感，他紧紧抿住双唇。 “是艾莉诺馨在这边留下的东西。主要是书、一些饰品还有小件的物品。她也没有旁的亲人，倒只有你与她的关系匪浅。所以……” “啊……” 迪斯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不顾还有些疼痛的伤口，打开了纸箱的盖子。 最上面的是一本封面已经褶皱的《圣典风雅女神篇》，两三本看起来是新书的书，还有一本八成新的白雷诗集。迪斯拿开了几本书，底下是一个木制的匣子，上面的小锁仅仅是挂上、没有锁上。迪斯轻轻打开了它。 算是首饰盒一样的东西，里面有几个普通的发圈，其中一个艾莉常常戴着的红色布艺发绳；还有发卡、项链等物，还有印出来的几张照片，一张是他和艾莉的合影，还有几张是艾莉自己的相片或众人的合影。 迪斯拿出自己与艾莉合影那张，自己也印出来过同样的一张，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看起来，两张有些微妙的不同。 大约是因为眼前有些模糊的缘故吧。 他无言的将匣子合上。 再底下，有十几件各季的衣服，算是刚好够换洗的衣服，服装多是简朴的款式，不过颜色倒是以红色或碎花为主，只有一件神侍的外套因其华丽而引人注目。 迪斯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沉默了半天，才问道：“神官，请问艾莉的中继器在哪里？还有——我曾经见过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照片，也不在这里。已经就……这些了吗？” “照片的话，匣子里有一些。抱歉，整理的时候我们也打开了看。” “不是那些。还有一个，是一张她与母亲，还有一位新生的婴儿——是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的妹妹——的照片。已经泛黄了。里面没有。她总是随身放着。” 克里马科斯摇了摇头：“那么，我很遗憾。艾莉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很多都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包括她的中继器，还有当时带着的包，我们都没有找到。也或许是在袭击者的魔法下灰飞烟灭了。” 迪斯叹了口气，然后他忽而瞪大双眼，目光刺向克里马科斯：“您……您说什么？魔法？” 中继器魔法中，攻击魔法的教授有着严格的限制，一方面是学习攻击魔法必须有模拟结界来辅助教学，与协同魔法、创造魔法不同，后两者即使直接在课堂上施展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攻击魔法需要广阔的、空旷的场地来学习，否则会波及他人；另一方面，攻击魔法十分危险，一般而言只有四圣校和各大国的相关机构会教授。 迪斯知道，那位光族独立分子、惨案制造者安广烈并没有学习它的机会。更何况，安广烈本人似乎连高级中继器都没有。 “是的。你没有听错——你实际上也没有想错，杀了艾莉的，确实并不是那位逃狱的罪犯。” 迪斯感到双手微微颤抖。 “是谁？！” “先坐下吧。”克里马科斯指着角落的小沙发，他也自行坐在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 迪斯虽然也坐下，可愤怒与惊疑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克里马科斯如往日一般的冷静：“听说过‘影灯’吗？” 迪斯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惊讶：“是的。学习第五殿的历史的时候，有所了解。难、难道……” “是的。这次袭击的始作俑者是影灯三十年前的头领，‘邪使’雅风。” 迪斯半天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克里马科斯。 “是你们的错……？是因为你们，是因为你们所以艾莉才被报复的——”迪斯愤怒而颤抖的说道。他紧紧握着拳头。 克里马科斯没有说话。 “不。不——” 迪斯狠狠的摇了摇头，他紧紧咬着牙冠。 “在那之前，要将那个什么邪使！！”他愤怒的站起身来，“为什么？为什么第五殿不公布实情？为什么不去惩罚他们？他们不是说已经被消灭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做不到。” 克里马科斯平静的说道。 第37章 怀抱荣耀的初夏4 迪斯瞪大眼睛，他想要在愤怒中说出什么，但最后却用可以算是平缓的语气，一字一顿的问道。 “‘做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克里马科斯的面色依旧平静，他用着陈述事实的冰冷语气：“很简单。因为二十年前我们就没有做到这点。如果它还是过去那个影灯的话，如果它的领导还是那个杀掉了我的九位同僚的邪使雅风的话，那么我们就还没有与那位‘邪使’对抗而百分百取胜的能力。” 迪斯愣在原地。 “不过，如果加上你们，或许可以。”克里马科斯看向迪斯，“但是，你们之中真的有人愿意为这件事奉献己力，迎击邪使吗？” 迪斯神色触动。 “当年，多少人都说是第五殿逼迫混血儿在先，我并不否认这一事实。但影灯早已堕落，失去他们所谓的理想，变为为杀戮而杀戮的可悲组织，而反之，如今的第五殿才是真正在给予混血儿福利的主体。当时，被杀掉的我的同僚，也大部分与影灯并无前怨。”克里马科斯说的非常平静，痛苦和怨恨都在漫长的时间里稀释，“我曾经也发誓过要为他们报仇，虽然直至今日都未能做到。而今日，非常遗憾的是，或许又有一个人要分享这一感觉。” 而迪斯的神色也落寞下来。 克里马科斯站起身来：“罢了，也没有必要让你听这些陈年往事，你有你自己的道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夜深了，回宿舍区吧，这些东西你可以拿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来找我。我也是二十多年前从焰影学院武者系毕业的，看见你，倒是想起过去在学院时候的事情了。这届，就剩下你一个焰影学院出身的留下来，所以不用客气。” 迪斯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来：“克里马科斯前辈，……可以请您帮助我吗？我想要为艾莉的复仇，无论对象是谁！” 无论是始作俑者影灯，或者是看起来可疑、现在也还不能洗清嫌疑的可儿候补。 克里马科斯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当然——也请你记住这点，记住为何第五殿会选择让你进入瑛队。” 作为向影灯复仇的利刃，就如可儿君作为给混血儿的糖一样。 远远望去，办公室的灯熄灭了。 而纯礼之殿宿舍区的灯刚刚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已经夜色颇深了，包括希丝皇女在内的众位神侍候补刚刚返回。 在可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时，合欢已经迎了出去。 希丝看起来虽然有些疲惫，不过没有受伤，双脸红润。她看到可儿的时候，眼前一亮。 “皇女。”可儿先说道。 “晚安，可儿君。方便的话，先坐会儿？茶梅，给我们倒杯茶，还有红糖粘糕和干果。”希丝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挥手上两位侍女退到一旁，示意可儿坐在她的旁边。她抚了抚自己披肩的黄色卷发，侧过脸来，“不好意思，本来想要早点与你说说话，没想到今晚突然有加训，希望你别介意。” 灯光照耀在皇女身上，让金色的发丝错落发光。 希丝皇女仿若谈论家常般的说起此次的行程，亲和而温柔。没有一点皇族的高傲架子。 “我本来也有些紧张，但其实与平时训练也差不太多。很期待以后能和我们真正的协同使一起去呢。”说着，微笑的看着可儿。 茶梅端上了茶点，无表情的面容上是真正的恭敬。 希丝点了点头，品了口茶，悠然说道：“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踏上光族的领土，其实和风露国也没什么区别。同一片夜空之下，星光也是一样的。可儿君以前去过普帝国吗？” “倒是没有。我虽然是光族，却一直在光影城长大的。” “是吗。啊，你也尝尝看，风露人都爱喝这个。”希丝将红茶放在桌上，她思索片刻后，微笑着道，“是啊，你是光影城人，不是普帝国人。与暗族一同长大。那么想必你不介意与我，我是说，与一位暗族人一同生活？” 可儿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希丝侧过头来，“不好意思，安排宿舍的时候没有询问你的想法，但我想你是不介意的。其实，你和我是光影城第五殿成立以来，头次有不同种族的神侍住在一个房间里的。是我要求的。” “啊。说来——说来也是很奇怪。” 可儿思索片刻，才明白自己未感到异样，是一件有点可笑的事情。 即使是在学院里的时候，光族和暗族都不愿意一同吃饭，那时还作化名的希丝皇女就推行过“光暗不分桌”的运动。连吃饭都不愿一起，何况是住宿。 同样的例子就是属于光族的洛玖曦和丁冬二人，今日在结界中也对希丝皇女希望一起行动的话语毫不在意，私自行动。 希丝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相信这点。在属于某个族群以前，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希望与你同住，我想让大家看看，光族和暗族生活在一起，也是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可儿君，希望你能够谅解我的自私。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怎么会……”可儿有些诚惶诚恐。 “谢谢你。”仿佛是邻家的朋友，希丝的声音中含着真挚的开心，丝毫让可儿感受不到贵族的威严。并不是装模作样的亲民，仿佛是这位皇女，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般，“我的理想是成为如艾玫晓神官一样的，光暗之间冲突的调停者，你可能听说过……艾玫晓神官曾经和暗族镜月国的前族皇谈判，最终让镜月国和普帝国达成了释放普帝国滞留民的协议。虽说，以我的身份，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光影城里。也不是没有人觉得我是假好心或者多管闲事。但是，我相信我能够改变一些东西，我会为之奋斗。感谢你的理解。” “听起来很棒。皇女……一定能做到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希丝有些不好意思，她再次抿了抿茶水。 可儿也喝了一口，犹豫再三，抬头问道。 “既然——既然皇女想要促进光族和暗族的和平，皇女对混血儿是怎么看的呢？” 希丝毫无犹豫的道：“以我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说出支持混血儿的话。暗族毕竟是黑暗之神焰影的子民。” 黑暗之神焰影曾经措辞强烈的发表过“神不佑光暗姻缘”的话语，记载在他的圣典内。不过相对的，其他三位神明似乎就不太在乎。在文献中，有精神女神风雅赞美帮助过一对光族和暗族结合的传奇情侣的故事，她本人也亲口说过不反对这样结合的神谕。因此，对于这个问题，包括第五殿在内的大部分掌权者都抱持了模棱两可的态度。 所以光影城的圣校会被命名为“风雅学院”，也是这个缘由。 而暗族传统根深蒂固的音梦的圣校则就是“焰影学院”了。 “我个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偏见。我只是希望光族和暗族能够长久的和平下去。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只是这样而已。” 可儿没有再深谈下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和希丝皇女的理想，究竟哪一个更不现实一些。 但是，第五殿是一个能够为之努力的平台，不论她还是皇女，想的都是一样的。 奇迹之种已经种下，只是不知能否长成参天大树。 *****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流逝。 每日上午训练，下午先是听艾玫晓神官的课程，之后就转为了专项训练。可儿选择了协同魔法与风雅女神圣典研习。前者是风雅学院退休的老师被请过来教授她与云星彩，有时金晶祭司也会来听，只是她的课程更深入些；后者则是风雅学院的学者系现任老师每周来给她讲课。 风雅女神在圣典中赞扬的是精神、奇迹、自由意志、尝试、创新、变革与多元。圣典中将世界解释为不可预测的、充满偶然的世界，人们在世界中以自己的意志生活，凭借不断的试错与创新，偶然创造出更有效率的生活方式，就这样不断的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行，正因如此，要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够以自己的意志自由尝试，强调最小程度的限制和最大程度的多元，保证世界永不拒斥错误，不拒斥一万个错误中一个偶然的奇迹，世界才能进步。 因此，她是最支持混血儿的。 因为不同的道路，哪一个通向真正更美好的未来，是在尝试之前谁都不知道的。 就算尝试的最后是错误，风雅女神也绝不责怪。 她赞颂如风一般的变动，轻盈、高远却也不知会迎向如何的未来。 除了每周一次的课程，余下的时光都要依照吩咐读书，在图书馆中，能数得上的风雅圣典解就有一面墙之多。 可儿抱着一摞书来到了还书处。 芙依琳也在还书。她拿着的是一本《神之城：驳异类》，她将书放在还书处的桌子上。 看到可儿，芙依琳的双目中透出了难言的复杂。 “在看什么？……啊啊，是《自由秩序原理》，原来如此，你在学风雅女神的课程。”芙依琳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居然在看这样的书，是不是有点讽刺呢？自由与价值是矛盾的。此世并不存在自由，具体来说，我们两人也并不自由，我们不过是因为行使使命而被派来的人罢了。” 可儿将书也放在桌子上。 “我明白的，‘我们是自由的，也可能同时是悲苦的’。” 芙依琳低下头：“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们陷入了怎样的命运里。” 可儿有些奇怪，但仍然点头道：“我尊重祭司你的看法。我也尊重芙蕾神的教义哦。” 芙蕾女神与风雅女神恰好相反，她信奉的是绝对性、规律、实体与命运。 光暗二族信奉“四神教”，但其实四位神明的教义却是不同的，每个人也有自由去以自己的信念来选取自己所相信的世界观。混乱无序的黑暗神焰影、进步希望的光明神冰黎、自由奇迹的精神神风雅，以及最后一个绝对命运的物质神芙蕾，选取哪一个作为自己的信仰，完全是个人私事。 “是么……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芙依琳露出了失望、悲伤与无奈混合的表情，她最终摇了摇头，快步的离开了纯书之殿。 第38章 神侍候补的最后时光 看到芙依琳离开了视线之内，可儿心中感到一阵阵奇怪，她抿着唇，将手放在书上。 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脑袋感到一阵疼痛，但是随之而来的感觉并不是渴望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恐惧。 “……” 她叹了口气，将这些感受抛之脑后，走出了纯书之殿。 夏天炎热的烈阳在头顶，将空气扭曲起来。远处高大的银杏仿佛在扭动一般。 今天是周六，没有训练，也是她平时习惯回孤儿院的日子。过两天，7月6日，就是他们正式任职的日子。趁着如今还算清闲，可儿打算多呆上一段时间。 在门口遇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望晴。 “久等了。还书耽误了点时间。” 也不知是因为去过两次孤儿院让他感到了兴趣，还是出于同情，望晴在那之后提出，也想要能够时常看望那些孩子们。因此，可儿每次回去时，他要是闲的话，也会带着食物、水和生活用品过去，还会拿着风雅学院的讲义过去给孩子们讲课，做着志愿服务。 “没什么。刚刚到。” 两人走下第五殿前长长的台阶，两侧的植物已然枝叶繁茂，让台阶上一片荫蔽。 他今天也拿着一本《光影城植物志》，大约是要继续给孩子们讲博物的知识了。 光影交错在身上，两人闲谈着。 “毕竟，相比而言，初级的攻击魔法应该是比协同魔法要简单。怪不得吴蛟副殿主会奇怪。” 某次训练时，可儿因为完全不会攻击魔法，差点陷入了危险境地。出来被吴蛟副殿主狠狠批评了一通。 “我知道啊。也不知怎的，就是学不会。应该说天生少根筋？” 走下台阶，中央广场就映入眼帘，喷泉前有着不少乘凉的情侣，路上人头攒动，还有叫卖冰品与饮料的小贩四处走动。 “那么，你是怎么学会协同魔法的呢？” “唔，就是那样，就仿佛一想象就出现一样。没什么难的。” “那还真是奇怪。我记得当时刚刚入门时，协同魔法需要冥想、念咒同时进行，难倒了不少人。我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来着……” 走过了中央广场，向西南方向走去，逐渐变得脏乱而崎岖的道路，正是通向旧城区腹地的。 孤儿院位于靠近中央城区的地段，因此还不用搭乘车辆就能到达。 刚敲开孤儿院的门，迎面齐儿就跑了过来。 “可儿姐姐！” 她一头钻进可儿的怀里，可儿也开心的抱住她。 “听说姐姐马上要成为正式的神侍了，旧城区里都传开啦，说第五殿这次选了个旧城区的神侍！大家都很开心——真的、真的。”齐儿脸上笑容灿烂，她又看到望晴，也没来得及收敛笑意，就半是正式、半是带笑的鞠躬道，“艾先生好。大家也很期待这次的课程呀。” “你们喜欢的话就好。” 齐儿点点头，绑着红色编绳的双麻花辫摇动起来。 接着又走出来几个院生，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孤儿院。望晴摊开书给感兴趣的几位继续上次的课程，把带来的零食也分发给了各个人。 今天麦蒂森老奶奶和另外几个老院生也在，看到可儿，几人都围了上来。 “哟，如今要是神侍大人了！”麦蒂森爽朗的笑道，“我就说旧城区医院是委屈了你，这回才对嘛。听说入职就在后天？真是一大新闻呀！看以后谁再敢说我们旧城区从没出过神侍的！” 有这个开头，李院长、几位老师与院生都开始恭喜起可儿来，连带着，当然也要恭喜望晴。最后连望晴也讲不了课了，合上书本，众人一同坐下，笑谈起来。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见到李儿的身影。 平时她虽然对可儿冷淡的很，但遇上其他的人还算是礼貌，今天却连出席都没有，让人感到十分奇怪。 “李儿呀。”李院长苦笑着道，“大概她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四天前已经申请离开孤儿院了。” 可儿着实吃了一惊。 “哎？但是，她不是还在找工作？已经找到了？” “对的。她是……她是去马戏团里做辅助的表演的魔法工作了。”李院长思索片刻，才答道。 可儿嘴唇微动。 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老院生，接着李院长的话就道：“那孩子也是，前些日子不是有更好的工作，是在小报做摄影魔法师的，她嫌弃那个太低、没身份。现在这个还不是一样……唉，谁叫我们出身就这样？心气太高也不好。” 才十岁的曲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贾儿也半玩笑的说道：“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还与可儿天天过不去，现在倒好了……”贾儿看向可儿，给了她一个眼神。 可儿这才感觉到，或许是因为自己成功的成为神侍，大家对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李儿也疏远了。这或许是李儿悄无声息又迅速的离院的原因之一。 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李院长拍了拍手，笑着站起来说道：“不说她了。可儿，你原来的房间现在分给孟儿住了，但东西很多还堆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来取都可以。还有，你的照片我们还保留着，贴在孤儿院的墙上，来来，一起来看看。” 一面墙上有着可儿的照片，最早的一张是在旧城区的少年魔法比赛中夺得二等奖的照片，最后还留着空位，据说是要留给她当上神侍时的照片。 “看起来，你从小就很有魔法天赋。”望晴从第一张看起，说道。 “其实那个比赛的二等奖有几十人呢。”可儿有些好笑的道，“而且，当时孤儿院学入门魔法最好的并不是我。” 望晴看向她。 可儿压低了声音：“是李儿。她是第一名，唯一的第一名。学习与魔法上都是。” 望晴没有说话。 可儿的声音越来越干涩：“可是，因为她是混血儿，所以什么都得不到。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作为光族的可儿成为了光影城可以算是最尊贵的第五殿神侍。作为混血儿的李儿却成了在能使用魔法者中，所能从事的最低微的职务。 “而我却好像成为了这件事的推手……” 望晴沉默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但转过来时，却带着鼓励的微笑：“你所想要改变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 可儿握住了自己的衣角，紧紧地。 “而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助你。” 可儿有些不确定的抬起头来，看到望晴对着她点了点头。 回程的道路两人都许久没有说话。 快到了第五殿门口，望晴才开口说道：“对了，你之前……说到攻击魔法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不明白的话，可以去问芙依琳祭司试试看。” “芙依琳祭司？” “她学习魔法的过程很是传奇，可以算是无师自通。说不定她有什么好方法呢？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个人觉得你们两人在施展魔法上的感觉很类似。” “但是，我没有见过芙依琳祭司用协同魔法……” “不。我也只见过她的攻击魔法，而且她还是自由魔法的行家。不过，我觉得你每次施展魔法的时候，都会和前一次有微妙的差异。芙依琳也是这样，她的攻击魔法，每一次总是有着微妙的不同。你或许并非刻意这样做的……也不是坏事。应对不同的情况的时候，能够有不同的策略，应该说是非常棒的天赋。总让我觉得，你们的魔法并非‘此世的固定幻想’，而是根据异界的结界能够进行微调的类型。” 可儿有些讶异望晴的洞察力。 “其实，协同系的老师也说过这种话……我的冥想，似乎能够更好的调整协同魔法。一般的话，中继器魔法都是固定的。但是我可以做到根据情况调整自己的魔力输出强度与位置。” 就如迪斯那次，调整防御结界的边缘一样。 “我想这就是天赋的一种。总之，你可以问问看。芙依琳祭司在魔法这方面，应该是与你一个派别的。当然，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可是，……芙依琳祭司……”可儿有些犹豫。 总觉得芙依琳祭司每次见面，打量自己的眼光怪异的很，仿佛在审视什么，要从自己的身体里看出别的东西一样。本能的感到一种冰冷的压力。有什么在告诫自己，不要深究芙依琳这个人。 望晴微笑着道：“试试看。她可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未来的准殿主。与她多说话也不错。毕竟，你是想要在第五殿呆一辈子的人，以后也许你会成为神官、甚至更高，那时必定要和她合作的。” “…………咦。” 第五殿的门口近在眼前。 “我们到了。”望晴背过身说道。 “等、等等。” 望晴奇怪的回头。 可儿这才觉得不妥，她颇是犹豫，但最终还是看向望晴：“我不知道我……我是不是有立场过问，那个，你方才说的意思，就好像你自己不打算在第五殿工作一辈子？” 望晴有点讶异，随即露出了苦笑，仿佛是自己失言了一般。 “啊，我并不是说……我只是有点惊讶，我以为你肯定会想要留殿的。” 望晴看向地面，半响，他说道：“我不知道。抱歉。现在我只能这么回答。” “不，不，没什么。是我问的太多了。”可儿忙道，“只是，你今天说要帮助我，一起帮助混血儿，我还以为……” 可儿却突然找不到词汇般，只有些许的失落爬上心头。 她尴尬的一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没有站稳。 鞋子在台阶的交叉处一滑。 “呀！” 第39章 神侍候补的最后时光2 “吶、小心点。” 差点摔下去前，望晴拉住了她的手，倒是那本原本被他拿在手里的《光影城植物志》滚下了台阶。 “对、对不起。”可儿站稳后，几步走过去，拿起书拍净了上面的灰尘，将它抵还给望晴。书本看起来不新了，却仍然保存的很好，看起来有常常翻阅的痕迹。 “呵呵。没关系哟。”望晴也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片刻后，他说道，“想起上次你交简历时，也是被我碰掉了。” 可儿也想起了那次：“唔，虽然这样说，这是你喜欢的书。” “哈哈，就算是两清了。”望晴拿过来书本，视线却停留在可儿身上，片刻后，他正色道，“我今天说要助你帮混血儿，的确是我的真心话，不过也还请你当做我的失言。” “望晴君？” “我其实与你不同，并没有如你一样自由梦想的权利。正如你所指出的，我并不知道我到底还能在这里多久……我并没有办法给出任何有效的承诺。所以，那样说或许确实有点不妥当。但是，如果需要，还请找我帮忙。”望晴两三步的走上了台阶，“那么，待会儿饭厅见。如果你不介意，下次去孤儿院，可以继续告诉我。今天非常愉快。” 说完后，望晴就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样子，笑着快步离开了。 可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似乎永远是温和待人的艾望晴露出了拒斥的态度。 虽然没有来由的。 “（怎么回事……）” 可儿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凭借着习惯的向宿舍区走去。 走上三楼，打开房门，室内已经有了别人。 是雨神侍，她正坐在轮椅上，停留在客厅里。垂下的深蓝色发丝如同静静流动的瀑布，依旧是素净的衣装，白色的连衣裙上只有简单的暗纹，但却自有一种高华的气度。头发上别着黄色和棕色交错的海星发饰。 与希丝皇女对比，雨却更有皇室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 “哦……是可儿神侍？你回来了。” “啊，是。雨候补是来找皇女的？” 雨和希丝是表姐妹——虽说可儿一点也搞不清暗族皇室那些复杂联姻的状况——时常会来看望希丝。 “是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我也有话和你说。”雨让身后的侍女帮助她将轮椅转了过来。 “唔？” “听说，你最近时常和望晴一起去孤儿院？” 可儿有些奇怪：“是的。怎么了？” 雨沉默了片刻，看向窗外，最终她淡淡的道：“可儿候补，也许我的话会让你感到不快。但给你一个忠告。请远离艾望晴此人，不然，最后受伤害的会是你自己，各种意义上。” 可儿没有说话。 不过她的脸上表达出了惊讶与不解。 “这是我的忠告。温和永远只是面具而已。我赞赏你的梦想。他不是你应该接近的人。而且，他也不应该接近你，或者说，你有一天会明白，他也不会愿意真正与你走近。” 雨的眼中并无一丝的轻视、嘲讽。而是平静。 平静而认真的给出这段话。 “我言尽于此。也许你还需要一点时间理解我的话，但是你最后会明白的。……我比你要更了解真正的他。” 可儿有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话语，片刻后，她勉强说道：“雨候补，你肯定有点误会了。” “若是如此，还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失礼。不管怎样，选择如何做是你的权利，我无意干涉。”雨点头致意，却用清明的眼神，仿佛看透了可儿一般的凝视着她，“还有，选拔赛的提前离开，非常抱歉。这句话一直想要和你说，只是没有合适的场合……希望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别介意我不能向你解释其原因。” “唔……恩。” 可儿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的房间。 窗外开始下雨了。 看向窗口一行一行滑落的雨水，望晴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艾玫晓正在镜子前整理妆容，晚上有重要的会议，她需要至少显得庄重才不失礼。她从镜子里看见望晴进来，转过头来，用手示意他先等会儿。 望晴沉默的坐在了椅子上。 目光却看向了《光影城植物志》，厚厚的一本，精细的印刷和色彩丰富的配图，虽然价格很贵，他还是自己买了一本。 片刻后，望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随手翻开了一页，上面有着是金银忍冬和流苏树的图片与解释，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留在第五殿工作，怎样都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但是五年后，他还能在此处吗？或者说，应该在这里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望晴只觉得脊髓都感到了寒意，他不愿再去想下去。虽然得过且过是他最厌恶之事，如果能有做出什么的可能，他也会全力以赴。但是，就如时刻站在巨大的空洞之上，如履薄冰一般。而何时会破裂，却并非他能够控制。 艾玫晓将神官轻便的夏袍换好，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给自己的孩子倒了杯茶。 “今天感觉如何？偶尔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看见那些孩子，心里也觉得好多了。” “是吗。不过，看你脸色不算太好。是累了吗？”艾玫晓递给他一小半果盘。 “谢谢您。”望晴插起一块被切成方丁的西瓜，“只是看到混血儿的那种情况，心里不安，他们……。” “想到了什么？” 望晴沉默了良久：“我并不是出于同情，您明白的。” 艾玫晓轻轻的拍了拍望晴的头，虽说，望晴其实比她已经要高出些许。 “有些事——或许是我对不起你，孩子。” “我不知道。但我很感谢母亲。” 艾玫晓的睫毛微动，半响后，才轻轻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希望至少你今天所做的事情，不让你自己后悔。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这也是我自己的罪。” “我是您的罪吗。您一直这样觉得？”望晴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但是，你是无罪的。”艾玫晓站起身来，她深深的呼吸着，“好啦。不说这些了。晚上要有会议，是关于新任暗族副殿主的选拔，在赛德副殿主去世后，也终于该轮到新的选任了，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望晴摇了摇头。 “那也好。”艾玫晓弯下腰来，轻轻将手放在望晴的肩膀上，“安安心心去吃顿好的，开心开心，把这些都忘了，没事的。母亲会一直陪着你的。” 望晴沉默的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母亲露出一个安慰式的微笑。 艾玫晓叹了口气：“你一直都是个太过懂事的孩子……我爱你，孩子。” “我也爱您，母亲。” 艾玫晓和望晴一同走出了房间，将里面的灯关上，一片漆黑笼罩了房间。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听见阵阵雨声。 ***** 夜已深沉，但却也还清浅。 第五殿殿主，傅繁英坐在第五殿正殿最高的座位上，正面背靠与坐处用银版覆盖。那是代表了正义、公平的裁决之处。 裁决，或者说一切秩序的维护，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裁决者所拥有的“强制力”。无论这强制力是来自于统治者真正的强大，或者所传承的、印刻在每个人心中的传统与道德，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需要准备一份法违抗的暴力来作为裁决与司法的最终保证。 没有执行力的裁决只会沦落成为在世间繁多的申诉不满；当然，同样，只能靠力量去执行的裁决只会显得无理，并最终变为无力。 坐在代表了裁决，同时也代表了这世上最强的力量的座椅上，傅繁英露出了颇显苦涩的表情。 “呵。这样听来，倒是两人都很优秀呢。难怪殿主您这样难下决定。” 殿内并没有他人，虽然半个小时后，副殿主的甄选便会展开。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傅繁英正望向正前方影像传讯魔法所展示的影屏之处。 “是的，正因如此，不知神明可否明示合意而公正之人选？” “嗯——” 从传讯中来的，明显是男性的声音。浑厚，带着威压。 “明示？在混乱无序的黑暗之中，无甚是吾之合意。因为并无指向，并无秩序，上下左右均是同向。汝所探究的答案隐逸在黑暗之中。——殿主既然心中已有方向，无非公正二字，也不必与吾多言。” “万不敢有此想法……” “对吾而言，善恶并无真正意义。不过既然殿主询问于吾——那么，吾就给殿主抉择之法吧。” “是。请您下令。” 傅繁英轻轻吸了口气，年老的面容上少见的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能够让最强的力量也低下头颅的，只有比那更强的绝对的力量与命运。 傅繁英通讯的对象，是第五殿力量的保证“神赐宝具”的来源，四神之一的存在。 黑暗神焰影。 副殿主的选拔，由于和未来的殿主选任直接相关，总是要通报四位神明。 另外三位神都未回应，倒是黑暗神焰影却给了傅繁英传讯。 虽然话语依旧是难以理解。但侍奉多年的傅繁英早已明白应对之道。比起随和的风雅女神，公正的芙蕾女神，焰影神总是更难交流。 片刻后，傅繁英面有难色的唤过了侍女，轻声交代了几句。 第40章 神侍候补的最后时光3 正殿两旁站着如今在祭司之位以上的诸位神侍。 文官用不含一丝变化的语调念着条文： “第五殿则第一章第二节第二条，副殿主条例。光族与暗族的副殿主各一位，在上任殿主离任后，轮流接任殿主职位。副殿主的选任，则是从时任光族和暗族的神官中各任一位。” 傅繁英殿主是光族人，她离任后，理论上是当时的暗族副殿主接续殿主的位置。 原本理应是赛德副殿主，但是他的猝然离世，让暗族副殿主的选拔一下子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事宜。 毕竟，这任副殿主的选拔，就相当于下一任殿主的选拔。 “光族的神官，目前只有艾玫晓神官一人。吴蛟副殿主离任后，由你接任。另外，姜礼祭司提为神官。”傅繁英看向艾玫晓。 艾玫晓走到前方，稳稳的向殿主行了礼：“艾玫晓接令，感念神之恩典。我发誓必将用灵魂侍奉神明，忠于第五殿，即使付出鲜血，也必会守护第五殿的名誉和公正，将此世隔绝于异界罪恶之中。” “很好。艾副殿主，愿神恩永沐于汝。” “至于暗族副殿主的职位，目前有克里马科斯与洛文两位神官。” 洛文有些不安的看向克里马科斯，不过对方只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傅繁英停了片刻。 洛文神官有些沉不住气的道：“傅殿主。我年资比克里神官要轻不少，还是……” 傅繁英打断道：“黑暗神已经传谕于我如何选任了。洛文神官不必着急。” 侍从们搬上来一个纸箱，上面写着第五十六任暗族副殿主几字。 “这是……”洛文奇怪的瞪大眼睛。 “黑暗之神神谕。”傅繁英轻轻说道，一殿的人都跪下倾听，“本次暗族副殿主的选任，以抽签的方式抉择。”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此乃黑暗神方才传送来的东西，抽到有红色圆点的就是下任的暗族副殿主。”傅繁英说完，没有一丝笑容的打量了全场。 “可是……抽签？”洛文神官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克里马科斯神官依旧沉默着，他和艾玫晓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位和他同届神侍，幸运的存活于邪使爪下，如今也依旧奋战在一线的女性，经年沉淀所散发的丽然而沉稳的气质毫无改变。她注意到了克里马科斯的视线，微微的点了点头。 “请问……我们是要怎么做。” 克里马科斯淡淡开口。 “这个纸箱里，有两个纸签，对折叠好，你们分别抽出一个，然后打开确认里边的记号。” “有记号就是中了？”洛文走上前去，将手伸入扁平的纸箱，很空，掏了掏，才掏出一张折叠严密的纸片。因为折叠的层数颇多，只有手掌十分之一的大小。 克里马科斯也随后取出了一个。 他仔细的将纸片打开，层层叠叠，最终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片，白皙如新，展现在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啊……” 洛文神官发出了轻轻的叫声。他看了看克里马科斯。 天顶上的壁画上，神明肃然的凝视着殿内。 两人都沉默的凝视着对方几许。 “是我没中。”洛文神官的嘴里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神色中闪过了一瞬的惋惜，但很快笑着，如释重负般的看着克里马科斯，展露了如同猜拳输了后，有些不服，但是依旧天真的、孩子样的眼神。“虽然本就是该克里前辈的。” 克里马科斯脸上的情绪毫无波动，他点了点头，走向殿主的方向，随手将纸放回了箱中。然后却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将纸又拿了出来，展示了其中的红点给众人。 随后，他向殿主行礼。 “克里马科斯氏，叩谢神恩。我发誓必将用灵魂侍奉神明，忠于第五殿。”克里马科斯跪下，淡蓝色的软发不长，但恰能展现风的飘逸，声音依旧是有些纤细的，但同时，矛盾的，却给人严肃沉稳的印象。他的双眼中，虽如冰海般冷淡，但却闪耀着经年的稳重和智慧，“……即使付出鲜血，也必会守护第五殿的名誉和公正。并且，在此一点上，希望我已理解黑暗之神的教诲。” 艾玫晓在侧面，看到克里马科斯的左手似乎有些流血一般。 傅繁英良久没有说话，然后，她满意的笑了。 “恭喜你，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我与黑暗神都没有看错。” 她想起了黑暗神对她所说的话—— “告诉他们用抽签，以红色圆点为证，但是，两张纸上都不要画出圆点。” “这，但是……” “黑暗之中，只有真正相信自己命运的人会获得青睐。殿主不必忧心。会有结果的。” 殿主犹豫良久，说道：“黑暗神，请恕我直言。这并不公正。” “公正乃是出于传统而非理性。总有一日，变通与妥协必不可少，而您能从这样的选拔中看到，您的继任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点，我亦希望看到。从影灯手里逃掉两次，除了那位深受奇迹的风雅女神眷顾的艾玫晓以外，就只有这位受到吾之暗影眷顾的神官了。” 傅繁英明白黑暗神所说的是克里马科斯神官。他与艾玫晓一样都是影灯屠杀中的幸存者。 “如果他仍然不明白黑暗之影的背后为何，那么此次，我也希望让他明白。第五殿毕竟仍然是我所赐下的神赐宝具所守护的地方，我也希望它能长久续存。” 黑暗神明言了他所希望的下一任殿主是谁。 傅繁英却其实明白了黑暗神话语背后的意思。 她有些苦涩的道：“第五殿不会再输给影灯。” 黑暗神焰影沉默了片刻。 “殿主其实并未明白吾之意思。不过，观测混沌的结果，也是一趣。殿主当我教唆罪恶，也无不可。” 他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 普帝国，首都，普迪。 燕子在窗外的巢中歇息，偶尔能听见蝉鸣。大地已经休憩，只有微弱的月光还轻抚着每家每户的房檐。平静、悠然的时光，在睡梦中流逝。 “夜深了，太子殿下，也到了您休息的时间了。” “是吗。……光影城那边，有消息了？” 雕花的木椅颇为高大，龙戏牡丹的图样活灵活现，四个角上还分别刻着灵蛇、翔燕这样的吉祥物事。但在高贵中不失几分家常，毕竟，这只是寝殿，并非处理公务的正殿。 “半个小时前，傅繁英殿主联系了皇室的传讯府。” 坐在这华贵木椅上的，是一位朗目疏眉的青年，眼神锐利，但也秀气飘逸。 “是克里马科斯神官吧。” 很快说道，青年的目光隐隐含着如雄狮般的自信，可谓人中龙凤。 “您明鉴，正是如此。” “以他对抗影灯的资历，也是必然的。影灯再次出现……第五殿会怎么应对……”青年将手中的书册放在镶着一大块大理石做台面的桌上，将手合握于桌上，“另外，姜礼祭司怎么说。” “回您的话，祭司大人也传讯回来，一是，他现下被升上神官；二是，他言克里马科斯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表面上重视公平，应该不会在明面上太过于偏向暗族。但他私下里的手段值得注意。克里马科斯是音梦人，在音梦也有亲属，不过他并未有婚姻和儿女，至少他没有调查到有。目前而言，似乎无甚把柄。……他还汇报了瑞德公主的事情，公主一切顺利。” “……” 普帝国的皇太子罗麟至，在普帝国帝皇祭祖的三月中，代掌国事的青年，闭眼沉思了几许。 御桌上的木雕百子献寿陪着主人稳坐如松。 “另外，姜礼汇报说，光族的下任副殿主是艾玫晓神官，虽然她原本出生于普帝国的边境城市，但她从上学起就在风雅学院学习，升为第五殿的祭司之后已经入了光影城籍贯，已非普帝国人。而且在五年前她的母亲去世于普帝国后，她现在和暗族的关系反而更紧密些许，由于她曾经在光暗的冲突调停中做出贡献，她和镜月的前族皇，暗族沄枝的族皇和皇妃，风露的族皇等人都有不浅的交情。姜礼说，不知艾玫晓会否如吴蛟副殿主或者傅繁英殿主一样，偏帮普帝国。” 回报此事的，是曾经陪伴老帝皇多年的心腹侍奉，被指为辅佐人的老臣。四五十的年纪，两鬓微白，目光睿智。 罗麟至睁开了眼睛，他扣了扣大理石桌面，清脆的响声传来。 炎热的风让室内降温的冰块融化成了白雾。 “她不足为惧。……我需要知道的是，帝皇曾说让调查的事情查清了吗。暗族那边，没有打草惊蛇吧？” 老人的眼中露出了笑意，他正色道：“虽然不能确证，但是那边也和这边有了联系，如果顺利，动摇镜月的族皇之位也有很大把握。无论是重查沄枝二十年前的皇室丑闻也好，还是镜月的事情也好，让暗族阵脚自乱的事情我们准备了好几件。之后……” 眼神中的锐利有几分冷酷的余威。 “继续办下去。如果揭发出来，情况合意的话，应该能让姜礼取代艾玫晓的位置吧。” “不仅是取代。……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她死不足惜。” 第41章 神侍候补的最后时光4 纪光历1023年6月8日周一，天朗气清。 神侍任职典礼即将举行。 文官引导着可儿走在正殿的走廊中，他们九人虽然是同一届的神侍，但候场的地方却并不一样，原本是为12人设计的入场，经过调整后就隔得更远了。 可儿站在的侧后第二个小门外面，身后是环绕正殿的花园，草木水泊带出的几分清新之气，让阳光的炽烈不再难耐。 在那里，芙依琳祭司正穿着祭司的正装站在前方。 芙依琳侧过头来，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光，挡住了一半她的眼睛，只看到她微笑起来：“日安，可儿神侍候补，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恭喜你，马上要成为我正式的后辈了。” 可儿道了谢，心中紧张与快乐之情混杂起来，有些腼腆的笑着。 芙依琳却是没在意一般的继续道：“关于你的事情，我从艾望晴那里听说了。” 可儿吓了一跳。 “你学不会攻击魔法。呵，”芙依琳有点无奈的笑着，并无讽刺，她看着可儿，“这简直超越了可笑的程度，都有点可悲……你还真是脑子坏掉了。” 可儿低下头去：“我……芙依琳前辈，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吗？” “大概吧。简单的说，你使用魔法的方式是错的。我们和他们不同的。我们无法使用固定的幻想，那可是神赐下给光暗二族的东西，我们用不了，本来就是神的代言者的我们，作为真正人类的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能那么使用。” “哎？但是，我并不是神的代言者。我和芙依琳祭司不一样的。” 芙依琳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有超出常人之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你马上就会知道。”芙依琳将眼镜摘了下来，用布轻轻擦拭，她似乎是没有眼镜就看不太清东西一样，再次戴上后，才又说道，“魔法，是幻想。扪心自问，你就会找到答案。是啊……扪心自问，你所想要的是什么、你所追逐的是什么样的世界。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答案的。” “……我……对不起，完全不明白。” “没关系哟。” 芙依琳闭上双眼，她用低缓的声音，悠悠念道。 “灵魂死了的那个人仍在呼吸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 ‘这是我的故乡，我生长的土地’ 他到处流浪，周游四方 即使踏回到自己的乡土 他的心也从未温暖他的身体。” “……！！” 可儿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心跳骤然加快。 莫名的熟悉感让人感到脑子像要爆炸开来一样，好像无尽的万华镜内部不停的旋转。 如同要被取代、驱赶出身躯一样，灵魂深处什么在动摇。 世界在一刹那变成了黑白色，荒凉的原野，孤独、孤独、寻求、寻求，但是——什么也没有。 可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找回了在世界中的实感。 “我听说你喜欢这段，一直把书放在口袋里。”芙依琳摇了摇头，“不过，也许是我记错了，也许一切都是我搞错了……要是这样就太好了。请加油吧。可儿神侍。你和我都马上就会知道的。” 可儿这次决心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了。 身体里的每一个神经都这样告诫着她。 “我……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可儿轻声说道。 芙依琳却是笑了，用她平时灿烂的笑容和开朗的音色道：“恩，好啊。是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别介意。我知道个喝红茶的好地方，下次一起去吧。决不再说让你困扰的话。” 这时从正殿传来了让芙依琳等十一位上届神侍进场的声音。 芙依琳歉意的笑笑，她将微卷的棕色披肩发整理的了下，看了下身上的服饰，在与引导的侍从一起入场前，回过头说道：“知道当年我正式成为神侍，身前落下的是什么花吗？是蓝玫瑰。……别太惊讶。” 任职成为神侍时，神明会赐下花卉。绝大部分时候，是代表公正的飞燕草。 但是，只有特例神侍不一样，选择的神明会赐下不同的花卉。芙蕾女神喜欢蓝玫瑰，她挑选的芙依琳自然会被赐予这样的花朵。 芙依琳走向正厅。 刚刚举行完克里马科斯与艾枚晓二人的副殿主就职仪式，吴蛟副殿主的退殿仪式，还有姜礼祭司升神官的仪式，如今终于到了神侍这里。 第十四届神侍中，选择退殿的可儿都没有见过，现在这九人也是从各地赶来参加仪式。 唯一一个穿着祭司服饰的芙依琳在其中格外显眼。 在一串长长的念词后，其中九个人将神侍的服装捧在身前，抵还给了第五殿，完成了他们离开的仪式。 留殿的只有芙依琳祭司，以及恩佛瑞神侍——片刻后，他也被提升为了祭司的级别。 还有一位被追认为名誉神官的，牺牲的第十四届神侍黄蓝娴。 顺带一提，去世的赛德副殿主也被追认为名誉殿主。 只有从没有成为过神侍的艾莉诺馨，没有能得到追认。 “（毕竟，从没有把普通人追认为神侍的先例……没有经过神的赐福的人，是不能冠以这个名号的。）” 可儿心中颇不是滋味。 接着，低着头侍从就走来，引导可儿向大殿中央走去。 “第十五届神侍，艾望晴、丁冬、迪斯·瑞文哲、杰拉德·胡珂、可儿、洛玖曦、雨·瑞深、希丝·风露皇女、云星彩九人受礼！” 她将要被神赐福，成为名正言顺的神之侍从，处理魔物、协调光族和暗族事务的第五殿神侍。 九人今天都穿了最正式的服装，尽管厚重得很，让人背上几乎被汗浸湿。 女性的是白色的礼裙，上身领口和袖口有少许金线边纹，下身有着四位神明花卉的纹路，胸口别着竖直的巨大胸针，长条状的飞燕草的茎与花的仿制品。 穿在身上，轻轻旋转，在洁白的美中如同被小小的光芒所笼罩。 “请您向前再去一些。” 侍从鞠了一躬，向后退去。 虽然排演过一遍，可儿还是不由得紧张的咽下口水。 两步、三步、…… 脚下的触感变成了柔软的地毯。 视野被染成了白色。那是从殿主的座位后，巨大的落地窗里，射入的属于新生的光辉。比任何的金银都华美，比任何的奢侈都珍贵的，代表着希望的圣洁之色，轻轻洒落。 殿内的人很多。 这样重要的仪式，几乎所有国家都会派人观礼。光族方面，最大的、也可以说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国家普帝国派出了皇太子罗麟至，南方岛国联盟也派出了名誉领导人南风穗；暗族的国家构成则复杂的多，凝暗邦联的四大国中，风露国的族皇青希·风露亲自到场，观看爱女的就职典礼，余下三国，沄枝国派来的是二皇子亦修·沄枝，音梦国派来了皇太女雪如·音梦，而镜月国则是目前作为辅政王的阳亲王达阳·镜月出席，除了四大国外，还有几十个小国也都有人出席。 除了这些国家的领导以外，还有若干媒体、文官、侍从以及被允许观礼的部分民众等人。 空气燥热，但整个厅堂却至极安静。 圣洁的殿堂依旧，清净庄严，没有任何人去打扰这份高洁。 能听见自己的脚步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八人一同站定在正殿中央，雨因为腿脚不便、无法正常行礼，因此被特别安排在侧殿听训行礼。可儿左手边是胡珂，右手边则是洛玖曦，两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光芒轻洒，剪影摇曳，空气既浑浊又清新，好像在某处开着换气的小窗。 “各位同仁圣安。今值圣日，当选神仆。各位百忙中能抽出时间来鄙殿观礼，诚心显至。神明在上，必当深感愉悦。愿诸位常感神德，常谢神恩。我第五殿愿为诸位之平安喜乐常祈神赐。” 傅繁英的声音沉稳庄重。 “吾等第五殿之众仆，仰承光明神冰黎之希望，俯顺黑暗神焰影之混沌，物质神芙蕾赐绝对之命运，精神神风雅颂自由之奇迹，故洁身守谕，侍奉神明。承神恩择选，此九人堪为神侍，乃设宴作仪，以感恩起誓。” 念着仿佛是从古文书上摘抄下来的，已经有了千年历史代代相传的词句。 “——行，起誓礼！” 宣礼文官的声音回荡在内殿。 从左至右，一个接一个，众人念出了“以灵魂侍奉神明，以身体守卫世界”这样的誓词。 傅繁英将自己的中继器，也是第五殿殿主代代相传的“神赐宝具”拿出。 “第五殿承认汝等为神之侍奉。——礼毕。” 然后，就如神明真的听闻了祈求一般。 在光的碎末中，朝阳的万辉里，降下了花。 在光芒中隐隐出现，带来小小的影子，代表公正的花——飞燕草。 一株、一株，从空气里、空虚之间飘落。 代表着神的承认。 “什、什么……” 傅繁英殿主倒吸了一口气。 在七株飞燕草中，有一株完全不同的花。淡淡绿色的，稍显大个的花。 绿色的菊——被认为是非常难以培育的类型，所以是奇迹的风雅女神的代表。 是风雅女神，选择了自己的特例神侍。 在三百年内的第一次。 奇迹之花在空中旋转几许，飘落到了可儿的身前。 “啊……？” 即使可儿本人都一时不能理解自己的境遇。 ——神之爱女、神之代行者、神之分/身。 ——作为代表奇迹、自由与变革的精神女神风雅的特例神侍。 其他七人也都忘记了退场的礼仪，看向中间。 只有芙依琳还保持着清醒。 “（果然——果然是你，风雅。你还活着。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不知该为这一生命的奇迹感到欣喜、或是恐惧。 除她之外，整个厅堂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第42章 来自旧城区的风 ——她是谁？ 在绿菊飘落在可儿的手中的那刻，这个问题几乎萦绕在每个宾客的心间。实际上，观礼者中有不少累次参加神侍典礼的人，不乏年迈或值得尊敬之辈。他们大多消息灵通，少有震惊之态。 在上一任神侍的任职典礼前，据说已经有光影城的赌场开盘，赌那届必有特例神侍的出现。毕竟已经有相当的年份没有特例神侍的选出了，而且芙依琳维尼亚的神童之名也勾起了许多人的联想。最终果不其然。 而这一届的神侍选拔，没有任何人以为会有特例神侍。 可儿觉得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代表了奇迹、变革与自由的精神女神风雅。自己所信仰的教义，自己所想要帮助的人们。此时此刻，这位女神仿佛给予了她的认同一般。但回顾过去，又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什么所认同、所推动一样。这样神秘的感触，仿佛和天空、和神明、和未来与希望融合。 “——礼毕。” 文官沉稳的声音响起。 可儿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但她仍然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稳稳的跪下道。 “叩谢神恩。” 傅繁英殿主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目光逐渐平稳，扫视了一周后，用沉厚的嗓音说道：“诸位神侍，愿汝等永沐神恩。可儿神侍，愿汝不负风雅女神之期待——过后，请与我来。那么，诸位贵宾，本次的授职典礼完毕。” 众人不敢再圣殿面前放肆议论，都纷纷安静的离场，只是他们的目光中的疑惑和热忱，已经可以比肩酒场的聒噪。侍从纷纷上前，引导宾客与新神侍们离场，只剩下可儿还站在正殿的中央，她手中的花卉被一位文官恭敬的接过，呈入盒子中。 “接下来，真没想到……可儿神侍。”傅繁英走下高台，来到可儿身边，她斟酌字句了片刻，“既然你被风雅女神选中了，你不再是第五殿侍奉四神的神侍，而是风雅女神的第二殿的神侍，专门侍奉于她的神侍。虽说仍然是第五殿管辖范围内的成员，但这一点，请你铭记在心。” “我……”可儿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动摇与激动，她最终道，“是。尊您教诲。可是，我需要做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必做。也许女神会给你答案。与我来祈祷室。” 傅繁英走向正殿的后方。 刚刚成为副殿主的两位前神官、艾玫晓与克里马科斯都没有动，两人相视，彼此目光中都是疑惑与不安。 “怎么会这样……芙依琳祭司已经是特例神侍了。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艾玫晓不安的道。 连续两届出现有两位特例神侍，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 实际上，再放宽一些条件，有两位特例神侍同时在第五殿侍奉，也只有一次令人担忧的先例——那是在第五殿刚刚建立之初的时候，第五殿的第一任殿主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在她在位时，又选出了一位光明神的特例神侍。但是，这两者并未共存太久，那位光明神的特例神侍很快死于意外。 通常是，前一位特例神侍离开后——不论是退殿或者死亡，才会隔一两届迎来下一位。 如神之选择的某种规律一般。 克里马科斯也看起来并非心安，但他还是道：“不必太担忧，风雅女神的教义即是追逐自由、允许错误、赞颂奇迹。或许，只是随性自由的女神的一次选择罢了。也或许，……女神在暗示我们，给混血儿糖是个好主意。” 艾玫晓的身体颤抖了下，片刻后，她双手握拳，像是祈祷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傅繁英殿主将可儿引到祈祷室中。室内不大，只有四神的等高塑像，环绕成半圈立在其中。周围并没有摆着贡品，也没有其他的装饰物，简朴而肃穆。 傅繁英无言的在风雅女神的塑像前行了礼，然后回过头来，用手示意可儿过来。 “我会引导你接触女神的波动。跪在这里。闭上眼睛。” “是。” 可儿轻轻跪在风雅女神塑像前的垫子上。软垫内里有着绵软的填充物，在最上层则是颗粒状的，随着人体轻轻下沉，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傅繁英将自己的手放在可儿的脑顶上。她的手掌在女性中算是宽大，掌背满布岁月的痕迹。 “检索、宝具、连接，请求通讯，对象，g2风雅女神。” 之后，傅繁英退了一步，用慈爱与虚无混杂的目光，凝视着可儿的方向。 并没有任何异变，只有穿堂的微风，与夏天炽热的光辉倾洒在殿堂内。花草的清香气息从窗口涌入。没有任何异变，祈祷室仍然在明亮的光线中，如往常一样宁静。无人打扰。无神降临。 挂在厅堂正面的时钟，一下一下转动着秒针。 傅繁英无言的静静等待着。 “…………啊。” 等待可儿自行回到此世中，这并没有用太长时间。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可儿身后就被汗所浸湿，她也犹如被人击中脑颅般的几乎是从垫子上弹了起来。然后，她深深吸着气，面色苍白。 最终，可儿缓缓从垫子上站了起来，她转向傅繁英，却片刻没有说话。 “那里是？”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是风雅女神出示于你的。” “我……我看到了梧桐树。楼宇。远处的森林。非常宁静的地方，……谁也没有……静谧的可怕。看起来是个人所建造的地方。但却谁也没有，一片死寂。但是，我却感到怀念，并不是我曾经去过，只是好像看到，就觉得是久远以前的记忆一样，陈旧、悠远、令人感到安心。” 就如世界到了末日一般。 但是，那并不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末日，一望无际的云端，碧蓝的天际，温柔的终末。 温柔到，就如是自己将头埋入被子里，感到的那种疲惫的温和、内心的安宁。 傅繁英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并不知晓这些。 “不过，”可儿的双眼明亮起来，仿佛手握明珠般的合上双手，“我听到了女神的声音。” 傅繁英恭敬而严肃的道：“谨听神训。” “女神说：‘我与你一直同在，请你依自己所愿而行’。” “……”傅繁英沉默良久，走过来，轻轻拍着可儿的肩膀，“那么，就听从神之旨意，你不必改变任何，做你所希望的事情。” 她感到可儿的身体因为激动与疲惫的混合，而微微颤动着。 这位新任的特例神侍在傅繁英的注视下，轻轻起唇。 “殿主，您知道，我想要帮助混血儿。” 可儿轻声的、略有些不自信的、却也毫无犹豫的说道。 傅繁英闭上了双眼。 **** 夏去冬来。 “真没有想到，我一介混血儿，也有机会来到第五殿里……” 第五殿中央的银杏树已经泛黄，高大的枝桠上一片金黄。扇形的叶子散落在正殿的走廊里，一同的还有红色的枫叶、黄绿相间的杨树叶。一位侍从正穿着金色的棉袄，拿着扫把，将落叶从走廊中扫到花园里。堆积的叶片色彩各异。 “第五殿的花园可真不赖。遗憾的是已经深秋了。不过，说不定这时更好看？” “正殿比我想象中的还雄伟，虽然没机会进去一探，不过从外面看上去就让人充满敬意。” “居然能亲眼见到这棵银杏。它都快成了光影城的城树了，说来，没人知道它最初是谁种的。不过我前两天听人说，是普帝国统治时期，被一位暗族人偷偷种下的，不过这话一听就是瞎说的……” 站在走廊里渍渍称奇的，是来自光影城孤儿院的贾儿。平时也是为吊儿郎当的院生，但今日却穿着正装——尽管看起来不太合身又款式老旧，头发也看起来如刚刚去过理发店一般，短发齐齐，完全不是他平时的刺儿头。 贾儿兴奋的东张西望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 “不过，虽然说很兴奋。但其实自从可儿你成为了特例神侍以后，我就在期待有一天能来第五殿啦。哈哈。” 说完，贾儿有些夸张的笑了起来。 可儿一身神侍的服装，头发披散开来，比起几个月前明显是初入第五殿的忐忑，现在的她看起来沉稳而自信得多。她的双目如弯月般，轻轻回了笑容。 “接下来，要去办正事了。” “啊，去文官处，是吧？这可真让人兴奋。多少年了呢——混血儿不能当文官的日子真的已经很久了。” 第43章 来自旧城区的风2 两人调转了方向，向着正殿的侧面走去，两旁的树大多落了叶，不过作为景观的、从普帝国南部引入的灌木还在发绿，只是这绿色在寒冷中并不显得健康。 可儿想起过去，也不由得感叹道：“说到我成为特例神侍，我自己也着实迷茫了一段时间……” 贾儿点了点头：“确实很吓人，那段时间连旧城区的小报主角都是你，我还记得有一个是说到底你和那位芙依琳祭司谁会是未来殿主的人选的，还有把你小时候参加旧城区比赛的事情也拿出来报道，哦，对了，还有人来孤儿院参观呢。虽然报纸说的神乎其神，但我从前可真从没想到，和我一起长大的可儿会是风雅女神所选中的人。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奇迹’吧。——没有损你的意思哟。” 可儿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肩膀也随着笑声轻轻颤抖。颇是用了一会儿，她才让自己重新严肃起来。 文官处办公室内里坐着五六个中等级别的文官。其中有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男士，正坐在左侧靠窗的桌子前读文件。看到可儿与贾儿的身影，他站起身来行礼。其他人慢了一步，但也都起身向作为神侍的可儿点头致意。 “各位文官，打扰了。毛文官，我刚才已经去旧城区办事处填好表格。”贾儿向前一步，先是对所有的文官行礼，接着又向小胡子的文官鞠了一躬。 “给我看看。” 贾儿双手递上了材料，毛文官从衣兜里取出了眼镜，仔细看了起来。 “恩。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接下来……”毛文官取出一根签字笔，在表格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看向可儿，“也请神侍签字。” 可儿上前，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份允许贾儿担任毛文官的辅佐员的表格，毛文官分管的是光影城旧城区的城市治理，作为一名中级文官，他的辅佐员也只有最低级的级别。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日。 这是三十年以来，首次有混血儿担任光影城的文官。被排除在统治层与一切中上阶层之外的他们，已经有三十年都没有能够在第五殿担任文官的记录了。究其原因，一是混血儿地位低下、教育水平亦不高，另外则就是担任文官必须要有神侍的推荐，而出于各种顾虑，也几乎没有神侍会愿意这样冒风险。 “好的。那么，贾文官，明日六点五十，在旧城区的办事处见。请务必不要迟到。” 贾儿郑重的点了点头，看着毛文官将那份表格放入了档案袋里。 毛文官又看向可儿：“也要谢谢神侍，替我留下这个好孩子了。” 贾儿本就是孤儿院中最擅交际的，在旧城区有着众多友人——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在发生冲突时曾经帮过毛文官几次忙，后来在毛文官的手下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助手，只是一直都没有正式的身份。 这次能够成为低级文官，首先是贾儿自己努力的结果。要不是毛文官早就对留下贾儿有兴趣，可儿作为神侍也不可能随便的推荐个混血儿，就让文官系统接收。 “但是，如果没有可儿的签字，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自己做到这点。”在回程的路上，贾儿郑重的向可儿说道，“谢谢你。不止我，大家也是。” “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可儿非常开心的说道，“也许明天小报的主人公就是你了。三十年来第一位混血儿文官贾儿。” “嗯哼，从今天起，请叫我贾克斯因坡森。”贾儿用刻意的抑扬顿挫之音说道。 那是贾儿为了工作方便取的暗族名字。 可儿不由得再次笑了起来。贾儿也耸了耸肩，恢复了平时那种随性之态。 “不过，也许会上报纸的还真不是我。毕竟，这样的话——”贾儿停顿片刻，“好像第五殿真的是不再介意了……混血儿的事情……我以前还有些怀疑，但是，现在可儿你能成为神侍，我能成为文官，真的不一样了。” 可儿有些忧虑的沉默着，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在第五殿的正门处，贾儿以文官对待神侍的礼仪，粗粗的向可儿行了礼，然后挥着手，嬉皮笑脸的向旧城区的方向离开了。 可儿转回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的寒风从外界倒灌进她的鼻腔。 送走了贾儿，她却反而觉得心跳加快起来。 在让贾儿成为文官一事上，她汇报给了殿主等人，不过既没有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否定的答复。虽然是默许，但也多少有投石问路的意思。要让贾儿顺顺利利的成为文官，这事也还没有完。 “（只希望我‘特例神侍’的名头还算有用。）” 可儿看向天空，她再次深深吸气，感到头脑冷静下来。 “（风雅女神……您选择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混血儿呢。）” 湛蓝无云的冬日晴空，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也没有任何回应。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呢。总之，开始的时候还是低调点好……希望今天带贾儿来签字的事情也没太轰动。应该没有，第一轮审核时就没被发现。）” 可儿一路思索。 想到明天还有自己出战的任务，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作为协同使的基本职责，虽说并不困难，但也是个不能有一刻放松的职位。 唯一好在，每日上午剿灭魔物结界的事情已经成了习惯。今日上午刚刚处理了叶惠国的e级结界，下午却也没有感到什么劳累。 “嘿。可儿。” 可儿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迪斯正从台阶下往上走，身后背着一个书包，像是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般，他没有带帽子，两个耳朵都冻得通红。几个跨步，迪斯赶上了可儿。 “——迪斯。抱歉，我方才在想事情。你出去了？” “刚刚去看了下艾莉。不过没什么，别介意。倒是遇到你，我有话想和你说，方便的话？” 可儿有些讶异迪斯会找她说话。迪斯似乎一直看她不顺眼。 她点了点头。 迪斯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然后带头向第五殿走去。 ***** 迪斯这四个月过得并不顺心。 导致艾莉惨剧的直接凶手“影灯”并没有再次出现，甚至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即使想要复仇，也没法对着透明空气挥下刃尖。 而可能在医院对艾莉下手的可儿神侍，竟然被风雅女神选为特例神侍。 这不公平！ 更可笑的是，这位可儿神侍竟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提出了要帮助混血儿的想法。就如想要将艾莉等人之死一笔勾销一样，与凶手伸手言和。明明凶手就是混血儿——尽管不是全部——自身！ 但既然可儿成为了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她的所作所为似乎也都被罩上了神之旨意的金字招牌。她三番五次的帮助混血儿，殿主等人也都视而不见。 “（这真的是神之旨意吗……）” “（也或许，如果不是可儿，当上特例神侍的就是艾莉了……）” “（不——我真是傻了。胡思乱想也有个限度。）” 特例神侍从出生起就与别人不同，迪斯摇了摇头，他先用自己带着的扫把，扫了扫艾莉坟墓周围的落叶，让墓碑周围看起来干净了不少。然后将一束花放在艾莉的墓前。 过了片刻，他苦笑出声。 “抱歉，艾莉，我似乎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她真的毫无破绽。她真的——看起来竟然是个好人，她居然从头到尾都在帮助别人，无论是战场上作为协同使，还是战场外作为一个人。虽然也许动机并不是出于大公无私，可是，她至少一直都在做着好人该做的事情。” 虽说，道德该以结果、或者该以动机评判，并没有定论。 但是，迪斯确实看到了结果。 “我该怎么办？” 等待了片刻，冬日的墓区，枯黄的杂草丛生，在凛冽的风下，发出仿佛要被折断一般的剐蹭声音。 几乎没有其他人在这片公墓里祭扫，只有远处有一位带着两岁孩子的父亲，向一个墓碑鞠躬后，将孩子推到墓碑前面。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着“爷爷好”。之后就笑了起来。那位父亲虽然斥责了孩子一句，可是面上却露出了欣慰。新生命的笑声，在一片寂静冰冷中传播开来。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回应。 “是不是……我搞错了……” 迪斯看向远处那位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孩子。 “我最近，也慢慢注意到了。其实，报复‘影灯’的方式，并不一定是要摧毁他们本身。也许摧毁他们的信仰与梦想会更好。这也就是说，即使不用暴力的方式，也能在第五殿改变混血儿的境况。这样的话，支持他们的人，自然就会消失……对，就是可儿神侍所作所为。殿主他们，之所以会允许可儿神侍那样做，十有*是出于这样的想法。甚至，他们希望我也能与她合作。” 迪斯紧紧握住双拳。 “但是，我并不想说出于爱，或者什么，只是，我有这样的感觉：杀了你的是可儿神侍。” “我……我必须再最后试探她一次，最后一次。在第五殿我找不到线索，但是还有一个地方，我需要去搜查一番。如果这次还没有结果……艾莉，我会试着与她虚与委蛇。试着让她对你所做的事情，隐藏于黑暗神焰影的黑暗之中，归于混沌。” 迪斯在墓碑前良久无言，只是让初冬的风拍打在自己的面上。 第44章 来自旧城区的风3 “首先，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迪斯带着可儿走到了纯书之殿的后面，临近第五殿北部后门小路前的一片花园旁。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像是已经排演好一般，很快开口道。 “这——” “我一直将你看做是杀害艾莉的可能凶手。所以对你冷言冷语的。” 可儿的话戛然而止，她的面容先是茫然，然后浮现了巨大的不可置信，半天才摇着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想？” 迪斯凝视着可儿的双目，最终叹了口气：“你还是毫无破绽。不说那些，我都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大概你真的不是。……或许，可儿，我需要一个刹车。” 可儿没有说话，目含不解与警惕。 “你知道影灯吗？” 可儿深吸了口气，犹豫着道：“知道。艾玫晓副殿主曾经私下与我说过，艾莉的事情，可能是影灯的残党所做。不过，恐怕上次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力量了，毕竟，这四个月，他们又如消失一般。而且，他们所为是不会得到支持的，他们的方法是错误的。” 迪斯品味了可儿的话，他点了点头：“是啊。那么，我需要与你联手，可儿。” ——要让他们看看，根本不需要杀戮，也能成功的为混血儿谋取利益。 “——所以，这就是他也要去孤儿院的原因。” 可儿小声的对望晴说道，她将围巾系的更紧了些。 望晴穿着灰色的羽绒服，带着白色的针织帽，他手中拿着的是《普帝国植物志·笛璐（迪鲁/蒂露）篇》，里面夹着一页纸，看起来是上次讲到的地方。听完了这段话，他走到了迪斯身前。 “你是说，最初你的那些都是故意的？” “我已经为此道歉了。”迪斯摊开手。 望晴没有说话。 迪斯咧嘴一笑：“而且——现在对混血儿这件事来说，多一个帮手和朋友不是很好？还是你是出于不想让我打扰你们的原因，才不愿意的呢。” 望晴看向可儿，见可儿虽然有些为难，却也没有多说话的样子，知晓她的决定。 “不。我个人并无异议。但是，如果你最开始真是以报复她为目的搞出那种事情。真是太愚蠢了。”望晴目光坚定的看向迪斯，“可儿她并不是凶手，我是当事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点。” 迪斯嘲讽的一笑：“你？”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旧城区医院的事情，也难怪望晴会这样反应。 可儿打断了迪斯的话：“迪斯。你是和我说好了。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的。我虽然生气你对我的怀疑，但我本来就是清白的……我也理解你那时的心情。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就请你离开。” 迪斯长长的舒了口气：“也许以后我是不该打扰了。不过这次，既然已经决定去了，我也想要看看究竟艾莉为何而死。混血儿究竟是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才让他们不惜去杀第五殿的神侍泄愤。希望你至少能允许这点，可儿神侍。” 可儿紧紧抿住了嘴唇。 “他们也没有杀艾莉。”半响，可儿说道，“他们也没有杀艾莉，请你记住这点，杀了艾莉的是影灯，不是混血儿。请和我来，我会让你看看的。” 迪斯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围巾系的更紧了一些。 “（成功了。）” ***** 孤儿院的一层是个大的活动室，把餐桌和椅子往外一搬，就腾出了空间。充足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在初冬也带来了暖意。 年幼的孤儿院的院生们围成一团，在他们前面坐着穿着神侍服饰的可儿。她正翻开一本装帧精美的《圣典·风雅女神》，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似乎刚刚结束一段的讲解。 “就是这样，什么问题？” 曲儿举手问道：“有！有！姐姐一直在说风雅女神追逐自由，自由是什么呢？就是什么都可以做？” 可儿有些笑了起来，但是她颇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审慎的回答道。 “恰恰相反。自由是指我们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可儿翻开书的另一页，一边看，一边解释，“我们通常所说的‘自由’，有四个意思，其一是经济自由，在第二次魔法革命之前，各个国家都是国家控制经济，关税壁垒也很高，不过现在，经济自由已经基本达成了，尤其是凝暗邦联内部和南岛-普帝国自贸联盟之内，关税已经非常低，除了向贫困臣民提供最低保障的福利体系之外，各国对这方面的管控也相对较少。” 曲儿抬头，认真的听着，虽说听懂了多少，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其二是政治自由，这是说统治者不是血统继承而是民众选择的，南岛联盟、光影城与一些小国实行这样的制度，不过大多数国家，尤其是有皇族统治的国家，都并非如此。” “其三是哲学自由，这是说一个人的选择，不是出于一时的*，而是出于理性的选择，一个人摆脱了身体的局限、成为真正的人之自由，也就是灵魂的自由。” “不过，这三种自由都不是风雅女神所说的自由，显然的，三种自由之间也没有必然的关系。” 几位感兴趣的院生在笔记上记录着可儿说的话，笔记本不少都已经记了多半本，上面除了可儿的讲授，还有望晴讲的博物学的知识，画着自绘的插图，有些还是望晴的笔迹所画。 “第四，也就是风雅女神所说的自由，是指制度层面上‘受限制之最小的状态’，行为完全不受限制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好的，我们必须有道德与法律。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去以现在的价值强行限制未来的另外的可能性，因为不去做之前，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尊重少数人的创新，不以现在的价值去限制奇迹的发生。” “不过，其实得说明的是，光明神教义里的自由，就不是这个意思。”望晴补充道，“光明神教义里的自由，并不是说我们有些事情不能做，而是相反，自由是指我们有最大的能力做事情。光明神认为，实现人类最大自由的方式，是以理性规划未来的道路，使得人类抵达更高的可能性。” 可儿点了点头：“是呢——唔，打个比方，混血儿现在不允许做神侍，这在精神女神与光明神的教义里都是不自由的，但是假如现在，我们允许混血儿担任神侍，可是基于各种原因，比如说文化歧视，混血儿可能还是担任不了神侍，精神女神认为这就是自由，因为没有限制，但光明神认为这仍然是不自由的，因为没有能力。再比如，若允许混血儿担任神侍，并且强制每一次选举神侍必须有一位混血儿，精神女神就认为这是不自由，因为是多了一重限制，光明神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这五种自由没有关系吗？”曲儿问道。 可儿摇了摇头：“没有。至少从逻辑上，得到一种并不能帮助你得到另一种，说不定还是矛盾的。不过实际上，通常我们也可以一起追求它们……。” “那么，那种更好呢？”曲儿再次追问。 可儿再次轻轻摇头：“如果说是让个人更幸福的。我不知道，因为看起来哪个都不能让人更幸福，从我的观点来看。如果说是让社会……我也不知道，如果有答案的话，我们就不会是四神教了。也许，并不是哪一个好、哪一个坏，而是寻求中庸之道呢。” “唉，可儿姐姐也不知道……”曲儿看起来很是失望的样子。 齐儿坐在一边，思索着，然后她轻声问道：“那么，我们的意志自由吗？芙蕾女神不是说我们生活在命运里吗？” 可儿沉默了片刻，轻轻拍着曲儿的头：“我尊重芙蕾女神的教义，但是，即使那样，我们也是可能自由的，因为自由意志可以是人类的主观体验，可以就是我们的命运本身。” 大家叽叽喳喳的提着问题。 《圣典》是本不经训练就很难理解的书。 可儿翻开了下一页，继续讲着。 迪斯在一边沉默的站着，他双手交叉，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可儿与望晴都关注着院生们时，迪斯走到院长身前：“方便的话，我可以到处看看吗？毕竟是第一次来。” 李院长有些讶异，不过想到迪斯是可儿带过来的客人，又是一位神侍，她点了点头：“我陪着您？” “不必，我随便看看就好。院长还是在这里看着大家吧。”迪斯礼貌的低声道。他轻着脚步上楼，在宿舍区停下。迪斯四处环绕一圈，看到了名牌是【孟儿】的房间，门虚掩着，他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儿被抱到了楼下，房间里面并没有人。可儿原来的东西就堆在房间的一边。 “（真是幸运，得来不费功夫。）” 迪斯翻看着可儿的东西，里面有着可儿过去的日记，还有一些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个上锁的首饰盒。 迪斯先翻开可儿过去的日记，翻到了艾莉之死那日。日记那几天记得很多，但都是对旧城区医院考核的担忧，完全看不出要谋害他人的想法，在艾莉死后，日记里则是写着对艾莉的缅怀和对自己幸运的不可置信，这倒是怎样解释都可以。迪斯又向前翻了翻，里面没有提到艾莉，只有一些对自己落选的痛苦发泄。 “（……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迪斯再拿出了上锁的首饰盒，上面是个挂锁，不过看起来是旧城区贩卖的那种低级货，不是高级的锁头。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保存重要东西的盒子，不过迪斯还是从中继器的结界中取出了一把钥匙，将其中灌注了大量的魔力后，强行的拧开了它。 里面有三条项链，不过都看起来陈旧而普通，像是从哪里捐来的东西，还有头绳、珠子、水晶等物，都是黯淡无光的普通玩意，一定要说的话，倒是这个盒子本身装饰的蛮精美。迪斯随手拿起了最大的一个看起来像水晶的东西，又放了回去。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迪斯的双目瞪大，他的双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我的想法确实错了。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并不是可儿的临时起意。）” “（而是——）” 迪斯将盒子有些粗暴的合上，他几乎想要冲下去，但走到门口，却生生止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这个真相背后的含义。 “（等等，这不就是说……影灯在第五殿已经有了内奸——）” 第45章 不确定性 可儿有些疲惫的回到了宿舍，她穿上拖鞋，将帽子和外套脱在玄关。玄关上已经摆上了不少可儿平时用的东西，还有一面新装的镜子，可以用来整理装束。 希丝皇女正坐在室内，她斜靠着沙发，看着中继器上《今日光影》的消息，一头金发也未加束缚的披散下来。两边分别立着两位侍女，目不斜视的静立着。 “又回去孤儿院了？”希丝转过头来，“真好。我也听说你帮助混血儿做文官的事情了。有你在的话，他们的生活也会变好的。今天也是和望晴君一起去的？” 可儿点了点头，走入室内。 希丝将中继器放在桌面上，抬手让侍女去准备茶水，她像是有些犹豫般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用蓝色的眼睛看向可儿，最终说道：“你们在交往吗？” 可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又不是去约会。” “那你有想过吗？” 可儿坐在了希丝旁边，有些犹豫，却也坦率的道：“唔——我也说不好。也许吧。怎么了？难道皇女有了恋爱对象？” 希丝皇女是位特别有亲和力的人，即使可儿与她交往时间不长，也感觉她仿佛是普通朋友一般。不如说，若是太过恭敬，希丝皇女反而会觉得不快起来。 “呵呵。”希丝皇女用手掩住嘴，笑了起来，金色的卷发轻轻晃动，仿若娃娃一般，“虽然我本人喜欢罗曼蒂克的故事，也常常希望有这样的人出现，我自己本就是公主嘛。但是现实现在既没有，恐怕未来也很难有。我的婚姻恐怕不会是那么自由的事情。” 希丝皇女顿了顿，用手轻轻抚了抚放在桌子上的、今日送来的鲜花。花瓣中保鲜的水珠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可儿君很难得而已，说不定你可以试试看。” “……是吗…………” “在学院时就知道他吧？望晴君。” “恩。当然。” “他其实挺受女生欢迎的。这届精英班就有四个人，所以我和他很熟。也有听过吧？传闻过我和他在交往的事情，因为我一直在追求光暗和平，还有人觉得我是在为嫁给一位光族人铺路。呵，当然，在知道我其实是风露的皇女之后，这种传闻一下子就没有了。”希丝皇女缓缓道，“不过，我和他确实是朋友，我做的很多事情，他也有帮忙。我知道挺多女生向他告白的……” “全都被他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为理由拒绝了。”可儿先说道，“皇女是想说这个？” “你知道？” “恩。”可儿轻轻点头，“我知道的。虽然也是后来的事情了。所以顺其自然就好。雨神侍之前也提醒过我。” “唉——”希丝皇女有些讶异，她似乎是没有想到一般的，她侧头片刻说，“真是奇怪，雨居然会在背后说别人的事情。嘛，不过相反，我个人其实觉得可儿君可以抱有希望的。” 可儿看向地面：“是因为，有传闻说他之所以要独身，原因是要成为留殿神侍吗。” 留殿神侍——也就是祭司以上的神侍们——中结婚的人并不多。倒不是有什么硬性的限制，只是工作性质的原因，神侍被认为如果有了婚姻就可能在工作时不够公正，更大的问题是，很容易被各大国抓住把柄威胁。贸然结婚是有些危险的。 所以，有些神侍即使结婚了，也不会公布出来。可儿目前所知的，仅仅有艾玫晓副殿主有一位儿子，她也没有结婚，甚至保密了孩子的父亲，最终还母子一起入了光影城籍贯，孩子也一直养在第五殿里，可以说是费尽心力让别人无法通过这点来影响她本人。也有传言说傅繁英殿主、姜礼神官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等人都有孩子或者家庭，不过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也许等到他们退殿了之后，才会有确切的消息，也或许就永远是个谜了。 但是，如果两个人都是神侍的话就没有以上问题，以前也有过若干的先例。 希丝愣了一下，她审视了可儿片刻，然后再次温柔的一笑：“看起来是我班门弄斧了。既然这样，你应该有自信一些。”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因为可儿知晓，望晴本来根本没想要申请神侍，而且，他也没想过是否要留殿的问题。 “你要是怀疑的话，问问本人不就好了。” “……但是，这是个人的*，我没有权利随便就问。” 希丝耸了耸肩：“问下也不会怎样，就算你不说，望晴也是个很心细的人，他应该多少知道你的心情。你应该要主动一点的。” 可儿摇了摇头：“他能理解我的追求，就足够了。再进一步，对于留殿神侍来说，或许也不是好事。” 希丝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看法。不过，今天我之所以会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合欢和我说了件事。我有几次吩咐她去纯书之殿帮我借书，她都看到了云星彩和望晴君在那边，并且坐的很近。星彩她本人怎么也不像喜欢看书的样子，毕竟是农家孩子，每次都在做针线，……再打听下来，那边的人都在说两人是不是在交往。” 可儿的双眼有讶异一闪而过，只觉得胃里仿佛隔了一层一样，有些闷，也有点点痛感。她抿了抿唇，最终保持了沉默。 她刚露出一个笑容，想要回应些什么，就听见门口有敲门声传来。合欢有点冒失的小跑过去开门。 茶梅对合欢的冒失行径皱了皱眉，但还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给希丝皇女加了茶水。 “日安，表姐，可儿神侍，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雨的轮椅被一位侍女推着，看起来也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也没有穿第五殿的服饰，她扫视了一圈室内，“在开茶话会吗？若是方便，请让我也入席。能得休息片刻，亦是不错。” 茶梅早已端来另一份茶水与茶点。 “当然，欢迎之至。”希丝优雅的笑着。 可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那份，在茶水的表面，微微涟漪之中，倒映着她的面容。 ***** 纯书之殿晚上只开放到八点半，可儿赶在最后一刻钟时来还书。还书处就在殿堂的门口，一张古朴的木桌，虽然晚上已经没有人值守，不过上面还是有几本不知道谁还来的书籍。 她将《魔法革/命的结构》放在还书处的桌子上，多少松了口气。 转头一看，纯书之殿里几乎已经都关了灯。只是在书架上书本的夹缝里，能看到台灯的光线。大概已经只剩下一两个人没有在这样寒冬的夜晚离开。 想起下午从希丝皇女那里听到的事情，可儿有些犹豫的向那边走了过去。 果然看到望晴坐在那里，不过就只有他一个人。 “哎，这么晚。是来还书的？听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谁。” 大概是因为图书馆里只有他自己的缘故，望晴虽然并没有大声讲话，但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是的。在看什么？” 望晴把书的封面侧过来给可儿看，是《不确定性，进化与经济理论》。 “你会对这样的书感兴趣？”可儿坐在了他的对面，因为只开了台灯，没有充足的灯光，她的脸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望晴将灯移远了一点，让光线也能照到可儿身上。 “只是想要在有限的时光里多明白一些事情，毕竟，也不知道哪天生命都会离我们远去。而且，其实，对理解混血儿的事情，这也是本有趣的书。” 可儿顿时有了兴趣，她用双手托着脸颊：“说说看。” “这本书说的是：每个人都会模仿成功者的行为，这就形成我们的制度、规范与习俗，这是人类过去成功的结晶，但这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世界是不确定的。有时，人们会有偶然的冒险精神与对规则的不服从。而其中成功的找到了更有效的知识与制度的人，就成了推动进步的英雄。” 可儿侧过了头：“不过，失败者就成了疯子。奇迹的另一面就是无妄之灾。” 望晴对可儿的补充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风险。所以，虽然混血儿在现在的规则中是地位低下的，但产生他们本身，却是人类有益的试错或者冒险，也许也有一天，在不确定的世界里，我们现在理性所不能及的地方，他们也是有益的存在。” 可儿开着玩笑道：“混血儿拯救世界吗？” “也许真的，可能性不是零呢。”望晴将一片银杏叶书签夹在那本书中，将它放回了原本的地方，大概是预备着哪天继续看。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纯书之殿负责的文官在广播“还有五分钟闭馆”的声音。 “走吧。”望晴拿起外套，然后犹豫了下，看向窗台上，“啊，她今天忘记拿走了，如果方便的话，可儿神侍帮她拿回去？” 窗台上有一个篮子，里面有红、白、蓝色的线团、针，还有几个没缝好的、像是手套一样的东西。 可儿毫无犹豫的道：“星彩的？” “你知道？”望晴有些吃惊，“不过，你们关系一直不错，我也早该想到。” 可儿和云星彩因为在选拔赛上有过缘分，云星彩一直将可儿当做恩人似的，有事也总爱和可儿商量。再加上两人都是协同使，时常要一起上课。 可儿的双手交叉在一起，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在这里。” “的确是这样。她说屋子里光线暗又不安静，特意来这边缝东西的。” “是啊，是这样的？”可儿上前拿起篮子。篮子非常轻巧，上面还绑了丝带和饰物，可爱又不失淳朴。她提了起来。 “多谢。毕竟这么晚，我单独去女生宿舍那边不太妥当。”望晴穿上了外套，“一起回去吧。” 可儿方才进来就没有脱掉外套，也没觉得热，可是此时却觉得背部和脖颈都有些出汗了。 “……恩。” 寒风一吹，就觉得额头也在冒汗。可儿有些后悔没有戴着帽子。 在纯礼之殿的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而可儿则抱着篮子敲开了宿舍一层的门。 第46章 不确定性2 开门的是金晶祭司，她披散着头发，黑发垂到胸前。听了可儿的话，她耸了耸肩：“星彩这孩子总是这么冒失。吶，云星彩，过来，可儿神侍还你东西来了！” 云星彩很快跑了过来，她看了东西，恍然大悟，向可儿鞠了一躬：“谢谢，真的。”她穿着棉睡衣，看起来是洗完澡的样子，头发还湿着，大概这是她方才没有来开门的原因。 拿回了篮子，云星彩便请可儿进去坐坐。她的目光纯正而质朴，腼腆的笑着，衣服也是非常朴实的款式，一看就是自己缝的。一进屋子，她便将篮子放在了自己卧室的窗台上，不好意思的说道。 “总是让可儿帮我忙，欠你这么多……如、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事情，请一定要告诉我。虽然、那个，我总是帮倒忙。唔——不不不，我是说——” 可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方才的低气压仿若自行消散了一样：“里面是你做的？线很密，看起来很保暖的样子。” 云星彩的目光亮了起来：“是的。其实，那个，我给大家都做了一套。快冬天了嘛。我也没什么别的优点，总是拖大家后腿。啊，可儿要不要先试试？我还会做帽子、围巾的，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的手工的话……” 没等可儿说什么，云星彩就拿过来大小不一的四五双手套过来：“我觉得可儿的手小，这个就差不多，你试试。要是不行，还有这个，应该也差不多。” 可儿戴上了星彩拿的那个，其实还是稍微有点大，不过这样更舒服些，而且保暖也很好。 “谢谢，很合适。” 星彩开心的点了点头：“太好了。你就拿回去用。不过先别和别人说哟，我、我希望给大家个惊喜。” 可儿走出星彩房间时，只觉得自己庸人自扰的很，她深呼吸了下，希望让自己回归平静。 夜色宁和，一轮月挂在天空，无星显现。 送她出来的星彩却轻轻叫了一声：“你看！这么晚……” 在寒风与冷色的路灯下，有谁在向外走去。定睛一看，竟然是迪斯。他步伐匆匆，表情在灯光下，显得从未有过的严肃。 ***** 克里马科斯有些意外会在办公室门口见到迪斯。 时钟已经接近九点半，从工作日程来看，他早就该下班了，连侍从都已经回家。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喜欢在办公室里消磨晚上的时光，或是看看文件，或是读两本书，或是写点东西。今日刚整理好一卷影灯的文献，看快到了正殿上锁的时间，便拿起外套，关了灯，向外走去。 然后迪斯就等在门口。 “什么事？” 自从将艾莉的遗物转交给迪斯以来，他也时常会私下找克里马科斯说话。 克里马科斯看得出，迪斯最近愈发的烦躁。但这位副殿主并没有说什么，他明白这是不得不经历的过程，也在等着迪斯何时自己过来谈谈。 但是，克里马科斯今天从迪斯的面容中没有看到那份浮躁。 他的双眼中充满了决意，仿佛寻找到目标的鹰一般，冷静、专注，隐含着怒火。 这其实本是克里马科斯希望教导他成为的人，但克里马科斯不明白他自己是怎样想通的。 “副殿主。”迪斯看起来是有备而来，“您知道哪里说话方便吗？” “方便？” “我是说，哪里说话比较‘安全’。” 克里马科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迪斯继续道：“是关于影灯——” 在他说出那个单词时，克里马科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迪斯的肩膀上，仿若是要制止他的话一般，接着自己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谈事情的话，办公室里也可以，不过既然这么晚了，就去我的房间吧。神官以上都可以分配到单人间，不会打扰到谁。”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房间是在纯礼之殿1号楼的一层，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单看客厅，仿若是没人生活一般的干净空旷。不过当克里马科斯拿来了一袋干果和一盒牛奶后，才算是有点生活气息。 “随便吃点。白开水也有。” 迪斯没有说话，坐在一旁，他拿起一个干果，却没有吃，而是握在了手里。 “副殿主，我……希望您能借给我一些东西。” “请说？若是合乎情理，自是可以。” “第五殿特制的高级录音球，高级治愈球以及高级防御球。” 克里马科斯微微张开双眼：“虽不是昂贵到无法送人的造物，我也确实有，但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听起来，你是想要做情报方面的事情，而且还是——接触到了影灯的人，对吗。” 迪斯上下牙合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牙在微微颤动、碰撞，不知是恐惧、兴奋还是愤怒。 “是的。虽然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是我怀疑在第五殿有影灯的内奸。我有证据，尽管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查。” 克里马科斯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惊讶，他将纯白的牛奶倒入了玻璃杯里，递给迪斯，仿佛是在谈一件不要紧的事情一般：“你怀疑谁？” 迪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说道：“也许您根本不会相信……”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克里马科斯闭上了眼，他想了想究竟是哪几位让他会不可相信。傅繁英殿主是一位。与他多年共事、都是影灯事件幸存者的艾玫晓副殿主是一位，他比较爱重的后辈——洛文神官、恩佛瑞祭司、甚至还有迪斯自己算是三个，或许还有作为两位女神的特例神侍的芙依琳祭司和可儿神侍，毕竟这不成了女神往第五殿塞奸细。但是，更宽泛的讲，譬如艾望晴、希丝皇女等人，也都不太可能成了影灯的人。 第五殿内部有影灯的奸细，这是可能的，也是第五殿在一直在防备的。这几年来，第五殿的选拔更重视出身，像是希丝皇女这样的人，或者有背景的贵族之后，被影灯收买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按这个道理，这届神侍中可疑的就是云星彩、可儿、丁冬和迪斯自己——已经死去的艾莉·诺馨也可以算入其中。第五殿虽然对他们的过去都做了详尽的调查，但年幼的情况不是那么容易就掌控的。 然后，克里马科斯便明白，从迪斯口中听出他的猜测，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也是无益。 “既然你这么说，”克里马科斯从中继器的结界里拿出了迪斯想要的东西，“那就希望你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让我相信。在那之前，我会为你保密。如果需要协助，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但是有一点希望你向我保证，你必须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优先的事情。” 迪斯毫不犹豫的道：“我向您保证。” 他接过了克里马科斯拿来的东西，再次感觉到心跳的速度加快，血液温热的流动在全身。 “（接下来……明天，结界攻略之后……）” 迪斯感觉口干舌燥，但他却不由自主的做出了下咽的动作，尽管只有空气通过他的喉咙。 ***** 次日阳光晴好，蓝天一望无际，冬风干燥。 需要处理的是一个f级别的结界，对于慢慢熟练起来的第十五届神侍们，已经算是轻松的战斗了。或许因此，雨神侍和希丝皇女都申请今日休假回国处理家族的事务，连平时很少缺席的洛玖曦也申请了回普帝国探亲。战力一下子削减了大半。 “今天我和诸位一同参与结界攻略，请各位多多指教。” 恩佛瑞祭司在还剩下的六位神侍面前轻轻鞠躬，他虽然比诸人的资历与级别都要高，却仍然十分腼腆而谦虚，并不自信，是个典型的老实人。其实他帮着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管理各种杂事，平时打交道也不少，但他还是连带队都没底气一般。 “f级别的对各位而言不是什么大困难，不过，这次的结界是在光影城本地发现的，我们责无旁贷，也要更加小心。这次由我带队，要是有什么不妥，还请大家提出来……” 恩佛瑞说道这里，像是不知道继续能说什么一般，噎了片刻。他有些尴尬的扫视一圈，咳了下，想要再说点什么。 “请出发吧，祭司大人。希望能快一些。” 迪斯有些无礼的打断了恩佛瑞，但与平时的冲动不同，他今天的语气却十分平稳而坚定。 可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恩佛瑞像是吓了一跳般的看向迪斯，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向报告出现结界的区域走去。 结界的入口在西城区的西部，半山腰上，两边的杂草都已经枯黄，终于爬到预定地点的恩佛瑞松了口气。他拿出了宝具末梢，然后刻意抬高语气，对身后的六人说道：“停！” 第47章 不确定性3 身后的几人都已经停了下来，拿出了各自的宝具末梢。 异界的魔力充盈着四周，全身的血液如同是混入了杂质般不快，犹如能把人的概念融化一般的强烈抵触，魔物的结界已经近了。 进入结界的方法不止一种，最傻瓜的方法就是直接走进去，之后精神上会受到巨大的冲击、直至晕眩，而*上，由于魔物的结界内并不一定有空气等生存的必须要素，实际上通常和现实非常不同，所以综合的结果就是在昏迷中死亡——许多事故的受害者都是这样遇难的。魔物在没有受到惊吓以前，并不排斥先制造几个牺牲者。 当然，如果有人在外界强行攻击，魔物就会非常聪明的将结界封闭起来，就如等待孵化的蛋一样，封闭结界直到具现化。因此，想要攻击魔物，就必须先自行跳入它设立的舞台。 而进入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以神赐宝具所制造的“宝具末梢”，制造短暂而细小的空洞，突破结界的外壳进入。在进入的过程中，宝具末梢会暂时的融入人的身体中，以神之力，将个体与结界外的能量联系起来，同调出一个人类能够生存的区域。 因此，拥有神赐宝具可以说是魔物结界攻略的最初条件。 第五殿殿主是大陆上已知的七个拥有神赐宝具的人之一，暗族的四大国、光族的普帝国和南岛联盟也都有各自的神赐宝具，所有的其他国家，想要处理结界就必须依附于上述七者之一，故而，神赐宝具也可以算是神所设立的在国际上有话语权的最基本条件。 如今在七人手中拿着的，是以第五殿神赐宝具制造的末梢。由于第五殿的神赐宝具是黑暗神焰影赐予的，因此连接上的也是焰影神的力量——外表冰冷、混沌，但在内部却有着火焰熊熊燃烧的力量。 “请各位开始。”恩佛瑞的声音有些强作镇静般，他明明比众人都有着更丰富的经验，但似乎还是有点忐忑。 可儿最先开始了进入的过程。 “检索、宝具、末梢。以黑暗神焰影之名，吾等远非完美，吾等无法看到未来，一切皆在暗影之中，一切均会消逝，末日来临之前，末日来临之后，此即为此世之永恒，此亦为彼世之永恒，请引领吾等，望见彼世之破灭。” 宝具末梢消失在手中。有剧烈而炽热的风从前方吹来，但不是被推开，而是被卷了进去。 上与下、左与右都失去了意义。 光辉消逝，时间与空间收缩又向着不同的方向与维度扩展。犹如万花筒一般的视界，视线被扭曲、音色被扭曲、身体被扭曲。在极致的扭曲之中，一切都溶入无限的黑暗空旷中。 睁开眼，就已经不在自己的世界了。 结界里寒风如剑，下着大雪，虽然不知道看起来是雪的东西，是不是水的固体，不过至少也是长得很像。即使有宝具末梢创造的人类能生存的领域，一时还是感到几乎让人能失去意识的绝对寒冷。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色的雪原和白茫茫的天际，在天空上有不止一个太阳，不过却没有现实中的太阳那么温暖和明亮。 结界可以是和现实中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可儿多少习惯了这点，她熟练的从中继器的结界里取出了厚厚的帽子、围巾和棉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将现在穿的薄外套放入了结界。 “还有星彩给我的手套……”可儿将红色的手套戴在手上，觉得心也暖和了不少。她左右走动，暖和着身体，等待着其他人也进来。 宝具末梢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安全聚集”，如果直接进入结界，是会随机的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的——甚至可能是直接掉到魔物的面前。但宝具末梢会寻找到相对最安全的地方着陆，并且引领后来者与先来者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结界内外的时间计算并不太一样，或快或慢，因此，即使在结界外相差不远的念出咒语进入，在内部可能也要等上五至十分钟——不过，超过十分钟就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魔物想要出现在现实世界，也必须要将自己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同调，混杂在一起，当人类能发现魔物结界，就意味着它已经向着与现实世界接近的方向调整到一定程度了，因此不会相差那么多。 “……唔…………”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根本没有半个人出现的样子，但可儿很清楚方才她念咒的时候，其他人也一同进行了这个动作。 可儿深吸了口气，然后感谢起神明在这个异世界也让自己能呼吸到空气。 她感到心跳骤然加快。 “（‘分散结界’……！）” 宝具末梢所蕴含的能量是有限的，如果结界内部太不适合人类生存，它就会把全部的能量都用在创造合适的生存区域上，而没有能量去引导众人聚集。 当然，如果这样也不能创造合适的生存环境的话，就会直接将众人传送出去。 而环境恶劣在这个程度的结界，就被称为“分散结界”。 一般而言，分散结界是不应该出现的。因为魔物的结界在不断向着现实调整。如果进入了分散结界，那么就意味着攻略结界的时间选择的太早了，结界还没有同调到合适攻略的程度，是个严重的判断失误。 可儿再次深呼吸了下，但心跳却更加急速，感到喉咙也在一起弹跳。 独自一人被异世界所包裹和吞噬的感受慢慢上涌。以奇怪的生命形态存活的异类。广阔一片之中，甚至可能脚下的雪就是使魔群，只是可儿没有意识到那是生命罢了。 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在告诉她快点回去。回到哪怕冬天，也不会寒冷至此的地方。 可儿将宝具末梢残余的碎屑拿出来，看见它是白色的，她再次舒了口气，口前有雾气涌出，反而觉得镇定多了。 魔物是非常敏感的。 如果运用宝具末梢进入结界，就必须一次打倒它，否则若是全员脱离，之后就无法再进入，魔物会封闭结界直到具现化。就和从外部进攻它是一个道理。 不过，可以有部分人脱离，只要还有人在里面，就可以通过宝具末梢的引导作用而阻止结界的封闭。 因此，为了预防分散结界的问题，宝具末梢会在使用后根据已经在结界内的人的情况变为白色或者黑色，保证至少有一黑一白，几乎平分。如果遇到了分散结界，那么所有变成黑色的人都可以选择出去叫救兵，譬如去换殿主来，但变成白色的人必须留在结界内，作为防止结界门关上的门卡。接着，所有人都要自行寻路，到魔物的巢穴面前集合。 虽然，面对f级结界，根本不需要去叫救兵就是。 只是独自一人迷失在异界的孤独感，就如一条冰蛇盘旋于身。 白茫茫的至寒之地。 望不到尽头，呼啸的风经过耳畔。 可儿在原地站了片刻，让自己更加镇定下来，在脑海中复习了好几遍遇到分散结界的应对方案，然后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念出了寻路的咒语。 踏着可能是雪的松软白色固体，向提示的魔物方向走去。 ***** 在一片白茫中，天与地连为一体，看不到其他地区。 “还有谁没有在这里？”恩佛瑞的声音在发虚，他摇晃着身子。 没有人回答他，恩佛瑞也似乎是并不想要答案一样的，紧紧皱着眉头。 片刻后，丁冬有些为难的道：“在这里的就只有我、祭司您和胡珂三个人。其他人，大概是分散开了……” 另外一位在场的是胡珂神侍，他抿着嘴沉默不语。 只有念咒语略微晚了一点的这三位聚集到了一起，应该说，结界原本是处于临界值上，稍微晚一点就可以正常集合。 “都是我的错……”恩佛瑞踩了踩雪。他似乎是想要强令自己镇静下来，但失落的表情还是涌上他的面孔，如同感到大脑里被重物压着、懊悔而无法思考一般。 因为就在光影城郊区的缘故，这次的结界发现的非常早，又是最低的f级别，所以众人都放松了警惕，没有太注意探查。连领队的恩佛瑞祭司，看起来也是第一次在实战中遇到分散结界的问题。 丁冬和胡珂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都含着不安与忧虑。 ***** “雪”下个不停。 “……这里…………” 迪斯在说话的时候，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冒出，连他的轮廓都好像锐利了不少。 这是个已经要冻结到极度寒冷的地方，毫无生气，至少毫无人类的生气。 不过，也确实并不是人类应该生存的地方，而是魔物的巢穴的正前方。 迪斯的身边并没有任何同伴的迹象，来到结界核心的他是单独一人。不过，他的目光中也没有任何的恐惧。在魔物的居所前，迪斯再次检视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一瓶高级治愈球，一颗可以作为证据呈堂的第五殿特制录音球，几颗防御球，还有他的爱剑，以及两颗结界脱离球。 “（应该有胜算的。）” 迪斯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然后，花了并不算长的时间来到了魔物的巢穴前方。 他应当是随机的出现在了这个离魔物巢穴很近的地点。感谢神明的是，周围并没有守门使魔或大群使魔注意到他。 “（这一定是神赐的机会。我能做到的。艾莉，你会让我做到的，对吗？）” f级别的魔物，相当于6-8个人的强度，也偶尔有神侍独自打倒的记录。 虽然那样的神侍不会如特例神侍一般，与神建立特殊神秘的联系，但也会被认为是天生是神侍的材料，是神意选出抗击魔物的英雄。 “（……我需要一点功绩。这样当我告发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被正视的可能。）” 虽然身上的高级魔法造物——协同魔法的替代品，例如高级治愈球——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借来的，但迪斯此时觉得，仿若一切被安排好了一样，或许是神的旨意，也或许……是自己过去恋人的祈愿。 他将自己巨剑挥舞了下，剑锋锐利难当。 迪斯抿了抿唇，他的双目如鹰一般的注视着前方的黑暗。然后向内部冲去。 几乎同时，像白色雪球一样的魔物也从洞穴里冲了出来。 第48章 死亡与复仇的终焉 可儿有些诅咒自己的坏运气，向魔物巢穴的方向还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一大群白色的球状使魔在远处移动。它们时而群聚成圆盘滚动，时而又分散开来，仿佛是昭示着它们的团结一样，重复着这些动作。 感谢暴风雪让它们没有注意到自己。 就在可儿这样想时，从侧面冲来一团白色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挡，但在她能反应过来的刹那，红色的手套从中间被撕开，线头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的发出了吱吱的声音，露出内部被擦出血印的表皮来。 “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我心。” 在脑中冥想了一瞬间的防御壁，然后这一壁障就伫立于她的前方。 无数的白色小球——与暴风雪无法区别开来——在前方掀起了犹如雪暴一般的涌动。像是暴雨中打着伞的水珠般。它们像是舍弃自己生命一般的冲向可儿的位置，然后在重重打在防御壁，化为白色的烟尘。 f级别的使魔非常脆弱，想要对人类造成伤害，几乎都要以自杀袭击的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防御就是进攻。 可儿努力维持着内心的平衡——维持着防御壁的强度，不去为这些可悲的死亡感叹。 不去感叹为了保存自己的族群，这些使魔能够毫无犹豫的牺牲自己的这件事情。 没有四五秒，那一大群白球就完全的在钢之壁面前溶解掉了。但并没有时间让人放松，因为从四处都涌来了更多的群体，带着强烈的恨意向可儿这边冲过来。 “（不好意思……）” 可儿一只手放在胸前为它们的厄运祈祷。 接着她选择了使魔较少且能够通向魔物巢穴的方向跑了出去。虽然它们不可能对她造成真正的伤害，但数量太多了，在这里浪费魔力毫无意义。 不过宝具末梢所制造的区域的空气并不算太充裕，实际上跑动起来时总会感到胸闷。 在雪原上奔跑了半天，可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痛，仿佛要炸开一样，肺也感觉到不适，嗓子里更是干燥的仿佛有血的味道。她停了下来，半蹲着，双手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让身体好受了些。 “（追上来了……）” 一群使魔击打在侧面的防御壁上，在一阵令人感到不适的、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狠狠压扁的声音后，它们也全数扭曲在防御壁上，后面的压着前面的，前面的则化作脓液一般的，先是流出暗黄色的汁水，然后就完全化为尘埃。 可儿不由得感到有些反胃。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采用这样残忍的方法。 当然，她更不愿意自己或者其他人成了这些疯狂的使魔的食物。以人的*本身，面对这样的冲击也会灰飞烟灭的。因此，并没有妥协的余地。 她并不是产生了无意义的同情。只是从这种疯狂的自杀中，看到了生存的强烈意志。这一点上，似乎自己与对方毫无差别。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能存活下来。 她再次使用魔力，将防御壁上的东西情理干净。刚想要松一口气，就看见与方才完全不能相比数量的使魔再次涌过来，打算自爆在防御壁上。 可儿压着舌头，不想要想象待会儿的情景，侧过头去。 听到了爆裂的声音，周围的温度也一下子上升了不少。 “……真是糟糕透了。” 可儿转过身去，再次念咒形成了防护壁。向魔物巢穴的方向走去。 ***** 在魔物巢穴的内部并没有降雪，温度也从绝对冰冷变为了深秋的寒冷。巨大的空洞，四处的岩壁，没有一草一木，只有强烈的扭曲感在每一块石面上，仿佛触碰就会让*融化的不安感。迪斯看向脚下的地面，如果不是有宝具末梢的保护，恐怕自己都有可能从地面陷下去。 不过，在扭曲的间隙间，能够看到仿佛是青草或苔藓一样的东西附着在石面上。温度继续上升着。仿佛是在尝试着在魔物结界内部重构外部的世界。不断的从地底同调着、不断的学习着外部世界的结构和特点。犹如即将孵化的雏鸟一样，被世界引导着逐渐成形。 时不时会从扭曲的小洞里涌出使魔群。 魔物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斩而空袭来的使魔，迪斯站到了魔物的面前。 魔物和它的子民差不多，也是雪球的模样——如果那真的是雪的话——不过，它的形态在不断变化。就如在制作冰雕一般，它的身体正在逐渐变成人形，或许是在尝试同调成为人类的模样。尽管从迪斯自己的经验，魔物最终也不可能成功，只能说会成为四不像的怪物，顶着人类样子的头与四肢，但却没有人类的智能与身体功用。 一簇雪花从魔物的“肩膀”掉落，五官也慢慢在雪球的顶部被雕琢出来，但粗陋而不具任何功能。 “……真令人不安吶，你这怪物。” 魔物毫无神采的双目，犹如入定般的凝视着迪斯。 尽管知晓这目光中不含有任何的恶意，因为魔物的视觉器官——假设它是有视觉的魔物的话——并不是那里。但是从异类身上看到同类的样貌，还是让人不快。 不过，对迪斯而言，从这份不快中诞生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与勇气。 迪斯将手头有的大半创造魔法的造物都加诸己身，让自己比平时要强了三四倍。尽管如此，对方也是两倍于自己强度的对手。 “这不是挺好的吗……如果没有挑战，就没有奇迹可言。” “奇迹的风雅女神也会对我微笑的。” 他猛一使力，向着魔物发起了最初的进攻。 魔物自然没有忽略这位敲门就闯入的不速之客的攻击。 因为在踏入结界的那一刻，这就是它的世界的地盘了。宝具末梢作为最悠扬的敲门石，早就将收到攻击的事实传递给每一位结界之魔。 ***** 与魔物结界不同，在第五殿，用着最好的创造魔法所制的门扉，就很难被强行闯入。甚至敲动起来，都比起其他的普通门扉要传来更沉厚的声音。 此刻，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办公室的门被人使劲的敲着，木制的门明显的震动着，在门边放着的灌木的半干叶子也几乎被从枝杈上震断。 正在看着材料的克里马科斯将手中的钢笔合上。 “是谁？请进。” 在副殿主办公室待命的侍从低头拉开了门，还以为是哪位冒失的新侍从或文官的他，本想要斥责一番来人的莽撞。但看到门外之人的片刻，这位已经有了年岁的侍从立刻收起了目光中的怒气，低头恭敬的行礼。 “云神侍。您这是……” “副殿主！”云星彩几乎是闯了进来，她的拳头一片红迹，几欲哭出来，还没有说话，人都有些站不稳，目中全是慌乱，气息不稳，“大事、大事不好了……我、我没找到殿主……我……” 这话着实让克里马科斯心里一沉，他眉头皱了起来，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冰寒。 在十八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天，攻略结界的人只有一位回来。他非常幸运的，那天轮休。而那次的事故——或者说是影灯的攻击——让在结界中攻略的众人除了幸运逃脱的艾玫晓以外全部阵亡。 片刻后，克里马科斯取回了往日的平静。 “发生什么了？” 云星彩仿佛害怕极了一样的回复着。在她感到自己已经用不知是哪里的语言重复了好几遍同样的内容后，胆怯的抬头看向这位平时几乎没有交集的暗族副殿主。 “这样……既然你出了结界，怎么不用传讯告诉我？” 云星彩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支吾着，却没有办法成言，仍然处于混乱之中般，双手握紧。 “…………对不起……” 克里马科斯摇了摇头：“算了，你也是慌了。除了你，还有谁出来了？” 云星彩再次犹豫了片刻后，用极细的声音说道：“我。只有我——只有我。我没看到别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我、我不知道……” “是吗……审慎不是坏事，或许自信亦不是。”克里马科斯披上了外套，利落迅速的向外走去，“你先回去休息，脸色都吓白了。喝杯热水去。不会有事的。……我去一趟就是。” 云星彩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额头都被汗水浸透了。 她低下头去，目送着克里马科斯的离开，嘴唇颤抖着，脸色苍白。一旁的侍从先是整理好克里马科斯没看完的东西，收到上锁的记录柜里。然后为还在办公室里发呆的云星彩准备了一杯热水，云星彩双手颤抖、哆哆嗦嗦的喝了下去，这才感觉自己找到了现实感。她只觉得腿有些软，心里感到后怕和懊悔，自己的行动，似乎就没有一处做对的。 第49章 死亡与复仇的终焉2 在沿着魔物巢穴方向行径不久，可儿就遇到了她并不想要见到的对手——守门使魔。 并不是留有余裕的境况，可儿能够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暂时撤出它的视线，换一条道路行径。但守门使魔采取的是翻滚进攻的手法，很容易就会追上可儿。 她只能一边稳固住防御壁，另一边向着魔物巢穴的方向缓慢移动，希望能在那个方向运气好的碰见同伴。 在守门使魔再一次进攻她的方向的时候，防御壁又稳稳的挡住了那一击，尽管f级别的结界中，守门使魔也不过比一般人稍强些，但是一对一的局面下，也绝不是能掉以轻心的对手。毕竟结界本身是它们的家，无论是对地形的利用、还是对环境的适应，对方都要远远好于人类这方。 “（……仅仅防守的话，凭我，实在太难突破了。）” 可儿举起了中继器，迎着风雪，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检索、” ——记住，第一，使用攻击魔法时，不能使用冥想。而要注意观察对手。 对手是f结界的守门使魔，巨型的雪球。 “黑暗之中，无之中，一片混沌之中。” ——第二，最好要熟悉对手的攻击的模式，在它虚弱时、或进攻中露出破绽的那刻。 对手以滚动攻击为主，远程的手段几乎没有。最佳的时候就是冲过来的片刻。 “最初的波动与震颤之偶然，从零中诞生吧。” ——第三，集中注意力，念出咒语，冷静。 遵循着风雅学院那位教授攻击魔法的老先生之教诲。 “生命之火。” 这是火系最初级的攻击魔法，遵循与黑暗神焰影的契约的中继器魔法。选择这个魔法的原因并不复杂：它简单、初级，而且在一片冰寒中，至少能让人感到一点温暖。 但是生命的火焰并未点燃，没有任何事物从黑暗与虚无中诞生，混沌与偶然并未构成奇迹。 “啧……” 可儿放下了中继器，也放松了肩膀。虽然她早就知道结果，可还以为在逆境中能够有转机。 “（还是无法用出攻击魔法……我都搞不懂，究竟哪里出错了……究竟哪一个步骤没有做到……）” 碰的巨响过后，防御壁再次弹开了守门使魔巨大的躯体。而防御壁自身也摇摇欲坠。 “（防御壁剩余20%，再一次就会损毁。没时间多想。先准备下一次的防御。）” 守门使魔毫无犹豫、毫无疲倦感一样的再次冲击过来。可儿感觉自己的身心都疲惫得很，但还是打起精神来，让心灵沉浸下去，犹如翻开一页书、看到扉页的时候那样。 暴风雪来临了。犹如在一片平原上掀起了雪暴一样。 可儿在这个空隙，准备构筑新的防御墙。 以她的熟练，只要几秒钟就可以—— “检索、模糊、钢之壁——啊、呀——” 血从握着中继器的手滴落，若不是理智警告着绝对不能脱手这个唯一的武器，可儿几乎要在剧烈的疼痛中将它扔出去了。 踩着的雪、天上飘下的雪、明明一直都是无害的的雪。成为了暴风雪。 雪本身变化成为了使魔。 从防御壁的内部攻击着她。 它们不再是背景中安静的天气，每一粒飘落的雪，全都变成了使魔。就如在等待这一刻、吞噬掉孤独的人类一样。从防御壁的内部攻击着可儿。从防御壁的外部疯狂的卷动进攻着。 或许在这个世界，繁衍生命运用的并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方法。生命与无机物的转换，也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进行。很遗憾的是，可儿当初并未将地面上的积雪当做防御壁需要摒除的物质。 使魔们虽然以不同于人类降生的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却也显然理解何为死亡。 或者说，理解如何让人死亡。 只是刹那，可儿就觉得胸口、脖颈、双臂、膝盖都遭到了使魔自爆之攻击。因为疼痛感一下子遍布全身，简直就像是被巨大的东西撞开一样的跌在地面上，在雪原中滑出了几米。感觉周身在疼痛中异样的热了起来，在迷蒙中仿佛闻到血的味道，但是一时没法站起来，只看到了天空白茫茫一片。 “检索、……唔。” 她尝试再次念咒，但感到眼前的世界都在摇晃。手甚至感不到是否握着中继器。 眼角有点流出眼泪来，一半是疼痛所致，另一半则是为自己的鲁莽、轻敌和大意感到后悔。 “检索、储物、结界脱离球。” 但是双手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使魔的攻击仍然在继续，那并不致命，但却如不停的被砸着石块一般的疼痛。可儿的眼睛看到了结界脱离球已经在自己的左手上出现，可是要捏碎它，却犹如要搬动千斤石块般沉重。 必须要先给自己治愈术。不，在那之前，必须先补充防御壁。余光之中看到守门使魔再次碾压而来，在那之前，必须要逃开——虽然理性这样告诫着，但是身体没有办法很好的遵循。 “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吾心！” 可儿只能用最快的方式念出这句咒语，心中觉得不妥，却不知道哪里不妥，脑子一片空白。 防御壁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出现。 可儿几乎登时就响起了西摩老师天天在课堂上重复的话语。 ——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最大的冷静与内心的坚强，让恐惧占据自己的心的话，协同魔法也会难以施展。 “（……简直蠢透了…………）” 可儿觉得眼角挤出了泪花般。但她能做的就只有绑紧了全身、闭上了双眼，承受这个惨痛的教训。并期望那之后还能有意识再次挽回自己的失误。 灼热的感觉、仿佛有什么爆炸一样的巨响、整个身体都好像温热起来，疼痛感在刹那间加剧、但又在刹那间消失。可儿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意识，所以才让疼痛转瞬即逝。然后就发觉还能进行这样的推理的自己，并没有晕厥过去。 但是几乎睁不开眼，犹如太阳一样的明亮光辉在眼前很近的地方炸裂开来。 简直就像神迹一样的光芒。 不止一次，而是反复的闪烁、反复的炸裂。 ……发生什么了？ 虽然不明白，但可儿立刻念出了防御壁的咒语。感到周身都被防御壁熟悉的魔力流包围后，一阵让意识都要立马消失的疲倦感和头晕就冲上了头顶。失血有些多了。她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却一时觉得上下都搞不清楚。 再次的、轻声的念出了治愈术的咒文。可儿松了口气，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出血也立刻止住了。只是还一时没有完全恢复，怎样也要三四息，才能再次站起来。 可儿睁开了双眼，天空依旧是一片白茫无光。 周围几百平米变成了一片无雪的土地，哪里也见不到守门使魔的踪影。简直就像它、还有那些假装成是雪的使魔们根本从没出现过一样。 在之后，感觉被什么从后面推了起来。 是人的双手，是没有被可儿的防御壁设立为敌方的、人类的双手。 “为什么你不出去？” 听到这句带着责备与担忧的话后，可儿感到的是泪水涌上了双眼，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就像是被严寒冻住般，只是颤抖，却没有话语流露。 在安心的片刻，剧烈的疲惫感再次冲击着可儿的神经。 这次她安心的昏了过去。 ***** 再次睁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靠着背包一样的东西，平躺在没有雪的地面上，盖着一件衣服。天空还在落雪，不过都被防御壁挡在外面。就如在飘雪的音乐盒的玻璃外看内部一样的光景。 但这不是欣赏景色的好时候。 “我昏迷了多久？”可儿几乎是立刻起身，虽然感到身体还在疼痛，但已经只是没有大碍的程度了，“发生了什么吗？” “不到五分钟。别担心。你的治愈术一向很有效。对你自己也不例外。”望晴正坐在旁边，他用火系魔法创造着热源，将周围危险的雪蒸发掉，以防它们再次变成使魔。他自己的身上也有一点伤痕，虽说主要是擦破衣服的、无关紧要的小伤，但有一处也渗出了血迹，不过显然已经干涸了，“站得起来吗？” 可儿试着站起来，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稳稳的立住了，只是想要往前走的时候，还是有点踉跄。 “再稍微休息一下。以这个速度，结界破裂还有一两天呢，如何都足够了。” 可儿感受着伤口恢复的速度，点了点头：“五分钟就好。”她再次坐在地面上，用双手靠近了火源，让冰冷的双手温暖了不少。片刻后，她将自己枕着的背包和盖着的衣服换给了望晴，“谢谢——刚才来救我，以及守着我。” 望晴没有说话的接过了二者，将衣服收回了中继器结界里，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了一瓶装着半温的水的杯子：“有带水吗？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 可儿摇了摇头：“我也有。多谢。” 望晴点了点头，在可儿取出自己的水杯时，他也打开了还没有动的水杯，喝了两口。 火静静燃烧着，温暖的感觉慢慢传遍全身。可儿昏迷前所设立的防御壁还在起着效果，在上面渐渐积攒了一层降雪，白茫茫的天空已经只能从缝隙中瞥见，不过头顶山也仍然是一片白色，反射着火源的红光。就如在雪屋里烤火。 望晴将盖子合上，他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再次问道：“为什么你不出去？” “……我不应该出去的。” “那样的话，原地等待救援也是可以的选择。像你这样，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任何时候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除非结界立刻就要具现化之外，任何时候都不允许以自己的性命相拼’，这可是魔物结界守则的第一句话。”望晴看向可儿，“这次如果不是我找到你的话，你想要怎么办？你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危险吗？” “对不起。都是我太轻敌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 望晴没有说话。 “……对不起，真的。” 望晴再次叹了口气：“你不需要和我道歉。下次小心点吧。” “我知道。”可儿愣了片刻，才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来，“等等，望晴君，是来找我的？” “是啊。而事实证明我做的对。” “但是，怎么做到的？” 望晴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然后将之放在地面上：“你没学过，不过应该听过这门课：自由魔法。中继器魔法之前的，更初级的魔法种类。” 第50章 死亡与复仇的终焉3 自由魔法。 可儿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它的意思。 中继器魔法是神所设定好的“固定的幻想”。由于规定好了魔力的流向和种种细节，只需要念咒就能行使，可以说是最大效率利用魔力、不会有一丁点的浪费的方式。因此使用广泛、受到了巨大的欢迎。不过它的缺点在于，只能使用神所设定的用途。 但实际上，魔法本身是不需要念咒的，也并没有固定的用途可言。 魔法被认为是用逻辑编织好的幻想，而在神没有赐予中继器魔法之前，也有能够行使魔力的方法：那就是被称为自由魔法的技术。 经过严格的冥想训练、懂得应用概念与逻辑之力后，就能达到念想成真的境界，通过魔力将所想变为现实——当然，越是庞大的想象，就越是要求严谨的逻辑与巨大的魔力。而人类的理性有限，进行庞大想象的时候，很难不出纰漏，最后就会导致整个想象的崩塌和魔力的严重浪费——所以，虽然听起来是念想成真之好事，但自由魔法的应用价值却远远低于中继器魔法，没有太多实际的用途。 在历史并未详细记载的上古时代，自由魔法是唯一的魔法，也完全不被重视。 因此别说是击败魔物结界，就是与魔物正面对抗都是不可能的。人类除了在避难所中避难，等待魔物自我灭亡或者神迹的降临清除魔物外，没有别的办法。 但在两千年前的第一次魔法革命中，四神赐予了可以用中继器使用的攻击魔法和协同魔法，让人类第一次有了能和魔物正面对抗的能力。 紧接着，在第二次魔法革命中，四神赐予了创造魔法的技术，依据不同图纸制造的器具，最后加上相应的创造魔法加成，就能成为灯、通讯器、各种家具、水杯或者是攻略魔物结界的辅助用具等各种创造物。比起过去采集木材、石块的简单工艺，创造魔法的技艺一下子成为了整个大陆的主流，交通的便捷和生产力的上升，一方面让社会生活大大改变，另一方面也让光族和暗族在频繁接触后、利益冲突加剧，第一次光暗之战就在之后爆发——当然，那都是后话。 不管是攻击魔法、协同魔法还是创造魔法，这些中继器魔法都比自由魔法有用得多。 因此，在中继器魔法出现之后，自由魔法就立刻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只有圣校这样的研究机构中，少数学者才掌握它的技巧，作为对历史的缅怀，与研究的素材。另外，魔法院的精英学生为了增强自己对中继器魔法的控制力和理解，也会选修相关的课程。 但可儿达不到选修它要求的，各项魔法技巧都必须达到中级水平的条件。还是老话，她学不会攻击魔法。 “我知道自由魔法……从历史书里。” “自由魔法确实不是个便利的魔法体系。不过其中也有一二技巧是能够应用的。当然，其实以我的魔力，不可能想象出你的样子来找你，那太过复杂了。所以……” 望晴拿出一双手套。用红色的毛线织成的，看起来针法不算成熟，不过也足够保暖了。 “我是在找和这双手套具有最相似可能的物品。就在眼前的话，就不用太多的想象了。” 可儿看到自己手上已经有点破烂的手套，又看着望晴那双：“她也送你了……” 望晴摇着头笑了：“看到她的编织篮的人，都被塞了一双。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红色。要是不接受的话，感觉她都会被急哭了，所以只能拿过来。不过芙蕾神保佑，还好我留着。上次听她说过，第一个编织完的就是准备送你的。昨天又是你拿回去的篮子，我想十有八/九她是给你了。今天来之前，大家都没有戴手套，里面这么冷，应该会取出来用。我又看见你总是把她编的结系在包上，所以我觉得你也不会辜负她的好意，至少会戴上她刚做的、试着用用的。我猜对了。对吗？” 可儿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还真是。但是，这么做的话，你找到也可能是星彩本人？”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不过自由魔法的结果只有一个方向有类似的波动。我想肯定就是你——你大概是那种能出去也不会出去的人。就向着那个方向来了。毕竟，你不会攻击魔法，很多时候单独待着真的很危险。而且，这次也没有猜错……”望晴说着，再次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向可儿。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 “我说过了，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的。”望晴停顿了片刻，“不过，如果你感到后悔的话，我接受你的心情。” “……谢谢。” 火光有些微弱了。不过热度没有下降，反而释放出更多的能量，就如要燃烧殆尽自己一样。 “到它熄灭的时候，就出发吧。离魔物巢穴应该还有半公里，很近了。也不知道其他人到了没有，不过就算没有，f级别，我俩也应该有胜算。” 可儿点了点头。 “也或许，他们已经快要打倒魔物了。我们成了拖后腿的。”望晴用手将防御壁上的雪拂开，外面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平静，广阔的雪原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变化，他警觉的查看了四周，没有大的使魔群袭来的样子，似乎是个出发的好时机。 他将拿出来的书包、水杯放入了结界中。 “吶，望晴君。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那个，也许有些和现在没有关系。” “什么？” 可儿仍然抱着水杯，轻轻喝了一口。 “我听人说，你要成为留殿神侍，但是你之前却说没有确定，你是怎么想的？” 望晴像是吃了一惊，又有些好笑，他再次坐下来：“谁说我要成为留殿神侍的？” 可儿握着水杯的手紧了些。 “不，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听人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望晴再次这样回答。 “可是，那么……” 良久后，可儿摇了摇头，她并没有问下去。 望晴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犹豫，反而先问道：“你是会成为留殿神侍的吧？我听说那位贾儿已经成了贾文官，假以时日的话，你能做的更多。是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光明神冰黎会祝福你的。” “希望如此。我希望如此。……那个，是不是该走了？” 可儿站起了身，运用魔力情理了防御壁上的残雪。望晴点了点头，也利落的站了起来。 在已经能再次看到一片白茫的时候，她突然说道。 “其实，是有人说，你是要成为留殿神侍，所以才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 望晴似乎是早就料到可儿所言是这个意思一样的，用不带起伏的声音在她背后说道。 “某种意义上，也没有说错。我或许会成为神侍，所以不能和她们交往。同时，我也无法侍奉神至老，所以……都不行。希望这样的借口不会伤害到谁，不过那一定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可儿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的，向外踏出了一步。 在这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魔物结界崩溃了。 “终于……终于…………” 在魔物巢穴里的迪斯的背后一片湿润，他自己有些分不清那是汗水、或者是不小心受伤所擦出的血，或许更可能是两者混合在一起的黏湿。不过在高级的创造物的支撑下，他意外的觉得身体轻盈而充满力量。 虽然单骑杀灭f级别的魔物的潜力，应该说几乎每个神侍都拥有，尤其是攻击力强劲的神侍，能够缩短攻略时间的话，其他部分依靠如防御球一类的创造物弥补就足够。 但不是每一个神侍都能得到这样单独面对魔物的机会、恰好在之前取得足够的补给物、并且有勇气和决心以生命为赌注真的如此做的。 能力、机遇、幸运与意志的结合，才会带来成功。 而拥有这四者的迪斯，几乎要成功了。他已经将魔物逼到了最后的极限。 魔物在吸收整个结界的物质，正要以自己的概念为赌注，击溃这位足以撼动起生命之根的入侵者。 迪斯手中拿着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所给与的、第五殿的高级创造师所制造的防御球。尽管只有一人的份量，它却能在长达两分钟的时间里发挥高级防御魔法的效果。 脚下的土地在崩溃、整个结界都被卷成了暴风雪，被魔物吞入体内。 接下来—— “谁在攻击魔物？！”还在路途当中的丁冬高声问道。但她能做的就只有在风雪席卷之中趴在地上，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被风暴卷走。 神侍面对分散结界时的应对方案是十分详细的，何时能展开攻击也是其中一条。 魔物的攻击虽然通常范围不大，但是概念幻击却是对结界内一切生命的无差别打击，如果有落单的人存在，就会非常的危险。 因此面对分散结界时，首先是要集合人手，如果集合不了，也要等待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没有防御能力的、并还在单独行动的同伴就可以选择退出结界。 虽然，为了防止危险，每一位神侍的身上都带有一颗应急的防御球与数粒结界脱离球，即使概念幻击突然降临，也不会殒命。但这次显然有人是一进入结界就开始攻略魔物本体——似乎完全没有一点集体意识可言。 “肯定是迪斯。那家伙从来就没有团队意识！！”胡珂也不得不半跪在地上，他完全无法让身子站直，一边咒骂着，一边用自己的剑插在地面上保持平衡。 “丁冬、防御！拜托了！”恩佛瑞也倒在地上，感觉天旋地转。 丁冬虽然想骂一句暗族人都是个人中心者，但最终把这句话压抑在心中，她拿出了自己制作的高级防御球，惋惜的神色一闪而过——这可是耗费了相当多的精力与材料制作的宝贝——然后捏碎了它。 防御结界让三人得以在扭曲的空间里毫发无伤。 但是离魔物巢穴已经没有多远、又毫无防备的可儿就没那么幸运，她刚一踏出自己设立的防御壁，脚下的土地就直接消失了。 “啊！” 脚下露出了悬崖峭壁一般的、破碎的内核。魔物会吸收所有有生命的东西，不过对于无机物似乎并不是全盘照收。概念幻击留下的不是真空，而是千疮百孔的结界。 几十米高的落差在脚下瞬间展开。 可儿能做的最好的反应就是在落下的瞬间，抓住了身后的悬崖。 “抓住我的手！” 望晴想要拉住可儿的手，他本人还在摇摇晃晃却仍然安全的防御壁里，将一只手伸向可儿。拉住了她。可儿顺势，将另一只手承在地面上，脚踩着一块突出的岩壁，半个身子算是回到了土地上。 虽然有点狼狈，不过可儿反而笑了下，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哭音和自嘲说道：“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各方面都是。”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望晴想要把她拉过来。 可儿示意他别走出安全的防御壁过来，借着望晴手臂的拉力，可儿自己试着起身。 但就在她刚想要将另外半个身子也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她身前的地面再次消失了。 第51章 死亡与复仇的终焉4 这回望晴也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的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没有任何支撑点可以借助。 “不……”可儿一瞬间紧闭了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晃，犹如要被吹走的落叶。 “用结界脱离球！马上！” 可儿听到望晴这句几乎有点喊破音的话，连点头都没有时间的，想要从中继器中拿出脱离球立刻离开。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没了支撑点，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她的手套有点太大、太滑了。而望晴握住的是她的手套。 在掉下去的瞬间，她看到的是望晴想要再次拉住她的手臂，从防御壁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如她在那一刹那就预料到的，他身下的地面也消失了。 “……！！！” 魔物吸收了大半个世界，原本平坦的雪原，一下子成了山峦林立的峭壁悬崖。 “来吧！”迪斯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出自本能的恐惧转换为充分的战意。 从魔物的体内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席卷了整个结界。 含着破灭的悲鸣、灭族的仇恨、死亡的不甘的情感，向整个空间叙述着它们的生命、它们的历史与想要继续存在的愿望。一个无法被实现的愿望。 迪斯在风暴中一丝不动、也毫发未伤。 然后在风暴结束后，毫无犹豫的向魔物发出了他能做到的最强一击。 “（——成功了。）” 迪斯在内心想到这句话。 魔物被消灭了。一切都结束了，在黑暗之中。结界的主人、冰和雪的魔物，沉入了永远的黑暗睡眠里。它的残渣，犹如哀歌着冬日离去的白梅，凋零一地。 迪斯没能笑出来，他只是再次觉得巨大的空虚感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但是、这是……必要的、最快的方法。 为了排解心中莫名的烦闷，他哼笑了几声。接着，就在逐渐空洞化的结界中心大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声，结界逐渐消散起来，能够看到来之前所在地方的景色，从天穹开始，慢慢取代着结界中的白茫。气温慢慢回升。 “哈哈……也不过是这样……哈哈哈。”迪斯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 然后，他的笑意突然停止了。 “谁？！” 警惕的看着四周。即使是他这样不修魔法的人，也感到了庞大的魔力波动。如同沙滩上突然涌现的高大海啸给人的冲击。身后的道路上，巨大的光芒闪耀。与其说是在用强大的魔法，不如说好似的魔力高强的人，胡乱使用了低级的魔法，大量的魔力却因此泄漏那样的感觉。 有出乎意料的人在身后。 迪斯转过身去。 发不出、言语来。 对方抬起了头，也看着他。眼神中突然闪现的冷漠，如同在看渺小的蚂蚁般令人颤抖。虽然外表看来高华，但这一瞥就暴露了杀气。 “你知道了这一切……。要恨的话，就恨自己的骄傲吧。如果你与同伴一同行动，我也就不会出手。” 迪斯一时混乱到难以理解状况。 “你立下了不错的功绩，假以时日的话，你确实能成为第五殿面对影灯的剑。这一点，我予以认同。不过，基于个人原因，我只能希望你在黑暗神身边安眠愉快。你应该是个有足够功德能到焰影神身边的人吧？当然，我是说死后。” 迪斯仍然无法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自己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 影灯在第五殿—— 对方打断了迪斯的思绪。 “再见。” 对方的手上，聚集起了巨大的光芒之剑，用难以想象的纯粹魔力所凝聚而成，没有念咒，就如是从体内直接引出这把剑一样。 迪斯抛开了一切无关性命的思绪，他想要逃开、想要用手边的剑挡住飞来的威胁、想要拿出防御球阻挡这一切。 但是做不到。双手双脚就如被定住，命令传递不到神经末梢。对方强大的魔力直接束缚住空间，将一切都冻结在里面。 虽然只有刹那，但他所知道的是—— 会被杀掉。 光芒之剑瞬间贯穿了迪斯的胸口。 会被杀掉。 在倒地的刹那，迪斯的脑海中只有绝望的这样的思绪。他感到的剧痛只是一刹那，紧接着就是要让人失去意识的巨大牵力在脑海里旋转。回忆像是要挤进脑袋里一样的在眼前飞速巡回，知识与信念也四处撞击。 迪斯犹如被抛上岸的鱼一般，痉挛挣扎起来。死亡的降临，让他的双手摆脱了桎梏，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可以移动起来。 拼着最后的力气和理智，迪斯打开了录音球的开关，他的理智其实早已无法做出任何推论，但是积年累月的知识与教育渗透进本能，让他最后想要留下证据。 留下自己死亡的证据，也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 就如所有人都想要做的那样。 ***** “（命真大啊……）” 望晴慢慢睁开了双眼，白色的天空在逐渐消散，结界也在逐渐消散。已经再也没有飘雪降临在这个世界了，魔物最后的哀歌也已经结束。他有些艰难的直起身子，看向身后的峭壁，心有余悸的呼了口气。 在他的记忆的最后，似乎可儿在空中展开了防御结界。然后就是巨大的冲击感传来。虽然没能避免晕厥过去的后果，但好歹防御结界成功的防御住了概念幻击，而且让他们俩人没有在悬崖下变成肉泥。 “（不过，对我而言，其实命大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不如说正好相反……呵。）” 他看向倒在身前的可儿。她的双眉也轻轻颤抖着，片刻后，就睁开了双眼。 “………我…还活着吗？”她充满疑惑的问道。 “是啊。看来是。” 可儿几乎是一个机灵的看向望晴，目光从惊讶、明了到喜悦，她用双手扶着胸口：“太好了……你也没事。我还以为死定了……但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用的防御壁吗？虽然我第一次知道有防止坠落伤的功效。” “……我……我用出来了吗？”可儿有些迷茫的摇摇头，然后再次祈祷起来，“女神保佑。我确实想要使用防御魔法，但是最后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毕竟太快了，简直就像一瞬间一样。我还以为不可能成功的。” “你本来就是风雅女神所祝福的人嘛。” 望晴笑了笑。他试着站起身来，身上并没有太大的疼痛，应该是没有伤筋动骨的重伤。然后他拉起了可儿。随后，望晴左右看了看，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的魔物结界，正在静静的崩坏。 “完全破裂还有10分钟。”望晴像是放松了一般的耸了耸肩，“最后再转一圈看看也好。拍照的话可要趁现在。”说着，望晴就从结界中取出了创造魔法所制作的，可以储存100组照片的拍照球，查看了它还有34组的储量后，就向着内部走去。 在结界崩坏的期间欣赏异界的景色，是作为神侍工作为数不多、代代相传的娱乐。毕竟，结界是个马上就要永远消失的世界，是观赏景色绝无仅有的机会。 望晴对着天空的三个月亮，轻轻按了下拍照球的侧身。然后向着前方看似是魔物巢穴的地方走去，准备和众人汇合。或许是概念幻击时地形重组的作用，两人所处的位置，几乎就在魔物巢穴的旁边了。 可儿转过身来，看向结界内部。峭壁与平原都裸露在外，空旷而平坦，一望无际。 已经不下雪了。光影城也没有下雪。又一个结界永远的消失，与现实再无区别。 可儿将双手合起来，在颌边祈祷了片刻。 “愿汝等能安息。存在片刻，即是永恒。” 她这样说出了送走亡者的祝祷后，也小跑两步的跟在了望晴后面。 ***** 魔物的巢穴里很黑，没有人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脚步声清晰可闻。 “怎么会？”望晴很是吃了一惊，他四处环视了一周，但是仍然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在这里吗？”可儿也从后面跟了上来，“我还以为大家肯定都在等着我们。” “说来，也不知道是谁杀的魔物……我们才进来半个多小时，就是拼命赶路，也很难这么快到达魔物面前……” 望晴说道这里，愣住了。 或许是谁倒霉的直接到了魔物的面前，不得不击败它的。 既然是单独一人击败它，或许会受了重伤。 这么一说，就觉得空气中确实有血的味道，人类的血的腥气，从内部飘来。 他转向可儿，两人似乎同时想到了这点，同时向内部跑了过去。 里面确实有人。 如同，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有什么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色的鳞片被剥开，露出了内部的身体。在背后开了一个大洞，能看到同样冰冷的地面。地面上全是血迹。是一看就能明白的，无法治愈的出血量。 是迪斯。 他已经死了。 在他的右手上，紧紧握着一个录音球。 第52章 被怀疑着色的殿堂 沾满血迹的录音球就摆在殿主办公室的桌子上。 周围坐满了人，殿主、副殿主、神官、文官、侍从、警卫，明明宽敞的殿主办公室，却显得又燥热、又拥挤。 “我试着用治愈术。我真的试了，摇晃着他的身体、用我最强的魔力试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已经太晚了……已经太晚了。发现的时候就已经……” 可儿坐在中间的沙发上，成了人们视线的焦点。 她全身颤抖着，反复的回应着询问，简直都像是麻木了一般的反应。声音比平时要尖细得多，恐惧、痛苦而自责的握紧拳头。 “那么，之后你做什么了呢？”殿主用沉厚的声音问道，但从中能感觉出明显的不耐与怒火。 可儿仍然在颤抖着：“我无能为力。我……我……等着结界崩坏。然后，然后就被领到您这里。我、我不知道其他的什么了。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殿主示意着周围的文官记录下可儿说的一切。一位文官用录音球记录，另一位则用纸笔写下了可儿的话。然后她深深的出了口气，沉默了良久。 可儿仿若未觉的坐着，双臂不自觉的环在一起。 在她身前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但她一口也没有喝。 “……你退下吧。去你的房间，没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出来。晚饭会有人送给你。” 可儿苍白着脸站了起来，只是一个踉跄，仿佛腿都软了一样的没站稳。艾玫晓副殿主担忧的给了站在一边的、自己的侍从一个眼神，侍从几步走过去，扶着可儿出了办公室。 可儿离开后，过了半刻，仿若陷入沉思的殿主才长出了一口气，又深呼吸了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可儿神侍所说，倒也与望晴几乎一样。”艾玫晓见状说道。 “是啊。他们所说都是一样。”傅繁英挑着眉，她的话语甚至有几分讥讽之意在了，“那么，接下来，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似乎你需要说的更多一些。作为殿主，我希望你能解释清楚这一切。” 艾玫晓侧过头去，面露伤感。她将牙轻轻咬合，不过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而与艾枚晓有些激动的情绪反应截然不同，被询问的克里马科斯却保持了沉默。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傅繁英殿主的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迪斯·瑞文哲，年仅十八岁的神侍，沄枝人，在攻击f级结界的过程里牺牲。 具体过程是，在进入结界后，由于带队的恩佛瑞祭司判断出错，导致出现了分散结界的问题，迪斯神侍被单独送到魔物面前。他独自一人面对魔物，并且最终将之杀灭。在这之后，被后来赶到的另外两位神侍发现了死亡的他。 在这样古怪的过程里，这位年轻的神侍所展现的毫无纪律、过分自大和超乎寻常的的实力，都让人惊讶万分。仿佛是丝毫没有受过团体合作的重要性和魔物的危险性的教育一样的横冲直撞。而他最终在莽撞中，还真的找到了一条可以算是成功的道路，独自击败了f级魔物，从结果上看，甚至可以位列击败魔物的英雄之列。 但是，他在完成这一壮举后……死了。 第五殿本就在赛德副殿主、黄蓝娴神侍和艾莉诺馨神侍候补死去之后名誉受到损害。因而傅繁英殿主，的确有资格对也参与了这次攻略过程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发火。 但是，傅繁英的眼中，比起怒火，更多的是冷酷。 那是和魔物有过千万次战斗的她，面对敌人时才会表现出的，稍有异动就杀灭一切的冷漠。 “我无话可说。但我可以以生命、名誉和未来向您保证，我没有杀迪斯。” 克里马科斯的眼中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声音没有感情的波动。 “这份保证，我收下了。但我要的是你的解释。”傅繁英的眼神缓和几许，但仍威压十足，神赐宝具被她紧紧的握在手上。面孔中除了怒容，还有少许的苍白，“遗言、药剂瓶、……几位神侍的证言。你要如何解释。” 克里马科斯闭上双眼片刻，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迪斯的死乍看起来像是意外，仿佛他与魔物同归于尽一般。他虽然是被剑贯穿而死，但并没有其他人见识过他所面对的魔物的招数，使用与人类相似武器的魔物也不是没有。 可是他的右手中握有一颗录音球。在录音球中，他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他只说了两句话。在不停的、令人心悸的咳嗽中，用着几乎难以听清的音调。 第一句断断续续、反复重复、仿若呓语一般，绝望又自责，令人并不想要听到耳畔。 ——对不起，艾莉。 而在最后，似乎有片刻的回光返照一般，迪斯清晰而用力的说出了一句话。是一句戛然而止的话语，他在指证凶手。 ——杀我的是影灯。 痛苦、虚弱，但是清晰。 之后就仿佛是灯枯一般的衰弱下去。声音越发的吃力，损耗着最后的生命之火。 ——杀我的是……克…… 之后，就再无声音。 迪斯用最后的话语，让同伴们知晓他是被害的。 最初，殿主还以为最后一句是迪斯的咳嗽声，而不是指证克里马科斯副殿主。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克里马科斯却越来越可疑： 首先，迪斯拿着的录音球，被确认为是第五殿发给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东西，而克里马科斯并没有将之转送或赐予给迪斯的记录。除了录音球之外，迪斯身边还有几个防御球，也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东西，迪斯身边为何会有这些东西成谜。 其次，云星彩作证说她请求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去支援恩佛瑞等人，而恩佛瑞等人作证，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是在魔物被击败后才和他们汇合的，并且要求他们原地等待结界崩坏而不是去魔物巢穴那里看看。也就是说，由于单独行动，他是在结界中的人里，唯一一个没有人证明他在迪斯遇害时间做了什么的人。 在结界里，除了迪斯，一共就只有六个人：望晴和可儿互相作证，恩佛瑞和丁冬、胡珂也能互相作证。 可疑的只有克里马科斯副殿主。 仿佛在理清思路般，克里马科斯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关于留言，迪斯神侍并没有说出我的名字，实际上，他没有指出任何一个特定的名字。” 殿主的办公室内，暖气开得充足，让人感到些许燥热烦闷。夏季的松树盆景已经撤去，室内显得空旷而无生命力。克里马科斯独独站立，而在左右的，是表情犹疑的看着老战友的、洛文神官，和一脸严肃、却低着头不语的艾玫晓副殿主。 “那么，关于迪斯的录音球和防御球呢？霖儿？” “我们与创造师联系，对比了他为每个造物制作的编码，确实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东西。而且文官也查看了，没有出借记录，并且记录是由副殿主个人携带和保管的东西。”艾玫晓的话语中充满了沉重，她几乎是强迫自己将这段话说完般。 掉在现场的防御球与录音球，被认为是克里马科斯的东西，是否是杀害了迪斯后掉落的……？ 克里马科斯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看向殿主。 “是的。我承认，那是我给迪斯的。但是，我可以向四神发誓，这是在进入结界之前发生的事情。”克里马科斯直视殿主的眼睛，“我是出于爱护的心情，希望帮助自己的后辈，才这样做的。这一点不合规矩，我甘愿受罚。但是，既然我给了他保命的东西，于情于理，我就不会是杀死他的人。” “哦？那么你如何说明几位神侍的证词？为何你在魔物死后阻止他们去魔物巢穴？” 殿主也望向他淡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在考量着他的话中真假。 如果在结界外，迪斯已经死透了的时候再发现尸体。他就可以成为第一发现人，做出更充分的应对。先杀了迪斯，再出现在恩佛瑞等人面前，一起发现迪斯的尸体。只是望晴与可儿两人的意外坠落和迪斯的留言打乱了他的计划。 傅繁英轻轻敲击着木桌，看着挂钟左右摆动，那金色的一抹光线，扰人视线。 “您所说的推测是合理的。但是云星彩神侍也证言，她找我，完全是偶然。我不可能提前计划。您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会贸然行事的人。并且，如果我是杀人者，我根本不会在那里留下证据。” “这不是对我的问题的回答。”傅繁英打断了他，冷冷道，“不用转移话题，你是怎样的人，我非常清楚。” 第53章 被怀疑着色的殿堂2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您。这是我个人的直觉。直觉告诉我不能去那里。黑暗神在这样警告我。”克里马科斯继续站立着，“您应当是知道的，殿主。我的直觉帮助我逃过了无数次危险，包括三十年前影灯的屠杀。而这次……也不例外。” 语调平淡，仿佛受怀疑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克里马科斯没有太多激动之色。 这是他伪装在外围的防护呢，还是，他真的正直无辜故而无所畏惧呢。 想到他当上副殿主的经过，傅繁英沉吟许久。只听见时钟的声音，和窗外的风声。 “我…认为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是清白的。”良久、沉默才被打破，出声的是艾玫晓，“凡事，比起能不能做，有没有理由去做更重要。杀人，谁都能杀。人非常脆弱，这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但是，谁都不轻易杀。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从一开始就很器重培养迪斯，我不相信是他做的。这不可能。殿主，这不可能的。” “霖儿。不用为我分辨。”克里马科斯打断了艾玫晓的话，“我愿意接受第五殿的一切调查。傅繁英殿主，请允许我暂时停止履行第五殿副殿主的职责。我相信您最终的裁决。” 傅繁英轻轻挑了挑眉。 “在此期间，请洛文神官代替我行使职责。第五殿神侍的鲜血不能够白流，这件事，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艾玫晓的眉宇间显现了浓浓的担忧。她想要开口，但克里马科斯给了她一个眼神。艾玫晓最终沉默了下来。她知晓克里马科斯在私下对迪斯的诸多指点，在这位他喜爱的后辈去世之后，他不能一表痛心，而还需强撑理性的在此为自己辩白。这让她几乎无法忍耐住想要为这位长年挚友申辩。 可如今，只有冰冷的黑暗沉沦，怀疑和挣扎，希望与力量都消弭于寒冷中。 亲生孩子就在第五殿担任神侍一职的艾玫晓，想象着更加恶劣的结果，感到喉咙生疼。 “不，克里前辈，我……”洛文神官也艰难的说道，“我从没有怀疑前辈。” 傅繁英与克里马科斯对视，这任殿主与预定的下任殿主之间弥漫着难言的冷气压。 “殿主，请等等。” 突然，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不是杀迪斯的人。”犹如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带着笃定，“因为，杀迪斯的人不是暗族人。” 芙依琳祭司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进来几位参与死因鉴定的人员都走入内。 芙依琳向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让它不至于因为鞠躬掉下来，然后抬起头来说道。 “殿主，杀死迪斯是‘纯光之剑’。是光族的特例中继器魔法。” 这个结论并未让殿主办公室的空气有一丝的放松。 “杀死了上任殿主的魔法，也是此。” 傅繁英殿主看着芙依琳，仿佛要将她定在一处般的神色晦暗。 “上任殿主殒命于影灯的邪使雅风之手。因此——这次很可能也是影灯的邪使所为。” 芙依琳·维尼亚，这位在整个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影灯屠杀的人，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她抬起头来，用平静的眼神看向殿主。 她所看到的是，殿主的瞳孔微微收缩，不可置信一瞬划过，接下去的是恐惧、犹疑与惊怒混合表情。 芙依琳的心中五味杂陈，在心中闪过了几个人名后，她反而感到了一丝兴奋从心底溢出。在许多年未有波澜的生活之后，她感到了一丝期待。即使她来到这个宇宙的目的已经完成，但看看关于混血儿的那些事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并无不可。 “（看起来……又要开始了吗。也或者……）” 芙依琳再次礼貌的鞠躬。再次用手扶着自己因为长年不换而有些松动的眼镜架。 “（但是，你做好准备了吗，可儿君？……不。风雅君。）” ***** 可儿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可抑制的啜泣着。 她想要将脑海中的画面和声音都一同摒弃出去，但是越是这样想着，越是将恐惧的事物推到眼前。 ——对、……对不起……对不起……艾莉…… 迪斯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在耳边回放。 当时是望晴第一个发现录音球并且重放了录音的。是他们两人第一个明白，这不是意外，而是影灯的又一个阴谋。 那段对话，仿佛是梦靥一般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 难以想象，昨天还在有精神的与自己辩驳、还在为自己的理念而横冲直撞的人，今天就只剩下沾满血迹的尸体。 ——对不起。 明明自己是协同使，明明发誓了不让任何一个人成为下一个艾莉·诺馨。但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呜、……” 可儿压着自己的声音，只让泪水从眼眶里挤出来。 希丝皇女回到了风露，整个宿舍只剩下可儿自己，在并不算昏暗却毫无生气的冰冷灯光下，她的影子在地面微微摇曳。面前的晚饭一口未动。可儿觉得反胃到只要吃一口，就会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去。恶心的感觉让人头疼欲裂。 也不知多久，可儿觉得自己哭没了力气一样的，身体的颤抖都快成为了痉挛。她深呼吸了两下，拿起一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喝了两口。然后只觉得下一次的恐惧与悲伤又袭来。她将自己卷缩成一团，弓着背，将头埋在膝盖中，无声的颤抖着。没有办法遏制住自己的情绪。 从没觉得冬天这么冷过，仿佛要将人冻僵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传来了敲门声。可儿先是一个机灵，她甚至一瞬间有着坠入深渊般的糟糕预感，但在理性的驱使下，她还是走到了门边，尽量平稳着气息。 “是谁？” “可以让我进来吗？” 可儿没有犹豫的打开了门。 望晴站在门口，他的面色也很苍白，仿佛大病一场后般。看到可儿的样子，并没有太过吃惊。只是目光担忧的看向可儿。 可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并不太适合见人，眼睛胀得厉害。 “抱歉。我去洗把脸。你……随便坐下。” 可儿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盥洗室稍微洗了洗眼睛，将仪容整理到勉强能算是整洁，才走回客厅。一眼就看到在桌子上，望晴摆了一碗用餐盒装着的粥。 “我妈妈做的，我想你今天也大概吃不下饭去，给你送来一点。” “……谢谢。”可儿无精打采的道。 望晴将勺子也放在粥里，然后抬起头来说道：“被询问的那么累，中午也没有吃饭，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 可儿坐到沙发上，拿起勺子来，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她恹恹的摇了摇头。 望晴倒没有继续劝下去，反而是说起了别的话题：“说来……当初，艾莉死的时候，希丝皇女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不肯见别人，也不肯吃东西，都将风露皇后从风露皇都闹过来了。丁学姐与洛神侍也没精神了很长一段时间……别说她们，我也是很久没有办法恢复过来。” 可儿握紧了勺子的把柄。 “虽然是经历过一次，但是这次看到这种情况，还是很难忍受……”望晴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我刚才听说，杀了迪斯的凶手已经被查出来了。是芙依琳祭司负责的调查最先有了结果的。” 可儿停下了手中的勺子。 在灯光下，她有些颤抖的手，被映照成了抖动的影子。 “是谁？”可儿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急切语调追问着，“是谁？” “影灯的邪使雅风。” 可儿呆愣片刻后，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她也没有死？就如影灯没有彻底消失？” “谁知道呢……”望晴摇了摇头，“不过，正是因此，你和我，还有其他相关人员的禁足都取消了。不过，对外公布的还是，迪斯是不幸的独自遇到魔物身亡的。” 可儿感到喉咙干涩的难受，但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半响，她有些哑着嗓子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五殿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了。一次是意外，两次……我只能说，我们都要小心点。也许下一个就轮到谁了。” 可儿感觉到从脚底到头顶的寒意。 但是，心中又有另外一个感情让她的全身不至于坠于冰窟。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愤怒。 “影灯所做的是错的。这样只会更糟。即使是对混血儿……” 望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才说道：“你知道吗，我听母亲说，迪斯的死讯下午就在文官系统内传开了，而旧城区那边上悼文最快。贾文官还特意从混血儿聚居区找了不少人签名缅怀迪斯。第五殿也接收了这篇悼文……准备在葬礼的时候一同放入陵园。让神侍接受混血儿的缅怀并且放入陵园，还是第一次。你想要走的道路或许是一条能走通的道路。或许也是让影灯放弃的唯一办法。如果你成功了，迪斯就不算白白死掉。” 可儿看向望晴，眼睛微微睁开。但望晴却没有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对视。 “不过，在那一切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吃点东西？” 可儿再次看向了面前的食物，已经凉透了的面条——第五殿派人送来的晚餐，还算是冒着热气的粥。脑袋依旧感到微微晕眩的难受。 “……或许……是啊……” 可儿用勺子乘了一点粥。感到恢复了一点力量，她有点机械性的将之放入口中。 感觉略带咸味的粘稠物体从口中滑入胃里，胃发出了轻轻的叫声，仿佛已经饿得不行了一样。尽管仍然悲伤、依旧害怕，可是却有了想要吃点东西的*。可儿再次乘了一勺。 “还算好吃吗？” “恩。谢谢。……我是说，那些话。” “不用。即使我不说，有一天你也能抵达这个结论的。” 可儿感到握住勺柄的手不再那么僵硬。身体打了个机灵一样的，从胸口温暖起来。 只是这并不能驱散在她心中的疑虑。 第54章 被怀疑着色的殿堂3 在迪斯死亡事件后的第二天，可儿获得了难得的休假，实际上前一天目击了悲惨事件的诸人，都被准许休息三天。虽然看到第五殿内部增加了不少警卫人员，但作为中立城市没有军队的光影城，这样的守备是否能让人安心，也是一大疑问。 第五殿内的气氛比起肃穆，更像是紧张。 穿过庭院与正殿，走向纯书之殿的路途上，几乎没有看到文官或侍从在悠然行走。即使偶尔有两三个文官，也是结伴同行、拿着文书、步履匆匆。或许第五殿正在尽最大的能量彻查此事。 纯书之殿还照常开着，里面仍然只坐着了一位懒散的文官与两三位负责打扫卫生的侍从。书本的味道与往常比没有任何不同。阳光从书本摆放的缝隙，从一个书架、照射到另外一个书架。从入口望不到尽头。 可儿平日总是会对纯书之殿与外界不同的沉闷空气皱眉，可她今天却深呼吸起来，为至少此处和平日没有差别，感到心安。 文官看了一眼可儿，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就继续歪着头坐着。侍从们则是向可儿的方向行了行礼。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 “就是这个……” 沿着编码，可儿找到了光族历史的书架，从一份资料集中翻出了记载光族特例魔法“纯光之剑”的记录。纸张已经泛黄，不过还没有发软，从记载来看，是从另外一本写普帝国复国史的书籍中摘录下来的，原本载于《普帝国资料海岛篇·第四卷》。 文字中好像有利刃一般的坚毅。 【吾之神明，请赐予吾等守卫领土的力量吧——！ 吾之神明，请赐予吾等不畏困境的力量吧——！ 以光族的名义，向您祈求，光明神冰黎啊，请赐福于众生吧！】 那是漫长而久远的战争年代。在纪光历还没有采用的时代，前现代时期，被变革历所记录。所谓变革，是指的第一次和第二次魔法革命，也就是那之后，生产力飞速发展，交通便利起来，光族和暗族摩擦也逐渐加剧。 从变革历1105年开始，光族的普帝国与暗族的音梦国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被称为第一次光暗战争。两者势均力敌，战争时断时续了半个世纪，造成了超过一亿人口的死亡，但并没有能分出胜负。 转折点出现在变革历1192年，那时在普帝国的领土上，出现了极为强大的魔物——其强大与恐怖超越历史上记载的所有魔物。人类根本不能阻止它，因此，它具现化在了现实里，并且开始了有记载以来魔物对人类最糟糕的大屠杀，不到一个小时，就有超越7亿人死亡，直到芙蕾神和风雅神随后赶到，联手压制了魔物的暴走才停息。这场意外将曾经叱咤一时的普帝国灭国，甚至可以说是将光族整个灭族了。残余的普帝国人逃往了南部海岛，苟且安生，被称为“漂洋过海的旅客”，过着悲惨而穷困的日子。 对光族人的进一步追捕原本是暗族的首要任务，但是由于突然的获胜带来的狂喜，和狂喜后的战果分配不均，导致了暗族内部的分裂。在不断的内斗中已经无暇顾及剩余逃命的光族人。在变革历的1244年，反对音梦统治者的势力脱离了音梦国，成立了沄枝国，随后二者又进行了近十年的战争。而在暗族内耗的同时，仅存的光族人在南海休养生息。 看到了暗族内部冲突不断、边防逐渐衰弱的时机，光族人向他们最为推崇的神明——光明神冰黎祈求祝福。 他们拥护一位幸存的罗氏皇族后人，准备复国。 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非常散乱，多是一些散佚各处的文字材料。毕竟当时的光族已经被认为灭了族，根本没有对他们在做什么的详细记载。甚至古代普帝国的资料，也有很多残损不全了。 不过，光族，今天，和远古的历史传说中一样，又能够与暗族双足鼎立。 这个实力，让那些无意义而杂乱的材料被重新搜集起来，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不至于被遗忘到历史的角落积攒灰尘。 而创造这个新的历史的诸多奇迹之一，就是光明神所赐下的特例魔法“纯光之剑”。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原本需要极高的魔力量才能使用，不过在有诸多条件齐备的情况下，变为了人可以借用神力使出；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和绝大部分魔法不同，借助神力的魔法，就要求对象拥有相当高纯的契合度，也就是：必须是纯血的、在祖上从未联姻它族的光族。 【——怀有希望。是最棒的事情。 神的声音这样传达过来。 ——不断前行，一步一步走上螺旋梯，向着更高的位置，目所能见的位置走去。 神的声音这样传达过来。 ——既然如此，吾赐予你们这个魔法。只有纯血之族人，方可使用。 罗氏走过去，跪在神明身前。 ——去寻找合适使用的人，承继前事，不忘历史。铭记吾之话语，也铭记汝等先人的话语。只要这样，光明就不会堕入深渊。】 在书的海洋中、沉眠的知识，苏醒于新的脑海中。 紧接着的，就是关于普帝国的先人四处寻找魔力强大的纯血光族者的故事了。 将泛黄的书页合上，可儿小心的将之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心中终于有些明白殿主等人的判断所来。 纯血光族魔力强大动机鲜明·隶属影灯。 能够想到的就只有那位令人畏惧的，被喻为影灯的守护者的邪使雅风。 关于邪使雅风的记载不多，但在旧城区，她的名字却是无人不晓。虽然她本人是个光族，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帮助混血儿组织影灯，对第五殿的杀孽有不少都是这位实力超群的人所做，因此得到了与神侍相反的邪使之名。她的能力强大到不合常理，甚至有人传言，她手上也有神赐宝具，还有人说，假设这位肯加入第五殿的话，说不定都可能被神选为特例神侍。 雅风很可能并不是这位“邪使”的真名。虽然影灯号称自己得到了风雅女神的支持，但是雅风却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与风雅相反，仿佛在蔑视神恩一般桀骜不驯。 二十年前，雅风就曾经突然出现在已经有了七人的结界里，将除了侥幸逃脱的艾玫晓以外的所有其他神侍杀死。这超越了神谕的界限，肆意对这一“七人规则”进行嘲讽的人是便是邪使。 迪斯的死是她所做，也完全有可能。 但问题是：第一，雅风早就被声明死了。在十七年前影灯消失匿迹的时候。 可儿有点自嘲的笑了笑。 第二，迪斯应该不太可能认识雅风或者任何一个影灯的人。但是在他的遗言中，他却很明确的指出了对方是影灯的人，并且更进一步的，似乎打算说出对方的名字来。 第三，如果是邪使雅风做的，按照她以前的风格，应该将包括可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杀掉，而不是只杀迪斯。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可儿决定去看看有没有关于邪使雅风与影灯的资料。但是到文官处一查，才发现大部分资料都只有留殿神侍或准留殿神侍才能查阅，可儿并没有权利查看。公共区域内的，只有一本《影灯史录》。 她按照编码找到那里，却发现书架上空无一物。 “……” 感到的是，被一只大手所包裹、隐瞒，在黑暗中前行，这样难言之感受。 “在找关于影灯的书吗？” 和图书馆清冷气氛相配的，清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雨神侍轮椅的声音传来，她依旧披散着长发，穿着典雅的长裙，盖住她的双脚。在稀疏的光线中，她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光的冰冷和温和。 雨膝盖上似乎放着一本颇厚的硬皮书，看不到封面，暗红色的封皮有着历史的痕迹。 在她身后的，是两位低着头的侍女，大概是雨从自己国家带来的侍从。虽然仅仅是雨的侍从，可儿却感觉到这两人也有相当强的魔力，也许也是有保护雨的职责在内。就如希丝皇女的侍女茶梅也有不错的身手。 “是的。” “呵呵。找不到？第五殿的秘密可不少。……过来陪我坐坐吧。” 雨示意侍女将她的轮椅推到旁边的桌子前，可儿站了片刻，也坐到对面。 “雨是来……？” 冬日早上的冰冷，图书馆的空旷，某种冰洁而空灵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回荡。如同是用竖琴一音一音奏出的曲调，空气给人那样的纯洁触感。偏白的光，斜照在雨身上。她并没有回答可儿的问题，别开视线，静静的将轮椅滚到长桌旁边，将膝上的书放到了桌子上。 身披着红色的羊毛大围巾，深蓝色的头发披散其上。睫毛如同是结了寒霜一般，在光辉中反射着淡淡白色。 即使身为女性，可儿也一瞬为这清冷的美丽而动容，雨其实是位非常漂亮的人。但是，同时，有些胆怯的心情，也同时爬上她的心头。面对雨的时候，心中会升起难以言说的退避之心。与随和的希丝皇女完全相反，雨从来都是端足了架子的贵人。 现在也不例外。 她将可儿叫到此处，却又如没有看到可儿一般的沉默不言。 但是意外的，可儿也没有对她生出不满之心来。 两人从选拔赛时就是搭档，应该比旁人更加熟稔些——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整个第五殿里，除了过去就与雨有面识的希丝与望晴以外，就只有可儿还能与雨说上话来。哪怕是其他祭司与神官，也几乎找不出雨愿意交谈的人，除了面对副殿主与殿主时才稍有好颜色。她是个冷漠又高傲到这样地步的人。 气氛沉闷到让人紧张。 第55章 被怀疑着色的殿堂4（修） 可儿抿了抿唇，最终问道：“雨觉得真的是邪使做的吗？为什么……？” 虽然为人不易接近，但雨确实是个非常可靠的同伴。力量强大、从不失误。而且，两次惨剧的发生都在她恰好不在的时候，仿若是她的存在阻碍了对方的行动般。 讨论这样的问题，在可儿所熟识的人中，似乎雨是位合适的对象。 雨依旧沉默不语，但她蓝色的双瞳微动，似乎在考量可儿询问这个问题的含义般。 侍女无言的为雨拿来一杯热水，雨轻声吩咐了她什么，侍女又匆匆而去。 又是一段沉默，雨这次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 “呼……”雨轻轻的吸了口气，“如果由我的口中回答是或者不是，你就会停止思考了。但是，那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她将自己膝上的书打开，翻到一页后推给了可儿。 被打开的、看起来像是资料集的书，被翻到了这样的一页——影灯内部记录223号：纪光历1005年4月5日，邪使6人死亡案，特征，疑问。 是二十年前的血案的记录。 可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知道雨是怎么得到这样的密件的，显然，雨也不可能属于第五殿的留殿神侍之列。不过，即使问出这个问题，也能想见雨会沉默以对。 她只能用有些颤抖的手按住那一页。 而侍女已经再次回来了，她方才似乎是帮雨去取另外一本书。用烫金的字体所书写的名字是《沄枝皇室丑闻调查录》。镶金的封皮在光与影的映衬下有着高雅的神秘。雨打开了它，看了起来，表情不算严肃，不如说有着两份看戏一样的轻松。 似乎是表明，雨会在这里等到可儿看完这份内部记录，并且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可儿再次看了看雨，心中猜测着她的想法，最终好奇心还是让她看了雨拿过来的东西。 一看就无法遏制住继续往下翻的*。 注意到时，太阳已经无法从窗子里望见了，已经到了正午。 虽是冬日，但午间的阳光依旧充足，外边的积雪有的凝成了块，有的仍然柔软，和暗黄的草一起，构成了黄白斑驳的大地。 可儿只觉得背后被汗浸湿，心跳无法平息。 她再次看向整个资料的第一段。 【邪使雅风的来历不明，查找不到其户籍，她是在影灯初创期（注1）时突然出现，并作为实质上的创始人之一活跃。 有影灯被俘的证人表示，她起初自称是混血儿的同情者，参与了当时几次针对第五殿屠杀的反抗运动与复仇运动，取得了影灯其他创始人的信赖，并且也是她首先提出以袭击第五殿，取代第五殿，并最终取得光影城实际控制权的方式来改善混血儿的生活的方针的。 注1：影灯初创时期是指第五殿奉黑暗神之命令，将当时光影城的混血儿屠杀大半的时期。1000年5月，黑暗神以混血儿为不敬为名，要求第五殿减少其辖区内混血儿的数量，限制为当时旧城区混血儿数量的一半左右，也就是五十万人以下。 第五殿执行了这一命令，杀害了将近1万混血儿，以新生儿控制为主。但削减混血儿人数的进程并不顺利，在旧城区造成巨大不满与反抗，并产生了针对第五殿的复仇，第五殿对此进行了镇压。直到1003年影灯正式宣布成立为止，共有将近4万混血儿在冲突中丧生或被杀，另有10万混血儿被迫离开光影城，剩下80万左右的混血儿仍然在旧城区生活，虽然并未达到黑暗神要求的目标，不过第五殿似乎停止了其行为。】 “……这是真的吗？” “在问什么？” 雨抬起头来。她合上了那本《沄枝皇室丑闻调查录》，用蓝色的眼神凝视着可儿。 “我虽然知道第五殿曾经强制的控制过混血儿的人数，因此才产生影灯。但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屠杀吗？” 雨闭上眼睛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个生活在旧城区的人都不清楚——天知道。当时光影城风声鹤唳，整个旧城区都与外界隔离开来，后来黑暗神和物质女神又联手封锁了消息，抹去了大部分证据。因此，别说我，就是当时生活在光影城其他地区的人，也不太确定资料是否有夸大的成分，只能模糊的谈论似乎有这么件事。但正如你所知，黑暗神要求第五殿减少光影城里的混血儿数目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问题只是用过什么手段而已。……可儿，你是生活在旧城区的，你在孤儿院里，有哥哥或者姐姐辈的院生吗？” 可儿无话可答。 虽然不是没有，但很少，而且大都是1003年以后被送来的。可儿几乎是作为大姐姐成长起来的。在她下面，却是有不少的弟弟与妹妹。再往前的，都是如麦迪森奶奶这样的老院生了。中间确实整整缺了一代人。 “…………” 雨仿佛是早就知道可儿会是这个表情一样，用有些虚无、也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她，继续说道：“黑暗神真是喜欢教唆这种事情……没有空穴来风的仇恨。” 可儿将双手握在一起。 影灯会如此怨恨第五殿，也不是没有道理。算上那些背井离乡的混血儿——在除了光影城以外的地方他们连工作都无法找到——将近15万混血儿的性命死在第五殿的手上。换了谁都会选择复仇。 影灯的复仇，首先就是向第五殿的第十一届神侍开刀。 虽然第十一届的神侍是1003年刚刚入选的神侍，根本没有参与对混血儿的屠杀，是完全无辜的。真正参与屠杀决策的反而是傅繁英、吴蛟、赛德那一辈的人。但影灯方面却说，正是因为他们是无辜的，才要这么做，因为正如混血儿付出了无辜的生命一样，第五殿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最震惊世间的恶*件，就是1005年4月，邪使雅风在结界内杀死了六位第十一届神侍的事情。那时，唯一侥幸逃命的是因为扭伤脚踝，被安排在魔物巢穴外休息的艾玫晓神侍——现在的艾玫晓副殿主。 手法与这次迪斯遇害看起来几乎一样，是在原本已经有了七人的结界中，突然冒出了第八个邪使进行了杀人。而那次的人们的遇害伤口，却是与艾莉那次的事件一样的，是镰刀的伤痕。 紧接着，1005年6月，邪使雅风用纯光之剑杀死了时任第五殿殿主弗斯·奇乐。 这就与迪斯遇害的伤口是一样的了。 随后，1005年12月，在原本准备继任殿主的吴蛟副殿主的继任仪式上，一名影灯的人潜入，对毫无防备、正在庆祝的人群大开杀戒，杀死了当时在场的众多宾客、侍从、文官以及不少第五殿的神侍、祭司。存活下来的只有吴蛟、赛德、克里马科斯、芙罗蕊等为数不多的神侍们。随后吴蛟副殿主引咎辞去殿主的职位，而是让给了当时还是神官的傅繁英担任，这一担任，就是十七年。 接着，在大家都以为影灯真的要将第五殿消灭的时候。他们消失了。 他们原本叫嚷的口号成了一句笑话。十七年的时光流逝，让原本有所期待的混血儿们也忘记了他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新出生的混血儿们，早就不知道那段历史，对第五殿抱有亲近——也诞生了许多像可儿这样的温和派。作为大陆上唯一的光暗混居的城市，这里，是光暗混血的人唯一能勉强生存的土壤。许多人相信，参与第五殿的建设，是唯一能够让混血儿生活的稍稍好一些的方法。 不得不说，第五殿给混血儿的恩典也不少，这些年也在越来越好……在屠杀前，混血儿是不允许学习中继器魔法的。现在则是可以。至少有个谋生的手段。诸如此类，第五殿在不断的给旧城区“糖果”。 只是，稍微有些年龄的混血儿都在恐惧的是，不知道哪天，第五殿又会夺走这一切。 这就是可儿所看见的旧城区，就是她所知道的隔阂。 她过去只是不像如今一样清楚为什么。 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慌与畏惧，正是她亲身感受到的。 可儿低下头去，片刻后，轻声道：“但是……我就是想要改变这样的事情。” “不坏的想法呢。”雨用手滑过长长的发丝，侧过身，平静的道，“不过，我们似乎有点谈的太深了。打住吧，这不是个好话题。可儿，以后你应该记住这点：不要总是对人说你要做什么，想要改变什么。这是我对你的建议。包括今天你所看到的东西——虽然如果你想要说出去，对我不会有什么，第五殿还管不到我身上，但对你而言……” 可儿没有回答。 她再次看向了那六位第十一届神侍遇难者的名单。然后将那些名字与自己身边的人一一调换过来，想象着如果是望晴、星彩、丁冬学姐她们出现在这样的名单上，只觉得难以忍受。 影灯想要一个一个的杀死现在的神侍吗。就如他们过去做的一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吧。但是，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里面说的是真的，我却反而觉得，迪斯的事件不是影灯做的，或者也不是邪使做的……” 第56章 戴着面具的博弈 迪斯之死是邪使做的——这确实充满疑点。 首先，这份材料也推测邪使死了。毕竟十七年前影灯突然消失的太过诡异。很多人都猜测是邪使意外身亡才让他们的计划失败。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能解释影灯的放弃。 其次，影灯在销声匿迹后，从它们的聚集地缴获的材料来看，影灯已经在转变方针。他们希望成为“第六殿”，取代第五殿的地位后，放弃暴力手段。 有一份材料甚至显示不少影灯的成员认为采取暴力手段，反而会使得混血儿的处境更加艰难。即便将第五殿的人赶尽杀绝，也不能够让人们真正认同它的主张。复仇的主张，在影灯内部已经逐渐让位于建立新的制度的主张了。既然已经过了十七年，复仇的意愿应该更加被稀释了才对。 雨轻轻的笑了下：“不错的想法。” 可儿却咬着嘴唇：“但是，无论怎么想……却也只能是邪使。” “确实没有别的答案了。”雨唇边的笑意也没有消失，她就如来时一样，自顾的道，“时候不早，我要去用午餐了。请你自便，可儿神侍。” 虽然没有吩咐，但她的侍女走过来，说了一声抱歉后，拿起了可儿面前的书。 桌面上再次空无一物，就如起初一样。 侍女推着雨向纯书之殿的门外走去。在走到第一个书架的前面，光线挡住脸庞，犹如融入安宁的黑暗的时刻，雨突然用并不算大的声音说道： “……说来，你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警告。” 可儿抬起头来，一时没有理解雨是否在对自己说话。 “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我不会干涉。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条路的尽头，绝对不是鲜花锦簇。但是，你仍然有这样做的自由，为选择承担责任，就是如此。” “雨神侍……你在说什么？” “望晴的事情呀。” 雨平静的说道。 可儿就像是被刺中心窝一样的，将手贴在胸口上，握成拳。 然后，她深呼吸了下，终于问道： “为什么雨神侍会让我远离他呢？……我怎么做，总归是自己的事情。” 雨转过头来，她似乎是有些吃惊可儿这次没有保持沉默，回应了她的警告。她轻轻笑了。凝视了可儿几许。那个问题，让她如冬日的水仙一般，静静不语。几息后，她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只露出了微含疲倦和淡淡哀伤的侧脸： “你说得对，和我无关。但是，可儿君，你根本不了解他。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温柔的面具而已。当面具碎裂的时候，离得越近，碎片就刺得越深。况且，对于带着面具的人，旁人越是喜爱那面具，就会给戴面具的人越深的负担。彼此痛苦、背叛……只会是个非常、非常悲哀的故事。” 如同自言自语般，淡淡的白雾从口中逸散，让面容有些不真切的迷幻。 但是雨很快就继续道：“不过，我和你说的已经足够多了。维持初心也不坏。没有谁全知全能，在面对真实前，守护自己的真心也不是坏事。” 但可儿，并没有被雨的话语所击倒，她的眼中，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怯懦。盛着清澈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温柔，可儿看着雨。 “谢谢。”她轻声说道。 “……” “从选拔赛时那次就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谢雨神侍。今天的事也是，那些资料……。你是出于关心我，才会说这些的。我会再好好想一想你说的事情。不过……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一样。可是，也并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直接将自己的灵魂呈现给谁。我仍然喜欢着大家，也喜欢着雨神侍，或者喜欢着自己。这是我的事。这是我的事，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这么做的。” 轮椅上的少女没有回头，但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在笑着：“呵呵。果然，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既然如此，就请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吧。我的建议对你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看不到雨的背面，轮椅的后座，挡住了她的身影。只有深蓝色的头发垂下，轻轻摆动着。 就如巨大面具、不，壁障。阻隔着交流。 窗外、阳光正浓，隔夜的积雪，慢慢融化了，浅薄处成为清澈的水，升入了天际。然后或许在不知哪个日子，会再次降临人间。深厚处则逐渐僵硬起来，成为半透明的、凝固的东西，紧紧贴服于地面。 “但是，”雨转过头，用带着真实的警告与淡漠的双眼直视着可儿，“无论如何，小心点，影灯。” 如果言语也能有杀伤力的话，就如将冰之柱直接投射穿过身躯的一句话。雨完全没有了方才那种友好的劝诫之意，而是真正在警告一般。 随后，雨示意侍女将她推出了可儿的视线。 就如雨所带来的那本资料集最后的话语一般—— 【或许，你过去从不知道影灯。但影灯，却可能从没从你的身边消失过。】 【第五殿联合诸多国家追查影灯的下落，没有一年停止，监控体系也运作了超过十年，但从来没有结果，最后的判断是，或许他们隐藏着身份，在人群中的某处。】 【也许就在你的身边。】 这不详的箴言，深深的印刻在可儿的脑海中。 ***** 不详的空气也回荡在殿主的办公室里。 “神侍遇害……实为不详……恳请核查……” 傅繁英的目光几乎可以贯穿手上的文书。她带着极度的嘲讽，又念了上面几句，然后摇着头，看向在她身前的洛玖曦。 和雨神侍、希丝皇女一同在迪斯遇难那天申请回国的第十五届神侍。 洛神侍跪在殿主的身前，一身素色的衣裳，她用黑色的双眼直视着殿主。 “这是、认真的吗。” 良久，放下手上颇具厚度，因此格外给人庄严感的纸张。傅繁英的面孔稍稍僵硬，眼神含着探究。 “回殿主，我只是传话之人，我的言论也许并不能代表普帝国，但若以我个人的判断——是的。”洛神侍的面容严肃，正直的眼神中并不含一丝退让。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这次回家探亲后，接到迪斯悲讯，后被宣召到皇宫，帝皇命令我与普帝国驻第五殿的使节将此‘请愿书’交到您的手中，此事，绝无半分虚假，此中之言，恐怕亦然。” 请愿书，听起来是为悲苦所困之人的哀求之书，但是，作为外交文书呈上，又有了不同的意义。洛神侍所呈上的文章很长，辞藻华丽。但其中阴毒的意思，却将一切的修饰的美都驱散殆尽。 文章是关于迪斯的遇害的。若是悼文的话，那理应是怀着悲痛和心接受；若是询问真相的质询的话，第五殿也有回应的话语。 但是，这篇请愿书的内容，并不是以上的任何一个。既没有对这位年轻神侍的死表示同情哀恸，也没有对其死因表示怀疑不解。不仅不同情，反而还嘲笑其自作自受，不仅不疑惑，反而还言之凿凿的说出了死因。 普帝国认为，迪斯死于神的处罚。而且，向前回溯，他们认为，连在上次事故中艾莉神侍候补也是被神处罚而死。 艾莉和迪斯的死都“非常异常”、“实为不详”。 对于迪斯之死，普帝国提出的疑问是：f级别的结界相当容易攻略，极少死人，因此，迪斯异常的死是神的惩罚的体现。而向前回溯，他们也指出了艾莉·诺馨之死的异常，毕竟当时现场被“凶手”安广烈杀死的人中并不包含艾莉·诺馨，艾莉是第二天才死去的，而与她受伤程度差不多的罗三重等人则都活了下来，这种异常，也是一种神罚——虽然结论不太一样，不过和当初怀疑可儿的迪斯提出了同一个证据。 进一步的，普帝国又指出，上届的神侍中恰没有沄枝人。而这届神侍里，艾莉·诺馨与迪斯·瑞文哲都是沄枝人，却都在几个月内就死了。另外，之前遇难的赛德副殿主也是沄枝人，而第五殿副殿主遇害的事故，除了二十年前的影灯作乱，就是这次了。连着有三个沄枝人在第五殿身亡。 这是针对暗族沄枝国的神罚。 光族提出了这样的论点。 “一派胡言。”洛文神官握紧了拳头，虽然他本人来自音梦国，但还是光族的这份文书生出了同仇敌忾的气愤，“光族有什么理由这么说？！” “回神官的话，理由的话，都在文书里写明了。”洛玖曦看向殿主，“帝皇希望我能够在今天向您确认，这个请求，是否能够通过。” 在文书的最后，普帝国要求第五殿“顺应神意”，重查沄枝国在六年前发生的一件皇室丑闻。 那的确是件举世皆知，且到今天还是街头巷尾引爆话题的好题材的毒杀事件。时任的沄枝皇后——她是现任风露族皇的姐姐，希丝皇女的亲姑姑——与沄枝庶出的三皇女一同中毒，皇后毒发身亡，三皇女则双目失明。当时在暗族内部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可是沄枝国内部却强硬的压下了一切消息，甚至为此和风露国在外交上惹出了许多不快。其真凶直到今日也没有查明。 “这根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光族惯会见缝插针，现在第五殿出了这种事，还要挑拨暗族之间的关系吗？！”洛文几乎站了起来。 “等等，洛文，你先冷静下。”克里马科斯让洛文神官坐下，“洛神侍，希望你能回答我这个暗族副殿主的话。如果第五殿不打算调查这件事，那么，这上面的迪斯和艾莉死于神罚的‘推测’，是不是就会被不知名的文人编成散布世间的传言？” 第57章 戴着面具的博弈2 “我不能保证不会。毕竟，副殿主，我自己也终究只是传话之人。” 即使面对着副殿主的探询，洛玖曦也依旧是不卑不亢。克里马科斯明白，对于洛玖曦这个个体进行任何的追逼，都是毫无意义的。不如说，只能让事态恶化。他按下还想要说什么的洛文，然后看向了傅繁英殿主。 艾玫晓的眉宇稍稍忧虑，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虽然这是光族普帝国的请求，但她并不打算在殿主决定前进言。毕竟，处境复杂的她，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她也曾经是普帝国人，尽管如今已经成为光影城人十余年了。 光族的神侍，比起暗族的神侍来说处境更为尴尬。 在这一点上，艾玫晓没有怪罪洛玖曦的意思。 暗族有四大持神赐宝具的大国，还有诸多小国，所联合而成的“凝暗邦联”十分松散，因此很难对第五殿神侍形成威慑力。若是例如，音梦国拉拢某人，那么说不准长年和音梦关系冷淡的镜月国就会出来指责它不守约规，破坏第五殿的公正原则。 而光族，虽然并不仅仅只有一个国家，却只有一个能够站在台面上说话的国家，也就是普帝国。重视传统和国家归属的光族，若不偏帮本族，必会受人指责。只有如金晶祭司一样，彻底和普帝国决裂的神之侍奉者，才不会感到这份压力——可是，却会有如履薄冰、无所凭依的空洞恐惧。 当然、若仅仅是自身受到威胁的话，艾玫晓不会畏惧而不言的。更重要的原因是—— 第五殿，作为一个整体，决不能和光族的唯一大国普帝国搞坏关系。 它所具有的裁决力，是建立在光暗双方的承认下，才能微妙维持的力量。所以、对于普帝国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早就是平常事了。作为光族的副殿主，只有在“沉默不言”和“鼎力支持”二者间择一。 这一点对傅繁英殿主也是一样。 “第五殿不可能接受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迪斯和艾莉两位孩子不是死于神罚。我想象不出他们冒犯了哪位神明。” 傅繁英毫无犹豫的说道。 “虽然这并非我本意，但我还是要向您确认，您的意思是拒绝吗？” 洛玖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刺心。 第五殿若是回应普帝国的要求，开始调查沄枝的话，势必会引起暗族的反弹。傅繁英殿主的选择也有其道理所在。 洛玖曦只是平静的问着。 傅繁英闭上了眼睛。 “不——请你转告特使。再次调查可以，第五殿可以接受这样的请求，作为光族和暗族之间的协调者，我们以前也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第五殿决不认同‘神惩罚第五殿神侍’这样不确定的猜测，对艾莉也罢，对迪斯也罢。换句话说，若我们插手调查，最低的底线就是，这样的可笑猜测不能流行于世。” 克里马科斯看向傅繁英殿主，但没有说什么。 如果天平只有一边放上了重物，那么必然会向那一边倾斜。如果一件事做了只有坏处，不做却没有损失，那么第五殿的选择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为了让第五殿的决策者犹豫、普帝国，这次确实是找到了合适绑在天平另一边的重物。 神侍被神罚这种猜测，动摇的是第五殿的立身之本。被神所承认的基础。第五殿不可能放任这种传言传播。可是真正的真相同样不可告人，影灯的再次出现，邪使再次开始杀害神侍，这些消息都被第五殿压了下去。 第五殿对外的口径都是，艾莉死于光族激进份子的无差别攻击，迪斯死于不幸的事故。但是，普帝国的这种富于“想象力”与冲击感的推测，想必可以博取人们的视线。到时，不论解释与否，都会使得第五殿名誉受损，甚至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到影灯及其同情者。 第五殿的立身之本是强大的力量，这份强大才能给人安心感，才能在光影城这样的战略要地创造一个相对公正的环境，才可能成为光暗之间的稳定力量。这份力量的不容动摇，哪怕是虚饰的稳定。 所以、第五殿所面对的选择是，要么答应普帝国的请求，调查沄枝，要么就得准备好面对普帝国刻意传播的谣言，无论澄清与否，都会面临着名誉的损失。要么动摇公平的信条，要么动摇力量的根本。 只是如何选择的问题。只是，其中一个是伤及根本，另一个，则是还有缓和的操作空间。 其实，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得不当一回普帝国的枪。 殿主的决定，已经毫无猜测的必要。 暗橙色的沙发，如今看起来总觉得有些灰暗的不详。 洛玖曦看起来也放松了不少，她似乎也不希望第五殿在此时与自己的母国发生冲突，她抬起头来：“我明白了。请允许我将您的回答转告帝皇。我无法代表帝国，不过我想，仅仅是隐瞒这封请愿书上的传言这件事，帝皇还是能够做到的。普帝国会上一份新的请愿书来，不会提及这次的种种事件……” “既然如此，你去吧！”傅繁英像是要驱赶一般的，疲惫的摆了摆手。洛玖曦却丝毫没有失礼，站立后，款款的屈膝半分，才悠然的退出了室内。随着室内门关闭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傅繁英轻轻的叹息声，她将玖曦呈上的请愿书推了开来，似乎是偏头疼又发作了一般。 “普帝国又在搞什么鬼……”洛文神官小声的抱怨道，用讽刺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姜礼神官，“把第五殿当枪使，以为我们是软面团么？” 这个我们，不知是说第五殿，还是说暗族。 接着，就是一阵无人打破的沉默。 时钟的分针转过了两格，才传来了殿主有些沙哑的咳嗽声。艾玫晓再次倒了一杯水，殿主却摆了摆手。 “我将会是个偏心于光族的殿主吧。也罢，也罢。”傅繁英深深吸了口气，扶住额头，面孔中难掩倦色，但其眼光却恢复了灼灼的英气，“我在这届孩子们任期将满之后，就会退休，我会回到普帝国。到时，你们大可以对我如今的选择进行声讨。给暗族一个交代。” 虽然，这么多年了，拒绝普帝国要求的事情，殿主也做过不少，回到普帝国的话，面临的处境会是如何，她心中也没有定数。 艾玫晓抬起头来，她的神色从讶异，变成了不赞同。 空气干燥，让人感到气管干疼，但桌上热腾腾冒着白气的茶却无人问津。茶叶在底部沉积着，偶尔，水面随着微风波动。那之上映照出的是天花板的样子，单调的颜色，让人越是凝视，越是感到口干舌燥。 艾玫晓知道，这是一个牵扯到沄枝与风露两大国家的丑闻，一个不好，就会牵动整个暗族。光暗之间的矛盾会因此激化。有时，战争就源于微小的火花。 这绝不是第五殿所愿意看到的。虽然第五殿不是以“和平”为根本的目标，但是一旦光暗发生战争，第五殿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光影城作为分隔两方领土的中间地带，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但她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克里马科斯就说话了。 “不。我想暗族也未必会对您的决定感到愤怒。” 洛文猛地瞪了一眼克里马科斯，但出于对他的信赖，没有插嘴。 “重新调查，既然您已经允诺帝皇，就势在必行。不过，未必是要普帝国提出。”克里马科斯说道，“第五殿需要保存脸面，这一点，沄枝国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将普帝国要求重查丑闻的事情以不被普帝国察觉的途径透露给沄枝方面，沄枝也许会选择先发制人……” 傅繁英考虑着克里马科斯的话语。 艾玫晓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和芙罗蕊皇嫔常年有私人的通话，您看可以吗？” 傅繁英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好吧，我同意。但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我所疑虑的不是沄枝国会怎么想，而是，普帝国传达这个信号的目的，它知道了什么……光暗之间，和平的也算够久了……” 虽然第五殿不愿意和普帝国搞坏关系，但反之，普帝国也同样不会愿意和第五殿闹僵。那么，冒着这样的风险，它背后必有所图。 “那么至少，我们可以尽力让之更久一点。”克里马科斯回应道。 傅繁英疲惫的点了点头。 第58章 戴着面具的博弈3 迪斯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周，葬礼以祭司的规格举行，被葬在第五殿神侍们的陵园里。 墓地选的紧挨着黄蓝娴祭司。独自占了不小的一片地方，取了一块完整的石料做墓碑。陵园在半山腰上，后方靠着高大的莲夺山，前方则能看到山谷的河流，视野广阔。里面种了不少玉兰、丁香、梅花的花卉，虽说冬天还都是一片萧索，但春天的时候景色确实不错。 是个长眠的好地方。能听见河流的水声、山林里的鸟鸣。 虽说在冬日，一切都宁静极了。 第五殿内的阴霾气氛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光影城里对于迪斯的死的讨论已经渐渐平息。因为最近又出了个奇闻：沄枝族皇突然上书，要求第五殿帮助彻查六年前沄枝皇后被毒杀的丑闻。 这位族皇声称已经去世的皇后向他托梦，说丑闻真相未明，自己担忧诸位姐妹、孩子的安全，在地下不得安眠。故请求第五殿重查当年的事件。 这个突兀的请求不仅在第五殿，在暗族内部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且不说托梦一事真假与否，许多人猜测，这是否是沄枝族皇选择下任族皇、并为其铺平道路的一招妙棋；也有人认为，是沄枝再度要和风露联姻的前兆。 沄枝的皇后是风露国的长公主，现任族皇的姐姐，也就是希丝皇女的姑姑。她当年在和沄枝的三皇女一同用膳时，不幸一同中毒，三皇女双目失明，她则命丧黄泉。真相一直被埋藏在黑暗之中，风露方面几次要求彻查，可是都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两国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事情过去六年，所有人都以为沄枝是打算把这件事压到底了。却突然有了这么一出。 这还不算最奇怪的，更令人惊讶的是，就在沄枝的使节递交了向第五殿的请求之后，普帝国的使节也向第五殿递交了同样的请求，之后才是镜月、音梦、风露的使节来第五殿了解情况、表示关切与支持。普帝国在国际事务上，从来都是和暗族对着干的，暗族要干什么，它就会说出几条反驳，阻挠一二。这次却如此快速的表示了支持，让众人都十分讶异。 沄枝族皇为此还特地与普帝国帝皇传讯，感谢对方的理解和支持。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是否预示着普帝国想要与暗族在外交事务上破冰，互派使节。 光暗和平这样的大事，把迪斯的死亡彻底的掩盖住了。 ***** “想要以一案不二审来先发制人。不过……” 听到这个消息时，普帝国的皇太子罗麟至正在书房内读着一本《岛词选文》。 书房内飘着桂花熏香的味道。 “并没有超出我们的预计。毕竟，我们只是要扰乱他们的节奏、转移注意力而已。” 白发老者沉稳补充道。 “呵，沄枝的那位大皇子应该注意到这点了，信息传达到了，手段与过程倒是无所谓……真是可悲的真相。我感兴趣的只是，第五殿和沄枝做了什么交易，让那个老头自请调查。这对于沄枝方面，不也是自打脸面的事情？” 罗麟至的眼瞳中依旧是轻松的自信。 “我想，并没有做什么交易。他们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恐怕觉得，与其让我们提出来，不如自行提出，才能掌握局面。” “做贼心虚、……的确，很合适形容他们那群失败者。”听了幕僚此言，罗麟至露出了俊美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雄心壮志化成言语，“哈哈，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不用心虚，而要面对现实了。” 冬日的普帝国虽然寒冷，但阻挡不住这位少年皇太子眼瞳中的火焰。那英俊的面庞上，浮现了实现那宏伟业绩所必须的傲然和聪颖。 ***** 第五殿的冬日比普帝国要更冷一些，树木的叶子全部枯萎掉落，地面上积攒着灰尘满布的叶片，干燥的空气让人呼吸都感到难受。 “我们……会被派出去调查沄枝的丑闻吗？”云星彩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神侍们日复一日的处理结界的工作并没有因为迪斯的死而停止。 又是一天，处理完结界，又是一次，从外国回到光影城。 踏上第五殿漫长的阶梯，七人三三两两的闲谈着。丁冬、云星彩和可儿三位光族的女孩子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单独走着的洛玖曦，胡珂和望晴都帮忙雨把她的轮椅从侧面的斜坡上推上来。 “谁知道。怎么看起来都很可疑吧？要是这是台面下的斗争的什么反映，估计就是做个样子，轮不到第五殿真的行动。不过，要是沄枝真的想要查丑闻，过去旅行不也挺好的？”丁冬大大咧咧的说道，她似乎是最快的从迪斯去世的低气压中恢复过来的人，“沄枝族皇对第五殿一向友好，你不知道吗？那位芙罗蕊皇嫔的事情，她原本也和我们一样是神侍哦。最后却攀上了高枝。” 芙罗蕊·阿尔法是与艾玫晓、克里马科斯同一届的神侍，她本人是沄枝普通家庭的孩子，年幼时就来到风雅学院求学。 她的故事也足够传奇。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与沄枝族皇相识，不知具体情况如何，总之结果是两人坠入爱河，后来就被沄枝族皇聘为妃嫔，只待在第五殿内任职满五年便退殿，正式进入沄枝的后宫，是第五殿的第一位皇妃神侍。后来甚至在任职第五殿期间，为沄枝族皇生下了沄枝的五皇子亦光。 不过除了这些花边新闻之外，她也是被称为“幻影之光”的双剑天才，与艾玫晓自选拔赛开始就是合作无间的好搭档，据说她的速度快到令人肉眼难以辨识，因此曾经在第五殿立下诸多功劳——在面对影灯的袭击中，她也曾经凭此拯救过其他神侍，据说能够凭借闪避的速度，与邪使面对撑上几个回合——满载荣誉的退殿，现在仍然在沄枝国的军队结界处理机构担任重要职位，并没有因为成为皇妃而退出抗击魔物的第一线。 因为这层关系，沄枝与第五殿近来一向友好。 “我……我只是没有想过……会认识族皇啊，贵人啊，这种人……好紧张。”云星彩细声细语的说道。 “还没有影儿的事情，你就这样，真是面皮薄。”丁冬敲了敲云星彩的脑袋，“以后这种事还多着，远的不说，艾玫晓副殿主不是也和风露族皇、镜月的前族皇等人都有很深的交情吗？她还参与了调停镜月与普帝国的冲突的事情呢。说不准有天我们也能见见各位族皇们。” 跟在队伍后面的艾望晴像是吓了一跳一样的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向雨的方向，两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雨向他轻轻点头。 第五殿的大门近在眼前。 “我先回去了。”说这话的是可儿，她没有参与到几人的谈话中，在走到第五殿门口时，就礼貌的这样说道。她的脸色苍白，仿佛是被冻坏了一般的没有血色。 “失礼了。”洛玖曦也趁机告辞，离开了队伍。 “那么……”雨看了一眼望晴后，对胡珂和他的帮助点头致意，随后自行将轮椅移动向了宿舍的方向。 丁冬看着慢慢走远的三人，叹了口气：“这种低气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呀。往事不可追，就算一直难过痛苦，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同感。”胡珂应和道。 云星彩也有些怯怯的道：“我不知道。只是可、可儿君似乎在那以后很难过的样子。” “也是啊，”丁冬摊开手，“玖曦她和那位雨·瑞深一直都是一付冷冰冰的的样子，我也有点见怪不怪了。可儿君倒是确实，改变了不少。” 云星彩像是十分担忧般的，握住了双手。她的双脸冻得通红，眼睛转动片刻后，看向了望晴，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给她点时间就好。”望晴察觉到视线后，加入了话题。 云星彩低头握住了双手。 “啊呀，你很了解嘛？”丁冬笑着道，“难道已经到了要祝贺你们的时候了？” 望晴微微睁大眼睛，但他片刻间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将手扶在毛线的帽子上，微笑着道：“在说什么呢。我也先告辞了。” “哎——”丁冬有点狡黠的感叹着，她看着望晴也走远后，不知道想着什么的将手指放在唇边，最后转过头来，对云星彩道，“可儿那孩子最近都没什么精神，这样下去迪斯也不会高兴的。我们给她一个惊喜好了。对了，我没记错的话，她的生日……” ***** 可儿从邮箱中拿出了一张生日贺卡，纸的质地很好，硬而厚，印着风雅学院的校徽。是校友会发来的祝贺，大概是为了防止寄不到——毕竟毕业生分布于大陆的各个地方——总是提前一周寄出的贺卡，但可儿人就在光影城，自然是提前到了。 她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然后看向已经有些生锈的邮箱内部。还有一封信，是给希丝皇女的，似乎是她所资助的一个社会组织给每位资助人发来的年终总结。犹豫片刻后，可儿将它也拿出来，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不过能闻到一点清洁剂的味道，应该是有侍从来清扫过了。 可儿在门关脱下外套，又穿上了一件居家穿的软棉服，将给希丝皇女的信放在了玄关。 “（要不要我转寄给风露国那边呢。）” 希丝皇女也已经有一周没有回到第五殿来了。 迪斯遇害那天，希丝皇女回家探亲，那之后就再没有回来。风露国那边先是说皇女伤心不已，请休假两天，但到现在也再无新的消息，连个说法都没有。 第五殿越来越危险，作为风露国第一序位继承人的希丝皇女做出实质上退殿的选择也不奇怪。 平时总是严厉的侍女长茶梅，还有依旧是一团孩气的合欢都已经回去了风露。 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可儿一个人。 她独自一人坐在了客厅里，双手环抱着自己，却仍然觉得寒冷从脚底向上冒。 第59章 戴着面具的博弈4 雨也在谈着希丝的事情。 “其实，表姐提出要来当神侍的时候，就已经遭遇了包括风露国的皇后的极力劝阻在内的诸多阻碍。原本她来风雅学院隐姓埋名的求学，已经是在皇室中都少见的举动。在赛德副殿主三人遇害那件事出来之后，她母后还亲自来过一趟光影城劝她退殿……”雨叹了口气，“这次迪斯遇害，姑姑就更是不让她回来了。” 雨和望晴坐在第五殿纯诗之殿咖啡厅的隔间里，周围被绒布所包围，看不见外面，灯光昏暗而压抑。这是第五殿唯一对外开放的餐厅，供游人访客使用，不过实际上很少有人来，更多的是神侍们偶尔休息或谈话的场所。 “希丝皇女自己呢？” “她当然是反对的。……她毕竟有着那样纯洁无暇的梦想。”雨用配套的木棒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棕黑色的漩涡反射着一层一层的光晕，“我并不是在讽刺。坦率的说，她那样真令人羡慕。” 让光族和暗族和平相处的，身处理想乡的遥远美梦。 过于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让人感到了直白的清冷。 这个梦，就如那时聚时散的云彩一样，既美丽又稀薄，风吹而散。 “风露国从建国开始就是中立国家，第二次与第三次的光暗之战都没有参战。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在我看来。” 雨轻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是被保护的太好了罢了。她只是希望别人和她一样的幸福而已。不过，大概她也到了该清醒的年纪，她毕竟是风露的继承人，姑父也会好好教导她的。” “你真的这样想？这么多年，她能保持这样，似乎也有你的功劳。” 雨将木棒放在一边，抬起头来：“……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另外一个年幼时的朋友也变得面目全非。但这对她也未必是好事。毕竟，有梦想的权利属于自由而无罪之人，我们都不算是。也无从选择——呵，请别介意这种无聊的抱怨。” “真的不再帮她一次？” “……让我想想吧。”雨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哦。” “今天的？” “一直都是。” 望晴也喝了两口，感觉苦涩的味道的舌尖停留。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去找可儿君了。”雨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白瓷的托碟毫无瑕疵。 “毕竟，我还是远着点的好……原本就是我的错。。” 雨似乎是叹息了下，却无人听闻。她紧接着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还以为你逐渐会接受自己、相信自己的未来的。不然，为什么你又同意要来当神侍呢？” “这是两回事。” “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可以接受哦？”雨侧着头，长长的头发也倾向一边，“毕竟，她可是个能对着我说出‘我喜欢谁是我的事’的，决定把一切都埋在心里的人呢。” “也许她确实可以理解……但在那之前，我也根本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既然不能说，也就不存在理解。不存在理解，也谈不上接受。这点上，也许你比我更清楚。” 雨微微睁大眼，她似乎有一瞬间有些受伤，但随即却笑了出来：“……好吧。我同意。但是我可没有因此而拒绝爱情。不如说，是不能。必须把苦果吞下去，表面上却维持着平静，明明是……无法得到宽恕和理解的事情。我的确清楚这个感受。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被此打败过。这一点希望你也明白。” 望晴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有些懊恼的沉默下来。 “换个话题吧。”雨优雅的端起了杯子，“知道吗？斩雷君要来第五殿了。” “斩雷·碧姿？” “是的。迪斯去了之后，该有几个新的神侍来补上他的空位了。……近期就会有两三人吧。”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恐怕是追着你来的吧？” 雨嫣然一笑，没有回答。 “恭喜。应该这么说吗？” “我也不知道……呵……真是的，总是说些这样的话题呢。时间也不早，今天就到这里吧。”雨拍了拍手，一位侍女就安静的从外面低着头走了进来，帮雨从座位上起来、坐到外面的轮椅上。 就在雨准备走的时候，望晴却突然开口道：“雨神侍，刚才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半。即使她能够接受，我也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并不是喜欢她。” 雨微微侧过头来，没有太惊讶的说道：“……是吗。” “我只是有点羡慕而已。她是自由又无罪的人。能够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梦着。我只是感到了羡慕。看着她为了梦想努力的样子，感到非常开心和羡慕而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望晴却没有对上雨的目光。 “哦、这样。可是，那不就是喜欢的一种吗？” 望晴抬起头来，带着否定意义的感情的看向雨。 “我没有对你的心意做出评论的资格。其他人都没有。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你其实并不知道，怎样才是保护，又怎样才是真正的伤害他人。” 雨说完此言，就自行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望晴看着剩下半杯的咖啡片刻，待到雨的轮椅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许久，才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向外走去。 ***** “您根本不知道怎样才是为我好……” 希丝她穿着家具的绿色长裙，袖口、肩膀与裙摆都有些细密精巧的蕾丝，在胸口处还垂着一排珍珠，可是穿着优雅、行事也一向优雅的她、如今却有些失态。 她正坐在一把装饰着松绿石与石榴石的软绒面座椅上。 典雅而宽敞的房间，在身后的天台前，摆着古雅的花瓶与画轴，在其后，还有一张带顶棚的巨大软床。 这是希丝皇女在风露皇宫的寝室。 “或许。但这不意味着你自己就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在她对面的，是位有些深蓝色长发的贵妇，虽然明显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黑白珍珠相间的发饰，大红色的礼服，显得她十分年轻富贵。但此时她的脸上只有身为人母的担忧之色，“希丝，或许你还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和反省。我不希望我们母女见面，总是以争吵结束。似乎从你执意要去风雅学院开始，就一直如此。对母后说这样的话，可不是淑女所为。” 希丝低下了头，她将自己的情绪努力压抑着。 片刻后，她用标准而僵硬的礼节，起身请罪。 “抱歉，母后。” 两旁站着的侍女如泥胎木塑般低头不动。不过其中面容稍幼的仿佛在盯着妇人黑色带着玫瑰装饰的高跟鞋似的，那上镶着红色的宝石，闪着高贵的光。 风露的皇后没有说话，等着希丝自行坐下，又似乎是冷静了些后，才开口。 “希丝，母后并不是说你的所作所为不对。你在光影城曾经做过许多事，也有了善心皇女、和平皇女的名号。母后为你骄傲。为我们风露有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得到民心的皇女感到骄傲。……风露国与母后的母国镜月不同，不是建立在战争的废墟，而是建立在和平的契约上的国家。有你这样的继承人，你的先人也会感到欣慰的。” 希丝抬起头来，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并没有说出口。 “是。” “风露的皇室不应该是胆怯怕事之徒，但同样的，也不是自己将自己立于危险之地之辈。”皇后适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希丝的膝盖上，慈爱的拍了拍，“母后知晓你不愿被人在后说嘴，所以上次赛德副殿主三人遇害之后，你既然说风露的皇女要有担当，我也同意了。但是你应该记得，那时你就答应了父皇与母后，若是再有一次危险，你就必须要回到风露来。” 希丝面露苦痛，她没有反驳。仍然低头守礼而受教。 “……是。” “你也不应当是言而无信的皇女。希丝。你应该好好想想。……你有怎样的责任，你应该承担什么。你对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寄托了什么。虽然风露皇室一向自由教育，因此你父皇才同意你去风雅学院求学的，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 希丝住了口。 “说吧。”皇后叹了口气后道。 “抱歉。但您却仍然这样管教我，不还是把我当做小孩子吗？我会为我的选择承担责任。” 皇后挑了挑眉后，轻轻笑了，她站起身来，走到希丝坐着、装饰华丽的椅子前，将她的孩子搂入怀里：“母后的小公主呀。你……你真是个孩子。在第五殿，母后不怕别的，就怕你被什么人害了、被什么人当枪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母后…………” 希丝在这样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也不再有什么激烈的对抗意识，反而觉得委屈而窝心的泪水几乎要涌了上来。 皇后的放开了希丝，又恢复了平时的雍容华贵：“母后还要处理事务，你再想一想，母后也不愿意你这么不快。……茶梅，好好照顾皇女，皇女要什么，都不能怠慢了。” 茶梅用一成不变的声音说应是。 希丝看起来并不算释怀。但也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还有，也不要忘记……你说要承担责任。但承担责任，就意味着你也要接受并不合意的结果。” 皇后从高处看着希丝，淡淡说道，随后便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离开。 第60章 戴着面具的博弈5 希丝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的坐在椅子上。片刻后，软软的将手中抱着的银丝抱枕扔到了床上，两种软物相撞，只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她像是有些害怕般的，用手绞着头发，最终走到了床前，倒在了绵软白皙的床垫上。 分针又转过了一圈。 “皇女，请用。” 茶梅直直跪在床前，再一次说道。希丝犹豫片刻后，总不希望看到自己侍女如此恳求，拿起了瓷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你退下吧。” “是皇后吩咐的，请您赎罪。” 希丝再次拿起杯子，因为她长久拒绝，茶水已经有些冰凉。 “好吧……换杯热的。” 茶梅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的，领命而去。在一旁的合欢、冬茄等人则小心翼翼的看着希丝皇女的神色，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希丝虽然平时性格温顺，也善待这些下人，但也有意外固执的时刻。 冬茄最终跨出一步，站到了希丝的斜后方，她随时叫都能听到的地方，暂时代替了茶梅的位置。这位已经有些年岁的侍女看向希丝皇女的背影，心中却有些唏嘘。 作为帝后二人的长女，希丝皇女从小就受尽宠爱，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可皇女竟是一付天生的好心肠，没有往那歪路上走，反而在这样无微不至的保护中养成了付天真良善、温暾礼貌的性格。即便如此，作为长女，她也仍然拥有第一的继位权，而且她的父皇反而还最喜欢她这个女儿，总说女儿最像自己。 虽然她自己还浑然不觉，但其实已经卷入了漩涡之中。 皇后也对此忧心忡忡。 可这些侍女中，即使有明白其中复杂的，也不敢直接对皇女言说。这毕竟是皇室内部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况且若是皇女因此而变了性子，说不准反而会失宠——她可也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冬茄正想着，就听见门口有动静，她惦着脚，屏着气息，几乎无声的走到门口。门外还没有资格入内伺候的侍女低着头道：“希御皇子来了。” 冬茄点了点头，又轻声走回原地，然后看着希丝的神色，见她似乎平静了些，便近前小声道：“皇子来这边了，您看……。” 希丝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她的双眼闪着光，多少露出了期待：“快点。请进来。”她站起了身，在镜子中打量了下自己，在长裙外面又披了一件茶色的长针织毛外套，又将长发梳理了下，作为姐姐见弟弟，才不算失礼。 待到希御皇子走进来时，已经看到自己的姐姐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两杯茶水，还有几盘点心。 从样貌上，也能立即就看出两人是姐弟，十分相像。 “快点坐。这是你爱吃的。随便吃点。” “多谢，皇姐。”希御坐了下来，“母后让我来陪皇姐你说说话。……唉，皇姐这次可真是惹到母后了。我也是求了几天，才让母后答应来看看皇姐你的。” 希丝将自己披上的茶色针织外套紧了紧，她回避了希御的目光。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希丝在弟妹面前也从不端着长姐的架子。希御有时都笑着说，感觉自己有两个妹妹一样。 希御这次也同样劝道。 “别这么说。皇姐的想法没有错，风露国本来就是建国于和平契约的国家。即使不说什么继承不继承祖宗遗风的，我个人也支持皇姐。”希御将食指勾在茶杯的把手上，却并没有拿起来。 希丝终于有些笑颜：“还好你理解我。希霓那孩子就总是说着什么‘皇姐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吃到苦头的’的话，连母后也站在她那边……这次父皇也……” “皇妹还是小孩子，皇姐不必介意这些话，还不是她也想要出去游学被拒绝了。况且，有着这样的梦想，皇姐其实也知道其中会有艰苦和阻碍吧。但是皇姐却从没放弃过。”希御看向姐姐的双眼，“倒是父皇，我今天也试探了下父皇的意思……” “哎？” 希御摇了摇头，柔软的金发随之轻轻摆动，和他样貌美丽的姐姐一样，他也是位翩翩少年：“抱歉，皇姐。看起来父皇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是吗……”明显的失望扩散于希丝姣好的面容，她索然无味的喝了两口红茶，看着红棕色的茶面逐渐平静下来，“希御，想想办法帮帮姐姐吧？” 希御有些苦笑道：“连父母最喜爱的皇姐都没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他的眼神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冬茄和合欢二人，嘴上继续说道：“倒是我给皇姐找了几本小书来看，皇姐闲来无事也可以看看，总是思东想西，母后也会担忧的。” 希丝目光微闪，然后说道：“你说的对。让我看看你找了什么？” “这个……”希御故作为难的样子。 “哦？呵。合欢、冬茄，先退下吧。别让别人进来。”希丝看向站在身后的两位侍女。 冬茄有些犹豫，可憨直的合欢听了，却立刻就行礼离开了。冬茄无法，也只好跟着出去，连带刚换了壶茶回来的茶梅也都只能在外面等着。 希丝听见了关门声后，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茶梅是父皇赐下来保护我的，冬茄是母后给的人，合欢却是嘴上把不住的孩子……” 希御并没有回应这句话，他从自己的中继器中拿出了两本书来。是宫中不许传阅的民间小本，讲的多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看的爱情童话——虽然明文上不许传阅，但私下里宫女们都喜欢偷偷看，众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算什么罪过。就是希丝，也看见过自己的侍女夹带这样的书，总是轻轻放过了。 希丝看着就笑了：“莫不是你真的是给我找书看的吧？” “皇姐总是收着，不会错。”希御说完，直接将自己的中继器屏幕通过验证调开，然后给了希丝，“皇姐是要这个吧？” 大约是为了防止希丝与第五殿的旧日伙伴通讯，说出些不恰当的话来，皇后将希丝的中继器没收了。 希丝眼前一亮，她拿过了中继器，嘴角露出一丝微微得意的笑容：“就是这样。谢谢你，希御，真的太感谢了。” “没有。”希御闭上眼睛，“我总是站在皇姐这边的嘛。” 希丝有些激动的在其中查找到了一个通讯码，然后走到窗户外的阳台上，通讯起来。 她穿着的棉质家居服，在初冬的风下显得十分单薄，但她却似乎浑然不在意般，面颊也因为兴奋而红润起来。 她在说着什么，倚靠着阳台的栏杆，轻轻拂动自己的发丝。 希御睁开眼，看着自己姐姐的背影，他缓缓拿起茶杯，将其中的茶水有些粗暴的饮干。 在光滑明亮的杯面所映照出的他的神色，却是晦暗不明。 ***** 皇后在离开希丝的房间后，等着前朝下朝，立马就去了风露族皇的办公室，在他批阅今日文件的间隙，与他长谈一番。 “真不知道要怎样才好。要放纵她是您，要约束她也是您。这回，我可是扮了黑脸了。”皇后半笑着道。 “……唉。其实到这样，我也有些不确定了。坐吧，风舞。” 风舞是皇后的名讳。她出身于风露的邻国镜月皇室，也是镜月国的皇女、镜月第二任族皇的女儿。作为邻国，风露与镜月两国联姻交好，互惠互利，因此她在族皇面前也颇有脸面、谈笑不忌，时而还能参赞政事。 “在那孩子的事情上，您总是心软。” 不过即便出身高贵，风舞在这样的半公开场合，也没有逾越的用敬语称呼着自己的丈夫。 这并不是出于她作为妻子对夫君的敬意，曾经也被当做过半个继承人培养的风舞，在内心从未屈居人下。……只是出于作为凡人对神明的敬意。 毕竟，她的丈夫，风露国的族皇青希·风露，是大陆上七位拥有神赐宝具的人之一。是被称为神语者，能够与神明直接通话，并且同时也被赋予了守护国家与世界免遭魔物侵蚀使命的人。与他同列的，就只有光族普帝国的帝皇、南岛联盟的名誉盟主、第五殿的殿主、暗族四大国的另外三位族皇这六人。而实际上掌握着国家的控制权的，就只剩下五位能够被称作皇的人了。 “呵……”青希族皇摇了摇头，他下颚无须，清爽沉稳，说话间更是有种敦厚感。翻开了一页文件，“罢了。这次随你心意吧。” “那我可就得说实话。那孩子总该得个教训。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顺她心意。”风舞顿了片刻，微微眯眼道，“若是我的父皇还在世，恐怕是一百个看不上希丝这样的性子……” 第61章 新神侍到来 青希并未深责自己皇后的这段话：“这话可不能说，风露毕竟不是镜月。” “我知道，风露是‘和平契约’的国度……正因如此，我从前也没反对过什么。” 暗族的四大国中，在史前就存在古国音梦不计，另外两个国家则都是背叛了音梦后，从音梦分裂出去的背叛者，都是通过暴力与战争建国的。但只有风露国，是纪光历63-80第二次光暗战争中，暗族诸多小国通过和平契约组建的国家。 在古代普帝国被灭国后，暗族经历了长久的内讧，沄枝国背叛了音梦国独立，两大国战乱不断，不愿意参与这场内乱、更不愿被两大国压迫的小国则聚集在一起互相保护、声明中立。后来第二次光暗战争中，为了免遭被普帝国复国势力打的节节败退的音梦、沄枝两国的进一步压迫和索要，这些国家干脆通过和平契约成立了如今的风露国，并且得到了神明的承认，以中立国的地位得到了神赐宝具。 虽然中立国的条例，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废止。如今的真正中立者已经是第五殿。但是风露从历史上看，确实没有参与过和光族的任何战争，哪怕是七十五年前的第三次光暗战争里，音梦、沄枝和当时还没作为国家存在的镜月与普帝国打的激烈，风露国也保持了克制。因此，与普帝国的关系也是暗族四大国中最为缓和的。它的历任统治者，普遍都没有太多扩张的野心；它的人民，也通常都是些小富即安者。是个崇尚和平的国家。 “但是，它仍然是暗族的国度。这一点，您也不会否认。”风舞走上前去，将手中方才拿着的正绿刺绣披风递给了族皇，“天气凉了，您也注意些。” 青希笑着说了声多谢，他再次批阅了一份文件后，终于说道。 “既然你这样坚持，那就如你所愿——” 就在此时，响起了传讯的声音。青希族皇面色微沉，他设定只有特定的通讯码来的传讯，才会在上午工作时也直接接通，况且知晓他的通讯码的人本就不多。 拿起自己的中继器，青希族皇微微挑眉。 “是你的侄女。” 他没有等风舞做出什么反应，就接通了传讯。 “上午好呢，青希姑父。贸然打扰，实在是抱歉。” “不。近来可好？” 风舞在一旁静静站着，维持着拿着披风的样子，虽然有侍女走近想要扶着风舞，却被她一个眼神劝退了。风舞的眉头微微皱着，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称呼自己丈夫为姑父、是自己侄女的人就只有一个——现任镜月的族皇，她那早逝的族皇弟弟的唯一女儿。 风舞并不喜欢那个孩子。她并不喜欢对着一个小辈行礼。尤其是，若没有她的话，继承镜月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的时候。 但她很清楚，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侄女，却也是站在世界顶点的宝具持有人，能称为“皇”而不仅仅是“王”的人。两位族皇间的对话，即使是作为长辈，也没有插嘴的余地。故而，她选择了沉默，长长的睫毛轻轻挑动，仿佛在欣赏披风上绣的牡丹花的精细一般，没有移动半步。 “好，劳您关心。姑父身体可好？” “我也很好。你也要注意，冬日风寒，你表妹希霓最近也病倒了。” 两人颇为亲近的拉了拉家常，通讯无一丝杂音，安静的让人有些发冷。虽说镜月族皇在通讯开始就称呼青希为“姑父”而非“族皇”，给这次通讯定下了私人通话的基调，但是无论是谁都不觉得那位年轻但绝非天真的镜月族皇，会在这样的时候随意来一次通话。 但不知何时开始，青希族皇沉默起来。 他似乎在听对方说什么。 然后，他终于是说道：“……我明白了。关于希丝的事情……” 风舞心头警铃大作，她几乎立刻明白了镜月族皇的来意，虽然她没收了希丝的中继器，但看起来自己的侄女仍然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知道这次希丝是不乐意的。 但她并不想要一介外人插手自己对女儿的教育。 她用手轻轻触碰着青希的背部，在他回过头时，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 “……你姑姑听说你的传讯来了，也想和你说说话。” 青希将中继器交给了风舞。 “是皇姑？” 清丽的声音传出。风舞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小小的烦闷。她将对待丈夫时温和的声音收起，稍稍沉了音色，带着长辈的威严。尽管她仍然对自己的侄女用着敬称。她急促而飞快的说道。 “我听到您说希丝的事情——作为姑姑，我也乐意看你们关系融洽。但是，侄女，自然您有宝具护身，不怕邪使、影灯或是什么危险，但希丝那孩子总是冲在前面，不会保护自己，我们自然不愿意她涉险，还请您体谅我们一番父母心思。况且，我想您更能理解的是，希丝也该从那不切实际的梦中清醒过来了。” 对面沉默的听着风舞先发制人的一席话。 “姑姑，您真是误会了。”带着些许笑意，对面回话道，“我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听到了沄枝方面的追加请求，才和姑父说一声的。今天沄枝方面正式提交了申请书，其中也希望有风露的神侍参与以示公正呢。” 而如今风露国的神侍只有杰拉德·胡珂和希丝·风露两个人，能代表风露的只可能是后者。 “参与什么？”风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正是姑父的姐姐、沄枝皇后的遇害案的调查。姑姑忘了？前两天沄枝的族皇派使节亲自和第五殿殿主说的那件事……” 风舞几乎是冷笑出来：“第五殿还真打算查？” “这点，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沄枝突然追加了这个要求。不论是对风露的暗示，或是什么，……我只是将情况告诉姑父。还请姑姑别介意。” 风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右手指甲陷入了自己的衣服里。 “而且，姑姑应该也清楚。不论是邪使也好，影灯也好，都不会对皇族出手的。他们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的复仇之刃了……” “呵，一群野心大得很的家伙。” 风舞也不知是在讽刺谁，刻意加重了几个字的读音。 但是她在心中却知道希丝回第五殿的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了。她很清楚，她那位重情的丈夫一向敬重自己的大姑子、他的姐姐青盈，在六年前青盈遇害后就一直要和沄枝那面讨个说法，也一直很照顾几个外甥、外甥女。 ……这次沄枝自己说要查，他也对沄枝那面态度缓和了不少。 甚至猜测，沄枝方面是不是想要继续和风露联姻。 沄枝这次既然抛出了橄榄枝，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自己的丈夫十有*会同意希丝回去——本来他就对爱女的反复请求很动摇。 风舞放弃般的将中继器交还给了青希族皇。 “那么……” 四处都摆着代替熏香的新鲜水果，清新的味道随着和风缓缓飘来。青希一边望向自己的妻子，一边继续和镜月的族皇通话。青希不是不知道妻子内心深处的忧虑和不满，但是镜月族皇一向和自己的长女关系要好。未来，双方友好关系，也很可能继续被双方的亲缘关系所极大维系着……并没有拒绝的意义。 早已料想到丈夫不会拒绝的风舞，也只有轻轻的在中继器接受不到的频率内，叹了口气。 ****** 希丝皇女在两天内就回到了第五殿。而与她一同来到第五殿的还有一位补选的新神侍。 一位名叫“斩雷·碧姿”的镜月国贵族。 碧姿家是在音梦、沄枝与镜月都有分家的，拥有久远历史的贵族。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不过最著名的人物则是在第二次魔法革命中，在音梦国推广创造魔法应用的先祖，凭借那时让音梦国生产力一举上升的功绩，而被封为世袭的勋贵。在沄枝国和镜月国背叛音梦的时候，也有分支家族选择追随新的族皇，得到了礼遇。虽然镜月碧姿分家由于二十年前的一场意外火灾、导致族中大部分精英死亡，如今的实力完全比不上音梦的本家，但斩雷·碧姿也仍然是一位报上姓名就让人生出敬意的人。 斩雷向殿主走来，正如可儿等人第一次来到第五殿时一样，但殿主此时却表现出了与那时完全不同的和蔼。 “免礼。快坐吧。” 斩雷再次将手放在身前，礼貌而优雅的鞠了一躬。 比起同龄的男性，斩雷的身形显得纤瘦得多。一身在神侍中也算是华贵的金纹衣装，配上神侍的披风，仿佛是画中最正点的贵族青年。深蓝色的头发十分柔软，过耳不到肩，面色白皙、声音纤细，都有些让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参与过战斗。 不过他的魔力确实很强，从这个意义上，也不可小觑。 “知道吗？”丁冬凑近坐在自己旁边的可儿，“这位某种意义上也是协同使。” 本来低头不语的可儿抬起头来。 一届神侍一般只给协同使两个名额，即使斩雷是凭借关系补选进来，破坏这样的规则仍然是太过于奇怪了。 第62章 新神侍到来2 丁冬像是得手一样的、得意的眨着眼睛，小声道：“不过呢，他和可儿你的协同魔法恰好相反。是属于‘不谐者’。” 可儿不由得有些失礼的向斩雷，难以想象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贵族少年会和这个可怕的名词扯上关系。 在圣校的协同系只教授三种类别的协同魔法：风雅女神所祝福的奇迹的治愈术、芙蕾女神所祝福的命运的防御壁、光明之神所祝福的进步的增益魔法。但与攻击魔法是四神分别领起风、雷、火、水相同，协同魔法本身也是有第四种类别的——被圣校设为禁术的妨害魔法，黑暗神焰影所祝福的、罪恶的魔法。 学习协同魔法被称为协同使，因此理论上，修习妨害魔法的人也是“协同使”。但是，与一向受人喜爱的协同使不同，他们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又会称他们为不谐者。学习妨害魔法的人，自身也害怕被他人知晓学习了这样的魔法。 简而言之，妨害魔法就是对理性达到一定程度的生物所采取的精神幻术。后果可能是疯癫、静止不动、昏迷等。虽然本身魔力越高、对妨害魔法的知识越丰富，越容易识破和快速脱离这个状态，但是也不乏有终身不治者。老人和幼童的受害者尤其悲惨。 幻觉本身可以是快乐或悲痛的，给予快乐的幻想，就犹如毒/品一般引人沉沦，给予痛苦的回忆，就可以让人丧失战意、任人宰割。虽然在战争中可以应用，但通常它只能对平民起到较强的效果，对稍有训练、能够掌控魔力的战士就很难奏效，因此这种只能针对平民攻击的战法，面临着国际战争法严厉的指责。现在它唯一的合法用途，第一是在攻击魔物时使用，第二是在个别国家的合法安乐死中使用。其他情况下，对他人使用是严厉禁止、最高可以判处死刑的重罪。 即便如此，谁也不愿意与一位可以随时控制自己记忆、情感与知觉的人共处。 更何况，与协同魔法中的其他类别一样，妨害魔法本身也最为重视冥想。故而想要学会妨害魔法，心中就必须既冷漠、又坚强。 说出自己学习了妨害魔法，这简直就如将自己的灵魂直接出示给他人一般。 但在面前的斩雷却没有一处让人联想到阴郁的不谐者，优雅的向诸位在场者鞠了躬，轻盈的走向了为他准备的位子上。 “斩雷神侍虽然并未参加你们几位的训练，但在补选通过后，第五殿已经通知了镜月军的结界处理队伍，他在那边进行了一个月的训练，因此已经可以直接与诸位合作。斩雷神侍的战法比较独特，也许还需要与各位磨合的时间，请大家多多注意。今天他也将和诸位一起执行任务。” 大家都看向斩雷，而斩雷也注意到了视线，轻轻点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接下来的会议，讨论的就是去沄枝调查一事，还有迪斯·瑞文哲的死因报告。前者被确定在来年4月进行——给了沄枝充分的时间制造答案，后者的公开文本仍然是迪斯死于不幸的分散结界事故，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和带队的恩佛瑞祭司需要为之负责，但惩罚无非是少给了三个月的补贴和抄写《圣典》——后者通常让侍从代笔即可，轻的不能再轻。 殿主并没有说出影灯的名字来。 不过她却颁布了几条加强第五殿防卫的命令，对旧城区的警力部署也增加了一半。已经退殿的吴蛟副殿主也不知为何，今日出现在了会议中，傅繁英殿主似乎嘱咐了他些事情，也许也是关于调查影灯的。 但不论如何，似乎至少现在，事情平息了下来。 或者说被第五殿强行压了下去。 一点没有新消息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看起来高层的人员仍然继续留下商议内部的秘密，而对于第五殿神侍的最底层——普通的神侍们来说，接下来就是每日例行的结界攻略。 坦率的说，如今反而是工作起来，才找得到一点安宁。 可儿抛开心中的忧虑，向着集合地点走去。 “今日是在西海区的岛国呢。从没听过这个地方……”丁冬伸了伸懒腰，率先向第五殿外面走去，“不过能到海岛去也不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啦。” 第五殿负责的区域是整个大陆，不过自己拥有神赐宝具的其他六个地区——普帝国、镜月、风露、沄枝、音梦和南岛诸国，都有自己的结界处理机构，只有忙不过来时才会向第五殿求援，依附于这些大国的国家，也会优先向大国的机构寻求帮助、其次才是第五殿。所以第五殿的工作主要是那些中立国家与半中立国家、小城市、次级地区的结界处理。 这个区域虽然零散，但并不小。 时常会去到从未听闻名字、在地图上要拿着放大镜才找的到的弹丸小国。 对于这样的国家来说，发现一次魔物结界，简直就是整国上下都睡不好觉的惊天大事。毕竟从几率上，结界出现在它们领土上的几率非常低，也许是百年一遇、甚至从未记载过。 在第五殿没有出现之前，这样的偏远小国，不得不献上大量的财宝、甚至是统治者亲自去恳求神赐宝具的拥有者，才能得到大国的救援，时常有救援不利或不及时的惨剧发生。有的大国会狮子大开口、逼迫这些国家拿出大量金钱、签署不平等协约。更有甚者，故意拖延救援，让结界破裂、小国灭亡，自己吞并下对方——即使有舆论谴责这样的行为，但真的发生了后，也大多实质默认了这种占领。 所以，在上古时期，暗族只有一个大国：音梦。光族也只有一个大国：普帝国。其他的小国必须俯首称臣。即使后来暗族多了一个神赐宝具的拥有国：沄枝。情况也没有变好多少，无非是多了一个压迫者而已，小国们苦不堪言。 在第二次光暗战争后，随着中立国风露国的诞生，各个小国也都请愿于神，希望成立自己的中立联盟。风雅神同意了当时南岛诸国的请求，设立了南岛联盟，有一位无实权的“盟主”作为宝具的拥有者，处理南岛海域的魔物结界。但是西海诸国以及大陆上的小国的请求，就没那么容易通过。 西海由于一半海域在普帝国旁、另一半在镜月和沄枝旁，其海权归属一直是有巨大争议的问题。而大陆上，除了风露国的地域聚集了大量原本的小国之外，其他小国的位置都分散在大国中间，甚至被大国从四面环绕，大国根本不允许它们成立什么联盟，威胁如果成立，一定会攻打等等。 再加上，当时光族和暗族连续两次的大战、冲突极为剧烈。 于是最终诞生的，就是以光族和暗族的共同信仰四神教为基础，号称侍奉神明，实际上做的是光族与暗族的冲突协调，以及处理各个小国地域的魔物的第五殿。它不是联盟、不是国家、也没有军队，只是一个协调的平台。开始只是协调各国的结界处理机构，后来就有了自己的结界处理队伍——神侍体系。因为依托于神之名下，被风雅女神和黑暗之神所祝福，迅速的取得了各国的信任，成为了国际领域里著名的中立组织。 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原因，第五殿最初是设立在西海晖辉岛上的。直到75年前结束的第三次光暗之战前，都在西海发展。在第三次光暗之战的末尾，光族被打的节节败退、都城几乎被破时，风雅女神出现要求暗族退兵，并亲自和镜月的第一代族皇相谈，划立了莲夺山脉作为光暗边界，然后将第五殿搬迁到了光影城——原本是普帝国前首都笛璐的城郊，作为守护这一均势的使者。 但第五殿和西海诸国仍然有着特殊的情谊。 这次求援的西海岛国，名字叫做珠明岛。不过由于过于偏远，从传送点乘坐传送舱过去它附近最大的主岛后，还要搭乘半日的快船才能到达。 由于大陆的各处都有传送点，在其间进行不超过20分钟的快速旅行就能随意到达，第五殿的神侍较少出会在外过夜的任务，但这次是其中的例外之一。 据说珠明岛上有中继器的只有他们的岛主，给第五殿传讯的时候，几乎哭了出来——他们先是准备了大量的船只，决定把岛民都撤离到主岛上。但是主岛的岛民不同意，一番冲突后又被打回了自己的小岛，如今决定和它一起被魔物击沉等等。 问清实际上并没有人死亡、而且魔物结界的破裂临界点还有三四日之后，第五殿就要求他们稍安勿躁，还不到放弃岛屿的时候——虽然曾经确实有因为实在太远、无法救援而整个岛屿的民众都被迫搬迁的例子——让他们等待第五殿的救援。 这就是今日他们的任务。 第63章 新神侍到来3 与斩雷神侍一同的新任务，平稳的开始了。 作为近程牵制的是刚刚归来希丝皇女，她似乎志得意满。作为牵制使魔和支援的是洛玖曦与丁冬，可儿是协同使，远程的则是望晴和芙依琳，自由人是斩雷。 雨声称自己身体不适——不过她沉重而不便的轮椅确实并不适应长途旅行。第五殿那边也以防万一，派来了在年轻一代中、被认为最有能力的，芙蕾神的特例神侍芙依琳作为后手。 除此之外，还有第五殿的三位文官，他们是老到的交涉员，负责与对方交涉。另外还有若干的侍从。 虽然对方只是e级别的魔物，但由于路途较远、又有各种变数，第五殿仍然派出了最全面的阵容。 一行人在第五殿正门处集合。 雨虽然并不名单之列，但仍然被侍女推着轮椅来到正门前，在台阶下停住。虽然她刻意的在门柱后面，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她今天似乎是刻意打扮了一般，穿着纯白色的羊绒长裙，别着蕾丝编成的玫瑰花的发饰，平时喜欢穿暗色的她，今天的一身白色，在沉静的美中添加了一丝圣洁，惊艳众人。 原本还在和其他人说话的斩雷，尽管并没有看向雨的方向，却仿佛自行就知道了她的到来一样，在结束了对话后，径直的走向了雨身前。 “没想到第一次任务就不能一起。有点遗憾。” 雨抬起头来，她无言的摇了摇头。 斩雷稍微弯下腰，再次道：“你要保重身体。” 雨点了点头，她看向斩雷的双目，两人都有着暗族人常见的蓝色瞳孔，并没有说任何话，但斩雷似乎明白了她想说的。 “我知道，会保重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但似乎并无任何不耐，仿佛就这样在一起，也能得到放松与愉悦一般。冬天干燥而冰冷的风吹在没有穿厚外套的雨身上，她似乎是因此，肩膀有些微微颤抖。但面容却微微红润，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谢谢。你能来。” 斩雷愣了片刻后，低下头，看着雨：“别误会哟，我可不是专门为你来第五殿的，雨儿。只是，作为继承人必须要走这步。虽然，当然很开心能和你共事。” 雨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出声来。 “总之，现在的第五殿仍然有些危险。小心点。” “我会的。那么，我先走了。” 其他人的队伍已经向阶梯下走去，只有一位侍从仍然站在末尾，似乎是在等斩雷一般。斩雷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雨的视线里消失了。 雨并没有立即离开，她在寒风中呼吸着干燥的空气。 “（我其实非常清楚，我的婚姻会是政治上的联姻……他也一样。）” 她示意身后的侍女将她推回第五殿正殿里，她正好有事情要和殿主谈谈。 “（但是，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正好——他并不是最佳的选择，但如果我坚持，是会被同意的选择。）” 她在心中想起第一次见到斩雷时的样子，那时，她就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有点相似。并不仅仅是外貌上——两人都拥有深蓝色的头发与蓝色的双瞳，南部的暗族人常见的长相——而是灵魂。 斩雷有着先天的心律不齐。虽然不影响寿命，但是剧烈的运动却对他而言十分困难。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放下骄傲和身段，去学习妨害魔法，这种令人畏惧、依赖魔力量和冥想、较少需要移动的中继器魔法。以这样破釜沉舟的方式，在不仅崇尚出身、也崇尚力量的镜月贵族中获得了自己的地位。 其实他未必是最好的继承人。但他是唯一的继承人。碧姿家的大部分精英人士都在意外火灾中身亡，他作为远亲的孩子，被抱养给了无法生育、却逃过一劫的镜月碧姿家嫡支嫡女。他不得不勉强自己去适应这个原本不属于他、也坐的并不稳固的位置。 雨看向自己的双脚。虽然穿着长裙看不到，但她自己是知道的，那是一双因为没有血液流动而半黑、又瘦小、毫无知觉的双脚。 其实她原本也是喜欢跑跑跳跳、活泼天真的孩子。 但如今她已经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一双脚了，能够不切除掉已经是神之赐福。 不过她还是希望如正常人一样，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吞下了多少苦果，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并没有后悔过。你也是……就是这点，就是这点让我觉得片刻就理解了你。）” 身体不便，却不得不作为继承人的自己。 身体不佳，却不得不作为继承人的他。 苦涩和坚强，梦想和失落，隐蔽和放纵，在天际消散的幸福，在海崖破碎的笑容。注意到时，这份恋心就深深的根植在心里。 雨感到轮椅被推动时，因为在石头铺设的路上与其相碰，而上下颠簸。 她必须回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她也清楚自己可以面对一切。 但是仅在此刻，她也在享受这份回忆与梦境……哪怕有一天，会随风而去。 ***** 在通往珠明岛的船上，风越来越大了。 可儿捂着自己的帽子，让它不至于被风吹跑，戴着厚厚的手套和毛茸茸的耳罩，还有针织的很密的围巾——最后这个是云星彩送给诸位神侍的礼物——有点慌忙的走回了船舱。 船舱里十分朴素，只有几张木制的桌椅，空气中有着不常使用的房间的那种家具的味道。似乎是一艘新造的船只。 “大海可真好啊。不过冬天的海洋就不怎么可爱了。”丁冬正看向窗外有点灰暗的海面，“我的老家是南岛联盟，你知道，那里是个一年四季都热得要命的地方。” “确实太冷。”洛玖曦淡淡的道，她在座椅上放了一个金丝的坐垫，才肯坐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希丝皇女也坐在她们这一桌，似乎想要加入这两位光族女性的谈话。只是洛玖曦对这位暗族皇女仍然爱理不理，只回丁冬的话。而丁冬虽然稍微会和希丝皇女说两句，也看得出有些尴尬。光族和暗族的相处，仍然是不太能几个月弥合的问题。 倒是望晴和斩雷坐在一边，两人似乎聊得还挺投缘，望晴说着有关第五殿的事情，斩雷也说说镜月的军队处理结界的一些习惯。在前面摆着两杯水，都冒着热气。 “芙依琳呢？”可儿将门关紧，用手拍了拍脸颊取暖。 “她和船长说话去了。她一向和谁都聊得来。”丁冬注意到可儿进来，赶紧站起来，结束了希丝皇女不尴不尬的对话，笑着道，“来来，坐吧。” 一张桌子旁边只有三把椅子，可儿有些犹豫是坐在丁冬方才的位置上，还是站着。 但气氛似乎因为她的犹豫而更加尴尬了，希丝皇女抬头看着可儿。 “可儿神侍。”斩雷用着在一般男性中稍显纤细、又有一点沙哑的声音说道，“坐这儿吧。正好我希望与你聊聊。”说着，他站起身来，绅士的为可儿拉开了座椅，用手势示意她过来。恰好他们那桌有个空位子，因此为可儿解了围。 丁冬有些失望的坐回了自己的桌子，而在那之上，洛玖曦和希丝皇女仍然维持着沉默。 可儿坐在了这桌上，望晴冲她点了点头。 可儿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和斩雷说道：“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平时的战斗习惯。也说说我的。你应该知道，我是学妨害魔法的。”斩雷毫无避讳自己的专长之意，“虽然对魔物来说，基本上等于是降低攻击速度与攻击强度那样，你能为我方增益，我就反过来可以给敌人减益。不过对于使魔可以操作的花样就多了。如果做得好，也可能驱使一群使魔为我们这方服务一段时间。” 魔物的智能一般和人类类似，魔力则更高，因此对魔物来说，妨害魔法只会影响它的判断力和行动力，并且很容易破除。 但使魔通常比人类的智能与魔力都低很多。相当容易陷入幻觉。 “唔，需要配合什么吗？” “如果我成功的控制了使魔群的话——也就是一两群，我相信你知道不能更多的原因，使用两个以上的协同魔法，冥想的负担就很重了——希望你为它们施加防御、增益、治愈魔法。” “……咦……但是……？” “别担心，是可行的。它们和我们一样也是生命。中继器魔法可以用来攻击它们，当然也能用来保护它们。就如中继器魔法能攻击和保护人一样。”斩雷继续说道，“不过唯一的问题只是……可儿神侍，你能不能接受这种战术。给人类使用治愈魔法，需要爱心、摒除恐惧，相对的，给使魔使用它，也需要你至少对它们的存在产生同情。而不是将它们当作穷凶极恶的敌人——虽然光明神说过，如果你理解了敌方、将它们看做和自己一样的话，那就下不去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有那样的决心。” 第64章 新神侍到来4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我可以试试。……反正我本来就不会攻击，即使下不去手也没什么。” 可儿说的平静，心中虽然对这样的方法有些讶异，但也并非觉得不可能。 望晴却是插话道：“可儿的话，肯定可以的哟。你并不是那种热血到不去思索敌方存在意义的人。……是典型的、光暗二族夹缝中生存的光影城人。” 可儿抿着嘴笑了：“谢谢理解。” 望晴就这样看着可儿的笑容。可儿注意到了目光，略带疑问的歪着头，似乎在询问着望晴有什么事情般。而望晴却是回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微笑。 可儿一时都忘记自己还要说什么，稍微讶异。 “看起来，你们可……咳、咳……”本还笑着说话的斩雷，突然面色一白，咳嗽了两声后，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愈发苍白。他深呼吸了下，勉强站了起来，用手捂着胸口，双眼眯了起来，表情痛苦。用手颤抖着拿到了一瓶药瓶，拿出了一粒药物球。 “给。” 比起愣住的可儿，望晴却是很快反应过来，给了斩雷一杯水。 斩雷没有说谢谢的拿过了，用水帮助吞下了药丸，然后坐了下来，深呼吸了两下，汗从他的脸颊中冒出来，嘴唇都有些发紫。他抿着嘴痛苦了十几秒，可儿才反应过来，慌忙的想要帮助他。 “不……不用的。”斩雷勉强的道。 又过了两三分钟，斩雷才直起身子，他再次深呼吸了下。用手撑住额头，拿出了一块手帕，抹去了汗水。然后有些歉意的道：“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说，让你们受惊了。我先天有些心脏问题，不过以现在的创造魔法的水平，及时服药已经不会有任何事情了，别担心。” 创造魔法在医疗上，比起协同魔法更能有针对性的治疗疾病。平均寿命也在创造魔法的应用下，从50岁提高到了80岁左右。虽然他这么说，但可儿还是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还有……刚才谢谢那杯水。你看起来不怎么吃惊？”斩雷看向望晴，不知为何，他的神色中有些防备，仿佛不希望被人知道一般。 “其实，是雨神侍与我说过你的病，希望我能多少照顾你一下。”望晴坦率的道。 斩雷释然的点点头：“看起来她托付的没错。” “的确。而且坦率的说，我也和你是挺聊得来的。兴趣和观点都很类似。哈，这么说，你也说不准和可儿很谈得来。” 可儿知道望晴说的是事实，不过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斩雷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虽然比平常人还要苍白的多，但已经是他平时的样子了。他将放在桌子上打开的药瓶合上，放回了自己的兜里，然后低声道：“是吗……不过，也是当然的……” “什么？” 斩雷笑着，闭上眼睛道：“毕竟，我本来可能会是在座哪位的兄弟啊。” 可儿和望晴面面相觑。 斩雷将自己的头发捋向后方，再次呼了口气，面色又好了些：“呵……我没有开玩笑。你们肯定不太清楚，不过，我也是光影城出生的。差点被送到孤儿院去的孩子。” “可是，你是碧姿家的……”可儿依旧很疑惑。 望晴却明白过来：“斩雷……是养子。” “是的。现在是。”斩雷点点头，“但我记录上的生身父母——虽然已经都不在了——是在光影城旧城区定居的人。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影灯作乱，光影城秩序很乱，旧城区的人疲于躲避，混乱之中，他们本来想要把我送到福利机构里。然后……养母收养了我。哦，养母是我生母的堂姐妹。” 可儿总算是明白过来，她顿时感觉亲近了不少：“原来如此，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你来到孤儿院，还真的会是我的兄弟啦。” 斩雷也轻轻笑着。 “所以我也一直有关注光影城这边的事情，……可儿神侍，听说你是想要帮助混血儿的？我听说了贾文官，还有混教社的事情。啊，是叫这个名字吧？” 斩雷没有说错。 混教社是“混血儿教育与发展社团”的简称。在光影城，结社虽然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不过仍然必须有至少一名文官或者神侍作为推荐人。因此，各种原因下，原本并没有专门为混血儿服务的组织。虽然有不少扶贫的组织与政策——混血儿就是实际最贫困的一拨人——他们的帮助使得混血儿实际上受益，甚至有时候就是披着这样的外衣给混血儿一定优惠。但是最近终于有了能将混血儿光明正大的放入名称里的组织，也算是一大进步。 这一组织目前主要是邀请志愿者到混血儿聚集的孤儿院、小学校讲习。在风雅学院也招募了不少志愿者，而它的头几号会员就是可儿自己和时常到孤儿院讲课的望晴。 可儿神侍和贾文官是这个组织的推荐人，虽然负责人写的是孤儿院李院长的名字。 可儿倒是有些讶异：“是的。你也听说过它呀……其实还根本没有组织过几次活动……” “它本身存在，就是一大新闻了。” 斩雷没有说下去的是，在上层的话题中，这位可儿神侍已经是被提及多次的主角。 毕竟，影灯再次出现的消息，在贵族圈子里也影影绰绰的传开了。 第五殿在此时默许一位出身旧城区的神侍补选进来，甚至放纵她做这些事情，实际上是很值得玩味的…… 就在可儿刚想要说什么时，从对面的桌子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是椅子被拉开时，与不甚平整的地面之间产生的杂音。 洛玖曦站着身子，用讽刺的语调、让两个桌子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坐在这里。我就告辞了。希丝皇女，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陪你玩过家家的。正统的光族，……普帝国的光族不会愿意与暗族共桌。虽然我一直很欣赏风露国不和普帝国敌对的明智选择，也不愿意让皇女你产生不快。但我相信你也会同意，我有自己的自由。” 希丝皇女像是吃了一惊，她有些迟疑的道：“你自然有……” “是的。”洛玖曦打断道，“既然如此，允我告辞。” 说完，她走出了船舱。 只剩下尴尬不已的丁冬，一边用眼神向可儿这边求助，一边说道：“啊——那个，快到吃饭的时间了，玖曦她肯定是去主舱那边用饭了……可儿，你还不饿吧？过来聊聊？” 可儿只能站起身来，坐到希丝皇女的一桌。 在她坐下的时候，希丝却是淡淡的笑着，用只有可儿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的，别担心，这种事情要慢慢来。” 可儿看向这位金发皇女，总觉得她有什么改变，却又不知道是哪里。 丁冬却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她看向可儿，着意的改变着气氛，说着些有的没的的八卦：“上次我与恩佛瑞祭司和艾伦祭司一起出任务的时候，艾伦祭司说正在光影城里谈新女友呢，恩佛瑞祭司追问着‘什么时候结婚啊？’，艾伦祭司却说‘你也清楚我们不可能发展成那样的关系吧。’，笑容也超级暧昧的。我听说艾伦祭司可是周游在光影城女性里的老手了……” “真的？我之前也听说……” 可儿只好忘记希丝皇女的异样，转而和丁冬攀谈起来。 ***** 珠明岛的冬天比第五殿还要让人难以忍受。大概是光影城人普遍已经适应了干燥的严寒、而对于湿润的阴寒毫无抵抗力的缘故，虽然气温高些，但总觉得骨头都要被吹透了一样的酸痛。 岛上的人们对第五殿神侍在历史上的首次到来展开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虽则在三位协调人的劝解下，仪式已经简化了许多，但被屠宰、摆上来庆祝的岛屿特有的陆行性巨大鸟类还是让神侍们颇是惊讶。好在只是作为装饰，据说肉质糟糕，就没有当做盛宴呈上来，不然那五彩鲜艳的外表实在令人感到难以下咽。 岛主亲自来到码头，邀请诸位第五殿的贵客到他的自有地。 虽然岛主想要招待几位神侍的餐饮，但在第五殿的安全规范下，出任务前只能食用第五殿带来的食材、让第五殿的侍从进行烹饪，以免出现问题。各位神侍坐在露天的火堆旁，看着其他岛民翩翩起舞、吃着大餐，只能吃第五殿侍从做好的、平常的三明治，也是有点好笑。 好在，众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了。 午饭后，按照规范的休息了半个小时，作为协调人的文官也已经找来了当地的联络人，带着一行人来到发现结界的海岸。 虽然岛屿上的气候还较为温和，但在海边、海风就几乎将人穿透一样的冷冽。 一位侍从走到斩雷的身边，再次向他确认了他是否会自己用宝具末梢后，向负责协调的文官点了点头。 “那么，诸位神侍，就此拜托了。现在显示的资料是：结界的同调率在85%-87%左右，结界为测定e级别，大小为半个珠明岛，破裂时间还有62小时，预计攻破时限为1小时20分钟以内。”这位头发已经有些发白，明明不到六十岁却看起来像七十多岁的、被大家戏称为白老头的文官，循规蹈矩的说道，“那么，拜托诸位了。准备宝具末梢，三、二、一，开始。” 念出了同样的咒语，再次陷入无尽的万华镜中，旋转、扭曲，因为身体一动没动，所以感到难言的晕眩感。 再次清醒过来时，进入了结界里。 第65章 不谐者的音调 这次的结界十分炎热，简直感到在蒸炉里一样，穿着厚外套的众人脸色几乎都红透了，赶紧脱下几件外衣——好在早就知道会如此，都是易穿脱的衣服，连裤子都是外面棉裤、里面套的长裤、再里面套着短裤的穿法，很快就能弄好。又喝了大半杯水来防止脱水。 炎热的地面十分坚硬，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异样的嘎嘎声音。 “这时候要是有水系的魔法就好了。”芙依琳轻声感叹，“虽然不能真的凉快下来，但欺骗下神经末梢也是好的。”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应该学点的。”望晴耸了耸肩。 “……是呢……”芙依琳低下了头。 由光明神冰黎所赐福的水系魔法——多数是冰柱类的攻击，是所有魔法中最难以学会、攻击力和范围也都不出众的类别，因此几乎没有魔法师会学习水系的法术。风系的大范围和易学性，火系的高伤害、小范围持续性，雷系的单体极高伤害都会比不尴不尬的水系要强得多。 就连一向被喻为魔法天才的芙依琳，似乎也在这上有些苦手般的，露出了少许苦涩的表情。 “祭司，各位，今天就给我点表现机会好了。”斩雷虽然是第一次与第五殿出任务，但看得出他确实很镇静，恐怕是在镜月已经有过一些训练的缘故。 还没说两句话，迎面就扑过来一群使魔。 全身都是纯黑的硬壳，在天上巨大的太阳下，反射着不详的光芒。身材和人类差不多高，有双腿、但没有双手，头部有看似是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的凸起。 “那就请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吧？暗族的补选者。”洛玖曦高傲的道，不过她多少对有真正实力的人抱有敬意。在暗族诸人中，她向来只对雨·瑞深这位公认本届最强的神侍有着一分尊重。 “呵……那就请看好吧。” 斩雷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 “检索、模糊、平和之翼。” 前面几个使魔停止了向前的移动。大概是不再将众人当做敌人一样。但后面未被控制者的却以要踩踏过前面同伴尸体的态势猛冲过来。 可儿已经架设好了防御壁，希丝皇女也拿出了盾牌，准备接触战的可能。 “检索、模糊、愚昧之心。” “检索、自由。” 斩雷快速的念出这两句后，他不知给使魔施加了怎样的幻觉，但前面几个使魔突然调转了方向，以同样拼命的姿态冲向身后的同伴。两者相遇，简直如要爆炸一般的尘埃弥漫，在令人感到不适的一阵撕扯声后，被控制住的使魔开始用它尖利的牙齿撕咬自己的同伴，而那些同伴一时不查，被咬掉了半个胸口，摇晃了两下后，整个消失。 其他的使魔在短暂的犹豫后，都开始攻击那几位被斩雷控制住的使魔。 “可儿神侍。”斩雷叫了可儿的名字。 可儿试探性的给使魔施加了最简单防御魔法与增益魔法——坦率的说，效果相当好，其他使魔完全无法伤害到几位被控制的使魔。而被控制的使魔的效率也相当高，几乎每次都能致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他使魔有些犹豫。 它们似乎做不到向进攻可儿等人一样的进攻自己的同类。导致防御壁失效很慢。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可儿此时被什么控制，向着自己的同伴们出手的话，恐怕望晴、希丝等人都会难以对可儿下杀手的。而他们杀死使魔就几乎没有犹豫。 这是一样的。斩雷利用的是对方的信赖关系。是个有些残酷的手段。 “（……妨害魔法被列为禁术，也是理所应当。）” 可儿看向斩雷。 “（肯定要承受住相当严苛而残酷的冥想吧……。）” 片刻间，这队使魔就大半死亡。只剩下三四个被斩雷控制的使魔，还在四处绕圈，仿佛是在搜寻什么，其中一位高高的仰起头，仿佛在炫耀自己保卫家园的成果。 “真恶心的方法啊。”洛玖曦挑了挑眉，“面对这种程度的使魔，连半个自由魔法都用上了，毫无意义的浪费。” 希丝皇女没有说话，不过看得出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战术。她是个堂堂正正与对方战斗的类型。 “呀，不喜欢也可以哦。在下也会一点弓术，不一定要用妨害魔法——我毕竟是来替代迪斯·瑞文哲的人，其实是武者。”斩雷拿出了一把弓，这似乎也是一个适合他的、不需要太多移动的武器，但他却略带挑衅的看向洛玖曦，“不过，胸口、左侧头部。这是这次使魔的弱点。诸位看清楚了？” “唉唉。”芙依琳点了点头，她动了动手，仿佛都没有念咒一般，只是唇微微一动，前面的三四个使魔全部左半个脑袋被削掉，毫无痛苦的结束了生命。 可儿这才有些明白，操纵使魔互相攻击，也是利用了使魔自己的知识——它们最清楚自己的弱点。看它们的攻击同伴的方式，就会立刻明白如何攻击使魔最有效。 “洛神侍说得对，在e级别的结界中用上妨害魔法，简直的大材小用、浪费至极。”斩雷又瞟了洛玖曦一眼后收回视线，“但是，在d级别、c级别……甚至a级别的结界中，你就会感谢妨害魔法了。别忘了，在a级结界里，妨害魔法可是半个必需品，就算没有宝具持有者会，也是必须用创造魔法制造妨害球带进去的，因为那里就是连普通使魔都有和人类差不多的智慧，不了解弱点的话，根本没法打。” “说的好像你有能力去处理a级结界一样。”洛玖曦反唇相讥道。 “呵……同样的话还给你哦。彼此彼此啊，光族的神侍。” 看得出，斩雷似乎还并不太适应和一向高傲的普帝国光族人相处。 而洛玖曦根本不打算适应和暗族人的相处。 “那个，请别吵了。现在不是这个时候。”希丝皇女果然劝架道。 “好吧。既然皇女这么说……”斩雷耸了耸肩。 ***** 接下来的攻略按部就班，在上届神侍芙依琳的强力支援下，连魔物都只用了一刻钟就逼出了它的最后绝招。 坦率的说，比起斩雷的新战术，可儿更为芙依琳的实力所惊讶。 她几乎不念咒，虽然似乎总是在颤抖着唇，说着什么，但那并不是传统的咒文。 “看到了？芙依琳·维尼亚最令人吃惊的地方就在于，她能将中继器魔法和自由魔法结合起来。不，应该说她是能够恢复古代人使用魔法的方式的自由使……” 望晴在魔物做出概念幻击的间隙，这样低声说道。 自由使这个名词，是赋予为数不多的，能够践行自由魔法的人。通常由于自由魔法难以实用，这只是一个授予古代研究的老学究们的嘉奖称号。但确实在历史中，也有被赋予了自由使的名号，并且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实用的人。 幻想成真，一旦真的能够实践，其力量就恐怖到让人畏惧。 镜月、沄枝的第一代族皇都有这样的传言，说他们是自由使，才神鬼不惧，能够成功脱离音梦国。也有不少人说邪使雅风是自由使，才能做到与第五殿抗衡，给出了证据，连资料上都记载着。 虽然这个名词离连攻击魔法都学不会的可儿还太遥远了，但是看起来芙依琳·维尼亚也是可以与那些传奇人物并立的一位强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 芙依琳应该能够和邪使战斗。 可儿有些明白为何殿主对芙依琳一向倚重和宽容，时常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只差说她是未来殿主的话了。 概念幻击并没有持续很久，魔物休克一般的倒在地上，巨大的硬壳身躯如今却如一条僵死的千足虫般，全身都碎裂为一节一节，从中流出了脓一样的液体。 芙依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出手了。 流星划过了夜空。 不、在这充满火焰和残骸的地方，比火焰更为明亮的雷闪在快速的移动着。翻转了角度，在空中划出了小小的回旋舞。寂静下来的火焰一下子燃烧得比方才还要旺盛。吞没了灰暗之影。 只有声音还能传达到火焰的不及之处，巨大的雷击，伴随着难以形容的悲鸣充溢了整个空间，将之整个撕裂。 如同是结束了最精妙的表演般，芙依琳放下了轻轻抬起的左手。 “请在梦的彼方安眠吧，” 魔物在雷击中整个消失。 仿佛是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灼热迅速被寒冷所取代。结界在逐渐消散了。 只有它的核心、心脏没有消失，清脆的掉落地面。靠的最近希丝皇女走了过去，拿起了它。 她将自己的中继器扣在上面，不一会儿，检测的结果就显示出来。 “e级别，损坏程度在20%以内，10%以上，只能使用低级别的中继器魔法。可以拿去给风雅学院的初级魔法班做公共中继器。”希丝转过来笑道，“不错，也算是有收获。” 第66章 不谐者的音调2 中继器的来源就是魔物心脏。 或者说，是保存完好的魔物心脏。 在击败魔物后，一般结界的核心不会消失，但根据攻击的方法与一些偶然因素，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坏。损坏度在20%以内的都可以作为中继器使用，在1%以内的则可以使用所有的中继器魔法。 未经任何调整的魔物心脏，唯一的用途就是利用魔物原本的结界储藏物品，或者展开结界让人类进去参观——不过里面如果不用中继器魔法设定改造的话，就是一片漆黑而已。 经过专业的同调后，就能连接上四神的中继器魔法系统，使用中继器魔法。 再经过创造魔法的改造后，就能拥有虚拟屏、传讯与通话的功能。 这就是中继器三大功能：结界储物、使用魔法、传讯通话的来源。 可儿所用的中继器，就是d级别的魔物的心脏，损坏度0.3%，内储结界大小有四分之一光影城，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年代、谁打败的魔物遗留下来的，不过是个称手的武器。 而中继器魔法的本质就是神将一系列的环境运算以特定的程序输入魔物心脏，借助魔物心脏原本能模拟一整个结界的概念具现能力，不需要借助人的想象，只需要利用魔物心脏的能力，使人念念咒就可以使用幻想成真的系统。 因此，某种意义上说，结界就是巨大的魔法。 又或者，魔法其实是结界的短暂外显。 因此原魔物级别——决定了智力和理性，越高则越可能使用高级中继器魔法；损坏度——决定了可重现能力；原结界大小——决定了最高能模拟的范围，越大则可以使用范围越广的魔法，都是评价一个中继器好坏的重要因素。 一个魔物被击败，就意味着人类能有更大的能力击败下一个。 无数的年代、无数的尝试，到了可儿这个年代，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有中继器，但至少每一位进入结界攻略的人，都能轻易的找到损坏度在1%以下的中继器了——尽管可儿在三个月的神侍生涯中，还从未自己看到过这样损坏度低的魔物心脏。 无数的年代与尝试，可以想象最初有多么困难。 又是一次攻略结界成功了。 而这次，没有了迪斯，补上了斩雷，简直就像是给迪斯的遇难画上句号一样。 在参加了岛民令人感到太过于隆重的庆贺，不得不陪着这些欢欣鼓舞于不用离开家乡的民众欢庆了一个晚上，勉强接受了岛主赠送的大量海产后，疲惫的一行人才搭乘了次日的快船回了第五殿。 可儿想起明天下午还需要和孤儿院的李院长一起商议，还有关于混教社在风雅学院举办第二回小规模招募成员的事情，就不由得叹了口气的倒在床上。 合欢、茶梅都已经回到了宿舍里。希丝皇女更是取来了风露的特产，赠送给了每一位神侍，房间里热闹了许多，可儿也多少觉得因为迪斯的死而压抑的内心好受了点。 但是，即便如此，那天的场景还是压在她的心里。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非正常的死亡。 虽然工作的时候能够忘记，可一旦静下来，惧怕与反胃感就又涌了上来。 午睡了一个小时，起来就发现中继器上多了三条传讯。 【来自斩雷 方便的话，可以与我谈谈吗？我有关于孤儿院的事情想要问你。】 【来自丁冬 可儿，我有事和你说，希望你能来我的房间。】 【来自望晴 下午去孤儿院吗？】 她先是回复了望晴的那条，虽然两人自从迪斯死去以来后就再也没有一起去过了——想来，迪斯正是去过孤儿院的第二天死去的，但是今天她确实有点累了。 【给望晴 今天应该不。大后天我会去，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那时我再告诉你。】 然后可儿起了身，走到起居室里，希丝皇女也已经不在宿舍里，不知道去向哪里，只剩下看着房子的合欢冲可儿天真一笑，拿着扫把打扫着房间，大概是又被茶梅说了皇女多日未住、要更加保持清洁的缘故，她扫的也格外认真。 穿上外套，可儿走下了楼梯。丁冬的宿舍就在二层，和另外的光族人洛玖曦住在一起。 “你来啦！！”丁冬打开门后就笑着道，“可儿君，过来过来，就一分钟，录句话。” 丁冬虽然这么说，却是自己跑了回去，拿出来了一个录音球。球的形状十分奇怪，像是她自己制作的东西。 “这是……？” “录音球呀。不过是和我的中继器联系的特制版本，有上载、定时发送等很多功能呢，编写这个的逻辑咒文花费了我好几天！要是哪天量产了，也送你一个，不过目前还是独家秘方哟。”丁冬眨了眨眼睛，“好啦好啦，我马上就走，不听的，把你的愿望说出来就好。” “……什么？” “就是你有什么愿望呀，梦想呀，随便什么都好。你先别问做什么，反正对你肯定没害处，而且每个人我都让他们录了——按下开关就好，说完了再按一下，就是这样。那我就先到那边去了，你录完了叫我一声儿。” 丁冬说着，就风风火火的跑向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关上。 “那个……” 可儿有点迟疑，不过还是听从丁冬的话，按下了红色录音球上面唯一的按钮。 就在此时，洛玖曦那方向的房门打开了，她穿着严肃紧身的光族服饰，似乎是出来做什么，黑色的头发严整的绑起来。即使在私下，她也仍然保持着一丝不乱的服侍与容颜，看到可儿站在门口后，明显愣了下。 “……哦……是丁冬的事情……”洛玖曦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了门，几乎是刻意没有弄出声响，把门再次锁上了。仿佛是知晓丁冬在做什么，又体贴的给了可儿*般。 可儿既有些尴尬，也有点吃惊洛玖曦的善解人意，最后，她轻声说道： “唔，我希望混血儿过得更好。……啊，当然，大家也都要过得更好。” 然后再次按下了按钮。叫了丁冬的名字。 丁冬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再次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飞快的将录音球收好了。仿佛怕可儿反悔拿走一般。 可儿也不由得感到有点好笑。 终于，算是回到了平和的生活里。虽然这样的和平是自欺欺人、还是会持续下去的常态，可儿自己也一点底都没有。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别想那么多。 然后是斩雷的邀约—— ***** 在纯诗之厅的咖啡厅里，斩雷和可儿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咖啡的香气铺面而来，但顾客却并不多。 “感谢你愿意听我说，可儿神侍。”斩雷唤来了服务生，轻声嘱咐了两句，然后问可儿道：“想喝什么？” “奶茶，两勺糖，加点薄荷叶在上面。” “看起来你是常客了。”斩雷笑笑，指着菜牌，对着服务生说道，“这种咖啡，不加糖和奶精。” 在服务生收走了菜牌后，他才转过身来对可儿说道：“坦率的说，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孤儿院看看。” 可儿哎了一声，讶然的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我想要对你说的。……从哪儿说起呢。唔，说来，不好意思，可儿，你是哪年生的？1006年？” “恩。是1006年的冬天，具体的生日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孤儿院给我登记的是12月3日。应该是在那之前不久，因为听说我被送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出生一样。大家也都很吃惊，为什么一个光族的孩子会被丢给孤儿院。呵呵，也有人说，我是神赐下的孩子呢。” 在成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后，这种说法就更流行了。还有人私下说，可儿肯定是风雅女神赐给旧城区的礼物，是为了能让风雅女神所关怀的混血儿活的更好。 服务生给可儿上了奶茶，上面飘着两片薄荷叶，又拿了一盒白砂糖，放在旁边供可儿随时添加。可儿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滑香充满喉咙。 “是么……抱歉，可儿，我有个或许是题外话的问题，希望不要冒犯到你——为什么你在孤儿院的老师和同伴，会认为你是光族呢？据我所知，‘种族鉴定’可是非常复杂而昂贵的工作。我也调查过，通常一位孤儿送到旧城区孤儿院，都会直接被认定为混血儿……” 斩雷虽然说出这是冒犯，但他的神态却泰然得很。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儿握住了自己的中继器。 第67章 不谐者的音调3 “我的襁褓旁边放着d级别的中继器。”可儿毫无犹豫的说道，“就是我现在用的那个。而中继器的绑定对象——我——被鉴定为光族，中继器上清楚的显示了。” 斩雷倒是惊讶的轻叹了一声：“襁褓旁边？” “是啊。”可儿将自己的碎头发捋了捋，“我也很奇怪。也许……也许这就是我的生父生母能够留给我最后的遗物与礼物……。” 不过也有人说，这就是风雅女神选中可儿后的礼物。有时可儿自己也似乎想要相信这个说法。毕竟，如果她的父母有经济能力做种族鉴定，那完全不必抛弃她。 种族鉴定必须要损坏率20%以下的中继器，绑定后才能通过创造魔法鉴定出来，并且只能鉴定绑定者本人。因此做鉴定就等同于首先要赠送给鉴定对象一个损坏程度很低的中继器，其次还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来给创造魔法的创造师准备材料。 “不愧是特例神侍，你的身世还真有点传奇。”斩雷的咖啡也被送来，他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说来，与你一同进入孤儿院的孩子，应该也有不少吧？毕竟1006年的冬天，是一个……灼热如地狱的冬天。我也是在那个冬天出生的，那时正是影灯和第五殿明争暗斗最激烈的时候，也是影灯消失的前夕，旧城区杀机四起，抛妻弃子的人也不少……” 斩雷说到这里，长长的出了口气。似乎这对他也并不是什么好回忆。 可儿也多少感到伤感：“你说的没错。不过，也如你说的原因，那时送来的孩子很多状况都很不好，所以夭折的也很多。我记得的——至少长大到让我记住的，只有早逝的莫儿姐姐，比我大一些的云儿哥哥和梁儿哥哥，还有和我几乎是一起被送来的李儿、贾儿。” “他们都是混血儿吗？我是说，鉴定过的。” 这个问题让可儿有些为难，她颇是思索了一会儿。 对于孤儿院来说，给每一个孩子做鉴定费用太高，如果没有资助方，孩子们只能长大后自行筹钱进行——不过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位院生被鉴定出来是纯血，因此所有院生都被默认是混血儿这点，并不算错。 但自然，偶尔也会有好心的慈善家帮助孤儿院筹款进行鉴定。 虽说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轮上，不过可儿小时候就听说过一两次这样的活动。 可儿想到这里，才勉强答道：“噢……当年，确实有两位富翁赞助我们这两年出生的孤儿进行鉴定，不仅我们这边，好像旧城区和其他城区也有几个孤儿院的孩子参加了。是的，莫儿、云儿、梁儿、贾儿都是的，被鉴定过。不过……唔，李儿……对了，李儿没有做过鉴定。” 斩雷用手握住了杯子的把柄：“哦？为什么？名额不够么？” “我没记错的话……第一次是因为名额不够，第二次，她其实已经拿了那位资助人的中继器——就是她现在用的那个，但是在最后闹脾气没有去做。”可儿说着，有点苦笑起来，她再次喝了一大口奶茶，薄荷叶微涩的清爽味道融入其中，“坦率的说，这还是我的关系，那时是1016年底，我刚刚因为是光族的缘故被选入风雅学院，李儿觉得不公，后来鉴定方面的人来接人，她与对方大吵一架，说若是早点来，她说不准还有可能也被鉴定为纯血而去风雅学院——又或者是被鉴定为混血儿后死心。后来，我听说她被院长带下去训斥了一番。其实本来还打算送她过去的，没想到她一时气急，竟跑到旧城区的哪个角落藏着去，就错过了。” 斩雷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他在嘴边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似乎若有所悟般。 “哦？这位李儿，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她啊，是女孩子。” “是吗……”斩雷静静的品味着咖啡的味道，示意服务生拿来一摞纸巾，“其实，碧姿家想要资助一次孤儿院的种族鉴定。” “真的？” “恩。肯定会给你的朋友留个位置的？”斩雷笑着道，“不过，在确定之前。我还想要去孤儿院看看，和你们院长谈一谈，之后，还要我的母亲来最终决定。我没法在这里把话说死，毕竟碧姿家的事情也蛮复杂的，希望你理解。” 说道母亲的时候，斩雷的眼光有着如丝绸般柔和的目光。 虽然是养母，但是能看出两人感情不错。 可儿多少有些羡慕，在她小时候，也做过能被什么人收养的美梦，不过由于孤儿院的孩子大多是混血儿，根本无人问津，连带着可儿这梦也在许久前就不做了。 但心里也明白，斩雷承受的压力恐怕更不小。她一位旧城区孤女当上神侍，都能成为街头小巷的话题，其中也不乏有说三道四的人。能想象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在那样一个更加重视高贵血统的社会里所受到的冷嘲热讽。何况他又身体欠佳……或许，这就是他想要通过成为神侍得到的东西：荣誉、认同与更稳固的立足之地。 “斩雷神侍也很辛苦呢。” “唉呀。”斩雷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犹豫片刻后，最后却笑了出来，“呵呵，谢谢。诚然……不过，至少锦衣玉食，不知比你们要好多少。我也感激自己现在的生活。” 可儿无从置评，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斩雷却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叫来了服务生，又吩咐了什么，似乎是在付账，可儿虽然有点吃惊，不过想到斩雷大约不知道在光影城里人们喜欢对半分账的习惯，最终接受了他的好意。斩雷随后转过身来：“那么，可儿神侍，就如我最开始说的，今天就带我去孤儿院看看如何？我的行程表上，这周只有今天下午比较空闲。” 斩雷这句话虽然是问话，却带着一丝强硬。他似乎正如大多数贵族一样，并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感受，尽管对外表现的客气而礼貌。 但斩雷却接着微笑道：“不过，当然是在享受这顿下午茶之后？” 可儿不由得也扬了扬嘴角。 “可以。” ***** 冬天的旧城区显得干净了些，路边的垃圾不那么容易变质、围着转的苍蝇蚊虫也少了很多，倒是有许多从音梦那边飞来的候鸟在啄食着里面的残羹剩饭，有人走过时，胆子大点转过小小的头来看，胆子小点的，也不顾一身的垃圾残渣，拍着翅膀就飞到旧城区私搭乱建的房檐上。 地面上有些积雪，不少都冻成了冰疙瘩，也没有人维护。 各处都有在街道上闲逛的流浪汉、卖物件的小商贩，只是大家谁都不看谁，冷漠的错身而过。 “光影城也有这样的地方……”斩雷左右看着。 “是呢……这边很多都是几百年历史的老地段了，公共设施都有些年久失修，人口又乱，管理起来也很麻烦。”可儿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她今天刻意穿着一身灰色的外套，沾上灰尘也不显，“不过，孤儿院那边还算条件不错的。”她拐过拐角，能从一排低矮的老旧建筑后面看到有四五层高的地标性建筑旧城区综合医院，孤儿院就在医院的东南方向。 孤儿院的门口和周围都算是整洁干净，还种了不少杨树，只是冬天叶子都落光了，有些凋敝。从院内远远就能闻到一股牛肉土豆的味道，应该是已经开始准备伙食的时间了。 李院长正站在门口，看到可儿的身影后，她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院长老师。”可儿先鞠躬道。 “两位神侍大人。”李院长也没有失礼的将手放在胸前，用还算熟练，只是有些缓慢的姿势鞠了一躬，然后才露出笑容，“可儿，欢迎回来。这位先生……您一定是可儿说的意向资助人碧姿先生了。迎来您这样的贵客，是敝院的荣幸。” “您好，院长。”斩雷伸出手，与院长握了握。 “请进。”李院长笑着道，她的声音敦厚，令人舒服，“我是光影城旧城区孤儿院的院长，姓李。本院现在有五十四名院生，分别在一院和二院里，这边是一院。” 斩雷跟着走了进去，可儿等了等，才跟了上去，锁好了门。 “今天还有另外一位长期的资助人也过来参观，还您请不要介意。”李院长说道。 在大厅里，果然已经有几位孩子，还有老师聚集着，一位女性姿势有些奇怪的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似乎在逗着玩，目光温柔。看起来就是那位长期资助人了。 “这位是孟儿，今年新收养的孩子。”一位老师说道。 孟儿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用手触碰着女性的下颌与脖颈。这位还不到一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红色棉袄，深蓝色的短发上疏了个冲天辫，一双水灵灵的蓝色眼睛眨巴着。 “真可爱啊，这孩子。……呵呵。好痒的哟？”资助人的女性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她转过头来，对着站在她身后的一位男性说道，“想来我也有这样招人喜爱的时候吧，当年，是不是？呵，简直就如看到自己小时候似的。……乖孩子，你可要好好长大，获得幸福哦。” 男性耸了耸肩：“我怎么可能记得。不过，孟儿这半年长得可快了。” 斩雷和李院长踏入了厅堂里，可儿随后进了来，她远远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对话，本就觉得有点耳熟，再进来，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被围在中间的是望晴和雨神侍。 第68章 新生与死亡之芽 斩雷也看起来吃了一惊，但是他随后就镇静下来，片刻后，竟是带了点笑意。 李院长低声说道：“是的，艾神侍是陪着那位资助人来的。不过，不好意思，这位资助人的身份太显赫，这次来访也是要求这边保密的，没法引荐你们俩给她。碧姿先生，请随我来办公室吧。” 可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望晴却听到动静，是看向了门口，正好与可儿视线相对。他微微睁大眼睛，但随后，却装作没有看到她一样的，转回去继续和雨说话，只是在说了一句的间隙，再次看向可儿，用食指轻轻扣在了嘴唇上一下。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 斩雷已经随着院长走到办公室的方向了。可儿倒也没有进去打搅两人说话，而是上了楼梯，来到孟儿的房间——原本的可儿的房间，打算看一看自己留在这边的东西。 “奇怪……原本是这么放的吗？” 东西变得有点乱。好像不是自己上次摆放的方式，原本摆在最上面的日记本被一个盒子压在了下面，而且装着物品的大纸箱也没有合好，半开半闭着。 “难道是孟儿淘气弄得？” 可儿将里面的东西摆好，却有点怀念的拿起了摆在最上面的那个盒子，盒子没有锁，虽然挂着一把旧锁，却是打开着的，不过可儿并没有介意，她的破烂堆里没什么值得人偷窃的东西。 这是个装饰精美、上了漆的小木盒，可儿有些记不得这个盒子陪着自己多少年头了，似乎是很小的时候，就把这个盒子当做“藏宝库”来用，什么玻璃球子、卡片或者头花都放在里面，还有好心人捐助的小饰品、小玩具。当时玩得好的李儿与莫儿也时常共用这个盒子。 依稀记得，好像是伊老院长——那位从外面捡到自己的、已经去世了的前任院长送给自己的，那时里面就装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饰品和玩意。不过后来就没见过老院长，长大了后听李院长说才知道，老院长早就身体不行了，只是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露出疲态，后来住院，也都瞒着大家，直到去世才再得到消息。 现在想想，那就是自知时日无多的院长留给自己的临别礼物。回想起来，送出这份小礼物时，老院长的目光的确如看破一切般的虚无，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抱着可儿，大概是没有力气了的缘故，只是和可儿说了说话，让可儿记住以前告诉她的道理——不能浪费食物、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不可以乱丢乱放。作为练习，让可儿好好保管这个盒子，学会保管和整理里面的东西，直到下次见面为止。 这是她最后想要教给可儿的一课。 但下次见面的时候，老院长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面。 可儿那时还太年幼，根本不理解生离死别的意思。 看着老院长的遗体，只知道再也无法从她的嘴里听到故事了，感到一阵遗憾和空洞。 但是可儿并没有哭，只是看着其他人忙前忙后，和李儿、莫儿感受着低气压，坐在一旁发愣。 听到其他老师的凄凉哭声，可儿反而被吓得够呛，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现在想起年幼时总是会关照自己的老院长，倒也感到一阵鼻酸，在她懂得感恩这个词汇之前，这位于自己有再生之恩的老院长就离开了人世。 “我现在……还算是变得优秀了，您放心吧。” 可儿小声的说道。 她打开了盒子，里面仍然是一团乱，有好些东西都是好几年没看见过的，看起来都有些陌生了，许多杂乱的饰品和头花简直都认不出是自己的——不过有些东西说不定是以前李儿放进去的，毕竟共用过好几年。可儿本想仔细挑拣挑拣，却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她将盒子的锁拿了下来——反正也估计找不到钥匙了，然后放回了箱子里。 “请进？” “可儿姐姐……刚才看见你上楼来啦。”进来的是齐儿，她走过来挽来可儿的手，撒娇一般的说道，“这次不是来讲课的对不对？可儿姐姐有时间陪陪我？” “呀，找我谈心事？” 两人在床边坐了下来，就如亲姐妹般的、同过去一样聊着天。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待到可儿走下去的时候，雨和斩雷都回去了，望晴却还在一层坐着，像是等着她来一样。 “要回去了？”望晴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外套，看着可儿。 “恩。他们呢？” “先回第五殿了。斩雷还特意让我说一声给你，他和雨神侍一起。刚才院长本来还想叫你一声，上去看你和齐儿聊的开心的，就没有喊你下来。”望晴戴上了帽子，打开手边的包，环视一周查看没什么拉下的，就背在身后，“看起来斩雷与李院长谈的还算不错，还交换了彼此的传讯号码。” 可儿也从单肩背着的普通布包里拿出了帽子、围巾与手套，在门关处裹好了自己，穿上了脱在那里的鞋子，站了起来：“抱歉。确实有点忘了时间。……你怎么先不走？” “因为想要等等你。” 可儿有点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望晴的表情和平时并无太大区别，他走过来，帮她拿起了包，向外走去。可儿慢了一步跟上，小跨了两步，和他并肩走着。 旧城区的街道狭窄，但并未吹着干燥而凌冽的冬风，大概是七扭八歪的街道与四处都有的小棚屋让风都没有了力道。 “雨神侍的家族一直是光影城几个孤儿院的资助人。”望晴半是随意的说道。 “原来如此……”可儿并不是很吃惊，她大约也猜了出来，“她从来没说过。不然，我也应该感谢她才对。” 她并没有追问其他的事情，在望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摇了摇头，可儿非常清楚作为混血儿孤儿院的资助人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名声，若是传的太开，反而会被许多笃信黑暗神的人当做是不敬之行。因此，很多时候资助人都是通过的引荐、匿名捐赠，多数就是如雨今日一般不公开身份的。 发现雨神侍也是同情混血儿的一员，至少这点让可儿感到开心。 走到中央广场的时候，望晴却突然说道：“迪斯意外身亡也有一段日子了，感觉好点了吗？” 他虽然完全知道迪斯的死亡不是意外，可是在这样的公开领域，尽管周围没有什么人，仍然谨慎的选择着词汇。 可儿有点苦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我简直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了。” 望晴的步伐慢了下来，他像是在想着什么一样，片刻后说道。 “应该记住的。” 可儿微微睁大眼睛，但是片刻后她明白了望晴的意思，心中有点苦涩，感到犹如冰融化时一流新水般的一丝温暖。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忘记的，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那么，要不要在回去前去一个地方？” 望晴指着的是通往东城区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就是光影城的公墓。 艾莉·诺馨就葬在此处。 连太阳都退避三舍的冬日，却也不见月亮的踪影。地平线上还留着些许淡黄的残光。 踩在已经枯萎的草上，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之感。偶尔还能踩到嘎吱嘎吱发出声响的树叶。草虽已经暗黄，可是依旧很高。 不过艾莉的墓前打扫的很干净，上面还放着几个被包装起来的苹果和已经花瓣被风吹得不知哪里去的花束，水果看起来还算是新鲜，考虑到冬天的室外温度，大约是最近一两周摆上去的。 望晴到管理处，找来了这片墓园的管理者，一位看起来还算是中年，不过头发已经半秃、驼着背的男性。他眯着眼，说话总是咳嗽两声，不过看起来很是耐心，大约是见惯了这边的喜怒百态的缘故。 “你说那位姑娘的墓？咳咳、是的，我看看，……没错……她的墓是付了今年的特别管理费的。唉，其实做的漂亮些，也是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这边不少都是没了亲戚的人，人死了哪里知道什么，都回到神身边罢了，什么也不做，也不会跑了安宁。” 这位管理员打开了账册，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不少。 迪斯·瑞文哲的名字就在上面。 “说来，还是位小伙子来交的，是女朋友？也真是可惜、可惜啦。他还说要这两周时候来付明年的，不过也没有看见他……”他点了根烟，吹出一团雾气，露着一嘴黄牙，却半是笑了，“咳，不过也好，年轻人嘛，若是能快点恢复过来，地下的人反而会高兴的。这就是生活和生命嘛。” 可儿只觉得一阵鼻酸，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们就是迪斯的朋友。”望晴说道，“是替他来的。” “是吗？”管理员再次吸了口烟，然后从他那老旧的木椅上站了起来，“……等下啊，我得算一下明年的费用明细。”他走到管理柜前，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默算着。 望晴转过身来：“那么，我们对半分吧？” 可儿默然的点了点头。 第69章 新生与死亡之芽2 不一会儿，管理员拿着一份写好了应交费用的文件走了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并不大的数目，几顿饭钱。望晴在缴费人的名字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光影城的身份码，拿出一半的钱，然后将笔递给了可儿。 可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犹豫了下，把迪斯的名字也添在了底下。然后拿出了另一半的钱，将表格递回给了管理员。 管理员并没有管这些冗余的签名，他似乎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份心意。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坐回了他的座椅上。 尽管这里有着即使静静坐一天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气氛。不过可儿二人没再打扰这位继续吞云吐雾的管理员，离开了在冬天萧索，几乎没有人声的公墓区。 天空已经完全暗了，尽管才将近六点，街道上的灯已经全亮了起来。夜晚的光影城仍然是热闹的城市，冬天的寒意随着逐渐接近中心区而被人群驱散。 两人在人群中穿过，因为穿着神侍的衣服而招来许多目光，不过大多都只是看了一眼就回头，倒是在街头散发传单的退了两步，让开了道路，没有上前来。 “我过两天还要去孤儿院一次，谈谈社团的事情。”可儿抬头问道，“你要来吗？” “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结界处理完后随时叫我。”望晴顿了顿，说道，“——你还真是喜欢混血儿。”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这样的事，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去做了？”可儿顿了顿，“唔——不，也不能这么说，像是望晴君与雨神侍也很关心混血儿。如果我一个人，当然还是不行的。正因为大家的帮助，我才能走到这步的。谢谢。” 可儿轻轻笑着，在时明时暗的招牌光线下，轮廓若隐若现。 “但这么做的确只有你一个人。”望晴却是这样说道，“所以，我非常羡慕你。” “……唉？” 第五殿前的台阶上也点着灯，不过灯光比街道上昏暗不少，老旧的灯座上盘着已经干枯的藤蔓。 望晴踏上了台阶：“是心里话。不过，我也希望能尽到微薄之力——与你一起。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可儿几乎是立时停下了步伐，她眼睛中浮现出一丝不确定和惊讶，然后感到双颊有些发热，她轻声的而急切的问道：“一直？” 望晴回过头来，他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瞳孔非常平静，并没有拒绝的意思。片刻后，他反而是笑着道：“一直，听起来就像是说永远一样。我们是凡人。神才会谈论的事情，就交给神明好了。” 简直就如从难懂的《圣典》的某处直接截下来的话语一般。但是可儿却明白，他其实是在心情不错的开玩笑。 可儿并不是觉得好笑，虽然多少因为有趣而笑了下，却没有停止这个话题，她看向对方：“你不是说，也许不会继续当神侍吗？在那之后，也可以继续帮忙吗？帮助我……就像现在一样。” 望晴闭上了眼镜，他轻轻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淡淡笑着道：“我很乐意。” 可儿站在原地，任由寒风将她的双颊吹得通红，她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她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的向上走去。 却觉得连续着的阴霾心情被冲刷干净，尽管并不能如刚刚入殿那时一般纯真无垢，至少就如街道刚刚被洒水清洗过一般，宁静、有着安全的气息。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黯淡的月光摇摇欲坠的统治着夜晚。 两人在纯诗之殿的二层用了晚餐，席间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不论是可儿还是望晴在今天下午的孤儿院之行都说了足够多了。 纯诗之殿的二层有自费餐厅，与一层的咖啡厅类似，是一个个包间组成的。第五殿的神侍、文官、侍从——作为光影城的实质上的统治机构，这是一批不少的人——在没能赶上饭点或者有私人约会时常常会来到这边。 在角落摆着一架钢琴，据说是上上任暗族副殿主的东西，离殿时捐给了第五殿，尽管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调音了，但外表还是被擦拭的洁净闪亮。 在即将结束安静的晚餐时候，可儿收到了传讯。 是芙依琳在询问她的位置，说有事情，可儿告知了地点后，芙依琳就说自己会在一层沙发那里等待她。 “看来……我先告退了。” “明天见。” “恩。” 可儿先找到侍从，为这顿饭付了钱，又回来拿了自己的外套，才再次告辞。 望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在室内环视一圈后，看到了角落里钢琴。 ——其实他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想起小时候，母亲会抱他来弹着玩的时光，那时候确实是无忧无虑。在风雅学院的时候，也因为这样的怀旧而学过一两节课程，但似乎也有半年多没有碰琴了。想到这点，望晴走了过去，打开了琴盖。 侍从看了他的神侍服装一眼，就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擦拭着桌面。 ——其实也许这样是错误的。 望晴只用右手，随意的弹了最基本的哈农练习曲，清澈而有些生涩的简洁曲调从手下传出。 他停下了演奏。 ——但、这的确是他此刻想要说的话。 两种不同的压力让望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将左手也放在了琴键上。 ***** 可儿在一楼的沙发上听到了一段并不出色的小曲，让人感觉到演奏的力度似乎有些过大，因此破坏了乐曲的优雅。她还没想到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碰那架积灰的钢琴，芙依琳就从外面走了过来。 “抱歉，明明是说我要等你，你却更快的到了。”芙依琳耸了耸肩，她站在了可儿旁边，没有坐下，“最近可还好？看起来，你今天气色比昨天棒多了。” 可儿站起了身：“谢谢，一切都……慢慢在恢复。” “那就好。”芙依琳也不过是寒暄两句，尽管她招牌性的甜美笑容没有一刻缺席，“殿主要找你，跟我来。” “什么？” 芙依琳已经走出了纯礼之殿。可儿有些讶异她只是叫自己去殿主办公室，若是如此，芙依琳完全可以直接传讯，再不济，也可以叫她的专属侍从来叫人——祭司作为第五殿的长期固定成员，配备有各种辅佐人员，作为未来殿主有力候补的芙依琳更是比她应该的配额还多出一两人。 坦率的说，可儿与芙依琳不算深交，但在众位祭司中，除了为人软弱好说话、又管着不少事务性工作的恩佛瑞祭司外，可儿确实与这位芙依琳最是相合。 芙依琳邀请过她几回饭局，也确实再没说些奇怪难懂的话语。 只是，可儿总觉得每次相处，芙依琳并不是真的有话对她说，只是借着休息的借口，在神游天外。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在看自己，而仿佛是自己勾起了某种回忆，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什么一样。 她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芙依琳似乎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也询问过她。 芙依琳那时毫不避讳的笑着。 ——你的确和我那位叫风雅的朋友很像，不过，都是我搞错了。只是我想你不会介意我通过你怀念一下自己的老朋友……旧生活。 可自从那次之后，她却仿佛在避讳什么般的，没再和可儿私下交往。 “祭司？”可儿跟上了芙依琳的步伐，“是什么事？” “和我来不就知道了。”芙依琳漫不经心的道。 可儿再不好问什么。只是将帽子戴的更深一点，快步跟上了芙依琳。 芙依琳的发色在暗族人里算是偏棕色的，尽管在月光下仍然能看出淡金色的发丝，她带着不保暖的红色贝雷帽，双耳都被厚重的头发包裹着，完全看不到她的面色，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来，我听说了你为混血儿做的那几件事。”芙依琳突然道。 “唔，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没错。”芙依琳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所做的确实算不上什么。” 可儿不知道该回应怎样的话。 “在命运之下——你所做的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芙依琳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挑衅，只是用冷淡的语气平铺直叙，“不过，我想，和‘现在的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尽管你最终会明白我的意思——罢了，我还是基于个人的友谊对你提点建议吧。” “什么……意思？” “我相信有人建议过你应该低调一些。” 可儿没有说话，不过这是雨·瑞深的建议。 “这说的没错，说这话的人确实是在为混血儿着想，也是在为你着想。”芙依琳说道，“可是如果你真的希望改善混血儿的情况，并且反对暴力的话，恰好相反的，你应该把你想要做的让人知晓。” “……什么意思？” 可儿第二次问出了这句话。 第70章 新生与死亡之芽3 “这不是可以闷声做事的时候，尤其是影灯虎视眈眈的时候。要知道，第五殿在旧城区多一分的影响力，影灯就少一分砝码。别以为他们当年凭借着那几个成员就能成事，旧城区的混血儿多得是没加入却暗中提供帮助的，只是法不责众，才放了过去。……你所做的事情都不错，然而到目前为止，也是一个对混血儿同情的神侍的姿态，并且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现在的利益，而是慢慢的在改变的东西——无论是低级文官还是教育，都是长线。” 可儿没有说话。 “如果你生在三十年前的话，如果你十五年前……不，五年前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抵达了第五殿的职位的话，也许都还可以。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混血儿需要一个看得见的东西，看得见的信念，影灯明明白白的承诺他们平等，你却在做着细水长流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应该，把你的信念也传达出去。你完全可以仍然奉行你的行动方针，但有时，希望必须通过言语才能传达。” 芙依琳心中却想到三十年前的屠杀。可儿是1006年屠杀结束后第一拨成长起来的、对此一无所知、也确实未被伤害过的孩子们。 而影灯也一样，从1006年后，隐藏着、培养着下一代，灌输着他们的理念，现在也是正好成长起来。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样的“如果”。不论如何，成长起来的温和派一定会和同样成长起来的影灯下一代碰在一起。 时间是公平的。 但是——其实，时间原本也可以非常的不公平。 就如芙依琳自己，出生几个月就会讲话、学习从不费力、从小就被喻为神童、比同龄人早了五年进入第五殿，比同届人早了三年成为祭司。 她看向可儿。 可儿果然在犹豫着。 “可是……” “是的。这也有巨大的风险。第五殿会不会保你，我并不知道。它一定会乐见其成，但同时，你也在为自己树敌。”芙依琳转过头来，“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能为混血儿做到哪一步。我不知道在你心里，现在帮助混血儿对你意味着什么。” 可儿看向芙依琳的双眼，两人沉默相视片刻。可儿不知道为何芙依琳会突然说起这样敏感的话题，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坦率的说，甚至有这样的可能：芙依琳是殿主派来试探自己的。 她犹豫着开口。 “可即便我说了什么——我个人也不可能与影灯有等同的影响力，我毕竟是光族人，我本人并不是混血儿。况且……我从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复杂。” 芙依琳轻轻笑了起来，她吸了口气，仿佛要说什么，但半响也没开口。 “祭司……？” “呵——好吧，我想你的个性来说，的确不是那种会突然站出去，号召大家要这样那样的野心者，也不是个愿意背负上一切、赌上自己的一切的冒险家。你安于现状，并且想要在这个基础上改变自己、也改变社会中的别人，你是个优秀的公民。所以，你大可以将我所说的当做参考——当做你需要做选择时的参考，然后在此时忘掉这种不快而可怕的预言。” 可儿倒吸了一口气。 她压下心中的动摇，几乎是本能的摇了摇头。 芙依琳却是耸了耸肩，两人踏上了侧殿的台阶，侧殿的一层已经完全熄灭了灯火，这个点所有的文官都已经下班了，但顶层的殿主办公室还开着灯。 “也许我说的是太多了，抱歉。我想最后提醒你的是，影灯号称他们获得了风雅女神的支持，而你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你似乎从没打算利用这个身份。真是个虔诚的好孩子。其实明明是让人行事便利的安排。”芙依琳愉快的笑着，“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过去、现在的特例神侍们都做了什么……而你——即使你不想要，你最后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过去的特例神侍都是一些在某个领域可以被称为疯狂的人。 可儿也看过过去的特例神侍们的事迹，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同类。 “可我和他们……真的很不一样。”她有些艰难的说道，“祭司，你也是特例神侍，你看起来就像是那样的人。可是我，为什么会是我？我的生活并没有真正的改变，我……总觉得不应该是我。” “恩。是的。你的确让我——让我们很意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作为一向疯狂的‘奇迹’之女神选中的人，也许也不令人感到太震惊……我比你更想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将要走向哪里。所以回答是：我也不知道。我也在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盼望着永恒所决定的明天。” 可儿根本不明白芙依琳在说什么。 又是一次她感到无法理解、不应该理解、可同时却又无法抑制住好奇心的对话。 “那么，作为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祭司你又是为了什么？” 芙依琳愣了下，她将手放在披散的头发下方，轻轻抚摸着，感受着其厚度，她的身材比同龄人要矮，手也如洋娃娃一般的纤小。 “告诉你也无妨？虽然我很怀疑你是否理解。简单的说，我在维护命运，使得因果律不被搅乱，让我们的世界不至于毁灭，顺当的行进下去，至少还保有最后的希望。与你的奇迹是完全的两条道路。你相信可以拯救，而我并不评论，我只是守护真理，侍奉真正的永恒。” “芙蕾女神在《圣典》里所说的事情？” “所以多读几遍吧？那上面的神话，虽然有虚饰，但意外的，大部分就是真实。” “我不明白——” “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坦率的说，你还在我的危险观察名单上。”芙依琳停在殿主的办公室前，“不过我答应你，在‘最后的审判’前、世界的真理最后被决定之前，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作为最后的礼节。——哦，对了，请将这段对话当做我们两位‘特例神侍’之间的私下交谈哦？” 芙依琳推开了殿主办公室的门，她转回头来，天真而灿烂的微笑着，但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而是冰冷的警告着。 ***** 殿主的办公室里，除了殿主本人和处理日常事务的一两位文官在两旁仍然加着班，就只有洛神侍坐在殿主身前左侧的长沙发上，低着头安静的看向桌面，不管如何，她大多数时候还是最标准的光族仕女，甚至还算是善解人意、聪慧多才的那种，只有面对关于暗族的问题时才会流露出普帝国人最标准的高傲态度。 即使上一次光暗战争中被镜月打的节节败退、丢了三分之一的国土，这种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不如说反而是更加虚张声势起来。 果然，看到镜月出身的芙依琳走过来的片刻，洛玖曦脸上的表情就有着微妙的变化。 但看到可儿跟着进来，洛玖曦又多少缓和了那种强烈的竞争意识，她站了起来，向旁边挪了挪，在身边为可儿留出了一个位置。 虽然可儿作为光影城人，平时感受不太到光族和暗族激烈的冲突，但看起来她还是因为种族的缘故，先天的得到了洛玖曦的好感。 “12月3日，九点半，在镜月首都的传送点，预约好了123-144的传送位，对……好的。那么，这边就是我、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洛玖曦神侍，还有可儿神侍。当然，芙依琳祭司会直接到您那边去。”殿主仍然在通讯，“是。那么预祝一切顺利。” 可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 殿主结束了通讯，她转过身来，神色看起来比起前两天也要温和许多。 “你来了？看起来你也气色好多了。恢复的怎么样？” “慢慢在好起来……” 殿主点了点头：“那就好。有些不幸，做神侍也难免会碰到。最终邪不会胜正，一切均会为神所补偿。” 可儿的双手握紧，轻轻说道：“谨遵您的教诲。” 殿主看起来十分疲惫，她漫不经心的再次点了下头，就直入正题道：“3号在镜月，会有镜月族皇的亲政礼，第五殿派出去观礼的人选中，也会有你。” “我？3号？明天？” “是的。原本定下的是暗族副殿主，和光族的一位神侍，族皇选定了洛玖曦神侍，不过，今天族皇又与我传讯，说她对你这位光族的特例神侍很有兴趣，希望你能出席。” “那……” 可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洛玖曦，她仍然维持着窈窕淑女的姿态，从面容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可儿作为光影城人，毕竟没有洛玖曦这个普帝国能代表光族。不知道只有一个光族神侍能去的话，会如何选择。 “洛神侍也会去。毕竟你是光影城人，无妨。族皇那边的意思也是直接多加一个观礼名额，并且，她希望能在会前亲自见见你。” “我？”可儿多少有些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那、那——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这是我们接下来的议题。梅根文官，过来——” 第71章 新生与死亡之芽4 可儿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她在兴奋。也有些惧怕。 这其实还是头一个因为她是“特例神侍”而落到她头上的事情。 作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除了因为最开始的那番对话，让殿主默许了自己帮助混血儿以外，可儿从没有利用这样的名号为自己的服务，而这个名号似乎也并没有让她在第五殿获得太过特殊的地位——有芙依琳珠玉在前，芙依琳获得的东西已经太多、太耀眼，以至于她在对比之下太过平凡。 ——可儿不知道自己能否表现好，让那位对她感兴趣的族皇满意。 可儿所知的，能够被称为“皇”的人，在世界上并不多。 具体地说，全大陆上，只有五个人被认可为能够得到这个称号。 光族的超级帝国，“普”的帝王。暗族的“音梦”“沄枝”“风露”“镜月”四个国家的王、或者以古老的名称来称呼的话，是“族长”。 “帝”是“禘”字的衍化，曾经是祭司神明时的重要器物，代表了权威和权力。所以被光族选为了皇字的搭配。也就是“帝皇”。 而暗族的皇称自己为族皇，原因就复杂的多了。暗族在久远的日子里，都只能仰最早、唯一的神赐宝具拥有者音梦族群的鼻息。“音梦”这个国家名字实际上来自这个古老的暗族族群，音梦族的族长就是音梦国的宝具继承人。而现在的不同暗族国度的名字，都是当时音梦国里其他的次要族群的名字，它们在国家里的地位也同样是由族长参与国事决策来保证的。沄枝、风露都曾经是族群的名号，分裂后也依旧保留了统治者“族长”这样的称呼。虽然镜月完全是个新兴国家，和族群无关，也沿用了这个名号——“族皇”。 故而，普帝国的帝皇一人，以及暗族族皇四人，这五人拥有这个名号。或者说，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权力和义务。 神赐宝具的持有者还有第五殿的殿主，但殿主作为统治者的责任，反而是她最后一个职责，在那之前，她是神的仆从、是魔物的抗击者、是光暗的调停者，更何况，光影城又是一个称为城邦国家都还略小的地域。而分离散乱的南方岛国的神赐宝具则是保留在传承千年的岛圣家族中，但是那个家族担任的是祭司之职，只负责抗击魔物，不参与政治斗争，而为各个岛屿国家所共同供奉，成为南方诸多小国的“第五殿”。 这七人持有神赠的宝具和与之紧密结合的中继器。通过它、能够与神直接请求通话。换句话说，持有者拥有在宗教意义上最高的地位和正当性。 而明天，其中最年轻国家的镜月中最年轻的“皇”，将要正式的接过这份权力和地位。 而这位族皇还想要见自己。 可儿几乎是在天都有点蒙蒙亮的时候，才彻底睡着。 然后没有多久就被中继器设定的时钟吵醒，但她一点都没觉得疲惫，虽然脑子里感觉一团乱、还有点微疼，但心跳却很快，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那种困意和眼皮打架，反而觉得清晨的空气比平时还要清冽。 希丝皇女那边也正在忙碌。 不用说，作为镜月族皇的亲戚，风露国一边的阵容十分豪华，皇女本人一向和镜月族皇交好，当然是获得了邀请——只是并不是作为第五殿的神侍，而是作为风露国皇女出席。 同样的情况的还有芙依琳祭司和斩雷神侍，两人一位在年幼时因为少而聪慧，被选作族皇的伴读，另一位则是实打实的镜月贵族，都以不同的名义获得了邀请。 来到客厅，看到希丝皇女已经穿上了华贵的礼服，茶梅正在服侍她穿戴星彩蓝宝石点缀的一套首饰，合欢则在为她调整礼服的丝带，还有几位可儿没见过的侍女从风露赶来，见到可儿出来，都朝她鞠躬行礼。希丝金色的头发被完全放了下来，犹如盛放的郁金香一般。看到可儿，希丝温柔的笑着，但因为还要上妆，所以她并没有转头，而是维持着僵硬的姿势。 “哦——” 可儿多少还是对这样的阵势感到吃惊。 “等会儿也让人给你化点妆？”希丝说道，“虽说穿着神侍的衣服，漂亮点也不为错。” “谢谢，但我想应该不用。殿主昨天说了，不需要打扮的太多，最好是和平时一样。” “是吗，”希丝轻松的调侃，从她蓝色的眼睛中能看出期待，“不管如何，好好放松放松，虽然是亲政礼，其实就是大一号的生日派对，不需要紧张——看起来你像是没睡好一样。回头还是让人给你打扮打扮。或许你应该再睡一会儿？其实还早着。” “啊……坦率的说，族皇还要接见我，所以……”可儿有些尴尬的解释着自己的心情。 “不必担心，”希丝在可能的范围里移动了头，“族皇会喜欢你的。” 但立刻，一位有年纪的侍女提醒着皇女不要移动，希丝温柔的笑笑，继续被人服侍着。 不论如何，可儿还是在保证了自己的着装干净整洁后，走出了房间，想去到纯诗之殿用早餐。一出门，冬天早晨的凌冽寒风让人打了个机灵，刚下到二层，丁冬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说来，由于小半的成员都去观礼，所以今天简直就如天降假期一般，神侍的工作完全被暂停了。 “早安。起的真早？”可儿问好道，“今天你们应该可以休假吧。” “当然！那么，感觉怎么样？”丁冬兴奋的问道，“我以为自己的剪辑的还不错！毕竟是前前后后录音了不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我是说，自从迪斯那件事来你就很消沉，我和星彩都很担心——” 丁冬兴奋的说了半天，都没发觉可儿一点都没有听懂。 “哦。等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可儿愣了片刻，才这么说道。 “你没有收到传讯吗？那可是创造魔法最近的突破——啊。”丁冬戛然而止了自己的话语，她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说话也多少磕磕巴巴，“哦——神啊……抱歉。我真是蠢透了。” 可儿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坦率的说，我还不太明白……？” “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生日惊喜。”丁冬叹了口气，恢复了平时的爽快，“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12月3日。我没有记错的话。” “唔——是的。不过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 “别说的这么老气横秋。” 可儿有点暧昧的笑着，但是对于她来说，生日确实毫无意义。那不过是孤儿院给她上报户籍的时候选定的一个日子，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就算恰巧是真的，她的出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被庆贺的——她是个父母并不想要的孩子。 “所以，你说的惊喜是？礼物吗？” “没错。我让大家给你录了音，你自己也录了，对不对？关于，唔，我也不想太透漏细枝末节……是关于大家的过去、未来与梦想，并且祝福你的录音。本来绝对称得上小艺术品的。我设定的在昨天晚上零点的时候发给你。” “但是——”可儿拿出自己的中继器，确认上面除了《今日光影》什么都没有，“我并没有收到。” “你自然没有收到啦。”丁冬这回已经露出她脸上常见的笑容，“是我搞错了。现在不是已经12月了？我总是想着翻过年头就是1024年，以前常常有着翻过年头、却写错成前一年事情，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这次却是矫枉过正了。是的，我把发送时间搞成了明年的今天零点。……不过，天哪，再调试一下可真麻烦，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个新逻辑设定……但是，今天，今天之内肯定可以的。”丁冬挠着头，看起来她的新发明没办法马上投入实用，是件让她大感烦躁的事情。 “唔，其实也不必，我不是马上要去出席镜月的亲政礼，没法接受传讯。”可儿看到丁冬的面色一点都没有好转，继续安慰道，“那个，明年不是更好吗？我明年就要成年礼啦，那时候受到这样的礼物不是更让人期待？如果重新调整真的很麻烦的话——啊，我并不太了解创造魔法，在学院也只学了最初级的，做了点实验那种程度……” 丁冬似乎在应该现在就弄好，和“可儿说的也有道理”之间犹豫了片刻。 然后她摊开手笑道：“好吧，你说的对，为此浪费时间、还有一大笔经费似乎并不值得……让我们期待明年的今天？呵，我想这种不求甚解和过分释然就是我为什么没能成为学者院的一员——像我的祖父或者祖母那样——而是来到第五殿做神侍的原因。不管怎样，祝你生日快乐，可儿。” 第72章 镜与月之国 “谢谢。我会期待明年的。” “好像耽误了你很长的时间。”丁冬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她再次挠了挠头，“快点去早饭吧。啊，说来，其实我们还为你准备了生日会，不过昨天也听说了，镜月的族皇找你。” “是有点突然。真是抱歉……” “别担忧。给望晴过也差不了太多。无非就是，他本人说不定有点失望。”丁冬眨着眼睛，“哦，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望晴和你是一天生日。” “不是一天。他比我大一年。”可儿笑着纠正着，“不过，是的，户籍登记上月份和日期是一样的，尽管实际上怎样我也不太清楚。” “是吗。”丁冬似乎没有太明白可儿的犹豫何在，作为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中的一员，她只是笑呵呵的推了她下，就如姐妹之间亲密的谈笑一般，用稍高的个子制造出了能挡住可儿的阴影，“快去吧，镜月一日游愉快，皇宫应该挺漂亮的，毕竟是近百年才建的。” 可儿笑着点了点头。 纯诗之殿的早饭仍然是普通的自助餐，神侍几乎没有人来，除了与可儿一同出席典礼洛玖曦，与从来都习惯早起许多的云星彩以外，平时其他桌上的成员都没有来临。不过在仍然有光暗分桌习惯的第五殿，平时与可儿一起吃饭的神侍们——同属于光族的洛玖曦、云星彩和丁冬，其实从结果上讲，是来了大半。 云星彩已经吃过了，她正在为一件深蓝色的毛衣做最后的处理，可儿最开始还以为这是她的礼物，但随即就发觉毛衣看起来太大了、颜色也太深沉，看起来并不是女性的款式，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给谁的礼物。 云星彩低着头，腼腆的、认真的对自己一针一线造出的成品做最后的修护。从她黑色的眼神中，能看到一点期待和怯懦。 只在可儿看向她的时候，云星彩才小声的、红着脸说道：“祝你生日快乐。” 不过，可儿似乎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祝福的对象。 看起来，云星彩或许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她……喜欢望晴。 但可儿自己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半个月前的那种忧虑了。 不论如何——她就是不再感到那种紧张感。至少从昨天的对话里，她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一种和之前不同的氛围，就如一直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壁障不见了一样。尽管她并不是觉得满足，但是却感到了平和——即使继续维系下去这样彼此理解的关系，她也能够接受。 可儿不知道为什么云星彩会喜欢上望晴，但可儿却非常清楚，云星彩的感觉和自己的感觉是非常不一样的东西。正因如此，才不再介意了——虽然可儿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傲慢。可是同时，她却又有这样的信心。 可儿只是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饭，等待着洛玖曦结束自己的用餐，然后一起向集合的地点走去。 等到殿主也最后前来，一行人向着光影城传送点走去。 清晨里，传送点已经排起了长队，不过第五殿有专用的传送节点、传送设施与航路，完全是预约式的，因此同平时一样的，可儿出示了第五殿加载在中继器上的工作证明，从专用通道走到传送舱t003前，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按在舱门上面。 【欢迎光影城居民175006100612031372，可儿。】 在传送舱的屏幕上显示了这样的字样。侧门打开。 可儿坐到了里面， 【权限：您拥有神侍通行权，请在接受这一权限的246个传送点中选择您的目的地请点芽 【最近目的地：光影城传送点光影城节点西海传送点蜂鸣岛节点风露传送点云海节点请点芽 【已预约航程：镜月传送点知月节点a133号传送位请点芽 可儿选择了最后一个。 【正在确认】 【a133号传送位空闲传送将于30秒后开始】 【请拿好您的中继器，请勿打开舱门，若有不适，请按右侧紧急按钮】 在一震令人感到难受、头晕的摇晃，和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后，侧门再次打开了。 【已经到达目的地。本次行程费用已预先支付。祝您旅程愉快。】 可儿走了下来，在周围临近的传送位上，也陆续走出了同伴们。有些人看起来面色不好，应该是晕船的缘故。 万里无云。 镜月的气候和光影城相差不多，尽管多少有点温差，风也比背靠莲夺山的光影城要大不少，但已经习惯旅行的可儿并没有感到太糟糕。 她走下了传送舱。冬天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才刚升起的朝阳还没能透过暗夜的重重冷意给予大地温暖。 “欢迎第五殿的各位客人。殿主，请您这边来，族皇刚才还问起第五殿的人来没来……”镜月方面已经有外事人员和侍从前来接待，可儿和洛玖曦跟在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身后，被引导向着镜月皇宫走去。 虽然皇宫听起来总是和古朴风格联系在一起——建国在魔法革命以前的普帝国和音梦国的皇宫也确实都是古建筑，沄枝和风露也模仿了音梦的建筑样式——但镜月的皇宫显然是近来才建造的，从设计到材料都新潮而大胆，会厅的前厅采用全玻璃外壳，阳光射入，在地面上有些晃动。 在宫前的喷泉雕塑处也是用玻璃、镜子等汇聚的相当古怪而充满了冲击美的塑像。 从这颇显新奇的混合风建筑中，或许能够窥见当时镜月独立所造成的轰动影响。 会厅内部则十分舒适，看起来和同一时期建造的第五殿正殿风格类似。 第五殿的观礼群体来的并不晚，但已经有不少观礼者在会厅里，或是休息、或是走动，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是除了和镜月交好的风露国，其他几大国的重要人物并没有到场，看起来，他们比第五殿更有底气一些——现在到场的大多是小国，尤其是依附于镜月的小国更是全数来贺。 “殿主……” “您好。” 殿主已经稍早的落座在一层的最前方，和风露的族皇青希、皇后风舞互相交谈，希丝皇女也起身，在她熟悉的第五殿和风露之间当桥梁人物，众人都笑得开怀。 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可儿神侍与洛玖曦神侍三位，则被安排在了会厅第二层的最前排，看起来他们是次要宾客中的重要者。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落座后不久，就被殿主派来的人叫去，在前方的重要宾客群中帮着殿主应酬。 二层的人比一层要多不少，气氛也随和得多。 典礼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会开始，但这毕竟是一个难得的交际场合，众人都在寻找着合适的交谈对象，彼此寒暄，互相引荐。只有如可儿这样的跟班，才安静的坐在一旁。 不过她听到似乎有人在谈论自己。 “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这样的单词，在她周围出现过几回，但她抬头去看，也不知道是谁在谈论，总是人影攒动的。 洛玖曦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像是闭目养神一般的，靠着椅背，但从她紧握的双手和紧绷的面部表情来看，她也并没有睡着，仿佛还有点警惕。能想象出来，这样一个暗族聚集的地方，对她可谓是万分不适。 在风露国、第五殿之后，第三个出现的宝具持有地区是南岛联盟，他们来的人不多，不过盟主南风穗亲自到来，殿主和副殿主也是过去，一番客套。 接着是沄枝国的观礼团到来。这次沄枝的族皇也亲自莅临，随同的还有一串皇子皇女们，沄枝是全暗族唯一存在皇妃制度——在皇后之外还可以纳妃——的皇族，因此子嗣的数目也是颇多。 从可儿事先知晓的看，应该是如今在沄枝中央历练的二皇子、在外事部门历练的大皇女、还有另外两位并没有实权的年轻皇子都来到现场。 年轻的两位中，其中一位非常俊俏，和周围的女性们笑着打招呼，看起来有点轻佻；而另一位同样年轻的皇子则有些畏缩的低头走着，不时抬头看向兄姐；年长的那位二皇子很是沉稳的跟在父皇的身后，而大皇女则离他有一段距离，神色晦暗、默默不言。 只算带出来的几位，数目就比大部分皇室的皇子女数要多了——看起来这一部分的皇子女之间的关系也是一团乱麻，而且从资料上看，这四人就有三个不同的生母，不过，看似不和的二皇子和大皇女却都是皇后所出。 可儿想起前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沄枝皇后遇害案，这么多年沄枝都查不到真相，恐怕只能怪罪于他们自己搞出了这么复杂的人事关系。 随着沄枝国观礼团的到来，整个会场的气氛都热烈起来。 这不仅是因为这一团队人数最多，也是因为想要借此机会与沄枝高层交流的人为数不少。 沄枝国的国力在暗族四大国中一向稳健，毕竟，沄枝属于农业大国，不仅能够完全自给自足，还向包括其他三大国在内的大量暗族国家出口粮食，被喻为暗族的粮库，而且土地肥沃、少有灾害，所以尽管它的商业和创造魔法业都不算顶尖——在商贸上，比不上镜月国，在创造魔法业上，也比不上音梦国——它仍然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听说，现任的族皇真亦常被批评为不思进取，但沄枝国得天独厚的优势，反而让守成变为了最佳策略。 当然，沄枝还比不上真正有底蕴的音梦国和普帝国，不过镜月和这两个国家都交恶，这两个国家的元首也都不打算出席镜月族皇的亲政礼，因此沄枝国就成了最受瞩目的国家。 洛玖曦似乎因为这被炒热的气氛而感到更加不适，她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 可儿也感到久坐带来的不耐。 “可儿神侍。” 可儿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穿着祭司礼服的芙依琳正在她身前站着。 “和我过来，族皇要见你——我想你也记得你为何能得到请柬。” 第73章 镜与月之国2 洛玖曦看了一眼被邀请的可儿，然后平淡的转过头去，不打算说什么。 可儿只好起身，跟着芙依琳，在她完全不熟悉的皇宫中走动。穿着统一的侍女们都静静立在一边，整个皇宫一尘不染，看得出刚刚打扫过一番。 在七绕八绕以后，来到了上层的一个房间前，外面有类似等候室的地方，芙依琳熟门熟路的将可儿带到了沙发上坐着。站着不少侍从与侍卫，防卫森严。 旁边还坐着一位女士，穿着合身而传统的礼服，看起来与艾玫晓副殿主差不多大，只是比温柔可亲的副殿主显得挑剔而严厉的多，一付并不高兴的冷淡模样。 “应该还有几分钟就好。”芙依琳笑着，然后她问着旁边坐着的另外一位女士说道，“碧姿副相，若您没有急事，不如让我们可儿神侍先进去，族皇顶多和她说五分钟就好。您要是进去，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呵呵，希望您能卖我这个面子。” 那位女士抬起头来，她慢悠悠的道：“既然是芙依琳这么说了，我也没意见。不过……这位就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咯？真是个好孩子。” 女士先是用让人有些不快的审视目光打量着可儿，不过语气马上变成了长辈对后辈特有的厚重和温柔，和柔一笑，她的笑容充满了包容力，正面看来，她的气质也有一点像艾玫晓副殿主，不像是会随便刁难人的类型，只是性格尖利些。这让可儿心中稍定。 “您……您好。” “别紧张。”女士笑得温和，“犬子提到过你，也感谢你对犬子的照顾。” 可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您是……斩雷的……” “我是他的母亲。”碧姿女士说道，“蒙族皇信任，担任镜月的副相一职。很高兴认识你，可儿神侍，愿风雅女神的恩泽永存于世。”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您。” 不过，斩雷的养母——爱理卡碧姿——并没有继续和可儿说话，反而是和芙依琳聊天起来。看起来芙依琳不仅在第五殿地位特殊，就是在镜月，也是受到了特别的待遇，人脉广泛。而芙依琳谈笑自如，一点都没有怯场。 可儿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昨天殿主为她普及的，镜月内部的事宜。 爱理卡·碧姿是镜月目前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她是镜月碧姿分家的现任家主，自己没有子嗣，收养了一位后继者，也就是斩雷。 原本她是碧姿家的嫡支嫡女，也因为身份高贵，曾经是皇后的人选，可是被查出身患不孕症才没能选上。曾经在风雅学院作为访问学者进修过一段时间，后来碧姿家的大火事故后，由于在光影城进修，她逃过一劫，成为了家主，并且在一番沉浮后，被上任族皇亲自提拔，进入宰相府工作。比起现任保守派的宰相，碧姿氏更是革新派。而且她的新税政在镜月南方获得了好评，可以说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也是镜月下一个实权者的有力候补。 风拍打着窗框。朝阳升起后，反而变得不如有朝霞时那么明亮，成了一个光芒不烈的圆形，飘忽于天际。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从室内走出一位一位老者，虽然从满头白发能看出年纪不轻，但一双眼睛仍然充满了智慧的光辉、与年龄所带来的超然，他目光扫向这边。 爱理卡起身鞠了一躬。 “阳亲王。” 可儿和芙依琳也都起来，但两人只是点了点头，作为神侍，她们仅仅需要向宝具持有者——这个比她们更接近神的存在——行礼。 而这位在镜月族皇亲政前，作为辅政王的阳亲王显然不在其列。尽管他曾经拥有过镜月实际的统治权将近十年，但他仍然不是神语者。 不过从这位亲王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丢失权力的不快，反而让人觉得他是终于放下了负担一般的，松了口气的轻快，看起来他也有七十多岁的样子，早就不适合高强度的政务，但镜月皇室人丁稀疏，恐怕也是无奈之选。阳亲王并没有说什么，快速的离开了。 芙依琳轻轻推了可儿一下。虽然她自己的眼光也仍然注视着阳亲王离开的背影，但仍然说道：“快，进去。没太多时间。” 爱理卡·碧姿也笑着再次坐下，用手示意着可儿进去。 可儿有些犹豫的走进了室内。 光线非常好，亮的几乎有些刺眼，可儿也不敢多抬头，而是小心翼翼的行礼。 “第五殿神侍可儿，拜见镜月族皇。得见尊驾，至极光荣。 看准时机调整了气息，尽量平稳不乱的说出了这番话。因为第一步没有出错，整个人都稍稍放松下来。 传来轻微的摩擦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移动了，然后传来轻微的笑声。 “请免礼。我说过的，礼不看行而看心，存敬即可。” 可儿猛然抬起头来。 坐在前方的正是镜月的族皇，因为有宝具加持，魔力储量庞大到让人感到不适——就可儿自己的感觉来说，这位年轻的族皇的魔力比殿主要强得多，与她双瞳相视时就让人感到被定住一般的强烈魔力冲击。不过，她深蓝色的眼神十分清澈。穿着宝蓝色的连衣礼裙，在胸口有一块星彩蓝宝石的巨大胸针，深蓝色的头发分成十几束系着宝蓝色的丝带，垂在身边，庄重而美丽。 可儿惊讶到不知道是否应该询问。 “请坐。”镜月的年轻族皇说道。 可儿都不知道自己怎样操纵着步伐，不过她还是走向了族皇身前的椅子。 族皇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不少文件，她将它们放在一边，看起来是要休息片刻一般。 “呵。看起来我与可儿神侍也算是一见如故，以后有机会，也欢迎你随时到镜月来。” “是、是的。” “看起来你很吃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的父皇在九年前死于事故，在同样的事故中，作为父皇唯一子嗣、唯一继承人的我也身受重伤，最后不得不坐在轮椅上一辈子。” 雨·瑞深轻轻说道。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双脚。 “你……你是……” 镜月的族皇在没有登位前遭过事故，身有不妥，这不是秘密。 没有成年就继位的皇者，因为没有先代族皇教导如何击败魔物，通常会进入第五殿学习击败魔物的技巧——虽说用不用化名倒是不一定。 镜月是个成立不到百年的新兴国家，而且皇室人丁稀落，成员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因此直接说是镜月皇族的后裔未免扎眼。若是自称镜月的贵族——很可惜，镜月的历史还不足以产生真正的名门贵族。而镜月第一任族皇在背叛音梦前，为了降低音梦的警惕，曾虚与委蛇的与音梦皇族后裔通婚。因此，现任镜月族皇在血统上的确是音梦皇族的后裔。 可儿虽然片刻间就想明白了这些，但她却仍然感到无法开口的压力。 “的确，我还欠可儿神侍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镜月的第四任族皇，忆雨·镜月。一直听闻这届第五殿除了芙依琳祭司之外又出现了一位特例神侍，只是一直没能找机会好好聊聊，或许以后会有机会的。那么，非常高兴认识你，可儿神侍。”雨依旧维持着优雅的笑容，“今日诸事忙乱，招待不周，请你不要介意。” “不……我也……高兴认识您。” “呵。今天玩得愉快点。”雨看向周围一位侍女，“你待会儿将可儿神侍送回到观礼席上。” “是。” 可儿不太确定雨是否在下逐客令。 “下午的安排已经和普帝国皇太子确定了？”雨看向另外一位在一旁的官员，他之前一直低头站着，可儿几乎没有注意到他。 “是，关于越境者争端的解决，文书待会儿会由副相呈给您。” “抱歉。我也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看起来不能和可儿神侍说太多了。真是很抱歉。”雨看向可儿，目光含着歉意，却没有停止言语，“你记得三月时的那场越境者争端吗？普帝国和镜月差点打起来。那时都有传言，说帝皇已经达到了镜月边境，准备进攻。而镜月这边因为恐惧，已经出现了先攻的声音，我那时不得不赶到边境，镇下冲突……今天，皇太子还要与我谈这个，真是令人无奈，先行越境的明明是普帝国人哦。” 可儿有点拘谨的道：“我、我刚才已经想到了……我没关系的……那个，打扰的话，请、请允我告退。” 可儿确实想起，在神侍选拔结束到公布神侍名单那几天，《今日光影》都有报道类似于【镜月与普帝国边界冲突，光族人闯入镜月非贸易区，族皇亲临】的新闻。 她明白雨想要和自己解释什么。也明白为什么她一直都无法告知真相。 雨笑着点头：“那么，既然你理解，就期待再会吧。”她对着那位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过来，领着可儿走出了房间。 直到再次看到芙依琳的脸之前，可儿都觉得脑袋里混混沌沌的。 芙依琳陪着可儿回到了席上。 她凑近了可儿的耳朵，轻轻说道：“其实你本就会知道，如果你昨天问了你的李院长的话。她就会告诉你，来的是镜月的族皇。” 可儿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但芙依琳只是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第74章 镜与月之国3 玖曦仍然如可儿离开时那样静坐着，她抬起了头，黑色头发一缕掉在身前：“看起来，你是见到那位我们每天都能见的族皇了，很有意思，对不对？——流着低贱侍女血液的皇，还装模作样的扮成音梦皇室后裔，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看起来洛玖曦一开始就知道雨是谁，也无怪乎在希丝皇女面前从来不假辞色的她，至少面对雨时还会保持最基本的克制和礼貌。 但此时，在雨看不到的地方，洛玖曦仍然直白的讽刺着雨的身世。 冷静下来的可儿，也将自己记忆中镜月族皇忆雨的资料，与她所认识的雨·瑞深一点一点拼合起来。 忆雨是镜月的第四任族皇，虽然今年只有十八岁，但已经即位九年了。她是上任族皇风忆留下的唯一子嗣。 说到上任族皇，镜月的第三任族皇风忆是一个风评复杂的人物：政治上，风忆族皇颇有建树，至少在他的带领下，镜月走出了第二任族皇达风的暴政，重新实现了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在私生活上，风忆族皇却是个极为糜乱的人，不仅娶妻很晚，而且和许多女人都有过暧昧的传闻——包括那位差点成为他皇后的爱理卡·碧姿，传说中侍女中的许多人也与他有关系。而且，几乎是为一夫一妻制度的镜月所不容的，风忆族皇还在结婚前还让一位侍女生下了孩子，这种混乱皇室血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只庆幸皇后还算大度，收养了这位孩子，封为皇女。不过若非如此，因为事故早逝的风忆族皇就绝嗣了。 而这位算是半个私生女，原本在皇宫里地位低下的皇女，在九年前的事故后，因为是唯一的继承人，而登上了皇位。其后，选了作为风忆的心腹之臣罗悠宰相与镜月皇室长辈中唯一还活着的阳亲王辅政。阳亲王是上任族皇的伯父，也就是现在族皇祖父的哥哥，开国族皇丽达安德斯坦德镜月的大儿子，他与宰相互相牵制，政局还算是稳定。不过，阳亲王已经年逾七十，这次权力交接后恐怕会安然养老。 说实在的，可儿自己也曾经津津有味的从书上阅读忆雨族皇的身世，所以此时，她也只是保持沉默的坐下来。 片刻后，洛玖曦却用着有些欣赏的语气说道：“不过，虽然我很讨厌她的这一套，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强大、聪慧、……而且意志坚强的女人。” 可儿似乎从洛玖曦的眼中看到了一点羡慕，但也只是转瞬而过。 洛玖曦随即收起了这点情绪，她看向可儿，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作为光族，我得提醒你，别被她的花言巧语诱惑了。你虽然是光影城人，但归根结底，你的根子在光族。……镜月原本出了个特例神侍芙依琳，正是他们暗族高兴的时候，没想到又来了你这个光族的特例神侍……哼，迫不及待的要拉拢你？吃相可不算好看啊。” 不论何时，洛玖曦似乎都能将一件事看出这样的角度。 可儿打马虎眼的糊弄着：“那个，可以问问你吗……还有谁知道？” 洛玖曦想了想，便全数告知：“首先，殿主、副殿主他们肯定知道——你不见每次她都以做轮椅为理由，从来不行礼的，连鞠躬点头都不会，殿主也不以为意，连希丝皇女都没有这样的‘特权’。神侍里面，我能确定的是希丝皇女——毕竟是她们是表姐妹嘛，自己猜出来的我，还有看起来和她关系还可以的艾望晴——艾玫晓副殿主知道的话，他知道也不奇怪，当然，作为镜月贵族的斩雷神侍也没理由不知道他的主上是谁，只是他还没来两天，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我想，出身不好的云星彩、丁冬、胡珂他们是不太可能知道的。就如你一样。” “这样……” 洛玖曦耸了耸肩，再次百无聊赖的看向一层。 在二层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放起了音乐，是圣典里的诗歌改编成的歌谣，柔和轻快的曲调让人更有些耐性等待，或许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镜月方面安排的人。毕竟，二层大多是不那么重要的客人，有些人已经等待了两三个小时了。 可儿静静的听起了音乐。 温柔的歌谣，如同水中的月亮般，柔入万物。 “甘霖遍降，黎明花香。雨梦初醒，忆恋芬芳。曾若别离，晴日彷徨。却未曾想，望守迷茫。” 钢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若琴键黑白交错，光影重合。纤纤柔夷指挥着那或起或落的舞蹈。清澈的声音流淌于室内。比起遥不可及的天籁，更多了几分纯真。 “雷声渐作，花谢不尽。再无情思，斩为野荒。” 由柔转悲，若泪出颤婉之音。手中力道渐强，如泣如诉。又缓缓变弱，仿佛哀恸无力。 “冰碎若幻，花消如光。聚散似云，余人清香。” 如同玻璃一般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迷蒙语气，让悲伤沉入了水中，在冰冷的温柔里，歌声渐渐远去。金色的梦幻之曲。 这是《冰黎圣典·终末》里的诗歌《霖的黎明》。有不少浪漫主义的诗人们推崇它为描写、赞颂爱情的歌谣。当然，神学家认为，此曲之意并非是来自那些世俗的解释，这是世界毁灭与创造间的神之领悟，与母体的别离，与世界的初见。那是最终的最初。灵魂结合*的屈尊和产生理性与意志的高贵，那是完美的毁灭，也是追求完美的开端。 接下来，又播放了《风雅圣典》里的《绿色初醒》、《焰影圣典》里的《无序失范》和《芙蕾圣典》里的《时间逆流》。 “只有半个小时了。”可儿看向中继器。 普帝国和音梦国的观礼团仍然没有到达。 “普帝国会来的。毕竟，这也是我们踏上故土的唯一方式了。”洛玖曦看向窗外，“你知道，七十五年前，整个镜月都是光族的土地。在月河的灌溉下，这可是我们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哦？” 她虽然没有说，但眼神中却有着总有一天会夺回来的尖利。 从窗外看不到月河，不过可儿大概知晓那条河的方向，它从镜月首都知月城郊穿过，沿着河流，分布着镜月的主要城市，也是镜月最重要的商贸路线，普帝国想要与镜月北方的沄枝、音梦互通有无的话，经过镜月是最便捷省钱的路线，也因此，镜月把持着南北互通的路线，经济一向在暗族四大国中最为繁荣。 在第三次光暗战争中，镜月国不仅打败了普帝国，还夺去了普帝国最重要的领土之一，凭借着普帝国过去的经营而发迹，无怪乎两国关系紧张的很。 所以可儿理解，如果那天雨不回去镇住场面，会发生什么确实难说。而一旦镜月和普帝国真的爆发冲突，光影城就不可能独善其身，最好的情况也是会被暂时的军事管制——如果不是被哪个国家直接打下来的话。 不过可儿早就知道普帝国会来，毕竟下午雨和那位皇太子还要会谈。 “普帝国的人！” 有人喊道。 一层也出现了骚动。洛玖曦站了起来，用手握着栏杆，看向一层。 普帝国的观礼团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不仅是皇太子罗麟至，连帝皇罗永松也亲自到场。这恐怕是骚动发生的原因。穿着一身绣龙纹的衣袍的帝皇大步的走向自己的座位，神态可称得上目中无人，已经到场的沄枝族皇起身与帝皇互相问候，随后，风露的族皇也站起来，寒暄几句，下一个起身的正是第五殿的殿主傅繁英，她神色肃然，颇有风度，和帝皇简单的谈话几句。反而不如两位暗族的族皇显得“一派和睦”了。身后的普帝国皇太子倒是颇礼貌的向几位族皇行礼，然后还回望了一圈室内。 可儿感觉这位普帝国皇太子的视线扫过自己这边时略微停留，但很快他就安静的落座了。 而帝皇本人则早就落座了，突然的，他转过头来。一瞬间，可儿感到他的眼神和自己相对，但是很快就移过了自己的方位。虽然只有一瞥，那黑色瞳孔中的王者气质，散发的自信和霸气，还是让人难以忘怀，而且，普帝国帝皇的魔力感，比起两位族皇都强得多。 看起来，拥有两个神赐宝具在身的帝皇，有着至少一加一等于二的实力。 除了穿着明黄色长袍的帝皇，其他人穿着统一的蓝色长袍，虽说整齐，可也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更显眼的是，普帝国的观礼团清一色都是男性。 普帝国是大陆上唯一一个仍然奉行女性没有皇位继承权的国家，虽然在民间，第二次魔法革命后女性工作的已经非常多，但是因为曾经灭国过，重新建国的普帝国有着强烈的守旧思潮，并且视遵守传统为普帝国的正当性的来源、荣誉的根本。为了表示不忘传统，普帝国坚持在贵族中女性继承权序位低于男性，在皇室女性不能继承皇位的法条。因此，普帝国帝皇的女儿不称皇女，只称公主，不被计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中，并且通常越是地位高贵的家庭，越不赞成女性抛头露面——因此，今天的观礼团中也看不到罗永松帝皇唯一的女儿瑞德公主的身影。 在暗族，实际上远古时期也是有过男尊女卑的时代的，但是哪怕是现在相对传统、很少选择女性继承人的沄枝，众位皇女在政治场合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譬如说，沄枝这次的代表，除了族皇外，大皇女和二皇子两位都占了相当重要的席位。 随着普帝国的观礼团到来，气氛反而冷淡了不少，连可儿周边的宾客也多有落座等待的。克里马科斯也很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可儿的身旁。 第75章 镜与月之国4 “副殿主。” 可儿和洛玖曦都起身行礼。 副殿主只是点了点头，却望向了楼下。 就如约定好了一般的，音梦的观礼团也随后到来，音梦族皇倒是确实没有前来，说是因为身体不适，领头的是音梦皇太女，她穿着一身白色礼服，戴着蕾丝手套，一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优雅的向众位皇者行礼后，只和第五殿殿主傅繁英说了两句话，就落座了。 音梦国和镜月国虽然都是暗族国家，但镜月国当年的第一任族皇丽达·安德斯坦德本来是音梦的将军，在战争中打败了普帝国后，她拥兵自立，背叛了音梦国，用打下的领土建立了镜月国。可以说音梦国和普帝国一样，都觉得镜月国是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 因此，音梦国也一向不愿意和镜月国多来往。甚至互派使节都是近几年的事情。 随着最后两个大国的到来，不少普帝国、音梦国的次要人士也都顺着楼梯，跟着引导员向二层走来。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是音梦国人，他起身到了音梦国使节那里，和几个看起来相熟的人谈着话。 洛玖曦也看着普帝国那边的情况，她并没有上前搭话，不过看得出其中有几人远远的和她点头致意。 就在此时，可儿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孤独。 光影城不论如何仍然只是个城邦，它在几大国中间仍然是难以取得实质性地位。 但同时，第五殿却不得不在夹缝中维持着均势—— 就在此时，传来了脚步声。 “请问你们是第五殿的神侍？” 一位青年走过来，轻声问道。他穿着白色的正装，但在阴影中却看不清上面的装饰，只有袖扣在光线里闪闪发光。他的目光看向可儿穿着的神侍服饰。 “是的？”可儿抬起头来。 “我听说，副殿主也在楼上，希望和他能见面谈一谈。不知道这位神侍知道副殿主在哪里吗？”青年顿了顿，“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雾雪国的代表。” 可儿并没有听过这个国家，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小国，但她仍然友好的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走了回来。 “是明资王子？” 青年忙转过身，说道：“副殿主……没想到副殿主百忙之中还在记得我。” 克里马科斯好像知道这样一个国家的存在。 “当然。毕竟雾雪国是和第五殿关系那么紧密的国家。” “是。我们多有仰赖第五殿了。”明资微笑点头。 “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看起来，雾雪国是一个完全依赖第五殿处理魔物结界的国家。 人只有借助神赐宝具的“末梢”，才能打开封闭的结界。虽然神赐宝具的持有者在魔力界限内，想制造多少宝具末梢都可以，但“宝具末梢”本身却是一次性使用后会消失的东西。换句话说，没有神赐宝具的国家，不得不依赖于拥有的国家长年的帮助才能处理结界。 在国家博弈中，没有只付出不要求回报的事情。 长年的为小国提供“宝具末梢”和结界处理服务的对等要求，通常就是在爆发战争时的共同防卫。换句话说，就是建立军事同盟。在第五殿还没有成立的时候，所有的地区都不得不屈服。 当然，随着第五殿的成立，这些小国多了一个选择。 雾雪国，就是选择了这个新分支的国家。它放弃了自己军队处理结界的可能性，而是全部托付给第五殿。当然，具体到这个国家来说，因为国家很小，因此也很少出现结界就是了。 “毕竟，雾雪国和镜月国、风露国都接壤，只有选择第五殿，才能两边都不得罪。” 明姿和克里马科斯两人的话穿入可儿耳中。两人走到稍远的地方正谈着什么。 “我知道，你们也是颇为辛苦。……怎么，这次又是镜月这边逼得紧了？这次的亲政礼之后，想必镜月的执政风格会有所改变，不过照我看来，忆雨族皇短时间内还不会改弦更张。” “还好。其实风露更不好应付，毕竟历史更长，雾雪国过去和风露国也有不少协定，容易让那边找到可以说嘴的地方。但是现在，毕竟和镜月这边的经济来往密切的多，父王也头痛的很……当然，还比不得第五殿常年周旋于光暗两族之间的劳累。” 明姿看向楼下观礼台的方向。 “但是……最近，镜月的族皇曾经警告过我们。” 声音很小。 “怎么？我记得上次在边境出现魔物时，镜月军队是鼎力相助了吧。” “那次也说不准究竟是我们国还是镜月国出现了魔物。”明资挑了挑眉，“是个人层面的警告。她说雾雪国这边魔力波动最近不太稳定，是强力魔物结界出现的征兆。……问我们需不需要镜月军来协助防御。话虽轻巧，但是接受了这次，就等于是被迫选择了。” 克里马科斯明白了明姿话中的意思。 “我知道了。有什么异动的话，请马上联系第五殿吧。到时候会让有经验的神官出动的。不过，如果是b级以上的话……不，b级派上所有的神官和殿主本人，第五殿还能处理。但若是a级的话，恐怕你们就必须接受第五殿之外的援助，或许可以让镜月的族皇和风露的族皇一同帮助，再加上第五殿的殿主，就不会引发太大的问题了。” “我们询问过镜月族皇，她说她感到的波动应该是b~c级结界，但她不确定结界显现的时刻。”明资快速的道，“不论如何，谢谢。若不是有第五殿存在，恐怕我们早就不得不低头了。请允许我代表雾雪国的人民感谢第五殿。” 随着此言，仿佛是掐好时间一样的，典礼即将开始、请来宾准备的声音，通过魔法扩音传递到了礼拜堂的每一个角落。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点了点头，安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各个国家的观礼者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来自凝暗联邦四个国家的、遵循联邦规定在仪式上所必须的同龄皇族见证人走到了礼拜堂的中央红毯旁边。 ——斩雷。 可儿一眼就看到了他，穿着颇为正式的白色礼服，虽然肤色依旧有着稍显虚弱的白皙，但是身姿挺拔，目视前方，严肃的神情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 他是镜月的见证者。 镜月方面没有“同龄的皇族”。虽然唯一的长辈阳亲王也有孙辈，但是皇族是指对神赐宝具仍然有继承权的人群，也就是现任族皇四等亲的血亲，出了这个范围，会被剥夺国姓，只能自称皇族后裔。而上任族皇唯一的姐姐是风露的皇后，其子女虽然并未出三代，却首先是风露的皇族，不能算是镜月的。故而在这种情况下，古礼中规定了是由宰相或者副宰相或其孩子来代替。 这稍显尴尬的情况，果然使许多人露出了半是嘲讽半是好奇的表情看着斩雷。 然后不出所料的，从风露的席位里缓缓步出的正是希丝。她优雅的迈着步子，得体的微笑令人着迷。 沄枝方面来的少年看似有些紧张，他的步伐比起希丝的自然多了几分僵硬，回头看了沄枝的席位上的人一眼，才快步走到相应位置。 “沄枝派来的居然是那个胆小内向的四皇子亦瑜·沄枝啊。”洛玖曦半是调侃的道，“不过镜月的族皇也到了该订婚的年龄了，不知道会是哪个国家得了便宜……看起来，沄枝方面也有些想头。” “什么意思？”可儿小声的问道。 “他毕竟是庶子，在皇位争夺上也没太多前途，如果能够成为族皇的丈夫，对他也是不错。不过……呵，看起来那位族皇是不会看上这么个人的哟。”从洛玖曦的眼神中，也能看出她对这位畏缩的皇子有些不屑，“不过我听说本来会派来的是五皇子，就是芙罗蕊前神侍的儿子……呵，真是内事一团乱的国家。怪不得皇室丑闻一件又一件。” 不过不论如何，这些和可儿也没什么关系。 音梦方面的就是亲自前来的皇太女。她在上台前高调在前方停留片刻，用尖锐的眼神扫视了全场，气势非凡，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带着祝福的神色，反而有些不屑为之的高傲。用行动表示了音梦国和镜月国的关系恶劣。 不过这位皇太女有资本摆出这样的高傲姿态和竞争意识，毕竟音梦族皇年老体衰，近年的外交场合几乎都是皇太女雪如代表参与。而族皇的唯一儿子已经先他而去，只有一个孙女能够继承皇位。所以早早就被封为了皇太女。她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族皇，地位显赫。 四大国都派人前来，代表着凝暗邦联对此事的赞同，他们由凝暗邦联的工作人员引导到各自的位置上。 他们四人都拿出中继器，放在四角的平台上，念着手上的咒文。 然后就如防御壁一般的，在前方展开了巨大的圆形壁障。 接着就是一阵令人不敢呼吸的沉默。 有凝暗邦联的礼官开始高声念辞。 “遵循古老的契约，沐浴神的光辉。 从世界之壳中孵化。向神祈求。 虚无中诞生的暗渊， 在无限中唯一的奇迹， 黎明破碎、希望永存， 时间逆流、命运前定。” 第76章 镜与月之国5 礼官朗诵着这首结合了《芙蕾圣典》□□诗句和古老继承神赐宝具颂词。 “请赐予我们、我们的守护者、宝具的继承者以力量。 赐予物质规律中的真相，赐予此世光芒，赐予奇迹的微小可能，赐予防御黑暗的壁障。 并且从此承继。 直到无人可知的未来。” 听到了正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沿着地毯，传来了可儿有些熟悉的，轮椅和毯子摩擦时发出了声音。 忆雨·镜月族皇被阳亲王推着，出现在了众人身前。 红色的地毯犹如裙摆遗落下的红珠，被她甩在身后。 她正视着前方，表情肃穆，并未发出一言。 但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用她强大的魔力流，诉说着几乎一切她需要说的。 忆雨的魔力非常强，据说她是众位暗族族皇中资质最好的。可儿也感受得到，她比起在座的沄枝、风露二位族皇给人的压迫感要强得多。不过可儿无法分辨，她和持有两个神赐宝具的普帝国帝皇哪个更强——两股力量都给人相当强烈的存在感。 可儿能够感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忆雨族皇这次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力量的意思。反而是故意的散漏出来那样的感觉。 坐在稍远处的明资王子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雪如皇太女也稍稍一瞥，微微眯眼。 神赐宝具本身的确会让人强大到几乎接近神明。 “神赐宝具”是个通称，它实际上指的是在各方面都有所特化的中继器：在通讯上能够直接与神交流，请求神的赐福与裁决。 在魔法上、能够制造特殊的魔法造物，譬如攻打魔物结界必不可少的“宝具末梢”等；在主人增益的层面、可以大幅度的提升所有者的自愈力、魔力、攻击强度、速度、防御力等各项能力，让使用者拥有几乎是和自然中无穷无尽的能量同调一般的、无底洞的魔力储量，自愈力的提升也令人畏惧，形象的说就是：“除了割下头颅、碾碎脑袋这样击碎灵魂容器、绝对无法恢复的伤害外，其他所有伤害一律能无视任何法则的快速治愈”——当然，疾病与寿终正寝不计。 而在储物上，则是储存有独一无二的、人之力所无法企及的“宝具”供主人使用，若是使用得当，以一人抵挡军队亦是可能。 简单的说，就是将人赋予半神一般的能力。虽然不是永恒，仍是可朽，但宝具本身就保证了绝对的力量——以及绝对的统治与协调。 但是平时，包括殿主在内的诸位神赐宝具拥有者都不会让人感到这份力量，将之隐藏在自己作为人类的能量之后。不然的话，就是会面与谈话，都会让魔力储量不足的人感到颤抖。 可儿感到的就是肌肉都在微微颤动，本能的恐惧在骨髓中窜动。 若不是理性告诉她没有危险，在训练中被培养的条件反射，会让她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因为整个空间中流淌的魔力量，就如强大的攻击魔法发动前的预兆一样。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现在忆雨族皇希望，她可以用自由魔法、凭借简单的一个例如“炸裂”之类的想象，将整个厅堂都拖入地狱里。 忆雨当然不会这么做。但她的威慑确确实实传达过来。 她在阳亲王的搀扶下，跪在了四角壁障的最中央。 她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放在地面，用指尖碰触着它，说道： “检索、传讯、g4芙蕾女神。” 神赐宝具的拥有者被称为“神语者”，而他们的继位必须要神赞同。 而赐予镜月国宝具的是芙蕾女神。 在忆雨族皇所跪着的地方，地面是一张巨画，正是芙蕾女神赐予神赐宝具的画面，考究厚实的用色，历史的沉重，四周金属框上雕刻着蔓藤和玫瑰。 而就如画所示一般的，在壁障的前方慢慢浮现了芙蕾女神的剪影。 “吾在听。镜与月的女儿、吾之后裔。” 突兀的，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声音。还留着童稚的音色，但语气甚是郑重。明明是清澈的音色，却让人从心底升起敬畏。 音色仿佛是女童一般，身量也不高，这位物质与命运的女神微微侧过了头。 迎着冬日冰冷而圣洁的日光。清冷高洁的气息缓缓流淌于厅堂中，别无它念的纯洁。虽然，只有更加高贵的沉默支配着周围的金碧辉煌。 沐浴在冬日阳光的金色的光辉中。 镜月的族皇眼神清澈坚毅的看着那遥远的彼方。 “感谢您的降临。” “呵，当然。毕竟简直就如闹钟一般在耳边鸣响，不回应的话，连个好梦也没有了——转眼间，汝也成人了。那么，在此刻，在汝有权为自己做出决定的此刻，汝的灵魂自由的此刻，汝可有决心，为此世而献上魂灵？” “是的。” “守护世界的门扉，不论其处于怎样的危难之中？撕碎其灵魂、毁灭其躯体？” “是的。” 芙蕾女神似乎点了点头。 “那么，汝便遵循了契约，汝的名字将被添至名单之中。镜月的宝具，汝可运用之，镜月的国家，也成为汝的领地。呵，下次可别这么快就着扰人清梦了哟，雨儿。……请努力奋进。” 芙蕾女神的问话意外的简短，只问了两个必需的问题后就结束了，最后的称呼也非常亲昵，这似乎令忆雨族皇自身也有点惊讶。 和镜月交恶的国家的代表，脸色就都有些糟糕。 虽然每个有神赐宝具的神语者都能算是神所宠爱的，但程度仍然有不同。 黑暗神焰影通常苛刻且变幻莫测，每次音梦、沄枝和第五殿继承神赐宝具时，总要问些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风雅女神倒是随和可亲、开朗乐观，不过她是喜欢变革和奇迹，所以总是会细细询问执政的方针，还会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和要求，令风露国、普帝国、南岛联盟的继任者头疼。 光明神是个沉默的神祗，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不会回应，而回应时也是最小限度的问话，毫无感情、看不出倾向，也不能指望他在任何事情上出手相助，好在只有普帝国的一个宝具是光明神赐下的。 看起来，芙蕾女神却是和其他三神都不同，她本人的个性严肃而公正，能够公允的做出裁决，不过在私下也有着温情的一面。问话简短、不加干涉，这正是她所传扬的命运前定，无需置喙，但同时，她对镜月——或者说至少是忆雨族皇本人——却有着能察觉出的情感。 这份情感应该能让这位年幼继位、血统亦受到质疑的族皇的路，走的更顺利些。 “当年我继承皇位时，可是被问了不少奇怪的问题……”沄枝的族皇真亦向后靠了靠，轻声对着一边的风露族皇青希说道，“看起来你皇后的这位侄女，倒是运气不错，深受神明宠爱。” “不过是走个过场，她毕竟不是第一天得到宝具，看起来神明也体察至此。”青希族皇也低声道，“十年前我也算是被女神指点过一番的，” “的确，你继位已经有十年了，也真是物是人非。我倒是还记得青盈那时很为你高兴。风忆族皇那时也没有去世，音梦的洛雪皇太子也还活着，谁想得到一两年间竟然发生那么多事情……”真亦族皇若有所指的道，“死生之数，却不掌握在我们手中。” 忆雨族皇已经结束了仪式，开始发表演说。 但听到了姐姐的名字的青希族皇眉头一挑，没有顾及到台上的讲演内容，而是专注的听着沄枝族皇的话。 “是的。那时可真想不到今天会是这样。”青希族皇顿了顿，“真亦兄近来要查那时的丑闻。倒也让人吃了一惊，毕竟往事如烟……” 沄枝族皇点了点头，缓缓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会给众人一个交代的。” “交代，唉。人毕竟去了。我也知晓真亦兄的为难。只要几个外甥外甥女无事，风露也不打算太让沄枝难堪。”青希压低了声音，“说句实话，听说真亦兄要查当年的事情……我头个反应，还以为真亦兄是看上我们家的希丝了。” 沄枝族皇没有否认：“希丝皇女近年来也成长的愈发出色了。不过，对我们家的两个小子来说，实在是高攀了。” 尽管这不是沄枝要调查实情，但沄枝族皇也没理由放过给沄枝谋利的事情。 两人既是姻亲，也是多年相交的老友。虽说算不上坚定的盟友，还有过皇后死亡的丑闻影响，但也属于交好的国家。 “想必你是说你们家老四和老五……之前我还以为你有意思在音梦皇太女或者镜月族皇那边作亲。没有想到真亦兄还考虑过我家希丝。” 现在沄枝没有娶妻的，只有乐皇妃所出的四皇子亦瑜和芙罗蕊皇嫔所出的五皇子亦光两个庶子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四老五都是庶子，你舍得把希丝那个好孩子嫁过来？” 沄枝族皇这话是在试探。 音梦皇太女雪如和镜月族皇忆雨都是未来或者现在的皇者，沄枝完全愿意送出一个皇子做政治联姻。而如果希丝只是一位皇女的话，沄枝没有必要浪费资源在这上。 青希族皇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道：“呵。倒是如此，我不舍得。不过若是相反，如何？希丝的未来不会比她的镜月表妹差，这样，不知道沄枝族皇会不会考虑？” 沄枝族皇和善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淡笑，缓缓说道：“姻缘倒是有趣呢。青盈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吧。只是此事也不是我一张嘴就能定下来的。还得问问他们母妃，还请青希老弟给我些时间。”说着爽朗的笑了几声。 青温族皇也朗然的扬起了嘴边的一个弧度。 第77章 镜中夜宴 从典礼回来，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忆雨就立刻换上更加轻便的礼服，回到了会场，在觥筹交错间应酬，与众位宾客一同进餐。 而午饭到晚饭之间，更是有着为数不少的应酬。直到晚上的小型晚宴聚会才能松一口气。 而和普帝国的皇太子罗麟至的会面就属于这让人疲惫的应酬之列。 顺带一提，在典礼上意外到来的帝皇，在典礼结束后就立刻通过传送点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族皇。” 皇太子先行了礼。 会宾室的墙上装饰着蓝花白底的瓷盘。这是上任帝皇赠与上任族皇的礼物，如今被摆在的这里，足以见得镜月对和普帝国关系的重视。 “皇太子，请坐。” 作为暗族和普帝国离的最近的国家，同时也是上一次大战中靠着夺取普帝国土地而建国的镜月。在经济上是光暗物流的枢纽，在文化上也是向暗族方向传播的中转站。双方的关系复杂至极，历史到现实的紧张对立固然存在，但也同样有现时经济上的合作双赢，后者也是不能忽视的。 尤其是从普帝国以西海航线到镜月，再通过较短的平原旅程后直接顺月河的流向而下的商路一直是光暗之间贸易的重要枢纽。不仅可以避开光影城附近的诸多山脉，还能少交一份关税，对于适合水运的货物最合适不过。 但在这种经济交往中，镜月和普帝国的历史遗留问题，让合作变成了刺激斗争爆发的可能因素。 “上来就谈这样没有意思的话题，也并非我的本意。还望族皇谅解。不过似乎族皇留给普帝国的时间并不算充裕。” 罗麟至没有推辞的坐下，半笑着说道。 “怎么会。不如说那些繁文缛节让人头痛。皇太子开门见山倒是让人清爽呢。” 忆雨坐在待客用的淡棕色沙发上，她没有理会罗麟至皇太子暗含的机锋。 “那么，请允我直接进入正题。之前所说的提案，普帝国在三天前已经派人提交了一份到镜月的宰相府。族皇考虑后的决定如何？” 是关于光族入境许可的问题。 镜月和普帝国三个月前的冲突，就是源于许可区范围过小。 随着经贸往来的逐渐增加，靠岸的船只也在增多，新开辟的港口有部分是在许可区之外的。只是若扩大许可范围，在管理上会添加更多麻烦，新扩展的港口原本是民用捕鱼、旅行的地方，再加上镜月普通人都厌恶普帝国，故而镜月这边就没有主动扩大许可区范围，不过是在管理上默许光族商队的偶尔越区。 在四个月前发生了光族商队由于从新港口登陆后，没有携带许可区的光族通关证明，又走的是一条刚刚修好的新路，被很少见到光族人的当地民众做光族间谍而被抓走的事情。 而光族商队的头领颇为激进，虽然没有及时办理证明本是他不守规定，可是却喊着这原本是普帝国的地方，凭什么需要证明一类的。镜月人对这种言论自然是愤慨不已。 而同时普帝国人也为镜月抓捕国民感到震怒，又想起了七十五年前的耻辱。 最后在几番冲突升级后，就成了差点酿成战争的事件。 “镜月同意普帝国的建议。会将协约提到的港口也列入光族许可区。误抓之事，确实是管理上的疏漏，不过这恐怕不是单方面的。希望以后普帝国的船员能够统一佩戴许可证明，否则镜月这边也是很难办的——这点，我想分管外交的碧姿副相也向普帝国传达过了。” 这位终有一日会成为普帝国的统领的青年，面对镜月的族皇，也丝毫没有减弱眸中的光芒。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位有雄心壮志的人。不过本身，普帝国的皇太子的地位，比起镜月的族皇，也不遑多让。 “自然，说来，这些都不过是误会一场。族皇说是不是呢？” 罗麟至喝了口茶，一把银色的勺子摆在茶盘里，十分湿润、似乎刚刚搅拌过茶叶似的。 “当然……让我们希望以后两国的友谊长存。” 忆雨也笑了笑，抿了一口红茶。茶香四溢，味道浓郁。 优雅的气氛扩散开来，仿若前日的险恶都消弭不见。 ***** 爱理卡·碧姿等候在门外已经有半个小时了，作为分管外交事务的副相，她亲自接待了普帝国一行人。待到罗麟至皇太子出来，又耗费了不短的时间，爱理卡看了看表，已经超过了会面约定的时限不少了，皇太子才走出来。 从他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可以判断出会谈结果的表情。 “碧姿副相。”皇太子点了点头，“久候了。接下来镜月方面有什么安排？” “若您愿意，可以由我方带领您参观镜宫内部。预定的参观时间是到五点结束，之后会有用餐时间。阳亲王也会出席。” 爱理卡副宰相双手握着手包，态度和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冒昧一句，族皇接下来的行程，可方便透露一二？” “陛下随后会继续会面，晚上则是相对私人的宴会，若您愿意，也可以参加。”爱理卡从容不迫的答道。 “倒是有些兴趣。不过听说能到来的大多是些族皇关系亲密者，恐怕副相的儿子也在其列吧？” 爱理卡时常保持雍容笑意没有减退，不过她的眉毛瞬间稍稍簇起，接着放松下来。 “蒙您夸奖，犬子也被邀请。” “今天见过斩雷君。是位非常优秀的青年，大有前途。不论如何，希望以后能够多多合作。” “若是普帝国有心，自然，会和我们这边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爱理卡眼中露出了少许的冰冷，她用眼神看向身后的青年，对上了一双颇有威慑力和进取心的眸子。普帝国的确后继有人，雄心勃勃。即便是为了镜月的未来与之合作，又怎知不是与虎谋皮？ 但是历史无法选择，光族和暗族过去的隔阂也无法转圜，能选择的只有将来。虽说是迫不得已，但也不得不和这位曾经镜月的敌人来往。 身后的青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是丝毫没有笑出声来。 “当然。不过其实更要看镜月这边的努力，不是么。” 爱理卡副相吸了口气，神色凝重的微微点头，只余一抹旁人难见的苦笑。 ***** 在一系列的会面，与两位留下的族皇进行了晚餐后，忆雨族皇才终于能在她十八岁的生日这天休息片刻。晚上安排的是多少带有娱乐性质的宴会，留下的多是年轻一辈的皇族与贵族，还有忆雨族皇点名的私人好友。可儿也在其列。 周围都是互相熟识的暗族贵族青年，有的彼此交谈，邀请共舞，可儿一身神侍的服装，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一开始还和她坐在一起的希丝皇女，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并没有人搭理独自坐着的可儿。 “唉……” 可儿百无聊赖的走到了舞厅外的露台上。 寒风萧索，漫天繁星，沉默的天际在眼前、繁华的歌舞在身后。 在露台上已经有两个人在聊天。可儿看到其中一人正是本应该作为宴会主角的忆雨族皇，她坐在轮椅上，看着天际的星辰。另外的，则是一位黄色头发的男性。 “又躲在这里了？去宴会上玩两圈不？” 朗然到有几分轻浮的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响起。 忆雨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转向黄发的男性。 “真冷淡哦？你的知心挚友这样到处找你，居然摆出这样的表情。真让人伤心啊~” 忆雨叹了口气道：“希望你不要在公开场合把这样的称呼挂在嘴边。” “这个可不行。毕竟，能够自称族皇的挚友的人可不多。怎么能自谦让贤啊！再说了，我们还小的时候你就同意当挚友了吧？现在反悔可不公平。” “……亦光。” 忆雨的声音很是平稳，那种淡然似乎是镇住了少年。 “哎。……真是的。小忆雨就不能偶尔配合气氛下。”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他多少收敛了自己的态度。 忆雨这才转过身来：“你有什么事情？” “虽然我对你会认为我跑来找你说说话就一定有事感到不满——不过算了，我听母妃说，你隐姓埋名的去第五殿玩了？有趣么？” “并不是玩。自然也谈不上有趣。”忆雨纠正道，“不过，听起来传闻不假——你要作为补选的神侍来第五殿了吧？” 第78章 镜中夜宴2 “优秀的情报能力呢。我都不知道这已经成了传闻！”亦光嬉皮笑脸的道，“没错，确实如你所说。毕竟我还是在光影城出生的人，没道理不去帮个忙，母妃也这么说。 而且——也有各种各样的考虑啦。前些天皇后毒杀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是其一，二皇兄以及所有其他皇兄都看我不顺眼是其二，想要和雨儿多见面是其三，给我找个老婆是其四……瞧瞧，是不是十全大补的选择？跑到第五殿去，摆脱所有麻烦。一招鲜！ 你知道，今天乐母妃还说我和母妃、皇妹三个人是毒杀案的相关人士，要避嫌还是怎样的，强行的让四皇兄当你的见证人。哈哈，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所以根本无所谓——不过别告诉我，你要抛弃斩雷选择我那懦弱的皇兄，要是这样，我可饶不过你？你不都想好了说服那位爱理卡·碧姿的方法？”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些，然后摊开了手。 “我想，让你知道了我的心意是我做出的最坏的决定之一了。”忆雨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那些原因——除了三以外——我倒是都可以理解。是希丝吧？你的父皇有意让你和她……” “啊拉。是这样么？要是小忆雨这么说，大概就是了。你的情报一向比我要精确哦？” 忆雨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而是严肃的说道：“那么，我得警告你一句，如果让那些爱慕你的女性再搞出那么多花边新闻的话……” “呵呵。这就是长得帅的烦恼咯？啊呀，说来，今天还有位可爱的小姐约我跳舞——那么，失陪了？” 亦光双手插着兜，向舞厅内走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露台门口的可儿。 “哟，这位小姐，难道是想要邀请我跳支舞的？可惜今天已经有约会了。不然一定欣然赴约。” 可儿有些红了脸，她刚想要说些什么，亦光就走过她身边，在错身的那刻，清晰的说道： “听到什么的话，最好忘记它，亲爱的神侍小姐。” 可儿立刻回了头，但是亦光脚下的速度很快，几乎片刻间就融入了人群中。 她多少有些心虚，不过也能感到，对方并没有太深切的恶意。或许是因为自己穿着的神侍服装的缘故。 “可儿神侍？过来吧。” 忆雨族皇也并没有生气，而是用往常一样清澈的声音平稳的说道。 “对不起。我只是偶然听到……”可儿走近了，轻声道。 “不。这又不是什么私人的场合。”忆雨看向她，神色有些疲惫，“怎么？感到无聊，出来透透风？” 可儿暧昧的笑笑，没有多说。 “也能想到。”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感到忆雨族皇此时有些神思不属，声音也仿佛随时能融化在夜色里般的缥缈，“我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而且，看起来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与他们一般享乐。……也只有这时，自己呆一会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室内伴着舞蹈的音乐，众人的谈笑声都清晰入耳。 露台上虽然能感受到室内的热气，但寒冷的风让人清醒不少。 星光下的忆雨的侧脸只被勾勒出简单的轮廓，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寂寞。她的手放在露台的栏杆上，随着风，露台上的盆栽植物仅余的残叶也摆动着。 “那个……刚才的人是？我只听到你们说，他会是未来的神侍。” “他是沄枝的皇子亦光。你应该听说过芙罗蕊·贝格尔的名字，第五殿第十一届神侍。她就是亦光的母妃，因此和第五殿渊源颇深，这次来，多少有代替他的母妃再抗击一次影灯的意思在。”忆雨看向可儿，“小时候我和他玩得好，倒让他说出些不妥的话来，神侍就别介意了——当年不懂事时，大家其实都是玩得不错的，希丝皇女是一个，音梦的雪如皇太女，坦率说当年我们也曾经关系不错呀……呵。” 忆雨族皇是笑着说出来这段话的，可儿却总觉得她在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这些并不是可儿能评论的，她只是也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感受着沉默所带来的放松。 冬日的室外，让人不想多呆，但同时又不愿意回到身后的喧闹里。 向外看去，却也只有一片漆黑，和镜宫内亮起灯的走廊。 一瞬间，可儿似乎看见了希丝皇女的身影。 ***** 希丝皇女转了个身，在镜子前面检查着自己身后的丝带，看它状态良好之后，才转身向身前的青年道谢。 “不。没什么。要不是皇女您只身一人，恐怕您的侍女早会发现带子断了……看您这么神色匆忙，定是有事情，还请不要为我耽误时间。”说话的是位看起来面善的光族青年，他穿着一身蓝色衣袍，戴着一顶帽子。 希丝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也……并不是有什么急事。” 实际上希丝确实是有事情的，她想要回去找到可儿。 方才在会场内，希丝收到了洛玖曦的传讯，说她自己在更衣时遇到了一个人系不上衣服的情况，希望能找人帮忙。 希丝皇女很清楚，自己身边的侍女是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服侍别人的事情的——实际上，即使这么做了，她内心潜藏的自尊，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侍女知晓。尽管这是平等的两个朋友间的互相帮忙——而且还是一位一向对她冷淡的光族朋友的求助。 滴水可穿石。希丝皇女从来都相信从小事做起，也可以有所改变。 总而言之，她悄悄离开了会厅，甚至把一直和她一起坐着说话才不至于被冷落的可儿神侍也丢在那边，去更衣室帮忙洛玖曦把身后卡住的衣带弄好、扣子系好，才往回走。 只是听到洛玖曦那有些不情愿、但诚恳的“谢谢”，希丝就觉得十分值得。 却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在什么时候也出了问题。 要不是这位光族男性走过来，小声提醒，恐怕自己也要出丑一番。 希丝这回算是闹了个红脸。 “这……这样啊。”这位光族青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希丝皇女身上，这让希丝感到有些不自在，却也有点好奇。 “你是？看你的面容衣服，应该是位光族人？”希丝皇女在镜子前，将黄色的长发也整理了一番，露出了精致发光的耳环，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希丝皇女不记得我么……？”这位青年犹豫了下，“哦，我是说……”他停在那里，没有继续说话。 “不好意思。在我眼里，你们光族人都长得差不多。”希丝开朗的笑道，“我真是没有什么印象，抱歉，我们之前见过？” 这位青年摇了摇头：“也就是今天，在亲政礼上见过一面的。我的名字叫做洛玖志，我想皇女应该认识我的妹妹……” “哦——哦，天哪。我真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我是说——我没有问过。你也是跟着普帝国观礼团来的？” “是的。今天晚上不少普帝国的人也收到了宴会邀请。我是被妹妹叫出来的，只是方才她传讯说已经好了，我才想回到会厅，却看见皇女……”青年温暾的一笑，“坦率的说，您是位美丽的皇女，不仅外表，心灵也是。” 希丝多少有些脸红的露出一个笑容。 “我听妹妹说过，您是位一直致力于光暗和平的皇女，……我还真没有想到和您能说上话，但看起来，您确实是位不惧光暗差别的皇女。不然您肯定会在谢我之前恼了我的。”洛玖志率直的说道，“妹妹在家中被父亲宠坏了，又有些固执，若是冒犯您，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我和她之间处的……还算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看起来皇女确实很有魅力——其实、唔，我也觉得您真的很可亲——原来在家中，即使我说了一两句光族和暗族也不是有天生的差别的话，或是觉得和平可贵，妹妹就要恼一番。难得她还愿意与你这位暗族皇女交际。”罗玖志将手放在胸口，像是放心了一般。 希丝却被他话语中的词汇吸引。 “你也认为……” 罗玖志看起来有些不明就里，转头看向希丝皇女。 两人的视线在走廊中直接相对。希丝皇女将手中的丝带扭成了一团。 第79章 镜中夜宴3 “没看到希丝皇女？”忆雨询问着侍女，然后转过头向可儿说道，“看起来，希丝不知去哪儿了，不过你可以去宴会厅的南侧，那边有些宴会邀请的光族人，洛神侍也该在那边，还有普帝国的皇太子等人，他们多半愿意和你坐下说说话的。……我在外面也待了有段时间，再不回去，宴会上的人就该找我了，可儿神侍自便就好。” 虽然在镜月的宴会上，去认识这些光族人也是奇怪。 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打发时间了，可儿听从忆雨的话，和那些光族人坐在了一起。洛玖曦不久后就出现，但一直并没有看见普帝国的皇太子的身影，听说他来了不久就告退了，至于旁的人虽有不少，却几乎都是男性，除了来问候下之外，并没有和可儿多说话。 最后，倒成了可儿和洛玖曦两个人边坐边聊。 洛神侍似乎是如今普帝国宰相家族的旁支，血缘不近也不远，因为天赋上佳而被选入了冰黎学院，一路顺顺利利的走过来，并没有什么可讲的。 不过她倒是对从可儿这里听一些光影城的事情很感兴趣，从生活趣事，问道地理人文。直到宾客逐渐散场，第五殿的侍从也过来邀请两位神侍去传送点，两人才起身。周围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人影窜动，逐渐稀疏。 回到第五殿的时，已经灯光寥落，只有宿舍区还亮着灯。 可儿从自己的邮箱中拿出新订的书，从中抽出了一本普通装的《风雅圣典研究集（1022.10-1023.9）》，这是12月份新出的书目，然后走向了男生宿舍那边走去，这届神侍光族的男性目前就只有望晴，他因此得到了能够独自居住在1号楼3层的“权利”。 敲了敲门，望晴就如准备好了一样的过来打开。 “等着你呢。” 可儿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她将原本藏在身后的书拿了出来，笑着道：“给。生日快乐。” “你也是——虽然或许应该之前三四天每天都对你这么说一次。”望晴接过了书，稍微向后退了一步，让书的封面被灯照亮。 他愣了下，半响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会喜欢看这样的书……”可儿犹豫了片刻，有些没自信的道，“啊，其实是我自己比较喜欢，也许你并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哦。多谢。”望晴有些似笑非笑的道，“给你的礼物，大家都放在你的宿舍那边了——是那位名叫合欢的侍女帮你收起来的，蛋糕没给你留着，因为怕你们回来太晚了。那么，今天有趣么？” 他似乎在有趣二字上着重了读音。 “我……”可儿突然想到，望晴应该是知道雨的真实身份的，她愣了片刻后，才说道，“那个，最开始你向我介绍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 “恩。是的。” 可儿有些苦笑道：“那么，选拔赛第二轮的成绩，不就是像作弊一样么。” “呵呵，还真是这样的。是量化成绩的漏洞哦。而且，认识她也不错吧？且不论她对光影城旧城区的孤儿院一直有资助，半私人形式的，就是以后行事，她能帮你一把，也会便利许多。” “……我知道……我知道的。”可儿低下头去，“谢谢你。一直在为我考虑。” “请别这么见外。很晚了，快回去吧。” “恩。” 可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希丝皇女仍然没有回来，不过合欢已经把今天收到的礼物摆在了可儿的卧室里，见可儿来了，还一件一件帮她分拣起来。 收到了星彩手织的帽子，丁冬制作的有点不会用的创造物——大概要明天问问她本人才好，除了各位神侍们，平时熟悉不熟悉的祭司也大多送了礼物来，还有几位熟悉的年轻低级文官也有，不过多是中规中矩的零食一类的。 只有一个是用礼品纸包装过的，看起来非常正式，可儿拿了起来，从手感和重量上看是本书。上面用流畅优雅的手写字体写着：送给可儿，十七岁生日，我喜欢这本，希望你也喜欢——艾望晴。 她突然就明白了。 撕开礼品纸，露出了硬壳金边的墨绿色封面。 是精装版的《风雅圣典研究集（1022.10-1023.9）》。 她跪在地上，将书放在膝盖上，翻开了其中一页，讲的是“理性”概念在诸多解释者中的区别，明明是她会感兴趣的话题，却觉得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古代解释者通常认为理性高于感性，人是理性的存在，尝试用理性去分析事物，比其他物种更高贵就在于此；但现代的解释者更倾向整体论，反对理性决定主义，人进化而来的并不是仅仅只有理性，还有大多数动物都不存在的感性，丰沛的情感，这也是思维进化的产物，两者都超越了本能，都超越了本我。】 她所感到的，并不是逻辑连贯的理解，而是点燃灵魂的情感。 可儿合上了书，把它放在胸前，等待这样的心情沉淀下来。 夜已经深了。 ****** 镜月的夜也同样深沉起来。 壁灯被打开了。虽然微弱，但火光跳动在墙壁上，是一盏仿古的火焰灯，但实际上火焰只是影像魔法，真正发光的还是普通的灯泡。 房间从黑暗中逃脱出来。 “是很漂亮的灯，但即使抚摸火焰也只会有冰冷的感觉。” 结束了宴会，看不出丝毫喜悦或者放松的忆雨，仍然在现场，而周围的侍女也都低着头，而在她身边的就只有斩雷。 方才的人头攒动，华丽喧闹仿佛只是幻影。只有墙上挂着织锦挂毯一模一样，上面绣着颇具现代风格的古怪多边形和颇具传统韵味的装饰图案的组合。 “但是这不也很好吗？也不再会因为感受到火的炙热而受伤了。” 空气十分冰冷。 在寒冷的中央，在族皇身后的斩雷神色平和而温柔，就如在平静的水面所投下的波纹，静谧而柔和的扩散着自己的气息。 “也对。”忆雨点了点头，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她深蓝色的发丝有着优雅的光泽，侧脸上朦胧的映照着光辉，“若无喜悦，便没有了悲伤，无嗔无怒——但是，我却不认为这样很好。虽然这话由我嘴里说出来，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我依旧觉得，即使被烫伤也无妨，还是想感受到这份温暖。” 这话中的意思，只有两人彼此才能明白。 舞厅的四周都有供人小歇的座椅，然而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它们似的，径直的走到了中央。这是一个隔音效果十分出色的房间，也因此，仿佛是切割出了能够隔离外界污秽的世界一般，那柔软的光芒显得如此平和。 “但是，若真的被烫伤的话，也许会留下一辈子的伤痕。”或许因为忆雨是背对着自己的原因，总是淡淡微笑的斩雷面容上浮现了少许悲伤，他闭上眼睛，但很快调整了那份心绪，笑道，“不过或许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斩雷也清楚，并不是没有退路的。他只是不想要选择那个未来。 这点忆雨也非常明白。从逻辑上，任何时候，人都能够往回走的。都能后悔，也都能逃避。但是有时候，人是不能去选择退路的。哪怕受伤，也不得不面对，因为是自己那份炽热的情感，自行斩断了其他的选择。 点燃灵魂的，往往是逻辑的崩塌。 忆雨淡淡的、微笑起来。有些疲累似的，依靠在轮椅的背上。 头顶上是一幅壁画，在天穹上，光芒昏暗，看不清内容。只有浑厚的用色能让人感到某种威严。仿佛在观察、守护着一切。 “嗯。那么，雨儿决定怎么做了吗？” 斩雷小声的，俯在了忆雨耳边说道。 面对这个问题，这位暂时将自己作为一个人，而非族皇考虑的女性沉默许久。自嘲般的笑了下，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斩雷：“我不知道。其实我怎样想，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当然，我能做到。虽然会付出代价，但是如今，若我不顾别的，直接下命令的话，我可以做到……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 镜月族皇丈夫的位置，被多个优秀男性所争抢。 甚至是音梦方面，都有人选，联姻缓和两国关系的大好机会。沄枝也表示过意向，沄枝国是镜月国在凝暗邦联内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联姻是维持良好关系的优秀手段。周边的小国王族更不必提。镜月内部的贵族自然也是有的，但是碧姿家并不是范围内的选择。 人丁稀落、宗族不旺，作为唯一继承人的男性不过是血统卑下的领养来的旁支孤儿，而且还必须继承家业。即使他本人同意，作为养母的爱理卡副宰相也未必会。因为这样的联姻，就意味着碧姿某种程度上的绝户，其封得的世袭职位和土地等于是并入了皇家。况且再次把根基不稳的碧姿推到风口浪尖上，绝不是稳妥之举。 尽管也可以将忆雨的孩子的其中一位以“碧姿”姓氏来继承其家业，虽然从无先例但是也不违常识的将碧姿家再次分割出去而不是并入皇室的财库中，但这要承受的风险——甚至是包括对皇位继承的影响——都让人不得不三思。 况且为了个人的私心，而没有选择利益最大化的联姻—— 第80章 镜中夜宴4 忆雨知道自己选择斩雷的原因，不仅是感情，也有非常私人的愿望在内，这让她多少有些负罪感。 她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的手轻轻移开。转动了轮椅，走到了舞厅半圆形落地玻璃的前头，一只手放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寒冷的气息是最骁勇善战的骑兵，将身体的温度夺去。 然而忆雨还是紧紧的贴着那透明的坚硬的壁障，看着被玻璃模糊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 突兀的开口了。 “我喜欢你。” “谢谢。” “你和我很像，并不是，突然喜欢上哪一部分，而是非常自然的想要和你在一起。就如亲人一般，看到对方的时候，心就平静下来了，感到找回自我归属感的幸福。如果在现在问我，这个世界上想和谁走完余生的话，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斩雷站在原地，静静的聆听着。 头一次，她说这样多的话。不过，今日聚会闭幕后，宰相曾经和族皇谈过一段时间，不难想象，会是什么内容。 十八岁，在镜月也是法定的结婚年龄的下限。 “……谢谢。” 一轮饱满的月，静静倾泻着光辉。玻璃的冰冷在手的温度中慢慢变得不那么刺痛。但是那透明壁障尽管多了几许温情，却依旧是坚不可摧的屹立着。窗外清冷的、洁净的空气只有永远的徘徊而不得进入。 “可是，我是镜月的族皇，你是碧姿家的下任家主。我们谁都不处在可以随心所欲的境遇里。但是，我是能够选择的。只是……” “比起我来说，雨儿更喜欢镜月吧。” 忆雨摇了摇头。 礼服上的蓝色碎水晶玫瑰别针发出了水晶粒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不，错了。对于我来说，镜月所给予的期待已经是‘我’的本身。人是会随着周围人的期待成长的。虽然原本，也存在着骄纵我和爱护我的人。但是……作为我这样的出身……我没法真正放松自己。你是理解的，虽然看似我们占有着这样的位置，但其实那是多么的脆弱。” 人们总会议论，为何镜月的继承人都如此不堪，第二任是夺取兄长位置的叛徒，第三任是风流无度的短命者、第四任是出身卑微的年幼者。 忆雨的祖父达风，是篡夺了他的亲哥哥达阳的皇位的暴君。达风本人虽然在暴虐权术上很有心得，治国却并非好手，将丽达统治五十余年间的坚实经济基础完全打垮。若不是他耽溺美色使得身体虚弱很早去世，大约镜月国早就被灭亡了。 忆雨的父亲风忆族皇，虽然是被人们所称道的中兴之主，可是在情感方面完全继承了达风的糟糕作风……作为私生女的忆雨本身就是个例子。 在忆雨仅存的记忆里，风忆族皇是个非常阳光的人，总是笑呵呵的说出旁的皇族完全说不出口的贴言蜜语。大概是因此，俘获了许多女性的心，对他存好意的女性实在是难以计数，娶妻十分晚，在那之前还有了自己这个半是私生女的孩子。直到现在，也有人传言说他还有其他的私生儿女，只是因为并非宫内所生，都隐瞒下来了罢了。 而第四任族皇忆雨本人就更是充满了争议。出身、身体状况都为人嘲笑。只是个夺走了父亲生的机会，侥幸生还的年幼的、残疾的女孩子而已。忆雨继位时，甚至有许多人请愿要阳亲王达阳继承皇位，因为他才是最初丽达选择的正统继位者，声称镜月连年的变动，就是从达风族皇的篡位行动开始的。但出人意料的是，阳亲王却不计前嫌的推辞了，反而是辅佐这位曾经夺他皇位、监禁他十数年的弟弟的孙女治理国家。 那时阳亲王作为辅政王的讲演仍然深入人心——我不愿再看到祸起萧墙、宗室内斗的悲剧，镜月的皇族应该携手与共。且我的后嗣均不才，我亦年老。 但说不准，这正是他对自己亲弟弟最好的报复。比再次夺掉忆雨这位毫无反抗之力的族皇的位置，更加精准的回击。历史上会记载的是他这位高风亮节的亲王和他的荒淫无度的弟弟。 但对忆雨本人来说，他仍然是重要的、唯一的长辈，等待着失去父母和双脚知觉的九岁孩子的，是这个不熟悉的伯爷爷既温柔又严厉的面孔。 ——忆雨，你和你的曾祖母很像，母亲她年幼时也曾多灾多难，但她成长的比谁都优秀。你也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的。不，你是必须证明给所有人看，镜月是受到命运女神祝福的国家。 无言可述。没有任何一个言语，能描述那时她的心情。 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安慰她的痛苦，只有无尽的提出她所不能理解的要求。 仅仅剩下的朋友就只有表姐希丝皇女、伴读芙依琳她们。可是希丝的单纯幸福无法抚平内心的悲伤和压力。芙依琳虽然时而像个姐姐，甚至可以说是母亲一样的温柔的照顾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逾矩的关怀，通常也和阳亲王爷爷一样严格。 能依赖的，最终也只有自己。 不过，如今，忆雨要为一直是孤单无依的自己，找一位伴侣了。 她内心的渴望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强烈。 “若不是伯爷爷他早已厌倦权位斗争，淡泊名利。我现在大约墓上的草都有人高了。虽然没有同辈的兄弟姐妹，或许也是清静些，但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选择一位足以撑起皇室的丈夫。伯爷爷他……去世的话，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斩雷默默不言。 忆雨看着他，眼神很是温柔。 “斩雷君……” 这话语，比月亮的光辉更加柔和，比星星的光芒更加细微。 她非常、……非常温柔的说道。 “告诉我该怎么做？” 就如雪山上最后的一点积雪，在阳光下的那份虚弱般，这话语，只有一个人被传达到。 告诉族皇如何做，是在忠义上不应当的。 所以忆雨，不是在以族皇的身份询问碧姿的继承人，而是…… 长久的沉默笼罩了这片原就静寂的空间。斩雷轻轻吸了口气。 “如果我说‘好’的话，雨儿是不是就会不顾一切的为自己一次了？” “嗯。我是不是很狡猾？” 斩雷看向了她。那份眼神，仿佛是犹豫不决的晃动。 仿佛在看着心中的至宝，然后不想让那份宝物受伤般的，怜惜着的神情。 忆雨凝视着他的这份深情，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动摇的，温和而坚毅的看着少年。她抚了抚耳边垂下的发丝，如同是竖琴的弦一般，在月光和灯光的掩映下，有着淡淡的白色光泽。 良久，……良久，斩雷闭上了眼。嘴边却释然的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就如是面对雪崩，自知无法逃脱时，明白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责怪，只是因为自己的坚持，但同时也毫不后悔的探险家所流露的，对未来和命运的淡然面容。 忆雨依旧没有说话。她仍旧是坚定的、柔和的看着他。 “是啊。……您真是，太狡猾了。那以后的历史上岂不是要记载着我蛊惑族皇做出不当决定了呢。” 难得的，听平时总是冷静的他开玩笑。 “……斩雷君。” 但是，这话语中的意思，的的确确的传达到了。忆雨的声音有着平时难见的激动。她郑重的点了点头，缓缓开口：“我和伯爷爷以及罗悠宰相约定，明年的六月决定婚约者。……然后，明年的今天结婚。那时我也会从第五殿引退。” “很快呢。” “……嗯。然后，那个时候，在这里。” 忆雨的神色平静，但双眼中蕴含着最光辉动人的熠熠神采。她在心中想象着走路的样子，用自由魔法，让魔力给已经完全没有神经的脚部，笨拙的站了起来，尝试着走了两步后，回过头来，如同是画中的人物，要迈出画布一般的。稍显生疏，但同时充满了宁静和沉稳之美的步伐。 斩雷想要扶着她，但是忆雨摇了摇头。她看着穹顶的白色，那处阴影的最高点。 然后，轻轻的转了一圈。 生硬的让人觉得，是强迫一个玩偶转了一圈般。 “在小时候，其实在这里学过舞蹈的。” 每次人们在此穿梭跳着交际舞，忆雨总只能冷眼旁观。 腿不能行的自己，别提跳舞了，有一天能够站起来都是奇迹了。尽管忆雨能够用自由魔法让自己行动片刻，但完全没有平衡感、脚部也并未发育的她，走出超过十米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也就是偶尔需要从轮椅上转移到椅子或者床上时，才会这样做。 同龄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都融入了这个社交圈。亦光也曾嬉笑着邀请自己坐着轮椅转几圈试试，不过忆雨怎可能做那样怪异的事情。 “还记得一点当时教的舞蹈。不过、……啊、哎呀。” 稍稍分神，就一个不稳的跌坐下来。 “忆雨……！” “呵呵、……没事的。” 忆雨再次集中精神，在斩雷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我呢，会找机会好好练习的。然后那天，将成果给你看，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试着，跳一支舞。约好了哟。” 露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甜美笑容。 如同是冰之花最美丽的盛开时，那样让人心醉的丽色。 忆雨眨了眨如水的眼眸，又重新坐在了轮椅上。 什么都没有说，两人只是静默的，彼此相守着。 “很晚了，抱歉留你到这个时候……碧姿副相问起来，让她找我就是。回去吧。” 重新坐上轮椅的忆雨，恢复成了往常的淡漠神色。向着舞厅的正门移动着。打开了锁。 “忆雨。” 在身后，斩雷突然叫住了她。 那位少年，一时露出了可以称作悲哀的，动摇神色。轻启嘴唇，却最后没有将语言发出。 “……什么事？” “忆雨……”斩雷看向了窗外的圆月，仿佛是掩饰什么一样的，很久才开口，“可别失约哦。” “呵呵，当然。虽然肯定会让你见笑了。不过即使那样，我也会挺开心的。” 窗外的月亮，毫无波动的在天上以眼睛无法识别的速度移动。它在动。可是，用眼睛却无法确认这点。 斩雷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如果……” 他紧紧握住了拳。为着无能的自己、背叛了很多东西的自己，他的面容浮现了脆弱和自我厌恶混合的表情。 ……那个约定，无法实现。 最恶的预感包围着他。 第81章 魔物具现化 1023年12月10日，距离镜月族皇的亲政礼恰好过去一周，全世界还在谈论这位族皇的亲政会给镜月带来什么变化，又会怎样影响世界格局，但谁都没有想到，猝然不及的，另一件大事就让世界震惊。 而这次风暴的中心正是第五殿。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就是第一拨知道这一消息的人之一。 稍早时候，他来到了殿主的办公室。 似乎是刚刚打扫过一般，空气中有着水的湿润和抹布的特殊气味，地面上也反射着光辉。 “殿主，方才从资料室取来了您需要的。” 傅繁英殿主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偏头痛又发作了般的，摁着额头半倚在座椅上。 克里马科斯将资料集递给了殿主，是关于影灯的材料，还有关于迪斯事件发生时，周围居民的目击报告——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看到有类似邪使雅风的人物走向结界方向。殿主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辛苦了。本来是孩子们应该做的，可这个时刻，能信任的人已经不多……” “在殿主面前我们不也是孩子。”洛文神官也在，他正端坐于沙发上，听到此言马上接续道：“我当神侍那一年，殿主就已经是殿主啦。” “呵，……你这嘴倒也没变。” 殿主的声音有些疲惫，但还是面露些许的温和。 “说到孩子们，”克里马科斯的语气依旧是平稳的，“刚才去资料室的时候，经过图书馆的公共区域，看见可儿神侍正在学习材料，十分刻苦。” “是吗……那个孩子倒也是努力。有这样的态度也不错了。”傅繁英点了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本以为光族有个特例神侍，倒也不错，可惜她和芙依琳相比……哎。” “本来，特例神侍在记载里也没有一个时代出过两个的时候。或许虽然有，但是实力也不会如过去记载的一般强劲了吧。”洛文神官将桌上新摆的果盘里的苹果用叉子夹起。 “的确。……神的赐福能一个就足以感恩了。” 克里马科斯也坐在了沙发上，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二者的对话。 突然地，悠扬而清澈的圣歌回响在房间内。 是殿主的传讯提示。她将中继器从桌上拿起，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名，就不徐不疾的接受了通话请求。 “早安。是雾雪的明资王子？怎么。” 听到雾雪国的名字，克里马科斯偏抬起头，淡蓝色的头发也变得不均衡的偏斜。雾雪可能出现高级结界的事情当天就和殿主提到过，然而第五殿接受结界处理的请求也是有专门的程序的，如今是自己和恩佛瑞祭司在负责这一块，有专用的通讯中继器来管理。 直接联系殿主，这是不寻常的逾矩。 更何况，明资王子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本就有了默契。 洛文神官把玩着手中的水果叉子，先是严肃的看了眼殿主，又若有所思的和克里马科斯对望。神色中也有些许不安。雾雪国是第五殿直接负责的区域，这边的任务要是有了差池，对于以帮助处理结界为主要义务的第五殿来说，在各种层面上都会遭受损失。 “不会是……b级的结界出现了吧？” 洛文神官小声的说道，虽然面容带着某种程度的轻松笑意，但是音色里还是有几分紧张。 c级结界及其以上，都交给祭司、神官去处理的结界。 比起d级及其以下的结界频繁出没，从c级开始，结界出现的频率急剧降低。并且每个级别的困难度都比起前一级别有着飞跃性的提高……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对于日常的结界，人们划分的标准很细腻，而对于那些不常出现的结界难度，却只有很概略的划分。 所以，虽然在挑战c级结界的时候，洛文神官一脸轻松。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可以对b级掉以轻心。 “如果是的话，还是今年的头一遭。不是没有可能。请殿主用宝具调查过，和镜月族皇的判断一样，大约出现的会是在b-c级别的结界。” 克里马科斯的眼神也锐利起来。 “今年都快结束了哦。” 洛文神官倒也有几分自信和把握，小小的开了个玩笑，摸了摸小胡子。 然后两人同时以充满斗志的眼神望向了殿主。 只有片刻后，这份余裕就消失不见。 殿主一直沉默着。面色渐渐发暗。突然地，强烈的魔力波动后，殿主放下了中继器。通讯似乎是被强行切断了一样。 “情况……很糟糕？”等待了一会儿，洛文小声问道。 但是殿主此时的眼神，并不是在思考对敌策略时的那种冷酷和沉着的表情。不如说是头一遭的有些茫然若失。 “已经不用我们去雾雪国了。” 突然地，殿主说道。 落地钟的大摆左右摇晃着，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 “不用了……？”洛文神官重复着。 “那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洛文神官，去通知所有神侍、祭司和神官，叫他们立刻集合，一刻钟以内。克里马科斯，联系下镜月和风露方面，第五殿将和他们一同处理这次的事故，让恩佛瑞去联系传送点，马上查询离雾雪国最近的传送点并预定足够位置……” 声音依旧缓慢，但是几分以严厉表现出来的焦急还是不难听出。 “什么意思……” 想要明白其中的含义，连洛文神官所经历的风浪都远远还不够。 克里马科斯看着有些茫然的后辈，心中一紧，他不由叱责道：“快去！这是殿主的命令！再不开始防御就麻烦了。你不明白吗？是——魔物具现化了。” 洛文稍愣。手中的叉子掉在了餐盘里。 呯的一声，溅起了少许洗水果和盘子时余下的水滴。 “具——” 目光中暗含着慌乱，他带着“不会吧”的眼神扫视着傅繁英和克里马科斯。 “快去吧，洛文。时间宝贵。” 稍稍镇定的克里马科斯，用着不可置疑的语气，直直的面对着他说道。 b~c级的魔物具现化。 虽然洛文神官也从第五殿的教学、历史书、还有垂老衰衰的年老神侍那里听到过关于结界具现化的故事。在中继器魔法还未普及、中继器的质量普遍不高的早期，低级别的魔物处理不当或没来得及，而导致的魔物孵化的情况并不少。d级别以下的魔物，具现化的情况下，一般只有少量的使魔和魔物本体能够出现。一旦到了d级别以上，几乎是整个结界的大小使魔都会降临于世。而且，还会不断的增殖。 这种威胁不弱于军事侵略。甚至可以说很相似。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是，魔物会攻击一切看到的人类。而且……没有目的，不会停止。不会放过妇孺，也不用修整排兵布阵。对于不会魔法的人来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最糟糕的是，魔物本身在现世会比结界内部要强化很多，同调完全的形态，能够从世界内获取力量，毁灭城池也不是难事。 所以——已经不用去雾雪了。 或者——即使去了，那也不再是雾雪。 洛文将一次性叉子捡了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他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肃，点了点头，尽量快的走出了办公室。但那并不是健步如飞，不如说有些异样的沉重。 感到了微微凉的风。是门开关时产生的。 克里马科斯吸了口气。 “殿主。这次，不是已经有所预兆吗。”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大部分结界都会在出现前有十分剧烈的魔力波动，可以被神赐宝具所探测到，c级以上，甚至半个大陆都能感觉到其存在。无论何时，马上处理掉都是第一要务。 这次，理应早就被镜月族皇警告了其出现，这次，理应是雾雪国早就有了防备…… “雾雪的结界，昨天清晨就已经被发现、确定位置、适合攻略了。” 殿主的神色依旧是那么的淡漠，仿佛那个国家的灭亡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沉默着。但是克里马科斯从这位年迈的女性身上，看到了更加沉重的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有来得及报告。” 其实，他的脑海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或者说，有种预感。 期盼这个状况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如果在第五殿庇护下的雾雪国出事，还能给谁带来好处呢。 “是影灯……” 果真，用着疲惫的语气，殿主缓缓的吐出了这个词汇。 ***** 雾雪国已经一片死寂。 浑浊的暗红色笼罩在视线里。 仿佛是无数气泡在血红色的草莓果酱里迸出，时而有闪电在上方划出笔直的轨迹。应该被称为天空的地方，却被巨大的乌云一般聚集的无数浑浊的果冻块变为了蠕动的海。 明资抬起头来。 天的远方，还有一丝白色和蓝色。孕育着遥远的海之月，仿佛是镜面纯美，风的凉爽和雨露的润湿苏醒于古老的神话里，音色如梦，云映霞枝。那真是——遥远的远方啊，却又如近在眼前般真切的映入心间。 彼方——那个彼方，大约就是女神的身旁了。 意识到自己的死期的他，感到了灼热中渐渐来临的冰凉。 但是反而神思清醒了起来。 雾雪也，就此终结了。在此时，他终于认清了这一点。虽则有过挣扎，但是在魔力耗尽的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知道第五殿听闻这个消息，会不会震惊万分呢。想到之前对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告知，如今只觉得多此一举，反倒是害了人家名声。 ……父亲，是否后悔了呢。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弄清了吧。 事到如今，明资王子唯一清楚的是，……想要和影灯合作谋利的雾雪，迎来了如雾般消弭、如雪般融化的一天。 影灯或许背叛了他们。也或许并非如此。 他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雾雪迎来了新的一天。然而……这位白发的青年没有再能看到。 第82章 魔物具现化2 与第五殿的人不同，暂时的，其他国家的人还没有发觉魔物具现化的征兆。 在与雾雪交界的镜月国，清晨仍然浅光如玉。 早晨总是忙碌的，尤其是知月城这个以商业中心闻名的城市，大大小小的商贩或是准备着货物，或是匆匆赶路的样子，已经成为了城市朝霞所带来的风景。 在山顶眺望知月城慢慢被阳光抚爱的样子，是爱理卡最享受的平和时光。 “传送点虽然好，但小舱型对于运送货物还是太过昂贵了。否则管理起来要轻松很多……”她一边从自家的阳台上眺望知月城景，一边梳着头发。 “母亲。早安。” 斩雷从内室走了出来，似乎刚刚洗漱完毕。他正将放在门关的第五殿神侍的披风穿上，准备乘坐传送舱去第五殿——虽说平时大部分时候都会留宿在第五殿，但他每月都有几天要接受检查，这正是他需要回到镜月的几日之一。 “早上好，斩雷。身体如何？” “方才有些难受。不过，我已经吃过药了，现在还好。” 碧姿的官邸在知月城西侧的高地上，眺望远方，视线开阔。 有侍女远远站着。 “母亲。我有话和您单独说。”过了一会儿，斩雷开口道。 爱理卡挑了挑眉，然后便对着侍女扬了扬脸。不一会儿，她们就安静的退出了房间。 “什么事？” 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爱理卡凝视着自己的养子。棕色的发丝披散在两肩上，风韵顿生。 “……她说了。” “说什么。” “说希望嫁给我。” 爱理卡柔软的吸了口气。她将木制的梳子左右摆弄着，用着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 “那你怎么说。” 作为斩雷的母亲，也作为前任族皇也就是忆雨父亲的陪读，爱理卡自然是知道忆雨对斩雷暗生情愫的事情的，也知道斩雷对此的看法和自己有所不同。然而爱理卡更清楚的是，有些事情，不能万事完满、如人所愿。 面对母亲的温柔脸庞，斩雷一瞬间生出了犹豫。 ……自己的想法，母亲是不会认同的。 然而背叛母亲，也乃是他最无法做到的事情。母亲是如何的辛苦，背负着怎样的痛苦，没有人比自己这个儿子更了解。为着维护他的尊严，压下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母亲在仆从面前第一次动了真怒。碧姿的家学因为精英子女大多去世而无法开办，她就一字一字教他读书识字。也见过，被俗物和内心纠葛压抑的低低哭泣的母亲。 母亲独自背负了太多的“未来”。 自己是她最大的希望。 “没事。……说吧。”爱理卡走到了斩雷的身前，指着沙发让他坐，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我是你的母亲，这里是你的家……在家里，永远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爱理卡的面庞，依旧是如记忆中的那样，温和而有着毅然。虽然贵为一国副相，却从没有过忽略自己的时候。在休假的日子里尽可能的和儿子一起度过。 ——她是，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亲密的，可以依赖的人。 同时，反过来，我也是她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她说，宰相院那边已经在着手她的婚事……明年夏天，就会订婚。” “嗯。这点我知道，阳亲王好像挺中意沄枝的候选人的，罗悠宰相则赞同和音梦贵族联姻。他们永远也达不成一致，简直就像是故意要互相反驳似的。这次也没例外。”爱理卡很快说道，“不过也无妨，明年夏天之前，做准备的时间还算是充足。” “………” 斩雷看着窗外，直挺的站立着。 爱理卡淡淡一笑，将手抚上了儿子的面庞。 “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坠入过爱河。然而最终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堂堂正正做人，无愧于心做事……” 斩雷微微的、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反抗。 “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和你相配的未来。镜月，也应该得到它应有的未来。” 爱理卡抚摸着儿子的下颚。 斩雷抿了抿唇。他用着，连自己也没有想象到的淡然口气说道。不知不觉的退后了一步。 “但是，这和那并没有关系。母亲……我不想，欺骗心。” 爱理卡收回了手臂，眼神中的锐利一闪而过。 “斩雷，你是我的最骄傲的儿子。十七年了，从把你抱回碧姿，你就受尽了其他人的排挤。然而今天你比任何人都要出色。或许正因如此，你才无法接受我的想法。” “您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母亲。永远是。” 斩雷用着最克己的目光，看着养育他十七年的母亲，碧姿的家主。 并不是用，碧姿下一任家主应该有的目光。 “所以，你要背叛，自己的母亲唯一的愿望吗……？” 爱理卡的神色，隐藏在了晨光没有照到的阴影中。 ***** 镜月族皇的婚姻，的确是牵动着许多人的心弦。 沄枝族皇通过私下的途径，隐隐约约提出的是沄枝的四皇子亦瑜。 生母是出身夜惠王族的乐皇妃，倒也算是血统高贵。只是因着内向懦弱，继承皇位无望，会考虑联姻之路也是情理之中。 忆雨合上了文件夹。 自己，会不会选错了？ 或许……但是若有责罚，无论是他还是镜月，都是无过的，自己去承受这一点。 甩开了无意义的感伤，忆雨看向了时钟，还有四十五分钟是第五殿神侍集合的时间，她唤过侍女，准备到第五殿去继续她的结界处理实践。 就在此时，一阵的刺痛从头部传来。 “雾雪的结界……” 结界的感应又变强了，忆雨从中继器所模拟的分布图上，已经可以确定其位置。似乎是靠近边境那边。 “陛下？”侍女看向忆雨。 “罢了，没什么。既然不领情又有什么办法？” 镜月是愿意出手相助的。除了自然地希望扩大对雾雪的影响，和风露争夺雾雪国相关利益之外，也有着纯粹出于好意的一面。不过，不论如何，第五殿是会赶去的，雾雪是和第五殿签署了协议的中立国家。想必这两天雾雪国内一定很紧张，如此，也算是了结了。 “哎——” 头痛感加剧，忆雨首次意识到，这是她在书本中学到过的一件事。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拿出了中继器。 中继器自行弹出了警示屏，不停闪烁着。从中溢出的、作为警醒一般的巨大魔力波动涌入脑内，忆雨不得不扶住额头。 她看向警示屏的内容，上面写着【通告各位神语者，c级结界具现化，地点：雾雪国，预计死亡：200万（时限：具现化一小时后），目前死亡：150万】 “……！” 深蓝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惊讶和警戒混合的表情。 ***** 想和沄枝联姻的，并不只有镜月而已。 风露的族皇也正在处理相关的文件。 “亦瑜不行。虽然出身高贵点，但是性子太弱。……希丝那孩子，需要个强势点的伴侣。”风舞皇后为族皇青希披上了外衣，细致的分析着，“亦光虽然出身弱些，但是我也认识，是个挺开朗阳光的。被二皇子赏识，在中央政务中有历练过。还和他的母亲一道在沄枝负责处理结界的军事队伍里，应该是结界处理的主力了。只是，沄枝也肯放他走么？” “正因为是个优秀的。故而才希望能另谋出路吧。我们风露皇室单薄，可沄枝是不缺皇子，不如说……”青希并没有说下去，但他也没有对妻子的挑三拣四感到不妥，“你既然觉得五皇子不错，我再去探探真亦兄的意思。” “那真是多谢您了。” 风舞笑容柔美。她穿着暗紫色的棉服，绣着黄红的花卉纹路，富贵而优雅。 “只是这婚事一成，所蕴含的意义你也清楚。希丝那孩子，是要好好历练下了。她虽心柔，最合适偏居一隅的我们修生养息，却不够果决。希霓被我们惯坏了，倒也不指望。至于希御那孩子，偏也是个优秀的，具族皇之才干呢。” 风舞皇后多少有些犹豫，但她本心是不愿自己的孩子之间有内斗的，如今也粉饰太平般的道：“但希御最敬爱这个姐姐，想必也无二话。” “是啊。所以有你足矣。” 风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对沄枝一夫多妻制的某种嘲讽。她翩然一笑，反握住了族皇的手，隐隐明白丈夫的心中对于沄枝害死了自己姐姐青盈的事情并未完全释怀。 “有族皇这话，风舞就足够一辈子了？” 风舞皇后嘴上这样说着，但目光中却闪过旁的情绪。 “真希望青盈皇姐……心中也这么想过。” “姐姐若还在，一定希望两国能更加修好的。” 在风舞的印象里，青盈一直是个腼腆温和的女性。她的光芒和温柔让无数人心存感激。去世的时候，举国哀痛。她也是青温族皇唯一的兄弟姐妹，情深意重。可是尽管青盈美名在外，青希族皇的父亲、上一任风露族皇敏青却并没有选择青盈为继承人，而是早早的将之嫁到了沄枝。而青盈却也是在沄枝的争斗中英年早逝。 突然地，想起了自己也是英年早逝的弟弟风忆。 那时不知怎的，暗族皇室被笼罩在阴影中。她正怀着希霓，也没有精力过问。 又想起了侄女忆雨。虽然出身低微到令她这个姑母蒙羞，却稳稳当当的，因为是唯一的血缘者而坐上了皇位。 风舞不由得撇了撇嘴。 ——偏也是个优秀的，具族皇之才干呢。 突然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哦？” 丈夫的声音将风舞拉回现实。只见风露的族皇眼神微眯。 “雾雪的结界，感应好像变强了。” 第83章 魔物具现化3 听到了结界的感知加强的事情，皇后不由得有些紧张，她皱着眉，手上的力道也加强了几分。 “对风露不会有影响吧？” 自然，皇后知晓她的族皇侄女也是有值得骄傲的地方的。忆雨族皇的魔力之强在暗族皇室里也是少见，再加上宝具的成倍加幅，即使还在童年时就因为这份威压而令人畏惧。这次雾雪的结界也是她最敏感的发现的。 “不会。雾雪国的人没有那么傻，找第五殿帮忙总是会的。……之前听说镜月要援助也被拒绝了，我们也不要操这份心了。” “哼。”想到和风露多少不是一条心的镜月，风舞皇后轻轻哼了一声。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国，随即又很快笑道：“雾雪也未免太小心了。镜月本也是好心，他们那边这么战战兢兢的，倒显得是我们风露和镜月不睦似的。” 有的时候，说反话的效果倒是会好。果真，青温轻轻一笑。 “我们两国是姻亲，雾雪也未免过于紧张了……” “看来是逼着我们联合去救它才成啊，架子可挺大。”风舞的口气带着几分逗趣。 “哈哈——！倒也不错，下次再有这事，就按你说的吧。” 风舞松了口气。不和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连根拔起就十分困难了。好在她的这位丈夫是个守成之君，并不算太过聪敏，大部分时候，自己都能在源头就巧言化解两国可能的争端。 窗外飞雪片片，如同是悲叹着两人的玩笑无法成真般，风雪呼啸。 话音刚落，风舞皇后就看到了丈夫手中的神赐宝具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红色的警示屏亮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只看见了几个字，然而这几个字就足够让她汗毛倒立。 魔物具现化。 ***** 第五殿殿主的宝具上也显示了警示，看到比预期还要大的死亡数字，殿主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但理性告诉她此时她决不能倒下，她深深吸了口气，握住了拳头。 有侍从已经上来服侍她喝药，但傅繁英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必。 她并不是犯了长年顽疾的偏头疼。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头疼起来。 雾雪国是个城邦国家，是以雾雪市为中心，辅以若干郊区中心县，组成的简单国家。由于处于镜月和风露的交界，和两国都有贸易往来，境内又有几处奇观和一处传送点，吸引了不少游客，因此经济一直算是不错。 雾雪国的总人口是约210万，在市中心居住的有130万人左右，再加上一定数目的外国游客。 150万伤亡数字意味着的是最糟糕的具现化地点——魔物结界应该正好出现在市中央，因此城市里面的人已经几乎全部死亡。并且魔物现在应该向着郊区方向前进，在一个小时内会全灭雾雪国的人民。 第五殿组织起还击，无论如何也要半个小时以上。镜月和风露的反应或许会更慢——由于支援属于外派军队，需要宰相院的签署，尽管精英处理队有一些特权，但面对具现化这样的大灾难，人数仍然不足。 因此能够保全下20万左右的民众，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她站起身来，无论如何，为了这20万可能有机会生还的人，她也必须全力以赴。 殿主办公室里也响起在整个第五殿不停重复着广播。 “二等紧急事态，结界具现化，请各位神侍、祭司、神官都迅速到第五殿正殿大厅集合，时限5分钟，今日攻略任务推后。重复一遍——” 艾玫晓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已经最先来到了正殿大厅，两人的办公室就在侧殿，因此几乎是不到一分钟就到了，在众人陆陆续续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讨论对策。 “现在雾雪境内的传送阵被影响得很厉害，传送那边的人刚刚测试过……靠近王宫附近的传送点经测试可以降落，但由于对面传送点的操作人员恐怕已经全数遇难，设备也遭到损坏，因此无法从那边传送回来，可谓是有去无回、背水一战的情况。另外，据雾雪国附近军队的汇报称，魔物主体已经移动到郊外，向风露方向移动，已经靠近风露和镜月的边界处。现在风露和镜月都已经出动了军队在边境线上防守，但目前还没有进入雾雪国内部救援的迹象。”艾玫晓看着中继器上最新的传讯汇报。 “边境线么。如今倒还守着这份‘道义’，也不知是好是坏。雾雪国境内如何？” 艾玫晓的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通讯几乎完全切断，没有消息传出。和结界内部类似。恐怕是具现化后魔物结界直接取代了现实的后遗症。” “那么，让这届神侍和恩佛瑞祭司、艾伦祭司、金晶祭司去王城内部。那边现在只剩下c级结界低级使魔，即使现世化，也差不多是d-e级结界守门使魔的程度。寻找幸存者，和当地王族取得联系。……清理内部的使魔。”克里马科斯看向已经赶来的艾伦祭司，他是祭司中年龄最长的一位。 “明白。”艾伦祭司点了点头。 “余下的人去直击魔物。” “明白！” 艾玫晓看着其他人高声喊出此句，他们的神色中有着激动和恐惧，她却轻轻拉了拉克里马科斯的衣服，两人稍微走了两步，艾玫晓低声说着。 “这次，真的是影灯吗？我总觉得不对劲。”艾玫晓的神色也很是阴沉，“这几次的事情，都和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太符合。虽然三十年前它们是那样的组织，但是这三十年里已然不同，它受过挫，应该很清楚这样是扳不倒第五殿的……而且我们处处被动，仿佛是对方知晓我们的行动一般。” “只有两种可能。” 克里马科斯没有看和自己有着三十多年共事情谊的女性，他看向已经聚集大半的神官、祭司还有神侍们的地方。 洛文神官和姜礼神官经历过的战斗多了，此时虽然看得出恐惧，却也比其他人镇定的多。 几位祭司，除了芙依琳仍然如平时一般平静外，都能看出明显的紧张情绪。 倒是神侍们大多一付茫然的表情，不明白遇到了什么。也有几个胆小的脸色煞白——例如云星彩神侍就几乎是站不稳一样，在这里都能看到她呼吸急促、双手微颤。除了洛玖曦之外的几位女生都在安慰她。 “第一种可能是，他们的内部出了问题。譬如说邪使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们不得不继续这种策略。或者……” 他指了指自己。声音沉稳。 克里马科斯扫过了每一个人的面孔。 “我们的内部出了问题。他们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 殿主也是这样想的。 “（这是第三次了……从三次中，抓住你的尾巴应该不难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背叛了第五殿——）” 她稍显焦躁的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中继器拿在手中。 “检索、储物、武具末梢。” 在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杆长枪，从雪白色慢慢褪成普通的金属色泽。 能够感受到从中溢出的巨大力量。 “很多年没有使用过了。不知道身手有没有退步。呵。” 在她之前担任殿主的那位，是在三十年前冲突中丧生的，在她之前本该担任殿主的那位，是因为影灯的袭击而引咎辞职。影灯的复仇，当年给了自己当上殿主的机会，若不是第五殿元气大伤，她也不可能在这个位子上稳坐多年。 但是终究自己也要面对这位死敌。多年前，自己也有在战场上顾忌和逃避的时候。但是今天自己就是第五殿最高的代表。 心中也有少许的惧怕。但并无任何犹疑了。 傅繁英握住了枪之杆。 “黑暗神焰影，请保佑第五殿，请您守护我们。我们执行了您的命令，杀了那些混血儿，如今到您履行诺言了……！” 在空旷的房间内，这言语如同是神明君临一般的具有着威严。 但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窗外的日，依旧在如水泽般的蓝天上发散光辉。 但随着这句话，傅繁英将心中最后一点因为早年和影灯战斗产生的、潜意识的畏惧抛之脑后。 然后，中继器传来了回应。 是传讯—— 傅繁英一时以为，黑暗神焰影真的会帮助第五殿一次。 但并非如此。 “……罗永松……” 看着传讯上的名字，傅繁英在失望之余，升起了阵阵疑惑。虽然她并不奇怪于这位帝皇能够察觉异变，实际上每一个宝具持有者如今都应该关注着此事。可第五殿方才已经向各国通报了救援情况，文官也和风露、镜月两边在接洽，以这次的情况，三个神语者去处理已经绰绰有余，又是在凝暗邦联的事故，普帝国没有必要参一脚。 在她的理性能够思索出原因前，她已经接通了传讯。 “现在您百忙之中，打扰真是抱歉了。” 傅繁英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因为对方并不是普帝国的帝皇罗永松，而是——吴蛟前副殿主。 “怎么是你。” “殿主，日安。或许这个问题是稍后我需要和您汇报的。现在，我需要向您说的是——还记得您曾经让我私下调查过影灯是否在我们这边有内应吗？普帝国这边，调查出了答案。” 第84章 魔物具现化4 不知为何，吴蛟的声音不如往日的爽朗，反而稍显拘谨。 但他所说出的话语，确实让傅繁英感到心惊。 “第五殿的内奸？等等，吴蛟，你怎么会用普帝国帝皇的号码。” “殿主，实际上，是普帝国的帝皇罗永松陛下，……给了我们些情报。” 傅繁英没有回话。 吴蛟的声音停了停，然后像是辩解一番的说道。 “帝皇是认为殿主您如今俗务缠身，若我自己来陈述，或许您会暂时忽略。只好借用下帝皇的号码了。” “说什么。” “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其一，影灯，确实在第五殿有内应。在帝皇的帮助下，……确实有一人非常可疑。” 傅繁英眉头紧紧的皱起来。其实这件事，她早就有所怀疑，然而多次试探，却没有任何破绽。几乎每次都是，所有人都能证实彼此的无辜。 “是谁。” 她冷冷的说道。仿佛随时都会将那人撕裂一般的，带着冷酷的神色。 看着一分一秒走动的时钟，她的心中也有焦躁。必须尽快赶过去，然而这通意外的通话，却打乱了一切。 对方吐出了一个名字。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傅繁英道，“没有任何动机。别以为帝皇想要操控第五殿，就可以随便提出一个人名。” “那么，您或许……或许需要听到第二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也与那位内奸有关。” “哼——我没有时间，你最好长话短说。” 然后，长久的沉默，笼罩了办公室。 随着吴蛟副殿主的传话，傅繁英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她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入了肉里。 在最后，傅繁英突然笑了，却感受不到一丝释然。 “这是普帝国布好的局？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殿主！不管如何，帝皇的意见……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是么。” 通讯被切断了。 啪的一声，傅繁英将中继器狠狠的扔在地上。 原来如此，连自己信任而派去调查的吴蛟副殿主都被普帝国所察觉控制。第五殿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普帝国的后院？怎么能，让你们如意呢。然而…… 一时间，傅繁英只希望时钟不要前进。在这毫无阳光的空间里，给自己一些时间整理思绪。 “………………但是……居然是那个……” 比起厌恶，某种深深的疲倦从这话中透露出来。 ***** “殿主还没有到。” 克里马科斯望着身后的幽深廊道，思量着是否要回去一探究竟。他稍稍犹豫了下，和艾玫晓商量道：“且让进入雾雪内部的孩子们去，说不定还能多救一点人——虽然对此抱有希望也是过于乐观了。我们再等一会儿殿主。” 艾玫晓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去，正色道：“那么，按照刚才的吩咐。艾伦、恩佛瑞、金晶，你们三个负责，带他们去吧，检测生命迹象，并且，消灭城内的使魔。升上祭司的训练，希望你们并没有忘记，如今就是检验的时候了。” 金晶原本总是高傲艳丽的面庞如今也被严肃所环绕，她的声线尖利的道：“明白！” 艾伦很快点头道：“明白了。我们先出发。走吧，金晶。” 恩佛瑞则稍显紧张，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在三人的引导下，几位神侍也都互相看看，忐忑不安的向门外走去。 “……望晴。” 艾玫晓叫住了儿子。 “母亲？”艾望晴在最后，他停住了步子，稍显惊讶，“什么事？” “这次是影灯干的。” 艾玫晓直截了当的说。 望晴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明明已经有所预知，居然还是出了问题。但是……影灯……？” 正殿门口的风颇大，望晴黑白相间的羊毛围巾被吹起。艾望晴挺拔的身姿在风中立了甚久，他带着温和的目光看着母亲。过了一会儿，他向母亲的方向走了两步：“怎么了？” “多保重。”只有这句话，透过重重冷气，传递到了望晴耳中。然而，看着呼出阵阵白气的母亲微微开启的嘴唇，望晴明白了她还没说清楚的话。 “……我会见机行事的。谢谢您。” 说毕，他扶了扶黑色毛线帽的边缘，露出了让母亲宽心的笑容。然后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 传送点已经开辟了快捷通道，而具现化灾难的出现也让在排队等候传送的一般市民都纷纷让开道路，他们的脸上也多少有些惶恐，有的对神侍们指指点点，有的则拉紧了同行的亲朋的衣服，小声的互相宽慰。 “地点已经设置好，进入后直接点第一个，不要耽误。记住，那边的情况可能也会非常危险。每人的配备的防御球一定要拿在手里，除此以外，还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的意思，希望各位明白，现在如果你们没有做好准备的话——最后的机会，提出来。” 尽管魔物具现化的刹那，因为替代作用而消失的人们，并不会留下尸体，而是直接作为魔物具现化的养料，变成魔物自身。 但是在进一步攻击下死亡的人，会如何就并不一定。可能会被使魔作为养料吞吃掉，也可能就这么死在外面。 希望他们都彻底消失、让救援者少看到些惨剧；和希望他们的身体至少还在，能有个安葬之处的矛盾，让可儿不由得咽下了口水，随即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艾伦祭司看向云星彩，云星彩勉强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也要去。 “那么，按照方才所说的顺序。”艾伦祭司最先进入了传送舱，其他人也分散开，分两拨进入，而金晶祭司则是准备在艾伦祭司到场后，根据那边的情况，最后压场——她作为目前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协同使，是准备在万一情况下救场的存在。 可儿是第一拨坐上传送舱的人，她按下了第一个紧急传送的按钮。 就在手指触到屏幕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 但剧烈的失重感下一秒就让她的全身都颤动起来。 ***** 艾玫晓收到了传送点的汇报，才回到正殿，然而殿主还没有到。克里马科斯和洛文都面色紧张，姜礼神官在稍远的地方与她点头致意。然后，站在一旁的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太多惧色的芙依琳。 作为祭司却来参加这样的攻略。足以见得殿主对她的信任，和她的实力之强。比起艾玫晓，或许在经验、判断力上有所不足。只是，这份沉着就值得钦佩。 看到艾玫晓归来，芙依琳迎了过去。一身衣服并非神侍的礼服，而是紫色的毛衣裙和粉色的小褂子。这等情况下顾不得许多，穿着便服也无所谓了：“他们都去了？殿主可还没有到。”说着，狐疑的看向了办公室的方向。 艾玫晓也有些担心：“要不要去请下殿主？” 话音刚落，一个威严的声音便打断了艾玫晓。 “不用了。方才做些准备。” 只见穿着殿主穿着平日少见的轻便服装，手持长枪，肃然生威的立于身后。 是第五殿的宝具。 枪尖上映现着光的辉泽，那颜色与其说是圣洁，更像是残酷之白。 一时间，三十年前的事情又在艾玫晓脑中滑过。几乎从那以后，再没有见过殿主如此的威严了。她心生敬畏的款款半跪，抬起头来，再次审视着这位在自己还是神侍的时候就对自己多有照顾的“繁英姐”。洛文和姜礼都稍稍一愣。芙依琳却是最快反应过来，微笑着行了半礼。 “不用多礼。我也好久没有活动活动了。”傅繁英的声线有着女战士的沉稳，“孩子们，出发吧。——让它们见识见识我们第五殿的实力！” 第85章 雾之消散，雪之融化 在第五殿作好准备的同时，临近的国家也尽快的赶来了雾雪国魔物具现化的现场。 “族皇，向风露这边来了——！” “明白。以结构处理机构为先锋，左右的普通军迎战使魔。魔物按照计划由我来处理。”他取出了中继器，问向身边的妻子，“希丝那边有消息吗？” “他们好像传送到了雾雪内部。不过，据我们这边派过去的斥候，那边似乎已经成为死城了。目前还没有看到生还者的迹象。” “呵。人道的救援就交给他们这个中立的组织吧，免得节外生枝。” 风舞点了点头，看着越发被红褐色侵蚀的天空，异界和世界的界限模糊不清。果酱一般粘稠的使魔在天地间自由的盘旋着。前方有着五彩的光芒闪烁，是魔法。她稍稍担忧的向远方眺望过去，自己的两位孩子都在前线奋战着。 “放心。”突然感到丈夫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虽然是c级别的，但作为使魔也并不强。我们的士兵也是在应对结界方面颇有经验的。希御在之中锻炼锻炼，不会有事的……镜月方面也是。别看侄女行动有些不便，但是输给那些家伙还是不可能的。” 风舞接受了丈夫的好意。 她取出了自己的弓。 “……很久没看见你这样认真了。” “上一次。”风舞认真道，“在风露出现b级结界时我身体不适没能与您同行。这次，可别小瞧了我这位曾经被当做就镜月继承人训练过的皇女——！” “检索，模糊、箭如雨，心如玉！” 天上缓慢飘来的使魔，被箭的风雨所击倒，如血雾般飘散。 在雾气散开后，隐隐能看见的是，之前被护在众多使魔身后的魔物。 仿佛是个大毛团一样，有五层楼高的样子，身上的细节极其清晰，其上的毛发——无数触角左右移动着。 风舞倒吸了口气，c级的结界她也有随着父皇一起进去过多次，然而这种威压完全不是结界内的c级魔物能比，和b级类似、甚至更强。具现化的魔物整体实力会强上很多是正确的记载——恐怕是强上了四五倍。 “别着急。那种级别的魔物，你方才的攻击是无效的。只会引起愤怒罢了。” “我明白的。如今只是等第五殿的殿主来，你和她合力就有胜算。” 青希点了点头，但神色没有丝毫放松。凝视着那庞然大物。很快地，又被新生的使魔所包围而隐逸不见了。 原本秀丽的山河，如今只有被血色浸染的外形而已。 风露是本就是以景色优美为名的国家，临近的雾雪也分享了这自然的赐福。连普帝国的漂泊诗人白雷这样赞誉过雾雪国的恬静美丽——这片土地以前曾经是普帝国的领地，看到如今山河异变，青希也多少感叹一番。 就在此时，听到了有如同巨大的落物直击地面那样的声响。 “第五殿来了——！是传送点调节传输！” 这是非常危险、也高难度的传输方法，不走普通的航线，而是制定坐标坠落。不仅有可能遭遇坠机的意外事故，而且还可能在传输中和其他传送舱的正常线路撞在一起。 不过因为魔物出现，和第五殿的协调，目前这段天空没有传送舱。 再加上风露军方的配合，给出安全的降落地点，第五殿才能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不然从市中心的传送点到风露边境，也是有相当长的距离。 第五殿的精英队几乎是片刻就加入了战斗。 在魔物的正前方，白光闪耀，似乎有蓝色的闪电正中其头顶。轰然巨响过后，在其身前出现了巨大的火球，直接将之逼退了两步。 风舞皇后对第五殿还算了解，看着攻击的路数就猜出了是谁：“恐怕是芙依琳祭司那小姑娘和艾玫晓神官在先攻吧。她们都是有强力的魔法的。” 接着，炮击的声音呯呯啪啪的传来，魔法弹将周边的使魔清理而光。 傅繁英殿主的身姿在一片雾霾散去后，格外清晰。 风露这边的兵士都送了口气，连带希御皇子所带领的先攻队也向风露这边退了一段距离，给第五殿的大范围魔法空出施展地域。 如果有损坏度在1%以内的优秀中继器，魔法师能施展许多高阶的魔法。虽然平时攻略时，因为消耗太大通常不会使用，不过在需要在尽快打倒魔物的此时，有充足的魔力球储备下，这些魔法都会被毫无顾忌应用出来——毕竟，是魔物来到了人类的世界，在人类的世界，只要创造物的后援不中断，魔法师相当于拥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不必受限于带入结界内的物资的限制。 魔物似乎是受到了魔法攻击的缘故，整个球体都凹陷下去。 “好机会！”风舞瞄准了魔物凹陷的地方，将自己的弓拉开。 但她还没有行动，就被自己的丈夫拉住了。 “等等——不对劲！” 魔物受伤处缩成了一团，然后突然就如弹力球被按下去后、放松了力道时一样的，弹了回来。 “魔法无效？”在正面刚刚放下中继器，补充了魔力球——释放强大魔法时，几乎一次就会耗光所有魔力——的艾玫晓神官，退了一步，她丰富的对魔物经验中，也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有些魔物对魔法的抵抗性非常强。 这通常代表，这个魔物所持有的概念非常强大，或者它对自己的概念深信不疑，一般的理论性攻击——中继器魔法的幻想即是从神处所分有的真理的想象——难以让它的概念产生动摇。 这种时候，只能靠物理性的攻击来直接损坏它的凭依。 “……并非如此。看起来，这次是个有趣的对手呢。”芙依琳也向后退了一步，她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在嘴边扬起了一抹微笑，然后她快速的念道，“检索、模糊、神所颂言，真理之璧。” 在魔物受伤处恢复原状的片刻后，艾玫晓和芙依琳站着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火海。 雷击击中了芙依琳设立的防御壁。 这正是方才她们用来攻击魔物的高阶魔法。却不知为何，成为了魔物攻击她们的手段。 艾玫晓的额头冒出汗水来，她轻轻的念道：“居然是，魔法反弹的魔物——” 虽然不知道这个魔物所拥有的核心概念是什么，但是那似乎是个相当有竞争力的概念，驳回了代表混沌和虚无的焰影神的魔法，也驳回了代表命运和绝对的芙蕾神的魔法。 “逻辑否定。否定理性的虚无主义。解释不了什么，但同时也确实难以驳倒。”芙依琳轻轻说道，“哎——这不就和风雅女神的无限奇迹一样么，不论怎么说，都没法否定她的教义……” 在火与雷褪去后，艾玫晓和芙依琳都撤到了后方。 这是不能用魔法对付的怪物，他们的战术必须有大的调整。 ***** ——然而神侍这边，还无人发觉这次魔物的可怖之处。 传送舱稳稳的降落在雾雪国的传送点。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可儿在踏出舱门前，试探性的看向外面。 但并没有任何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景色。 因为根本什么都没有。 没有物体，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的生命，简直就是仅仅只剩下空间的地域。 房屋、传送设施、人类、道路，这些通常会聚集在繁华的传送点周边的东西，就如被抹消了一般。只剩下光秃秃的、凹陷的土地，灰色的天空，冷清的空气。 就像是直接从市中心挖出一个圆形的大洞一样，整个空间都被吞噬、替换掉。并没有任何废墟，并没有任何的呼喊，也没有任何让人不想看到、让人不适的东西。 真正的虚无，笼罩着整个市中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儿反而觉得恶心的要命。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感到平静了些。 听到有人从外面在敲自己的舱门。 “可儿？你还好吗，出的来么？舱门还能用吗？”是望晴的声音。 可儿感到自己发不出回应的声音来，但她还是按下了紧急打开舱门的按钮——因为没有成功的镶嵌到接受台内，舱门也没有自己打开，屏幕上已经显示了紧急救援的传讯码——呯的一声，舱门被打开了。 望晴站在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来，拉可儿走下了因为是紧急着陆，所以翘起来的传送舱。 周围的空气简直冷到让人难以接受。 可以称为巨大旷野的地域内，刮着冰冷透骨的风。 远处有不少红色的使魔，简直如吸取了城市的血液形成的毒瘤一般。它们好像是吃饱了一样的，趴在地上，并没有对可儿等人发动先制攻击。 同伴们陆陆续续的从传送舱里走出来，大多茫然的看着周围。 望晴看向了周围的虚无巨坑。 第86章 雾之消散，雪之融化2 片刻后，他沉默的脱掉了帽子，向着虚无的周围轻轻鞠了一躬，然后又将帽子戴了上去。 “愿黑暗神引导你们……” 可儿双手合十的向周围祷告了片刻。 余光之内，暗族人也大多这么做了。不过光族人则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开始吧。”金晶最先开口，她拿出了生命探测装置——创造魔法的新产品之一，将之插入地面，不一会儿回馈出了结果，在北侧山腰的王宫和南侧的平民区都还有可能的生命迹象存在。北面则只有一两个点。南面更多，不过说来，其实也只是有四五个可疑地点。同时，探测出来的使魔分布图则表示南面的使魔群较多，而北面则较少——魔物也是向南面的郊区移动，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在结界内无法使用这样的探测器，不过到了人类的世界，这种魔法造物就极为方便。 确实，在人类的世界里，神侍们有更多方法与魔物战斗，胜率也或许更高。 但代价也惨重到无法承受。 金晶祭司将分布图通过传讯发给了所有人：“那么，恩佛瑞祭司，艾伦祭司，我们怎么分配？” “我想要去北面。”恩佛瑞先说道。 艾伦点了点头：“确实北面看起来情况简单些。恩佛瑞，你挑选三位同伴和你一起去北面。我和金晶祭司去南面。” 然后，艾伦祭司走向前方，上前查看了分布地图，叹了口气：“不论如何，我们南边的人，还是尽量走遍这些地点，……然后尽力将城内的使魔也清理干净。南面使魔多，最好是攻击力强的队伍组。” 恩佛瑞考虑了片刻，说道：“那么，我带着可儿神侍、云星彩神侍和望晴君可以吗？” 艾伦考虑了片刻，如今有治疗能力的是金晶、可儿、云星彩，丁冬和洛玖曦也会一点。但云星彩的面色惨白，看起来不堪大用，他便点了点头。 恩佛瑞这才看向可儿三人：“那……那我们走吧。” ***** 走到大坑的周围，街道的样子显现出来。 “……真安静啊。” 帐篷式的街边水果摊，摊开在地上的摆着各式琉璃吊坠的大毛毯，小木屋子的前头挂着风铃，在风中自顾发出叮铃声。花滩旁边掉落了一束已经摆好样式的红色玫瑰花，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的纸片粘的不紧，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一样左右飘动。 不难想象，曾经应该是繁华的区域。 如今却像是被吸干了生命一样，只有残片在寒风中摆动。 这种静谧，究竟在阐述着什么呢。 只有毫无生气的风拍打在脸上。 再向北走，就只有一片好似被抽干生气的房屋，和无尽红色的天空。偶尔也碰到些使魔，然而都并不难解决。 再向北，就是雾雪国的王宫。 在爬上了相当高的阶梯后，映入眼帘的是非常传统的宫殿，金色的正门上有着金穗的雕刻，四周环绕着四位神明的塑像。 两处生命反应都在这里，而实际见到这栋建筑后，可儿等人也不由得对这里确实会有生命存活抱有了一丝希望。 首先，它建在半山腰，离结界具现化的地方有相当的距离。 第二，它的周围有明显的魔力防御的痕迹，这说明这周围爆发过级别不低的战斗，而整个王宫本身还没有受到主体的损害，有可能说明防御成功了。 门是半开着的，在风中吱呀吱呀的摇晃，让人心生不详。 但四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没有人去开门。 “……看起来，”艾望晴拿出了中继器，“虽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还活着，可好像有别的东西活跃着呢。” “星彩，防御魔法，可儿，增益魔法，准备支援。”恩佛瑞也拿出了自己的枪。然后，向门缝中射出了一发子弹。 门碎裂了。 被撑破的。 金色的碎片被星彩的防御结界所阻挡，滑落四周，红色球状的使魔冲了出来。 “从魔力量看，恐怕是c级中的守门使魔。”对c级有过经验的恩佛瑞判断道，“当做f级别的魔物处理，别大意了！” 说着，将枪口之暗对准了那有一人半高的使魔。 守门的使魔，原本是守护魔物所在地的出现的使魔，它的出现，仿佛这宫殿之中，真的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似的。 望晴最先做出了攻击。 “检索、模糊，死之命运，荆棘如火！” 巨大的火之箭贯穿了使魔，如同烧焦了般的，由果酱一样粘稠的液体组成的身子泛起了兹兹声，但是很快就弹回，恢复了原状。 “看来，对魔法的抗性不错呢。” 望晴得意的集中高攻击魔法似乎并没有给魔物造成太大的影响。 随即，火之箭从魔物的身体里反向的弹了出来。 “糟了。大家躲开！” 星彩将正准备增益魔法的可儿拉住向后撤，恩佛瑞和艾望晴也反应过来逃到左右。 使魔如吐出魔法一样的将无数的火星喷发出来。星彩的防护虽然抵挡了不少，但是很快就耗散殆尽、破碎掉了，草坪被溅上一地火花。 “谢谢。”可儿看到方才站着的地方被火所席卷，心虚不已，“这、这是……” 艾望晴跳到一边，因为没有站稳而靠在身后的外墙上，扶着墙壁站起来，稍稍思索。 “检索、闪烁、跳跃、热情，火之箭！” 他念出了最最初级的魔法。 然后便飞快的向更右边跑去。 在几秒之后，灿烂的红色之火，便使得望晴方才站着的位置幽暗的燃烧起来。 “……恩佛瑞前辈！” 看到这个情景，众人都明白过来。 “魔法反弹！”恩佛瑞皱起了眉头，相对而言魔法的攻击力和便利程度都比物理攻击要高，对付这样的强力使魔，若只能够用物理攻击的话。在四人中只有自己能够做到。 他举起了枪械。 “两分钟。” ——请给我争取两分钟。 然后沉稳的念出了咒语：“光明之神、冰黎，请借我您的双眸；黑暗之神、焰影……” 随着他的语言，慢慢的，枪口和身旁都涌现了魔力的触感，先是淡淡的蓝色光华，又添加进暗红色的条带。 是万物寂灭的咒语。用枪的物理攻击，却可以使用魔力大幅加成。可以说是枪械使用中，对单一目标的必杀一击。 只是因为级别相当高，恩佛瑞还做不到以“模糊模式”来使用，只有念出长长的、长长的咒语。 “检索、模糊，镜碎心存！”可儿先是用碎镜片的防御魔法，在使魔周围制造了镜片组成的墙壁，来阻碍使魔的判断，然后望晴用简单的魔法来吸引注意——只是都会被反弹回来，十分麻烦。 幸好使魔的移动很慢，三人吸引它的注意力，虽然并不能够完全安全，但也有惊无险。 投入了战斗中的星彩虽然害怕，但还算是可靠，她虽然仍是一付恐惧神色，依着可儿，但也有几分专注的镇定。 终于恩佛瑞填装好了魔法弹，也准备充分了咒语。 “万物寂灭！” 带着巨大的威压，子弹被瞬间扩大成为难以置信巨锤，正面击中了使魔。 ——击中了，但没能杀死它。 使魔像是受到了刺激般的剧烈抖动着。然后猛然跳了起来。它先是重重的压在云星彩所设置的防御壁上，让在内的望晴和云星彩不由得后退了下，然后一个反弹，却冲着消耗很大而跌坐在地的恩佛瑞跳了过去。 方才的移动缓慢，仿佛一场骗局——！ “糟了——！”恩佛瑞几乎移动不了，只能看着使魔接近。 “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吾心！” 可儿适时的援护让局面化险为夷，但随即，使魔又从可儿设立的防御壁上弹跳起来，转身就朝着唯一不在防御壁范围内的可儿的方向跳去。 防御魔法能够阻挠它的攻击，但仍然逃不脱作为“反弹”的材料的命运。 可儿勉力向后跳开，几乎算是被魔物攻击的余波给掀翻起来般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撞到了墙边，总算是躲过一劫。 “呼、……哈啊……” 望着身后的庞然大物，可儿勉强站了起来。她握住中继器。想要念出防御的魔法。但还没有完全念完，就被红色的、好似果酱聚集成的触手一样的绒毛抽击到，向后撞在墙上。 防御壁慢了一步的出现在可儿身前。 但可儿本人已经被刚才的一击推离了原本的位置，而方才她施展的却是地域限定的防御魔法。她已经被击出了刚刚设立好的防御壁的范围。 因为是磕到了墙上，脑袋剧烈的疼了起来。 在视线之内，使魔的攻击再次袭来—— 第87章 雾之消散，雪之融化3 “可儿！”云星彩瞪大了眼睛，但她维持着自己和望晴两份的防御壁，已经自顾不暇。 “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吾心！” 可儿轻轻念道。在她身前形成了另外的防御壁。魔物直接击打在上面，发出碰撞挤压的声音。 “三个防御壁……” 云星彩吃惊极了。 防御魔法需要持续的魔力提供，一般而言，使用两个都会吃力，使用三个的时候，一般的协同使都必须要补充魔力球。 可儿的援护从来都是非常稳定，几乎从未有过因为魔力限量而导致援护不及时的情况，这次也不例外。 “恩佛瑞祭司，可以再次攻击它吗？”可儿大声喊道。 “唔，可以是可以。但是，它比起一般的守门使魔，强很多。”恩佛瑞已经补充了魔力弹，刚才的那一击，通常可以让守门使魔虚弱起来，可是它们面对的对手却仿佛没有被影响一般，“我不确定——” “祭司。拜托了。如果下一次还不可以……我们撤离就是。没有充分的攻击手段，和艾伦祭司他们汇合之后，再回来也不迟！”望晴也看向恩佛瑞。 “我……我知道了。” 恩佛瑞举起他的枪械，瞄准了使魔的背后，再次念出了咒语。 需要等待两分钟。 使魔似乎也知道这点一般的，攻击速度变得更加频繁。 “……！” 可儿发觉，刚刚设立的防御壁只剩下了10%的剩余。 “骗人的吧……这个攻击力。” 即使是d级别的魔物，也不可能在两三击之内攻破钢之壁。 而再有一下，这个防御壁就会被击破。 可儿看向整个战场的局势，潜意识之内，她向着和另外三人都不同的方向退去，然后在那个位置优先投放了一个防御壁，安全的挡下了使魔的又一击。 但是按照这个情形下去，在恩佛瑞完成第二轮攻击之前，可儿自己的魔力就会先见底。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使魔再次打破了她新的防御壁，她再次向后退了两步，使用了新的防御壁。 虽然可儿一直知道自己的协同魔法可以突破一次只能使用两个的极限，但是短时间里使用这么多，还是让她感到冷汗涟涟。 在一旁观战的望晴和星彩也注意到了可儿这边的危险。 “莫非——”可儿最终，拿出了她口袋里的创造物，对着使魔使用了。 在中继器上马上跳出了屏幕显示【检测中……请稍后】 在三四秒后。 【级别：c级 类别：魔物（分有）】 可儿咬了咬嘴唇。 在d级别及以上魔物的智能也在不断提高，被严重伤害的魔物，在使用了概念幻击以后，有一部分会通过短暂的分解为多个分有魔物，虽然每个的水平都比魔物本身低很多，但能够增加逃脱的可能性。而在一定时间之后，如果没能够全部消灭，魔物就会重新恢复原状。 雾雪国并不是毫无防备的被灭国了。 看起来，王宫这里发生过相当激烈的战斗，雾雪国的士兵、或者其他一些有中继器的人可能曾经对魔物进行过抵抗，而最终的结果是逼迫魔物用出了概念幻击，并且分裂开来。 不过，大概是由于经验不足、不知道应该快速全部灭杀；又或者是因为魔物是魔力反弹导致大范围魔法无法作用、没能一网打尽，因此魔物又再次成功的恢复过来。 这才是雾雪国的终末。 从这个残留在宫殿内，魔物剩余的分有体的情况来看——其实他们也差一点就可能胜利了，差一点就能夺回自己的国家，保有如今无人的街道，直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但最终，所有人都成为了魔物恢复的粮食。 清冷的空气、无人的街道、以及在这里存在的魔物，无言的叙述着这个故事。 ——对可儿的现状来说，也有点残酷的故事。 尽管分有体的生命非常低，但攻击力却和魔物本体几乎接近。c级的结界，可儿根本没有学过如何应对，只是大概知道要用更高级的防御魔法来构筑可靠的防御。但是她如今根本没有余裕构筑高级的防御结界。 “唔——各位！” 她已经将调查结果发给了望晴、星彩和恩佛瑞。 “如果是分有魔物的话，生命力不会太高！祭司！再攻击一次！”望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也开始准备协同魔法，让可儿在两三个自己的防御壁之间，能有喘息、用魔力球恢复魔力的间隙。 就在望晴结束了这句话的时候，分有魔物再次调转了攻击目标，向着恩佛瑞祭司那边攻击去。 脆弱的防御壁并没有能防御住多长时间，恩佛瑞祭司很快就直接暴露在魔物的攻击下，他只能放弃了念咒，而是直接采取将魔力弹发射出去的平攻击退了魔物。但他看起来是已经对能击破魔物感到绝望一般的，额头全是汗水，他退了两步，高声道：“大家先撤退！等待殿主他们杀死魔物本体后，我们再去救里面的人！” “但是……！” 云星彩有些吃惊，不过恩佛瑞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只好听从命令的向王宫外围退去。 “唔……”望晴皱了皱眉，但犹豫了片刻，听从了恩佛瑞祭司的吩咐。 不仅因为他是名义上的带队，这是神侍必须服从的团队精神，而且从理性上考虑，这也似乎是个正确的决定。 可儿也趁着魔物在和恩佛瑞缠斗的时候，向着云星彩等人的方向跑去。 恩佛瑞本人也向着云星彩两人的方向靠拢，一边用物理攻击牵制、吸引魔物的注意力。 就在这个时候——魔物再次变更了攻击对象。 “啊——！” 它的绒毛伸长，再次抽击在可儿身上，然后直接卷了起来，勒住了可儿的脖子。 而另一面的绒毛也同样伸长，将恩佛瑞的枪械抽开，将枪械卷住。 “唔、……唔……” 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前，可儿的主观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和没有空气的窒息感。要逃走才行，想要举起手臂，却感到整个身体都麻痹了般的不听使唤——又或者是奋力挣扎但却无法回应理性的命令。 要逃走才成，不论用什么方法。 但是无论怎么命令，都好像是没有传达到一样的。 怎么办？ 在一阵头晕目眩后，可儿想要移动身子，却只有腿在蹬着地面，没有办法使出气力来。 难道、……就要在这里……？ 觉得脑海中浮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不属于“现在的自己”的记忆的画面。 不可以—— 耳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检索、储物、武具末梢。” 在可儿的视线内，看到有人召唤出了冰蓝色的、有半人高的巨弓。 有人？ 无法思考。 用箭精准的射中了魔物绒毛，将之撕裂。 “咳、……咳。” 可儿掉到了地上后，用力的呼吸着空气，但是脑子还是一团乱。 “检索、模糊、冲锋箭。” 在可儿的主观感受，只觉得有强大的魔力箭从旁边呼啸而过，然后凭借着魔力将魔物逼退了两三步，让可儿自己远离了危险。 她虽然觉得双腿发软，呼吸也还没有平复，还是凭着本能半跌半跑的向外面跑去，只是感觉魔物方才对着身体内输入了很多奇怪的杂念，这让可儿感到非常的难受——她中了精神攻击，随时都会晕倒一样的难受。 她被跑过来的云星彩扶了起来，才感觉好受了些。 然后，抬起头她看到了拿着弓的人是谁。 “……哎…………” 是望晴。 他专注的盯着魔物，一点都没有分出注意力给可儿。他仿佛是非常熟练的召唤出箭矢，精准的连射向魔物的分/身。数支箭矢，以强硬的物理攻击，贯穿了使魔。在不到一分钟内，他就用弓箭的物理攻击杀灭了魔物的分/身。 不仅是可儿，旁边的两位——云星彩和恩佛瑞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望晴。 在魔物的分有体灰飞烟灭的片刻，望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的放下了巨弓，让它回到了结界内部。然后他看向了可儿。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带着关心和温柔这样的情感，也带着微微的恐惧和歉疚。望晴很快别开了眼神，他向前走了一步。 恩佛瑞也向前走了一步，他看向望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枪，将之枪口冲下，却按在身前，但并没有收起来。 从没听说过，望晴，会用弓箭。他应当和他的母亲一样，是个纯粹的魔法师，完全不会任何物理攻击。而以他刚才进攻的行云流水来看，绝对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第88章 雾之消散，雪之融化4 “你……”恩佛瑞片刻后，试探性的说道。 “恩佛瑞前辈。”望晴却先开口，但他没有看向恩佛瑞，径自走向了王宫方向。 苍老的宫墙被连续战斗所摧残，然而残垣断壁中还有着当年屹立的风采。碎裂的石块到处散落，藤蔓被斩断，倒是低矮的花卉盆景都还保持着原样。 在光影浮动的庭院里，他背对着三人，像是刻意保持着日常感般，平稳的道：“祭司，我先去看看王宫里。云神侍，请先治疗一下可儿神侍。前辈也可以等治疗完毕再过来，毕竟，她们两人都没有充分的攻击手段。我先进去，或许还有人活着——我也带着治愈球。” 冬风卷起了片片干枯的树叶，灰绿暗黄，嘎吱嘎吱的响着。 恩佛瑞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一般的，看向望晴。 “啊——啊。好的。”他片刻后，犹豫着道。 “那么，我先行一步。” 望晴踏入了王宫之内。 “前辈？”云星彩一边扶着因为魔物的精神攻击而感到头疼不止的可儿，她有些惊讶的看向恩佛瑞。但是恩佛瑞对她摇了摇头。 “云神侍，你优先治疗可儿神侍，我先守着你们。” “但是，望晴他……”云星彩看向王宫内部，目露不安。 恩佛瑞没有回答，他只是警戒的看着周围。 远方的天空异常的红着，犹如晚霞不合时宜的到来。从王宫能眺望到整个雾雪城市的景色，大半的城市被一个巨大坑占据，其他部分剩余不多，看起来也十分萧索。 恩佛瑞再次看向王宫的方向。 望晴毫不犹豫的踏入了王宫。 白色的建筑中，只能看见一片黑影。那黑暗将他的身姿整个吞下。 ***** 王宫内安静到几乎让人觉得进入了异世界。 昏暗的走廊，被风吹起窗帘，倒向四处的家具，破败与阴森之感袭来。 一层没有任何人生存的迹象，望晴倒是看到了一两个倒在地上、穿着侍女服装的人，不过都很遗憾已经没有了呼吸。 二层也没有活着的人。 然后，在二层到三层的阶梯上，倒着一位穿着明显比其他人华贵的青年，白色的礼服上金线和银线交织，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上画出一道白的印记。。 “是这个国家的王族……” 望晴走到身边，不抱太多希望的用手轻轻探了下他的脉搏。 果然也已经死去了，从他的面色上也能看出一二。那冰冷的身躯，丝毫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然后，他发觉了这位王族青年的手上有一个录音球。 “（遗言么……）” 想起了迪斯遇难的时候，就几乎是同样的姿势。 “失礼。” 对着已经不会回答的，陌生的少年，望晴肃然的说道。仿佛是要祈求冥福般的，神色庄重。然后他掰开了对方的手，拿出了录音球。 在上面有着一道淡蓝色的封印。 “（聆听身份限制。不知道第五殿神侍是不是算在其中……）” 望晴将录音球放在自己中继器的上面，片刻后，读取成功的界面显现出来，虚拟屏幕自动变黑了。 【我想，听到这段录音，就意味着我已经死了吧。】 “（确实如此……）” 【也罢。毕竟是我们自作自受，引狼入室。但是雾雪的百姓是无辜的，父亲他和影灯合作，却没想过被倒打一耙。】 “（和母亲判断的一样，是影灯。但是，雾雪和影灯是合作者？）” 望晴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你听到了这段录音，就至少不是普帝国的人。我也算是灯枯油尽了，即使用完手上的治愈球……还能支撑二十分钟么，呵。因此也不知道设定是否生效……我祈愿最好能够被暗族皇族听到。不论如何，这是我们凝暗联邦的丑事……】 “（…………）” 望晴闭上了眼睛。 【首先，我要向镜月和风露赔罪，这大约也是让他们不好处理的事态。然后，我有义务说出事情的真相来。其实在数年前，影灯就和我的父王有所接触，他们希望父王能够在发现合适的结界后，交给他们处理一次，作为他们以后的宣传素材，展示他们确实有取代第五殿作为中立结界处理者的能力。】 “（果真，影灯已经转变了方针了……）” 【我不知道影灯和多少小国家接触。可定有不少国家都暗中和影灯的人虚与委蛇、两边讨好，我的父王也是其中一位。但他其实并不想要把这次的结界交给影灯处理，他并不是……并不是一开始就不顾雾雪人民的安危的。实际上，最初我就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汇报过这件事。】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影灯知晓了雾雪即将发现c级结界的事情。】 【并不是我们透漏给影灯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就只有第五殿的人、镜月的族皇和我们这边的王族才对……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的。】 【影灯对雾雪威逼利诱。他们与我们之前的接触，有不少证据，如果被第五殿知道并且厌弃，雾雪国真的难以在风露和镜月的夹缝中生存。而且，若影灯真的能推翻第五殿，自然会有雾雪国的好处。】 【以前也有过高级结界在攻略前就消失的事情，虽然那大多是a级的，不过我们以为找这个借口蒙骗过第五殿就好。】 在这个时候，望晴看到有两三个使魔从窗户那边跳了上来，直接冲着自己攻击来。 “检索——” 他随意的用了三四个低级的魔法，周围再次回归了平静。 然后继续从刚才中断的地方听下去。 【但是，我现在也想清楚了，恐怕影灯一开始就没打算处理结界。而是打算让结界具现化，比起展示自己处理结界的能力，用这种方法让大家质疑第五殿的能力更加有效。虽然我真的难以相信他们会这么做——会杀害雾雪上百万的人民来报复第五殿——他们以为卑贱的混血儿的命有什么价值么？】 望晴将手握紧了。眉头蹙了起来。 【虽然由我说、很是不妥，但是我希望能够把影灯的恶行通报于世。我很清楚，第五殿这十几年强力的封锁了影灯的消息，然而这只会让更多这样的悲剧重演罢了。……影灯的人昨天清晨就应我们所邀来到了雾雪，说是要商议最佳的进入时间，留下一位代表在王宫里，其他人则去了魔物结界那边。可是一天了，也没有音信，反倒是结界的魔力膨胀到让我都感到不适。】 “（结界居然一天就具现化了。倒是快了点……正常都是两三天才对。）” 【我本以为，影灯的人会不会估计错了！毕竟他们也毫无经验。但是直到结界具现化，那位影灯的代表也没有从宾客室出来，即使我们抗击魔物时也躲在后面。我们……我们努力的抗击过魔物了，可……可那怪物居然是可以复生的！我……即使是侍卫们拼死救护……也只剩下我了……我本是要去将那家伙揪出来的，她在三楼的贵宾室……却没想到在这里就……可恶……但是，我还是要……】 望晴握紧了中继器。 他从这段话中只发觉了一个在当下就有价值的事实。 “（影灯的人、……还在王宫里。）” 而且十有*，还活着。因为检测到了生命反应。 恐怕这位影灯的人也无法只身突破门口的魔物分有体，不如选择在宾客室当一个幸存者被第五殿救出，岂不是脱险了！ 【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没能亲手抓住那帮混蛋，是我最大的遗憾。……最后，虽然希望向雾雪的人说声抱歉，但是我想也没什么意义了……剩下的，只有在那个世界里……】 录音到这里就只剩下忙音。 脱下了羊毛帽子和围巾，将之收纳到中继器里。艾望晴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了三楼。 木制的环形楼梯的正前方，是左右摆着瓷花瓶的装饰。吊灯的位置相当雅致的吊着花卉，在冬天也能盛开，不知是怎样培育养护的。有一个小型的喷泉似的装饰物在正中央。 不过那些都没有吸引艾望晴的视线。 毫无犹豫的打开了标注着贵宾室的房间的木门。 刚踏入房间时，望晴就感到了这个房间应当是在高级的防御壁之中的地域。 有人对这个房间施加了防御魔法，以求自保。 “——我是第五殿的神侍，请问还有幸存者吗！” 这话是多余的。 因为，房间的正前方，相当显眼的位置上，站着一位眺望窗子的女性。她穿着好似要去参加宴会似的白色大摆裙子。沐浴在阳光和血色天空混合的色泽里，有种令人难以描述的异界美。 她闻声转过头来。 第89章 与影灯的初接触 在望晴身前站着，十有*是影灯的人。 望晴的左手握住了中继器，停下脚步，缓缓的说：“不论你是谁，请镇静一点。我是第五殿的神侍，负责来解救被困在王宫内的人，不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继续优雅的转过了身子，用清明的眼神看向望晴。 会是装出惊慌的受害者样子继续蒙骗呢，还是会直接攻击过来呢？ 做好了两手准备的艾望晴，在门口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但是，都不是。 女性的面容仿佛在一片光芒的包围中。 “原来是你。真是让我有点吃惊呢，望晴君。” “……什么……？” 仿佛是早就熟悉了对方一般的，她轻快温柔的叫着艾望晴的名字。 ***** 在与魔物正面对战的战场上，人们也陷入了僵局。 艾玫晓谨慎的和魔物拉开了距离。她的面上露出了少许的紧张，和无法掩饰的疲倦。 ——魔法反弹。 这个出乎意料的属性让众人都始料不及。周围的使魔、无论高级低级，都不具有这样的属性。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是其他使魔容易处理，不幸是在攻击到魔物时才第一次发现它的这一特性。 “检索、模糊、庇佑之光……！” 声音稍稍嘶哑，但依旧含着沉稳。 光华如风暴般以她为中心展开，防护魔法的壁障展开，红色的光之薄膜如水中的透明泡沫般逐渐扩大。无数的红色触手如雨点般击中了那水沫的前端，发出了颇有质感的砰砰声，仿佛是聆听窗外落雨。只是，比起雨的纯美。这粘软的触手和红的世界却完全是相反的杂恶。 “艾副殿主！” 听到身后甜美的声音，艾玫晓心中一轻。 “一起后援吧！” “是的！明白！” 芙依琳也不甚熟练的念出了防御的魔法。 虽说两人擅长的都是华丽而攻击力极强的攻击魔法，但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施展并不是最擅长的协同魔法。好在二人多少还是学过一点，让作为协同使的姜礼神官轻松了不少。 看到魔物的攻势稍稍减弱，艾玫晓将掉落的一缕头发掠到肩后，额头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看向芙依琳。 “伤员如何了？” “已经护送到安全地带了。目前正由风露那边照顾。” 方才二人先遣分别用了相当强的广范围魔法清理周围，没想到却全被反射回来。在消灭了大部分使魔的同时，也伤及了不少风露军人。还好并没有直接用上最强的广域魔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洛文神官从前线退了下来。 “还好？” “算是……魔法不能用可真是麻烦。只能一点一点磨耗了。” 虽然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但是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迹浸湿几块。 艾玫晓念出了治愈的咒文。洛文疲惫的点了点头表示谢意，退到防御壁里休息了片刻。 和他换班吸引魔物注意力的是克里马科斯。艾玫晓抬头看向红色的天空前方熟悉的背影，稍显担忧。 “殿主在正面进攻，守住风露方向可就是我们的任务了呢。”稍稍恢复的洛文也看向了天际，“风露的族皇也在。不能用魔法，似乎使用剑并不是很熟练的样子。……镜月族皇倒是还没有来。” 芙依琳看向洛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镜月境内最近的传送阵离这里相比风露远的不是一星半点……” “哈哈。……小姑娘，我没这个意思。”洛文爽朗的笑了笑，“这话你对姜礼说就够了。我也是暗族人呐。” “芙依琳。补充防御。”艾玫晓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严肃道。 “是。” 芙依琳露出了孩子调皮般的笑容，她似乎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仍然并不紧张。 或许是听到了镜月的事情，艾玫晓也望向西方。在红色天空的尽头，是如镜面纯净的浅蓝色的天空，被镜与月守护的国度的领地。像是童话中的城堡一般阻挡着世俗和邪恶的入侵。 原本给人炙热感觉的风突然变得凉爽起来。 艾玫晓感到在手中的汗水被风吹透了。 “（从天际而至的‘风’，请保佑我们，保佑我和孩子们吧。）”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随即以副殿主、神侍的前辈、还有曾经的光暗调和者，更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再次念出了防御的咒语。 而在正面战场，殿主和族皇则看起来状态不差。 殿主正直接的进攻魔物，每一击都带着强烈的魔力冲击。 片刻后，傅繁英将手中的枪调转了个方向，向后跳去，“青希族皇！” 比起殿主风卷残云的精湛枪术，青温族皇的剑术就显得稍微生涩。 “这次可真是用双手守护这个国家了呢。” 风露族皇更擅长的是魔法，神赐宝具他也会使用，但技术自然并非出类拔萃。 不过即便如此。魔物仍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般，一大块表皮塌陷了下去。 即使是再生疏的技艺，被神赐宝具所加幅后也是极其强力的攻击。即使是以人对军也不会有所畏惧。 魔物说不上哪里是正面，四面都会发动攻击。但两人还是选择了自己认为的“正面”，对着雾雪国残城的大门地方。 来得太迟的守护。同时也是祭奠。 傅繁英判断着魔物的姿态，神赐宝具的屏幕上也不断有着魔物状态的提示。 看到魔力浓度已经下降到10%以下后，傅繁英多少松了口气。 “看来是强弩之末了——！” 随着轻轻念咒，她一下跳到了四五米高的地方。 “检索、以神赐宝具之真名，‘混沌无处不在’起誓，请借给我力量，黑暗神焰影！” 手中的枪，泛着比任何光芒都强烈的，巨大波动。 渐渐的，仿佛是蜕皮一般，那光芒碎裂，而里面露出了一把匕首。 这既是第五殿的宝具的正体。 神赐宝具可以根据图纸制造武具末梢，分享宝具的大部分力量，甚至若是调整的好的话，能够制造成防御用的器具。只是，若是并非本体的器具，能力都会打上折扣，也无法使用特殊的招数。根据制作的东西与本体的“接近程度”，能力会相对变强。 匕首，幻化做长剑也能有相近的实力，然而幻化成枪就不然。但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够如此出色的攻击，反而让人惊叹傅繁英对枪术的精深。 不过，运用本体也就意味着暴露了其特点和功用。 “检索，宝具，以赐予宝具的焰影神之名起誓，无处不在、无处存在，无有相生，终归虚幻。” 大部分的神赐宝具的真正形态都已经在漫长的历史、多次的战争中被人所知。但是有两个例外。 普帝国所具有的两个宝具，只有其中一个曾经在和暗族的战争中使用。另一个却从未示人。或者说，至少被展示给看的人，除了帝皇自己之外，都死了。 还有就是成立百年不到的镜月的宝具，还没有任何事态逼迫镜月的族皇使用神赐宝具的真正形态。 有人猜测是开国君主丽达的爱武长弓，也有人猜测是其他的武器。所有人都并不真正清楚。 傅繁英手上小巧的匕首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很快，红和黑，黑暗之神焰影的代表色仿佛是从天而降般的调和近了光华中。仿佛是暴风雨一样的光芒流泻出来。 插入了魔物的身体。 无尽的光，无尽的红卷曲在一起。 正因为没有尽头，所以才是真正的“虚空”，什么都没有；正因为是无限，所以才不论如何都只剩下零，没有价值存在。 无处不在的东西，也就是从不会被注意到存在的东西，这样的虚无，这样的理论，将魔物的身躯撕裂开来。 “……切！” 克里马科斯第一个注意到危险的来临，他迅速的想从魔物身边退后，但却已经晚了。 在光华之后，魔物仿佛是分裂了一般的，分割成了许多稍小的个体。如同爆炸一般的四处冲击。 强劲程度差了很多，但是也不是能够掉以轻心的对手。毫无防备的副殿主被几次击中勉强才退到安全的区域，一下子半跪倒下。 “克里——！” 艾玫晓奔过去，她为克里马科斯施行了短暂的治疗。芙依琳则尽力维持着防御。 洛文神官也有些准备不足，他片刻后才喊道：“糟糕，得用大面积的物理攻击！” “可是……”艾玫晓摇了摇头。 虽然魔法中大面积的攻击很多，可是在物理上就不多了。箭雨、枪支系中也有些能够扫射的或者爆炸系的技巧，但面对这么多魔物，还是有些勉强。 艾玫晓尝试了简单的魔法，还是被反弹回来。看来魔法反弹的性质并没有随着分裂消失。 “重新结合为本体，倒计时，两分钟，一五九秒，一五七秒……”芙依琳看向自己的中继器，将防护结界再次加强。 外界如同是碰碰球机中似的，魔物的分有体啪啪乱响乱撞。 克里马科斯眉头紧皱，似乎隐忍着疼痛，双唇紧紧抿着。 青温族皇的左臂有些受伤，但他没有在意，只是用严厉的眼神看着魔物。神色中的温和和余裕逐渐褪去。 “族皇。”傅繁英也是有惊无险的从魔物那边全身而退，她手中的匕首也依旧是白光环绕，圣洁而威严，“我们一起来试试看。” “好。” 青温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的沉厚。他正欲念出真名——传来了传讯的声音。 【来自镜月族皇 久等。殿主、风露族皇，请等待十秒，准备好防御壁。】 第90章 与影灯的初接触2 看到传讯后，傅繁英停下了攻击，退后了两步。 然后，仿佛流星雨一般的箭雨从天而降。 广袤的，无尽的，宇宙的最远处所赐予的绝对灭亡的命运。 好像是炎热的夏日，在朦朦胧胧的时光中，隐隐听到暴雨的声音。 既狂躁，又清爽。 蓝色的箭矢划出天空的轨迹，仿佛是碧色清潭的源流，不停的富润这片土地。 视线之内，被覆盖住。 比起洁净，更如神圣。 天空的红色逐渐被蓝色所侵蚀，异空间逐渐消失在主人的灭亡中。 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露出了冬天的荒芜和白色的雪的残迹。逐渐扩大的白色，渐渐染上了城墙、街道，王宫的楼顶，树梢的惨败黄叶，散落的花卉，碎裂一地的苹果。 一切都被静谧和冰冷重新覆盖。 望着远方的生灭幻象。忆雨族皇多少松了口气。 “赶上了。看来，这次是恰好适合我对付。物理系的大范围攻击，还有什么比箭雨更合适的。” 身后却传来了拍手声。 “果然去了第五殿进步很多，族皇陛下。” 阳亲王虽然年迈却仍挺拔的身姿逐渐从雪和雾后走出，带着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后裔纤弱的肩膀。布满了皱纹的手厚实而有力。 “多谢，伯爷爷。……那么，传令让诸位军士原地休整，再让人去探风露军的行动，如果他们也原地休整，尽量远离，避免任何冲突，如果他们退回风露境内，再向我报告。” 忆雨吩咐着跟随的官员，然后再次看向远处的国度。 阳光逐渐照映在白色的大地上，正融化那份冰冷和沉静。只有这一刻，那被毁灭的国度还定格在最后的绝美景象里。 但原本的雾雪国已经完全灭亡了。 成为了无人的土地。 忆雨思索片刻后，向着另外一位副官说道：“通知宰相府那边，向凝暗邦联递交提案，镜月要求与风露国均分雾雪国的土地，方案是以雾雪城中央大道延伸线分割。在那之前让副相先与风露方面沟通下，不过如果风露不同意，也先提交草案上去讨论。” 阳亲王点了点头：“风露国这次可能抓住族皇最先发现了结界，却没能及时救援的事情，做些不利宣传。以中央大道分割，会把雾雪国西部的资源大多分给镜月，风露可能会主张不同的分割方案，族皇也需要注意。以我看来，退一步给风露方面稍多土地做补偿，也是最终可行的让步。” “这倒是个麻烦事……”忆雨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比起我这个族皇的见死不救，更麻烦的是第五殿。” 他们五十余年来，第一次让结界具现化了。 而且造成了四百年以来伤亡最大的具现化事故。 “诚然如此……” 忆雨再次看向雾雪国的方向，她收起了自己的长弓，但眼神中却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 雾雪国的王宫中，也能感到周围的危险程度极具下降。 “看起来，第五殿成功了？”贵宾室里的女性用纤细的声音说道。 白色的墙壁在底部有着由深到浅的黄色花纹，双层窗帘的外层是淡绿的，带着蕾丝的暗纹，贵宾室中有着柔软的味道，是曾有人住过的迹象。身后的喷泉发出的清扬水声。 不愧于贵宾二字，奢华的房间。 “你是谁？” 在静谧只闻流水的片刻后，望晴丝毫没有放松的问道。 “呵呵……” 对方似乎是在笑着。 之所以是“似乎”，是因为对方的面部被淡淡光辉包围，好似在肥皂泡里一般模模糊糊。恐怕是使用了遮盖面容的魔法。 声音也很可能是经过变声后的——至少从她现在发出的声音来说，艾望晴并不认识她。 “你认识我？” “这不是非常明显么。我当然认识你。其实你也认识我。” 望晴皱着眉：“我可不认识任何隶属影灯的人。” “哦呀哦呀。”女性似乎又在笑着，她向前走了一步，看向望晴，“请别用全称命题。你当然——当然认识。” “好吧，这确实并不严谨。”望晴拿出了中继器，“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如何称呼你。不过也都无所谓——别动。如果你不反抗的话，我也不会攻击你。我希望和你谈谈。” 对方似乎手无寸铁，也并没有拿着中继器。 “嗯哼，打算这么对待我，可真不绅士啊？可是，你似乎搞错了。得救的是我——而是我希望你跟我谈谈。现在，请你不要动。” “什么……” “门口的分有体已经没有了。不明白吗，在你东调西查的时候……我得救了，被影灯的同伴所救。” “……！” 望晴想要转过身去。但在那之前，感到后背被利刃顶住。 背后的人没有发出声音。 “别紧张。我也不打算对你如何。不如坐下来谈谈，就在这里，怎么样？”女性坐到了椅子上，十分悠闲的道，“在你们打败了守门的那个分有体后，我的同伴也趁机潜入进来救我了——不管怎样，我得谢谢你。而且，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影灯也愿意和你合作。如果你愿意放下你的中继器，和我坐下来谈一谈的话。或者，你也许也愿意同时面对一个协同使和一位武者，引来你的同伴，最后在未和我们说上话的情况下，让我们逃之夭夭——独自一人前来，你是有什么想要听的吧？” 望晴看着那位女性。 “……好吧。从最开始我也说了，我希望和你谈谈。” 望晴将自己的中继器扔在了地上，感到身后拿着武器的人也放下了武器，但他没有坐下。 “这可真妙。以你的身份，我们不会杀你，也不想杀你。可你却对我们杀气腾腾的——真是不公平的游戏。”女性没介意望晴没有坐下，抬起头看向他，“不过，我也清楚你这次为何一定要抓住我们，雾雪国……” “我并不认为，要拯救混血儿要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走火入魔了。为什么？为什么影灯要做这种事——” “我也不认为这是必要的。”女性轻声道，“影灯这边也有一人死亡，几人重伤，我也被困在王宫这边出不去——如果你相信我所说的话，这不是影灯的阴谋，我们根本没想过让两百万人给第五殿陪葬——更何况，雾雪国也和我们无仇无怨。这次的情况，非常特殊。” “什么意思？” “我无法对你解释更多，说不定第五殿也很快会遇到‘这样’的魔物，那时就让第五殿自讨苦吃吧。况且，”女性似乎又笑了，她用手弹了下自己的棕色长发，“虽然开始我们没想过，不代表现在我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反正事情已经不如人愿的出现了。关于事件的责任，第五殿尽可以推给我们影灯——可是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我们这个被第五殿声明已经在二十年前消失的组织能为这件事情负责呢？就算有人相信——第五殿也仍然在这一局输了。” 输给影灯，或者输给魔物。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结果仍然是第五殿的疏忽造成了大量人员死亡。 “看起来，你一点都不为这场灾难感到悲痛。” “……”女性沉默了片刻后，将手放在桌子上，“唉——我只感到后悔。” “……” “后悔影灯不该掺和到这件事中。”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无法从女性被遮掩的面部中看出。 “随便你怎么说。那么，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些，为影灯开脱么。” “不，当然不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一次。”女性说道。 “抱歉，我拒绝。” “别这么着急嘛。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并没有拒绝的必要。”女性轻轻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普帝国或许知道了你母亲的事情。” 望晴没有说话。片刻后他耸了耸肩：“是吗……所以呢？” “普帝国动手的话，你就是首当其冲。” 望晴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就是这样。你明白的，影灯不会放弃任何——” “我不需要。”望晴打断了女性的话，“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我不会背叛第五殿。” “呵。别这么着急嘛。”女性轻轻笑着，“我只是说，随时欢迎。但如果你自行掩上门扉，也是无奈何。” 她站起身来，望晴发觉她正拿着中继器，随时准备释放魔法般的紧握着。 “那么，在说再见之前，你本来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普帝国或许知道了我母亲的事情。” 女性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向望晴，片刻后，大步离开了。 望晴没有移动，只是听到脚步声从身后慢慢消失。 他捡起了自己的中继器，转过身去。 只剩下敞开的门，门正对的窗户也被打开了，从中冰冷的风灌了进来。他走到窗户前，向王宫的门口看去，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听到了有人在楼梯上行走的声音，看到云星彩神侍和恩佛瑞祭司两人沿着阶梯走了上来。 “发现什么了吗？”恩佛瑞祭司问道，“一层和二层，不知道你检查没有，我们没有发现幸存的人……三层呢？有幸存者吗？” 望晴摇了摇头。 第91章 与影灯的初接触3 “在雾雪城内部，第五殿的神侍发现了几名重伤的幸存者，希望能到风露境内的医疗设施进行治疗。”在城郊，艾玫晓副殿主正在和风露的相关官员商量着情况。 “我知道了。马上让救援一队待命，请让神侍将伤者搬运过来。”军官点了点头，“我方暂时会在雾雪国境内待命，请第五殿不用担心。” 冬日的风扶起了艾玫晓的发丝，比起结界中的污浊的狂风，这凛冽的刺骨的气息反而让人身心舒爽。即使早已不能被称为青年了，但是这位母亲依旧有着不逊于年轻人的风华。 “霖儿。” 艾玫晓转过头去，转头只见傅繁英殿主挺立的身姿，她几乎没有受伤，一身铠甲，在阴云下显得清冷肃杀。 “回去修整修整，安顿好几个孩子。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谈——非常重要的。” 艾玫晓看着殿主和往常一样的面庞，总觉得这不同寻常的笑意背后，不仅仅是因为除去棘手的魔物而心中轻松。 但是她毫不犹豫的屈膝应道。 “是。” 料峭之风吹起了她的头发。 ****** 在那之后，做了个梦。 那是从末日里苏醒的梦境，在无限的绝望之中，总有名为“一”的希望。 她抓住了名为“一”的钥匙。 即使在无边界而多重的空间、无制限而永恒的时间中，“一”无限趋近于“零”。没有价值，没有意义，一切都终将结束。 周围的楼宇逐渐破败。 所熟知的生命逐渐消失。 因此所谓破败，并不是说有蔓藤爬上墙壁，或者是有鸟儿在其上筑巢，又或者是苍蝇围着残败的垃圾堆四处乱窜。 而是真正意义上，并没有什么存在，那之后的一切都会归于虚无。 当然，这是人类能感知的意义上的虚无。也许在人类能够感知的地方以外，生机勃勃也不一定。 “可儿君。” 听到了非常慈爱、温柔，又带着一点开朗的女声。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拯救的钥匙。但是，那时你会——” 然后一切都如被卷入漩涡般的消失了。 “……风雅……女神！” 可儿从床上惊醒，眼前映入了白色的天花板，因为骤然起身所以感到头昏目眩。盖在身上的被子掉落下来，寒冷的空气伏在了肌肤上，额头被汗水所浸湿。 环顾四周，好像是第五殿的房间，但是并不是自己的宿舍。四处都只有家具，没有物品，半开着的衣柜里只有衣架而已。只有床头的桌子上摆着一杯水，冒着热气，还扣着本不厚的书，有把小椅子在床边。 应该是第五殿医疗室的休息房间。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中继器，就摆在床头柜上，调出虚拟屏，查看着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 “我……” 可儿逐渐想起昨天被魔物的分有体打倒的事情，过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被精神攻击的厉害，昏迷了过去。看起来，之后是被送到了医疗室里。 她按着自己的额头，用手背擦去了汗水，然后起身下了床。 室内空无一人，不过这是个非常小的房间，可儿打开了门，外面就是医疗室的公共区域。 “神侍，您醒了？”一位女性侍从正在外面坐着，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轻轻鞠躬，“医疗文官大人正出去，您若有不适，我马上通知他回来。” “不用。我原本是受到精神攻击，还有点窒息缺氧，休息过后已经完全没事了。”可儿对自己的身体还算是有把握，“而且，有什么不好，我自己也能处理。我就先回到宿舍那边了，还劳烦这位侍从和文官说一声。” 侍从似乎并不理解可儿说出的几个单词，她露出了稍显暧昧的笑容：“是。” 可儿穿好了外套，走到外面，才发现今天是个雪天。雪花不断从天际飘落，在地面铺成了薄薄的一层，稍微有点滑。 她谨慎而缓慢的走回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希丝皇女不在，茶梅不在，合欢倒是和往常一样在做简单的洒扫，哼着小调，完全没有任何危机感。见到可儿回来，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并没有询问可儿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可儿昨天没有在宿舍里留宿。 可儿也乐得自己休息休息。 她打开了《今日光影》的推送传讯。 第一条映入眼帘的消息就是—— 【独家头条：雾雪国结界事故170万人死亡，第五殿处理不利？！ 国际动态：镜月和风露要求分割雾雪国土地，分割方案未达成一致 各中小国纷纷质疑第五殿体系的*与低效 市内动态：第五殿表态将尽快查清事实真相 背景导读：雾雪国的历史、地理与那些再也看不到的景色 老雾山游记by白雷】 感到心中像纠紧般疼痛，有两种思潮彼此撕扯：一方面，可儿也想要谴责让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不管那是谁，而另一方面，又急切的想要为第五殿辩驳——虽然不知道能辩驳什么。 她点开了第一条信息。 【昨日上午8时23分41秒，雾雪国雾雪市中央有一c级结界具现化，第五殿殿主、风露国族皇、镜月国族皇联合，在具现化第92分钟打倒了魔物本体。目前死亡人数在167万，随着统计的进一步精确，死亡人数还有上升的可能。幸存的民众现在在风露军和镜月军的保护下，分别在两国的医疗机构或福利机构中暂住。 据本社了解，雾雪国c级结界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进入了第五殿的全大陆结界通报体系清单，但一周前就发现的结界，为何会具现化？有消息人士称，第五殿近来结界处理效率缓慢，人员培养也不专业，已经多次有国家反映人员在最后一刻才赶到的情况。联想到前几日一位神侍在f级别结界中阵亡的案例，第五殿到底能不能承担魔物处理者的责任，已经被民众所怀疑。 而这次风露军和镜月军展现出的训练有素、救援及时，则与第五殿形成了鲜明对比，被国际社会高度赞扬。尽管有部分评论怀疑，这次是镜月和风露为了夺得雾雪国土地而与第五殿共同策划的阴谋，对此质疑，凝暗邦联的监督员已经介入调查。音梦国、沄枝国都表示高度关切，普帝国目前暂未表态。】 她关掉了虚拟屏。深呼吸了下。 合欢正在擦桌子，她走了过来，问道：“可儿神侍怎么没有去审判现场？” 可儿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合欢，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应道：“审判什么？政务那边的事情，我很少去的。” “哎，可儿神侍不知道吗？”合欢瞪大了眼睛，“是很大的审判呀。实际上，昨天的事情被查出来是一个叫做影……呃，‘影灯’？对，叫做影灯的组织的做的。” 可儿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怎么可能和雾雪国扯上关系？” 还有半句话，她咽在了肚子里，影灯不是号称要帮助混血儿的组织吗？ “那个……就是说，本来不可能和雾雪有关系的，不过，据说第五殿里有人向影灯通风报信。而且，我听人说，好像还说是以前赛德副殿主三人死亡，还有迪斯神侍死亡的事情，都是影灯搞得，也都是通风报信的人弄得。” 可儿虽然还是没有理解影灯和雾雪国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合欢说的后两件事让她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赛德副殿主三人的死，迪斯的死确实都和影灯有关。但合欢原本不可能知道。因为第五殿封锁了消息，她和希丝也不太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什么也不懂、年岁尚浅、而且看起来也把不住嘴巴的合欢。 也就是说，第五殿这次是向外公布了影灯还存在的事实。 公布了混血儿反叛组织根本没有被消灭的事实。 可儿只觉得双手冰冷，从指尖开始微微颤抖。 然后，可儿才抓住了合欢说话中最大的重点：“通风报信？你是说，第五殿内部有背叛者？” “唔——对。而且今天就是审判他的。” 可儿听合欢的语气，仿佛第五殿已经查出了一个具体的人似的。 “已经抓到了吗？” “那个，是的。……我原本还以为，可儿神侍您是因为要作证、调查真相，昨天才没有回来的，难道不是？毕竟，据说可儿神侍你的证言也是指证他的证据啊。” “……什么？” 可儿感到心跳无法抑制的加快，糟糕的预感从每个角落传来，甚至还没有听到答案，就觉得耳边有微弱的轰鸣声。本来就虚弱的身体，面色更是白了两分。 “是谁？” 合欢也发觉了可儿的不对劲，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在这个情况下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告诉我，是谁？” 合欢从可儿的眼中看出了愤怒、不可置信，也看出了一丝隐含的焦虑。 “告诉我。” 合欢犹豫了片刻，有些怯懦的看向地面。 “是艾望晴……前神侍。” 合欢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第92章 作为罪人的他 第五殿的正殿从未有过如此森然。圣洁和美好被全数拂去，只有如死亡缠绕般的阴冷。 周围是众位神侍、文官、侍从，还有不少观看者——或许是媒体，外事官员或其他相关人员。 地砖的冰冷刺骨。 望晴跪在上面，他并没有穿神侍的衣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便服。 他非常平静、并且也非常冷漠的看着坐在上座的殿主。 “……关于迪斯被害的案件，第五殿提出的检举证据如下。” 殿主语气冰冷如正殿的空气，她示意一旁的一位文官拿着案卷，念了出来。 “当日，罪人和迪斯神侍，以及其他五位神侍前往f级魔物结界。罪人劝诱迪斯神侍从克里马科斯殿主那里讨要出高级治愈丸：一种将咒语固定于实物的高级药品，然后单独挑战魔物。本希望他与魔物同归于尽，却没有成功。趁掉下悬崖，脱离队伍的机会用光族特例魔法斩杀了筋疲力尽的迪斯神侍。” 文官拿出了一个录音球。 “此处录有当时迪斯神侍对犯人的描述，由于迪斯神侍的功绩，才使我们开始关注起罪人。” 说着，这位文官将录音球播放出来。 “杀……我的是……影灯。杀我的是……艾……” 清晰的声音传出来。 众人都不由得看向望晴，但他仿佛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的沉默不言。 “当时艾玫晓副殿主有不在场证明。我们虽然想要调查罪人，却顾及了副殿主的声誉，并且不希望打草惊蛇，所以用创造魔法合成了其他的录音，暂时将视线导向到怀疑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身上，后来光族特例魔法事情曝光，又不得已在内部宣称是邪使杀的。” 殿主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根据现在正因为伤病昏迷的可儿神侍曾经做出的证言……” 文官又拿出了另外一个录音球，似乎稍稍调整了播放的时间段。 “当时，我和艾望晴掉下了悬崖，我昏迷过去……我醒来的时候，望晴已经醒了。我们想要和大家集合，就去了魔物巢穴。但是没有看到人……” 殿主从中间切断了证言。 “可见，当时，罪人完全有可能在可儿神侍醒来前做出罪行，然后装作无事的样子叫醒可儿神侍，为自己制造人证。而且，作为纯血光族的罪人，完全有可能学会光族特例魔法。” 听到这句时，望晴第一次抬起了头，他平和的看向殿主，然后片刻间、闭上了眼睛。 “……罪人，你可承认，此事是你所做？” 静谧在瞬间笼罩了正殿。 所有人都看着艾望晴。除了按律回避的艾玫晓副殿主，请了病假的可儿和雨神侍以外，第五殿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位曾经的同伴。 神侍们大多都是沉默不言的，一半是地位不足，另一半则是……他们或许现在也没有从望晴可能是影灯的奸细、参与杀害了众多神侍的冲击*实中清醒过来。 殿主环顾了四周，想要看清每一个人的反应。 “一定是搞错了……”希丝皇女低声道。 云星彩则是整个人都像是要倒下一般的面色惨白。 洛玖曦听见了希丝这句话后，微微叹了口气，用淡漠的眼神看向望晴的背影。旁边的丁冬和胡珂则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不知道该认同皇女的话，又或者觉得这么想太过天真。 斩雷站在稍后的地方，他紧紧抿着嘴，眉头紧皱，左手搭在右手上。 “……可恶。”金晶祭司握紧了拳头，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毕竟自从她十年前进入第五殿以后，就是看着望晴长大的——可是同时，以前是她的同屋的黄蓝娴神侍的身影，又反复出现在她眼前。 站在一边的恩佛瑞也苍白着一张脸，双手交叉，目光却一直盯着望晴的背影。 他们——都看着跪在正殿上的青年。 殿主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她多少感到一阵失望。 但是并没有等哪怕一瞬。艾望晴就非常坚定的说道。 “我承认，是我杀的。” 希丝捂住了嘴，吸了口气似的，不可置信的看着艾望晴。 “为、……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和影灯？” 她代许多有这样疑问之人，虚弱的问出了这句话。一早就被叫来，听说望晴承认了许多罪行的她还不相信，然而此时看到望晴那平静而冰冷的面孔，她却觉得那简直不是和自己同学了六年，总是温柔的微笑的男孩子。 “为什么你会和影灯勾结在一起！” “金晶。”姜礼拉住了她，“……殿主会秉公处置的！” 金晶带着愤恨的眼神看着望晴。但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忽而红了眼睛，别过头去抹了抹泪水。 恩佛瑞深深的叹了口气，凝视着冰冷的砖块，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随着金晶的这句谴责，众人犹如被点醒一般的，都小声私语，蔑视的目光投射过来。 艾望晴并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静静的听着昔日同伴们、还有无关外人们逐渐音量增大的窃窃私语。 忽而，一个显得十分沉静的声音越过众人。 “殿主，可以问您一个问题？”洛玖曦抚了抚头上的簪子，“我们之前听的是指控克里马科斯殿主的录音，既然可以随意更改，不是指责谁都可以？虽然艾望晴神侍，不，罪人已经承认了罪行，可这个证据未免令人生疑。” 傅繁英点了点头：“是个合理的疑问。实际上，迪斯的录音球一直到我们拿到它的时候都在工作，录下了很多其他无关的声音。他受伤后曾经剧烈咳嗽过一段时间，我们只不过将那段选取适当的合成了一下。已经有若干人证明了我现在所持有的录音球，是没有被篡改的原物……权宜之计，还请洛神侍谅解。” “所以就指控‘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洛玖曦并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和殿主直接相遇，不过从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怜悯，和一点讽刺。 殿主再次看向望晴。 “那么，既然你承认了迪斯是你杀的——” 接着是艾莉的案子。 杀害艾莉、赛德和黄蓝娴的事情，望晴承认是自己报告给影灯希丝皇女要举办聚会，但也并不清楚影灯袭击的原因。 然后是，雾雪的事情。 望晴也痛快的承认，是自己在母亲的谈话中，得知了雾雪国的c级结界，又转告给影灯。随后，影灯和雾雪联系，诱惑雾雪国与之合作，但实际上影灯欺骗了雾雪国，它们打算让结界具现化以打击第五殿的士气。 一件一件，细节清晰，无可辩驳。 全部合情合理。 在不算简短——因为第五殿的证据一件一件道来，用了颇长时间，也不算冗长——因为望晴全部都毫无反驳的承认下来——的问询结束之后。殿主沉默了下来。 只剩下了穿堂风的萧索之声，灌入靠近门扉和窗户的人的耳中。 愤慨、怀疑、叹息、震惊，诸多情感混合在人们的心中：然而看到“罪人”既坦然又坚毅的表情，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殿主似乎也有些疲累了，她仰望着天穹，壁画里绘制的神明，似乎也与她对视。 “杀人偿命，更何况你背叛第五殿，三番五次的协助影灯做出危害第五殿的事情。” 话语中有着深深的疲惫。 “我明白。” 望晴也有些疲劳的样子，久跪于冰冷的地砖上，寒气从骨髓里渗入全身。 心中也有几丝期望能够快些结束。 他望着正座背后的巨大落地窗，窗外的天空既清爽又悠远。 “那么！” 殿主的声音变得尖锐，这个判决，这场审判，明天将会登上几乎全世界的传媒。 第五殿，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委屈”，二十年来第一次公开了影灯的活动，将雾雪的罪责推给那个组织。 “上承神谕，下由律法，以黑暗之神焰影之名，神语者第五殿殿主傅繁英宣判，第五殿原神侍·罪人艾望晴——” “等等——！” 匆匆的，有人跑进了正殿。 只穿着室内的便服，因此在厅堂广大的正殿显得有些单薄，但仍然是毫无犹豫的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上。 是可儿。她似乎是摔过一跤般，腿部和身上都还带着雪花，棕色的长发也并没有梳成马尾，而是披散开来，上面全是雪花，在室内慢慢融化，晶莹的水珠点缀在发丝间。 “望晴他——他不是杀害迪斯的凶手！” 可儿几乎是尽了她最大的声音，嘶喊般的说出了这句话。 殿主的神色却半分没有改变。颇是冷淡的看着跪着的可儿。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 “可儿神侍。”是克里马科斯先开了口，“你之前受了伤，想是刚刚清醒，才听到此事，自然会觉得唐突。然而他的罪行连他本人都已经承认了，是无可辩驳的事情。或许你先站在一旁，冷静一下，之后……” 可儿自己站了起来。 “拜见殿主。” 她说道，仿佛刚才的一跪是请安一样。神色坚定，没有再移动一步。这声问安是越过了副殿主直接和殿主说出了话。 第93章 作为罪人的他2 可儿看向殿主，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呼……”殿主有些厌烦的叹息一句，但也明白不得不答，她有些不耐的开口道，“人证物证俱在，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掉下悬崖根本是个事故！是我不小心先掉下去的，望晴为了救我才跟着一起！如果要是没有这个意外，他原本打算怎么骗过我呢？！他要是准备杀人，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用找到我！……而且我醒来的时候，望晴根本也是刚刚睁开眼睛，甚至可以说是在我后面才站起来。最关键的是，我也是第一发现者，我听过录音的原始——” “可儿神侍！” 克里马科斯的语气十分严厉的打断了可儿。 “你方才的话有些过于逾越了。” 克里马科斯没有等可儿再说什么，用这句话堵上了她的口。 可儿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抿紧了嘴唇，片刻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她沉默了一瞬后，闭上眼睛，很快说道：“殿主。我所说的，句句是真。艾望晴神侍他不是——” “他已经不是神侍了。”殿主平静的打断了可儿的话，“你这问题，不必问我，问他自己便是。为何能瞒过你的耳目，为何能让你为他做出证言来。他自己都供认不讳自己的罪行。那么，你就问问他自己，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儿这时才看着艾望晴。 在广大的殿堂上，向远方延伸的无尽的白色的砖地上，他的身姿是那样的正直。 隐约看到被光芒拂过的发丝的辉泽。 一动不动的，没有回头。 “望晴君……？” 好似吸了口气般，望晴转过头来。一直都是非常温和可靠的他，露出了可儿从没有见过冰冷的表情，他似乎是开口说了什么，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是……真的吗……？” 这句话的声音小到可儿自己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耳边嗡嗡声渐大。 不想听到回答。 在自己看到那样的神色的同时，就已经明白，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静静地、凝视着他棕色的眼眸。 “可儿神侍……“ “……” 可儿觉得身子都有些摇晃。 望晴再次开口了。 片刻，可儿感觉到自己并不想听到答案。 但是，风将那话语确实的传到了。 “是我做的，可儿君。” 说完后，他决然的转过头去。语速相当快、又相当坚毅的说道：“当时可儿神侍还在昏迷，我不希望她怀疑，所以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实际上，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下手时会和可儿神侍一起，而且，我并不是很肯定自己的安排一定会奏效……添了很多麻烦，毕竟我若对掉下悬崖的她见死不救，回头她一定会说出不利于我的证言……倒真是骗过她了。” 可儿几乎是打断了望晴的话般的喊道：“我不信——这不可能！” 可儿并非认为望晴和影灯有关系是毫无可能的事情。毕竟，望晴好像一直对混血儿的事情很关心。也并非认为他不可能杀人，因为她知道，他并不真正如外表一样温柔——其实是个内心有些冷漠的人，或许拥有一颗强大而坚毅的内心。 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相信望晴会拿雾雪国一百多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呵。”望晴突而轻轻的笑了。并不温和，却是有种自嘲似的。 可儿只觉得自己的喘息声音听得分明。 “在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吗？你也未免被骗的太深了点，可儿。”望晴的声音有着浓浓的嘲笑，“我根本不是你所看到那样的人。” 说着，他仰望着天穹的神明的画像。和精神女神风雅的慈爱双目相对，抚摸着人类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优雅而欢欣。 “我以风雅女神的名字发誓，我承认第五殿所说的罪名，没有任何人逼迫我这么做。” 话已至此。可儿只有微弱的摇了摇头，双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信吗。可儿神侍。”原本已经很久一言不发的殿主，突然用不善的语气说道，“不信第五殿的调查结果？” “我……” 从自己口中想要说出的话，全都消弭在寒冷的温度里。可儿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却仿佛是点头一般的低下了头。 “你知道，作为第五殿的神侍，应该如何处事吗。” 冰冷的空气逐渐侵蚀了可儿的身体，她感觉有些头晕，刚刚听闻此事时所激起的所有激烈感情都消散了，只有手紧紧的握着裤子的布料。让她意外的是，这样做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你懂得什么是尊重殿主、尊重神明吗！？” 众人都被殿主突然的发作而震动，接着，都低下了头。 可儿的身子摇摇欲坠，半响，她缓缓的跪下。 “殿主。对不住……都是我莽撞了。” 但是傅繁英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哼笑一声后，徐徐说道：“你以为你刚才在说的，意味着什么。可儿神侍，你若要说艾望晴在你后面醒来，这么说，杀了迪斯的就是你了？” 望晴抬起头来，面带惊讶的望着殿主。 “……哎……？” 可儿也惶然的抬头。 “杀了迪斯的是不是你？” “啊……？”可儿呆愣了半响后，才犹豫的答道，“……不……不是……不是啊？” “是吗。我听你为罪人开脱，倒好像你自己就知道真相似的。你不知自省自重，在这里肆意喧哗，不敬神明！这就是你在神面前发下誓言所要成为的神侍么！” 傅繁英的怒火让众人都有些莫名，继而诚惶诚恐。 “殿主……”克里马科斯似乎是开口想劝，却被傅繁英摇了摇手，只好低头不语。 “我知道。”傅繁英不耐的说，她烦躁的闭上了眼，“好了。可儿神侍不敬神明，不知自重，罚现在去殿外跪上三个小时。去吧。” 几位神侍祭司都面面相觑。 这个天气…… “殿主……这个天气？”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试探性的问道。 “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傅繁英语气严厉的说道。 没有艾玫晓副殿主在，似乎殿主的怒气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制衡了。 克里马科斯最终只能小声吩咐旁边的侍从：“带几件衣服来，帮神侍穿上，备着热水，加点糖或者盐。” “殿主，可儿神侍只是一时不清楚……”希丝也站出来说道，但迎着傅繁英严厉的神色，她却只好闭嘴不语。向着可儿的方向歉意和同情的看去。 但可儿仿佛是没有感到那些同情的目光般，神色混沌的自行站起了身，她看向地面。 “我知道了。” 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向了殿外。被冬风所包裹起来。 正殿一下子静谧起来。所有人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殿主叹了口气，又正色道：“且接着说，罪人·艾望晴，与影灯勾结，害死四位第五殿的神侍与雾雪国的百万亩民众，罪不可恕。且起本为神侍，违背在神面前之誓言，更是从重处理，故，判处死刑，死后不得在光影城下葬，送入西海。” 这几乎是光影城里有的刑罚中，最重的一种。且不说会失去生命，而且连死后的尊严也不会有，会将骨灰扔在西海的罪人岛上，和众多犯了重罪的人犯一起，为人不齿，无人祭奠。 淡漠的口气让每个人都身子一震。 但只有被处罚的对象·望晴自己反而像是放松了一般的，嘴角轻微的扬了起来。 “谢殿主赐罪。” 他清晰而坚定的音色，回荡在正殿内。 “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听到你这样的致谢。” 傅繁英其实心中也有些心痛。望晴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来都是温和善解人意的，谦和而实力强劲，如今要让这样一个孩子永远葬身在没有尊严可言的黑暗罪恶中，怎可能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为了第五殿的前途，不得不如此。 “好了，今天就这样——” “殿主，我还有个问题。” 在众人屏息静气的氛围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男声。 是斩雷。 他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殿主。 “殿主，恕我直言。”声音清晰入耳，“既然罪人是光族人，为什么要协助影灯？另外，艾玫晓副殿主是不是同谋？他的罪证确凿，但是动机，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动机可言。” “这就由我自己告诉你们吧。” 望晴转过身来，看向斩雷，他犹如往常一般温和、平静的说道，就如在孤儿院摊开课本，给孩子们讲课时那样的语气。 第94章 作为罪人的他3 听到了一个别扭而合理的故事。 众所周知的是，艾望晴是艾玫晓的孩子，父亲却是不明的。 据他自己所说，他真正的父亲是影灯的人，是和邪使雅风类似的，同情混血儿的光族人，为了获取情报而接近了当时还是神侍的艾玫晓，一度和识人不明的副殿主发展成情侣关系。后来在第五殿和影灯的战斗中死去。艾玫晓视之为耻辱，不肯多言。 而望晴自言，他逐渐长大后，就有影灯在旧城区的支持者和他透露了他的身世，他背着母亲，通过各种途径逐渐和影灯的人有了来往，慢慢的泄露出第五殿的一些消息。他第一次泄露情报时，并没有想过那么严重的后果，但在泄露了希丝皇女晚宴的情报后，导致了三人死亡，他也就无法回头了。 “之后，迪斯神侍是发觉了我的不对劲，所以我才设计将他杀了。坦率说，那次有很多偶然的因素，我对他早有杀机，也有一些计划，但最终能够这么成功实现，我也挺惊讶的。” “后来，雾雪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影灯要让结界具现化，我只是应他们的要求给了情报。如果早就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说出来。但说这些也都晚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不过，这一切和从一开始就被骗了的母亲毫无关系，她被父亲骗了，也被我骗了，就是这样。” “我的动机，……非常简单。我为父亲的死不平，我也希望继承他的意志帮助混血儿，所以才不断陷了进去。就是这样。” 斩雷一直无言的听着。 到最后，他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望晴，我平时和你关系一向不错，我想要问你一句：你后悔吗？你的父亲……其实，一切本就是你的父亲的错。” 望晴愣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遍，我也会这么做的。还有，我并不认为我的父亲是错的……毕竟没有他，我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斩雷瞪大了眼睛：“你……” 旁边的人也都面面相觑。 悔罪之人是不会被送入罪人岛的，但看起来，望晴简直如想要将自己的罪加重一般的，他明明已经非常平静、一点都看不出激动和邪念，可是却不肯明确的表露后悔。 不对，并不是不肯表露后悔。 而是从他的话语、神态中，他似乎是问心无愧的人般。 ***** 可儿跪在正殿外面的台阶上，执行惩罚的文官看起来是受到了吩咐，让可儿跪在侧面的阶梯上，陆陆续续出来的客人们几乎没看到可儿，让她保住了一点颜面。同时，还给她拿来了一个不算太薄的棉垫垫在下面，又拿来几件厚衣服披在身上。 不时还会有侍从端来热水，是红糖水，让可儿喝几口，不至于太过寒冷。 但是可儿几乎没有喝水，在寒风中，觉得身体越来越冰冷。 她并不是不想喝水，只是害怕一喝水，就没法止住自己的泪水——不解、痛苦、委屈、愤怒，负面感情压在心中，她紧紧的抿着嘴唇。 但是就是这样，她还是觉得眼前有点模糊。 不过在第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的时候，反而就觉得放松了许多，犹如打开了某个阀门一样的，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时不时滑落，她并没有出声，只是肩膀有点颤抖。 简直就像是把感性流尽了一样。 可儿感到心像是被掏空了，但至少不再感到那么木然。 浮上来的是理性。 ——望晴所说的故事是假的。 别的可儿不敢妄论，但是关于录音球的部分肯定是假的。望晴自己是录音球的第一发现人，如果他真的是杀人者，他应该做的是趁着可儿没有发现录音球的时候，把录音球藏起来，这样一切就隐藏于黑暗之中，迪斯会被当成是魔物杀的。 可儿想起自己那时根本处于茫然状态，是望晴先拿过来那个录音球的。 如果望晴不说，可儿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 ——完全不合逻辑。 而把迪斯的指证改成艾望晴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迪斯在录音的前半段一直叫着他的女朋友“艾”莉的名字，听过录音的可儿一听就明白了。 而除了假的录音，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有力的证据指证望晴。第五殿提出的大多是些旁证，比如可儿自己的证言，只是提出了望晴是有可能去杀迪斯的罢了，其他也大多如此，只能说他是有可能去做下这些事的人。 要是如此说来，可疑的人实在很多，一大堆人都有“可能性”。 可儿自己也正如殿主所说，她也有杀掉迪斯的可能，她只要先去杀了迪斯，然后回来装成晕倒的样子就可以骗过望晴。而且，她本人也知道雾雪发现了c级结界的事情，可以泄露给影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少，当时从明资王子那里听到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可儿、洛玖曦，能够自行发现c级结界的忆雨族皇等各位神语者，还有如艾玫晓副殿主一般的第五殿高层，以及有权限浏览第五殿结界统计的各国结界机构。望晴反而是可能性稍小的那拨人中的一员。 但是，却有最有力的证言。 望晴自己承认了是自己干的。 虽然通常只有犯人自己的证言是不能定罪的，可再加上迪斯的“指证”就符合了条件。总之摆在面上，算是勉强符合了定罪的标准，在第五殿的威压下，恐怕这份勉强也就无关紧要了。 那么……是谁在陷害望晴吗。但若是如此，他又为何选择认罪呢？受到威胁？ 又或者，真的是他的所作所为？ 然后，可儿感到的是逻辑也陷入了迷宫之中。 ***** 风裹挟着阳光将一切都送入冬日的寂寥中，正殿诸人早已散去。 艾望晴也要被克里马科斯殿主押送到关押特殊罪人的，处于地下岩炼之殿里。 他十分安静平和的迈着步子。户外的风忽大忽小，发出呜呜的声音。望晴好似是随意的抬起头来看向那萧索的冬日的远方，连枯叶都已经不再的平静而空白的大地……什么都没有，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 克里马科斯似乎并不是十分愤怒的样子，仍然是和平常一样平静的问。 望晴摇了摇头，淡淡的一笑，就向着他所熟知的道路走去。虽然，这一次的目的地不再是他的房间。 “这个天气在外面跪三个小时也是够受的。”克里马科斯淡淡的说道。 “即使不这样，我也不会翻供。就算她说出了录音的事情，我也有办法反驳掉……又是何必呢。”艾望晴缓缓说道。 克里马科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门外许久，之后他首先迈开了步子，紧跟着的还有一种侍从，和带着利刃的侍卫 “走吧。殿主已经承诺给你稍好的待遇了，但也并非是绝对的自由。” 望晴无言的跟了上去。 并没有任何强制措施，甚至连押送艾望晴的人都只是跟在身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这份尊敬仿佛他是位客人一样。连衣物也仍然他平时的便服，没有换上囚服那类。 或许因为对话打破了沉默，艾望晴也稍稍露出了放松的神态。他转过身问道：“克里副殿主，艾副殿主——不，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住这个位置——母亲她如何？” “很伤心。但是，也并非是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我想她还是会调整过来的——或者说，我们也会帮助她做到这点。你可以在这方面放心。艾玫晓她一直是最痛恨影灯的人之一，她有没有参与，殿主心中是有数的。” “是吗……谢谢。”望晴用着温和的眼神，轻轻向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不过倒也解释了很多我过去不理解的东西。” 望晴看向说出这番话的克里马科斯，不管如何，在第五殿长大的他，仍然对他们有着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他犹豫了片刻，问道：“说来，从过去到现在，出了这样多的事情，副殿主，您会感到怨恨吗？” “恨谁。” “混血儿。”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仇恨的锁链总是很难斩断，但我个人并不会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我不认为那是个可接受的行为。” 这句话，是在说自己不会迁怒混血儿，又或者是在谴责影灯造成的惨剧呢。克里马科斯再次摇了摇头。 望晴轻轻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冬日的风吹上他的面颊，中庭一派死气沉沉，草色暗黄。少年的脸上，却有着温和与坚毅混合的，高尚的神色。只有一刹那，忧郁的高华轻轻攀上昏暗的眸子。 第95章 作为罪人的他4 可儿已经跪过了两个小时。 她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若是平常也好，但刚刚因为魔物的精神攻击而昏迷了一整天、还没有吃过饭的她，眼睛前面冒着金星，或蓝紫或暗红的暗点取代了风景，脑袋里一片空白，感到恶心的很，虽然喝了两杯糖水，但低血糖的症状还是非常明显。 身体开始有些出虚汗，感到血液的温度从嘴唇上褪去。她靠着意志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可儿？” “……” “可儿。你还好么？” 可儿打了个机灵，才让自己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 “丁冬学姐？你……你怎么……” 丁冬穿着羽绒服，她身后跟着一位侍从，手里拿着一碗粥。 “没什么，只是想要来看看你的情况……正好有侍从按照副殿主的命令来给你送点吃的，我也就来了。”丁冬蹲下身来，将还冒着热气的粥递给可儿，然后亲自用勺子送给她一口，就如她平时在家中照顾她众多的弟弟妹妹那样，“那个，审判结束后，云星彩还没有走几步就晕倒了，她……唉，总之，我们忙乱了会儿。希丝皇女的状态也很糟糕。……希望你理解。” 大概的解释着为何并没有人来看可儿，丁冬的双目中有着平和的力量，她古铜色的肤色在一片清冷的冬日显得有些不协调。 丁冬再盛了一勺。 “一时听闻这些，我们都不好受，也很难接受。其实，可儿你所做的，是我们中也许多人也想要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没能为你求求情，抱歉。” 可儿喝了两三口，深呼吸了片刻，感觉身体并没有那么难受。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没关系。坦率说，我现在想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冲撞殿主，还有外交人员和媒体，如果不罚我，第五殿就没有规矩可言了。” “唉……其实……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怀疑。”丁冬轻声道，她的目光却看向威严的正殿，手上也慢了一拍，“不仅是我，恐怕洛玖曦和那位斩雷·碧姿也都看出不对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最后并没有说出来。但是——真的是艾望晴干的吗？我也有这样的疑问。” 难以想象，这位总是活泼而有干劲的学姐，也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我不愿意相信。”可儿稍稍犹豫，还是选择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我也不愿。”丁冬很快应和道，“虽然我和他并非深交，但是，他是不是吃里扒外之辈我还是看的出来的。虽然他不如表面上温和，应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有不少不愿意袒露于人的部分，但我觉得他不是容易被诱惑的人，他的意志非常坚定——我是说，影灯是诱惑不了他的，他一开始就不可能给影灯透露任何消息，从最开始，他应该是个很难陷入这种低级陷阱的人。” 可儿有些惊讶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丁冬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至少从目前她所说的来看，丁冬看人其实非常准确。 丁冬发觉了可儿的讶异，她轻轻一笑，拍了拍可儿的脑袋：“别看我平时大条，创造魔法需要的逻辑严谨和工作细腻这样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哦——只是不想要活得太累——但也不意味着要活成傻瓜。毕竟，我出身南岛小国，没有太多可以依赖的东西……可儿学妹能体会的。” 说完，丁冬又爽朗的笑了起来。在冬日里，就仿佛是仍然传播着夏天的力量一样，具有厚度的微笑。 大半碗粥都被喝下去了。 可儿有些出汗，不过比起方才的虚汗，这回是因为粥的热度和披了太多的衣服而自然产生的汗水，精神也好了很多。 “不过，虽然我不愿意相信，甚至可以找出第五殿陷害他的理由——”丁冬突然说道。 毕竟，若有艾望晴这个内奸，第五殿最近的诸多丑闻可以都推到他身上，让管理不善、救援不及时的恶名被洗刷。 可儿看向丁冬。 丁冬站起身来：“可是望晴毕竟自己承认了。而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会让他如此痛快的承认此事。” 也就是对他而言，天平的那一端放着什么，才能选择放弃生命和尊严。 可儿有些明白丁冬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人。”她的声音，透过层层的冰冷气旋进入可儿的脑海，“可儿学妹，我只是想说——也许你会不快——但我们是第五殿的神侍，虽然怀疑，总归也管不了太多。而且，看错人这件事，多多少少总是会发生的。好在，你还没有……交往太深。而且，我们都站在你这边，我们都理解你刚才的想法，也觉得你的挺身而出是非常勇敢的事情——你在维护同伴。我希望你明白我们都和你在一起这点，千万别太难过。……太难过，然后做出一些可能令自己后悔的冲动的事情。就像刚才那样，那真的很危险。” 丁冬半蹲下来，看向可儿。 她比可儿要大四岁，在圣校毕业后，又凭借创造魔法的天赋在别处工作过四年，才来应选五年一届的神侍的，因此她是站在一个曾经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前辈的口气说话。 “你和我一样，都并没有太多后台。今天斩雷和玖曦都敢质疑殿主，那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有离开第五殿也能活得很好的背景，但你和我，我们都没有……我们都想要留在第五殿，然后让它变得更好，对你而言，你在录音里说了，你想要让混血儿变得更好。那么，千万别先把自己折进去了，好吗？” 可儿愣了片刻，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是脑海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只是轻声说道： “……谢谢。” “不。呵，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多管闲事，我就是那种喜欢照顾人的大姐姐的类型，我也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如果能对你有点帮助，就太好了。” 丁冬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转过身去，她却愣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是艾玫晓副殿主。 艾玫晓副殿主从表面上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太大区别，沉稳的脸庞多了一丝忧郁，却更显得淡漠中美丽。她仍然温和的对着丁冬笑着，然后走了过来：“可儿神侍，起来吧，我方才和殿主说过了，惩罚就到此为止，你回去休息着。” 有侍从走过来，帮着可儿起身，她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站起来都有点摇晃。 “副殿主……”可儿却没有管自己的身体，她不稳的向前一步，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次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连累了你。我替那孩子谢谢你的信任。而作为母亲，我自己也感谢你对我的孩子的信任。但是，可儿神侍，到此为止了，对你的惩罚是，我也希望你对这件事的探究也是。” 可儿不可置信的看向艾玫晓。 “可……副殿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您应该比我清楚的！……为什么？” 站在一旁的丁冬倒吸了一口冷气，忧虑的看向可儿。 “恩。”艾玫晓并没有生气，她反而是走过来，自己扶着可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可儿神侍。” 但是可儿想听的，并不是感谢。她从艾玫晓的态度中，感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难道，您要说一切都是真的吗？望晴……真的背叛了第五殿？” 艾玫晓稍稍犹豫，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在坚定中有着深深的悲哀：“可儿，作为母亲，我其实并不愿意说的太明白，但我可以告诉你的事实是，望晴确实做了严重违反第五殿规则、让他不配为神侍的事情。而且以他所做错的事情来说，殿主判处死刑，对他自己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儿看向艾玫晓副殿主，但副殿主的双眼中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传递过来。 比起往常的可亲，如今只有淡漠与无关感在她的双眼中。 虽然是题外话，但可儿此时才发觉，艾玫晓副殿主和她的孩子其实很像，都是外表温和、内心却或许完全相反的冷静漠然的人。 “那么，回去吧。好好休息。”艾玫晓副殿主看向周围的一位侍从，那位侍从走了过来，扶住了可儿。副殿主本人则转过身去，她穿着几乎要及脚踝的长羽绒服，因此缓慢的迈着步子，向着侧殿的方向走去。 丁冬走上前去，她黑色的眼睛里也满是忧虑，拉住了可儿，半是扶着她，半是拽着她的向纯乐之殿走去。 可儿回头看向艾玫晓副殿主的背影。 刺骨的寒风，就顺着外套的稍敞滑入胸口。 第96章 扭曲视角的答案 街头巷尾的传言在最隐秘的地方以最公开的方式膨胀着。 无论是影灯的再次报复，亦或是第五殿内部有背叛者的发现，都是人们饭后最热衷的话题。 而走在这些不入流的小道中，偶尔听见这些言论传入耳中的，正是作为混血儿的李儿。 不，本来，在几天前，她还能逞强着说，自己不是混血的。 都怪那不知为何起兴给孤儿们检测血统的碧姿家贵族！ ——虽然很想这样推卸责任，心中的痛苦还是一点都不能消散。 “哟，今天很早嘛。”拿着酒杯，一位黄发的青年早已坐在街边的小酒吧里等着自己。 李儿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轻轻道：“天气真冷。” “是啊。” 说着，青年啜饮着杯中红色的葡萄酒。 李儿犹豫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心中觉得对方不愧是第五殿的祭司，身份高贵，即使在这样的街边也比其他人多了几分贵气。 他的名字叫做艾伦，是光影城第五殿的第十三届神侍，现任祭司。说起相识，也是偶然，某天，李儿在马戏团的工作结束后，恰好这位来观看表演的祭司称赞了两句她的影像魔法，知晓了他是第五殿的祭司后，李儿随口说起了在第五殿的“朋友”可儿，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啊拉，没想到剧团的魔法师，是那位学不会攻击魔法的协同使的朋友呀。 听着他这样调侃，李儿心中产生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快意。 自从可儿去了风雅学院，整个孤儿院里的院生都对她崇拜起来，明明自己学业与魔法都好于她的，但说她的坏话似乎成了一种禁忌。 ——不过也是，她是出身于旧城区嘛。也是理应有些旧城区的朋友呢。 艾伦祭司说道可儿的时候，多少带了点不以为然。 看到这位祭司这样的倾向，李儿本该高兴的。但也意外的有些失落。 就算她是“光族”，也不过是这样的处处遭人鄙视罢了。我们都一样卑贱。就算自己是光族，又能改变什么吗。 李儿抿了抿嘴。 不过，自己已经在前几天的检测里，被确认为混血儿了。再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喝点什么？”艾伦问道。 “随便点点儿什么就行。”李儿掏出了钱包，麻布的棕黄色上没有半点装饰，她抽出几张纸币，到服务员手中，“一罐啤酒。” “看起来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艾伦的面庞很是温柔。 李儿多少有些动心，但她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情感。 回想起两人的第二次相见，就是在这个街边的小酒吧。那时李儿看见他和另外的看起来是情侣的女性正在争吵什么，李儿便上前劝和了两句，那时，气急败坏的那位女性只瞥了一眼李儿，似乎误解了她的身份，丢下一句你也不会有好下场，就匆匆跑开了。而艾伦却是带着温和的平静问她，你是上次马戏团的那位吧。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好似情侣的关系。 李儿不是不知道，艾伦祭司似乎是在旧城区里都算有名的喜欢沾花惹草的神侍。他大概是个不婚主义者，总是游走在许许多多的女性之间。 李儿只是……心里总还有那个向上爬的愿望。 这样想着，李儿感到自己的话语都有些颤抖起来。 “是不好。团长又开始发脾气了。还说都是我的错，哼。要不是我，他们哪里有那么好的舞台效果！？”李儿将棉服的帽子摘下，头发有些成柳了，仿佛是被汗浸过，她顿了顿，收起了自己抱怨的神色，然后强打笑容说道，“罢了罢了，不说我的事情了，都是些极其无聊，对社会不会有任何贡献的抱怨。对啦——可儿怎么样？” “可儿？”艾伦又给自己加了一杯。在这种破烂的小酒馆里，他却自己带了相当高级的酒。 “听说第五殿最近出了好些事情。” 没有把影灯二字说出来。 李儿并不喜欢影灯。在她接受的教育里，据说他们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团体。多少年前的老故事如今还要牵连人命，未免可笑。 但是，每每说起这两字时，心中却也有那么一小处感到瘙痒。毕竟，那是为混血儿所争取一席之地而存在的组织，不论他们的手段多么可鄙……但是…… “对——对。”艾伦举杯和李儿玩笑似的碰了一下，“是出了些事情。可儿神侍为艾望晴——就是那位背叛者——说情来着，结果被殿主罚跪了三个小时。这天气，可真够她受的。而且本来她在上次的具现化里就受了伤。两个加起来，可病的不轻，听说回去就在发烧了。呵，年轻人啊……” “是么。她还是那个滥好人呢。”李儿挑了挑眉，嘲讽的道，“她原本就是那样的性子，改改便好咯。” 李儿知道可儿的梦想是为了混血儿谋利益。 而且她也非常清楚，十有*的，可儿心中的混血儿的名单里，自己占着前排。可儿最初做出这样的选择的理由里，她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院生的愧疚，和她对众人的情谊其实占着同样重要的地位。 但是，她并不需要谁的怜悯。混血儿不需要“光族”的怜悯。 如果她以为高高在上的施舍什么，就能抚平自己心中对不公的愤恨的话——这也未免太天真了。 况且她实际上根本不比自己在任何一方面高贵。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她的姐姐一样。”艾伦调侃着。 “我——” 李儿本能的想要说出自己本来就是她的姐姐这样的话语。 但是她最终将之收入了喉咙里。 虽然孤儿院的院生彼此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称，李儿也非常的珍惜自己所能得到的淡薄亲情。可是，唯独她不想要与可儿姐妹相称。她想要——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向别人证明其实自己比可儿更强。 然后，李儿想起检测结果出来以后，那位碧姿家的贵妇对自己所说的话，想起那时自己做出的行动，选择的道路。 ——既然这是你的东西，你果然是她……上次没有找到，也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长话短说，你很可能是在多年前，碧姿家所丢失的孩子。是的，别惊讶，碧姿家的女儿产下了混血儿，虽然是家族耻辱，但至少你有知道的权利。 ——我想把你收作养女。 ——我的儿子将要和镜月的族皇结合，碧姿家需要个名义上的继承人，就是这样。你意下如何？虽然，我也不想要给你选择的机会就是了。 李儿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 自己很快就会获得比起神侍来说，更加切实的地位。 但是心中的苦闷却更加扩大了。无论是多么高贵的位置，也无法让自己不再是低微的混血儿。比起荣华，更希望自己从不知道这些。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为自己的未来奋起一搏，也不算过分……绝对不算。 对不对？可儿“妹妹”。 “我哪里配得上做神侍的姐姐。”李儿笑着道。 “神侍当然也会有兄弟姐妹啦。”艾伦摊了摊手。 可是不知为何，气氛并没有太多的温存，仿佛两人都知道这是虚情假意般，没有任何真心的笑容流露。 李儿一口气饮了半杯啤酒。 艾伦则轻轻的用手拍打着桌子。 “我听说，你检测的结果是……？” “嗯。”李儿毫不犹豫的说道，“我的确是混血儿。” “是吗。看来我和你也到此为止了。” 面对这句话，李儿的面庞上没有浮现太多的惊讶和苦痛。 “是呢。我们，”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到此为止了。”说着，还颇是柔和的一笑。 艾伦将红酒倒给了李儿。 “真是抱歉？” “没什么。理应如此。” “我还以为你会闹起来。就像金妮似的。” 金妮是那天和艾伦吵架的女性，他的前女友——虽然艾伦祭司本人从未承认过。 “呵。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本来也不过是……不，没什么。虽然日子不长，但我挺开心的。谢谢。” “我也是。”艾伦没有看李儿，而是望着红黑色液体的深处。 过长的沉默，让少许的尴尬浮现。 艾伦拿起了帽子，从椅子上站起，他没有直视面前的女性，而是看着天空。然后，如同平常离开一样，随意的说了声，我走了。 “艾伦。” 李儿突然说道。 “怎么了。”回话的声音很是冰冷，好似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看混血儿。” 少许的冰冷沉默后，身后的男子嗤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看法。你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吗。在混血儿之中，你还算是不错的。说多了，你也要伤心。” “也是。”李儿无所谓似的道。 “那，再见。” 身后只有冬日最猛烈的风。李儿维持着笑意，把玩着面前的杯子。仿佛那是最有趣的玩具一般。连一位中年女性坐到了她的身前，都没有让李儿面色稍变。 “特意让你回来看看，是不是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你还真是傻。” “正是如母亲所言。” 坐在李儿面前的，是那位多次组织过混血儿鉴定的碧姿家贵族。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棉服，十分打眼，华贵的气质和轻快的服装色调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若是和镜月相关的人在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的副宰相·爱理卡，正穿着令人意外的年轻活力的服饰，和一位穿着朴素的少女，在光影城小巷里极其破旧的酒吧外相谈甚欢。 第97章 扭曲视角的答案2 希丝皇女坐在她和可儿两个人宿舍的客厅里，她的金色卷发垂在两旁。过了一会儿，有医生从可儿的卧室里走出来。 “请问医师，情况如何？”第五殿派来的侍从问道。 医师叹了口气：“没有好转，外是身体受凉，内里，病人精神状态也不好，再加上最近似乎一直都身体比较劳累，又刚刚受过伤，身体虚弱，容易致病的几点都加在一起了。病的很重。建议转入医院里，好好检查下，也能随时有医师应急，以防万一出现危险……。” 侍从点了点头：“来之前，上面已经吩咐过了，按照您的意见处理。我马上找人来把可儿神侍送上医疗车。” 希丝仰头示意茶梅上去帮忙。 从房间抬出来的可儿面部红的厉害，呼吸也不算平稳，感觉吸气有些困难。 “谢谢。”希丝向合欢说道。 “不、不……皇女千万别向我这样的人道谢……”合欢慌乱的看向茶梅，见她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是合欢给可儿神侍送水时，才发觉她已经难受到晕过去了的。 希丝没有再说话，她左右手互相紧握着。 她想起了艾莉遇害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在宿舍里等待着被送往医院的同伴们的消息。那时候她自责不已，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现在，这不是她的错了。是影灯的错，是望晴的错——但这样一想，希丝皇女就感觉心被藤蔓所缠绕起来，纠紧、难过。 希丝皇女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相信什么。她想起第一次在精英班见到望晴时的场面，想起自己曾经和他畅谈过理想，也想起一起搭档竞选第五殿神侍的事情。她并不愿意相信第五殿所摆出的事实，可是同时，她也很清楚自己已经相信了它。 她走入了自己卧室里，所有人都被她支了出去，自己倒在月光倾洒的床铺上。 比起她在风露皇室那张华贵典雅的床，这是一张非常简单，追求实用性的床。 希丝此时感到了这点，狭隘的空间让人感到孤独。 她拿起了自己的中继器。 “这么晚？” 听到了忆雨族皇的声音从中传出。 “恩。打扰了。雨儿。” “什么事？” “方便说话么？” 对面传来了纸张移动的声响。 “恩——还好。刚告一段落，我也休息会儿好了。说吧。不过，我大概也知道，为了望晴的事情，对么？” 两人是从极为年幼的时候就一同长大的挚友，在雨还是皇女的时候，就常常在风露皇宫里一住几周，与希丝玩耍。不过，那时其实雨反而是追在希丝身后的小妹妹，羡慕和敬仰着自己善良美丽的表姐——作为私生女的雨受到的尊敬远不如作为正统的第一继承人的希丝皇女。 多年过去，希丝的个性还如儿时一般善良温存，而雨却几乎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二人的深交。 “是……说句实话，我心里不好受。” 雨沉默了颇长时间，叹了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我可以理解的——我可以理解他或许也有苦衷。”希丝轻声道，“只是，第五殿也是没有错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述，但实际上就是这样……” 影灯作为复仇者，其行为并非不可理解；可是第五殿为了更大的和平，采取了这样强硬的手段，也是没有错的。 而在希丝看来，如果望晴真的做下了那些事情——也不过是个牺牲者。 “是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站在自己的那方，守卫自己的信念，是没有错的——也有同情心的人通常能理解的。但是，希丝，如果我要下一个结论的话：守卫自己的信念绝对不应该是无度的。”雨轻声说道，“风雅女神的教义不正是如此么——每一个人都有自由，选择自己的道路，但是问题就在于，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自由常常会冲突。正是为了防止一个人侵犯另外一个人的自由，我们才有法律和道德，从每一个人都有自由出发，得出的结论就是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必须被限制。……望晴他这次……的确触犯到了第五殿的法律。自由选择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问题就在于——望晴是被强迫的，他不应该承担这样重的责任。他不能选择生出他的父母。但是，我也很清楚，这样辩驳的话，就没有人需要为自己的犯罪负责了，因为一切人的一切选择，都肯定是受到环境的推动的。正如芙蕾女神所说，一切事物都有原因，一切事物都被原因所确定，自由选择只是我们的主观感受，也是我们的存在形式罢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评判。真的。” “他是能选择的。”雨停顿了片刻后，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其实，他是能选择的。而且，我想他也早就知道，他过去的选择会导致今天的结果……” “这样……”希丝轻轻摇了摇头，“而且，归根结底，我个人也并不认为歧视混血儿是一条合理的道德，其中有着可以被反抗的不当强制。正如我不认为光族和暗族天生就不同是一条合理的信念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光族、暗族和混血儿，也许生理有些不同，但从灵魂上讲是一样的……所以我可以理解。” 雨沉默了很久。 “雨儿？” “你的确非常善良，希丝。我想，所有是混血儿的人都会感谢你的理解。”雨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加柔和，“但是你的犹豫也表明了这点：你可以理解，但你并不认同。理性确实无法推导出谁对谁错，因为这实际上是立场不同就能颠倒过来的事情，你恐怕也注意到了这点——但是，即便理性不能推理出对错，还是选择了其中一边的立场，这恰恰就是信念与信仰。……而希丝，恰恰是这样的选择才最可贵，你站在第五殿的那边，是没有错的。” “……真的是这样么？” “我明白，你追求光暗和平，你希望能够做事公平，并不是单独站在光族和暗族哪一方看问题。这样相对主义的视角，其实用在影灯和第五殿上也是一样的。” “是啊……” 希丝皇女并不是觉得自己在同情影灯。 但是她同时却具有这样的同理心。 “但是在我的角度来看，我是不会喜欢光族的。我会认为，站在谁的那边，是件很高尚的事情。它不客观，也不‘正确’，但是那就是我们常常说的正义——或者至少你所选择的那边的人口中的正义。” 希丝换了个姿势，她看向窗外明朗的天空。 “这不就是我和雨儿不一样的地方吗？我说过的，我要做和雨儿不一样的人。如果雨儿希望让镜月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的话，我就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尽管都是不能实现的梦想，但作为梦想也就是这样才够格。” 站在一切的中立处。希望理解一切，同时也不能选择任何。站在无尽的虚空里。没有立足之处，所以也没有任何的对错。 听到了雨轻轻笑的声音。并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无奈却又珍惜的笑意。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为你的信仰、为你所建构的世界负责。你应该清楚，若是这样选择，你的心就会面临怎样的煎熬。这就是你选择你所认同的正确之路的后果。你要承受它，勇敢的承受你现在心中的不快——这是你的选择，你本可以不这么痛苦。” “雨儿真冷酷啊……”希丝轻轻笑着，这份笑声虽然有些悲伤，却仍然如银铃轻动般悦耳，“不过，我大概明白了，你这么说了，我就明白了自己的痛苦何在。谢谢——但是，我果然还是要选择理解双方……” 说出这句话的希丝皇女，稍稍有些犹豫。 因为，若是一个人想要追求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其中也理应意味着自己的幸福。可是自己却只感觉到胸口被撕裂的淡淡苦痛。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雨那边传来了一阵讲话的声音。 “抱歉，看起来又有些事情要处理。”片刻后，雨说道，“那么，就这样了？我想随着时间流逝，正确的答案会浮现在表姐心里的。而在现在，就暂且忘记这件事，因为我们通常很难对当下发生的事情做出客观的评价……好吗？先睡一觉吧。” “恩。晚安，雨儿。” “明天见。” 雨切断了通讯。 希丝将中继器放在了床头柜上，她轻轻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皇女，有人来拜访。说有关今天的事情，她有些话要和您说。您是否要见？” 已经很晚了，希丝有些疑惑的起身，她犹豫了片刻，才发问道：“是谁？” “是洛神侍。” 第98章 扭曲视角的答案3 “让她进来吧。”希丝皇女毫无犹豫的说道。 希丝下了床，穿上了绿色丝绸面的高档拖鞋，看向衣柜上的镜子。略微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后，走到了客厅里。 茶梅已经在为洛玖曦奉茶了。 看到希丝皇女走出来，洛玖曦并没有站起来行礼，而是悠然的品着茶。她的面上仍旧没有太多笑容的停驻，但比起平日如雪莲般高洁而冷漠的面孔，今天的她更像是夏日初绽的白莲，那种沉默夹杂了腼腆的微笑。她穿着淡粉色的月映梅花的棉褂，十二皱的淡绿色底裙，虽是冬天应景的绣花，却带来春天之风。纯白柔软的兔毛围巾，让面色更多了几分红润。 平时她只穿神侍的服装，今天这身衣服倒让人意外。 是古代样式的光族服饰。 “是不是有些意外。”洛玖曦放下了茶杯，“我会找你这个暗族人说话。” 茶梅对洛玖曦的无礼皱了皱眉，但希丝示意她不要多说。她自己点了点头：“是的。坦率说，我很意外。” “对我自己也是意外的很。”洛玖曦叹了口气，看向浮动的茶面，“不过，在我说来意之前，我得再次感谢你上次在镜月族皇亲政礼晚上的帮忙。” 茶梅用有些审视的目光看向希丝皇女，对她并不了解这件事感到警觉。 “那并不是什么大事……” 希丝摇了摇头，但她多少有些面露怯色。一方面是因为她那次的行为怎样也说不上和皇女身份相符，另一方面，尽管希丝皇女多次想要和洛玖曦改善关系，但平日里和玖曦搭话的结果，总是讽刺和置之不理，完全想不到，这位神侍深夜拜访的目的。 “也正是因为你那时的帮忙……”洛玖曦再次叹了口气，“今天才有我来找你的事情。恰好，方才我听说可儿神侍也到医院去了。我便来了。” 不知为何，玖曦的语气稍显不耐，或者是，有几丝不情愿。她吸了口气，就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坐姿如松，双手合握于膝，比平时更是谨慎。 “说来，您似乎也见过我的兄长。” 玖曦少见的犹豫了一会儿，才正视希丝的瞳孔，轻轻说道。然后用眼睛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茶梅。示意希丝遣开服侍的人。 兄长？ 过了好一会儿，希丝才反应过来，玖曦所说的是谁。想起了那天晚上认识，并且因为志同道合而聊了颇有一会儿的光族男性。 “是说洛玖志先生？” “正是。”玖曦这次十分明显的看了一眼茶梅。茶梅纹丝不动，低着头，若是不在意者，或许会把她当成家具一般。但这位年长女侍的眼神深处却如茶水一般颇有动荡。 希丝也明白了洛玖曦的意思，她犹豫片刻，说道：“你也是第一次来，不如去我的卧室参观一圈儿。我们也好私下说说话。” 茶梅看向自己的主上，眼神中有着一瞬间的愕然，然后是深深的不赞同。 “就这么定了。”希丝站起来，想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这话却并不是对着洛玖曦说的。 洛玖曦用眼风扫了下茶梅。 这是一个并不那么友善的眼神，不过茶梅也能判断出，这是带着不屑的眼神，而非带着敌意的眼神。片刻后，在“不能在光族人面前失了风露侍女对主上的尊重”这样的想法下，茶梅将自己的不赞同全数收起，恭敬的低着头：“那么，我去为您们准备一些点心，若是需要，请随时吩咐。” 洛玖曦已经跟着希丝走入了内室。 希丝皇女的房间并没有太多额外的装饰，她似乎刻意的保持了房间原样般的简约，并没有运用自己特权将之装扮华贵。不过在桌面各处，还是有优雅的摆件、高档的饰品摆放着，品位不俗。 “请坐。”希丝尽了主人之谊的摆出手势。 洛玖曦沉默的坐在普通的带靠背的椅子上，她用手抚了抚自己黑色的长发，然后看向希丝皇女。 “我的兄长托我向皇女……转达一份留言。就在我的中继器储存着。” 她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 “在转达之前，我必须要说明一下，我并不赞同你们这么交流。不过……若我不同意转达，恐怕兄长就要想法子直接给皇女传讯，与其那样授人以柄，还不如我在中间转达。这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这点请皇女别误会。” 希丝用疑问的眼神看着玖曦。 “希丝皇女。”洛玖曦难得的用着敬称，语气却比方才有了些疲惫的随意，“……我想您应当清楚，我不过白说一句。虽然兄长与皇女仅仅是有所相交、清清白白。可皇女是风露的明珠，我兄长也是普帝国的贵族，这份情谊，还望皇女不要太过彰显。以免多生是非。” 希丝点了点头。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坦率说，我也确实只是和你的兄长萍水相逢。” “是吗……”洛玖曦抿了抿唇，将中继器放在了希丝面前的桌子上，“请，已经调好了。” 希丝将洛玖曦的中继器放在耳边，听起了留言。 留言录音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 是关于听到了第五殿最近的诸多事宜，向希丝问问是否还好，又觉得艾望晴的事情令他惊讶等等。像是普通友人会发来的问候语。 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磁性的声音、温柔的话语，却让希丝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夜晚，两人找了镜月皇宫一处少有人来的地方——希丝年幼时也常在镜月皇宫里与忆雨玩耍，很是熟悉——两人畅谈了自己的想法。 洛玖志先生是位温和的人，所知甚多，对光族和暗族之间纠葛的历史也知之甚详。虽然希丝自以为对这方面的知识不逊于人，但哪怕是以前听过的观点、得到过的知识，经由他那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和淳朴的声线说出口，就让希丝很希望再听下去。 而希丝说的时候，他也会安静的倾听。 和平主义者的观点都是类似的，发动战争才需要各式各样的理由。而并不是只有希丝自己，做到了理解处于敌对方人的心态。 “我想皇女殿下一直都是能理解光族的。那么想必也能理解影灯、混血儿，所以恐怕会更难受。坦率的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感到的是，‘或许混血儿也有苦衷’这样的情感。可惜的是，我的家族恐怕不是能随便说这些话的地方。所以，只是希望和皇女分享一下这份不安——我听说，不安如果分享的话，两人都会减半哦。” 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希丝已经拿着中继器呆了片刻。 洛玖曦也已经凝视着希丝片刻。 “…………” 希丝无言的放下了中继器。但她的双颊浮现了少许红晕。 因为望晴的事情而消沉的心，因为忆雨的劝告而感到恐惧、不安的灵魂，此时都平静下来。感到的是温柔的清风，抚爱着心田。 然后她发觉了洛玖曦眼中多出了些什么。 “我并不是天生就讨厌暗族。”洛玖曦突然这样说道。 “……我明白的。”希丝回应道。 在光族内部，对于暗族的仇恨在上一次光暗战争被镜月的丽达族皇大败之后，已经如烹油上的烈火，熊熊不可碰触。每一个光族人都必须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和别人一样的地方，不论是真心或者假意，不论是感性的追随，还是理性判断后的无奈。 “但是，我仍然不喜欢您这样的人，希丝皇女。”洛玖曦拿走了自己的中继器，“……也许我们是天生的不和。” 希丝感到喉咙有些僵硬。 “不过，无论如何，我得感谢您为我和我的兄长着想过。您方才完全可以无视，又或者让您的侍女在一旁，这样我也并没有办法。但您选择了相信。”洛玖曦徐徐说道，“希丝皇女，我并不喜欢您这样的人，因为轻信总是会让人盲从，最后掉入被设计好的陷阱中。不过，当被信赖的对象是自己的时候，这的确是个不坏的体验。” 洛玖曦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这个是？” “我兄长的号码。我还是要说，我反对这么做……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希丝皇女愿意为我们的处境考虑，那么，这个赌局是我输给我兄长了，所以我把这个给您。”洛玖曦站起身来，“只是，希望皇女也别太频繁的联系，若是被人发现，对兄长而言，虽并非是大麻烦，……但终归是有些危险。” 希丝将号码登录在自己的中继器上。 洛玖曦拿回了纸条，将之折叠好，重新放回了兜里。 “那么，就此别过，呆太久了，我也无法解释。”洛玖曦说着，目含深意的看向希丝，“若是皇女方便，您的侍女问起时，还请替我解释一二……” “没问题。”希丝毫不犹豫的道，“但是，我应该怎么说呢？” 洛玖曦有些意外的看向希丝，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热情：“……就说是我从普帝国的兄长那里得知，普帝国那边对艾望晴是叛徒的事情议论纷纷、深感奇怪，一个光族为何会帮助影灯？毕竟当年有光族支持影灯，还是影灯没有引发多起血案前，混血儿是弱势，可如今……难以想象一个光族帮助混血儿有何好处。我心中不安，想要向神侍中地位最高的皇女您确认第五殿的调查——这样如何？” 洛玖曦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第99章 扭曲视角的答案4 听闻洛神侍的所请，希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的，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她小声的重复了一遍洛玖曦方才说的。 洛玖曦唇边露出一个淡漠的微笑，她的双瞳微微闪动，但最终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她告辞离去。 在门合上时，洛玖曦看到茶梅果真脸色一沉，似乎打算与皇女谈一谈。 “（她果然是那样天真到可爱的人。所以对于兄长来说，算是一切合意么。……呵。）” 洛玖曦双手紧握，看向天际星辰。 “（希望您保佑普帝国与我的家族，光明神冰黎。因为——希望与进步永存于世，而我们将会践行您的信仰。）” 她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冰寒的夜晚立刻消失不见了。 ****** 入夜的风露国，夹杂着冰粒的风呼啸着，积攒着第二日朝阳将要降下的露珠。 卧室中站着青温族皇，他穿着白色的睡衣，虽然儿女已经成人，年纪也算是中年之末，但身姿还是挺拔如松。看着窗外时隐时现的月亮，正和沄枝族皇通讯着。 “听说亦光皇子要去第五殿？” “是的。毕竟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况且那孩子的母妃也是第五殿的前神侍。” “那倒是正好。我是希望，希丝能和他多接触接触。虽然从小就认识，但也没有长久相处过……万一太不合适，也不愿意强迫了孩子。”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要是我家那混小子看不对眼，你也要多体谅，哈哈，都是孩子。” 亦光是幼子，颇得沄枝族皇喜爱，似乎是许下过婚姻要让他最后决定的诺言。 “既然这还是意向，未免不要透露给太多人，免得节外生枝。不知真亦兄如何看？” “那是当然的。” “那么感谢。……哈哈……好的。再见，真亦兄。” 放下了中继器，青希族皇看向朗月和花园中常青的松树。虽然室内温度暖和，穿着单衣也丝毫不感觉到寒冷，可是站在玻璃窗前，却有种凉意扑面而来。 “唉——青盈皇姐。” 好似想要向这位已经与神明同在的自己的唯一胞姐传达些什么，青温族皇以相当严肃、又相当温柔的口气对着月亮低声说道。 自己要将长女希丝许配给沄枝的第五位皇子，也就是自己姐姐名下的儿子……虽然是庶子，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还是让青温族皇心中有些感慨。 当年皇姐去世，种种纠葛，这位五皇子的母亲芙罗蕊皇嫔和妹妹亦幻皇女都牵扯其中，虽则……也是受害者的身份，但不知道，当年皇姐又会不会是讨厌几人的呢。 肯定是不喜欢的。芙罗蕊出身低下，虽然做过神侍，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可是比起其他的沄枝嫔妃实在是出身平庸、相貌不显。但就是她……夺去了真亦族皇的宠爱，族皇最后的两位子嗣都是这位皇嫔诞育的，只是出身不好，才没有成为皇妃。 让这样一位……很可能被皇姐曾厌恶的庶子成为风露继承人的伴侣。 ……不，或许用厌恶不合适。皇姐是个温柔的人，她……就算是不喜欢，也大约会柔和的对待的。 但无论如何，都仿佛是一种新的背叛。更何况，这次联姻的前提就建立在风露也不想再追究当年的往事的基础上。是双方想要重新开始一段皇室交流的契机。 “若是……皇姐……会怎么做呢。” 若是青盈还活着，或许就没有必要再和沄枝有太多的联姻。因为有她一位皇女维系住两国的交情就足够。但也许仍然会有联姻，毕竟他要为自己的女儿寻到一个合适的、有地位的帮手。 ……若是皇姐还活着…… 青温当年十分仰慕自己的皇姐，也清楚，皇姐的蕙质兰心。但是自己的母亲、风露的上任族皇却强硬的将她嫁给了当年还不是族皇的沄枝皇太子真亦。 沄枝，可是一个一夫多妻的国度。 绝不是风露人的良配。 实际上……当时大家都对族皇的决定有些不可置信，皇姐也嫁得不情不愿。尽管头几年，真亦姐夫也算是不错，没有纳一位嫔妃，来全风露皇女的面子。可是当姐姐连得三子，逐渐老去之后…… 罢了。往事如烟而已。 但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不得不这样，选择一位自己毫无好感的夫婿。然后遭到背叛，甚至死亡。 希望他们能够多有些相处的日子。 青温再次向着月光的深处，轻轻念着什么。 也许是再次向着故人发出祝福，也或许是向神明祈求未来的平顺。 他的所言，隐逸在了广袤的、辽远的黑夜里。 ****** 在皇宫的另个房间，希霓皇女和希御皇子二人正在下着棋。各式棋子雕琢成国王、骑士等等精美的图样，在黄色的台灯下，仿佛正肃穆的等待着棋手发出号令。 白方紧紧相逼。黑方危在旦夕。 “啊啊，不玩了不玩了！”希霓嘟起了小嘴，将黑方的棋子一把抓了起来，放倒在棋子盒里。 “好啦好啦，你又耍赖。” 虽然嘴上抱怨着，可是希御嘴角对小妹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将白色的旗子也放回了棋子存放的地方。 “打不赢希丝皇姐，就来欺负我嘛。” “啊哈哈，不过，虽然皇姐看上去不太会是下棋的人，但是认真起来棋艺却相当好呢。” 希丝皇女实际上在学业上的成绩让希御也甚感佩服。她实际上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风露的冬日比起第五殿要更冷，首都更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经常刮起大风。 一阵阵呼啸的狂风夹杂着枯枝，如悲鸣般袭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 只有巨木的影子随着风左右摇摆，嘶嘶的声音不停传来。月亮被云朵遮盖，光华失却。 “有点想皇姐了……”希霓轻轻说道，她凑到兄长身前，“皇兄和父皇说说嘛。希霓想让皇姐早点回来。希霓说了，父皇也不听啊。” 希御只有微笑不语。抚了抚依然是孩子气的小妹柔顺的发丝。 他也想到皇姐对于光影城事情的热心，对于光族和暗族的和平的天真梦想。在小的时候，为皇姐的坚毅和高远而折服，一直都非常仰慕她。可是当自己长大后，却发现皇姐一直都没有改变似的，仍然是那么的天真。 ……这样下去，还不如…… 他暗暗的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望着妹妹：“回你自己的房间吧。该睡觉啦。” 希霓有些不高兴于哥哥的拒绝。刚想说什么，门外就通传道风舞皇后的来临，众人自是一番忙乱行礼，风舞也意外于希霓正在希御房间里玩耍，但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和颜悦色，而是颇有些严肃的让人遣她回了房间。 “母后……？” 待房间里只剩二人，连服侍的侍女都被风舞叫去干别的事情后，希御才有些不安的开口问道。 看着儿子温润的面庞和彬彬有礼的样子，风舞的心中也是一阵宽慰，但随即又有些犹豫。她点了点头，吩咐儿子一同坐下。将手中的绣石榴开花的帕子握住少许，这位母亲才缓缓开口。 “你父皇，决定给你皇姐定下沄枝的五皇子的亲事。” 台灯的光线有些暗淡。 希御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很快就迎上母亲探询的视线：“这么说，皇姐她要成为皇太女了。对吗？” 风舞欣慰于儿子的聪慧和识大体，她点了点头，带着红宝石戒指的左手握住了儿子的手臂。 “虽然我们暗族不像光族，那样重视嫡子、长子的继承位序，实际上，风露也没有嫡庶的分别。但是，希丝是你的姐姐，她虽然性格温和些，却也天性聪慧，只是还少了点历练经验，也少了点旁人的点拨而已。” 希御也用手反握住了母亲的、并不宽大但是柔软的手：“我明白，母后。我怎么会和皇姐争呢？我本就不如皇姐聪颖。况且联姻沄枝，五皇子性格爽朗而且善于交际，正是和皇姐十分般配。我若是能够如镜月的阳亲王一般辅佐皇姐左右，让风露越来越好，也就知足。” 风舞微微一笑，还有着年轻时媚倒众生的风韵，但此时，这份笑容中，含有的更多是一份欣慰、一份感怀：“母后自然知道你的心意，这也不过是你父皇给我投了个音。若是……” 风舞回忆起自己丈夫对儿子的评价——也有族皇才干，又回想起侄女忆雨的出身低微。 若是当年，自己留在镜月而不是嫁到风露，或许历史又会是另一番模样。 或者，如果当年，忆雨族皇继位时，她也去争一争的话……忆雨不过是个私生女，风舞却自认是真正的镜月皇族。 但是，事已至此，如今她又怎么会舍得自己心爱的儿女去面临那样的风险。 “……罢了。” 风舞不希望自己的遗憾成为儿女们的负担，她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 却没发现身后的希御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皇姐知道吗？她的婚姻，还有……继承人的事情。” 片刻后，希御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站起身来，亲手为母亲沏了一杯茶。 “我们是打算……啊，等下。” 传讯请求的声音传来。 “母后请先处理您的事情吧。”希御贴心的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 风舞皇后为希御的懂事点了点头。 第100章 扭曲视角的答案5 风舞皇后看向自己儿子的背影，再次为他为何不早生几年而感到遗憾。 她查看了中继器，轻轻挑了挑眉——传讯请求的对方是被派去保护希丝的风露暗卫弗莉·思白——也就是作为侍女长的茶梅。正因这样的身份，她拥有和族皇与皇后直接通讯的权利，并且皇后也要求她一有状况就立刻汇报。 “抱歉，深夜打扰。本想要汇报给族皇，但族皇的通讯无法联通。” 听出茶梅的语气并不急切，风舞皇后也算是放下了心，她用着上位者那种高傲的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与我说亦可。怎么？” “今日普帝国的洛神侍来访，和皇女在室内相谈颇久。” “哦？” 皇后多少知道希丝在第五殿的一些天真之举的，但没想到的是古板守旧的普帝国人真的会回应。 下一刻，她就明白，恐怕这次来访并不简单。据她所知，那位洛神侍是普帝国现任宰相家的远亲小姐，因为天赋异禀，被接入了府内，进而推荐到了冰黎学院进修。 “她们说了什么？” “据皇女所言，洛神侍说普帝国怀疑艾望晴为内奸一事中有古怪。” “可不是古怪的很。”皇后眯起了眼睛，希丝可并不像是管这种事的人，找她也没有任何意义，恐怕那位洛神侍是受到普帝国的某些势力所托，要把这些话转达给风露国方面，“她有说是什么古怪？” “洛神侍强调，普帝国那面觉得，既然艾神侍是光族，在这种情况下，并不太可能掺和到影灯的事情里来。” “哦——” 风舞皇后在脑海中思考了片刻。 这次事情的情况，她也从第五殿那边得到了消息。 所以她马上明白了普帝国想要传达的信息：第一种可能是，艾望晴只是推出来的替罪羊，这样他当然不会有动机去帮助影灯，他是被陷害的。 但在风舞之前看来，这可能性太低，毕竟艾望晴本人在第五殿也算是嫡系，根基深厚，母亲艾玫晓还担任副殿主。如果要选替罪羊的话，选他未免损失太大。其他身份低微、没有后台的人是更好的选择，例如可儿神侍、云星彩神侍或者丁冬神侍三位都是光族人，有杀死迪斯的“可能”，她们三人都参与了那次的攻略，总是能找到理由放在她们身上的。 更何况，第五殿其实也没道理突然推出一位神侍来充作内奸，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第五殿内部有背叛者这种事，只是比“第五殿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影灯算计了”要好那么一点点的新闻罢了。 第二种可能是，艾望晴并不是光族人，他实际上是混血儿。这样他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帮助影灯。他的父亲不明，是混血儿的可能也不为零，种族鉴定一类的，作假的方法并非没有，例如风舞皇后就知道，风露派到光族的间谍，就有办法通过事先准备光族人的血液、找机会替换样本中继器等方法来伪装成光族，这样做的成本虽然非常高，失败也是常有，但也会有成功的时候…… 可是，直接杀死迪斯的人必定是光族。 也就是说，普帝国在质疑，艾望晴帮助影灯的可能——只有光族才能做到，和艾望晴帮助影灯的动机——应该只有混血儿才会帮助影灯，之间存在着矛盾。 尽管艾望晴已经对此做出了解释——他有一位帮助影灯的光族父亲，但其中牵强之处也甚多。譬如，他如何结识影灯之人，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旧城区还有帮助影灯蛊惑他的人，第五殿在听了他的证词后，为何没有采取行动抓捕？再譬如，他一直在第五殿长大、在风雅学院上学，为何会突然跑到旧城区去，如果他真的去过，周围人会完全不知么？ 这些疑惑风舞皇后早就有过。 但她没有在意，这种事情年年有，都一一追究，那要追究到何年何月。与自己无关，高高挂起就是，第五殿是什么算盘，即使一时不明白，时间久了，观其后续行事，也大都能看出。 可是如今，普帝国突然传递过来这样的消息，让风舞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 “还有其他的？” “不。抱歉，皇女不允许我与合欢接近，在光族面前，我不愿失了暗族的脸面……” “希丝这孩子……”风舞皇后为希丝的胆大妄为而感到一阵心烦，片刻后，她忍着怒火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尽管搬出我的命令来，你是族皇和我派去照顾希丝的、若是再出这样的事情，我就得衡量衡量，你是否有资格继续待在我风露的第一继承人身边了……” “是，万分抱歉。” “不过，这次你做的对。在光族面前不能失了体统。” “是。” “那么，就这样吧。我会转告给族皇。” 在切断通讯后，风舞皇后沉思了片刻。 她并没有见过艾望晴几次，不过……她倒是和艾玫晓副殿主还真有面识。 艾玫晓还是个神侍的时候，就喜欢掺和光族暗族之间的事情，当时第五殿充当普帝国和镜月之间冲突的调停者，她居然来到谈判桌前，亲自要求镜月族皇释放被镜月拘禁的光族滞留民。 她那时是位面对族皇也气势一点不弱的小神侍的身姿。身姿凛然，有种刚强的美，态度不卑不亢。 当时自己和她也有过几段对话，觉得她虽有些天真，但也不失为可交之人。 当年她怀孕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污蔑她，说她要生下生父不明的孩子来，不配做神侍云云。可是前有芙罗蕊·贝格尔神侍在第五殿生下沄枝皇子亦光的例子。又因为通常神侍不暴露家庭情况，她不肯说出孩子生父也是不违背第五殿的条约。 风舞皇后也曾经嘲笑过她这么一个自诩品格出众的光族女人，居然要生下连父亲都不明的孩子这件事。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后来她的皇弟、镜月的前任族皇风忆，也荒唐的意外地让侍女怀孕了。生下了镜月现在的族皇忆雨，这件事让整个镜月皇室都蒙羞，风舞皇后也是很久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那位侍女的经历和这位艾玫晓可谓刚好相反。艾玫晓怀孕是受到许多质疑，生下来却结果很好，艾望晴的表现一直都令人骄傲，而如今又发现其实都是一场空、不如不生。那位女侍呢，怀孕时受到皇室照顾，生下来孩子自己却难产一命呜呼了，不过如今孩子成了族皇，也算是有所善果了。 真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命运有时非常会和人开玩笑。光芒和黯淡，烈日和暴雨，生命和死亡，时常会突然反转。 “………………哎？” 巨大的反差，不寻常的拜访和琐碎的事物。若是详加调查，甚至直接和普帝国接触的话，风舞皇后应该就能明白普帝国所发现的事情了。 但这次，这位敏感的曾经的镜月继承人之一，却因为自己的灵感而更快的找出了答案。 “莫非………………” 风舞皇后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片刻，她将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都未察觉。 有一种可能—— 能解释的通。 长久的、冰冷的沉默。窗外的黑暗有些格外令人心悸。 开门的声音传来。 “母后。” 希御皇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到了室内，看到自己的母后正看向窗外，双唇微微颤动，手紧紧握着。 他隐约听到了母亲在哼着一首歌，是一首他非常熟悉的歌曲，小时候，母后也会唱着这样的歌曲哄他入睡——那通常是保姆的事情，但母后却更喜欢亲力亲为。 非常、非常轻柔的歌声。 “甘霖遍降、黎明花香……” “母后？” 风舞皇后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窗户映出了她平静的脸庞：“呐，这首歌，我小时候也唱给你听过吧？其实，这也是我皇弟原来很喜欢的歌……” 风拍打着窗户，令人不快的音调传来。 风舞皇后转过身来，她走到了自己儿子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用着平静的目光看向他。 “其实母后知道，你也有族皇的才干。” 希御讶异的抬起头来，他立刻道：“您不必担心，我不会和皇姐——” “如果可以，母后也愿意为你安排。……听好了，希御……” 风舞皇后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笑容。 而希御从自己母亲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种野心，他不由得攒紧了拳头。 第101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 黑色归入黑色，泥潭归入泥潭。 由石头组成的炼狱。沾染着灰尘的刑台和冰冷的岩石，沉浸于永远不会被打扰的黑暗里，阴冷的空气，仿佛随时会凝结露珠的湿寒。 呯咚。 好似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艾望晴抬起了头。 只有这一间牢房存在着人的气息和柔柔的光线。木制的桌子很是洁净，放着两本书和三四枝笔。几张信纸一般的东西散乱在周围。乳白色的被褥微微皱着，还带着些暖意，上面淡黄色的线绣着飞燕草的图样。 虽然布置的十分简单，但在周围的黑暗的包围之下，竟是出众的净洁。 呯咚。 声音渐渐变大。 艾望晴合起了手中的书本，站了起来。书桌上灯光的柔和光线洒在他身上。他站在明亮而白的一方。 呯咚。 从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了人影。轻盈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晚上好。” 望晴首先问出了问候语。 “啊……”来人吸了口气，才带着悲哀的音调，轻轻说道，“望晴君……” 黑影从暗色中出来，是穿着棕色呢外套的云星彩。她神色落寞，面颊一点没有血色。她站在艾望晴的身前，却只是停顿着，握着围巾，没有说话。 对囚犯的探视还算是自由，作为神侍，只要在登记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进来。 云星彩沉默的低着头。 “是有什么事？” 和那天完全不同的，艾望晴用着和过去的他一样温和的语气说着。然后将台灯移动到了两人中间。光华降于星彩，让她纤细的面容变得光影分离，棱角分明。 “没有。”星彩勉强一笑，“我只是，只是，想要来看看……” “这样。”望晴平静的回应道。 四天后，就要行刑，但是艾望晴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阴霾。 星彩将围巾一时握紧，一时扭曲，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最近怎么样？”望晴站着，半依靠在冰冷而生锈的铁栅栏上。他见星彩一直没有说话，便随意的开启了话题，“前两天有没有魔物结界出现？我不在的话，应该会要考虑补充瑛队吧？” “嗯。是的，和平常一样的，有。殿主也说要那样。说要让斩雷神侍去瑛队。”星彩说着，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望晴，“还说，如果可儿神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话，也许会让我替代她的位置，进入瑛队。” “又来这套吗……” 望晴似乎并不在意般的耸了耸肩。 星彩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请别担心，我拒绝了。” “哦？” 这回，望晴倒真是有些吃惊。 “嗯。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实力不足，真的无法担当那样的责任罢了。我就是和殿主这样说的，嘛，不过本来殿主也没有想要换下可儿君的。她……毕竟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我还说，不如让新补选的同伴直接进入瑛队。” “又有补选了吗？” 星彩长长的睫毛合起，又舒展开来，也扶住了冰冷而带着凸起的铁栅栏：“是沄枝的五皇子。” “是亦光皇子？他是芙罗蕊前神侍的儿子，我还算是见过几面。” 这样随意的话题又一次被沉默所终结，两人都安静的站着。 灯火摇曳着。 暗影顿生。 一同不停颤抖旋转，忽高忽低，忽明忽暗。星彩的面色，被映照的晦暗不明。 沉默被赞颂了几许。 “那个……” 云星彩再次抬起了头，这一次，神色中带着往常那个腼腆内向的孩子都没有的毅然。她拿出了中继器，只是刹那，淡淡的魔力波动和柔和的黄色光华以她为中心圆形的扩散到了周围。 隔音的结界。 “请逃走吧。”云星彩抿了抿嘴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快速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这不可能是你做的，不，是根本不是你做的。” 望晴在一瞬间的讶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谢谢。但是……那的确是我做的。” “祭司大人已经告诉我了，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虽然你是和影灯有所联系，但你也从没出卖第五殿！联络影灯把你救出去……你做得到的。你做得到的！” 星彩的语气，尽管虚弱微小，却含着平日绝对没有的冲动。 她左手紧紧拽着自己亲手编织的白色羊毛围巾，那毛线柔软的触感却让她感到微微疼痛。 “原来如此——既然你知道。那你应该更清楚——我不能逃走。” “是的。我、我很清楚，但是……”星彩靠近了铁之壁障，“我会、我会守护的。” “什么？” “我会替你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的！” 黄色的结界魔力正在消退，如沙子散漏般，外壳逐渐飘散于寒冷的风中。 “云星彩。” 他十分严肃的看着云星彩。 “望晴。我、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星彩的眼角闪烁着泪花。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 “你不清楚吗……？” 望晴没有说话。忽而，他的眼睛稍稍张开，却紧接着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想到……但希望你能亲口和我说呢。” 星彩抹去了泪水，带着悲伤的笑容说出了自己的告白。 “因为，我——” 窗外只有明月，透出了少许的光亮。静谧纯美，无限的世界。 随着时间，不停息，不等待的流动，月也划出了少许的圆之轨迹。 星彩张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摆在桌面的时钟转了一圈。望晴才缓缓开口。 “原来如此……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背叛第五殿去影灯。” 他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的确。影灯或许可以保住我的生命，但是，我并不认为影灯的做法是正确的。真的报复了第五殿，之后呢？难道世人就会认同混血儿吗？即使他们取代了第五殿，也无法得到第五殿如今的地位。我理解，他们别无他法，可是一个不被他人认同的第六殿，又怎么可能改变混血儿的现状。” 星彩没有回话。 但是望晴看向了她。 “云星彩，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人活着，其意义并不只是在于生存而已。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若我真的逃了，那就真的是背叛了第五殿了。不，第五殿根本无所谓。我是背叛了自己，这一点，是我无法接受的。况且，还指不定会继续连累谁，譬如说母亲。甚至可能害了你，云星彩，你明白吗？” 云星彩也看着望晴。 “最近的事件，尤其是雾雪国的事件，都是一些可悲的误会。就让它们，”望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停在这里就好。” 冰冷的地板，不停的冒着寒气。 “我明白。人活着，有比生存更高的意义。”星彩非常平静的说道，“可是，我觉得，所谓活着，和生存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不仅有自己，还有爱着自己的人。只懂得生存的人，就如理性的野兽，为了存在而无所不作，活着的人却是在社会关系的网络中的，除了理性，也会有情感。” 她低下了头。 “望晴君。你不真的了解影灯，或许，只是或许，你去了就会认同，也不一定呢？不，即使你最终也依旧厌恶，可是你依旧有很多很多的路可以选择。但若你真的选择了一死了之，你要背叛的是，那么多爱着你的人。” 望晴轻轻一笑。 “我过去是看错了你呢？或者是，你只是作为自己的保护色，所以装成那样呢。你也会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 星彩摇了摇头。 “我不敢说自己没有作伪，但我从不隐藏自己的真心，并且，……我、我知道，不去争取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这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若说对影灯的看法，我也是很复杂，我如今是第五殿的神侍，你所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望晴似乎有一瞬的犹疑，但是很快，他就正色道。 “可惜。这不足以说服我。我……我已经做出的牺牲够多了。我并不欠谁的。已经够了。” 星彩睁大了眼：“望晴君！” “我不认为我亏欠了谁，即使是母亲，也是这样，我即便不活下去，也不亏欠谁。从懂事起，我就觉得如履薄冰。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它的到来反而让我觉得松了口气。” 不能怀有梦想，因为不知道何时就会被发觉。不希望伤害他人，所以只好用温柔来若即若离。即使他人知道了这只是面具而已，也不会太过奇怪吧？ 不过，也有怎么都会说“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的人。 望晴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多少感到了一丝犹豫。他沉默片刻后，将之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随后看向星彩。 “对不起。” 星彩一边摇头，一边好似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也只有痛苦的摇着头，泪水流出。 月光隐逸于云彩后面。并不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天空。云遮掩住月亮，此时才有黯淡的星之光彩能被少许看到。 “望晴。还有四天。” “我就会死。” “不、不对。望晴还能选择。” “嗯。然后，我已经选好了。即使邪使向我伸出手，我也不会回握。” 第102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2 可儿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 她大概知道自己被第五殿的人送到了医院，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蒙，一切都好像被笼罩在烟云中一般。不过，她清醒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毕竟作为协同使，她擅长的是对需要包扎的那类伤口的治疗，治愈术是快速止血、消除疼痛、加速恢复体力的魔法，也就是恢复躯体的魔法，对病毒造成的生病就是毫无效果。 而且，她自己也不想要清醒，想要逃入黑暗的蛋壳中。 黑暗的——温暖的——心灵的世界。 做了个梦。 那是遥远的过去，这是荒芜的世界，降临的风雅女神——她来自于一个悲凉、即将面临末路的地方，以奇迹完成了重生。漂流在世界的海洋中，实现了最大的奇迹，成为了所有人的母亲，成为了自由与精神的来源。 这是风雅女神的记忆。 可儿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模模糊糊中，做了许多许多的梦。 “该吃药了。” 是谁的声音……？已经搞不清楚了。苦涩的味道进入口中。本能的咽了下去。 可儿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如铅般沉重，脑袋微微疼痛、不愿工作。 “辛苦了。” 她听到了副殿主克里马科斯的声音。 “不，这是我的工作……” 听到了一直照顾自己的护士的声音。 看着可儿昏昏沉沉的样子，克里马科斯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向由自己推过来的镜月族皇忆雨，轻声道：“很遗憾，族皇陛下，可儿神侍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清醒。” “恐怕这几天也是醒不过来了吧。不过，这样说不定也好……也好。” 听到了轮椅被推走的声音。 治疗发热的药物中，有的会让人困倦，更一层是睡眠往往是最好的养病方式，有时，身体也会自行选择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所有人都轻轻的离开了沉眠的房间。透过重重帘幕，昏暗的光线照在可儿的面庞上。虽说半睡半醒，却丝毫没有安详和温柔。 做了个梦。 只看到了女神衣饰上的透明缎带。 “日安。吾之‘特例神侍’。瞧瞧，多么不成体统的样子呐，快快起来。” 睁不开眼。 “怎么？……也罢，陷入遥远的理想乡沉眠，也是脱离苦难和悲哀的路途。” 连呼吸都觉得急促，不，是无力。吸不进气来，缺氧感让人无法思考。 “但是，再不醒来的话。你就会永远的失去重要的东西了。” 明明自己也是知道的。好想睁开眼。可是，做不到。 “还有三天。” 感觉身体沉重，无法对其他地方发出命令来。 “嘛，等待亦是心焦，心焦亦是一趣。我所能够赐予的奇迹，若被死亡这个绝对的结果所阻碍，也是永远无法降临汝所期望之人之身的。” 光华流溢，缎带飘动，悠悠的离开视界。 迷幻中，梦境中，现实中，永远永远的沉入了黑暗的湖底。 在那一刹那，只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覆盖在了头额上。 做了个梦。 过了好久、做了好多的梦。 做了个梦——这一个，格外清晰，冬风的萧索和刺骨，仿佛是真的一样。 “来呀。” 风雅女神的透明缎带是淡淡绿色的，透过那风的色彩，看到了门扉。 铁的门扉显得冰冷无情，但意外的，在软绵绵的世界中，又那么的柔软，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的打开了。 “来呀。吾的特例神侍。” 看不到女神的相貌，可却无端的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是在谁的怀抱里。 潜意识般的跟着她，跌跌撞撞的走进了铁门。 这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许多被铁栅栏所隔开的小房间。满是灰尘，满是污物。 “来——来。” 突然地，女神停了下来。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庞，可是，可儿感到女神正注视着自己。 “可儿。” 嘴无法发出声音来，迷迷糊糊中，用力的点头回应，然而视线却毫无动弹，似乎点头的意志，传达不到身体里。 “这就是我给你的奇迹。超越了一切安宁的沉眠，打搅那不应醒来的梦。我给你，‘能来到这里’，的奇迹。你想用这个奇迹，编制出怎样的未来呢……没有绝对的芙蕾女神对你微笑，一切都只是可能而已。未来是无限的，但无限并不意味着每一种可能都能达到，向着一个方向所射去的线，也有无限的点哦。至少，死亡与生存的分界线，在有观测者的时候无法跨越……” 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然后，请用自己的理性，发现真实——就如你总要一遍一遍经历的那样。” 巨大的轰鸣和风的余韵中，女神的光华爆散开来。 可儿睁开了眼。 发觉自己被披上了一件厚实的白袍子，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站在……？ 冰冷的地面……？ 自己不是原本躺在医院的床上吗？ 这儿是哪儿？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拖着这样的身体？ 灰尘的味道刺鼻，可儿猛的咳嗽了几声，冰冷的气息和病房的诱人入眠的温暖不同，稍稍颤抖。感觉到身体仿佛是摇摇欲坠，十分的虚弱，一点力气也没有。好难受，好想睡，好想躺回床上……躺回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地方—— 然后、……抬起头。 所有的难过都不再重要了。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弱小的光芒。 “……可儿？……什么时候……？” 对方也仿佛是惊讶于“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的问话。 可儿向身后，本应该是自己来的方向、却毫无印象的那个地方，望去。 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走在这条道路上。 尘埃、灰尘扬起，让白色的服饰，被黑色沾染侵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意识到，这是女神给予的赐福之前，可儿只有以无法移动的双腿支撑着身子，呆然的望着在监牢之内，正在捧着一本《想象的共同体》读的望晴。 ***** “可儿神侍不见了？去找。是有人把她带走了，以她的身体，哪儿也去不了。” 听到去探视的文官的紧急通讯后，傅繁英淡漠的道，但从这份淡漠中，有着深深的不善之意。她带着白丝的头发，在冰冷的日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哦，发生什么了吗？” 在殿主的办公室里，还坐着另外的来客。 “……”殿主稍稍沉吟，思考是否应当全盘相告。 让第五殿的殿主，也需要考虑不告知所产生的后果的人并不多，而镜月的族皇，也算是其中一人。 “若是不方便告知……”忆雨族皇看着海蓝色的油画，微微一笑，但随即语带机锋的半笑道，“让我猜猜。莫不是，可儿神侍不见了？” 傅繁英深深的看了忆雨一眼，随即点头道，“族皇耳聪目明。” “呵，只是稍微推理罢了……莫非殿主以为是我做的？”忆雨双手扶着轮椅的两个把手，目光灼灼，气质凛然，“可惜，不是。” 难以言说的紧张空气，蔓延在空气里。 傅繁英先开口了：“当然，若是族皇想要带走的话，早就能够了。只不过是今天族皇说话都这样锋芒毕露，让老身惶恐罢了。” 忆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笑着，但反而如画中人般，给人虚幻的感觉。 傅繁英的口气却是先软了下来。她站了起来，在房间踱步。 “忆雨族皇。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关于这次的事情，第五殿有事情要向您确认。” “是。……静听您言。” 忆雨的眼中，比起严厉，更多了几丝哀伤的冰冷。 仿佛大海深处不为人见的汹涌，只有以海之歌的哀伤传达给人一般。 ***** 长长的、长长的阴暗的走廊。 像是张开大口的蟒蛇，吞没了一切光芒和希冀。 在这不详阴湿的通路尽头，是第五殿关押罪人的牢狱，岩炼之殿。 如同隔开光明和黑暗的守路神，粗壮的铁栏杆给罪孽和纯洁划下了分界线。 然后、……站在罪的一方的是…… 艾望晴。 “请离开吧。我再说一遍，是我杀的。艾莉·诺馨、迪斯·瑞文哲还有雾雪国的人们，都是我害死的。” 毫无犹豫，带着轻蔑，他开口驱逐着来客。那是—— 站在，洁净之岸的那位特例神侍、可儿。 “不是的。……明明，不是的啊。” 风的嗡嗡声传来，冬的使者，如此的刺骨冰冷。 “是我、杀的。” 艾望晴就挺立在铁的帷幕的后面。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可儿。和克里马科斯对话时的惆怅，和云星彩对话时的温和，都被寒风削去。若眼神可如凶器，那么冰之剑必是贯穿了可儿的胸膛吧。 “不是的……！” 可儿只感觉，腿脚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脑子也还是晕乎乎的，因此听到望晴的第一句话后，本能的反驳起来。但……这是过于软弱的、毫无理性的反驳，混杂着委屈和泪的音色，只有不停的重复。 “…………” “…………” 或许是意识到了，双方说的都毫无意义吧。 第103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3 片刻后，望晴转过身来，他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棕色的双目看向可儿身上穿着、明显有些大的披风，和之下被遮盖起来的、看起来像是病号服的衣装。 摇曳的、微弱的灯光，只来自于望晴书桌上的老式台灯。 “真是服了你了。首先，可儿，你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 望晴心中犹疑，从之前云星彩等人的探望中，他大约知道了可儿因为生病而被送去了医院诊治。 看着她在白色的袍子的衬托下，依旧显得苍白的面孔。她喘息的很厉害，好似真的发烧了一样，眼底有着清晰的疲惫。某种心痛和不详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这种毫无预兆的出现，简直如同幽灵一般。 可儿自己也有些疑惑。 她努力地收集着像碎片一样的记忆，最终，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也许是……女神送我来的。我最后的记忆，只有好像被女神说了什么……” 可儿低下了头，声音失去方才的力气，大口的喘着气，却觉得冰冷的空气让人嗓子发痛。 “是吗？——你的身体怎么样？” “身体？”可儿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然后马上明白，颇显虚弱的一笑，“好像是发烧了，没事的。”然后似乎是没力气一般的靠在对面的铁栅栏上。栏杆发出了轰啦轰啦的声音。 沉默再次降临。 片刻后，望晴看向她：“那么，有什么事情？请快点说。这边不允许随意探视，被发现了很麻烦。” 已经是，深深的牵连她了……得赶紧让她回去，打消她的念头才是。尤其是，在第五殿的人找来之前。 用了相当强硬的口气。望晴退了一步，淡然的说道。 “（有什么事情……？）” 这一句话，让可儿心之迷雾被吹散开来。仿佛突然清醒了一样，许许多多的画面涌入脑海。 在病痛中，她所祈求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 “我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你全都知道哦。又或者，你想要问我具体怎么做的吗？” “我知道。望晴是被陷害的。” “请不要再继续方才无意义的争论了。你信你的。我做过我做过的。你被我骗了……抱歉，可儿神侍，我没有被其他人陷害。” “——他们拿艾莉的名字代替你的，咳、咳……这也不是陷害吗！……咳、咳……” 可儿猛烈的咳嗽起来。太过于激动，使得嗓子痉挛起来。 望晴平静的看着她，甚至没有在她说出艾莉名字的时候有什么神色变化，他毫无犹豫的说道。 “艾莉的名字？不好意思，可儿神侍，但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他的眼睛中看不出一丝动摇。但正是这种毫无动摇的神态，显得不自然的很。 只是，可儿从他决然的语气中明白了，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真实的。 “为什么……？” 望晴有些不忍，他看向别处。 “为什么不告诉我……？迪斯的事情，我很清楚不是你做的……若是，真的是你做的话……咳、现在就……现在就把光族的特例魔法，演示给我看……告诉我，迪斯死的时候，是背对你的，还是正对你的……希丝皇女的聚会，为什么会被袭击……？……还有、雾雪……咳咳咳……哈啊……” 望晴没有动。 也没有回应，任何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是可儿反反复复思考后，想要问出真正的真实的引言。若是，真的是他做的，他理应能毫无犹豫的回答出来。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简直就像，无言的陈述着，要将一切埋入心中，带到火的坟墓里去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 偶尔的咳嗽，让本就因药物变得失去活力的身体微微颤抖，这份颤动，仿佛要化作泪水从眼中涌出。 “明明……我相信的……！我相信你没有！” “可儿。”望晴的声音，异样的冷静，“退一万步讲，即使我没有做，又如何呢？” “……什、……” “即使我是被陷害的，又如何呢？你这样，既无法帮我，还会让自己也被杀，明白吗？” 可儿稍显惊异的面色，很快如潮水退去。 “……所以……你不能告诉我……？” “蒙你理解，实为大幸。但是，请你相信，我的确杀了他们。” “因为这样会让我好过些？” “不对。”艾望晴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看着那烫金的封面，“因为这样，你才能在第五殿生存。” 这个“生存”，究竟是说适应第五殿的荣耀和背后的污浊呢，还是如字面所言的，生命之可能呢。望晴只是，随手抚摸着书的封面。 可儿，也感到了，自己凭着一腔热情，是看不到这件事背后诸多的暗流的。望晴是站在，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罪的世界。同时也是，光的世界。 是光和暗混合的，迷蒙而华彩的世界。 ……明白望晴所说的含义，即使探查到他的真实，无非是又多知道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能体会到的，只有苦涩。或许反而什么也不知道，在不和谐的证据里存留一丝他是无辜的念想，才是最合适的距离。 但是，……可儿想要的，并不是那样。即使知道了所谓真相，可儿的最后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从某种角度来说，可儿不是想要知道“真实”，因为只有符合她的希望的真相，她才能相信吧。 “那么怎样，望晴才能生存下去呢？” 望晴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神色清明而平和。 可儿愣了半响，才犹豫着、哑着声音地说出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的话语。 “无论无辜与否，……你都……不打算活下来吗……” 望晴并没有点头，但他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是的。” 可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 “又是一个‘为什么’。我没有回答你的疑问的义务哟。”虽然是微微笑着说的，可是这句温和的话语，却好似是巨大壁障，伫立于二人之间。 “……但、……” 望晴再次，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然后仿佛是不想再和她说话一样的，坐了下来，翻开了刚才看的书。 可儿也，感到了身体的力量，源源不断流逝着。 这是……奇迹的……界限吗？ 看到了，不存在奇迹的未来，看到了，火焰和毁灭的未来。这个未来，无可动摇。 什么样的话语、才能传达呢。 什么样的话语，才能将自己的“心”传达呢。 无尽的绝望，在冰冷的雪之碎片中，蔓延开来。 “你真的想要知道真实吗？” 从脑海里直接传来这个声音——风雅女神的声音。 可儿几乎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来的难受，嗓子像是灼烧般，被扯痛，她只能在自己心中默念着回应。 ——我想知道。 “是吗……？即使会受伤也在所不惜？” 无数的淡绿色缎带层层叠叠，褶皱、平铺、飘扬、散落。风雅女神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可儿君，从无知变为知道是可能的，从知道变为不知道却是做不到的。一旦知道，也许你会无法回到原本的初心。” ——我想要知道。 “是吗？虽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随便选的特例神侍，可我不讨厌你这样的孩子呢。但是，奇迹，是有界限的，这个世界存在着它的规则。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无法做到‘做不到’的事情。死人无法复生，流逝的时间无法挽回。” ——这个，做不到吗？ “或者说，我不会去这么做。我不会直接告诉你本就无法知道的真实，你被告知真相的可能性是零。从零中生出一来，可不符合我的美学。” ——但是，若是如此，您是不会现身的吧。 “呵呵——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只会，让你用双眼重新审视你所经历过的事情。如果你有一双能够捕捉到真实的双眼的话，就不会错过它。” 就如此言。 一瞬间，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如同繁星沸腾一般，画面曲转，声音入耳。 白的光芒在眼前扩大。 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话语，自行的组合起来。 “我会给予你回忆的权利。但是，我不能给你敏锐的双眼——或者说，从你出生的最初，你就已经拥有这样敏锐的潜能，我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让之成为现实。” 风雅女神轻声道。 “那么，就从相遇开始吧。” 第104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4 从相遇开始。 白色的光芒逐渐变暗、变得参差不齐、变成了带着笔迹的纸张——变成了可儿拿在手上的简历。简历在空中乘风左右划了两下，掉到了地上。 【“啊，不好意思。”望晴马上从地上拿了起来简历，拍掉了上面的灰尘，递给了可儿，只是瞟到简历的内容的时候，望晴愣了一下，带着少许疑问和讶异的看向可儿。 可儿注意到望晴的表情，接过了简历，略微尴尬：“我的成绩……有些偏科。” “没有。别介意。我只是有点惊讶……”】 可儿如今想来，望晴之所以会惊讶，根本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成绩偏科，恐怕是他看到了简历中的第一句话，希望为混血儿争取利益那句。 【紧接着，可儿被老师拒绝，没有赶上截止日期，在校门口黯然神伤。 再次遇到了回到学校的望晴。 望晴一时没有再说话，他靠在了墙边，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但我看见你的简历里写了‘要为混血儿谋取福利’，是不是？”】 这就是他的动机。但是，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为混血儿的事情呢？可儿过去也疑惑过，但并没有深想，毕竟希望帮助穷困的混血儿的志愿者也时常有。而现在，他本人对此的解释是，他有一个影灯的父亲。这是一个可儿不愿相信的解释。 【被他所安慰，心情逐渐恢复了正常。 “刚才，你说不要参选神侍，是真的吗。” 望晴抬起头来，他并没有被打断的不悦，而是稍微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但是你的实力这么强……又是近水楼台，为什么呢？” “呵。谢谢你的评价。……但是…………”】 但是，将可儿的简历交给第五殿之后，望晴本人却也同意了参加神侍选拔。 最初，望晴并不想要当神侍。但是，为什么呢？或者反过来说，为什么他会来当神侍呢？ 可儿认真的思考着，风雅女神给她出示这段记忆的原因。 从前后的因果来看，或者说，从风雅女神刻意出示这段记忆的前后因果来看，似乎是可儿自己来当神侍的决定，影响了望晴，如果可儿不想拯救混血儿，望晴也就不会去第五殿当神侍。 如果以这个假设为前提，可以推理出的结果是：望晴来第五殿，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混血儿，并且，望晴对帮助混血儿有着极高的兴趣，但他不愿意自己牵头去做帮助混血儿的事情，是可儿要做这件事触动了他。 为什么望晴愿意帮助混血儿，却又如此小心翼翼呢。如果他不是影灯的帮手，他为何有这样的动机呢？ 可儿自己，是因为和混血儿一起长大。 但望晴并没有生活在旧城区！ 有一种可能是，正如他自己爆料的，望晴的父亲确实是影灯的人，他不愿意来第五殿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但他想要以另外一种方式继承父亲的遗志，因此才被可儿的话语所触动。 ——但这正是可儿不要相信的答案。 白光流转，风雅女神的声音再次传来。 “再次，是他对自己的未来的预言。” 白色的光芒变成了雪地，那是如地狱一般寒冷、残酷，令人不愿意回想的结界。 在已经能再次看到一片白茫的时候，可儿说道。 【“其实，是有人说，你是要成为留殿神侍，所以才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 望晴用不带起伏的声音在她背后说道。 “某种意义上，也没有说错。我或许会成为神侍，所以不能和她们交往。同时，我也无法侍奉神至老，所以……都不行。希望这样的借口不会伤害到谁，不过那一定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这句话……不能侍奉神至老这句话，简直就是预言了他今天的死刑一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能成为留殿神侍的话，而是一方面会成为神侍，另一方面又不能侍奉神到老，那么不就是英年早逝？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预感？或者说，为什么他对前路这样的不安？ 并且，这句话否定了可儿的第一个推理。如果望晴真的是希望以另外的方式继承影灯父亲的遗志，他理应是希望成为留殿神侍的。但他却如此的动摇。 然而，就此，就结束了。 与望晴之间能成为线索的回忆，就此结束。可儿也曾反复思索过，却没有办法提出更好的解释。反而是“望晴是杀害迪斯的犯人”的假说，能够解释他的反复动摇。 ——可儿不相信。 风雅女神的笑声传来。 “呵呵。想必这些你都清楚，接下来的，可要好好看到哦。还·有·一·人。” 片刻间，可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雨在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那是可儿刚刚进入第五殿时候发生的事情。 【雨沉默了片刻，看向窗外，最终她淡淡的道：“可儿候补，也许我的话会让你感到不快。但给你一个忠告。请远离艾望晴此人，不然，最后受伤害的会是你自己，各种意义上。” “这是我的忠告。温和永远只是面具而已。我赞赏你的梦想。他不是你应该接近的人。而且，他也不应该接近你，或者说，你有一天会明白，他也不会愿意真正与你走近。” “我言尽于此。也许你还需要一点时间理解我的话，但是你最后会明白的。……我比你要更了解真正的他。”】 啊！ 还有一人，雨神侍也曾经预言到了今天的事情。她预言到了望晴最后会伤害众人。 可儿思索着和雨的回忆，想要从中找到一点点可能的答案。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或许雨作为镜月的族皇，早就知道望晴和影灯的联系，听说艾玫晓副殿主原本和镜月的前任族皇有些交情……因此，她早就知道望晴就是帮凶？ 不。绝对不是这样。绝对不相信这点。 如果不相信望晴是影灯的帮凶。那么事情就非常奇怪了。如果不是因为望晴和影灯有联系，被人察觉，那么为什么雨对望晴的未来能下定论？ 之前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可儿还没有仔细想过，但雨的真正身份如果是镜月的族皇，很多原本不奇怪的事情变得奇怪了。 原本的，雨的身份是普通的贵族，和望晴有私交也并非难以想象，但实际上雨是镜月的族皇。望晴即使作为艾玫晓的儿子，也理应不会和一国族皇这么熟稔。 “呵呵，看起来是渐入佳境了？从忆雨身上找突破点是正确的。可儿，还记得望晴是怎么叙述自己和她的关系的吗？” 可儿这次几乎是自己回忆起了这段经历，那是进入第五殿第一天晚饭前发生的事。 她和望晴并排坐在沙发上，问出了她如今想要问的东西。 【“说来，那个，你和雨候补的关系很好？她却好像不是风雅学院的人。” “是的。”望晴缓缓道，“也没什么。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一次。不过，再联系上也是最近的事情了。我算是通过皇女认识的她，她和希丝皇女是亲戚，你知道的，暗族皇室的联姻很多。”】 很久以前，见过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镜月的族皇，在很久以前，见过一次？ 可儿只觉得心跳都快要造成耳鸣般。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好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却也触碰不到。 “呵呵，我给你一个解吧。”风雅女神轻声说道，仿佛蛊惑一般，声线轻盈，“艾望晴和忆雨·镜月是恋人，他是为了光族和暗族的结合而想要为混血儿争取利益的。他不能呆在第五殿，是因为他想要和镜月族皇结婚，这个如何？” 不对。 “为什么不对？” 因为，他对我说出过，会一直帮助我，一直在我身边的。他并不想要去镜月。 而且，女神您也不会直接告诉我真相。 “呵呵。好吧。就当我为你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好了。因为你是这么的相信他，我再赠你一言，‘艾望晴到目前为止没有过恋人’。呵，明白吗？……若你真的想说服他，这句话到最后为止，也有意义呦。然后，接下来……倒数第二个回忆。” 令可儿意外的，出现的是希丝皇女，她正准备着参加镜月族皇成年时的亲政礼。 【“不管如何，好好放松放松，虽然是亲政礼，其实就是大一号的生日派对。”】 接着出现的是丁冬，她和可儿正在就生日说着话。 【“那个，明年不是更好吗？我明年就要成年礼啦，那时候受到这样的礼物不是更让人期待？” 丁冬同意了。她眨着眼睛，“哦，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望晴和你是一天生日。” “不是一天。他比我大一年。”可儿笑着纠正着。】 可儿发觉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是…… ——望晴和忆雨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是这样哟。那么，最后了哟。我将给你看一个最后的记忆。这是个你能看到的、然而却被你忘却的琐碎记忆，但它却是决定性的记忆。这是，最后的奇迹。然后，请自行找出答案。它就潜藏在无数星光的上面，仰望它，你也能发现脚边的真理。” 第105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5 然后，这个最后的、决定性的回忆是——可儿最熟悉的孤儿院的回忆。 在斩雷第一次成功攻略结界后的那天，她和斩雷一起回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那破旧中带着温馨的空气迎面扑来。 【雨转过头来，对着站在她身后的望晴说道，“想来我也有这样招人喜爱的时候吧，当年，是不是？呵，简直就如看到自己小时候似的。……乖孩子，你可要好好长大，获得幸福哦。” 望晴耸了耸肩：“我怎么可能记得。不过，孟儿这半年长得可快了。”】 可儿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虽然当初并没有发觉，但如今，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发现了其中的违和感。 望晴所说的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而是“我怎么可能记得”。 他似乎并不是不知道忆雨婴儿时期的样貌。 他只是“不记得”。 这就好像是在说，从婴儿时期，两人就在一起了般。两人的头一次碰面，竟然能够早到在那个时期一般。 “（这就是说——）” 她想起了在镜月宴会上获得的信息。在私生活上，风忆族皇是个极为糜乱的人，不仅娶妻很晚，而且和许多女人都有过暧昧的传闻。 她想起了雨是私生女，而生下雨的侍女却难产而亡。 她想起了艾玫晓副殿主和镜月的前族皇有很深的交情，她参与了调停镜月与普帝国的冲突的事情…… 她想起了忆雨的弓是冰蓝色的，而望晴在用弓的时候也是用的冰蓝色的弓…… 有一种可能…… ——有一种能解释全部，全部的全部的可能。 答案，涌入喉头。可儿却无法发出音节表达。 可儿片刻后，缓缓、轻轻的说道。 “甘霖遍降，黎明花香。雨梦初醒，忆恋芬芳。曾若别离，晴日彷徨。却未曾想，望守迷茫。” 这是那首耳熟能详的圣歌，同时出现了艾玫晓副殿主的爱称霖儿，忆雨、望晴的名字的诗歌。 风雅女神轻轻笑了。 “看起来，你已经找到了。” “我无法相信——” 这个答案，太过超越常理。 “但是，你已经找到了。请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 可儿深深的吸了口气后，仿佛战败般，颤抖的握住了双手。 “望晴君——他、……他——” 她停顿片刻，深深吸着气息。 然后吐出仿佛要将体内热度散去的叹息。 “……或许是忆雨的兄弟。” 可儿看向女神。 而风雅女神，轻轻笑着。 “是真的吗？…………不…………不是这样的吧……？” 可儿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的请求之意。 风雅女神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却轻轻的说道。 “望晴、忆雨。起名的时候，也未免太不谨慎了。……不过，对于镜月的族皇，实则是想要用这个名字来叙述对‘霖儿’的念念不忘，毕竟霖就是雨呢。而把弟弟叫做望晴，大约是艾玫晓自己胡思乱想联想到那首圣歌而做的处理吧。不过，与‘忘情’同音，倒是搞不懂她是想斩断过去，还是乐对未来了……真是难言的复杂心念。” 非常平淡的陈述着事实。 这已经超越了肯定。单纯的肯定，还可以质疑。然而女神却是淡淡的补充着故事的细节。理性所不能到达之处。 “居然……是、……真的……？” 风雅女神微微点了点头，嘴边似乎有些上翘的笑意。 “二十年前，艾玫晓遇到了镜月的族皇。对方强硬的追求她……虽然彼此互相吸引，可是她无法跨越心中的障碍。光族和暗族，虽然并非不可，可是毕竟在你们之中，还是传播了焰影神的教义——我虽然很反对那位掌管黑暗和混沌的神明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在艾玫晓心里，这想必让结合变得不再神圣了。然后，她所找到的妥协点是，以自己的屈服，换取了当时镜月扣押的光族私自越境者的归国……因着是为光族所‘牺牲’，她接受了双方的相爱。” 镜月是建立在暗族新占领的原属普帝国领土的土地上的，不足百年的国家。 虽然成立时，以三年为限驱逐过普帝国的原住民。可是，隐居山林不愿离开故土的人，也有些；被驱赶出境而偷偷返回者，亦有之。当时镜月的政策强硬，发现者一概监禁不放。 从上任族皇风忆开始，才变为了遣返这样柔性的政策。并且同年还释放了被关押的仍然活着的光族，遣他们到普帝国。 ……这是艾玫晓作为光暗调和者、第五殿的神侍，所达成的最大的功绩。 这件功劳即使今天也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 “说是真心相爱，也或许是的哟？至少对于艾玫晓这一边来说是这样。……可是一定要让自己的爱和大义扯上关系，如此扭曲的爱恨，或许是那位艾玫晓女士最终以悲剧结束了恋情的原因吧？呵，也是很可悲的人呢。” 不知为何，风雅女神的语气中含着几分真挚的悲哀。微微感叹着。 “然后，本想以对方的娶妻为结束的扭曲关系，却以意外的孕育生命，成为了新的开始。” “……是、……双子……？” 风雅女神用淡雅的目光望着可儿。 迷蒙中仿佛心界光影交错，日如圆盘，月上枝桠，寒冷的风抚上可儿的面颊。心中的震惊之意一分一分冷却下去。 “（等等，但是，即便是如此，……这又和望晴“今日”的危难有什么关系呢？）” “恩？” “抱歉，女神……我不明白，即使这是真的。不，我不愿相信……他也是混血儿，但听起来比他是影灯的后裔……或许稍微好一些。不管如何，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望晴是混血儿这个猜测，本来就是可能性之一。 说实在话，他是混血儿，才更有动机帮助影灯才对。 即使明确了他的父亲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望晴的父亲是族皇，如果他和忆雨是亲姐弟的话……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女神淡然的看着可儿。 仿佛叙说着：她所能够帮助的，就到这里了。知道这个情报，就足以推测出真实。 风雅轻轻一笑，仿佛是能毁灭一切、创造一切的神之容颜。 接着，一切就归于平静。 女神的幻影缓缓的湮灭于视界里，冬日空气的触感、那份冰冷，从手指末梢向上侵袭。 ***** 调整着呼吸，周围的景色变得单调，尘埃弥漫，冰冷迷漫。眼前只有不粗但亦不细的铁之林，隔开两个世界。 不过一瞬，时间的流逝……不过一瞬。 望晴看着她，目光晦涩闪烁。 “……方才……你有说什么……？” 这句话，在温和的土壤下埋藏着疑惑的种子。 “…………啊！” 可儿的理智和现实感，由寒冷所刺激，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沉浸在这个新的情报，所能够推理出的诸多新的答案面前。身子微微颤抖，嘴唇抿着，在颇长的时间里，继续着一言不发。 望晴在足以称作“久久”的时间里看着她的面孔。 可儿紧紧的握住自己的中继器。但又慢慢放开。 忽而、她如石子落水般，清脆的开口。 “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真实。……望晴的确，不是无辜的吧。” 艾望晴严肃的看着她。 “你是因为想要成为‘光族人’，所以才认罪的吧。” 可儿一鼓作气的说完，却并没有听见除了风之音以外的，任何回复。 抬起头来。 以为望晴定会吃惊而睁大眼瞳，或者急于反驳而气急败坏。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非常平静的看着可儿。 ……然后，……将书本合上，放在一边。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成为’光族人。” “因为望晴不是光族人。你是光暗混血的孩子。” 空气冰冷刺骨。铁栏杆更是，寒入骨髓。但是可儿紧紧的反握着其中一根。 “……的确，若我是混血的孩子，就有帮助影灯的理由。很好的想法。但若是如此，我根本就没有帮助影灯——杀了迪斯的是光族人。若我是混血，早可以脱离死罪，又何必承认？” “望晴认罪，并不是因为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但是望晴的确‘有罪’，这也没错，你所触犯的，是别的律例，是混血儿不得为神侍这一条！可是你不能承认后者，所以被第五殿逼迫，承认了前者。对吗？” “奇怪的逻辑呢，若是承认后者，顶多是被驱逐出第五殿而已。承认前者，却要以死来偿命。……第五殿又有什么可以逼迫我的？” 望晴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神色清朗。 可儿深深的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小窗。那里，有着冬日也依旧能播撒温暖的日光。 “有的，镜月的安危……望晴嫡亲皇姐的名誉。” 余光里，看到望晴的瞳孔深处，第一次出现了惊异和动摇的闪烁。 第106章 晴与雨之歌 殿主办公室里，仍然如往日一般光线充足。但平时也会随同一起办公的文官与侍从们的身影此时都消失不见。 只有殿主和雨神侍，分别坐在相对的两个沙发上。 身前摆着茶点，但两人都没有用。 “亲政的日子颇是劳累吧？” 殿主用温和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族皇，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徘徊片刻，叹了口气。背对着沙发，迎着落地窗，她苍老的面庞隐逸在冬日的阳光里。 “还算可以。从三四年前就开始过渡，况且。即使不需要我亦能日常运作，才是国政平稳的表现。……并不如殿主您事必躬亲的辛劳。” 光影城是城邦，作为独立的国家实体，称得上小国寡民，管理起来并不困难，总的来说，是第五殿包揽管理事务，有一套严密而简洁的行政体系，只有属于殿主管理的行政团体……对于完全非继承制、以贤择人的殿主来说，其肩上背负的，并不仅仅是击败魔物的职责。 镜月却是完全相反，族皇的产生是纯粹血缘继承的。而宰相府权力颇大，自我运作的能力很强，忆雨年幼之时，也能平稳的运作，或许比起族皇一人决策，是人民之幸，制度之优。但是，反过来说，也是对族皇权力的威胁。 的确，作为神赐宝具传承的家族，不会被废黜。 但是作为族皇的个人并非如此，虽然镜月皇室人丁稀落，但阳亲王还在四等亲以内，许姓镜月；若是情况有变，很难说风露那边的风舞皇姑和她的子嗣不会有所行动，忆雨的表亲也属四等亲，自然也是有继承的可能；还有自己的父皇未必没有的其他私生儿女，或许已经蠢蠢欲动。 自然，若是平静无波，以上人等都已经没有机会和理由在族皇之位上动摇绝对正统的继承者忆雨。 但是，一旦忆雨族皇是混血儿，这样的事情曝光，那么忆雨族皇就不再比上述的任何人更正统。这一点，殿主和族皇本人，都清楚于心。 “镜月自从风忆族皇之后，已是承平三十年了。比起光影城事故频发，我也不得享享清福，自然是镜月族皇有福气。” 傅繁英的口气很是平稳，带着老人特有的沧桑感，柔和的说道。纹路满布的手，扶在了冰冷坚硬的玻璃上。 但是，这份和平富庶，定是碍了许多人的眼，或者激起了许多人的贪欲。 忆雨坐在自己的轮椅上，像是玻璃般透明清澈的材质，好似淡淡蓝光萦绕。 傅繁英没有转过身来，遥望着远处光影城的繁忙道路，不知那算不上宽大的巷子是否能容纳如此多的*。 “……殿主，我很感激您这么诚恳的相告，但同时，我也为此感到一丝忧虑。如此处理，第五殿想要什么？我想，您并非是希望和镜月交恶，对吗。” 的确，若是第五殿发现了这个秘密，实则有更多更好的处理方式。 譬如，卖镜月族皇一个人情，让艾望晴继续隐藏在第五殿里，厚待他和他的母亲，以此来换取镜月族皇在其他事情上的帮助……虽然有违黑暗神的教义，但只要不被第三者知晓，还是利大于弊的。 黑暗神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否则，忆雨自己就不可能在族皇的位置上平稳的坐上将近十年。 如果，第五殿没有也同时被威胁的话……他们更好的处理是将此事隐瞒。 这也就是意味着，有什么在威胁着第五殿的决定。 “也有所耳闻，是普帝国？” 忆雨将目光从殿主的背影上转回，看着手边氤氲冒气的茶水。迷蒙上升，仿佛是最大的谜团。就这样盯着它，好似如此，就可忘却世间烦恼，与之同登天际一般。 “唉……”殿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良久没有说话。 “普帝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说的是艾望晴有问题的事情，蒙您明鉴。不过，如果说的是其他事情，也算不得知道。”殿主摆弄着桌子上印飞燕草金玟的黑色钢笔，黑的光辉左右闪烁，“前几日，吴蛟副殿主和我通话，说他在调查影灯埋伏在第五殿的内奸的过程中，和普帝国的人员有所接触……那些人正在调查艾望晴。” 忆雨点了点头。 “普帝国，已经在怀疑艾望晴是混血儿这件事。然而究竟普帝国的人知道了多少，是否联想到他和族皇的关系，我亦不得而知。不过，罗永松帝皇曾经在这之后与我通话。” 傅繁英半真半假的说道，却不愿直视忆雨族皇的目光。 她很清楚，普帝国在这件事上并不仅仅是扮演了提醒的角色。罗永松更是直接勒令吴蛟与自己通话传达的。但若是实话以告，其中太多关节，自己和光族的牵扯……都不能让暗族的族皇知晓。 “帝皇说，普帝国的人查到了艾望晴很可能就是影灯的奸细，他很可能是混血儿，并且……择日就会让人带诉状证据来。还说，以前艾玫晓和暗族多有往来，其中必有问题。她可能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殿主闭上了眼睛，“我自是不愿相信的，但是招来艾副殿主一追问，竟是……才知晓事态严重，虽然普帝国猜错了方向，可是望晴是混血这点却正中靶心。既然并非空穴来风，若是真的让普帝国查下去，且不说望晴本人，整个暗族……包括族皇您本人，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您也应当清楚。” “呵。自然。之后呢？”忆雨稍带自嘲的说着。 “我想，之后的事情您已经听望晴那孩子说了。”殿主回应了忆雨灼然的目光，“是那孩子，自己出的主意。……唉……” 这个“陷害”，本就是，艾望晴自己提出来的。 通过“杀了”迪斯，他成为了光族。 虽然，将影灯的其他的事情也加到他身上，作为换取艾玫晓平安的条件，是第五殿的意思。但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陷害。第五殿，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从一开始，陷害望晴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么说，第五殿是真的打算让他死了。” 忆雨的语气意外的平静。 “难道族皇不是这样打算的吗……？”傅繁英虽然老迈但仍旧有力的双手翻动了眼前的日历，“还有三天，能证明族皇是混血儿的最后证据，也会消失了。” “………”忆雨望着壁画，没有回答。忽而，她轻盈的笑了，目光恢复了平静，将手放在轮椅的支臂上，“我明白了。不过，若想要镜月领情，第五殿就得永远保存这个秘密。” 办公室内的空气，显得过于闷热。光和影，仿佛群魔乱舞。 “第五殿自然是不愿意这件有关第五殿副殿主的不光彩事情公之于众。”傅繁英也微微一笑，给人安心和慈祥的感觉，但一双利目却神采不减，“虽然看普帝国对第五殿这样给出了解释之后的反应……他们应当是没有想到望晴本人是镜月皇族。因为，普帝国对要处死望晴并没有异议，他们头一个是要我们将艾玫晓的副殿主之位撤销给姜礼，不过，我没有同意。看来他们是丝毫没有想到镜月身上去，否则，他们会全力阻止第五殿杀了那孩子的，因为他是证明族皇是混血儿的人证。可是若是将来……还望族皇小心为上。” 傅繁英将日历翻回正常的日期，用手在上面敲了敲。 “我明白的。”忆雨很快道，“不过，真是没想到，第五殿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了普帝国利用的对象。……您还被蒙在鼓里。” 她抬起头来，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 傅繁英稍稍一愣，以此时的气氛，镜月族皇应当不会讽刺挖苦，反而是应当想要给第五殿同样一个人情才对。 发觉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姜礼神官一直有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看着，况且他虽然是普帝国的人，这样毁坏第五殿根基和自己前途的事情，也是断断不会做的。” “的确，言之有理。可调查艾望晴，察觉到吴蛟副殿主的动向和影灯的种种，普帝国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简直就像是如我一般，就在第五殿里当神侍似的。”忆雨玩弄着自己发丝的末梢，“只是，好像还没有和殿主您说一声呢？” 镜月族皇年幼而缺少在结界中战斗的经验，又没有上任族皇教导，镜月送她来第五殿，是为了让她学习守护人民的方法。伪造的身份也是第五殿帮忙制造的。 但是——若有其他人，也像忆雨一样呢？ 而且。或许是没有经过允许的、隐藏在暗处的。 “您所言的简直就像影灯的密探……有趣。” 忆雨喝了口茶，悠悠的道：“说来，不知道璞队是因为什么而取名的。” 突兀的一句话。没有等待殿主回答，她就继续说道：“是来自诗，理其璞而得宝，破其玖而知真。璞倒是好东西，蕴玉而藏拙，玖却是看似美玉，实则只是普通的石头……贵族家庭会用这样的名字，也算是有趣，好似在戏谑自己的名字也不过是假的一般。” 这已经是足够明显的提示。 但忆雨又很快微笑道：“说来，上次见她还是年幼之时，我都快要忘记深藏闺阁的她的音容了，她倒是记得我。” 忆雨放下了手中的茶盅。 傅繁英目光中，露出了颇带狠戾的闪烁之光，然则不过一瞬，她就平静下来。 “听您此言，确实令人惊讶。” “真是荣幸。其实比起艾望晴，倒是她更可能心怀鬼胎，不是么？”忆雨也凛然的回视着傅繁英，“若殿主肯听我一句，从我个人来讲，倒是很怀疑，是普帝国私下和影灯勾结，而不是艾玫晓副殿主，或者其他人。” 忆雨嘴边的讽刺笑意，如针刺入了第五殿殿主的心般，让傅繁英双目微张。 第107章 晴与雨之歌2 呼啸着的暗影，覆盖了一切。 可儿深深的呼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越发迷蒙。但她还是努力将最后的言语说出口。 “以上所言、即是你的想法……如果……我有说错什么的话……咳、咳……咳……望晴能反驳的吧？” 望晴微微一笑。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双眼看向可儿，只是将双目定焦在地面上。 有些湿冷的地面，反射着台灯暗橙的光辉。 “……呵……” 好似是如春日新生的嫩草破土而出时，带来了一丝生机和新奇。 仿佛是释然般达观的微笑，随着艾望晴闭上了眼睛，逐渐浮现在少年的面庞上。 “啊啊。真是无言以对。” 只是一刹那的软弱之言，在下一次睁开眼眸之时，就消散不见。艾望晴将被风吹到眼前的棕色短发拨开，如同往常一样，温和、却带着令人无法质疑的气势开口。 “但是，我说啊，可儿……你真的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你所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明白了吗？” 可儿将自己的身体，稍稍缩进披风里。纯白色的披风，好似圣洁，却也有种淡淡的悲哀，仿佛是送葬的色泽。若望晴是光族，自是如此。但他也是暗族，白色，就有着不同的、更加温柔的含义。 然后瑟缩的她，看到了艾望晴眼中的……与方才不同的什么。 非常晶莹的、细小柔和的感情。 “……抱歉。” 不由自主的，可儿道歉了。 “怎么？” “这个事实，望晴本来是想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的。却被我，轻易的否定了这个的意义。” 望晴稍稍惊讶，他似乎是真的感到了开心般的，不由得笑了出来：“说来也是呢，哈哈！被你轻而易举的猜中了。可是，你说的确实就是‘真实’。而我是想要将之隐逸到遥远黑暗中的罪人。你是正义的一方。……你谁也没有伤害。” “不对……的吧。” 望晴的眼睛，诉说着这样的感情。 然后。可儿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仿佛随着呼吸扩大了。没有受伤的话，绝对是骗人的。 “我不想要……” 她停顿了片刻。 “我不想要、……这样的真实。” 望晴看着眼前的微弱灯火。比起外面的阳光，它实在是太过微弱，可是因为近在眼前，所以能够感到一分温存。他轻轻问道。 “那么、你原本是想要怎样的真实呢。” 无数的念头旋转，只觉得时间过于漫长，可儿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咳、原本……不在乎的，真实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我相信你不是坏人，这就足够了……我只是希望——我只是想要找到一种可能，找到一种真实，能够……” 真正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才觉得心中一酸。 看着望晴的胸前，依旧别着的飞燕草的胸针。奇妙的命运，奇妙的事件，在第五殿半年多的点点滴滴。都仿佛凝结在飞燕草紫色花瓣的尖端。 不想要，这一切，成为永远的回忆。 不想要，有一天，只有在对着虚无悄声相告时，才能感受到对方的话语。 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的。 “我只是想要找到一种真实，能够让你……活下来……” 明明是想要喊出声的激烈语气，却最终，停在了压抑里。 可儿，不敢抬头。她看向了通道的尽头，幽暗的深处。不想看到对方的反应，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 “真的？若是，我真的杀了迪斯，害死了赛德副殿主和艾莉他们，间接的杀了雾雪的所有人，你还会想要我活下来吗？”停顿了少许，语气慢慢严肃，“然后，若我活着，还会引发比那个更大的灾难，你会想让我活下来吗？”没有等可儿回答，艾望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样说……” “因为，若是可儿你站在这个位置上——我也不会宽恕你的。” 惊讶的回眸，却见到如往日一般的坚毅而晴朗的神色。 “所以，”艾望晴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当是我做的，并且、也请别原谅我。” “……但是……但是……我……” 迷蒙一片、比起泪水润湿，不如说，更是从头脑传来的晕眩。 一下一下打击着可儿的心灵。 只有一句话，还能有力的传达。 “但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头好晕。 感到仿佛发烧一般的，头脑燥热、身体颤抖。 简直就像睡魔袭来一般的难耐。 ……简直就像，在床上昏迷的日子一样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 可儿靠在了背后的铁栏杆上，勉强的、深深的吸了口气。……还不可以，还不可以倒下。 “在神侍选拔的时候……当时，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可是现在想想，连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都能在申请表中，高高在上的说要拯救‘你们’，望晴心里，肯定很心酸吧。” 眼前只有模糊的白色，是披风的毛领。其他地方，逐渐变为彩色的光圈。 “我、……我试着想要感觉你是怎么度过这十几年的时候，只觉得、无言以对。你是，那么的在风雅学院独树一帜，甚至被誉为光族的天才，有和暗族媲美的魔力。但是，人们越是喜欢你、赞美你、依赖你，你就只会越孤独而已。你不是光族的天才，你是个普通的混血儿……可是，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理解你。” “其实我明白的。作为混血儿中唯一的光族，也并没有任何人理解我。……但是，我是可以说出去，而你甚至连与别人分说，都是不可能的。” 可儿抓住了生锈的铁栏杆，狠狠的，铁锈的尖端刺痛了手掌。 “你总是那样微笑着。……为什么……总是那样微笑着呢。我不敢说能够理解……可是，望晴大约是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也不想和任何人深交。你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办法恋爱那样，是因为你不愿意有一天，混血儿的身份伤害到对方和可能的儿女。所以，无论是我，还是谁，都不行，我是光族，……可是，自称光族的你，却也绝对无法融入混血儿的团体，和混血儿结合，找到那份虽然被看做卑微，却也温暖的幸福。” 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让神经稍稍警醒。 “可是……我却觉得，望晴最怕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可儿……” 望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但是，比起痛苦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去比较容易。望晴选择去死，好勇敢，可是也好轻松……！若你死了。你亲人们会怎么样呢，一辈子绝对都会非常的内疚痛苦。并且，即使这样，也不一定会隐瞒的下去，而若有个万一，你的亲人再也没办法从你那里得到宽慰和帮助了！若你死了……迪斯呢、艾莉呢……雾雪的人们呢，也都枉死一把，真凶不明了……！若你死了……我、——我的世界也会变得冰冷孤独……！” “可儿！……喂——” 嗓子好痛，头好痛。 恶心晕眩，药物的味道翻涌上来。 “咳、咳……我………我、………” 好像天地旋转一般，冰冷的感觉，竟是从侧身传过来的。 好冰冷。感到从身体侧面传来的彻骨的冰凉，就如被放置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样。 “喂、可儿、……！站起来、清醒点……！” 奇怪，明明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可是望晴的身影却如梦似幻。视线模糊起来。 啊、对。这就是女神奇迹的界限。这具身体，早就已经无法言语，无法行动了。无法传达任何事情，直到永远的失去。 然后，可儿，堵上了最后的奇迹。 “——请你……” “…可儿！” “请你活下去……！” 在最后的最后，仿佛看到了女神的身影出现，向望晴伸出了手臂。 是邀请去神的身侧，或者赠与奇迹呢？ 又见到那片蓝色之海洋，覆盖着女神的世界，充斥着一切梦境。 第108章 晴与雨之歌3 芙依琳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可儿。 “居然在这儿，真是没想到。守门人说没有异常——虽然他们反反复复的重复没有异常，简直就像是被施展了妨害魔法中的幻觉一样，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芙依琳探了探可儿的鼻息，摸了摸她的额头，检查着她的身体状况。 “你怎么来这里了？” “可儿神侍突然从病房里消失了，虽然说有人看到和她身形类似的人走出了医院，也有人目击她走回到了第五殿里。虽然，以她的身体状况，自己走那么长的路还是不太可能的。不过我们还是找了找——我是说，在第五殿外是交给了警卫，而在第五殿内，找她的事情，是交给了我们几位祭司的。” 望晴点了点头，他咬了下唇，片刻后有些担忧问道：“她还好么？” “身体状况吗？算不上好，不过也不会死，人可是意外的坚强哦。若是说在第五殿的处境的话，在你这个死囚这里发现她倒在地上，倒是有点不妙。——喂，望晴，她是怎么来这儿的？走来的？自己？” “……我不知道。” “这样啊……这么说……” 芙依琳吸了口气，她最终摇了摇头。仔细观察，她的一身衣服搭配的色调十分混乱，仿佛是一时着急随便选的，而对比之下可儿的纯白披风就显得格外纯美。虽是纯色，毛色装饰都显得十分高贵。芙依琳凝目一看，已是皱眉：“这件披风，是她的……？” 说着，翻开了披风的一角，里边是单薄的病服，芙依琳却一眼看到了暗黑色的内标，心中一惊。却随即放了下来。 望晴犹豫片刻后，看向了芙依琳。 “或许是女神带她来的。她自己这么说的。我想，这也有三分可信。” “女神？是说风雅女神么？我明白了。会向殿主回报的。毕竟是特例神侍，女神偶有关照也是正常的……。不过，呵，倒是让神明看到了第五殿不光彩的地方呢。” 艾望晴看到芙依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了。” 芙依琳吸了口气，准备带走可儿，白色的披风又一次映入眼帘。若是自己没有记错，这件衣服，是封殿主时候穿的，……风雅女神赐给第五殿的圣服……！ 虽不到宝具的程度，但也是第五殿值得骄傲的、具有强大治愈能力的神赐服饰。据说穿戴者能得女神庇佑，身体强健。 芙依琳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简直如一条冰冷的蛇爬上她的脊髓般，她的感到双手轻轻颤抖着。 “芙依琳……” 望晴叫住了她。 “什么？” 叫住了，镜月族皇的陪读，镜月最著名的特例神侍和第五殿的殿主候补芙依琳。 “麻烦你，告诉姐姐，‘月圆之日’。” 芙依琳的身子顿了顿，她转过身去，确认了望晴的神色后，目露严肃的点了点头。 她棕色的长发飘逸于空。 “明白了。看起来，镜月族皇送我来的最大的用处还是派上了哦。这次，比起我所侍奉的绝对命运，是她的‘奇迹’赢了呢。” 芙依琳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她相信的是，命运。 所以绝不过于努力，绝不会过度认真，因为她相信明天的道路会自行来到脚下，怀有这样的余裕一般的生存。 然而奇迹不同。奇迹，是要付出无数没有确定回报的努力，做出无数祈求，无数次背叛、无数次试错后，才会得到一次的成就。 相信这种东西，相信无数次的偶然中的成功，是最痛苦、最具有风险、也或许是最感性的。 “（而且，对我来说，命运已经确定了。对她来说——会不一样吗……）” 想到那日，找自己来商量如何使用攻击魔法的可儿的样子，芙依琳迎着冬日风暴，轻轻叹息。 异色和纯白的身影，向一视同仁的黑暗处前行，被第五殿的寒风给吞没了。 ***** 次日。 初日的光辉将光影城从影的黑暗中拖出。喧闹逐渐笼罩了这个自由的都市，同时也是，历经苦难的都市。那是个在暗族最昌盛的时候，是音梦的边境城市，是沄枝的领地，在光族最强大的时候，也是普帝国边境省的枢纽的，历史久远的城市。 上次光暗之战，尤为惨烈。而风雅女神调停所提出的方案则将这座混合了荣耀的历史和战争的血腥的城市，划给了原本是在西海岛屿上设总殿的第五殿掌管。作为光暗的交界与融合之所。 故而，这也是一个，在光族的千年和暗族的千年孕育培养后，交融彼此的百年之城。 短短百年，已是物是人非。曾经荒芜的传送点，如今也是繁忙无比，时常要排队多时才能等上机会。这个还算清冷的早晨，从中出来的人，大多步履匆匆，或是疲倦，或是焦虑。 但是，其中，有一人却与众不同。 “阳光真好！果真是南方比较暖和。风也算清爽。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穿着军绿色的长裤，大太阳图案的亮橙色羽绒服，墨绿的线帽上还有形状颇是夸张的护目镜，在诸多早起办事的人员中，这位穿着如旅游者一般的少年十分怪异。 如果不说的话，很难让人想到，他正是第五殿新的神侍，沄枝的五皇子亦光。 他神色开朗，迈着大步，精神的张开双臂。 明朗的日光，照在他亮面的衣服上。 虽然位处大陆中央的光影城，显然不能算得上南方，只能称一句四季分明而已。不过比起凝暗联邦，尤其是凝暗联邦中在最北边的沄枝和音梦二族来说，这里的天气又温和的多。 “呵。对了，传讯、传讯。” 亦光将手插进兜里，仿佛是在听歌一般，惬意的走在光影城的大街上。 “伟大的沄枝副宰相阁下——是我，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从传讯的对面传来冷静而温和的声音，“那么，就按照安排。另外，请代我向殿主问好……还有，请多注意，不要给对方添乱。” 中继器的传讯直接响起，少年虽然在认真听着，却又十分新鲜四处查看一般，不露出分毫异样。 “是~是~也算是放了几天旅游假吧？我会好好玩的不用担心。” “那么，就这样。我随后转告给父皇你的消息。” “是的。谁叫现在是皇兄你管着我这边，当然。” 对方挂断了通话。少年耸了耸肩。作为皇位有利竞争者的沄枝二皇子，现在已经作为天降系的副宰相在中央工作了，而自己的事情，也全都交给了他在管，不管是为了示好，还是为了防止猜忌，都不要在公事上跨过他直接和族皇联系为妙。 “……说来也真麻烦啊。” 亦光停在了第五殿喷泉雕塑前，按照约定，第五殿的人应该来到这里迎接他才对。仰望着与那颇具怪异美感的石像，在尖端，已经看到了阳光的聚集。几位妇人在一边聊天，还有卖早餐、早报的小贩吆喝着。 “今日特价是豆米粥！冒着热气嘞！” “最新消息！第五殿殿主和本报独家披露了罪人协助影灯犯罪的细节！为何影灯又再次出现？只要三个硬币就能知道！” 不少来买菜的妇人彼此聚在一起。 其中两位散步的妇人轻轻笑着，戴着黑绿围巾的说：“说是三个硬币，也不说什么面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便宜哩！” 另一位应道：“是呢。……不过也就是两天的日子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呐。” 戴围巾的女性笑了一声，看似是凑过脑袋去，实则还是声音尖细锐利的道：“可不是。说不准影灯的人还会来救他呢！不过我看，也未必。过去影灯的人死在第五殿手下的不少，可没见救回来哪个。他什么风雅学院的神童，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落得这个下场，可悲可悲！”虽是这样说，却带着笑意。 亦光听着她们的言语，耸了耸肩，他环视了一周中央广场，大多都是这样的妇人，与正在兜售货品、搬运货物的商人和货郎。 但他的视线被其中一人吸引住。 不、确切的说，是被与她们温差过大的视线所吸引。 有位穿着白粉格子呢衣的少女，坐在喷泉旁边的木椅上，望着两位妇人越走越远。晨光熹微，凳子应当是冷的生疼的，可她依旧用没有戴手套的右手紧紧按在椅面上。仔细看来，也没有戴帽子和围巾，脸被吹得红通，透着一丝苍白。 亦光认得这个人。 是在镜月的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神侍。 亦光知道她的名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听到忆雨族皇叫她“可儿”。和之前所知的名单一对上，就知道她就是本届的特例神侍了。 “（啊咧，这个天气，她坐在外面做什么呢？）” 不过他却没有叫出名字的，带着戏弄的笑容的走上前。 第109章 晴与雨之歌4 亦光笑着走了过去。 “早安，这位小姐。冬日寒冷，这么早坐在这里，难道是在聆听神的教诲吗？” “哎，啊？——啊、请问您是？” 可儿看起来并没有认出带着护目镜和帽子的亦光。 她打量着亦光，以为他只是又一位来自暗族的游客。 其实，这是可儿多日来的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出房间。 前一天的经历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连她自己也都不太确定是否真实。她所知道的就只是，她出现在了关押望晴的牢狱门口，昏迷不醒，芙依琳把她带到了医疗室。 然而，简直如奇迹一般的，当天晚上，她的烧就全都退了，人也清醒过来，除了淡淡的疲倦竟是没有一点发烧难受。 本以为昨天的事情一定会受到斥责，却没想到晨会的时候，殿主倒是很慈祥柔和，嘱咐可儿要多休息，还放了她多两天的假期。 可是睡了那么多天，根本没有任何想要休息的意愿，她在露水凝结的时候出来走走，坐在了喷泉前。在发呆的时候被不认识的旁人叫住。 “您是旅客吗？……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咨询亭那边。” 对方却摇了摇头，爽快的坐到了可儿的旁边。 “哈哈，我对这个城市并不陌生的！不过，唔，看你似乎很是同情那个‘罪人’？其实，我也好久没来第五殿这边，真是两眼一抹黑。可以给我说说看么？” “您是说……艾望晴的事情么？” “就是他。我知道，他是影灯的奸细。现在让我知道的也只有这样公开的消息？而听起来——他确实不像是个会犯下那种愚蠢罪过的人。看起来你知道些？可以和我说说么？” “我并不知道……其实，我是他在风雅学院的同学。我只是看着她们那样说，感到有点感伤。他……他应该不会做下那种事的……就算做下，他也并不是坏的人。我只是这样觉得。” 稍微犹豫，可儿选了个没有谎言也不能算是真相的答案。若是外人看到第五殿的神侍都有所同情，未免太过于不妥当。 “不是坏的人。是个斩钉截铁的判断句呢？也就是说，你觉得他只是一念之差咯？” 可儿将双手握在一起，没有说话。 她片刻后，轻声道。 “我不知道。不过，不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就是这样。我也已经帮不上忙了。” 晨光逐渐覆盖了可儿的肩膀，一阵暖意传来。和不相干的人随意聊聊，倒是放松许多。 “我理解。毕竟是过去的同学嘛，也没办法说的那么肯定吧？” 可儿轻轻摇了摇头，她用带着红色手套的左手将自己披散向前的发丝放了回去。 “谢谢您。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呵呵。看起来——你肯定喜欢过那位罪人吧？” 可儿讶然的转过头来。 “我并不是……” “不是么？我可是听说那位罪人在你们学校还挺受欢迎的。如果不是，真是抱歉？”怀着朗然的神色，少年轻快的道，“不过呢，要我说呀，对于喜欢的人呢，与其希望对方能够与自己一起，还不如让对方选择对方想要的生活会比较好。虽然这是句毫无意义、也不能改善痛苦的虚妄之言，不过至少能让人直面事实。” 对方突然这么说，让可儿有些意外。 她片刻后，低声道。 “即使那样的生活是死亡吗？” “哎哎，如果是这样的话。唔——这果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能忍……唉。话说，可儿神侍可是承认了？” 可儿头一个想法是自己失言了。 第二个想法是—— “你认识我？你知道我的名字？” 亦光将自己的护目镜摘了下来，然后把帽子也摘了下来：“好像也确实并不认识。毕竟只是说过一句话。不过，你至少应该搞清楚要接的人长得样子？” “什么？” “啊呀。难道第五殿派来中央广场接我的人并不是可儿神侍？唔，这么说，我是比预定的要早到了一刻钟，哈哈，看起来我和可儿神侍也算有缘，要不今天晚餐——” 亦光有些过于暧昧的向可儿这边挪动了一点。 在可儿有所反应之前，他的话语就被打断了。 “看起来，在你来第五殿的第一天，就要禀告你的母妃把你抓回去了。是不是，亦光？完完全全忘记了你答应过她什么了，和光影城的女性，绝对不许。” 亦光，霎时脸色一白。 连可儿也不由得转过身去。 今天的雨似乎格外的烦躁和怒气冲冲，她冷冰冰的这样说着。然后她看向了可儿，这一瞥中，视线倒是软和了起来。 可儿却避开了雨的视线。 她其实算是知道了雨最深的秘密，不管如何，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面对一个身为混血儿的族皇——可儿到这时也会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明明是一个最希望混血儿能够获得平等地位的人，但同样，这样的欺瞒还是会让她感到不安。 跟着雨一同来的还有希丝皇女，她的神色也不太好，能看出是没有睡好，有些黄暗，她仍然如平常一般的，像和事老般的微笑着。 同来的还有一众第五殿的文官与侍从，其中一人手上还捧着神侍的服装。 看起来，这才是来迎接亦光这位新神侍的队伍。 亦光有些犹豫的站起身来，他向着雨的方向轻轻曲了曲膝，算是行了礼，然后几乎是哀求道：“求您千万别。饶了我吧，千万别告诉母妃……再没有下次了。而且——而且我什么都没有做呢。” 希丝皇女走向前来，她挤出了一个笑容，却是颇为刻意。用比平时更虚弱的音色，温柔的说道：“你还是没怎么变。多少女孩子都被你给骗过去了。不过，这招可不能用在可儿君身上哦。她可是光族？而且，再这样下去的话，可真不知道谁愿意嫁给你了？倒是吓到了可儿君，总得道个歉。” 因为是同龄人，希丝皇女也算是和亦光相熟的，此时便刻意的揭过了这件事。 “是、是。我受教。那么，可儿神侍——不，亲爱的可儿前辈，请你也不要介意。只是一个来自新任后辈的善意玩笑。请你一定不要介意。”亦光双手合十，但玩笑般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变。 “不……实际上……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如说，我方才也有不妥的地方，请亦光皇子不要介意。” 这确实是消沉着的可儿的心里话。她其实方才也说出了不少不便于公之于众的话语。 她站起身来，在说出这番话后，就退到了人群之中。 亦光挑了挑眉，在他想要说什么之前，已经有一位侍从过来，让他穿上第五殿神侍的披风。他马上就忘记了方才的思绪，开启了他作为神侍的新生活。 其他人都拥着他一同向第五殿的正殿走去，可儿也混混沌沌的跟了上去。 忆雨却是被人推着轮椅，走在了最后，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可儿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 ***** 可儿一回宿舍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她的身和心都疲惫的很，并没有完全从病痛中康复过来。更何况，她如今心里又装了这样一个秘密。 她无法评论望晴的选择。 她也没有立场去评价他的选择。 虽然说出了想让他活下去的话语，可是可儿非常清楚，如果他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能够走——让影灯来救他。 那是一条她不愿意想象他回选择的道路。 因为他现在的选择，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恶劣的伤害到谁。他的动机也并不是坏的。也就是说，无论从结果还是动机来看，这恰恰不是恶。他尽管从出生开始，就有着这样的原罪。 但是，如果要活下去的话……他会犯下真正的罪行。 “（我只是………………）” 她此刻才觉得自己太过渺小。 因为无能为力。除了观看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也太过怯懦和冷漠。 因为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将周围的、明明在意的、明明还有疑问的事物视而不见。 可儿蜷缩在床上。 想要混混沌沌的用一个理想为名，混过每一天。她所做的并非没有价值，只是，只是还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 可是，她却觉得已经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心气一般。 无尽的后悔和恐惧，简直要把她吞没了。 滴、滴、滴。 是传讯的提醒，可儿拿起中继器来。 第110章 逃离之路 可儿检视着中继器上的内容。 【来自未知号码 你好，可儿神侍。我是今天新上任的亦光神侍，因为你在休病假，没能一起参加结界的攻略，所以给你这封信，请储存一下我的号码，如果有事情，请不要介意的通讯我。 方才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担心。不过，其实对已经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为他辩驳过的你来说，方才那些话其实也不会算是什么把柄吧？ 不如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给别人听听，也是不坏的。反而是一个人埋在心里、孤孤单单的坐在寒风之中，可是最最痛苦的事情。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 虽然的确是我在逗你，所以非常抱歉，还请可儿神侍原谅我的今日的唐突。不过，我也确实挺喜欢你这样的女生，若你是暗族的话，一定会找你约会的（请不要告诉别人这点哦？）。 另，此信是雨神侍要求我写的，故而若你要感谢的话，请感谢她。她似乎非常担心你——最后这句，是她自己的原话，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能让你安心下来的话就好。不过，作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的你，肯定不会被第五殿深责，没什么好担心的。 亦光】 可儿犹豫片刻后，回复了一句【谢谢】。 看起来，从短暂的接触看，他是位开朗、阳光但也多少有点轻浮的人。不过意外的，也有着思绪严谨的一面。 可儿看向苍白无物的天花板，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隐隐希望这位开朗的新伙伴能给这个已经扭曲的神侍队伍带来一点本是满溢的欢声笑语。 她闭上了眼睛，只有一片黑暗。 ***** 于是在黑暗中，月色降临。 几乎要满盈的圆盘，圆润的仿佛要滴落水珠。 仿佛是要奏起夜的笙歌，风吹动树梢。在岩炼之殿中，这清冷的音色让人感到格外寒冷。不速之客，总是在未被察觉的时候到来。 “看起来第五殿请亦光皇子来，着实是一步妙棋。” 斩雷立在铁栅栏的前面，目光看向悠远的黑暗，站在他身前、牢狱之内的正是望晴。 今天，虽然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但是有一位新的成员来到第五殿，众人也多少庆贺了一番。 亦光从十岁开始就跟着自己的母亲、前神侍开始参加处理结界的工作了，甚至有些带领军队的经验。对他来说，第五殿的工作量也是完全不成问题。 他又是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家伙，不到一天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而且，作为沄枝的皇子、第五殿前神侍的儿子，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可能投靠影灯，是个非常安全可靠的选择。反而是如果影灯来进攻，对他的存在会多有忌讳。 “看起来，比你来的那天要更热闹点。” 望晴笑笑。虽然稍稍意外斩雷的拜访，相识的日子不多，虽然自己因为姐姐的缘故，多有关注过这位青年，但是对方和自己的交情，大约只是合作良好的伙伴而已。 “啊，算是吧。亦光神侍原本就经验丰富，无需训练，而且是那种最正统的武者，用速度和力量来正面进攻。不像我给大家多添麻烦……他特别擅长和人们打成一片，而这点则正是我的缺点。不过，我原本在镜月的时候，就和他很熟了。” 看起来，也是考虑到斩雷和亦光本就相熟这点，将两人安排在了一个宿舍。 顺便一提，虽然亦光也可以享受单人间的待遇，但他自己说出任务时住惯了集体宿舍，而调整成了与大家一同的双人间。 望晴没有说话。 斩雷将手放在栏杆上。透凉的铁棍上有些生锈。 “寒冬最冷之时也到了呢。” 一月的冰冷，将一切都凝结为冰。这句话好似感叹季节变化，人心变动。 虽然声音很小，但这句话传到了望晴的耳中。斩雷的神色与其说是感伤，不如说是嘲讽。然后仿佛是意识到失态一样，迅速的转过身来，正色道：“这次来看你，有公事也有私事。” 望晴做出了认真聆听的神态。 “公事嘛。我虽不明所以，但是被要求带给你一句话：‘月亮最圆之时，也是影子最深之时’。” “是吗？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光明最兴盛时，也会是暗影最深之时。我明白了。” 斩雷并没有被任何人告知望晴的真正身份。 他是否有所察觉望晴和他自己恋人之间有些关系，也是不得而知。 不管如何，这并不是望晴应该主动告知的。 “一个个都故弄玄虚。”斩雷也不以为意的笑笑，俊秀的面庞在月光下线条柔和，“没事，我也不想搞懂究竟是什么意思。哎。私事是，……虽然我并不清楚事情的诸多源头，不过若你想要逃跑的话，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风音注满室内。 “在感谢之前，我想问问为什么。” “呵，很重要吗，为什么要帮助他人，这个理由。” “难不成，你也觉得不是我做的？” 斩雷轻轻一笑，低下了头。 “不，我不确定。其实是你的话，说不定真的是最有可能的人。或许真的是你做的吧，或许不是。不过这都没什么关系。”他神色清朗，“我只是不希望对我而言重要的人伤心难过而已。” “呵。”望晴稍稍耸肩，“……哎……挺不错呀。” 或许他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许只是直觉。 望晴心中却暗暗希望，若是某天，对方得知真相，也能依旧将一位混血的女性视为瑰宝。 不过，他同样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以他自己的例子来说，就是这样。 因此，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会更好。 斩雷缓缓说道：“殿主之所以没有当天就处死你。实际上是在给影灯准备的时间……她笃定影灯会来救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做下了那些事情，对外，你确实是影灯的人了。影灯为了他们的荣誉，或者至少是在潜在支持者的形象，一定会来救你。尤其是，他们很可能在第五殿有内奸，假设那个内奸不是你的话，就是有别人，那个别人一定会通风报信。因此，殿主已经制定好了一整套应对的计划，包括亦光神侍的到来也是一个助力，第五殿也会派出大量警力戒备。” 因为这本就是望晴自己的计划，所以他并不吃惊。 他早就知道第五殿提出让他给影灯背锅的时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揪出真正的内奸。 而他也知道真正的内奸是谁了。但他谁都没有说过。 望晴意识到了自己心里难以言述的矛盾感。 斩雷继续说道：“我和亦光神侍，被派在山间小路那里。虽然离这边最远，但反而隐蔽。第五殿下的命令是若遇到你，就直接杀掉也无妨，若是遇到邪使，就不要轻举妄动，马上联络其他人。” 望晴点了点头。 “还有，借可儿和雨神侍有病在身的名义让她们那天休息，和你关系好，又比较容易发善心的希丝皇女和云星彩神侍被分到了正殿那边，有大量警卫，而且是正门，反而是最不容易发生问题的地方。艾玫晓副殿主呢，则被类似于软禁了……还有……” 斩雷轻声告知了殿主的全部安排。 望晴心中明了其意，稍稍思索。“的确是个把邪使或者其他影灯的人逮捕的好机会。毕竟，难得，能够由第五殿预测下对方的行动。这次双方都在明处了。” 在博弈中，有句话叫做先手必胜，后手逼平就万岁。序位领导者通过预测对方行动，能够创造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而追随者只能被动应招。 “不过这优势要建立在一个正确的预测、完全的信息上。” 望晴直视着斩雷蓝黑色的眼眸的深处。感觉，那份坚毅与姐姐有些相似。 他郑重、带着感激再次点了点头。 已经无需多言，他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谢谢。虽然和你成为友人的时间不长，但你确实是值得托付之人。” 斩雷用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片刻后，斩雷突兀的说。 “不过，或许对你来说，活下去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吧。……若是哪天后悔了，也别恨我。” 大概他是多少有些猜测到的样子，他仿佛是感叹命运和上一辈的孽缘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呵，怎么会。若是真的想到这些，我该当恨的第一个，岂不是生我养我的人？” “心中还有一点埋怨的吧？多少。至少，你母亲也是个狠心的，牺牲你也无妨呢。”斩雷踱步于冰冷的水泥地上，灰暗的色泽令人心中黯淡，“说些不妥当的话，我也有为我的母亲而烦恼。” 想到他的出身和诸多争议，望晴心中理解。 “嗯。这样说来，也对。可是亲人之间，总没有解不开的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事情。我呢，很想要珍惜所剩不多的亲人。斩雷也是一样吧。” 风音呼啸。 斩雷的面孔隐藏在灰尘和阴影中，半响，才转过头来，带着柔和的微笑说道：“若是世间之人都能像你这么想……” 他停下了自己的话，再次看了望晴一眼，然后迈着大步离开了。 月色如玉，抚爱着这个日趋混乱的世界。 第111章 逃离之路2 离处刑的日子越来越近，副殿主办公室的灯光，亮堂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副殿主。打扰了。” 恩佛瑞祭司打开了克里马科斯办公的场所，副殿主的办公室一向整洁简单，副殿主多用的不过是一盏台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罢了。 “来了？把门关上吧。”克里马科斯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把视线从文件上挪开。 “副殿主在看什么？”恩佛瑞也是很熟稔的样子，两人都是音梦人，私下交流颇多，他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下首。 “没什么，只是一些材料。”克里马科斯将文件移开，转过身来，“南方岛国最近发生了几次地震，南岛联盟的盟主正在忙于协调各个国家重建，向第五殿申请了关注岛国结界的求助。正在参看这两年那边结界发生的频率。” “岛国那边啊。我还没怎么去过。”对于处于大陆最北端的音梦人来说，最南端的南方岛国是个神秘、遥远、甚至有点浪漫意味的地方，恩佛瑞思索了少许，“好像是雾雪出事的那天发生的地震吧，不知道两者有关系吗？” 地震很少发生。被人们称为神的怒火而敬仰。 尽管恩佛瑞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多少也有些敬畏之情。 克里马科斯看了恩佛瑞一眼，没有回答，不过目光中露出了少许的严厉。 “抱歉。”恩佛瑞很快低下头道。 “暗族受难，神也惩罚下光族来平衡？这种不妥当的想法，切勿再有。” “是。抱歉。” 灯光是偏蓝色的，显得有些冰冷。恩佛瑞低下头，诺诺的说：“副殿主要我问的事。我问芙依琳祭司了。” “说吧。” “是。芙依琳祭司说，她在找到了昏迷在地牢的可儿神侍后，告诉殿主可儿神侍自称自己是被风雅女神从病房里带出去的。”恩佛瑞有些紧张，双手互相握着，稍显犹豫的看了一眼克里马科斯冷静的面庞，“说殿主听了这些话，也有些后怕，所以就算是既往不咎了。” 克里马科斯手托着下巴，嘴微抿起来：“所以殿主这次才没有再罚可儿神侍，只是揭过了……可凭她一面之词，殿主就相信了？” “不、不是。那个，其实可儿神侍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风雅女神赐给第五殿的白之圣衣。”恩佛瑞马上道，“据说本来是殿主保管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殿主一点都没发现。这才相信的。” 克里马科斯点点头，神色如常，云淡风轻。 良久他才开口。 “我明白了。辛苦你了。明天晚上……还有事情，你今天也好好休息。还有，这个给你，在危险的时候用吧。”说着，还递给恩佛瑞一个蓝色的小瓶。恩佛瑞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标签。 是整合了高级治愈术的药剂，在危机时刻捏掉，能够辅助中继器自动施展治愈魔法。 恩佛瑞沉默了短暂的时间。 最近，同类的东西还作为证物出现在自己眼前，迪斯死前散落一地的东西就是这个。 “谢谢您。那个——副殿主……我看见这个，也想起了些事情，想问问您。” 克里马科斯整理着纸质文件，将它们放入塑料夹里。 “若是迪斯神侍没有遇到那次意外……您本来希望他有所作为的吧。” 停下了整理的动作，克里马科斯看向恩佛瑞，中正平和的说：“的确。我本来希望他能够制造些缝隙。可惜。……不过，恩佛瑞，记住了，为仇恨而行动的人，是很容易被利用的，为虚荣而奋斗的人，是很容易陷入自己所制造的迷宫内的。他的悲剧虽然是偶然，可也并非偶然。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本来，也希望他自己能有一天醒悟，成为和他那时的自己不同的人。” 恩佛瑞点了点头，稍显怯懦的面庞上，浮现了少许的决意。 “我明白，副殿主。为仇恨所蒙蔽是愚昧的。”他吸了口气，说道，“可是，我……我同样也觉得，仇恨也是不能忘记的。” 克里马科斯轻轻一笑。 九位同届神侍的面庞、牺牲的众多第五殿同僚的身影。艾玫晓、芙罗蕊、傅繁英……赛德、黄蓝娴、艾莉、迪斯、望晴……逐渐浮现在这位副殿主的心头。 他没有否认恩佛瑞的话，望向了窗外的明月皎洁。 “仇恨的锁链永远在延续，对第五殿和影灯都是如此……” 这句感慨，只有月光听闻。 ****** 影光相代，日月交替。处刑的前一天来临。 这本当是，望晴所能看到的最后的月光。 “（居然是在最后一天的晚上……影灯居然这么有自信。）” 按照望晴原本想象的，影灯应该会找到一个白天行动。 但是，他们却选定了处刑前的最后一天的夜晚。 这不是个好时机。首先，影灯来的人未必对地形熟悉，在黑暗中会很不利，第二，在最后一天第五殿的人肯定是最警觉的。实际上，今天望晴明显感到在牢狱内巡视的人变多了，空气也更浑浊。 望晴看向墙壁上的钟表——因为中继器被没收，他只能以这种古老的方式确认着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了。 按照第五殿的规矩，宣判执行日期后，最早就可以在刚刚过零点的时候执行。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尽管为了钓上影灯这条大鱼，第五殿恐怕会拖延一下执行的时间。 但对于影灯那方来说，理应是不会赌在这种不确定性上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看出了这是一个陷阱，而不愿意前来。）” 望晴也并不会为此感到太过失望。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赌，那么也会愿赌服输。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 那是大约十几人的脚步声，但没有人说话。 望晴站了起来，他将手放在左胸口。 在那些人出现在他视野内的刹那，他顿了顿后，鞠了一躬。 “晚安，副殿主。” 克里马科斯也看向望晴。 “晚安。看起来，你穿着相当不适合逃命的装扮呢。”克里马科斯淡淡的说。 望晴为了保暖，穿着白色的长袍，这是监狱犯人通用的服装，因为很拖沓，在奔跑上会有些困难。 在一边的桌子上，还有中午被送来的平时望晴喜欢的食物，和那本《想象的共同体》。银杏的书签已经夹在了相当靠后的位置。 “当然，您也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打算逃跑。而且，想必您在这里，也是要保护我最后的生命，不受影灯的侵扰。”望晴坐了下来，他用手敲了敲桌上的书，“还有三十几页，希望最后能够看完，如果您能给我这个时间的话？……这是本很有趣的书。” “有趣？” “恩。里面讲述了民族共同体意识如何形成的故事，算是我感兴趣的部分吧？对过去历史的重新整合，可以让明明没有太大生理区别的人群，自我认知为不同的共同体。 暗族在上古时代有音梦、沄枝、风露等族群，它们如何产生族群意识的，就是非常有趣的历史。在沄枝与音梦分裂后，还发生过沄枝将一件五十多年前，两国未分裂时发生的一起普通的治安事故，描绘和定型成音梦对沄枝族群的压迫的事例。 还有，新增补的关于镜月的国家认同的部分，也非常有趣……不过说实在的，非常有趣，却还有一点，它无法解释……” 克里马科斯挑了挑眉。 望晴看向了他，语气有些挑衅。 “为什么，混血儿会被视为如同另外一个种族一般。” “哦——” 克里马科斯坐在了正对着望晴的走道里的椅子上，其他几位拿着武器的侍从都分散站开。 “光族和暗族的对立可以最简单的被理解，不过是不断扭曲的仇恨锁链。但是，混血儿究竟是为什么被视为与光族共同体和暗族共同体不同的存在？还是拿暗族举例吧，音梦与沄枝两‘族’的混血儿也存在，最终往往是被其中一个族群所接纳。 而他们的被接纳，往往取决于他们受到的教育、语言、自我认知。甚至可以说，一个完完全全的音梦人，如果在沄枝国接受教育的话，最终被认同成为沄枝族群的人也不是难事。只要他们爱着自己的族群，就几乎没有道理不是那个族群的成员，因为最初族群的建立，本身就是一群人彼此产生了‘我们是一起的’的认同感。 ……那么，接受了同样的教育、能够对某一族群产生认同感的混血儿，应该就是那个族群的成员。外表是一样的、语言也是，其他一切能够直接区别的混血儿和纯血的东西都不存在。如果没有任何外力的话，他们会被接纳的。 当然，我也很清楚。与文化无关，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混血儿之所以低微，仅仅是因为黑暗神的意志。而第五殿——在践行黑暗神的意志。超过了其他的三位神明。这也是必然的，因为从最初，第五殿的宝具是黑暗神赐予的。混血儿之所以低微，正是因为第五殿的存在，从最初的根基上就是这样。” 克里马科斯沉默以对。 其他侍从不由得互相看着，似乎更确信了犯下了背叛第五殿的罪行的就是望晴。 望晴叹了口气，他咬了咬唇，最终拿起了书：“也好，您不回答，我也不希望听到您的回答，让我动摇。——只是，请让我把最后的部分看完吧。” 寒风灌入，只是沉默相对。 第112章 逃离之路3 好似听到了乌鸦的鸣叫，凄厉高昂。 簌簌的柏树树叶起舞的声音，仿佛是无数暗影在林间嬉戏的残余。 有数目不少的不速之客闯入了森林边缘，是亦光、斩雷与一队武装的侍从，以及穿着警员制服的人。 “哎，居然还有这样好地方啊。夏天的风景一定很好吧？今夜要是没人打搅鸟儿们的安眠多好。唔，说的这么文艺，其实是我自己想要好好睡一觉——哈哈。” 亦光打趣道，让周围本是十分紧张的众位侍从多少放松下来，他很快就与这些人说上了话。作为和望晴根本毫无面识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点的低气压。 亦光转过身来，看见斩雷面色稍显苍白，好似有些不适。 “是不是不舒服？你也是，那位族皇也是，明明身体不好还都这么爱逞强。不过，或许这正是你们俩的相配之处哟。”亦光眨了眨眼。 要说亦光和斩雷的相识，就不得不提到作为二人共同的朋友和交集的忆雨族皇。斩雷虚弱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事。 “只是稍微有些心悸。”斩雷微微一笑，“别担心，我没事。刚吃过药，有时候，见效有些慢。” 亦光想了想，回头对众人说先休息片刻，然后再转回来，对斩雷道。 “若是不行就退出战斗吧。交给我断后就好。虽然别的未必会，我逃命可是一流的快哦！……不必担心我。” 亦光看起来并不是在自吹自擂或者安慰他人，毕竟他的母亲也曾经能与邪使对峙片刻。 斩雷再次点了点头：“好的。我清楚自己的体况。谢谢。” 于是，谈话结束了。 斩雷随意找个石头坐下，捂着胸口，好似是有些难受。但目光却驻留在亦光的身上。 虽然嬉笑活泼，看似并不是很可靠，但斩雷清楚对方的实力决不可小看。曾经和“玫瑰之霖”艾玫晓并称的“幻光之蕊”芙罗蕊的儿子，沄枝拿得出手的处理结界之人。随意的站立着，但却是能够随时拔出剑来的姿势。一双眼睛虽然看似是放松的欣赏周边的景色，实则是如寻找猎物的豹子一般，灼灼有神的观察着周围。 虽然自己和他因为族皇介绍而有些私交。但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去。其他人都好说，但唯独亦光，斩雷感到没有把握。 不过，他看起来是纯粹的武者，对妨害魔法的抵抗力应该不高。而且，他的性格又很热血冲动，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 斩雷握住了他自己的中继器。 “哦……？” 亦光盯着林间深处。一团粉红色的光若隐若现。 斩雷低下了头，汗水从额头渗出。 下一刹那，红色的光柱直冲二人而来—— ***** 望晴已经将书页翻到了最后。 【民族的传记从冷酷的墓园中摄取了堪为典范的自杀、殉难、处决、战争和大屠杀。这些回忆被记忆成“我们民族的”，或者被刻意的遗忘掉。】 他合上了书页。 “真不知道，未来的历史里会怎样记载我的死亡。”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但是看向了克里马科斯，“是企图帮助混血儿的愚昧光族？或者是为混血儿的胜利走出‘必然的一步’的英雄？或者……也许……会记载着真正的真相。然而最令我感到彻骨寒冷的是，也许什么都不会留下。” 克里马科斯沉默了片刻后，没有正面的回答，他只是叫出了望晴的名字。 “望晴。” “请说？”艾望晴放下了是书本。 “今天的气色比我上次见到你时好了很多……噢，不，不是说身体康健那方面的‘气色’，而是精神上的。我从你的话语中，感到你现在仍然存有希望和渴望。”克里马科斯顿了顿，说道，“你知道，我从这样的你身上，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吗？” “请说。” “第一，你想要活下去。第二，影灯看起来的确会来救你，因为你有着这样的确信。” 望晴温和的笑了起来。 “您很敏锐。首先……我得说谢谢，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第二，我也得说，即使在现在，我也对活下去这件事并没什么所谓。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但你在思考，故而，你会想要活下去的。”克里马科斯斩钉截铁的道。 望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 在斩雷和亦光的面前，红色的光芒闪烁片刻后，仿佛是火系的魔法般，在远处爆散开来。 然后冲向亦光的方向。 “喂喂。我可是新上任的，和你无怨无仇哦？这么做可真不可爱啊。” 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但却毫不犹豫的用右手拔出了佩剑，身子迅速的向一旁避开。周围的人也纷纷慌乱的离开。 绚丽的爆炸仿佛烟火般在地面撕裂，亦光感到了手上犹如被火星溅到一般的炙热痛处，他用余光看向手背，似乎只是被烫了一下，没有造成严重的烫伤。周围也有人因为疼痛而叫了起来，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人有大碍。 看起来不是强力的攻击。 “呼、……真是华丽的问候语，字面意义上的。” 亦光的心中却有些疑惑，在爆炸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不过是好看不中用的魔法，所以他自身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和进一步的逃离。 感到对方似乎只是要吸引注意力一般。心中暗暗警惕。 谁也没有说过，影灯只能来一个人。 ……但是周遭却连一个多余的人的气息都没有。 “没事吧？”斩雷在稍远的地方，半蹲着躲避着，面色仍是不大好，不过气息不乱。他仿佛是也感到了不对劲一般，“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仿佛是踩在枯叶上般的移动之音，仿佛是有一个人向林间跑去。 “——那边！” 亦光如脱兔般的追了过去。 “等等。喂！亦光——！” “我知道，会小心的！拜托其他人警戒着附近！来的未必只是一个人！” 追入冬季枯萎的林间，落叶满地，枯黄的草和幽冷的气息让人不由恐惧。好似有迷蒙雾气缠绕。在一片空地上，仿佛是等着亦光追来一样，站着一位穿着单薄白衣的女子。 面庞被雾气笼罩，又是隐蔽身份的魔法。 看见亦光的身影，对方哼哼的笑了起来，倒是没有移动身形。被这份沉稳，威压所摄，亦光也在十米外停下了身影。 倒吸了口冷气。对方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魔力。即使比起父皇、或者是第五殿的殿主，亦是毫不逊色。冬日里，只穿着白色的单衣裙，没有穿鞋，但却一点都没有被寒冷影响一般。 “嘻嘻、……哼哼哼哼哼。啊哈哈、——！” 诡异的笑声回荡着。 “……你是……邪使雅风……？” “嘻嘻、……呵呵。” 对方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巨大的镰刀。双手微动，片刻间竟是无数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刺向亦光的方向袭来——！ 红光、红光、红光。 身影如光，亦光舞剑将全部的蔓藤都斩断击落。交错之间，如同飞舞于空中的花瓣散落——！ 他谨慎的退后了一步，保持了他认为能随时逃命的距离。 “不错啊。不愧是那位缠人的小神侍的孩子——！” 对方悠然而疯狂的笑着。 “嘻嘻、再陪我玩玩吧，时间还多呢！” 巨大的镰刀残影从镰刀的尖端涌出，直冲过来，若被之吞入、定是粉身碎骨！ 但是亦光凝神些许，却并没有躲开。 倒是向着对方笔直的冲了过去——！ 从聚集的魔力量，亦光几乎不用理性判断，经验和直觉就告诉了他答案。 “这招用一次就够了吧……！你那华丽不中用的幻象魔法！” “哦呀、……”白衣少女嘴角露出微笑。 穿过了看似恐怖的影像魔法、亦光逼近了白衣女子。 “哎、……糟、……糟糕……” 如同水之幻影般，当剑锋接触到白衣的刹那，白衣少女竟是整个身子都软软绵绵的融化模糊。 “嘻嘻、呵呵~才不是用一次就够了呢。明明你连着上了两次当嘛~唔哼哼哼哼！” 竟然、连这位女子本身也不过是魔法的幻想——！ 警戒的转过身去，却只余寒风和鸟鸣。并没有从背后偷袭之人。也就是说，这个幻影不是为了制造偷袭的空隙。 而从亦光身后已经陆陆续续的跑来了一些人，都是周边警戒的侍从，看到只有亦光一个人站着，都有些疑惑迷茫。 “难道——糟了！斩雷那边……！” 亦光暗暗道糟糕，一边向回奔跑、亦光一边将中继器拿出，要和殿主传讯。 只有风声相伴。 第113章 逃离之路4 中继器传讯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在牢狱内响起。 “哦？” 克里马科斯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他表情平静的接听了通讯，片刻后，小声与周围的人说了两句什么。 虽然从副殿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惊慌，但从他带来的侍从们的目光中，望晴还是察觉到了。 他正襟危坐着，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一般，又仿佛是闭目养神。 “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突然问道。 “左不过是影灯的人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类的吧。” 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十分平静的说：“确实，据说在后山林间防御的人遭遇了疑似邪使的人，先是用妨害魔法欺骗了亦光神侍，然后和斩雷神侍等人交手一次后向着后殿方向来了。殿主亲自去了后殿那边。而在后殿的芙依琳祭司和恩佛瑞祭司都没有看到有人过去。” 望晴挑了挑眉。后殿连着林间小路，是一片未开化的森林，若是躲进其中倒是难以寻觅。 他看向窗外饱满的圆月。 “有多少伤亡？”他问道。 “目前而言，意外的是——没有。” 望晴表情嘲讽的道：“哦，看起来，影灯的人比第五殿想象的要更温柔呢？” 不过心中多少有些明白，这大概是斩雷搞的什么把戏。第五殿现在的主力都向着后殿的方向去了，牢狱这边的守备力量就所剩不多了，而且正殿那边的守备肯定会有空缺。 如果这时，邪使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来，可就没有人能阻拦她了。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真的有影灯的人从后面来了…… “（无论如何，对我都不是太差。）” 无论是第五殿赢了，或者是，影灯的人真的来救自己了。 望晴颇是自嘲的一笑。 “对影灯的评价如此高，感谢感谢？” 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 非常优雅的音色，深邃而清澈，仿佛是遥远的海之音。 不知何时——不知何时，有人竟靠在了望晴牢狱对面的铁栅栏上，双手相抱，笑意盈盈。 就仿佛是一直就在那里一样，但这位的确是刚刚才出现。 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来到了这里。 “（怎么会——）” 穿着一身全白的礼服，看起来好似还绣着金线花纹，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白色光辉里。面庞就如那天在雾雪的影灯的人一样，被一团纯白的光晕所围绕、隐藏着真面目，连头发都仿佛是被包裹起来般，看不见颜色，凭借这个身影，甚至都不能分辨她是不是光族人。 “……” 所有人都没能发出一句话来回应。 这位不速之客稍稍转过头：“好久不见啊。克里。当年的小神侍今天也成为了副殿主了……不过应当还没有忘记我吧？嗯呵？” 克里马科斯用冷淡中杂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对方。 但他甚至连移动都没有余裕一般的，直接坐着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对准了这位女性。 女性扑哧一笑，随即说道：“既然没有忘记，就知道拦我也没有用。那些小神侍和脆弱的人们不自量力，我自是会宽大原谅。若你也不知好歹的话……呵呵。”她用手势，仿佛开玩笑一般的做出了开枪的动作。 不知何时，已经三把浮在空中的枪已经指在克里马科斯头顶的方向。 其他侍从想要近前，但这位女性仅仅是用目光威慑着，就让人手脚发软，不敢靠近。 沉默良久，克里马科斯缓缓开口：“我明白了、若您保证，不杀孩子们的话，我也会让您带他从这里出去。” “呵~原来，你还相信我的保证？不过，我可再也不相信第五殿的人的保证了。” 女性的态度随意而悠哉。 “您说的也有道理。”克里马科斯抬起头，用不变的平和的声音，和中正的神态说道，“不过，我只是我让您出去，并不是殿主他们。您也只是说不杀孩子们，没说过不杀我们。……彼此钻空子，那时也是如此。” “啊哈哈！的确，你很有趣。当年让你逃过一劫倒是不令人后悔烦闷啊。” 望晴在一旁稍稍紧张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女性看起来意外的年轻。……虽然不能太确定，但至少手面没有一丝皱纹，倒是像和自己同年左右。声线虽然似乎是处理过了，但活力清爽，绝不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声音。 但是，这位在当年就传说是三十几岁的女性，本该已经有接近五十岁了…… 好似是注意到望晴的视线，女性转过头来。 “抱歉，和故人聊得起劲了。虽然其实某种意义上，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但还没和你自我介绍过。”她抬了裙摆，虽然随意却也正式的行了一礼，“晚安，我叫雅风，暂且在影灯组织中寄居，想必你是知道我的。” “是。我想您亦知道的，我是第五殿的罪人艾望晴。” “哎——不必多说了，我确实对你十分了解，说不定，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呢。”雅风轻快一笑，“那么，你也知道我来的目的……” “等下。可否问您一个问题？”望晴说着，看了看克里马科斯的方向，这位副殿主只是稍显紧张的抿着嘴，却没有做出阻止雅风的行为。 “嗯哼？怎么？” “我和您……不是第一次见面？” 雅风点了点头，仿佛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大方到令人无法继续发出疑问。 电光火石间，望晴才想到，艾莉的事件中杀人的应该就是这位邪使雅风，她就是那位出手就杀了副殿主赛德和两位神侍的神秘人。 他的确是见过她。 见过她杀了自己的同伴。 见过她的强大、残忍和无情。 是这个人，曾经杀过自己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第五殿的神侍。 自己的朋友和前辈，母亲的朋友和前辈。 ……并且……还会继续…… 望晴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暂时将这份厌恶和怨恨深深埋藏于心底。 雅风也没有说话。那样凛然站立的威严，却有了种神圣感。 呯的一声，牢狱的门直接歪歪扭扭的失去了原来的形态。门被风吹开，吱呀吱呀的左右晃动。 望晴站起身来，仅仅是那样。 真的——真的要这么做吗。 ……或许……会让自己后悔。不，望晴知道的是，走出这步，就一定会让自己后悔。 “即使我向你伸手，你也不会回握？是不是这样呢？” 雅风的表情隐藏在光辉中，但是，她的声音却不再活泼，而是平和严肃。 她轻盈的走了过来。 “你不必深究我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吶、如果你肯听我的劝说的话。我觉得呢。人生是有好几十年那样长，但其实又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在无限的时间里，不过都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点。其实，你现在死，和好几十年以后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哎、对你是没有区别啦。不过，对你身边的人可就不是如此？” 仿佛是引诱一般，她的音色格外纤细。 望晴看向走近的她：“既然生命虽然卑微，也是可贵……您却夺取了很多生命呢。” “呵！的确，在这点上，我也不打算自我开脱。但是，我倒是觉得，完美无缺好似事事都循规蹈矩的生活虽也不错，可是人一辈子若没有冲动一次、不管不顾的任性一次，然后，后悔一次，那还真是无意义的人生。”雅风抚了抚棕色飘逸的发丝，站立在望晴身前，“遵循别人设计的道路无意义的活下去的生活，就像假花一样精巧无暇，但是绝对不葳蕤可爱，像是程序，而不是生命。混血儿又如何呢，是因为，谁所设下的规矩所以不得不苟且偷生？……哎、以怨恨对待怨恨，未必正确。但是，偶尔忘记这个教条，忘记束缚自己的原则，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也不坏？因为，正是每个人都追求着自己的利益，才达到了社会利益的最大化，这就是我们社会演化多年进步之源。不论是规则的形成还是规则的破坏，都遵循着同样的逻辑。” 仿佛是引诱一般，她轻轻一笑。 “这么说来，您……后悔过？” “哎唉。后悔过。”雅风爽快的承认，“呵呵。虽然谁都不相信，但午夜梦回时，我也为曾经的人和事痛心过、哀伤过。……是不是，不这样做更好？再过三十年，你肯定也会扪心自问。不过、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并且，我是不会道歉的。” 雅风后退了一步。 仿佛是引诱一般，她轻轻伸出了白皙的右手。 “呐，艾望晴……虽然你想死也成，不过还是劝你跟我走的好哦。”雅风的声音柔软，像是甜腻的糖果般，“虽然你要死不活，对我个人来说也是无所谓的，进来和出去，都没什么难的。可是，即使在这里，……我也能听见那些不愿你离去的灵魂们低语着——” 她好似是抬起头来，隐藏在光辉之后的眼眸对上了望晴的视线。 一刹那，好像她的身影，和其他的什么人重合。白色的衣衫，长长坠地，柔美而坚毅。 “请你活下去。” 第114章 逃离之路5 奔出岩炼之殿时，就看见金晶祭司倒在最近的地方。远处似乎还有几人昏迷的样子，岩炼之殿外守卫的人原本是最多的。 望晴目露不忍，但却尽量迅速的绕过了她倒地的身子。 “嗯？呵呵！那些孩子没事的。”感到身后的人的移动路线有所改变，雅风转过头来，“杀了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可不杀非必须杀的人。不过，若是待会儿遇上了你的旧友，可别手下留情……！” 虽然心里仍然有些疑惑，毕竟，且不论迪斯是怎么回事，艾莉等人的死难道就是必要的吗？可现在这样情势下，艾望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疑问，回道：“我知道。要怎么离开？” “嗯嗯——呵呵呵呵！怎么离开呢？从正门走出去就好了哟！” “之后呢？” “去传送点那边。我有强制启动的方法。” “要去哪里？” “呵呵——要去哪里呢？猜猜看吧！影灯的根据地在哪里呢？哈哈！” 虽然是影灯的人，可是却感觉雅风熟门熟路的样子，抄了最近的路，到了偏殿。 只要越过这扇门、再跑二百米就是正殿——！然后向外跑出去，不远的地方就是光影城的传送点！ 呯、呯呯呯呯——！ 扫射。 艾望晴回过头去，险险避开。 接着是在眼前爆散开来的火球——！ 望晴想要迎战，却被雅风拉到身后。 “没时间在这儿玩儿呢……呵。” 随着一声轻笑，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了风暴，比起用魔法引来，更像是冬日自然之力所营造的狂风，树影婆娑，呼啸声声。 “哎啊啊啊！！！” 听见了一声惊呼。 暴风包围了不知何时从后方追上的侍从们，还有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像是囚笼一般，变成了球形，透明的风也被浑浊而灰白。不过很快地，内里就有激烈的雷电与风暴交汇，斗争激烈。 “快走！看样子殿主那个老家伙也快追来了。虽然我很想会会她，不过让你死了就不好玩了。” 穿过宿舍区。望晴稍稍瞟了一眼自己的宿舍楼，这片宿舍区，是他住了十几年的熟悉之所，他从出生起就是第五殿的孩子。 雅风跑在前面，几乎是她在引路，着装不适合奔跑的望晴慢了好几拍。 望晴不由得道：“看起来，您意外的熟悉这边。” “哎，方才就是从这条路走过去的哟。从宿舍区这边。不过，根本没什么守卫不是么。听说都去了后面，也挺可笑的。” 望晴心中暗想，那边的骚动果然是斩雷的安排。 他是怎么骗过包括亦光在内的人的呢？ 想到安顿下来后应该好好问问。 呵呵。就为了这个，自己也暂时还不能死吧。望晴稍稍自己开玩笑的想着。然后，头一次发觉，原来对逃出去的生活，自己还是有一点期待之物的。 只要还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可以继续发现真正的事实。 “走。另外，现在正殿前面还有两位神侍小姐呢。小心点。” 望晴也做好了强行突破的准备。点了点头。 从女生的宿舍楼穿过，所有的宿舍都没有亮灯，看起来是谁都不在，或者是休息了——假如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休息好的话。 隐约看到，三层的一扇门正随风左右晃动。 “哎、……？” 望晴差一点就停下了脚步，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看看发生何事的想法。 是可儿和希丝的宿舍，灯完全熄灭了，门还开着。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以后再问也来得及……！ 望晴发现，这是今天自己第二次想到以后要如何。 如今只好擦肩而过。 “正确的选择，搞不好，里面也埋伏着准备趁你进去告别而抓住你的人。” 雅风似乎明白望晴步伐稍乱的原因，淡然的说道，她也稍停了一瞬，才再次加速。 亮光入眼，正殿近在眼前——！ 雅风毫不犹豫的再次施展了方才暴风的魔术，一切都模糊于身前，然后冲向两位毫无防备的神侍—— 不、不对！并非毫无准备——！ 云星彩很快反应过来，举起了手边的中继器、狠狠的、…… 敲在了，背对着她的希丝的头上。 希丝皇女被风暴所包围，只感到风的凛冽和后脑受到重击的感觉。昏厥过去。 而云星彩的举动因为恰恰处于死角中，其他人又都被风暴魔法所推开、击昏，竟是无人发觉。 最后，只剩下云星彩还清醒的站在原地，望着艾望晴二人，半响没动。手微微的颤抖着。 “抱、抱歉……希丝皇女……” “云神侍……” 云星彩满含泪水的摇了摇头，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望晴君、快走、……快点逃走！快点！！” “哎？原来有设计这出的？” 雅风却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她的手上已经有了招牌的镰刀。对着星彩，眼神微眯。好似在判断她是否危险。而下一刹那，她就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喂、……等等——！” 艾望晴的劝阻没有收到效果，呯的一声，风暴直击云星彩没有抵抗的身子，只见她一软便倒了下去。 “为什么……” 雅风制止了望晴，她眼神凛冽的说：“若不这么做，等会儿殿主赶来，有那女孩受的。我不知道第五殿怎么处理私放死囚的人？不过想必你清楚的哟~？” 望晴一下子明白过来，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向着外面冲去……！ 寒风再次扑上面颊，外面圆月高挂，星河不再，吸入清冷的空气，呼出白色的雾气来。 “加油！干嘛建造这么多台阶呀？” 虽然口上说着，但雅风的速度一点没有减少，几乎是冲下了第五殿的石阶。 有点陡峭，不敢过于迅速，不过，只要下去就可以了。只差一点。 “——！” 感到身后有凛冽的杀气，望晴本能的向周围的草丛避去，因为坡度过于倾斜，摔倒在斜坡上。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位面生的人。背着月光，更是看不清容貌。回避是对的，若非如此，现在的他会是以同样的角度倒下，却身负剑伤。 对方也是看了他的脸片刻，看起来也不认识望晴，但马上就转过身去。 这并不是因为对望晴没有兴趣，而是不得不应对雅风的攻击——！ 虽然只是初级的魔法，一下子被剑所弹开，但是作为吸引注意力的方式，已经足够。 “这次你总该来真的了吧！！……别老是用幻影幻影的！” 似乎是有些怒气的样子，那位持剑的少年将剑锋对准了雅风。 “哎。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又多招惹上了个仇家？呵呵~” 雅风游刃有余的看着对方。看起来完全莫名其妙。 “别总是哼哼哈哈的……！” 望晴再次看向这位刚才准备砍伤自己的男性。他穿着神侍的服装，右手持剑。 望晴几乎立刻明白了，这位应该是刚刚上任的亦光神侍。 而身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了。 雅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小神侍。今天还没有和你玩的兴致，改天吧。不过最好感谢下风雅女神。感谢她赐予奇迹让我今日不想杀人哦。” 说着，雅风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哎、……怎、怎么……” 亦光不知为何，自己的右手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抬了起来，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但是，他却飞快的用左手捡起了剑。 “检索、模糊、幻之剑——！” 仿佛是无数幻影重叠一般，万千把剑向雅风袭来。 雅风向后避开了亦光的攻击。 “呵。不愧是芙罗蕊小姑娘的孩子，当年她也是这样做的，挡住了我的第一击呢……！” “对付你的技巧，母妃早就告诉过我了！！” 妨害魔法通常不能够重复对同一个人使用。哪怕短暂的换手持剑，也能让局势翻转过来——！ 望晴不由得握住了中继器、……但他却无法念出咒语。 无法对着亦光——这位他并不认识的新神侍——的毫无防备的背影念出咒语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魔法，都是强力的攻击型。 只是刹那的犹豫，双方第一击的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 即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亦光仍然没有伤到雅风，却被雅风的魔法击中了胸口，跌在石阶上。头撞了一下，起身都有些艰难。 “……唔——” 雅风的确没有想杀人。 全部都是束缚、或者击打类的运用风之力的简单魔法。虽然效果并不孱弱，可也杀不死人的。 但是，雅风也，面露痛苦之色。 她被一把长枪从背后贯穿了胸口。 第五殿殿主傅繁英正站在她的身后。 第115章 邪使雅风 鲜血似乎从雅风的嘴中流出，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平稳着。 “从后方偷袭，……还是这样奸诈呢，傅繁英。” “对敌人的冷酷不能叫奸诈，而是智慧。” 从台阶的最底层传来了傅繁英平静的声音。 “呵呵。啊啊——然后，面对你的所谓智慧，也能胜利。二十年前如此，今天……也会是如此。” 傅繁英的长枪从后方贯穿了雅风的身子。末端是洁净的白色，前端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好似是血的颜色。雅风纯白的衣衫也被浸染。 可是她却淡然的将身体从枪口拔出。 一地红流。 但伤口却快速的恢复着。 “是吗？二十年了，虽然看不出，不过你也老了吧，雅风。但是我不同，……我继承了第五殿，我和你之间，已经是一进一退了！” 傅繁英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吃惊，她早就知道，这种伤口对于雅风来说不算什么。 她就像是宝具拥有者一般，有着令人吃惊的恢复力——尽管她到底是不是拥有神赐宝具，也是无人可证实的事情。 恐怕，只有砍下她的脑袋，才是唯一一种解决方案。 现在，只有预先判断了局势、预防雅风从正门逃走的自己，以及用快速的脚力赶上来的亦光神侍两人在。 “（但是，一刻钟内，第五殿其他的神侍们就都会赶来）” 傅繁英知道，她能做的最好的努力就是拖延。 但同时，她也是头一次在当上殿主后，和邪使雅风交手。她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占据上风。 果然，在她的视线内，雅风似乎是笑着。 “嗯——或许吧。但是你的精神早已安逸，你是害怕了吧？第五殿的殿主也要偷袭，你真是害怕了呢！哈哈，不得不说，比起二十年前的你，要更可爱一些，我还记得你哦，那时，你可是相当之死板的小神官呢。” 纯白的礼服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好似要自行缝合一般，如同是顺应它，伤口自行痊愈了。 很高级的防具，虽然看似只是件单薄的衣裳…… 望晴站立在树的阴影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傅繁英和雅风在月光下对立。 “别插手，艾望晴。卷进来死了，我可不会管你的哟。”雅风笑着道。 傅繁英冷淡的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亦光……杀了他吧。” 不知何时、亦光已经到了望晴身后。 已经换了右手持剑的他，直逼心脏而去——！ 被挡住了。 “一对一永远是最公正的。最自持公正的殿主以前说过这话。……所以多少猜到了。” 望晴用淡蓝色的长弓架住了亦光的剑。接着向后跳开。虽然距离很近、但是还是用光箭连续射出了三支向着亦光站立的地方。 对方也见好就收的退了几步，双方在二十米处各自停住。 “喂喂、我可没听说过你还会用这个？你不是魔法师么？嗯，是很好的弓，至少硬度很高，砍一下手都疼了。而且，呃，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对方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沮丧。 “你就是……亦光神侍？” “啊啊。是呢。初次见面就在这样糟糕的气氛下，真是遗憾！不过正是因为我和你没什么交情，不会放水什么的~所以派我来和你打，没意见吧？” 周围已经有许多侍卫围了上来，望晴进退两难的围在中间，但其他人并没有出手。 亦光看向他们，大声道：“不要出纰漏让人逃了！所有人准备防御壁，不要靠近！对方可是第五殿魔法造诣最高的神侍之一，小心被卷进来！” 望晴的余光看见自己被包围起来，他轻轻一哼：“即使有一大堆意见，也不会被采纳吧。” 亦光爽朗一笑。 “哈！当然啦。那就别无意义的废话咯！” 话音未落，他就果断的拉近了距离。 ***** 呼啸的寒风吹开了雅风的礼裙。仍有一两滴鲜血留在上面。 “呵~哼哼哼哼。我说过的，二十年前我就开玩笑的说过，若能接住我一招，我就不杀掉。可是今天，我收回这句话哟——！傅繁英，不杀了你我是不会罢休的！！” “啊，是么？这句话，还是留给即将迎接你的神明吧。” 傅繁英淡然的举起了长枪。 “嗯。也好。真希望，我若有离去那日，最后，能是光明之神冰黎来迎接……让我看看最后的大奇迹。” 雅风没有移动，只是翩然站立着。 “不。迎接你的，必将是焰影。因为，你必将被这把焰影所赐予的宝具所终结！绝对不会让你得到属于光族人的最高荣耀的——！” 随着这句有力的话语，两人的身影随着快速的移动消失不见。 ***** 亦光并非望晴能够轻易应付的类型，在力量和速度上都远远输于对方。然而几乎没有远程攻击力的亦光，只要不能成功的近身，就只会单方面的受到攻击。 周围的侍从们都听从了亦光的话，并没有上前。 这不知道，是亦光的决斗礼仪，又或者，是对艾望晴的忌惮。 “（不过，这点要感谢他，如果是他们一拥而上的话，我就不得不使用最大的力量，尽管也能很快的清除掉多余的人，却很难做到不杀人而结束……）” 而这场战斗，变成了典型的一对一的战斗。 ……能够先将局面控制在对自己有利的状况的人，就会占据巨大的优势。 用简单的多发魔法阻碍对方的行动。 威慑性的射出箭矢。 用魔力强化自己的弓身，让自己在对方近身攻击时能够以魔力相抵。 艾望晴牵制住了亦光的行动，几乎没有让对方真正伤害自己。 “不错呢。真的！哎，虽然我没有一定要置你于死地的理由，……不过，这样下去，你会输哦。” 亦光虽然没有得手，但也依旧悠哉。 望晴的战斗方式全部是在积极防御。他并非要伤害对方。然而亦光却并不惧怕伤害他。 “我亦没有和你相争的意思，彼此就此罢手不好吗。若是那位邪使战败，我自当受死。” 亦光稍稍犹豫了一瞬，却很快笑道。 “嗯——听起来不错，我也是个懒人哦？但是！若是人人都这样执行命令的话，那可了不得。请用你的双手让我接受这个请求吧。” 接着，就将剑转到了左手上。 这个换手的动作，方才也见识过。 一般而言，左手都不如右手用剑方便。 不过，据说亦光的母妃芙罗蕊本人就是个左撇子。 这是放水的表示，或者，是认真起来的含义呢。 “——唔！” 再次接下一击的望晴知道，看起来亦光反而更加认真了。 力道强了很多。 望晴的防护魔法只一击就被破解，挡开了两箭后，以只能勉强看清的速度移动到了望晴的身前。 左臂感到一阵痛楚。 “检索、模糊、火焚之环——！” 从望晴的四周，如同壁障般展开了火的墙壁，灼热而强力的魔法元素爆炸、散发、火红而艳丽，周围一圈都被强烈的魔法所撕裂。 亦光也并没有恋战的很快退开。 “哎、这样才对！听说你擅长魔法，请别犹豫都全力来吧！你认真起来，我也会比较没有心理负担哦。” 看到望晴第一次使用了强力的攻击魔法，亦光并没有畏惧，反而是有些开心的样子。 “…………” 望晴却感到左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只是那一时的急痛和惊慌，才让他本能的做出了攻击的反应。冷静下来后，才慢慢的恢复了自我意识。 即使这样……不…… 望晴反而露出了少许的犹豫。 自己是做不到，毫不在意的杀人的。 “嗯——看来，你倒是还有几分良心在。”亦光却也没有马上进攻，因为他很清楚对方并没有拼死的战意，如果逼的太紧反而不美，“真是很难想象这样犹豫要不要杀我的你，会设计杀了你的好伙伴们。那个，叫做艾莉的？还有……迪斯？” “唉，关于这点，请允许我沉默以对。不过……” 望晴并非是，面对威胁只会退缩之人。 “检索、模糊、死之命运、荆棘若火——！！” 第一次的、望晴先发起了攻击。 第116章 邪使雅风2 “呜哼哼——” 雅风轻松一笑。双方的冲突由于星辰闪烁般，让人无法以肉眼看清，只有呯呯的武器撞击声响彻冰冷的大地。 在拉开距离的一瞬、—— 巨大的龙卷风将傅繁英卷上云霄。 “啊拉~？亲爱的殿主，你不会这么轻松让我得手的吧。” 雅风手上的是巨大的镰刀，新月形的刀刃上，镶着猫眼石、红宝石、松绿石等等尖锐而耀眼的宝石。黑色的巨刃和白色的礼服对比鲜明。她轻盈的转身。 傅繁英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她的身后，两人再次短兵相接——！ “你果然变弱了呢，雅风。如果是以前的你，一招就能杀了我吧。……在赛德死的时候，就发觉了，你居然没有一招毙命，而是采用了先放烟雾后偷袭的方式……你变弱了。” “毕竟，我也不得不为我已经改变的身体着想啊？”雅风没有否认傅繁英的论断，但隐于光芒的面孔丝毫没有动摇，“不过即便如此，我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也变老了呢，小神官。鬓角可都有了深深的皱纹咯？呵呵呵呵！” “虚张声势！” 傅繁英将魔力凝聚在枪尖，两人距离稍稍拉远后，向着雅风的方向投射出幻影之枪——！ 夹杂着变化不断的各种属性的魔法之枪，火球缠绕，雷嘶阵阵，蓝绿的光华交错旋转，将地下的石阶卷入。在巨大的魔力面前，石头仿佛是水般席卷融化开来！ 逼近雅风的胸口。 ***** 感觉到冬天的寒冷。 因为完全没有包扎的时间，左臂的伤口虽没有血流如注，但也浸湿了衣袖。 “检索、火之灵，影之灵，第三个满月，第四个深冬，树枯、草散、花落、火梦——！” 望晴念出的是，高级的火球术。 夹杂着影的深邃，如花瓣飞散般，火的粒子聚集向远方击去。还有若干围绕在望晴身边。 亦光灵巧的躲开了攻击过来的小火球。不过却稍有忌惮的没有近身过来。 一时间二人竟是对立无语。 望晴深深的吸了口气。 和与魔物对战时不同，并不会有协同使的援助，身上也没有补给可用…手臂受伤无法拉开弓箭。虽然魔法的使用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这样的消耗战里，体力不足对方的艾望晴，或是先体力不支、无法拉开距离，或是魔力用完，无以为继，似乎没有太多胜算可言。 并且，此战亦没有价值。 彼此都很清楚，最终决定胜负的战斗，并不是这边的缠斗。 但是望晴的胜利只有一种，那就是等待雅风将傅繁英打倒后回救自己逃离。即使在此处杀死亦光，不能去到影灯的话，他自己也很难逃出光影城——即使逃出了，也不知有何处可去。 而亦光的胜利却可以无需等待，在此将望晴杀死也是一样。 不过……自然，亦光应该也没有拼死杀死望晴的意志，等待猎物自行溃败要轻松的多。 但是望晴感得到，亦光非常认真，每一击都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呼……亦光神侍……看起来，你每招都在下死手呢。” 对峙的空隙，望晴发出了疑问。对他来说，稍稍拖延时间也是赢得喘息的机会。 “呵，不然呢？” “殿主让你杀人……竟然不会犹豫？” “哎、会啊，我又不是杀人狂魔。顶多是以前在军队的时候处理过些沾过血的事务那种程度。不过，你这句话，是不是也该问问自己？我可是听说，你传递的消息害了雾雪上上下下几百万人口哦？……既然有这样的胆量，应该也有觉悟要被人怨恨吧？”亦光眯着眼睛，他也喘息了片刻，然后一字一顿的道，“就算是为了那几百万人报仇，我也不能手下留情。” 望晴再次深深喘息，觉得左臂生疼，忽而微微笑了。 “说的也是啊。的确……是我做了这样的选择。” 是他自己承认下这一点的。无论真假，他想要活下去的话，就不得不在他人眼中背负这样沉重的罪孽。在第五殿里，朝夕相处的同伴，无论是否相信自己做了这件事，总归是还有些情分在的，但是像亦光这样和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人……鄙视、厌恶……甚至是怨恨，都是有的吧。 亦光只是，将大部分人的想法说出口而已。 他只是，亲手做了大部分人都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世界，并不祝福自己。将来也只会有深深的黑暗陪伴着自己。 “所以、你应当清楚哦？我虽然没有置你于死地的强烈想法。但是，要我放过你、同情你，还是太难了点吧？我啊，好歹也是暗族的人哦？” 是呢，自己以“光族”的身份，自然在他人眼中是不珍惜暗族人的性命的。说来，迪斯、艾莉和雾雪国的几百万人，可不都是暗族人么。 “是啊。只愿焰影能庇佑暗族平安吧。” 然后，自己成为了戕害自己祖国的罪犯。成为了戕害了自己流着一半血液的族群的凶手。 望晴是明白的。 所以他才想过，用死亡掩盖一切，并且也是，让自己再也不用面对任何困难的事情了。 但是、现在……他还想活下去。所以不行，……不能够再那样懦弱了，他得正视自己所做出的选择。他得正视，亦光带着鄙夷的眼光。 “……谢谢。” 亦光倒是没有想到望晴会说出口这样的话语，他瞪大了眼睛，片刻才诧异的开口：“怎么？唔——唔。难道你要开始讲遗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不介意送给你一个录音球哦？” 望晴抬起头来。静静伫立着。 他身边火球萦绕，非常安静、宁和，但是也非常坚毅的看着亦光。 火光点亮了他的面庞。 亦光严肃起来。他退后了一步，摆出了架势。 “感谢。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在沉静的月光下，望晴淡淡的说道。下一刹那、在他身边的六七火球忽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大、变色、向前冲去——！ ***** 剧烈的碎裂之声，石阶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在灰色碎片的中央，白色光芒闪耀。 “……的确变强了呢，傅繁英……” 雅风的白色裙摆飘动，白色和蓝色的光辉围绕着她，透明柔美的如水幕一般的结界，在四周展开。一手张开，仿佛是以魔力挡住了方才的一击……但是，并非毫发无伤，衣服有破碎的地方，面色也变得苍白。 从嘴角、柔缓的，润出血迹。 风暴停止，第五殿阶梯的庄严雄伟已经是毁了大半。雅风稍显苦涩的喘息着，但仍旧是翩然站立。 不过，傅繁英的状态也并不能说很好。她亦是消耗了大半的魔力，单膝跪地，但眼神依旧灼然。 “……居然、…………” 稍显懊悔的，她恨恨说道。 雅风迈着稍显虚浮的步伐走近，在十米处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傅繁英。月光倾洒，面容隐逸于暗影。 “够了吧。的确，你成长了……但是，想要杀我，还是远远不够的。” 傅繁英勉强但毅然的站起身来。 “或许吧，但是第五殿，绝对不可能妥协。” “哎~我知道哦。这一点上我也一样。不过，你也清楚，今天再战下去于你我无益。嗯。看来、终有一天我会和你决出生死。不过不是今天？我还有事，你也一样。暂时还不能死吧？嗯？不如我们彼此都放对方一次。” “呵、居然，能听到曾经屠杀过第五殿的邪使，说出这样柔弱的话来呢……？”傅繁英的眼神中愤怒与嘲讽混合，“真遗憾。你的未竟事业，将永远停留在幻想里。” 雅风轻轻笑了。 “啊啊。看来谈判是破裂了呢。本来，我不想用真本事的。嘛……呐，傅繁英，下辈子好好学学吧，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异样的冷酷音色，让傅繁英仿佛本能的感到一丝恐惧。 ***** 在火的海洋里翻滚了几下，亦光才逃出危机。 身上有灼烧的痕迹，尽管衣服是被魔力加护的特殊品，但也已经变成了灰黑色。面庞上挂了几丝血迹，泥土和碳黑稍稍浸染了英俊的面庞。 “哦呀！这身衣服看似是报废了！真可惜呢？唉，诸事不顺吗？” 他转过身去，看着缓缓从火海那端走近的人影。 “不错呀。光族人魔力也能这么强的？不是说他们都普遍不如暗族么……嗯嗯……” 稍稍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亦光方才是悠哉的朗然全数不见。 是认真的、……并且抱有兴趣的神色。 亦光的身边光影一闪，逐渐形成了剑的摸样。一把纯白色的剑掉落在他的左手边。 “……呵，感觉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的话，我俩能成为好搭档哦。你肯定是个很好的后方攻击者。” 站起身来，抖了抖灰烬，亦光朗声说道。 望晴没有回答。他的身边，已经召唤出了新的火球。仿佛随时都能巨大化，吞噬掉亦光。 方才他的确没有杀人的意涵，不，应该说是明显的只是威胁。若是望晴真的想要杀掉亦光，以杀人的凌厉进攻的话，虽然亦光有信心逃命，但绝对不是能够马上站起来再次面对他的伤势。 亦光看着望晴：“嗯。我承认，你的确很强。”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能杀人是很简单的事情。能够可杀而不杀，才是真正的强劲。嗯~所以……为了报答你，我也不能藏拙啊？” 第117章 邪使雅风3 亦光笑着，摆出了双手持剑的战斗姿态。 ……双剑。 望晴听母亲说过这件事——说过当年的芙罗蕊前神侍当年是暗族最出色的剑术新星。幻与光，是她的两把爱剑的名号。她自己的绰号就是“幻光之蕊”，她的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是从中得来。但是，她虽然最擅长双剑，却很少使用。从来都是以单手剑示人，知道这点的人很少，只有同伴，和成为尸体的敌人。 亦光，在朦胧的火的那端，在被扭曲的气的那头，的确双手都拿起了剑。 心中警铃大作，望晴先发制人的将身边火的结晶向对方攻去——！ 火球爆裂之处、……华美，但空洞。 不知何时、亦光已经不在那里了。是到了背后、……！ 感到后背和手臂传来难以忍耐的疼痛、被击打出去。翻身过来，却再次被高速的攻击所缠住。紧急的以魔力相抵，却力不从心。 “抱歉！背后偷袭果然有点不上道啊。”亦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他方才做出了双剑的姿态，根本只是在迷惑望晴。 让望晴以为自己会正面用双剑的剑术进攻。 但实际上——恰恰相反，亦光只是用自己的速度优势，从后方偷袭罢了。 而向前方发出魔法的望晴，在确认魔法成果的那一刻露出了破绽。 “再见。” 望晴的视线稍稍迷蒙，只觉得剑锋凌厉，直取性命—— ***** 巨大的威压……傅繁英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雅风的身影，似乎在四处，在风中，在夜空里。无处不在，无数的重影出现在视线中，仿若神明般的光晕在每一影子上晃动。 只有巨大的镰刀令人不详的反射着月的光华，那光芒一闪、仿佛一阵寒风直逼傅繁英的身躯——！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镰刀停在了傅繁英的鼻尖前。 然后，就这样停住了。 “住手！” “切、……” 雅风目露不屑，却退后了两步。 不止是雅风选择了退后，从远处赶来的第五殿其他人也都像是石化般似的停止了动作。有些人在片刻后，好像是力量全失般的跪坐下来，武器落地的声音也在几处都响起。 还能够移动的雅风，已经比听音便失去力气的放下武器的傅繁英要好上太多。 究其原因，是因为好似直接传入心中一般，急切而高华的声音，让一切生物都本能的停止了动作。 这句有力的命令，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人。不，或许是世界上所有人的心中。 那之中蕴含的威压力道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然后，从天际缓缓的显现出光辉，比群星都更闪耀的光辉。 “都停下。” 无数的幻影涌现出来，又如水波般散乱消失。花卉涌出。玉兰花的白皙，杜鹃花的雅致，牡丹花的华贵，芙蓉出水的宁静，玫瑰的美艳。幻影变动万分，柔美、华美、艳美，光华万丈，五色交映。花卉盛开、凋零。仿佛一瞬就是四季，仿佛一瞬就是神的永恒。 “您是……”傅繁英眼神波动，嘴唇微噙……然后，缓缓的跪了下去。 雅风也将镰刀收了起来。少许的表示了敬意。 “傅繁英，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爆发宝具的最强力量，来对付另外一个人类。这可不符当年赐下宝具给你们的初衷呢。呵，更可笑的是，若是没有我来查看一番，恐怕殿主就要和光明神去到一处了……” “请您恕罪……芙蕾女神。”傅繁英跪着，“老身……感谢您相救之恩……” “还有，雅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一出现，又引了这么大的骚动。看起来，过了将近二十年，你的性子并没有变好些。” “……”雅风没有动，只是望着天际，稍显倔强。半响，她才悠悠开口，“居然是芙蕾女神。我真的也没有想到，还能再和您相会。还以为您已经不管这些事情了？也或许，您还打算管管我的事儿么？” 芙蕾不知身在光辉的何处，只能看到一团令人目眩的光晕。童音稚嫩依旧没有改变，那斥责倒是仍然十分严肃。 “看来，你还是没变，不会让人烦闷。”芙蕾慢慢地道，“不过，可否向我解释下，你又做了什么，为何和第五殿对上了？” “嘛，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想救个人。我本来也没有想杀人放火哦。更没有想将您给从美梦里揪出来。都怪这位殿主大人太认真了呢。” “一派胡言！”傅繁英怒斥道，“你岂可对女神无礼！芙蕾女神！雅风她再次出现，我实在惶恐，怕她和影灯再像二十年前一般……！引得生灵涂炭！况且是她先对第五殿的人动手。” “是吗。我倒是，明明睡个好觉，却被殿主您强烈的使用宝具的波动吵醒了。还以为又出现了什么高级魔物，赶紧过来查看。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先动手的，真的是雅风么。” “扰您安眠，实非本意。”傅繁英知道芙蕾的性格十分公正，最厌恶隐瞒与借口，她先摆出低姿态来，芙蕾女神多半不会再追究。 “罢了。无妨。那么，为了让我能公正的判断此事。首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啊拉，原来您不知道吗？”雅风稍带调侃的说道，“您要不说，我还以为您也是来救他的呢？” 从结果上说，在那一刹那芙蕾女神打断了战斗，同时救了傅繁英和艾望晴的性命。因为亦光也在威压下，不得不放下了武器。 芙蕾女神没有理会雅风。 “是一名叫做艾望晴的犯人。我想，或许您没有时间看，但他的罪行已经向您汇报过了……”殿主看不下去雅风的无礼，高声答道。 “罪行？是么？殿主……好好想想。是什么罪行呢？或许，您可以和我好好分说下。” 芙蕾女神的声音似乎有些讽刺。 殿主的心一沉，生生止住了话语。艾望晴从头到尾的罪名都是假的，芙蕾女神性格公正持平，恐怕其实今天前来，言语间还在帮助雅风那一边，恐怕本就是因为对第五殿的行事不满。 芙蕾女神虽然救了殿主的命，但她仍然在警告着第五殿，不许再做出这些歪曲事实、诬陷清白的事情。作为最高的裁决，作为另外一层更高的制约，维系着最后的正义。 殿主沉默了下来。 “让雅风带他走好了。” “是……”傅繁英还是心有不甘，抬头辩道，“但是，芙蕾女神。实际上，那位艾望晴——” “殿主。这事到此为止，我不打算再追究什么。但这不是赋予你无限的权利的意思……我并非不通情达理到事事都必须依照规范，但这绝对不是无限度的。” 芙蕾女神的幻影消失了。 冬风呼啸。光辉散去。 雅风在那一刹那就又召唤出了镰刀，目光灼然中带了两丝嘲讽。 “呵、原来自称侍奉神明的第五殿殿主也有不甘的时候？恐怕是心里有鬼吧？”雅风嘲讽的道，“要说幸运，你傅繁英也算不得幸运，竟然在关键时刻被女神要求放我一马。呵~不过要说不幸，你也算不得不幸，因为女神也要我放你一次。” 雅风象征性的挥舞了一下巨刃，目光望向旁边的丛林。 亦光和望晴都因为女神降临时的怒喝的剧烈波动而晕厥。 雅风走了过去。拉了拉艾望晴。然后将他扶了起来。 “别跟来。亲爱的傅繁英。再吵醒一次女神，那怒火你我可都不敢承受哦？” 傅繁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阴森的望着二人。 雅风再次一笑：“呵呵。没事哦，我们还会见面的。说不准就是明天哦？呵呵呵呵呵！” 邪使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黑夜里。 ***** 在黑夜仍平和的覆盖之处，在第五殿的天台上。 月光下，那样悠远宁静。芙依琳站在寒风中，远远的观望着那凌乱的战场。 “雅风么……” 张开双臂，她用手感受着风的奇异的触感。呼啸的风声，反而让她如自语般的声音听得模糊。 “真是好久不见，或者说，没有想到真的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你也看起来还康健愉快，还有心情搞这些事儿。……也不错。” 芙依琳自言自语着，片刻后，她转身，走向天台的阶梯。 “只是，你以你那种胡乱制造‘奇迹’乱来的方式……果然我还是不太喜欢。而且，那也……终究无法帮助你回到你想要回到的、我们原来的世界啊……” 淡淡的叹息，被光辉所消弭。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纷乱的一天结束了。 第118章 引导奇迹的对话 辽远苍阔，巍巍云端，黑钢岩耸立交错，隐隐光辉左右弥漫。黑紫色的泥淖咕噜咕噜的吐着泡泡，墨色的土地踏上去既柔软又坚硬。 这里是黑暗之神焰影的第一殿。 又或者说，是黑暗神独特而无争议的领土。 某个身影掩映在无限的黑火之内，只能看见背后背负的巨剑，上面的纹路惨烈可怖。 “……芙蕾？” 天地间响起这浑厚的话语。 “怎么，不出来迎接吾么？好久不见汝呢，焰影。” 说这话的是芙蕾女神，她步伐轻盈的、丝毫没有沾染黑色气息的走过了层层险阻。在她踏过的地方，花卉盛开，黄红绿紫交错映照，如虹般纯美天然。只是不过一瞬，就被无限的黑暗所吞噬，枯萎，离开了主人的赐福。 在火焰与无尽的暗之间站立的神明，只是发出了轻轻的嗤笑。 “呵呵，也罢。”芙蕾站在火焰前不远处，停下了步伐，“吾来此地，也不是与汝闲谈来的。刚才使用宝具的波动，你也该感觉到了吧？” 岩浆涌出，凝固，万物生生不息，而暗亦永恒。 “自然，还有芙蕾女神您亲自出手救人的事情我也晓得？”焰影带了两分戏谑之音。 芙蕾温婉一笑，深蓝色头发轻轻飘动，如沐浴于最湛蓝的光辉里一般，长长的白色裙摆如星辰耀眼：“一半是出于公正，一半是出于私心。不论如何，这次看起来要变得有趣了……在漫长的生命中，又有了件能解烦闷的事情，实是不错。影灯、雅风、混血儿……慢慢将珠玉串联起来，变为一串，也是有趣的事情。” 焰影并没有说话。 芙蕾刻意的停了片刻，看着无限黑暗中的另一位主神。 最终，芙蕾慢慢开口道：“汝想要怎么办？” “……此话怎讲？” 水滴滴落，明明是黑色的液体，却有着光洁的液面，反射着紫红的天之光彩。第一殿的景致，暗红紫黑的天际，被投影在上面。 “汝说过‘光不容暗，暗必离光’，汝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厌恶混血儿。……虽则汝大约不会和影灯这样小小不言的组织置气，不过是百年间昙花一现，可若让他们称作‘光暗混血’的人的组织进一步夺了汝和风雅共同扶持的第五殿的位置权势，汝也可容忍？” “物质女神是在和我谈条件吗？难道包庇他们的不算你一个？影灯藏身的地方二十年都没有被第五殿发现，……呵，不过是因为芙蕾你把他们带到你的土地上，带到千百里外的其他大陆上去了。” 芙蕾再次柔和的笑笑，她自然知道这些瞒不过焰影：“毕竟，吾可是甚是同情那些所谓的‘光暗混血’之人啊。在吾的土地上，可是个宝。你们不要，让给我也不错。” “也算是些许补偿？对你曾经对风雅做过的事情来说。”焰影转过身来，目光直视芙蕾。 芙蕾面色稍变，但很快笑意缱绻：“不知道黑暗之神突而想到什么。不过，汝也清楚，吾的土地上魔物遍地，混血之人魔力甚强，甚至强过吾的子民，让他们以为吾的子民除害为条件寄居，不过是两相便宜的事情。” 说着，芙蕾拿出了自己的花杖，巨大的蓝紫色玫瑰葳蕤可爱。 “黑暗之神如何管理您的子民，吾亦无心去管，只是，还请勿伤了吾之后裔。否则？” “呵。”黑暗之神冷笑一声，“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么说，汝是要铲除到底了？汝忘记了，和风雅的约定了么？呵，不过汝命令屠杀混血儿的时候就忘记了吧？”芙蕾将花杖对准火焰，万千花卉幻灭于刹那间，不过是魔力的泄漏，却如花之暴风般掀起了周围的一切黑暗。 “被屡次不守信义的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心中不快啊。让风雅的计划失败的，不是我，而是你。摆出这个态度来，未免有些无趣。”焰影没有愤怒，只是轻轻不快的哼笑着，“所以，我说了……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何时说要铲除影灯了？至于你的后裔，他们若不是自己找上门来找死，我也懒得与他们置喙。你爱如何，便如何。” 芙蕾稍稍一愣，突而淡淡笑了，花容迷人，可却带了两丝悲悯：“呵，看来汝也是位沦落到底的人呢。不过，吾明白了，既然汝不会动吾的后裔，那就由汝吧。告辞。” 说着，她的花杖扩展直入云霄。 如梦幻般，色彩悦人，仿佛是天际星星降落。消失的，并非芙蕾，而是身后的景色。逐渐溶入了一片白色中。 “等等。芙蕾。” “怎么，吾以为汝不愿多看见吾呢？毕竟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芙蕾没有停止魔力的波动，嘴角微露讽刺，“不过，这也是命运，我并不会对你感到不快？” “你也清楚，‘奇迹’出现了吧。” 芙蕾微微皱眉，但很快坦然一笑：“汝是说风雅的‘特例神侍’可儿吗？呵，的确，那可以算是奇迹。并且在这次事之后，她必然也会改变许多，或许还真值得期待下。但是，吾等所期待的‘真正的奇迹’是不会出现的，绝对不会。我可以用掌管命运之身保证这一点。” “……历经苦难，达到万千之一的绝不可能，这即是奇迹。在无限的混沌之中，不存在必然，不存在绝对，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是如此。” “啊。那么，吾该恭贺汝？恭贺汝终于要力尽无偿的永恒的努力，却永远得不到回报？”芙蕾的身形也渐渐融化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中，“别天真了，虽则吾等为神明，可也有法则无法突破。命运的齿轮，规则的齿轮，从一个定态向另外的定态转变，永恒不变。吾等全部都被那样的齿轮所带动……灭亡……还有……沿着时间前行。……吾知晓你不会承认，但是，吾所说的命运，或许是比你的混沌更加绝对的命运。”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随你，如何解释这个世界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基石。那么，最后的问题，芙蕾女神，请回答我，风雅女神还好吗？” “……” 芙蕾已经连声音都消失于无尽的、无尽的近处和远方了。 焰影叹了口气，却是悠悠走出了火焰的内部，浑身黑色铠甲，发色却是纯白如雪。 看着第一殿内部光影汹涌，如极光般天际无限闪光交织，脑中回忆起碧蓝色的天际的模样，真是美丽，这个世界。他将左手伏在自己胸前，半响，忽而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是传讯的声音。黑暗之神在与某个人类传讯。 能听见对方稍显紧促的呼吸之音，焰影稍挑嘴角：“怎么，有打扰你？罗永松。” 这个人类正是普帝国的帝皇罗永松。 “不，能聆听神明教诲，乃我最高之荣幸。” 从不知何处、直入耳际的，是普帝国帝皇罗永松的声音。难以想象的恭敬。 “是吗。那就好。这次影灯内奸的事，是你捅出来的？” 辽远的地方，一滩黑色的水不停的曼散。仿佛喷泉一般忽而喷上天际。 “这……只是提示了下第五殿殿主的特使吴蛟前副殿主。” 焰影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时还不是暴露的时机。不过，这次你的五十寿宴，可要好好准备，为第五殿和影灯献上一份大礼？” 罗永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回复道：“谨遵您的命令。” 不过刹那，第一殿回复了静谧，或者说死寂。 焰影抬头仰望那绝不纯美的天空，他的第一殿的天空、也是界限。 “影灯——别枉费我看得起你们一场。” 然后，他的身影，再次融入了火和暗的主座里。 却是此时踩到了、一束玫瑰。 是芙蕾的杰作，到这个时候，还不忘给自己添堵吗。 “哼……”焰影虽和芙蕾不睦，从个性到教义，两人都可以算是完全相反。 芙蕾的世界是完全的秩序、被命运所掌握的世界，而他自己的世界则恰恰相反，是完全的无序、混沌与不确定性。再加上芙蕾女神过去做过的事情，也让黑暗神心中对她有些意见。不过，两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会在人类面前落了芙蕾神的面子。毕竟，她虽不好……也是孤独的神的同类。此世最多也只会有四个的同类。 焰影坐在了自己千百年不变的座位上。 他好似要小憩一般的，仰了头，闭上了眼。 “风雅女神，既然你是奇迹的女神，就……会给我们看真正的大奇迹吧？” 这份微弱的声音，即使被奇迹所祝福，也传达不到除了孤独的黑暗之神外任何人的耳朵里。 但若是这份祈求，能够获得哪怕一点回应。 ……就是真正的奇迹所在。 第119章 引导奇迹的对话2 两周后，风雅学院新年聚会。 可儿正穿着一身平日绝不会穿着的红色小礼服，外面披着神侍的披风，坐在宴会之上。 珍馐饕餮，美酒倒入玉光杯。觥筹交错，却不过是寂寞如初。 在远处，能看见穿着粉色坠宝石礼服的希丝皇女在一群女性中谈笑的身影，丁冬学姐穿的简单，也是在另一个圈子里笑颜欢欣，活泼相谈。 风雅学院的新年校友聚会上人影攒动。 虽然是校友聚会，但实际上光影城有头有脸、又能和风雅学院有些关系的人都被邀请了来。 “呀，这不是可儿特例神侍吗？最近可还好？”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上稍稍突出。正在一边坐着，拿着玻璃杯喝着有点不合时宜的西柚汁的可儿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翩然一笑：“还好。真是好久不见了。” 来者穿着红色羊毛的礼裙，兔毛坠饰在领口和裙摆处，红宝石的坠饰耀眼逼人，在可爱和贵气中找到了一个平衡。 可儿并不是很熟识这位，只知道是在风雅学院的同学罢了，连名字都是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位在宴会上找过来的同学了。 可儿原本也很少出席这样的活动，一方面是她本人的性格喜静不喜闹，另一方面，以她的家世出身来说，参与这种活动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现在看来，这也有些天真。 某种意义上，她浪费了许多时间，许多资源，她躲躲闪闪，一无所成。 可儿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那人也看出可儿并不记得自己，不过并不恼怒，笑着说道：“是呢。好久不见！我是上一届学者院的毕业生。” 对方坐在可儿身边，手中拿着装满葡萄酒的高脚杯，啜饮一口。 可儿礼貌的点点头。她看向手中的讲稿，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对方说着话。 “神侍待会儿要上去讲话么？” “是。作为协同系那边的毕业生代表来发言，正好，我之前在学院建立了新的社团，也想与大家分享。” “毕竟您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这也是应当的荣誉。” 可儿暧昧的笑了笑。 但是对方说的没错，自从望晴叛逃之后，她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当时自己做的事情——顶撞殿主也罢、劝望晴也罢——有多么九死一生。而殿主毫不计较的缘故，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她特例神侍的身份。她明白，正如芙依琳所言，这是个便利行动的身份。她……自此以后……应该运用这个身份。 片刻后，这位不速之客才终于说起了正题：“说来，听说艾望晴是影灯的内奸？听说可儿神侍也知道不少内情，能不能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初闻此事时，我可真是惊愕万分。在学院里时，完全看不出他会是那样的人。” 今天与可儿交谈的，不少人都提及了这个问题，不论是来试探，或者仅仅是好奇，可儿都只是这样回答：“我不能多说。毕竟，第五殿也有相应的规矩。不过，媒体的报道中的内容，其实也就是我知道的大概了。” “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不提这个，对了，说来——”对方突兀的转换了话题。 可儿也顺着她转变了话题。片刻后，问不出什么的那位就匆匆离去了。 “（看起来，各方都多少有人觉得奇怪。）” 在望晴逃出第五殿之后，第五殿公开了他出逃的大半细节，将影灯的筹谋与救援分说详细。这个公开，也将望晴和影灯的联系板上钉钉，毕竟他为影灯所救，第五殿之前给他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难以洗清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是因为望晴他是一位混血儿。 可儿握住了手中的讲稿。 “（我过去的确错了。）” “（虽然最好的、最稳健的方式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为混血儿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但那是对我。对我这个光族人最好的方式。这种非制度性的施舍，虽然有效，但只要不改变最根本的卑微所在，……也没有意义。）” “（如果混血儿不是卑微到这个地步的话，不论是忆雨族皇还是望晴都不会被人所迫到这个境地……）” 可儿知道，望晴逃了出去，最终他还是选择背叛了第五殿。 不论如何，他活了下去……作为一个为混血儿继续奋斗的“光族人”。 他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活下去，本是可儿自身的希望。 然而在现在，她也意识到，这也就是两人之间关系的结束。他大约再也不可能回到光影城、成为她的同伴了，某种意义上，甚至成为了敌对的两面。 每每这样想的时候，可儿就感到，似乎是她自己为影灯送上了一个帮手。 这简直像在她的心口上插着箭矢般。 “（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一个让他能够重新抬起头来、甚至洗刷污名的可能……）” “（尽管那几乎难到犹如神赐奇迹，但是，如果——只是如果，混血儿能够获得和光族、暗族平等的地位的话……）” 这是影灯的追求。 然而，可儿其实早就知道，除了影灯的那条路以外，还有一条路。 芙依琳劝说过她的那条路。 而她经历了这些，才发现芙依琳说的其实是对的。她本质上，什么也没有做过。 “（孤儿院的孩子们……望晴君…………我在乎的人总是混血儿……）”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牵挂的东西了……我的梦想，第一步是成为神侍，我已经实现了，那么第二步——我可以下这步棋的。）” 可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自从望晴被诬陷、逃走之后，那种冲动、厌恶，那种让她一定想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激情，已经包围了她的思考。 她非常清楚其中的风险——可是她却感到并不想要逃避。 可儿握住了手中的讲稿。 但她一时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灯变暗了许多。 “各位亲爱的学生、老师、校友们，欢迎各位来到一年一度的校友聚会，今年，我们荣幸的迎来了1023届毕业生加入我们校友的团聚中……” 主持聚会的几位人士走上前面。他们都穿着高档但简洁的小礼服，聚光灯打在几人的身上。 但下面的觥筹交错并没有停止，只是声音低了几分，大家在交谈时也多少会关注台上的演说。 按照惯例，风雅学院的老师、校友会的管理者、还有本届毕业生的几位代表都会上去讲话。 头一个来讲话的是武者系的代表希丝，她一如既往的演讲着光暗和平的理念，还再次提出了光暗不分桌等等她曾经倡导过的活动。 周围的毕业生们大约是对希丝皇女的这套演说颇是熟悉的样子，不少人都继续窃窃私语着，拿着酒杯四处走动，可儿甚至听到了黑暗中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窃笑。不过明面上，所有人还都是恭敬的听着皇女的讲话。 第二个是魔法系的毕业生，可儿并不熟悉。原本是要邀请艾望晴作为代表，他叛逃之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替代的人选似乎是准备并不充分，他本人也并非学院中有名的学生，也不是精英班毕业的。他的讲稿让人昏昏欲睡，几乎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周围交谈、走动的更频繁了。大家都没在认真听一个开头就料到了句号在哪里的对话。 不过，可儿却完完整整的听了下来。 毕竟此时的她，已经站在了舞台的边缘，她将自己的讲稿摊平，看着上面的主持人对她点了点头。 可儿走上了舞台。 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主持人对着可儿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要介绍她一般。 “谢谢魔法系的代表。下面，有请协同系的毕业生代表，光影城第五殿第十五届神侍，我们的毕业生可儿，来为我们进行讲演。可儿神侍近来在学院内部创办了自己的社团，对于此，她也有许多值得分享的故事。那么，下面让我们将舞台让给可儿神侍。” 可儿将讲稿放在了方台上，她小声的吸了口气。 走下讲台的主持人走到了其他同伴的身边，她的手上有一份全体讲话人员的讲稿原件，主持人不安的对旁边的同伴小声说道：“这位神侍说这些话真的可以么……” “已经给第五殿看过了。”对方压低声音说。 “第五殿同意了？” “第五殿不置可否。……我们也没道理反对。” 主持人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可儿小声的“喂”了一声，确认了话筒可以使用后，用她纤细、平静的声音，以中度的语速和中等的音量说道：“各位风雅学院的校友们，还有被邀请至聚会的贵宾们，各位好。我是第五殿的现任协同使可儿，非常荣幸能站在这里。”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一方面，可儿在学院的时候只是个透明人物，但去了第五殿，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第五殿的特例神侍，她的行事做人，众人并不了解，都觉得这是个考量她人品的好时机。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双眼，就如宣告她所讲之物将为震撼一般，犹如闪烁着光辉的金刚石。 第120章 引导奇迹的对话3 可儿开始了她的讲话。 “我的名字，或许让各位贵宾感到奇怪。自然，能当选神侍的我是位光族，而不是混血儿。不过，我确实是在旧城区的孤儿院，与混血儿们一同成长起来的。这份记忆当然充满着卑微、穷困和无望，可同时，也是我人生愿景与基调形成的基石。在这里，我希望与诸位分享这份经历。” 可儿简短的回顾了她从孤儿院，走到风雅学院，再来到第五殿的经历。 她的坦白让众人颇感兴趣，虽然众人皆知她出身不好，但在这个场合说了出来，且落落大方，倒是让人不生恶感。不如说，看到一位与众人并无太大利益冲突的女性，能够从旧城区那样的地方走出来，也不失为让人充满希望的好故事。 但是，可儿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这份感兴趣之倾听、变为了狐疑和震惊。 “来到了第五殿之后，我并没有遗忘自己的初心，在完成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我也在追求促使自己来到第五殿的那个理想——也就是方才未说全的，我在申请书上写的理由——现在我可以告诉各位，那时我写下的是：我想要帮助混血儿。” 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连碰杯和走路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在台下正在和过去同学说话的丁冬不可置信的看向将这句话公之于众的可儿。她握紧了酒杯，想要上去阻止可儿的莽撞，却根本迈不开步伐。 虽然小报上时常有说可儿神侍是风雅神侍送来的，帮助混血儿的“特例神侍”，但其实与其说真的这样认为，不如是那些以混血儿和旧城区人民为读者的小报的美好愿望。严肃的报道中从无这样的推测。 可儿其实也已经心跳不止，她几乎感觉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片黑暗，和模糊的晕影。只有她站在台上。 孤独的、无人理解的站在这里。 望晴曾经说过，“这么做的只有你一个人”。现在想想，他帮助混血儿，其实是因为他自己是混血儿，作为光族人，而矢志不渝的，只有可儿一个人。 她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 因为……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了。 不会有比她所喜欢的人、人们，因为是混血儿而永远不可能被可儿所生活的那个光影城所接纳的时候，更坏的时光了。 因此，她并没有加快语速，反而觉得平静下来。 “我在为此努力。第一件事，或许听闻的人并不多，但我是光影城近二十年来第一位混血儿文官的推荐人。第二件事，就是主持人小姐方才所提及的社团。是一个在我和几位同志之人倡导下，所成立教育社团，在风雅学院也有分支，现在正由二年级的一位同学负责，已经组织过一些风雅学院作为志愿者去到孤儿院进行长期性的讲授活动。” 场内的气氛轻缓下来。 可儿现在所说的两件事，即使对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两件事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文官系统很久没有混血儿加入了这件事——毕竟混血儿即使加入，也是从事最低级的文官职务，如今即使有一两个低级文官，也不是什么问题。 而对于穷困的混血儿的教育支援，听起来就和去援助其他的贫穷群体没什么区别，对卑微之人施以恩惠、促进平等的事情，只要不伤害到自身，其实大部分人也乐见其成。 如果可儿神侍方才提到的帮助混血儿，只是这样的事，他们的震惊未免大题小做了。即使黑暗神，也从未要剥夺混血儿的生命权、财产权、自由权这样最基本的权利。 可儿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这只是第一步。我作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在任职的时候，风雅女神就与我有神谕，要我依照自己的信念所行。我和殿主也曾参详过这句话，最终我得到的结论是：我应当履行风雅女神的教义，以及我的理念，我希望为混血儿创造一个相对平等的光影城。自然，有黑暗神的神谕在，混血儿不得入圣校与第五殿，可是在其他方面，混血儿理应受到相对平等的对待。” 这次，就连希丝皇女都不由得瞪着眼睛，看向可儿。 说句实话，希丝心里其实有些震撼。 即使是她，也从未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愿望：希望光族和暗族永远和平、握手言和甚至互相友好。不仅是因为那太过天真，也是因为这么说，太过惊世骇俗。 但是，希丝皇女其实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子与桌面发出了清晰入耳的碰触声，然后就是片刻的寂静。 接着，窃窃私语便爆发了。 可儿安静的等了片刻，在大多数人带着“她是疯了”一般的表情，看回了自身的时候，再次开口了。 “我可以理解众位的惊讶。其实，我也本可以不将这句话告诉诸位，因为实际上，本来这件事与诸位也无甚关系。可是，最近出现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心意，并且在这个校友会——这个聚集了光影城与世界各地的精英们的聚会——上说出这样的事情。” 可儿将双手彼此握紧。 她感到自己的唇有些颤抖，但是声音却仍然保持着平稳。 “我想，众位也了解这件事。有一位前神侍，一位同样是风雅学院毕业的前神侍，背叛了第五殿，叛逃到了影灯。” 可儿感到呼吸仿佛连着胸口的肌肉，吸气时感到一阵被冬天清冽空气所侵蚀的疼痛。 “我不讳言的说，这位前神侍，也曾经参加过、支持过我所做的那些活动——大约是出于他本人同情混血儿的原因。” 她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当他背叛了第五殿、背叛了光影城的所有人的时候，我感到的是真正的痛心。无论是站在一个第五殿神侍的角度，又或者是一名普通的、在旧城区生活了十几年的市民的角度，影灯所做的都是绝对错误的。他们不可能成功。究其根本，在他们选择连累无辜的生命的时候，当他们选择将自己的信念涂上鲜血的时候，事情就已经扭曲了，如今他们不仅在光影城，还去到雾雪国，伤害了当地的无数百姓，他们的信念已经从平等变成了复仇——从一开就是如此，他们已经看不到真正可行的道路。而我，感到愧疚的是，艾前神侍原本可以有另一条路……” 说到影灯，大家的情绪便没有方才那么激动，影灯的确是光影城长久以来的威胁，尤其对于这些已经功成名就的精英人士来说。 有人已经听出了可儿的画外音，在思考着利弊得失。 影灯越是强大，可儿的想法就会看起来越“可爱”些；若是影灯不存在，这种想法反而令人厌恶。在这个意义上，可儿也有些自嘲的“感谢”着影灯。 她怀着这样的自我厌恶，继续说道。 “是的。前神侍原本也可以在现在的基础上，为混血儿的权益做出努力。” “第五殿的存在从来不会是混血儿利益的障碍，就如希望为混血儿追求利益的我也能站在神侍中间这样，第五殿的律法从来并未歧视混血儿，只是有些现实与历史的因素仍是桎梏。我希望解开这个桎梏，而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间——然而，我只感到愧疚的是，为何没有人早一些迈出这样的步伐，为何没有人早一点让旧城区的人们，看到这一条道路。如果能够早一点的话，也许前神侍就会在他最初帮助影灯之前，选择这条正确的道路，而后来，即使他想要选择，影灯那些无恶不为的人，也会逼迫他走上歧途。” “那么，如今在旧城区，又有多少个如前神侍一样的人呢？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一阵心惊。影灯蛊惑人心的招数不弱，艾前神侍原本不是个容易被迷惑的人——在场的，不少都是曾经与前神侍有过交情的人，其中任何一位都会赞同我的这一观点。……或许，是这件事让我下定决心，让我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的。” “不过，正如诸位所见，实际上，目前为止，我也不敢自大的说自己真的为自己的梦想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某种意义上，甚至我是个保守主义者。可是我已经将自己的信号传递出去了，我仍然会沿着我的道路前进，而我也非常欢迎不论是光暗族的人士、或者是混血儿、是旧城区内外的人士、或者甚至不是光影城人的其他同伴与我一同完成我的理想，又或者是分享你们对此事的方法与实践。” “作为第五殿的神侍，作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我有践行风雅女神对我嘱托的义务，也渴望帮助各位有同样理念的人。风雅女神曾经祝福过光族与暗族的结合，这是因为，这是我们的自由，从中也许会产生微弱的奇迹，不论何时，在无数的低概率与试错中涌现的进步，永远引领着我们……我在此，作为女神所选中的人，将女神的祝福基于在此的每一个人、光影城的每一个人——不论是光族、暗族还是混血儿。谢谢各位。” 可儿说着，走到讲台边上。向所有人鞠躬。 全场一片寂静。 第121章 来自南方的云 在可儿鞠躬完毕，抬起头前，并没有任何声音。 但在她抬起头的刹那，零零碎碎的掌声传来，接着片刻就汇成了掌音的洪流。 可儿却没有露出笑容来，她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下了舞台。 主持人看了一眼可儿，并没有再和她招呼，也只是低下头，迈着步子走上了舞台，再次邀请下一位主讲人。 气氛平稳到有些诡异。 直到下一位主讲人开始讲话，场内才算是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可儿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快速的走出了会场，她只想要透一透气，缓解下方才紧绷的神经。而会场内，也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放心展示自己疲惫的一面。更一点是，她不希望让太多人找过来和她说话，因为她首先需要看看更大范围的反应，再选择下一步的立场。 可儿趁着黑暗，拿起自己的外套穿好，从侧门安静的走了出去。 ***** 夜晚的风雅学院非常的安静，只有宴会厅里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和喝彩，可儿慢悠悠的走了两步，到外面透透气而已。不过有些不适应今日的装束，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因为今日的外套，是洛玖曦借给自己的礼服外套，传统光族的衣饰，衣袍宽大，鞋子的底有些薄。上面的牡丹绣纹和八福团饰十分精美，抚摸着的时候凹凸有致，线纹细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教学楼前，可儿推了推门。果不其然，正门已经上了锁，只能看到月光倾洒在昏暗的走廊里。 她坐在了正门前的长椅上，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快三月了，但夜晚的寒气仍然让椅子十分冰冷。但是可儿却没有介意的将手放了上去。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正好是第五殿选拔神侍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曾在这里情绪崩溃过，因为老师不同意将她写着“要为混血儿服务”的申请书送给第五殿。 那时那位老师是这样说的： 【我是为了你好。你的出身，我也不想多提，但是你自己最好也和我一样，忘了你的过去。】 可儿看向明亮的圆月。望着远方阴沉不含一丝星光的天际。一轮圆月孤寂。 “（或许这位老师说的没错，也许忘记自己的过去，不再管这些事情……是最舒服的方式。）” “（但是，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不会放弃的。）” 可儿想到自己那天从办公室被赶出来的时候，在这里哭了很久的事情。想起了之后望晴的安慰，想到了他将自己的申请书交给了第五殿……其实，他原本应该是想要试一试自己这条道路能不能走通的。 而今天自己的话语，却将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尝试、他无罪的真实彻底的埋藏起来。 可儿知道，这就是第五殿同意她继续为混血儿谋取利益的交换，这就是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希望能放松一下，在这个无人的角落。 她用双手摸着自己的眼角。 她果然有点不争气的流泪了，但是意外的，这样却让她感觉好多了。 碰！ 绚丽的庆祝烟火点燃了天际，如雏菊，如柚子，或粉或绿。从礼堂那边传来了嬉闹的声音，不少人走出来观看。烟火闪亮着他们的面孔，熟知的许多容颜都露出了美妙的笑容。 可儿不想被他们看到，快步走出了校园。 ***** 街道上人烟稀少，虽然不过是十点多，但冬的寒冷还未过去，居民屋内的灯光撑起一片温暖。可儿步伐匆匆，很快就看到了第五殿高大的正门。 楼梯因为在上次的战斗中被损坏大半，还未修缮完毕，故而只能稍微绕路到林间小路那边。 月明星稀之下，残破的建筑仿佛在哭诉着悲剧的命运。 可儿驻足稍稍流连这份悲哀。她多少也有些累了，就着一块凸起的石头，坐着休息了片刻。 一停下来，不知为何，又有点感到泪水流下，并不是觉得很伤心，只是觉得非常疲惫，感觉这样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罢了。 可儿半笑着，用手抹了抹泪水。 “那个……” 身后穿来男生的声音。 可儿放下了手，她背对着身后的人。感觉两段记忆重合起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是望晴，但她还是慢慢的转过头来。 结局与她理性所推理的没什么区别。来的人是一位可儿从未见过的光族男性，黑色的短发十分干练，嘴角扬着笑容，穿着一身光族传统式的绿色衣袍，丝绸的外袍绣着虎头图案，精致而秀美。幽暗的灯光正好照在虎头上，棕色的线细密而有四五种，交错在一起威慑力十足。 在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在可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走近了，他站在离可儿非常近的位置，然后将一只手放在可儿的肩膀上。 一边还笑着在说：“明明你说不去风雅学院的聚会的，可是我一出来看烟花，就看见你出去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口是心非？” 这样莫名其妙的亲密动作和话语，让可儿猛地抬起头来。 泪水溅到了对方的手背上。 “你哭了？……唉……为什么……” 放在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轻轻触碰着可儿的脸颊，抹去了她的泪水。 可儿一个激灵的站了起来，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但是已经被雅风毁得差不多的楼梯坑坑洼洼，可儿一个踩空，又因为穿的是和礼服搭配的鞋，根本站不稳。 一个踩空，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唔——！！” 先是狠狠的摔在一个尖锐的残损上，感觉直接接触的左臂传来一阵剧痛。 在楼梯上不受控制的滚动了几圈。 虽然疼痛让可儿几乎不想睁开眼睛，但可儿却想起的是自己之前也有一次曾经差点摔下来的事情，那个时候望晴拉住了自己。 “那个！曦儿，你没事吧？！” 可儿听见有脚步声，然后刚才的男性跑了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可儿用尖锐的音色说道：“别动我！我好像左臂骨折了，动不了，也不能动。我——把我的中继器给我，在我的外套里面……” 男性听到可儿的声音，才愣住了，他仔细辨认着可儿的相貌。 “你……你不是洛玖曦？你、你是那个……是什么发音？科、壳、可、克——对，可儿，你不是刚才发言的可儿神侍吗……？” 可儿听到这里，有些明白。 今天这件衣服是洛玖曦借给自己的。自己没有拿得上台面的礼服，所以不论是里面的小礼服，还是外面的光族样式的外套，都是洛玖曦的衣服，是她主动来借出的，而她的理由居然是“如果我不借给你，你一定会向皇女借，光族人穿着暗族的衣服去讲演，未免可笑”。 这位大约是将自己和洛玖曦搞混了。 洛玖曦确实没有去今天的聚会，但她手中有一张请帖。她说，她将请帖给了别人，给了一位补选的神侍。 这大约就是眼前的人了。 而他——大概是认错人了。 可儿却笑不出来。左臂一阵阵的疼痛，简直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成两半一般。 上次在雾雪被魔物攻击时，也伤到了这个位置，只是并没有骨折那么严重，医师只嘱咐要好好休养，否则可能会恶化。可儿也有几次都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可是这次，却是感觉原本就没有好全的地方，似乎裂开般的剧痛。 “那个，你还好吧？” 对方也注意到了可儿的不适，再次想要扶她起来，可是一碰可儿，她就痛苦的难以忍受。 “别碰我！……唔……” “对、对不起。要不要我去第五殿喊点儿人来？” “把中继器给我。我是协同使，我能……紧急的、处理一下。”可儿咬着嘴唇说道。她痛苦的深吸了口气，“拜托了，在外套的内兜里，我的中继器，请帮我拿出来……” “啊。啊——好的。请忍耐一下。” 男性蹲了下来，将可儿外套的扣子解开，露出了里面有些暴露的红色小礼服。 “你这件小礼服，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洛玖曦她的衣服。抱歉，我方才将你认作我的表妹、在选拔赛时的搭档，洛神侍了。……真是对不住！虽然现在说这有些晚了……” 男性将手伸入外套的内部，整个身子都倾斜过来。 他系在腰带上的香包晃在可儿的鼻子间，里面有着能安神的味道。 他尝试摸索着内兜的位置。 这个动作有些过于暧昧，可两人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找到中继器的时候，彼此都松了口气。 月光轻轻播撒在光影城的每个角落，静谧的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如同月光清丽的声音越过静寂冰冷的空气传来。 “温云岚？…………可儿？你们在做什么？” 可儿有些艰难的向后看去，看见洛玖曦站在阶梯上，她穿着一身淡白仿绸面的棉服，绣着月映竹林的图样，纤瘦的身影在树林阴翳中冷然站立。目光和平时一样含着半分清冷和半分严肃。但此时看来却格外的令人心生寒意。 她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可置信，最终慢慢走了下来。 可儿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另外的脚步声传来。 “唔——可、可儿？我没看错……疑疑！温、温神侍？！你、你们怎么了？” 丁冬和希丝皇女看起来是已经结束的校友聚会中退场了，两人一前一后、刻意隔开光族和暗族般的走着，但此时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可儿身上。 可儿被左臂的疼痛、和心里的后悔窘迫所夹击，恨不得能昏过去。 但是她仍然保持着理智，从完全不知所措的温云岚手中，半是夺回了刚找出来的中继器，念出了减轻疼痛的咒语。 众位这才发觉她受伤了。 第122章 来自南方的云2 次日，第五殿殿主办公室。 “昨天的情况就是这样。”温云岚轻声道。 “这可真是……唉……” 一向严肃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也不由半笑着摇了摇头。半响，才恢复了清冷的面容，然则嘴角依旧是稍稍上挑的。 他的手边有一张刚刚送来的报纸。 上面的头条就是【第五殿神侍宣称要为混血儿争取平等权利？】 克里马科斯看向这条报道，片刻后，收起了笑意，叹了口气。 晨光透过落地玻璃，柔和的倾洒在地面上。 “克里。”傅繁英也看向那份报纸，她眯了眯眼睛，缓缓对着身前已经换了一身白色衣袍的少年说道，“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毕竟可儿神侍也受伤了。谅你是第一次过来，虽则不必处罚，但至少要去道歉。” 下首的少年稍显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目露担忧：“殿主，请问，可儿神侍的伤势如何？” 傅繁英向着也坐在下首的金晶使了个眼色，正是她医治了可儿的伤势，又送去了医疗室，原本一直在默默品茶的金晶，听到此话，起身行了一礼才说道： “回殿主，她的手臂骨折了。原本在雾雪那次就伤到左臂，那时，应当是已经被医治好，可是反复受到外力冲撞让还未完全康复的左臂受到挤压，所以伤势又再次加重。我虽然尽力，现在基本上把痛感控制住了，不过医师那边治疗后，认为要一两个月才能彻底痊愈，在这中间，恐怕是没法参加结界攻略的。”稍显犹豫的结束了她的汇报，她再次低头致意，坐了下去。 协同魔法医治的效果立竿见影，但却无法彻底治愈。 无论怎样的伤势，若能够付出相应的魔力抵消，都可以恢复外在的意识和行动。但想要内部真正好起来，还是需要时间和身体的慢慢调养。 傅繁英叹了口气，却对着下首的少年说道：“你也听到了，虽然不是重伤，可也行动不便。……既然如此，你这两个月就连她的份一起努力吧。懂了吗？” “是。” 稍显沮丧的音色回荡在第五殿的正殿内。 少年是第五殿的神侍候补温云岚。 出身普帝国世家温氏，虽并非权势通天，但已经病逝的普帝国皇太妃即是温氏族人，又与如今担任首辅的洛氏联姻，也算是书香门第、屹立不倒。 在冰黎学院的三年学习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顺理成章的来到了第五殿参加神侍候补的选拔，……又并无意外的成为了十几名候补之一，与艾望晴、艾莉·诺馨、希丝等人共同在第五殿受训。 他在选拔赛时的搭档就是和他有表亲关系的洛玖曦。 可在希丝举办宴会，影灯来袭击的事件过后，他被家族召回了普帝国。 “温太君还好吧？”半响，傅繁英问道。 “是，祖母很好。她亦很挂念您，希望能让我带她向您问好。”云岚望向傅繁英的，鞠了一躬说道，“这次，云岚不肖，惹下了祸事，万分抱歉。也是让祖母和您脸上无光。” 温云岚的祖母亦是普帝国贵姓出身，曾经在第五殿做过神侍，虽则二十年前的悲剧之时，她早已离开第五殿，但和傅繁英依旧有所来往。 这次……是傅繁英拜托她，让温云岚冒着风险回来的。 加上和望晴叛逃同时进入的沄枝皇子亦光，……一光一暗两位神侍的加入，在外界看来，至少是光暗两族都并未对第五殿的权威有所质疑。第五殿的名誉通过这样微妙的信号稍稍恢复。 因此，傅繁英心中本就有少许歉疚，对待温云岚亦是更多带着长辈的和蔼：“这次的确是你过于唐突，然则可儿神侍的反应也是过于激烈了。不管如何，此事就算揭过，你和她认真道歉就是。……另则，我想你亦清楚，虽然原本属意你为瑛队之人，然而现在瑛队是希丝·风露皇女、亦光·沄枝皇子、雨·瑞深神侍、洛玖曦神侍、、斩雷·碧姿神侍、丁冬神侍、可儿神侍七人，已然满员。其中有不少你认识的人，……恐怕你暂时只能屈居璞队了。” 温云岚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理应的，毕竟我退出过一段时间。诸位神侍都经验丰富，作为后辈我应多多学习。” 傅繁英满意的一笑：“好了，你先退下吧。只是也不必以后辈自居，你毕竟也是他们一齐进入的神侍候补，要是从时间上讲，你比是亦光皇子、斩雷神侍、可儿神侍和云星彩神侍这几位后来才入殿，没有通过选拔赛的人更名正言顺。” 温云岚深深的行了一礼。 金晶也识趣的退下。 殿中只余淡淡的阳光、面色慢慢变得淡漠的傅繁英和依旧优雅的站立其身旁的克里马科斯。 “真是不知怎的，那孩子近来意外不断呢。” 傅繁英望着天花板上的壁画，熟悉的画面给人少许的安宁。 克里马科斯没有接话，只是拿起了水壶，给殿主倒满了一杯茶水。 因为倒的粗糙，茶水差点满溢出来。 往日艾玫晓副殿主的活计，似乎并没有人能真正代替。 “只是，这次云岚那孩子惹到的竟然是可儿神侍。虽则幸好是可儿，她无甚家世，即便是云岚真的心怀不轨，她也没有办法。但却也是，那位女神的特例神侍可儿。前一段日子她还病着，这段就受伤了……而且还在她宣布要为混血儿争取平等待遇的第二天……呵，有时候偶然，看起来也成了必然一般。” 明白其中曲折的克里马科斯眼睛微眯，很快笑道：“想必可儿神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风雅女神保佑的孩子，自然是有福的。况且，从那孩子最近的表现来看，她定会想到这些，不会让她自己的行动功亏一篑的。” 傅繁英点了点头：“上次事从权宜，这次，我会亲自发信与女神解释。” 晨起的阳光还未融化夜的余冰，清冷而令人警醒的空气被傅繁英吸入了胸腔，她端起茶杯少许饮用，忽而她似想起什么一般，闭眼道：“说到这里。克里。我准备让可儿代替芙依琳，参加普帝国帝皇此次的寿宴。如何。” 克里马科斯思忖片刻：“您只和帝皇说过，要带一位特例神侍去，并未言明是哪一位。然则，过去总是芙依琳参加这类活动，我们对她也一直期待颇高。而可儿神侍出身平民，礼数未必周全。若带她去……芙依琳祭司那边怎么做呢。” 虽然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但芙依琳·维尼亚将来很可能是殿主的候选。 尽管曾为忆雨族皇的陪读，她却并非是以家世夺得这个位子，她的家族不过是平民，根本没有任何根基。她的入选，是因为从小的神童之称。对魔法运用的娴熟而灵妙的她，甚至破例被芙蕾学院作为特别学生而录取——她并未曾真正在圣校学习过。 所以当她被芙蕾女神赐予特例神侍的称号时，众人虽感意外，却并不惊异。她本人也是如此，当年收获芙蕾女神的圣花蓝色玫瑰的她，依旧是笑意盈盈，风度翩翩，不似一位比其他入选的圣校的毕业生小了三四岁的少女。 她是理应如此的，……这好似是专门为她定制的命运一般。 “呵，你的意思是，芙依琳祭司会多心？” 傅繁英抓住了重点，回头望向克里马科斯的眼神也更加深邃。 “我不敢说祭司是否对您的位子有所希冀，但上次风雅女神为可儿神侍披上的外套，您应当清楚，是封殿主时用的。虽则，我们相信那是取了治愈的效果，而并非是风雅女神在暗示第五殿什么。……可祭司心中未必如此想，甚至旁人也未必如此想。我害怕会传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流言来。她们两人又几乎同龄，就更不好办。” 傅繁英用手缓缓扣着办公桌明亮圆润的木面。 “可眼下……既然女神已经暗示了不满，第五殿也不能不恭敬的回复。”她用手扶住额头，“但、你说的对，太过厚此薄彼也不好。我会带芙依琳一起去，可儿……就说她是替了艾玫晓的位置。” 克里马科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负面情绪。 但傅繁英还是察觉了。她用余光微瞄这位暗族的副殿主，自然，他和可儿无甚交集，然而傅繁英清楚他和艾玫晓之间有过出生入死的情谊。 在克里马科斯被怀疑是杀害迪斯的凶手时，艾玫晓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他分辨。 同样的，在艾玫晓因为望晴的事情被软禁起来，已经月余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副殿主的名号虽然保存，可事宜都是姜礼神官代行的现在，克里马科斯自然也会焦灼。 作为前辈，也作为上级，傅繁英稍显严厉，又透着些许温柔的说道：“就这样吧，克里。霖儿她亦有错，这样……已经对她最好。” 克里马科斯清冷的目光中透出些许悲悯，但随即消失不见，他正色道：“遵您旨意。想必风雅女神会体察我们第五殿的苦心的。” 傅繁英点了点头，稍显疲惫的说：“那就由你安排了。”然后向放着绿色绣菊花棉软垫的椅背上靠去，有些安心的闭上了眼小憩。 只有克里马科斯离去时门合上的微风，吹动了她已有白丝的头发。此时安然休憩的傅繁英，不过也是一位面貌祥和的长辈。光影散落在她有些苍白、皱纹显露的面容上。 “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呢。” 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忏悔一般，她轻轻的说。 “是不是……不该听从黑暗之神的诱惑杀了混血儿们……而是服从您的教义呢。” 傅繁英叹了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几乎要沉沉入眠。 “请原谅……第五殿吧。……精神女神………………” 第123章 来自南方的云3 云星彩推开了医疗室的门。 整洁、干净、狭小的病床展现在她的眼前，可儿正坐在上面，她的右臂被透明的魔法锁链束缚着，以防随便移动造成的二次伤害。 “辛苦了。”可儿看见云星彩进来了，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不能攻略这段时间，恐怕要依赖星彩了。” “不——不辛苦的，可儿只要好好休息就够啦。外面的事情我们都能处理好的……别担心。” 可儿刚想要说什么，云星彩从门口向前一步，从后面就又走进来了温云岚。 可儿咽下了想要和云星彩说的话。 “抱歉，可儿神侍……昨天的事情，真的是没有想到。不知道怎么补偿你才好。你还疼吗？” 他有些犹豫的说道。 可儿摇了摇头，她多少觉得有些尴尬：“用过魔法治疗，早就没感觉了。我其实不怪你，不过，也希望听你解释下前因后果，毕竟……那个……”想到昨天有些暧昧的动作，还正好被几个同伴都看到了，可儿不由叹了口气。 云星彩的眼神飘过可儿和温云岚两人。 “那、那个。我先走了？我、我只是把温神侍带过来——他不太认识这里。” 云星彩也没等可儿再说什么，低着头就离开了医疗室。 温云岚看向被关闭的门。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可儿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哈哈。看起来你们几个新来的神侍都很有趣……”温云岚清爽的笑着打破了沉默，他并没有和可儿眼神相对，反而是找到了医疗室里唯一一把折叠椅，搬了过来，一边搬，一边说道，“请让我自我介绍下。我的名字是温云岚，温是水字旁，云是天浮之云，我家这辈都从这个字，岚是上山下风，为风暴之意。” 他坐在了椅子上，翘起了腿，双眼看向可儿。 那是一双不带一丝负面感情的黑色眼眸，只有诚挚。 可儿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第五殿看到这样毫无心事的人了，心里不由得也放松些许。 虽然遭了无妄之灾，对方真诚爽朗的态度并不让人厌恶，或者说，正因为对方有所相欠，可儿才能自在不拘的面对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 “温云岚……我记得你是这届正经选上的神侍？” “对。不过出了艾莉那件事，我就‘贪生怕死’的回家了。然后就出了影灯的几件事情，第五殿殿主和我的长辈关系好，又把我弄了回来，简单的说就是这样……哈。嘛，不过，来这里也罢，回去也罢，现在再来也罢，都不过是家族的意思罢了。我也没什么自己个人的想法。倒挺羡慕洛神侍的，她是自己自由的选择了这条道路……啊！对了！洛神侍是我的表妹，从小就熟悉，我们玩得不错，有时也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在选拔赛上的时候，你可能还有印象，我和她做过搭档……昨天，我本是要来第五殿报道，不过她有张风雅学院校友会的入场券，我就去凑个热闹了。” 温云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只是看着可儿的脸庞。 可儿感到了他有些炽热的视线。 “所以，我听到了你的讲演。” 因为受了伤，可儿的脸色比平时还要白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柔弱。 温云岚就打量着这样的她。 “真没有想到……在台上能够那么理直气壮、平心静气的论说的人，转头也会坐在月光台阶上落泪。” 可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哈哈。罢了。我还是继续说吧。我听了你的讲演，感到真的很震撼。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也有那样大的勇气和决心。……恰好，我在这届神侍中没见过的就是你、云神侍还有两位暗族的神侍，我那时还想着，要是你讲演下来，可以聊一聊，不过很遗憾的是没有在会场里看见你。” “再后来，放烟火的时候大家都向外走了，我也想着或许在外面看得更清楚些，就跟着走了出去。没想到看到了一个‘穿着洛神侍衣服的背影’匆匆走过。之前她和我说过，要在第五殿正门等着我，毕竟现在正面楼梯完全被雅风毁坏了，走不了，她要带我绕到后面去走小路。我没想到她居然来了宴会，更不知道她就这么走了，我怎么找到去第五殿的路？……我就赶紧跟了上去。” 温云岚的语气带着两份逗趣，可儿感到，他似乎在逗自己开心一般。 “接下来的你就知道了？我把你当成了洛神侍，我原本只是想要和她开个玩笑而已。” 温云岚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起了身，鞠躬说道。 “真的是非常抱歉。不过——” 他抬头看向可儿，双眸熠熠发光。 “说实在的，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如果昨天那样的相识能让你记住我的话，也不错哦？” 可儿双唇微微分离。她有些不确定对方的意思。 “不用……我是说，你不需要太抱歉。”可儿感觉自己的舌头打结了般。 温云岚几乎立刻就笑了出来：“哈哈，抱歉，哈哈……我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顺便，我也多少希望补偿你。毕竟，我很少见到像你一样的敢于做那种事的女生，所以觉得有趣而已。希望你能原谅我，可以吗？” 可儿点了点头：“恩……那时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也未必是坏事。” 温云岚挑了挑眉。 “接下来的至少一个月我没有攻略任务了。”可儿看向自己的左臂，“也许是个好机会。” “好好休息的机会吗？” “不。我不能休息……如果我休息了，可以想见，影灯那边会放出什么消息。我刚刚说要为混血儿争取权益，就受伤病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第五殿反对我的言论——而影灯那边绝对会这么说的。” 温云岚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看起来我是闯了个大祸，竟然给了影灯机会。……那么，你要怎么办？” “机遇和厄运也是可以转换的……如果趁现在没有任务的一个月时间，深入到旧城区去，并且认真的办好我要做的事情，或许这种全职反而能让事情在开始的时候更加顺利。舆论方面，完全可以说第五殿非常支持这件事，支持到了可以放我假让我全职一个月去做程度……当然也可以说是第五殿对影灯的忌惮到了这个程度，不过都一样，我借的一直都是影灯的势。” 望晴走后，可儿才真正想明白了自己的境遇。 在艾莉事件后，殿主等人要补选自己，除了因为分数以外，恐怕“给旧城区一块糖”是重要因素。他们害怕影灯在旧城区继续煽风点火，就要一个象征来安抚旧城区。 而随着影灯势力的增强，某种意义上，可儿的重要性也在增大。 望晴“背叛”第五殿后，影灯的威胁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可儿作为象征物的意义也被提升到了最高。她必须利用这个局势……哪怕她知道其中有多凶险，她也只能顺势而为。 她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具体怎样做。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喊出这个口号后，可儿相信有着相同想法的人会慢慢聚集起来。 她要做的未必是出谋划策、践行实施的人。她也未必有平衡各方利益的手段。 她要做的是一个象征。作为温和派的象征，作为第五殿为混血儿着想的象征。 作为摆在明面上的象征，处于夹缝中的象征。 “……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样？” 温云岚突然说道。他的语调温和，似乎是不想让沉思的可儿太过惊讶。 可儿抬起头来。 “哈哈。抱歉……请原谅我打听过你的事情，因为我确实对你还挺感兴趣。洛神侍说说你是个善良、内向、出身孤独而渴望幸福的人。她说你的梦想是希望你所能看到的人们获得幸福，这其中包括你自己。喜欢读书，不喜欢交际，默默做着对你的‘家人们’有利的事情，却从不求扬名。你是个能够满足的人。” 温云岚缓缓说道。 “但是，从昨天的讲演，到你独自坐着流泪，到今天听你说话。我从你的行动中只看出一个词汇：破釜沉舟。你好像根本不关注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休息，甘于被第五殿利用，成为一个直面影灯的象征品——或者说随时都可能被打碎的花瓶，不达成目的决不满足。……我不知道是洛神侍看错了你，还是你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可是看起来，你现在做的事情让你自己非常痛苦……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对不对？” “……我…………” “而好像，我昨天让你受伤，成了另一个□□……我感到非常抱歉。”温云岚轻声道，他走近了可儿，“吶，我方才说过，想和你成为朋友，补偿你。这是我的真心话。既然是我让你受伤，才让你要去那个什么‘旧城区’做事的话……作为补偿，我一定要去给你帮忙。就这么说好了哦？” 说到最后，温云岚再次笑了起来。 可儿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你对混血儿并不感兴趣……” “我对可儿神侍你感兴趣啊，这不足够吗？就这么定了。我会向殿主要来你的行程表——如果你不自己给我的话。” 温云岚有些狡黠的笑着，他说着，笑着转身，鞠了一躬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病房。 只剩下心中五味杂陈的可儿坐在病床上。 她用能移动的右手摸着干涩的床单，起伏不平的白色布料，犹如干枯的冬日。 片刻后，她微微挑了挑嘴角，虽然眼眸中仍然没有笑意，可是可儿感到自己似乎确实有了一点好心情。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从心底生发出真正的笑容了。 奇迹只是低概率的事件，与幸福并不相关，意料之外的踏上前台，伴随的总是沉重的压力。 可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她也很清楚，望晴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这就是他活下去的代价。 而同时，自己还要在这里活着。还有要做的事，在意的人。生活还要过下去。 她深深的呼吸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在哭、或者在笑，她也没有用手去确认。 但确实感到犹如雨后初晴般，阴霾的心灵被冲刷得澄净些许。 哪怕她看向窗外，知道今天仍然是阴天，并且还将持续很多日这样的天气。 第124章 来自南方的云4 温云岚从病房出来的刹那，面上的表情从爽朗变成了柔和，他看了看写着医务室的门牌，某种温情从棕黑色的眼眸中透出。 “是个有趣的好女孩呢。” 迎面撞上了为可儿送午餐的侍女，和她点头致意后，温云岚匆匆离开，他看向中继器上的时间，也到了饭点。 但温云岚的方向并不是纯诗之厅，而是殿外。迎着还算令人神清气爽的风，他走下了坑坑洼洼的楼梯，越过中央广场，到了西城区一家颇为有名的光族式餐馆里。这家在普帝国首都亦有分店，温云岚对菜色十分熟悉。 不过已经有人等在靠窗的四人座前，看着已经写了不少菜色的单子和冒着热气的茶水，应该已经是等了蛮久的。 “真久。怎么？殿主有刁难你？” 坐在那里的是洛玖曦，她神色淡漠如常，正翻着用红色底金竹绣花作棉封菜单，穿着一身黑色衣装的她显得愈发贵气。 “不，怎么会。毕竟是殿主请我回来的，她很和蔼。这样算是处罚很轻啦。”温云岚笑着摇头。 “处罚……？”洛玖曦稍显不快的抬头。 “嗯。就是让我给可儿神侍赔罪来着。所以来晚了，抱歉。”温云岚脱下外衣，放在木制的椅子背上，“姜礼神官呢？” “神官大人现在算是半个光族副殿主——艾副殿主几乎是被软禁了——他恐怕要更晚一些。然后，我们正经的普帝国人好好为你的回归庆祝下。” “恩，谢啦。啊——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在第五殿现在只有姜礼神官与曦儿你算是‘正经的普帝国人’。”温云岚用手托着脸颊，显得十分随意，“金晶祭司因为她家里的事情已经不想回国，云星彩是希普自治省的人，曾经背叛过普帝国的族群，就更算不得我们正经普帝国人了……曦儿你也未必会在第五殿待上太久，怪不得太子殿下会暗示我再回来？” “……你也未必能在第五殿待上太久……” “可我觉得，派我来，多少也有让这届的留殿神侍中有一位‘正经’普帝国人的意思哦。” 洛神侍摇了摇头：“不会的。只不过是……普帝国此时不能落井下石罢了。姜礼神官还很年轻，又成功的辖制了艾玫晓副殿主，近十年有他在就足够了。” “也是——我的家族长辈也是如曦儿这么想的。或者说，看第五殿的表现，我留殿只是一半一半的机会。”温云岚开玩笑道，“当然，洛神侍的耳报神一向比我精准多了。” 洛玖曦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当我没说过吧。一切也还做不得准。我也不是妄言未来的人。……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温云岚，先恭喜你最终还是到了第五殿，我知道你一向还是对摆脱家族的沉闷很期待的？” 洛玖曦象征性的举了举茶杯。 “多谢多谢。”温云岚开玩笑般的做了个揖，“不过，什么叫做‘先’？” “当然，我有‘后’的事情要与你说。”洛玖曦淡淡一笑，也有无限风华，可更多的是冷漠，“关于你昨晚所做的有失风化的事情。……我们似乎也要好好谈一谈。” “别这么严厉。哪里就是有伤风化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温云岚赔笑道，然则能看出，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不过，这次也是我有错，伤了普帝国的面子，我知道你在乎这种东西……抱歉。” “呵？伤了普帝国的面子是小，伤了你温云岚的名誉是大。”洛玖曦眯着眼睛，虽然这话并不客气，但也能看出，两人确实有不少交情，“呵，要是这是在普帝国传统根深蒂固的贵族区里，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准你明天就要一台轿子抬着人家进你们温氏的门，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委屈了呢。以她的出身，说不定连正妻都做不得。” 温云岚有些不快的皱了皱眉。 普帝国和暗族的大部分国家不同，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 以可儿孤女的出身，以在贵族区里长年居住的温氏的门第，这样的事情私下里发生到无妨，但若传开来，伤了家庭的门面的话，还真是有可能发生洛玖曦所说的事情。 但他片刻后便收起了这份不快，露了一分微笑，闭眼正色道：“你说的对。是我太过唐突。但是，这里毕竟是光影城，你知晓这根本没有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光影城，除了受伤以外，对她这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你道个歉的事儿。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洛玖曦神色中的讽刺逐渐消解，别过脸去，“可是，你原本以为她是我，对吗？也就是说，你原本想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温云岚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不耐，抿了嘴道：“对不起。我原本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后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哭——我是说，那个时候我以为那是你——你从来都不会将这种情绪展露出来的，我心里真的是哐当一声，还以为是你有什么事、出了问题，确实有些着急。……现在想想，确实很是冒犯……希望你也原谅我，好吗？” “然后就抱成一团？”洛玖曦嘴边的笑容没有直达眼底。 “不，那真的、真的只是意外！我只是想帮她把中继器拿出来！……我原本，只是想从背后叫你的名字，吓你一跳而已。在贵族区已经够压抑的了，我来到光影城，还不是想要过两天没那么束缚的日子……我以为你也是这样……现在知道了不是，我……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是吗。那些轻佻的言语难道不是你说的？”洛玖曦声音并不大，可语气却十分严厉，“温云岚，你对她说情说爱没问题，因为她是光影城的女孩子……某种意义上，她可以喜欢你，也可以有天不喜欢你甩了你，她有这个自由和权利。但你觉得，你若是昨天晚上对我说出这番话，做出这番轻佻动作。明天你是不是要派人送轿子到我的府上呢？我可不是光影城的女孩子哦。你是不是要我庆幸，你昨天是把她认成了我？” 洛玖曦说完，盯着温云岚的眼底深处。既有探询，也有失落，自然，有着深深的凌厉。 温云岚吸了口气，半响才道：“不……抱歉。都是我思虑不周。”却也无话可多答。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洛玖曦先恢复了往日精致的面容，她似乎是有些失望一般的将手放在桌上，片刻后，淡淡的道：“罢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此事，我会和父亲好好说说的。……也会和温伯父好好说说的。” 温云岚低下了头：“是。此事是我有错，我也会和父亲有个交代的。” 洛玖曦淡然的点了点头:“这就好。今天是你的接风宴，虽然可以放松些。只是食不言、饭不语，古人之言，切记于心。”于是唤人上来点菜。 一餐无言。 餐厅外湛蓝如玉的天空，被竹制的窗帘挡住。幽暗的灯光包围了两位神侍安静的餐桌。 ***** ——请不要问这里是哪里。是在云之端的天空城堡，或是在海之角的另一大陆。 ——请不要问这里是哪里。因为这片土地未曾用任何语言命名。 ——不，若要我邪使雅风给它起个名字，亦非不可。……叫它初始之地如何。 站在颇显浑浊的狂风里，循着一片戈壁荒野的凄凉，艾望晴松了口气的望向天际，初生的月亮显得晦暗不明，天边还残余着一抹最后的橙黄。那天雅风带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面对欲言又止的他，先开口回答了他心中的问题。 然而却是告知一个无解的答案。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他转过头去，温和一笑，问道。 “嗯，看来是呢，主路上的魔物都被清理干净了，想来两三天内是没有问题……和影灯的人出任务果然轻松很多。”对方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是多孔的机关枪，他笑道，“日落西山了，回去吧。晚上说不准有强力的魔物又在这边徘徊。” 望晴点了点头。 和对方并不认识，不过这也并无妨碍。 自己的任务是和当地这个名叫“刚睿之枪”组织的成员一起，清理薇荟城到相邻的芸荟城的主干道方向的魔物。所谓“刚睿之枪”，其实也是个不需要了解的组织，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类似的结社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这是个非常艰辛的国度。 和自己的光暗二族的虽说不上和平，可是相比起来堪称宁静的土地不同。这片大地上没有森林湖泊掩映，有的只是高大的钢铁的城市，和在之外一望无际，壮阔也让人惊心的荒野。 在第五殿所知的区域内，魔物、结界都不过是少量发生的偶然事件。广阔的疆域内一天不过是两三个结界产生，比起走在路上意外被车撞翻的几率都低得多。处理结界，也是少数专业人士和精英才会学习的事务。 可是，在这片土地上，结界到处都是。 虽然并非每一个都会具现化成为现实的魔物。可是孵化出来的数量也的确不低。 在辽阔的原野上，四处徘徊着令光暗二族之人看起来会晕眩的魔物。不过，一般而言，魔物也只是在那些无人烟处自生自灭。站在薇荟城的塔楼上，能看到远方数个高大的魔物在一起厮杀搏斗的场面。 ……从结界中出来后，似乎就只余嗜血的本能，对着周围的一切大打出手。 第125章 复仇者的所在 望晴两人很快就到了城下。高耸伫立的钢之壁障看不到尽头，几乎入云，在淡淡的霞光下，那份刚劲被映照得刚断惨烈。 这是被墙壁所隔绝的、耸立的、巨大的、先进的城市。 “感恩女神，感谢女神，今天又保佑我们平安康健。” 在城墙之外，钢的壁障之外，能看见淡淡紫蓝色的魔力护壁，如不流动的瀑布包围了钢之城市。甚至可以说让人感到魔力满溢的恶心的魔力量在其上流动着。 魔物绝对不会踏入城内。 这是这片土地的人民上千年的经验。 而守护无数星罗棋布的城市的伟大的神明，也是这片土地之人唯一承认的神明，是望晴也熟悉的神——在光暗二族四神教义之中占据一席的物质神，掌管绝对命运的芙蕾女神。 这里的人甚至不知晓其他三位神明的存在。 在巨大的钢壁面前，肉眼找不到任何入口。但二人停在离魔力护壁不到半米的地方，分别拿出了中继器。望晴先将之轻轻的放入魔力流之内，不过一秒，中继器就自动投影出淡淡的蓝色屏幕，几行文字列在其上，望晴并未细看，淡淡的说道：“同意。”另一人也如法炮制。 看起来光洁的墙壁发出了一阵阵机械移动的响声，然后上下错位的移动起来。一个供一人通过的圆形门扉显现出来，两人先后踏入了城市里。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后，门扉又滑动消失了。 “辛苦了，在这里再见吧。”望晴做出握手的动作。 “你也是。”对方很是客气的握了握手，“带我向影灯的人问好。你们实力果然不俗，真搞不懂你们那里的人为什么会放逐你们出来。” 望晴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和平的地方总是要找些别的事情争斗的。” 迈上街道，人人的身后几乎都装备着大型的枪械，在光暗二族，枪械虽然也有，可并不是十分流行的武器，毕竟物理攻击的效果总是不如魔法更强。但此处，制造枪械的技术十分发达，从枪械中既可以射出物理攻击的子弹，也可以引发爆炸、火球、冰雹等等魔法现象，的确是能够随时机变的武器。 影灯的人也有这样的武器配备。 从机动性来说，魔法要比枪械好得多，而且魔力是可以自行恢复的，枪械所使用的能源却并不能自行恢复。但从单发的威力、稳定度和易学性来说，这种三岁幼童都能使用的装备就更具有普及性。 影灯有规定，若非情况紧急，决不可在光暗之地使用这边的武器，贩卖之类更是严加禁止。不过即使使用了，第五殿的人估计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影灯的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这些装备的。 自然，毕竟，这些重火力的装备是拿来攻击无处不在的魔物的，而不是拿来攻击人的。 只要想从城市里出去，就必须装备武器，虽然魔物不爱在城市周边徘徊，但走在路上遇到使魔还是家常便饭。这边人人都要学会基本的应对使魔和小型魔物的方法。 望晴拿出自己的中继器检查，魔力还有15%左右的剩余，于是踱步到路边，用1%的魔力量买了一袋苹果。 虽然也有货币，但对于望晴来说，只要睡一觉就自己补充回来的魔力，自然是更方便的一般等价物。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有能力使用中继器，在光暗之地如此，在这里也是如此，甚至可以说中继器在这边是绝对的奢侈品——因为枪械攻击魔物时，通常是几十人共同组成弹幕攻击，几乎每次成功杀死魔物时，都会将掉下来的中继器直接用子弹击碎。寻常人使用枪械或者出城，就像一般人使用传送舱一般，必须要购买外部的魔力的结晶填充枪械。所以魔力本身对于一般人也是重要的必需品。 换句话说，在这里，只要有中继器，能够自动产生魔力，虽然不富有，因为魔力最多积攒到100%，买不了奢侈之物，可生活是绝对足够的了。 “呀……好像魔力石装不下了。您的中继器……应当是很高级的吧？似乎……” 不过以百分比来计算，似乎对望晴这样魔力很高的人来说有些不划算，只是也不在乎那些差距。望晴笑笑说：“我是影灯的人，这些应当足够了吧？还是等您换一个魔力石？只兑换到0.58%。” “呀，……你是影灯的人呀……”对方双目发光，“呵呵，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当然足够，绰绰有余了。” 月亮的光辉已然轻轻洒落。 在这个国度里，影灯绝不是一个令人畏惧、害怕的名词。相反，人们都十分爱戴这些从遥远的异地迁徙而来，自称是被原来的国家流放的人们。原因无他，只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魔力量决定一切罢了。 混血儿的魔力，通常比光暗二族都强，最孱弱的混血儿也比得上暗族人中魔力出众的，更不要说像望晴这样，原本就是暗族魔力最高的皇族和在光族里魔力很高的魔法师艾玫晓的后代了。 他的姐姐忆雨在诸多族皇中都称得上令人畏惧的魔力量，也是个很好的证明。虽则没有宝具的望晴不能和嫡亲姐姐相提并论，……但也足够令人惊讶。 ……这里的人民，虽然或许是常年的自然选择之下，也或许是天生如此，平均的魔力量比一般暗族人还要强上些许，但比起混血儿还是相去甚远。而且，虽然他们魔力都很强，却意外的并不会使用魔法。 在这边，处理魔物和使魔，由于数量太多、遍地都是，实则是个无尽的长期战。 魔力量决定了能战斗多久，决定了，能走出城市多长的距离。 据说邪使雅风曾经从薇荟一口气跑过三座城市，不停息的为这座当时遭难而人口众多的城市领来了救济粮，而被人们争相称道。 “只是，呵，邪使倒是个纯粹的光族人呢。”望晴边自语，边笑了笑。 居然，存在这样一方天地，混血儿居然能够报出自己的身份而为之自豪。 虽然望晴不能够认同影灯对第五殿的报复，可当这里的人们开心的称赞影灯的功绩时，他的心中并非不为之触动。原来影灯不是如自己所想龟缩在一个角落，过着躲避追杀的日子，而是豪爽的生存扎根在这世界的另一方土地上。 他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选择活了下来。 哪怕是，为了看到方才那样的笑容。 只是当抬眼望向和在光影城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月亮时，心中还是涌现出万种思念。对家乡，对母亲，对姐姐……想到或许一辈子就要在这个虽然民风质朴，但终归不是自己家园的地方落地生根，心中还是不能平静。 所以当踏入了影灯的楼宇时，那个在战场上被这片土地的人们称赞着自信而强大的望晴，还是淡淡的叹息着，第五殿的回忆还是时不时的侵扰着自身。 但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生活都要前行。 自己迈出了一步。 心中期望她也能恢复心情的生活下去。 “啊拉，望晴。在感慨什么？想那边了？” 梳着高挑的马尾的少女走了过来，语气开朗的道。 “晚安。呵，大概是那样。”望晴带着温和表情的点头问好，方才道。 如草莓般可爱而柔软的微笑浮上对方的脸颊：“我理解。毕竟，望晴君和我不同，我是这边土生土长的，虽然……虽然父母总说那边才是我的家，可我觉得这里也是的。” 影灯在此二十余年，许多跟着逃亡出来的混血儿也都成家生子。 望晴递给她一个苹果，方才问道：“找我有事？怎么在门口等着？” 在薇荟城内有许多王族雇佣的处理魔物的组织，刚睿之枪就是其中一个，影灯也在其列。今天是望晴收到人手不足的刚睿之枪的邀请，和他们的成员一起处理在城外西北方向聚集的一群使魔和领头魔物。 少女侧脸一笑，将马尾整理了一下，把苹果放在一边。 “是在等你没错。第五殿的消息，听吗。” 望晴神色一顿。 “怎么了？是关于副殿主的吗。” 在白炽灯的映照下，他的面色严肃起来。 “呵，不是。不过我想，你应该想听的？好消息坏消息，要听哪一个？” 第126章 复仇者的所在2 艾莉目含狡黠的看着望晴。 “这个‘好坏’是对我来说的，还是对第五殿来说的？”望晴将拿苹果的袋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片刻后问道。 “果然一招骗不了你两次呢。”对方笑笑，“是对第五殿来说。对你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事。” 望晴叹了口气，却也没有露出嗔怪，语气依旧柔和：“那就先听对第五殿而言，好的消息吧。” “好的是，第五殿又新来了一位神侍，啊，也算不上是新啦。你应当也认识，是那位温云岚哟。在那件事之前还是一起的神侍候补的那位。” “他那时就不是被吓跑，而是被家人叫回去的。”望晴表情平静，思忖片刻：“呵，看来，光暗二族都还是至少在表面上支持第五殿。先是亦光皇子，后是温云岚，两边都还是拿出了诚意……坏消息呢？难道是普帝国帝皇给第五殿下马威了？” 影灯大楼约有十四五层，望晴是直接从过街桥处走到二楼的大厅内的，现在除了二人，还有负责接待的影灯成员远远在站在前台。看起来谈话并不会短暂，望晴抬手示意对方坐在大厅内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坐在了对面的木制椅子上。 对方坐下，沉默片刻，逐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并非如此，若是那样，对你可算不上坏消息吧。是你要关照的……”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位可儿君在雾雪的伤势被激复发，左臂骨折，恐怕一两月才能好起来。” 望晴难掩惊讶后，面色变得沉重，低下头去：“……是因为……她在校友聚会上……” “不是的。你别着急。”对方吸了口气，“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其实第五殿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来，看来你用风雅女神做她挡箭牌的那套说辞是成功了，而且……看起来第五殿真的在混血儿的立场上有所改变。可是这次是温云岚他误把可儿神侍认错成洛玖曦了，和那位言语间有些轻佻，继而稍有冲突，可儿神侍不小心摔的。” “真是如此？”望晴抬起头来，眼神清明的看着对方。 “嗯。至少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我已经斥责过了，说没有看好可儿神侍，你别对那孩子生气，这事……也是意外，是那孩子没有顾及到的。” “是吗。我却觉得很奇怪……可儿她并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她遇到这种事，只会跑开，不会冲突的。因为她在这方面意外的很胆小。” 在大厅内，冬日的气息仍未褪去，双方都没有脱下帽子和围巾，女性用手拍了拍脸，呼出少许白色的气息。 “嗯。你还真是了解啊。”对方稍微撇嘴一笑，“的确，据说是跑的时候摔倒了。结果据说温云岚想要帮着她的时候，几乎是抱在一起啦，还被其他人看个正着。”说着笑意更浓，“……感觉如何？” 看出对方的玩笑之意，望晴明白这应当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而不是自己的叛逃让第五殿对可儿下手警告之后，也松了口气，温言问道：“这怎么对第五殿是坏事？” “呵，想要讨好风雅女神的关口，又把人给弄伤了。我倒是想看看精神女神这回怎么发火呢？要是我呀，就去把第五殿封殿主的袍子给撕个大口子，免得他们再轻慢我的特例神侍？呵呵。”对方做出了一个划刀子的动作，然后稍显滑稽的一笑。 看着她的神情，望晴也陪着一笑。他亦不希望旁人因为自己而不快，于是在面上压下了心中的忧虑，随口道：“你倒是很有女神的气派。艾莉。” 那位一直和望晴说话的少女，艾莉·艾维瑞信，再次柔和笑笑。 她站起身来：“除此之外，就都是平常的事情了。在普帝国帝皇的五十寿宴前，也就是帮助这里的人处理结界了。望晴来这儿也有几个月了，我也不瞒你，能帮上他们的忙，影灯才能在这里立足。……这点，你真的做的很棒，大家都在夸奖你呢？真的是谢谢。” 望晴点了点头。 他也有些没有想到的是，来到影灯，也并没有改变每天要处理魔物的工作。不过也正因如此，正因影灯并没有一开始就把他放在要和第五殿对垒的位置上，他才接受了这份工作，作为影灯救了他的命的回报。 但他也因此慢慢的“融入”了影灯。 这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位女性让他接受影灯的计策，他并不想要、也似乎没必要弄清楚。 望晴站起身来，将袋子拎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的方向。 沉甸甸的袋子，让他有了一分日常感。 ***** 第五殿也暂时有了一两周平常的日子。 “那，先走了，下午还要去一趟外面。”温云岚收拾了白瓷餐具，放在盥洗台上，对着一起用餐的几人笑道，然后匆匆走出了纯诗之厅。 “我也吃好了。去午休了，拜。”胡珂见状，也站起身来，离开了餐桌。 只余亦光和斩雷二人，对坐聊着天。 虽然年份已经翻过，可还仍不是能畅谈春日优雅的季节，冬日的寒冷稍有减损，却也仍用冰冷包裹着万物。只有正午时刻令人感到悠闲清雅的日光，透过白色的窗帘光影斑驳的射入厅内，才给人一丝仰望春日的希冀。 斩雷面色白皙，目光恬淡，悠然的品了一口茶水。看向温云岚的背影：“不知道那个光族人在发什么疯，居然经常往旧城区跑。” 亦光自行到咖啡机前打了一杯咖啡，放在斩雷身前。 “是说温云岚么？他我可不熟。管他们光族人的事儿做什么！说来，你最近身体还好？听说，喝点这个对心脏有好处。”亦光望着蒸腾的白气。 “呵，谢谢。是这样就好了。”斩雷淡淡点头，“话说回来，我才想起来说这句话——上次因为心口疼拖累了你，真是抱歉。” 亦光稍愣才明白，说得是望晴脱逃的时候的事情，继而大口一饮，方才道：“这是什么话？要说，也是我太过冲动，真的就和邪使打起来了。哈哈！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惊险啊。要是那是真的邪使的话，也许我会被杀也不一定……哈哈，要说，还好是幻影。” “确实是有些，当你让我去报信自己追出去的时候，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亦光早在未入第五殿时就和斩雷有所交集。上次沄枝突然出言，帮希丝重返第五殿的事情，就是雨通知斩雷后，斩雷又私下联系转达给亦光，走的这条线。因此在第五殿，亦光自是和斩雷最为熟稔。 ……这其中也有别的原因。 亦光爽快的点头，可目光却有了几分坚毅和灼然。“呵，但是，我毕竟是母妃的孩子。坐视不理的话，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芙罗蕊是二十年前惨案的幸存者，虽然早已经退出了第五殿，这份因缘还是斩不断的。 “是啊。上一代的纠葛，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下一代呢。”斩雷目光一暗，转头望向窗外还未发芽的迎春花的光秃枝干，“你认为，能被原谅吗。” “什么？” “……下一代，为上一代的仇恨而报复。” 亦光有些不解的望向斩雷，只见他的神色多了两分认真，但更多的情绪被掩藏在黑暗中。 “啊，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斩雷温和的笑笑，仿佛是春日最柔软的阳光，但并不带太多的热度，“……比如……比如，影灯的那些混血儿，二十几年了，大约也会有后代。或许和我们会是差不多大的。第五殿害的他们流离失所，他们心中究竟有几分不忿，我无法体察。……若他们报复第五殿，你觉得如何。” “嗯？……这话说的。我是利益相关者哦，能有什么客观的见解？”亦光托腮思索了片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不知道那是否正确。可是，我并不喜欢。” 斩雷点了点头。 “我也不喜欢。可有时，也是身不由己吧。” “但是，”亦光突然笑着转向斩雷的方向，“我能够理解。我也是多少会参杂着个人的因素怨恨影灯的人，所以彼此彼此罢了。人呢，我觉得，肯定是没法摆脱过去的纠葛的，与其责备，不如就这么接受好了。若每个人都能忘记自己的立场而宽宥别人，那宽恕也未免太廉价了！我不会原谅。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原谅的。” 斩雷稍稍闭眼，似乎在体会这段话的意涵，然后忽而柔和的微笑了。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亦光想到他最近是可能不快的诸事，心中也是一沉。别过目光问道：“你可是为了你们镜月碧姿的事儿烦心？” 第127章 复仇者的所在3 斩雷睁开眼睛，有些错愕的看向亦光，犹豫片刻后，带着无奈点了点头。 “也是。从你们家庭的情况来说。如果要和忆雨族皇结合的话，家族的压力会很大……可我听说，你的母亲领养了一位新的养女？还是光影城孤儿院出身的人。据说也是碧姿家以前走失的远亲。” 斩雷没有正面肯定：“你听雨儿说的吧。” “嗯。算是吧。可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你们家由那位新的养女继承，你……不就可以达成自己的幸福了？”亦光说到最后，露出了稍显狡黠的笑意。很是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看你也是有福的，别这么垂头丧气了。不然，你要怎么支撑我皇表姐的表妹呀。” “呵！皇表姐的表妹……也是，你和那位的确是拐着弯的亲戚。” 亦光的嫡母是希丝皇女的姑姑。而希丝的母亲是忆雨的姑姑。只是亦光是庶子，就算要讲亲戚关系，也只能称呼中带一个皇字以示尊敬。 看到斩雷一扫阴霾，亦光作为友人也展露笑颜。说来，这就是亦光关注斩雷的最大原因。 “可你以后，就是她正经的亲戚了。”亦光为自己添了一勺白砂糖。 “是的。”斩雷的笑容颇为恬淡，但隐含着某种自信的光辉。亦光看了，心里放下了大半：“说真的，我挺羡慕的。有多少皇族被迫选择了婚姻，你却能给她一个不同的未来。” “是吗？我可听雨儿说过，对你表示好感的贵族女性可以排成长龙呢。” 亦光耸了耸肩，他微微成卷的金发伏在俊美的侧面上，目光透着无奈，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够烦的呢。” “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开心的吧？” 亦光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 话题不再沉重，在二人的笑谈中，中午的时光悄悄流逝。 ***** 温云岚离开了饭厅后，直接走向了旧城区的方向，他似乎是对路已经蛮熟悉一般，三绕两绕，就绕到了旧城区医院前方的广场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台上站着的可儿。 “那么，我的发言就到这里……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参加今天的会议。” 可儿穿着长袖宽大的外套，将受伤的手臂和束缚用的魔力链都藏在其内，他人无法看到她受伤的手臂。她一直注意着不移动左臂，在外人看来，似乎她只是有些动作迟缓的鞠了一躬。 如雷的掌声传来。 温云岚扫了扫周围的来宾，既有看起来衣服破旧——虽然能看出已经尽量整洁——的人，也有穿着高档商务装甚至是礼服的人。 这是一场既有三教九流的底层，也有高级来宾的聚会。 “看起来，这神侍女孩还真的是得到了第五殿的支持了。”有一位和温云岚错身而过的人小声道。 “这是自然，不然这种规模的会议，不是她这个毫无根基的人能够弄出来的。” “不管怎样，第五殿摆出这个态度就是了。下面可以看看杰儿先生和他妹妹祭儿小姐两位怎么接下来这个摊子好了……他们原来不就是有这个想法么，还曾经办了那个被取缔的混血儿自治联盟……” “看起来，这次旧城区的温和派是占了先机……” “这对我们也是好事，谁都不希望旧城区真的闹出来。” 温云岚快步的穿过座位，在可儿刚刚从讲台下来的时候，正好走到她的座位旁边。将盒饭悄悄塞给了她，然后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多谢了。”可儿微笑着打开了饭盒，里面是几个豆沙包和蔬菜，她先拿起了一个豆沙包咬了一口，垫了垫肚子。 “今天怎么样？” 可儿轻轻一笑：“啊。和昨天差不多。实际上，他们具体争论的事情上我还反而插不上话，或者不好插话——我毕竟是个光族。我只是在这里摆明第五殿的态度的人罢了。”可儿再次咬了一口，周围并没有过来和可儿说话，这似乎也表现了她略微尴尬的地位。 “还是关于让混血儿的文官体系的问题么？我记得那位特别有名的杰儿先生是想要建立完全自治的混血儿区，这个第五殿也能同意？” “不能。”可儿夹起一根青菜快速吃着，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其实我们的底线也没有那么高——实际上，只要不叫混血儿区这样的名字就成，其他的余地很大，先听听他们讨论，我最后做个递交提案的人就是了……毕竟，好不容易引发了这个话题在舆论里的关注度，有什么要讨论的，这时候让他们讨论清楚了，这也是文官长对我暗示的……殿主以前也想过双轨制，在旧城区关于混血儿的决策上建立另一套文官体系，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推行，或者说，没有文官肯做马前卒，如果他们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殿主其实很愿意‘顺水推舟、迎合民意’的。” 可儿看向坐在她不远处的几位第五殿文官，从穿着上说，他们也都是高级文官。 他们正听着台上的又一次讲演，聚精会神，不时还会交谈一番。 “以前我也在光影城住了好几个月，还真是完全不知道旧城区底下有这么多博弈。” 可儿再次动了动筷子：“由暗转明，总比最后都让影灯策反了的好……” “第五殿也能给影灯能给的东西么……结果，你就是一开始为此准备的糖果咯。” 可儿沉默的动着筷子。不过她挑了挑嘴角。 “听起来就是个非常可爱的角色。”温云岚笑着道。 “呵——”可儿对这个形容词还是报以了笑容。 可儿在五六分钟内就解决了午餐，她深吸了口气，将盒饭关上，也关注起台上的讲座人。 正在讲话的这位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先生是杰儿。 他当年也算是有名的与影灯的不合作者——尽管有传言说这只是他表面的态度，他实际上是利用这个身份，在私底下用自己的房屋来隐藏一些影灯人士——但不管如何，他当时并没有亲人遇害，在影灯撤离前，他曾经还将一些反对影灯的混血儿纠集到一起，以□□、文章等方式，倡导和第五殿合作的改革。 只是在影灯撤离后，第五殿对旧城区施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压制政策。不论是影灯残党还是温和派的声音都被压抑了下来，整个旧城区的文官体系都由光族和暗族人占领。 他是在可儿发出呼吁后，第一拨与可儿联系的人。 可儿也是亲自将他引荐给文官长，进行了长达半日的谈话。 温云岚最近也听了不少关于此的谈话，不过这次，他的确觉得这位“看起来，他已经自己有很多想法了，如果没有你的话，事情也能成么？” “不会这么顺利，不过也未必不能成。这是杰儿先生亲口跟我说的……”可儿看向温云岚，认真的道，“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如果我不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的话，其实第五殿也会在影灯再次出现后，重新重视起混血儿里面的温和派。但是，如果没有风雅女神的神谕直接压着，如果没有我这个在旧城区成长起来的神侍……第五殿的文官未必会这么合作……而旧城区的人也未必会如此轻易的相信这不是什么一网打尽的计谋……也就是这样。我只是做了一个粘合剂。” “可是如果没有它的话，怎样的高楼也建立不了。” “多谢。”可儿对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也多少是开心的。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没有我的话，事情也能成吗？”温云岚突然开玩笑一般的说道。 可儿有些诧异的看向温云岚，片刻后，她多少有些感到有些好笑，轻声道：“不管如何，还是很感谢你在这段时间照顾我……” “别介意，毕竟是我的错才让你受伤的？” 温云岚将空的盒子拿了回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台上一轮又一轮的讨论。 ***** 到了晚上，可儿神侍被几位相关者留下参加晚餐，温云岚则是告辞回到第五殿。 在中央广场前面，意外的碰到了也从同样方向走来的云星彩。 “真是少见，你也从旧城区那边来？” 云星彩点了点头，她面对温云岚有些腼腆，支吾了片刻，才说道：“……是。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有些心灰意冷，也很久没出去了。我有亲戚在光影城里，住在旧城区里——那里其实也有很多贫困的光族人的——我今天去看望他们下。” “这样啊……” 云星彩看向温云岚，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问道：“那个……我、我是听说，最近温神侍来的次数可不少？” 温云岚却并没有和她生分，爽朗道“啊啊。是啊，还不是陪着可儿神侍吗？” “可儿神侍……”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关于可儿的事情， 云星彩的语气温和，说了说可儿过去曾经做过的关于混血儿的事情。她的短发伏在面上，但不显得干练，反到有种柔和。她性格内敛，可对友人反而会开朗起来。只是温云岚还并未成为她如此交心的朋友。朗言几句后，她就低下头，没有开启话题来。 “你和可儿是很好的朋友？” 温云岚突然问道。 第128章 光暗因缘 “和可儿君吗？我们算不上‘很好’。不过，我们确实时常在一处说话。”星彩谦逊腼腆，“要我说的话，可儿和希丝皇女的关系很好，和有段时间没回来的雨神侍也是相交甚笃。还有艾……”说道这里，她停顿了下，转而低下头，“不过我也算了解她。” 雨已经请“病假”很久了。知情的人，自然明白是新年初始，镜月族皇政事繁忙之故。前两日还能在《今日光影》里看到镜月族皇即将出访普帝国的消息。 温云岚点了点头：“她倒是能和暗族人成为朋友。其实也是个很爱笑的人，估计和谁都谈得来吧。” 云星彩一愣，抿了抿唇。没有多言。可儿神色不振也有许久，不过确实，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来她精神朗然了许多。在心中稍一揣测，云星彩就理解了其原因。 “那也是因为，她最近……那个，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帮助混血儿一类的。”星彩看向温云岚，“而且，我想，你能帮助她，她也挺开心的。” 两人的视线稍显突兀的交汇在空中，温云岚在惊讶中带着些许探询，“呵，真的么？” 云星彩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可儿最近因为雾雪国的事情、还有艾望晴叛逃的事情一直很沉默。倒是你，或许是让她转换心情的契机。” “艾望晴呀……” 温云岚在神侍候补的时候，和望晴亦有交往。在他的印象里，艾望晴是个彬彬有礼，却也并不和自己过分亲近的人，温和就如面具，底下却是一个颇有坚毅之人。云岚对他的印象不错，然而……也并不是很难接受他的形象与叛徒拼合在一起。 云星彩望向树梢，阳光正好，一只麻雀正站在光秃的枝头。 温云岚叹了口气。“我还真是不太了解其中的事情。不过我印象里，艾望晴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儿和他关系很好吗？”后一句带着某种探究，“若我没记错，好似可儿神侍能够参选神侍和他还有点关系？而且，他们似乎是同学来着。” 云星彩转过头来，稍显犹豫，吸了口气。 “要我来说呢……的确，他们关系很不错。如果再进一步的话……”她闭上了眼，“可惜，缘分总是令人难以琢磨？所以说来，其实也什么都没有。” 忽而，云星彩睁开了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哀叹，但更多的是温柔。她抚了抚耳边秀发，目含认真的看着温云岚：“所以呢……她现在是孑然一身，谁都有机会。” 温云岚有些意外云星彩会突然这么说。 云星彩本人也涨红了脸：“我……我……请不要介意……是我说错了话……我只是……我只是很希望能看见有人让可儿开心起来……我不是…………” “啊——啊。我知道啦，你不用这么着急。”温云岚有些无措，然后表情变换，从少许的惊讶，渐渐的变为淡淡的微笑，“不过……如果你说的就是那个意思的话……我也很感兴趣哦？你也可以多告诉我一些。” 云星彩猛烈的摇了摇头，她快步的向前走去，把温云岚给甩开了。 “我不是……” 感到内心意外的空洞。星彩不知道何处可以归去，她只是快步走着。神差鬼使的进了空无一人的纯书之殿，坐在曾充满了她回忆的座椅上。 她曾经在这里织就了许多的衣物。 陪着她所喜欢的人。 将头埋入手臂，伏在桌子上，不知为何，感到少许的泪光，但却是浅笑出来。她任由自己发泄着莫名的伤感和隐约的意气。 “对不起。……我……我只是……” 那份，作为朋友希望可儿重新振作的心绝不是假的。可她竟是被心中的艳羡所驱使，说出了那样的话。她实则最清楚不过可儿心中的想法……甚至，比可儿本人还要清楚。并且，她亦明白……艾望晴他的想法…… 所以，他们有情无缘，有缘无份的话。也许就是如今的事实，但更是星彩心中悲哀的、微弱的期望。 云星彩对艾望晴抱有明确的恋心。这是她早已意识到的。在发现自己每日期待能在书架前遇见那位温柔的少年，精于打扮的时候，她就能够淡笑着承认这点了。但她亦清楚，自己所恋慕的人，和另外的人有着朦胧的、自然的情谊。 她不愿和那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争斗，可是，她却明白，那位友人实则并未将这份情缘升华为更刻骨铭心的什么。但她更清楚的是，越是自然而然的喜爱，当觉悟时就更是如火热烈。 虽则望晴已然和她分道扬镳，但实则这并没有断绝所有的可能。 所以有一瞬间，她这样想着。 若是在友人还未意识到之前，就忘却的话。若是友人自行斩断了回忆，而迈入未来的话。 ……自己就…… 日光透过轻薄窗帘，抚摸着星彩白皙的面容，仿佛是自责，仿佛是淡漠。 ***** 可儿也带着疲惫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她刚进门，就看见希丝皇女正有些不乐的坐在沙发上。 “皇女，发生什么了？” 希丝看向可儿，她摇了摇头。只是将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仿佛在祈祷什么一般。 片刻后，她带着一丝求助的眼神看向可儿，指了指身边的：“可儿君，抱歉，我知道你很累了……最近你一直在忙，又受伤了……但是，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不管如何，可儿对希丝皇女还是非常感激的。 在最近的事情里，希丝皇女也多少为自己背过书，尤其是许多人都提及了她是首位和暗族人住在一起的光族神侍，而希丝皇女也对外放风说暗族这边的不仅是她，就是镜月族皇见过可儿神侍后都十分喜欢。 她在那件事之后，也曾私下笑言，说非常羡慕自己。 因为无所牵挂，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希丝皇女也希望能有这样的自由和气魄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但她多少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要订婚了。” 希丝皇女在可儿坐下的片刻，就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恭……”可儿本能的想说出恭喜，但她因为希丝皇女有些苍白的面容而戛然而止，片刻后，她试探的问道，“是谁？” “我不敢确定。”希丝皇女摇了摇头，不过她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母后告诉我是一位家世非常高的贵族，她话里话外的暗示我不是听不懂……恐怕就是亦光皇子吧。” “亦光神侍？可是，他不是沄枝的皇子么？” 说出这句话的片刻，可儿就明白了风露的用意，她看向了坐在身边，文静、美丽、腼腆的希丝皇女，难以想象她会是将来的一位族皇。 “恩……是的。”希丝皇女双手握紧，她看起来有些局促，一双蓝色眼眸犹如阴天一般失去色泽，“我……我清楚……可儿君，我清楚的，这是父皇和母后对我的厚爱。这是我的机会。这是我应该承担的。我只是……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感到迷茫。” 可儿仔细观察着希丝皇女的神色。 “皇女有喜欢的人么？我是说，看起来……你并不是很满意。” 希丝抿了抿嘴。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最终没法为我的理想付出更多。” “皇女已经做了很多了。” “我有点羡慕可儿君，因为你做到了。” 可儿低下头。 室内空气温暖，希丝仿佛有了少许倦意般的叹息一声。 一闭上眼，竟有一人的面孔浮上希丝的心头。 俊俏的脸庞，高贵的黑眸，一点雄心，半分打趣。 她不自觉的拿出中继器，用魔力让淡蓝色的映射屏幕如水帘般浮现，最近的通讯记录里，竟多有一人的名字。 洛玖曦的兄长，那位在忆雨十八岁宴席之日相识的，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哎……” 希丝靠在柔软的白色靠垫上。 她突然笑着说道：“你知道么，我曾经想过——在可儿你站出来那么直接的为混血儿争取利益之后，我想过——如果我招婿一位光族人到风露，是不是也是一种方法呢。” 可儿瞪大了眼睛：“可是——” “我知道的，皇室怎么能容忍混血儿的血脉。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我其实是个非常懦弱的人，我不敢的，可儿君，……我不愿意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域，我希望能被人守护，然后同时也能守护别人。”希丝自嘲的说道，“我只是瞎想的，我其实自己也不能接受光族和暗族结为夫妻，我们是相同的，也是不同的。即使从文化上，我也没法接受普帝国上层社会还有多妾制哦。” 第129章 光暗因缘2 可儿没说什么，她只是笑了笑。 她其实知道，希丝皇女是最善良不过的人，但是，如果是实现不了的善良，有时和伪善也是一线之隔。当需要以自身利益为牺牲时，如果做不到舍弃自己的利益，过去的一切善心也可能被斥责为虚伪。 因此，任何一个号称要为别人的幸福而服务的理想，都会最终踏入伪善的领域。可是某种意义上，这却也是最纯粹的、最基本、最天真的善良，是从未遇到过困苦选择的人所坚持的善良，是最幸福的善良。 这一点，过去的可儿自身也是一样的，有充足的被称为伪善的理由。 只是现在，她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不过，此时可儿却不会反感希丝的这点软弱——因为她也非常希望这位善良的皇女获得幸福。 尽管那位皇女的青春年华，或许是没有一份值得回忆的勇敢的恋情。时光荏苒，似乎某种被囚禁的、令人泛闷的、朴实无奇的命运，正毫无意外的等待着希丝。 但那同样是一条能看见终点的，被保护起来的道路。 风露一向是偏居一隅、休养生息的国家。 她可能的未婚夫亦光皇子，在可儿看来虽然有点轻佻，但诚然是个擅长交际的人，且在大事上绝不马虎，果断、有冲劲、并且看起来在必要的情况下也能够得去狠手。 如果不管情感的因素，他或许的确能够辅佐希丝的未来。 而镜月的族皇忆雨和她关系一向亲密，沄枝的未来族皇大概是她的表兄弟姐妹，靠着联姻，也能够维系一定的稳定。 她是个一直被人保护起来的、任性、多愁善感的善良的人。 “……不也很好，因为皇女一直都能做到，我们所做不到的事情啊……” 可儿小声的说道。 光从门扉打开处幽幽射入，尘埃毕现，浮动在空中，自由摇曳着。 ***** 普帝国首都·普迪。 “希丝皇女的婚事？” “是的。看起来，她并没有订婚。” “我不知道，或许皇太子可以去问风露的族皇……呵，普帝国宫内的花园很是不错呢。” “那么，我们可以去那边观看……你们不必都跟来了。” 忆雨挑了挑眉，不过她没有说什么，任由罗麟至将她单独推到了一株迎春花前。 春天来临，迎春的黄色花朵点缀着细细的枝干。 到普帝国访问镜月族皇和普帝国的皇太子单独谈着话。 “普帝国的春天总是比镜月来得早些。” 忆雨族皇坐在廊下的轮椅上。 “但镜月的春日也总会到来。只要没有在冬日戛然而止，就都不算是结束。” 和她共步的是普帝国唯一的继承人，罗麟至皇太子。虽然，他亦有同母的妹妹，瑞德公主，但在崇尚复古的普帝国皇室，女性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甚至都不能和皇子一样被称为“皇女”，而是公主。 他举手投足中的贵雅，和难掩的志气令人难移目光。 双方都是让下人远远的跟随着。 “的确。月河解冻的美景也是一景……只是不知道普帝国愿不愿意和镜月一同共赏？” 忆雨微笑着偏过头去，那是既亲近又疏远的，公式化的微笑。能看到深蓝色的双瞳中的冰冷和美艳。 罗麟至也扬起了一个笑容，自信满溢：“为何不呢？毕竟，镜月是暗族中与我们光族关联最紧密的国家。” 忆雨看到视界中已经看不太清其他人，才缓缓移动到迎春的面前，语气稍带讽刺：“呵，的确。镜月是普帝国最亲密的仇人。百年前如此，现在似乎也没改变呢？……单独叫我到此，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认为我本人和皇太子有什么私下的事情好谈。会议上谈的事情，就更不必此时说了，没有宰相府的参议，我这位族皇也不是个专断者。” 天色碧蓝，在走廊下，能清晰地看到雕画在头顶的仕女图和车马图。 罗麟至的自信一点也未消退，他也未被激怒，而是站在原地：“族皇误会了，当然有私事可以谈，族皇的私事……我们普帝国怎么会厌恶一个由流着一半光族血液的人统治的国度呢。” 花枝被折断。清脆的断裂之音却并不显得突兀。 忆雨转过头来，优雅如画的站在花丛里，手持花枝，笑容缱绻，可眼底深处却是不可见底的冰冷。双方静立片刻，却是罗麟至先打破了沉默，他笑道：“族皇切莫气恼。麟至没有冒犯之意。……不如说，从父皇处听得这个消息，我觉得族皇立时可亲了许多呢。” 忆雨吸了口气，她虽然在望晴被普帝国揪出来时就多少有所防备，可被这样突兀的提及，对方的态度似乎让她有所惊异。沉下心神，她思索几许。片刻后，才再次看向罗麟至。 “皇太子此言倒的确让人如沐春风。不过，我以为，”她目光平静的与罗麟至对视，“您听闻此言，到先是会觉得这是个扳倒镜月的良机呢。” “这又是为什么？”罗麟至装作听不懂般，目光中的坦诚几乎能骗过忆雨。 “……哦？” “……呵！”罗麟至似乎满意于忆雨的神色，他走近，“抱歉。我没必要在族皇面前这样惺惺作态。明人不说暗话，的确，混血儿从前在我眼中是个低微的存在。若是过去的我，的确认为这是一个扳倒您的好机会——将您的身世公之于众的话。” “那么，现在？” “现在或许也是。但是在不远的将来，将无法用这个理由动摇您的皇位——若您可以帮忙的话。” 忆雨神色一动。 不利的交易，甚至是战争和扣押，这样的情况她也有所设想，做了后手的准备。但是，罗麟至的话语中，蕴含着意义，却大为不同。 “此话怎讲？” “普帝国，想要和黑暗之神陈情，让他出面，同意混血儿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忆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好意思。但是，皇太子的意思是？” 罗麟至为忆雨难以掩饰的吃惊而满意的笑了：“是的。是的，或许，族皇会大为疑虑。毕竟这么做太过荒谬。但只要您同意一个条件，不，和我们普帝国共同达成一项成就，普帝国就会顺理成章的让黑暗神出面。族皇意下如何？” “……很诱人的前景。”忆雨不置可否的道，“但我扔不明白你的意思。罗麟至。” 罗麟至唇边的笑意更深。 “当然，族皇您肯定会担忧，我们会提出对暗族不利的条件。您多虑了——光族也算是您的‘娘家’，怎么会为难您呢。我所要求的，绝对不会对暗族的利益有丝毫的损害，不如说是互惠互利。” “既然如此，皇太子也大可以在明面上和暗族提出，而不是来私下威胁我，不是么？” 罗麟至丝毫没有露出嗔容，他的神采奕奕：“不，这件事，恐怕只有您会愿意协助。也缺不了您的协助。” 忆雨抬头，并不示弱：“既然，太子也说，明人不说暗话。——还请太子明示。” 雕栏画栋在烈日下，似乎有些扭曲。 走廊投射的阴影，让目光能稍微休息。 “族皇应当切身体会过。混血儿的魔力，实则是高于常人许多的。只是因为神谕和第五殿多年的打压，这些明明身怀高强力量的人，反而成为了最卑微的人。”罗麟至转过身去，如叙述故事般说道，“呵，毕竟，又没有什么事必须要那样强力量的人去做。人们恐惧异类，并且更嫉恨比自己强大的异类，也是题中之义。再加上黑暗之神的厌恶——” “我想混血儿们会很感动皇太子的理解。”忆雨淡淡道，“但，我想普帝国虽然‘光风霁月’，却也不是任性而为之国。混血儿的事务繁杂，普帝国本从不插手，不是么？” “族皇。我说过，混血儿的魔力很强。就如——族皇您一般。” 忆雨心下一寒。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普帝国—— “力量不是一切。”她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颤动。 “但——正因为力量，皇者才能稳坐江山。”罗麟至的语气丝毫没有犹豫，他转过身，王者气息满溢，一字一句的说： “普帝国要和暗族联姻。 我国想要求娶希丝皇女为太子妃。 此事——还请族皇您从中帮助一二。” 迎春花的残枝掉落在水泥地面上，黄色的花瓣离开了花朵，消瘦孤独。 忆雨的面色苍白，她只觉得不能移动——尽管她原本就没有可以行动的双足。 第130章 光暗因缘3 “混血儿继承皇位……”一位老妇面色忧虑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神也能承认么？” 但老者只是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漫步着。 镜月的首都最僻静幽雅的一处，自是知月河上游。两岸树木苍翠，水声阵阵，且知月河长久处于精神女神风雅的庇佑中，在普帝国时期，就是从不泛滥的大河，周边不乏有引水灌溉的农田。 水随着波涛时高时低。 缓缓漫步的老妇人鞋底被沾湿了些许。 因为老者一直面色不快的沉默着，老妇人最终还是小心的劝道。 “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其实这也或许瞒不过芙蕾女神。或许女神早就知道了。”老妇人虽年迈，但却风华仍存，细密的皱纹是岁月的刻痕，但这份时光的礼物让她更有可亲可敬的面貌，“雨儿也是不得已，她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这点谁都一样——老头子还生气么？” 走在她身边的是镜月在过去十几年内的摄政王，阳亲王。 两人像是过去几十年在宅邸周边漫步一般，步伐坚定而缓慢，双手柔柔相握。 “那孩子自然不能选择。可就算镜月不是如音梦一般的古国，没有那样的传统规矩。我更也是明白，丽达母皇——那孩子的曾祖母，最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了，要是她有一点遵循之心，就不可能做出在光暗大战的关键时刻背叛音梦这种事情来。可是——” 阳亲王妃点了点头：“我也很难接受，但夫君其实也不必如此忧心……你如此，我更不好受了。” 前几日，有人给阳亲王露了消息。镜月的小族皇忆雨是混血儿。 阳亲王多年摄政，私底下的力量自然不小，也并未全部转交给孙侄女。他过去也影影绰绰的知道忆雨生母的婢仆死因蹊跷，可一直以为是忆雨嫡母王妃所为，也知晓原本风流倜傥的侄儿有一二红颜知己。几个陈年的记忆线索浮现，再加上少许探查，发现这消息中的细节微末处可一一对上，阳亲王心中已经震惊不小。 即使不是真的，可这样有头有尾的流言也令人头痛。 可阳亲王没有想到的是，孙侄女多日前却主动将自己请入皇宫，在当今宰相、她父亲前任族皇的心腹、当年事务的参与者的见证下，亲口将自己的身世告知。 然后她说出了她最近和阳亲王颇有争执的一件事：对族皇丈夫的选择。 诚然，如今阳亲王也明白了，她肯定不能和外国的皇族结合，枕边人或许会看出端倪，而一旦外国得知，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这么看来，她所选择斩雷·碧姿倒是好人选，他本人是半个贵族，家族已经毁掉大半，能依靠的就只有忆雨的信任，即使发现什么，也不会乱说话。 “不忧心么？”阳亲王略带讽刺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也深邃起来。 “老头子，我们看那孩子长大，几乎是亲孙子一般的看待，先是细细选了伴读师傅，又毫不犹豫的放权，不就是知道那孩子已经长大，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么？论才华，我虽不敢妄言，可看见忆雨孙侄女，总让我想起母亲以前的风华，虽还没有那番杀伐果断的凌厉，可在这个年龄，已属不易。论责任心，本以为少年族皇会被周围人养成纨绔无礼的性子，但她没有让人失望。——真不像是达风小兄弟的孙女，反倒和年轻时的夫君一个性子。” 亲王妃说着，不由得目露苦楚。 她出自沄枝皇家的旁支，沄枝自来子嗣繁盛，是丽达族皇挑给自己选中的继任者·长子达阳的后盾。自嫁入镜月，就一直有着一份高傲。 可一朝政变，幼子达风夺了两人风光绮丽的未来。长达十年的圈禁，体弱死去的长子和虽然勉强存活，却也身子孱弱，未能享尽天年的女儿…… 若说心中不恨，那是假的。——但也感谢那十年，让被锦绣梦华诱惑的自己，清醒了过来。若不是自己听信了他人挑唆，撺掇着原本不争的丈夫去争权夺利，又怎么会被丽达族皇忌惮？若不是被丽达族皇忌惮，又怎么会给达阳兵权？虽然丈夫最后还是取得了族皇的信任，可没想到丽达族皇一病重，自己的美梦就被全副武装的兵士打破，丈夫只在婆婆病床前做了几个小时的皇太子罢了。 侄儿继位时，将伯伯一家人放了出来，甚至还加以了亲王的尊荣。 可那时自己夜夜失眠，总是想起自己儿子死去时那个破烂的木屋和如同聋哑人一般的守门者。后来女儿在留下一双年幼外孙女儿后也病弱而亡。——这辈子就这样了，自己曾想过。 没相到侄儿命薄，侄孙女只有六岁继位。 当年阳亲王还不算老迈，又一向是风评甚佳，加上当年达风夺取皇位的确不当不正，要他重新获取皇位的呼声在镜月也是不小。 可阳亲王妃看到缠绵病榻，弥留之际的女儿，看到还不懂得死亡为何物的大外孙女和嗷嗷待哺的小外孙女——她突然厌倦了。 即使承袭了皇位又如何？ 夫君就会成为族皇，可这不会让被夺走的岁月重回；大外孙女就会成为皇太女，但这也不会让女儿重新活过来了。况且自己吃尽了的苦头，还要让唯一的血脉也承受一遍吗？难道自己夫君死去之后，也要让自己的外孙女就如当今的忆雨族皇一般，内外无依、年幼无力、备受欺凌吗？ 况且将那些陈年旧事强加在还是孩子的忆雨·镜月身上，一生清高的王妃是做不出的。 而令她感到安心的是，夫君也不同意。他那时说，国不可乱，否则镜月立国不到百年，却接连有夺位之事出现，恐怕以后也会失了皇族团结的根本。 之后的日子，是自己一辈子最舒心，也最宁和的日子。 看着侄孙女和两位小孙女的日日成长，看着自己的夫君竟是如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日子。人们都赞扬自己大义，夫君重节——这或许是对达风小兄弟最好的报复！ 阳亲王妃怔忪片刻，方笑了笑说：“况且，夫君已经做过了选择——我们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不是吗？……前几日我还见过咱们两个小魔头，她们两个啊，一个是闷葫芦，一个是孩子王，也不见得比那些野孩子高明到哪里去！或者，难道是要选风露的几位孙侄子、侄女们？” “呵！你莫胡思乱想——我没有起了那样的心思，也不会叫那两个孩子受罪了。”阳亲王也被逗得一笑，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己乘了皇位，百年之后，两个娇生惯养的孙女还不被人吃的干干净净！况且她们表姑母，风露的皇后又是个不省事的，“忆雨那孩子心性正，她在，即便是我不在了，也不会亏待了两个孩子，若是让风露那边的心思得逞，恐怕第一个就看我不过！” 和阳亲王争夺皇位的达风是忆雨从未谋面的祖父，前族皇风忆恐怕在年幼的忆雨心中，也不如长年陪伴教导的伯祖父母亲近。可达风是风舞皇后的慈父，而她的孩子一直承欢膝下，自己却是根基深厚的前摄政王…… “你明白就好……我是……不想再起波澜，又过上那不得安心的日子了。——况且镜月的人民也不想。母亲那时的励精图治，达风兄弟却一点都不在乎，只图享乐，侄子虽然有为，力挽狂澜，可毕竟年少轻狂——雨儿已经做得不错，这十几年来，您辅佐她将镜月治理得蒸蒸日上，她作为面孔如今也为人敬重……若是镜月皇室再一次……恐怕就真是承受不住了。只要这件事一日没有曝光，我们就当不知道，不，我们还要帮着她瞒下来才对。” “她就是早知道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透露给我的……而且还将她已经把手伸向我的人的事实毫无保留的告知了……” “但是，您并没有想过不放手吧？” 阳亲王颇显疲惫的点了点头。但一种宽广的坚毅慢慢爬上他的面容。 “如果母皇还在的话，她肯定会说……混血儿又怎样，这不是问题……命运的齿轮卡在这个地方，即使看起来是奇迹，也仍然是必然。” 天空晴好无云，太阳的光辉在宽博的知月河上泛起点点金色。 在多少年前，那个心中一切希望破碎的日子，意外的也是这样一个晴天。被弟弟的兵士包围着押到暂时囚禁自己的单间时，从窗外看到了一碧如洗的天际，那是一束光辉，刺痛了自己骄傲的眼睛。 结果，无论如何，光荣和耻辱过后……都是这样隽永的天际的碧蓝。 第131章 失效之末梢 镜月族皇忆雨最近似乎很忙。 可儿自然并不在镜月，只知道这边的“雨神侍”请了长期的病假。连希丝皇女也对她的这位朋友的缺席感到诧异，因为忆雨族皇不仅这一周未回到第五殿，甚至都未与她联络。 再加上可儿也受了伤，就更显得攻略魔物的人手不足了。 这一月来，倒是上上届的协同使金晶祭司常常抱怨自己真是“不划算”——既帮可儿治疗一二，又要担了许多协同使工作，倒是和做神侍时一样奔忙。 “明天就能让前辈休息了。” 金晶祭司在宿舍的走廊中碰到了可儿神侍。 “已经大好了？” 可儿点了点头：“这一个月，真的是多谢前辈、还有星彩，以及大家了。” 春风满溢光影城，金晶柔和一笑。 前辈们大多对可儿都是和蔼的，毕竟比起那些不可能在第五殿继续工作的豪贵出身之人，可儿更可能成为他们长久的工作伙伴。 然而这微笑也是疏离的，金晶并不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可儿——她并不讨厌，但也知道两人不是一种人。也许是金家人骨子里的高傲，也许那只是无根浮萍所共有的，充满着自我保护的笑容。 想到这里，金晶祭司不由得在内心暗自叹息。 “是呢。我也想要休息一二啦。” “是的，这么晚了，前辈请。” 她在可儿的脸上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微笑，一样无可挑剔的鞠了一躬后，轻步离去。 金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还在织衣服的云星彩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明天终于可以清闲清闲了……）” 祭司以上的级别，出任务的时候会少很多，但强度会大不少——距离远的任务、不好处理的任务、陌生且不友好的国家、高等级的魔物……虽然看起来一周都未必有一天有活干，可其实每次有任务，回来都要歇上好几天。 更不用提神官、副殿主他们，还要在平时参与光影城事务的管理了。 因此，虽然这几天忙碌了不少，金晶祭司却也觉得筋骨松快了几分。 ——她也还记得自己是神侍的时候。 “（呵，那时我每天都戾气得很，恨不得做出什么大成就来，让家里人刮目相看。）” 她的家族其实并不希望她来当神侍。 其实普帝国的贵族，虽然因为复国时要“遵循古法”的祖训，女子明面上没有继承权、也不应该抛头露面，但实际上的执行却是各家不同。 毕竟在南岛逃难过多年，这些规矩早就坏了。 其实，向上追溯，在第二次魔法革命后，创造魔法的出现取代了人力，魔力比体力成了更重要的生产力的时候，女性和男性在魔力上几乎没有差距，地位也几乎被拉平了。再加上医疗水平被魔法快速拉高，孕产的死亡率从百分之一点五下降到十万分之七，让女性继承也不再是什么高风险的事情。只是很快的，第一次光暗之战爆发，这种改变并没有来得及在普帝国深入下去，古代普帝国还没有在制度上有完善的改变。 这种还未改变完全的制度，成为了今天普帝国所尊奉的信条。 只是是否真的遵循，各家也有各家的过法。 而金晶所在的金家，却是极度古朴的家族之一。 送她去冰黎学院，原是因为和旁的家庭攀比，而那时家里她的底子最好，送过去果然就考过了入学试。当时说的是，只要她学成，家里给她安排好亲事，让家族荣耀…… 可是她在冰黎学院……见多了旁的自由生活的普帝国女子。 埋下了一根刺。 如果她当时能够进入普帝国的结界处理机构耀光的话，家族里的人也说不准也能勉强赞同。 但她因为毫厘之差而落选了，选上的是一位当场表现很好、平时却远不如金晶祭司的人。 那时她心高气傲、并不服气，一定要来第五殿再次参选，证明自己。 她那时还很幼稚，还不明白家里人送她来冰黎学院的真实原因……还以为他们会很是赞同自己选择第五殿——就如他们平时在旁的事情上一样。她甚至在没告诉父母的情况下，打过自己家的旗号，给来冰黎学院收取简历的第五殿文官送过礼物。 “（奇怪……我本来不愿意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的……为什么……）” 中间的过程详谈也没什么意思。摩擦不胜枚举，譬如，某一次金晶代表第五殿参与普帝国集会，座次按照神侍的品阶安排而高于了兄长，而在席上就闹得十分不愉快…… 其结果是，金晶当上了神侍，一步步谋划留殿，最终成为了一名祭司，也或许是未来的神官。而和家里其他人的关系也在这一步步中恶化。金晶说过很多不该说的话语，也动用过很多不该她用的资源，最后终于被祖父母说出了没有这个孙女儿、别再让我们看到你的话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能说那时自己就是对的，现在自己一定过的比选择服从要更好……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择。想来，也正是父母所说，我是个不孝女。）” 其实后来金晶祭司也明白，那些怂恿她去第五殿、让她越来越胆大包天的人里，似乎影影绰绰有着金家政敌的影子。 她……没法回头了，她只能向前走。 她追求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也得偿所愿，她的家族并没有付出太大的代价，只是失去了她这个女儿、被人嘲讽一二。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可以接受的交易。 已经过去了十年了。 金晶祭司也拿不准，家人们是否原谅了自己。 但她在这十年里，因为独自一人而吃的苦头、无法对旁人叙述的孤寂悲伤、每走一步都感到心虚的不安，让她的心硬了起来、也软了下去。 她不想要回去普帝国，不仅是恨着这个国家。也同时不希望自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让旁人说嘴，让自己的亲人烦扰。 就当自己从不是他们的女儿，从不是普帝国人，这样更好。 然后金晶祭司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这份惆怅从何而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在可儿神侍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点和我当年差不多的东西。）” “呼……呵。” 金晶祭司闭上了眼，她嘴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陷入了睡眠。 第二日没有她的任务，她应该能睡个好觉。 ——不过时事总是不如人愿的。 第二日还不到九点，她就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知晓云星彩肯定已经出门了，她只好换上自己的衣服，开了门。 门外的人让金晶有些惊讶。 “姜礼神官……” 对这些普帝国来的人，金晶一向不近不远，除了和她关系颇好的黄蓝娴以外，她都只保持着面子情。 “今天来，是想要让祭司帮忙出一个任务。” 金晶挑了挑眉。虽然她有这种预感，但却仍然疑惑。 “我想不到有什么任务，需要让神官亲自来找我。……若是我力所能及，又不是普帝国的事情，我自当帮忙。” 姜礼神官用一双高傲的眼睛，盯着金晶祭司，他的表情已经显示了他的不快。 他沉默片刻，想要开口，但只是喉咙发出了一点声音，然后就带着威压，凝视着金晶。 “看起来……是普帝国出事了？” 金晶祭司冷淡的问道。 ***** 在第五殿正殿聚集的，是五位光族神侍：温云岚、洛玖曦、丁冬、云星彩和可儿。 殿主端坐在正座上。默默无言的等待。 第五殿出任务几乎没有全是同一种族之人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刻意的安排或者潜规则，只是光暗二族近乎对半，很难随意选择出同种族的队伍——换句话说，此刻是特意把光族的神侍都召集到一起了。 原因是…… 普帝国的宝具末梢——进入结界的通行证，在某一结界的面前，失去了效果。 也就是说，普帝国人无法进入某一个合适攻略的结界，只能坐等它具现化了。 他们向第五殿求援——因为他们尝试使用了第五殿赠与的宝具末梢后，发现第五殿的居然可以成功进入结界。 虽然神赐宝具的实力、用途和本体并不相同，可有一点是相同并且不分上下的：那就是宝具能够制造“宝具末梢”这种晶体一般的结界进入凭证。 普帝国有两个神赐宝具，在这上面，理应更有把握才对。 但若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对某些结界束手无策的话—— 可儿突然就想到了另外一次事件。 那导致了二百万人伤亡的惨剧，雾雪国的那次结界具现化。 第132章 失效之末梢2 可儿一直很奇怪的是，影灯为何会对雾雪国有深仇大恨。而且，在第五殿说出是影灯造成了雾雪惨剧后，影灯方面没有一点的回复，看起来并不像是蓄谋已久的计策，到仿佛是他们那边也受到了打击一般的沉默。 如果说，某种宝具末梢可能会对某一结界失去效果的话…… 但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可儿喃喃自语。 ***** “我是不会去普帝国的。” 房间十分朴素，昏暗的光线射入淡棕色的地毯上，冰冷而温馨。 “金晶祭司。这是——殿主的命令。” 站在半开房门的金晶面前的一脸怒火的姜礼神官。 “……我是不会去的。殿主也会理解的。她一直都在理解着。”金晶妖娆的面孔露出一丝鄙夷，“呵，也不少我一个？难道普帝国的代言人姜礼神官，会放心我一个因为利益冲突而被家族抛弃的女性？您对我的鄙夷也不少，难道不怕我趁机添乱么。” “确实不少你一个。但金晶，我也是个过来人，我只是看你钻了牛角尖，想给你一个机会……金家的人也有在那边……” “那么，多谢您的好意。可我除了姓氏以外，早就和那家人没了关系。想必他们也不愿意看我出风头。” 姜礼多少有些恼怒：“好吧。那么，我最后确认一次，你不想听殿主的命令吗？” “呵！您难道就听从殿主的命令？”金晶尖细的眼睛微微眯起，“姜礼神官，我敬您为上司，可您私底下究竟是第五殿的人，还是普帝国的人，真的是两说？我也不愿与您为难，毕竟普帝国养大了我。奈何我身体不适，还请您另寻高明，殿主想必也会理解。况且，四个协同使都去，也算不得什么好阵型。” “和我们合作的是普帝国那边的结界处理队伍，而且，我们有怀疑——” 金晶巧笑着打断了姜礼：“机密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听。其实，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那就更不必，与其让我这个或许怀恨于逐出我的普帝国的光族人去，还不如与找个喜欢光族的暗族人去呢？明明是光影城土生土长的艾望晴不也能背叛第五殿，何况是我？若是将来，普帝国宝具末梢失效的消息从哪儿泄露出去，第一个怀疑的恐怕就是我？这点自保之明，我还是有的，别以为人人都像那个可爱的小神侍、或者像过去的我一样，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姜礼凝视金晶半响。 “金晶祭司。” “哎。” “你知道普帝国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一个结界进不去了。您方才告诉过我。”金晶偏头一笑，黑色的发丝向一边散落。 “不——你不知道。”姜礼的声音浑厚而无波，“你不知道，一旦普帝国宝具出了问题的事情传扬开来，光族将面临什么。为何我们能一直抬头挺胸的在此做人，为什么你作为一个世族小女孩，能凭借并不高超的技艺来到此处。” “哦？那又是为何呢？”金晶稍微收敛了方才的恼怒。 “你是普帝国人。你是光族最强大的帝国的儿女。若非如此，第五殿最初就不会接纳你。” 金晶面色微沉：“我明白您所说，若不是因为我属于强大的光族帝国，我连上冰黎学院的机会都没有，不可能应选。可是，即使这问题一时半会儿不解决，光族又将面临什么呢？第五殿也可以帮忙处理结界。不是说第五殿的宝具末梢没有问题么。” 姜礼皱着眉头：“光族不可屈服于外族人的宝具，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是怎么因为魔物的阻碍，而差点被暗族所灭的？普帝国的宝具，是守护光族文化的最后壁障。这点，你想必也是明白的。如果我们也成为要依赖第五殿的国家，我们就什么都剩不下了。而你因为私人小利……” “文化吗？荣耀吗？在我看来，不过过眼云烟。普帝国也终有一日会消亡。我已经是无根漂泊之人……对我，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在普帝国见到我那些好家人，不想卷入你们设计的一个又一个套罢了……抱歉。我身体不适，无法攻略结界，还请神官转告殿主。”金晶祭司依旧没有松口，不过她却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况且——呵，看起来普帝国早就找到了好的人选。” 金晶关上了房门。 姜礼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太多的沮丧，或许这是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他怔忪片刻，释然一笑。“看来，还是让艾玫晓副殿主来……不，不能给第五殿借口放那女人出来……或者——” 听见了从楼梯那边传来的声音。 转身却无法移动。 ——有人在。 是希丝皇女。她因为被发现了而面色一白，不过很快就刻意温柔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一般。 “姜礼神官……是在找出任务的人吗？我刚才听见您说，普帝国的宝具有点问题。”希丝的瞳孔中多少透出担忧和恐慌，还带着几分疑惑，白皙的面孔上碧眼闪亮，“金晶祭司身体不适的话，我倒也闲来无事……虽说刚才洛神侍叫我下来帮她做点事，但看起来，她现在肯定也要去攻略结界了。我、我虽然是暗族人，也不会因为种族偏见而袖手旁观的……” 姜礼神官再次看向了已经被金晶关闭得严丝合缝的门扉。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有些不可置信，最终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 傅繁英殿主看到姜礼没有带着金晶过来，倒是带着希丝皇女过来，心中也有些讶异，不过想到自从自己继任殿主后，为了保持公平，将自己手上和普帝国接洽的活计都给了姜礼神官，此时虽然疑惑，但她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姜礼神官，由你带队，去普帝国的流珠市传送点。那边耀光的人已经等着接应了。” 姜礼神官沉默的点了点头，用眼风扫了扫所有人，然后大步向外走去。如今艾玫晓副殿主被软禁，他也几乎成了实际上的光族副殿主，因此威压更胜往日。 “……我还是第一次去普帝国出任务。”可儿轻声道。 温云岚慢了两步，关切的看向她：“是个好地方哦——我们要去的。和光影城非常不同的。如果你没有去过的话，肯定会喜欢的。” 可儿有些讶异的抬头看向他，最终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流珠市是普帝国南方靠近南海与西海的中等城市，素有明珠水乡之称。 走出了传送舱，就一望无际的灰白瓦所组成的屋顶群映入眼帘。传送点在城市外的高处，能够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色，远远隐约能看见西海的边界，一条清澈的河流劈开了城镇，流向海洋的方向，旋转的水车间隔发出水音，人群摩肩接踵，集市热闹非凡。 “真好啊……”云星彩眼前一亮，感叹道，她片刻后，略感失言，脸红道，“我、我以前一直在希普自治省和冰黎学院所在的首都生活，很少来到南方。我是说，普帝国的南方水乡。所以我还真没看过这样的景致……” “那么，我们就努力别让这种景色消失咯？”丁冬笑着道。 在众人环顾四周时，看起来比第五殿众人要更无余裕的几位穿着光耀——普帝国的结界处理机构——的服饰的人匆匆走过来，他们在姜礼耳边低语了什么，姜礼神官最终用低沉的音色说道：“跟上来。”便自行向外走去。 众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跟着普帝国人的引导，坐上了普帝国准备的小车，向城外走去。 最后上车的洛玖曦。 她有些犹豫的看向身后城市，阳光直射在上面，她的手扶上车的把手。 被烤暖的把手，让她的双手显得更加冰冷了。 南方的普帝国明明应该比处于大陆中部的光影城温暖许多，洛玖曦却觉得手心一片冰冷。 “（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失去了效果……）” 洛玖曦叹了口气，坐上了车，看着车子颠簸着向外城驶去。 先是经过了一片稻田，然后便驶入了不算稀疏、但亦算不上茂密的一片人工树林，看起来是个休闲公园的样子，此时却是一个游人也无，周围都是普帝国的士兵严阵以待。 总共还没有开十分钟，就停了下来。 姜礼走下了车，面色不安的道：“居然这么近，如果要是具现化了。……恐怕这个城市也会面临像雾雪国一样的命运吧。” “帝皇已经下令，如果差12小时还不能将魔物击败，就会要求周围的民众撤离。” 姜礼拿出中继器，查看着时间：“现在也只有20个小时了，12小时未免太紧张，况且又会赶上夜晚，更不利于民众撤远。要求民众现在就撤离如何？毕竟，普帝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可以说整个大陆这都可能只是第二起，虽然现在测试表明，第五殿的宝具末梢可以使用，但是这种‘某些宝具末梢会失效’的结界的内部情况，我们也都不了解……” 耀光负责此事的马瑞陵犹豫片刻后，为难的道：“恐怕，帝皇还是希望第五殿先试一试。” 第133章 失效之末梢3 姜礼大概理解，帝皇是不希望此事暴露，国家蒙羞，能瞒一时是一时。他在心中叹息片刻，却也并没有纠缠什么。 “不过，”马瑞陵的神色一凝，“第五殿已经确定了，这次和雾雪国是一个情况么？是一种新型的结界？”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这只是我们的怀疑。也希望马队长对外保密。” 马瑞陵本已经劳累不堪的脸上，更是浮现一丝阴霾，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姜礼也的确是不确定的。 望晴在做出决定逃跑前，已经将影灯的人当时所说都告诉了第五殿。影灯提到了他们的初衷并不是让结界具现化，而是遇到了“这样的结界”后不得已的选择。 这次普帝国的事情一传过来，殿主等人都立刻和上次雾雪国的事情联想到一起。不过，这种没有切实证据的直觉之笃定，不用让更多人知道。毕竟雾雪的下场是那般凄惨，在没真正确定前，不应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 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无人能解。 即使殿主向神明请示，也并未得到回复。 姜礼拿出了第五殿制造的宝具末梢，乍看起来和普帝国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原本也确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过身来，眼神与每一位跟来的人对上，郑重的道：“内里会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有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e级别结界，也可能是和过去非常不同的结界。诸位协同使请准备好防御魔法，各位也应该拿好自己的防御球。那么——” 他并未等众人说出应答来，就先身士卒的道： “检索、宝具、末梢。以黑暗神焰影之名，吾等远非完美，吾等无法看到未来，一切皆在暗影之中，一切均会消逝，末日来临之前，末日来临之后，此即为此世之永恒，此亦为彼世之永恒，请引领吾等，望见彼世之破灭。” 但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因为姜礼神官并没有让他们准备结界脱离球，这就是说，只要可能，就不要退出来，这样几乎是背水一战的准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洛玖曦，她几乎是跟着姜礼就念出了进入结界的话语。 可儿从包里找出了自己的宝具末梢，她刚想要念出什么的时候，感到温云岚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没关系的。” 可儿感谢的点了点头，她也多少因此而平复了紧张的心情，再次准备好了念咒。 在她之前，丁冬和云星彩已经先后进入了结界里，几乎是同时的，可儿和温云岚也几乎同时进入了结界里。 只有希丝，似乎是旁边一位耀光的成员正问她问题，她扭头回答着。对方看到第五殿成员都消失于视野，才不好意思的让希丝快点进去。 “啊。”希丝慌忙的转过身，赶紧快速的念出了这套已经熟悉的不得了的话语，“——彼世之破灭！” 风仍然平静，视线没有一点点扭曲。 “哎？”希丝再次念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发生。 希丝感到全身都像是冻僵了般，她感到身体失去了移动的意志，她再次、缓慢的念了一遍咒语。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再次、小声的、颤抖的念了一遍进入的咒语，一点一点确保它并无错漏。 但她仍没能进入结界。明明只进入了六人，还应该有一个名额才对…… 希丝惶然的回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 可儿刚进入结界，便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安心下来。 吃惊的是，众人直接落在了使魔的密集区域——这让人颇感吃惊，因为末梢理应引导众人聚集到安全地带。在她的视线内，云星彩已经筑起了防御结界，其他人都在战斗中，连平时多作为协同使参与攻略的姜礼神官，也拿出了他的佩剑，斩杀周围密密麻麻的使魔。 安心的是，第一，e级别结界的使魔并不强，这不是什么危机情况，第二，看起来结界内部和往日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周围虽然是一片荒原，但也有孤零零的几株树木立在周边，看起来周围的气候还算清爽，巨大的太阳在天边悬挂着，看起来和正常的世界差别不是很大。 使魔仿若蔓藤一般从地底冒出，缠绕在防御壁的周围。生长的藤蔓能够抽击、束缚来犯者，不过这种纯粹的物理攻击，相当容易应对。 在可儿之后几秒钟出现在结界里的是温云岚，他也明显因为眼前突兀的激战吓了一跳，然后拔出腰间佩戴的刀，脚底一使力就像前线奔去。 可儿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 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使用协同魔法了。完全康复的左臂，有着比平时更旺盛的行动力。 “检索、模糊、光环之圈。” 因为这次是从地底冒出类型的使魔，可儿使用了圆形的防御壁。她想象着光辉之环的形状。 光环浮现，流辉四散，片刻后，飞快的自旋起来，最终，周围都包裹在了魔力流中。 云星彩趁机休整了片刻，两人合作不仅让协同使轻松不少，还可以合力使用更高级的防御壁。 但可儿没有忘记作为一个协同使必须随时观察周围的习惯。 姜礼神官、洛玖曦和丁冬三人在正面，斩杀周围不断蔓延侵犯的使魔。 温云岚则是单独在可儿的身后，斩杀一些绕到后面准备奇袭的漏网之鱼。 云星彩则是退到了防御壁的中心休息片刻。 ——六个人都是一付游刃有余的样子。 ——六个人？ 可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她和温云岚先后出现只差了几秒来看，这次的结界和外界的时间差很小，而战斗已经持续了几分钟，希丝如何也该进来了。 这一犹豫，让防御壁多少出现了差错，后方的一根藤蔓冲破了光环的防御，在空隙中直接冲向可儿。 “小心！” 可儿转过身来，她本能的想用手去挡一下，却不妨被人推开。 温云岚跳了回来，他斩断了藤蔓的根部，冲过来的藤条一下子失去了力道，软软的轻打在可儿身上，片刻，绿色使魔残骸化作光点消失了。 “怎么了？”温云岚略有探询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一边轻松的用剑挑开试图缠绕的阵阵蔓藤，一边侧脸问道，“在发什么呆？” “我……谢谢。”可儿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温云岚开朗的笑道：“不用，维护后勤人员的安全也是武者的义务嘛！只是在想什么？难道一月还没有养好？还是休息太长时间不会魔法啦？” 可儿有些想笑，但很快担忧浮上来，她轻声道：“……希丝她……她没有进入结界。” 可儿担忧中，也有两分疑惑。希丝是这次行动唯一的暗族，她突然前来、殿主居然应允她去，本就让人奇怪不已。 可儿自然不会信不过希丝皇女的人品。 但她知道别人却未必如此。 温云岚果然是面上一惊，他立刻环目看向四周，心下生生一凉，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暗暗恨道：这位暗族皇女，不会是想做什么不利于光族之事？！ 温云岚在人群中搜寻洛玖曦神侍和姜礼神官的身姿，两人正在相反的方向抗敌，相隔甚远。而自己这边除非众人一同后撤，也不能停手。 一手斩掉一个靠近的藤蔓，他大声对可儿道：“你怎么不早说？她在外面搞什么？！” 可儿摇了摇头。 温云岚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已经晚了。 只觉得天地间旋转，尘土飞扬，仿佛土地裂开般。巨大的爆炸在几人之间横亘出一道深渊，犹如地震的晃动，天际一根根冰柱插入深渊中，掀起了夹杂着让人吃痛的冰粒的狂风。 “哎呀，你们中计了，第五殿？” 隐约在爆炸的光芒中看到一位白色的少年。 ***** 希丝皇女将第五殿的宝具末梢拿给了耀光的队长马瑞陵，他尝试一番后果然是不能进入的。 这时，后方方才与希丝攀谈的那位带着兜帽的耀光人士也走上前来，和马瑞陵攀谈一番后，他走向了希丝皇女。 “皇女殿下，请移步耀光在附近的临时帐篷。” 希丝皇女满手是汗，一方面，她为内部的同伴们着急，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单独的在一个被普帝国占领的地方而感到一阵害怕。如果从洛玖曦叫自己下来，到姜礼神官同意自己参与这样一个攻略，到最后自己进不去结界这一串事都是一个局的话，今天恐怕自己凶多吉少。 希丝皇女虽然想要促进光族和暗族的和平，却也从来都知道，光族有多恨暗族。 “您不必担心……” 似乎是感到了希丝皇女的忧虑，这位耀光的青年摘下了兜帽，露出了自己的容颜。 第134章 失效之末梢4 看到对方的相貌，希丝几乎想要捂住嘴，但她还知道有别人在，她随着他走向了帐篷，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才轻声问道。 “你是洛玖志……？” 若是他，希丝多少能放一点心。且不说他是洛玖曦的兄长，他和自己有好几次通话，希丝不认为他会害自己。 坦率说，有这样一位不忌讳暗族的光族友人，希丝心中还是发暖的。 洛玖志转过头来，清爽的笑着。 “呵，看起来希丝皇女已经又忘记我了。是的。我虽然不是耀光的正式成员，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还是吩咐我来看看。”洛玖志将希丝皇女引导到装潢颇精致的帐篷里，在帐篷里的侍女们纷纷按照对皇子女的礼仪行礼，罗玖志像是放松了一些一般，“皇女请坐，我们马上禀明第五殿这件事，您如果想要，我们也可以立刻送您回到光影城。” “究竟是怎么回事？”希丝皇女在确认了自己的安全后，焦急的问道，“这个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边也并不知道。”洛玖志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只能进入六个人，似乎又成了这种结界的一个奇怪特点……” “会不会……会不会是‘临界点’又到了？”希丝皇女这次真的感到手在颤抖。 结界一次性只能进入七个人，这条原则不是固定不变的。 在古代普帝国灭亡之前，攻略结界实际上是一次能够进入九个人的。随着古代普帝国的灭亡，有一天，人们就突然发觉结界只能进入七个人了。 在恐慌后，芙蕾神现身，召集了当时所有的宝具拥有者，通过他们的口告知人类，经历某种天地巨变的“临界点”后，能进入结界的人数会在三、五、七、九这四个数目之间转变。而所谓天地巨变，芙蕾神并没有进一步解释，那时人们联想到普帝国，认为或许是指的能改变一个种族命运的转折点。 联想到在上古还没有宝具末梢的时代，人类似乎是躲避魔物疲于奔命的，连建立的文明都已经没了记载，就更让人心有戚戚然。 洛玖志让侍女端来了一杯茶，放在希丝身旁。希丝并没有喝。洛玖志也没有介意。他思考片刻后，和希丝细细说来。 “但是，神之数中并没有六。若是真的到了新的临界点，芙蕾神理应会来说明。”洛玖志平静的道，“而且，我们普帝国也没有再灭亡一次。如果雾雪国的灭亡就能叫做临界点的话，恐怕这个数字也变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别的不说，希普帝国灭亡时，就该变一次了……这不可能，皇女请放心。” 希丝从洛玖志的脸上，看到的并不是笃定，而是带着坚定的期望。 大家所期待的都是有一天，这个数字能变回九，而不是变到五或者更少。 如果变为三的话，恐怕会变成连d级别的结界都要派出神语者的尴尬情形，而b级别同以上的，人类都会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希丝不由得有些讽刺，他们其实都生在了好年代里。若是对魔物束手无策，那么所有人都不可能有安稳的生活，有结界的地方都会变为地狱，人们不得不疲于迁徙。 “希望没有到……希望一直都不会到。”希丝将手放在胸口，诚心的祈祷着，她眼中的忧虑更盛，“那么，这次的结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两种可能。”洛玖志轻声道，“第一种，确实出现了一种新的结界，或者一种更有智能的魔物，能够某种程度上防止人类的进入，包括阻止某种类型的宝具末梢以及减少进入的人数。尽管我们很难想象，一向智力远低于人类的低级魔物，能够一个两个的进化出这种特点。我们最开始也只想到这种可能，但方才皇女无法进入结界，倒让我们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什么意思？” “这是人类搞的鬼。有一个企图让魔物具现化的人在里面，以某种手段阻碍其他人的进入。这或许只对某些种类的宝具末梢有效。而一旦破除这种条件，也只能进入六人，因为——有一个已经在里面了。” “人类……企图……” 希丝惊讶的捂住了嘴，让自己不至于失去淑女的仪态，惊叫出来。 在这时，两人却都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 “怎么回事？”洛玖志看向希丝，似乎有些犹豫。 希丝站起身来，她颤抖着掀起了帘子，只看见一根巨大的冰柱伫立在帐篷前，在冰柱顶端，正站着一位白发的少年，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希丝这边，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他从冰柱上跳了下来。 ***** 温云岚再次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尘土都挤入了自己的双眼。 眼睛生痛。简直不想睁开，他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看向天空。 不对，全身都痛！鼻子吸着沾染尘埃的空气，不由得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别动。” 然后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非常清爽的感觉，好像是歌谣一般的，轻轻哼唱着什么。从手边传来非常清凉的魔力，驱赶了燥热的疼痛。 视界清晰了起来。 “哎——” 世界颠倒了，树从天空长出来。 不……不，恰好相反，此时他正倒在地上。 温云岚一点一点的恢复了理性。 “好点了吗？” 仰望，不对，是抬眼向前方看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棕色的头发今天并没有竖起马尾，而是披散着。诚实而关怀的双目盯着自己。容貌并不是绝美，也不是清秀，但某种朴实的、神圣的光辉披洒在她的身上。 她微微一笑。 “太好了……” 可儿仿佛安下心来一般的微笑着。 温云岚勉强站起身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最后记得，似乎是突然发生了爆炸一般……” 他回头看向前方，不仅在两人身前一道深深的沟壑展开，更是无数冰柱从中挡住了去路。 刚刚清醒的温云岚只能看向为自己治疗的可儿。 可儿摇了摇头：“只是一瞬间，我也不清楚，仿佛是水系魔法，又仿佛不是。另外，我们和大部队分散了……不过，刚才谢谢你护住了我。” 在冰之风暴来袭的时候，温云岚直接用身体挡在了可儿的前面。 “不用——”温云岚犹豫片刻后，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毕竟，保护了你，才能让你给我治疗……这点，我还是明白的。我是说，学院还是教过的。” 他说着，就急忙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深渊前。 温云岚摸了摸巨大而冰冷的冰柱，毫无突破的办法，于是一手抱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们和其他人分散了。 “接下来怎么办？去魔物巢穴吗？” 转头，却看见可儿微微沉思的模样。 结界中平静无风，棕色的柔发贴在脖颈上。可儿将右手放在唇边，眼睛似是有些不安的转动。 远方的树林掩盖在淡淡的迷雾之中。水汽充足，炎热的气息混杂了足够的焦躁。 “那个，”可儿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柔和的微风，触动心扉。“说不定，我们遇上麻烦了……” 可儿走了过来。她站在温云岚身前，目光逐渐变得严肃：“给我看看你的结界脱离球。” 温云岚稍显疑惑，但还是迅速的从口袋中取出。放在了最易拿到的地方，毕竟危急时刻，这是保命用的造物。 然后，双方只有相视无言。 代表着生命，不，或者说拥有一种能够随时脱离这个不属于自己家园的异界的安稳感的小球，毫无生气，全部都破碎了。 “怎么会这样……！” “我的也是。刚才为了以防万一，检查了补给……”可儿将这些小球扔到地上，“这应当不是魔物做的吧。” 魔物的智能并不高，从未有过这种事件发生。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应当是希望赶走这些不速之客的——把第五殿的人困在结界里，对它没有任何好处。 温云岚看着掉落地下的棕色小球，如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水分般，凋零而僵硬。他神色萎靡，但还是点了点头：“方才的爆炸和通路的封闭，也很是可疑。但——”说着沮丧的靠在了大石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失效了，他们进不来！而我们——我们竟然出不去？！” 可儿踱步两圈，凝思片刻道：“不过，这好像也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情报。” “情报？” “对。第一是，希丝是无辜的，她不是有别的心思，而是不得不留在了结界之外。” 温云岚刚想张口反驳，却生生止住，半响喊道：“对！若是真有破坏者，那就是已经有额外的人在结界里了。所以，希丝皇女没法进来，因为结界最多容纳七个人。” “第二是，若真有居心叵测之人，也最多只有一个人。” 云岚点了点头，毕竟他们已经看到了六个第五殿的神侍前来。 第135章 困于结界的光 对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推理，温云岚表示了认同。 “如果要做更大胆的猜测的话。”可儿看着温云岚的眼睛，稍有些犹豫的说，“普帝国的宝具失效，十有*也和那人有关。或许，这是一个圈套，能预计到如果普帝国无法处理，叫来的必然是第五殿的人。可是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一个人……” 心中却是一沉。 当年第五殿被影灯打败，大伤元气的那场事件中，邪使也是一个人，在结界中出现，击杀了前任殿主。 如果说，这是一个针对第五殿的圈套—— “会不会又是影灯？”温云岚抬头看向迷雾的远方。 可儿无法否定这一点，可是心中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里是普帝国的土地，影灯会和普帝国作对吗？影灯如果想要取代第五殿，就应该私下结好其他国家才对。还是说，普帝国默许影灯攻击第五殿？”她略带疑虑的小声说道，“而且，若影灯有控制宝具末梢和结界逃离球的本事……第五殿早就一败涂地了吧。说不准——影灯也曾是受害者。” 如同水汽萦绕的迷雾般，一层阴影笼罩在她的心中。 这种感觉，似乎之前的事件中也有过一次。对，影灯曾经引起过“不合常理”的事件的，虽然后来把责任一股脑推给了望晴，可是究竟“为什么”要做的那样绝，引得雾雪无数人丧命，一直是在层层迷雾中的。 这次，难道也会再一次具现化吗？ 可儿看向已经全都被破坏的结界脱离球。 如果这个结界会具现化，那么将结界脱离球损坏，反而是在救结界内人的命。 因为，如果结界破裂时还在结界内，宝具末梢会将人送到安全的地区，也就是整个结界扩张吞噬的边缘，这是某种意义上是逃命的最快方案。 “对方的目的或许是——”可儿吸了口气，“让——结界现实化。” 雾雪国寂静的人间地狱，红色天际的晕眩感，让可儿感到眼前迷蒙。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不会停止思考的。 因为这是她和精神女神风雅的约定，她要看到真相，即使——即使是痛苦的。 ***** 希丝皇女看向从冰柱上跳下来的白发少年，他从长相看起来，也不过和自己同龄，甚至显得更小一些。 他手中拿着犹如冰做成的、给人凌寒感觉的剑，上面似乎有些是血的污渍。 不论从方才的巨响、还是他此时的姿态来看，都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哦呀。想不到在古普帝国的领土上还能见到暗族人？倒让人想到了灭国时候的事情了。”少年轻笑着道，“居然还是暗族的皇族——虽然你的祖先在普帝国灭国的时候还不是咯。” 希丝的身份被他一语点破，心中也有些震惊。 “我的确是风露的第一皇女。第五殿的神侍，来此执行任务，对光族并无恶意。倒是阁下，是何人？为何打扰我们对魔物的清缴？” 希丝权衡着和对方的距离，一手架起剑势，一手拿起盾牌，但仍尝试着兵不血刃的化解冲突。 在她身后的洛玖志似乎是有些犹豫，希丝余光看向他，只是佩戴了一把礼仪用的剑，也没有拿中继器，看起来似乎是不擅打斗的样子。 “嗯。我知道啊。不过你对所谓‘光族’有没有恶意，和我有什么关系？呵。你真可爱。” 对方粲然一笑，却是恶意无穷。光族二字更是着意的古怪音调，仿佛是鄙夷万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何人？” “呵。你真的很可爱呀，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对方再次清爽的笑了起来。 在微笑停止的瞬间，少年眼睛微眯，从原地消失——不，出剑了。 希丝早就有所准备，一招一式，她结结实实的接下了对方的攻击。擅长防御的她，几乎没有被打到。 但却感到手越来越冰冷。 “……！” 对方的剑似乎是附带了水魔法的加持，一招一式都让人感到冰寒。 希丝感到握住剑的手因为这种冰寒，有些不稳，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接下来了大部分的招数。 “啊拉，暗族皇族中，能有你这样出色身手的也不多呢？一定是努力的训练过吧？只是何必为另一个种族出手？结界都快具现化了，可爱的小公主，快点逃走呀？说句实话，我还以为所谓‘光族’和暗族势不两立的呢。” 对方稍微放松了攻势。语气挑逗，游刃有余。 希丝却渐渐觉得支撑不住。对方并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攻击，可正是最基本的剑法，却剑剑完美，力道非凡，让敌手觉得手腕酸痛，难以抵挡。 她没有余力反驳这句话。 手臂酸痛、僵硬，几乎架不住剑。 希丝退后了一步，对方趁这个破绽，一个下踢，希丝被飞踢出去，甩到了帐篷的面料上，整个帐篷都剧烈的摇晃起来。 “唔……” “我不要你们性命，或者说，如果你们还想要命的话，就快逃回第五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吧？” 白发少年走近了两步。 希丝勉强从帐篷前支撑着站起来，她只感觉全身都像是掉进了冰窟一般的，因为寒冷而失去力气——或许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这是某种类型的妨害魔法吗？希丝几乎无法分辨了。 “皇女！” 希丝在余光里，看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手中拿着的是那把没有开刃的礼仪剑，护在希丝皇女摇摇晃晃的身体前。 “你不用这么嘲讽皇女。第五殿是一个追求和平的地方！光族和暗族的前嫌是无法改变……可共同处理结界的危机总不是错误。这位先生，您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皇女，才是让光族蒙羞呢。” 冲出来的洛玖志大喊道。 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希丝肯定会因此而热泪盈眶。但此时，她只有惊恐的瞪大双目。 “哦——或许是，不过第一，我无所谓‘光族’的荣誉，第二，可我不喜欢听这种话。”白衣少年看向洛玖志，他嘴边滑过一丝戏谑的笑容，“若是你找死，我也不介意如你所愿。” 他向着洛玖志的方向快速的冲去。 洛玖志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愕，他并无章法的将礼仪剑挡在胸前，却也是没能护住自己的要害，全身都是破绽，眼看着就要被攻击到要害。 白发少年的嘴边露出一点笑容。 鲜血滴落…… 却是染上了白发少年的衣襟。 小刀迅速而隐秘的插入了白发入侵者的臂膀。 ——援兵来了。 只是希丝二人也被白发少年的冰寒剑气波及，希丝只觉得剑锋扫到臂膀上，虽只是皮肉伤，却感到寒气扩散，疼痛异常。仔细一看，伤口竟在结冰。 “没关系吗？”洛玖志扭头道。 “恩……”希丝皱着眉头，看向战局的中心。 在视线中，方才被打散的耀光的战士们，已经重新聚集起来，白发少年却只是镇定的拔出了小刀，面含令人感到冰寒的笑容。 “希丝皇女、洛先生……抱歉让您二位受惊了。”打头的马瑞陵高声道，从他壮实的身材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近战的老手，“至于这位动刀的白发先生，在下是普帝国负责处理结界的马瑞陵，请您停手。这位小姐是风露的皇女希丝，是普帝国请来帮助处理结界的客人。若您对我们普帝国的客人出手，可要清楚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对方却正如其全身的白色系一般，丝毫不为尘世的威慑所沾染，仍旧是不介意的一笑。 “普帝国么？这个光族古国的名字，你们今天还恬不知耻的使用，不过是个早就被灭了国的国家……不过也罢，我懒得和你这样的小角色计较！我再说一遍，此地马上就有结界具现化的危险，如果想要活，就离开的远远的，如果不想活，就别怪我先杀了你——反正都是一个死字。” 马瑞陵的脸色逐渐难堪起来。他余光看向洛玖志，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希丝和洛玖志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的人手。 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看起来，你们都是要求死咯。”白发少年挑衅般的笑道。 “哼，我等是保卫家国之人，不可退缩！”马瑞陵摆出驾驶，高声喝道。 “唉……可是我一路看来，城里的人并没有撤离哦？也不知道你们是保护的哪个家，守卫的哪个国，少不得由我代劳一番，向各位市民宣扬宣扬这边的事情了……现在城里的大部分民众应该都在撤离吧。……呵，虽然我倒没有想要居功，不过看你们这么喜欢自己的工作，也就说出来让你们感恩一二。如今，你们也可撤离出去了。” 马瑞陵等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由得问道：“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派了几个人散播了消息，况且民众们看见这边凭空多了这么些高大耸入天际的冰柱，岂不会恐慌？”白发少年笑着道，“来普帝国的时候不多，最近也是被逼无奈啦，还请见谅——但，这个魔物，是我的，而且我要让它具现化，就是这么简单。要命的话，就逃走吧。这是我说的最后一次了。可惜，看你们仍然是不想悔改呀？” “不自报家名的鬼鬼祟祟的人，也问得出这样的问题。究竟是谁恬不知耻。”在希丝身前的罗玖志再次越过众人，严厉的指责着白发少年。 “呵，我们的名号？这样的东西，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白发少年如月光般的白瞳凝视着洛玖志，任由春天还冰冷的风将他的短发吹起，“——晨冰。这个名号，普帝国至少知道过两次了吧？哼，还没记住吗？还是，明明知道，却在拖延时间呢……” 第136章 困于结界的光2 “‘我们’，你不止一人。这倒是个有趣的情报。那么，你究竟是何企图？又怎么做到让宝具末梢……失去效果。”马瑞陵眯着眼睛问道，“鬼鬼祟祟之人。” “……” 自称来自于晨冰的少年沉默不语。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射在他的面孔上，某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油然而生。 半响，他闭上了眼，开口道。 “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前……既然来了，就别‘鬼鬼祟祟’的。毕竟刚刚你们的合作者普帝国还指出这样不好呢？——影灯的人。” “哎？——影、影灯……？” 希丝皇女再次瞪大了双眼。 马瑞陵却是抢先一步在希丝反应过来前，大声吼道： “说的好，晨冰的走狗！那你应该清楚自己无法得逞了——！” 从周围的树丛中突然涌出千万火球，以迅雷之势扑向白发的少年。 尘土过后、火焰过后、惊异过后。 只有静谧留存。 白发的少年依旧站在中央。仿佛是不在意一般。 “……看来……上次的行动让影灯的人注意到了呢？” 巨大的冰柱如护身的宝柱，伫立在他的周身。像是阳光下纯美的水晶牢笼，反射着少年俊美的面容。在刚才的一刹那间，他周围已经形成了由冰组成的防护网，将火球完完全全的隔离开来。 随着火球的不断猛攻，冰块剧烈的消融，升起了一阵雾气，让人看不清周围的情形。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火球才逐渐的稀疏起来。 “也罢。往而不来，非礼也。上次我给影灯制造了麻烦，还手一次，也在容忍的范围之内。”他悠悠的道，右手微微抬起，一个冰柱仿佛是反向融化一般，逐渐生成，“不过呢——来而不往，亦非礼也。请也别介意我回手咯。” 却是半响并无人回答。 “呵。看来，这礼尚往来，影灯并不是很重视的嘛。” 冰柱如春芽萌发般扩大，直通天际。像是仙人掌的刺般，许许多多的小冰柱从大的冰柱中突出来，斯拉的声音刺耳。 “——哦？” 白发少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魔法，冰之碎片卷起的旋风让他的发丝飞扬。 在身前的空地上，已经没有了希丝皇女和其余普帝国人的身影。 他们全都逃走了。 “啊啦？说的好听，实际上却跑了……唔，和普帝国一贯的风格可不符合。是因为那位皇族在，所以谨慎的缘故么……” 虽然一时起了玩心，但白发少年还是察觉到对方的目的正是甩开自己。只不过一瞬，他就决定了，此次放弃追寻乃是上策。 毕竟，受伤的手臂需要医治，而且看来普帝国和影灯联手，是有备而来，自己也并非想要杀人灭口，他们逃走了，也就没什么深追的必要。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自己的现身不过是额外的威慑。 “影灯的小朋友们，今天先算了。不过有句话不吐不快……”他对着空中，朗声而言，“自称要代替第五殿处理结界也罢，可惜可惜，脆弱的混血儿想要得到光暗二族的承认，总是笑话一场！眼界盯着一处，未免太小了，着眼全局，或许柳暗花明……我也就说到这里！” 说着，左脚轻轻点地。 仿佛是风暴，或者是一束光辉，眨眼间，就爆散开来。只余常青的灌木，被撞击的掉下枯黄和嫩绿各一半的树叶。 “笑话么……” 静谧如微风统治了这片土地。残余的冰之碎片，在阳光的抚摸下，晶莹的化为水珠。 “好险。若是他转过来向我们出手的话……还真是难以预料。” 半响，四五个影灯之人悠悠的从树林中走出。神色肃穆的看着这片冰的世界融化，仿佛从未有过争执的宁和。 “的确。看来我们是太轻敌了。但是，今天普帝国把第五殿的人引来，他们还是没有停手。看来真的不仅仅是针对影灯的行动。可是，第五殿和影灯不共戴天，居然也会招来同样的仇家……？” 说这话的，是艾望晴。方才偷袭的火球，正是他最拿手的魔法。 可惜似乎并无太大效果—— 他抬头看向碧蓝的天际，云朵悠然的飘动。人世间任何的动荡都不会触及那高贵的平静。 心中稍感酸楚，因为他自己也不愿再去细数，有多少时光没有能够看见故乡的天空。 “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普帝国，影灯，第五殿，都毫不犹豫的敌对。像是疯子般，但却又确实非常厉害，简直……简直让我想到了邪使雅风一般……” 答他言的，是影灯众人之中的艾莉，她走上前，和望晴站得近了些。 望晴摇了摇头：“或许疯狂的是我们吧……” “什么？” 树枝在风中摇曳，吱呀作响。 望晴没有接下去说。走了两步，拾起一片冰晶。 “没什么。只是，太多的事情超乎常理了。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有时总觉得未必疯狂的是对方……” 至少，影灯的行为，在望晴看来也并非是通常的世界所可以容纳。 冰晶在阳光底下，发出令人心醉的光辉。 “我知道。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和影灯的宝具末梢，一旦那伙人出现就不能使用。可是奇怪的是，第五殿的宝具末梢却丝毫不受影响，你寻来的镜月的宝具末梢也能使用。并且，那些人的目的……也太过古怪了。” 望晴看着手中的冰晶，凉意渗透到手指的每一个角落。 “这的确是念想之冰呢。” “怎么？” “古怪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艾望晴将冰块扔了出去，脆弱的水的结晶碎裂开来。 “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念咒，也没有使用中继器。——可是，他在用魔法。” 这些残骸，断不是某些一次性的武具，或者其他制造物的残留。其上淡淡的魔力和无法解析的构造，只能是魔法的残片。 艾莉虽然并没有检查冰片，也感到手指慢慢冰冷。 “自由魔法，又有一个、或者一群自由使吗……倒的确很像雅风……” 两人不由得向面前的结界望去。 第五殿的人已经进去了。 而且看起来，那些“结界守护者”也有同伴埋伏在里面。所以希丝没能成功的进入。 ——但是，即使想要救援。即使，已经有第五殿的人死在里面，空余了位置。影灯的宝具末梢也已经失效，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第五殿的人，自求多福吧。——我们先撤，不用管他们。” 艾莉撇了撇嘴，略是不屑般的道。可目中的担忧却如正在刮起的风一般，逐渐浓厚。她对着其他人也如此喊道，众人自是重新退回了森林里。 望晴却原地没动，凝视着方才第五殿所曾呆着的地区半响。 “怎么了？” “不，没什么。走吧。” 几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森林的阴影里。 在结界的入口内的几公里范围，已经没有了人烟。 ***** 而在结界内，神侍们却还不知道外面激烈的打斗。 “怎么办？”可儿和温云岚彼此看了看。 其实也并没有提问的意义。 “还是先往魔物那边走吧，大家如果平安，也肯定会向那个方向前进的。”可儿最终道。 二人能做的决定就只有继续前进。 虽然原地等待结果——或许是其他同伴成功击败魔物让结界崩溃，或者是时间流逝魔物现实化而结界具现化——是一个对个人而言更安全的方法，可是作为神侍的荣誉和责任让二人无法这样袖手旁观。 可儿定位了魔物的方向，二人沿着方向，从已经没有声息的荒原向远处的丛林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的神侍，也几乎没有遇到使魔，整个结界都仿佛陷入了冰寒的沉默。 前行了不知多久，茂密的森林越发炎热，绿色的植物布满天际，红黄的果实鲜嫩欲滴。仿佛是神秘雨林最深处的躁动，一阵阵不知是什么生物的低鸣传来，好像蛙鸣一般，又有时夹杂着类似鸟鸣的叫声，气候燥热得令人发晕。 可儿将中继器紧紧的攥在手中，却感觉因为紧张而溢出的汗水让自己反而拿不住这小小的晶体。 可尽管无法用它攻击，却也是如今保命的唯一护身符。 她的脸色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还好吗？” “恩……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与你一同作战？” “好像还真是的。我是纯粹的武者，套路什么的，也就是那样的。你呢？除了协同魔法外，多少也能会一点攻击魔法吧？” 可儿摇了摇头。 “恩，那么，你最擅长的是……”温云岚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一点都不会吗？虽然你担任的就是后援一职，可是完全不能用攻击魔法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唉，怪不得你那么果断的选择前进……原来是自己不用上场的缘故。” 温云岚用手扒开阻碍的枝杈，转过头来说。 “个人以为，两个人的时候不是更应该庆幸有后援的存在。” 被他的语气逗笑，可儿感到身体稍微松弛。 一直维持着魔力护壁的她，虽然还不至于消耗多少魔力，可精神上却是负担很大。 前方倒是能看到一条小路，只是要攀上几块岩石。 “也是。这就是所谓‘术业有专攻’嘛。哈哈，不过也没关系哟。”温云岚向前试探性了前进几步，周围视线范围内并没有活动的物体，透过树林的光影，星星点点的投射在两人的手臂上。 前方有个一米多高的岩壁，温云岚一手撑着地面，敏捷的跳上了崖壁。 第137章 困于结界的光3 “啊……”可儿犹豫了一小会儿，究竟是维系着防护结界，还是放弃它，用双手攀上岩石。然后就放开一只手，向温云岚伸去，“拉我一下。否则我可没法维持住防守了？” 温云岚却大大咧咧的直接往前走去：“这里怎么会有人偷袭呀？你自己上来就是。” “也许我们推测的、那位入侵者会来。不要大意……否则……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温云岚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可儿，不过他还是蹲了下来，开玩笑般的道：“这都上不来吗？结果你真是除了后援呐喊以外什么都不会……” “其实……我的手臂还是不能太用力。我是说，虽然已经没问题了，但近期还是最好不要。” 可儿一边尽力维持着魔力护壁在两人周围形成柔和的护壁，一边伸出了左手，脚踩着突出的石块用力。 温云岚稍稍一顿。 “啊……是那里还没好吗？对不起，早知道我就直接拉你上来了。” 可儿片刻后，摇了摇头：“没关系……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还是有点小心翼翼。” 一把将可儿拉上岩壁，前方有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路，可儿刚刚想要站稳，却感觉云岚贴近了她的耳畔。 “还是小心点吧。”温云岚顿了片刻，突然有些狡黠的笑道，“既然这么想轻松的话，……我会保护你的啦？所以也只用你后援呐喊就成了。” 说完，他就甩开可儿的手臂，拍了下她的肩膀，再次快速的向前探路。 “哎……” 只有一瞬，可儿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这个动作虽然可以算是同伴之间的互相鼓励，但却也有些难言的暧昧。 这个表情让温云岚暗暗欣赏着。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那个、我不需要保护，我会用防御壁保护你的。你才是，要注意安全，不行的话，即使撤退都可以。” “哈哈……是呢。我不想死，所以看来还是要仰仗你的援助？” 温云岚愣了一下后耸了耸肩，扬声一笑。 ***** “已经可以了？安全了？” 希丝看向身后高耸入云的、仍未消失的冰柱，气喘吁吁的道。 在前方的马瑞陵沉声道：“皇女殿下，请再向城内撤退，我们耀光的人已经在前面接应了。” “那个自称晨冰的人，究竟是……？影灯又是怎么参与到这件事里的？” “这点，请允许我稍后与皇女解释。” 希丝不得不再次向前跑去。 风拐过耳畔。 心跳仿佛烧热了脸颊。 跑着、跑着—— 跑在前方，看起来更加面色苍白的洛玖志转过身来，上气不接下气问道：“还跑得动么？” ——希丝皇女，还跑得动么。 一刹那间，回忆涌入希丝的脑海。 过去在风露，作为皇女的生活虽然舒适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白日要练剑，习作，学习。配备的从文学诗词到礼仪姿态，魔法剑术到园艺烹饪的老师，有十几名。每天的课程紧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枯燥。所以希丝到光影城留学的那段时间，课业一直都是轻轻松松的名列前茅。 让她最难以忘怀的是她的第二任剑术教师，一位已经因为冲突而去世的老者。 是沄枝一个偏僻的地方出来的，曾经在沄枝的结界处理队伍中担任过队长一职的年迈老人。 她感谢他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在她说出对光族的理解的时候，老师笑着对她说，希丝皇女很像以前自己的一位学生，后来去了第五殿当神侍。那算是她对第五殿最初最幼小的憧憬吧。 第二件是—— 每天早上这位师傅绕城跑步的习惯。 直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追着师傅的身影，拼命跑着的小小的自己。在风露首都碧色的天际下，风拂过面颊，黎明的阳光是那么、那么的清爽而温暖—— 在城堡的下方，那个长长的台阶前面，记忆中面容已经模糊的师傅，也曾这样问着。 阳光正好，温暖了身畔。 如今只觉得寒风刺骨，手脚冰冷。 ……好像跑不到尽头似的。 追逐着那个身影，在前方的那个高大的背影。 希丝凝神，定定道：“我没问题。” 洛玖志转过头去，奔跑的热度让他满头是汗，他喘着气，点了点头。 “抱歉，皇女，勉强您先去光族的地方歇歇脚。”马瑞陵发现了两人的步速下降，大声道，“很快！我们会找人接皇女回去光影城的。” 作为暗族人，出现在光族的地方，似乎对自己和对方都是种侮辱。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据说，自己的第二任剑术老师，在辞去这个职位后，死在调解一场光族越境者和暗族人的冲突里。失手杀了年迈不再矫健的他的，是怒气冲天、失去分寸的一位暗族人。 这也是一种讽刺。 ……希丝不能理解的，其实并不是国家间的利益纠葛。 只是，为何明明都是同样的人，却一定要有一个“光族”“暗族”的先在条件来隔离开来。甚至更可笑的是，连混血儿都成了最低下的存在。 光族和暗族似乎是不能解开的仇恨的两端。 镜月和音梦也是不甚友好的关系。然而小时候，雨儿就常常和自己讨论，说若镜月和音梦联姻的话，若是过了千百年的话，今天镜月和音梦的私仇，也会像当年沄枝独立出音梦时和音梦的仇恨一般，烟消云散的。 音梦和镜月有和平、友好的某种可能性存在。 不同暗族国度间的联姻更是司空见惯，谁也不会因为风露的继承人有一半镜月的血统而说三道四。 可是……希丝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情——尽管她如今已经不再寻求这个的解释，而是在现实中做到最好—— 为什么，我们之间绝无修好的可能呢。 光和暗，真的就是绝对的、永恒的、神所赞颂的对立？ 这是一个幼稚而无解到，就如“人有什么生存的价值”这样，不得不在成长之中遗忘的问题。 尽管如此，还是看得到那个黑暗的未来，即使过了千年、万年……光族也依旧不可能和暗族握手言和。 可是，却找不到那个界限的意义。 光族城市的墙壁映入希丝的眼帘，石头上斑驳的痕迹仿佛是最古老的申诉，向这位还太年轻的皇女倾告着暗族踏入的不义。 ***** 随着深入丛林，可儿明显感到遇到松散的使魔群的时候增多了。 温云岚也发现了这点，他皱着眉头：“周围的使魔……密集程度更高了。” “看起来，是快要接近魔物的巢穴了？” 温云岚退到可儿身边，虽然穿着外套旁人注意不到，但他自己能感觉到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微风拂过竟有一丝凉意。 树林中层层叠叠，看不出哪里是使魔，绿色连成一片，在光影中反射着炫目的光华。 水汽蒸腾，仿佛大地的湿润要吞入两个弱小的神侍。 “前面有片空地！” 可儿叫道。 蓝色的天空终于在树林阴翳中展露面容。 魔物的所在之处往往与众不同，而这绿色森林中的沙地显然符合这一“特别”。 但两人都并没有因为这个发现而欣喜，反而是停了下来，观察着周围。 周围并没有其他神侍来到的迹象，但比起方才，有更多、更加密集的使魔群在前方，隐约还能看到一两个是守门使魔级别的巨型藤蔓在地面旋转徘徊，犹如绿色的龙卷风一般。 温云岚叹了口气：“看不到其他人。凭我们两人挑战e级魔物太过勉强了……可是……” 若是一味等待，结果或许更糟糕。 魔物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若情况不妙，二人还有逃走的选项。 可是在此处就龟缩不前，就是放弃了身为公平、正义的结界处理者第五殿神侍的尊严。 温云岚下定了决心，看了可儿一眼。 “试试看吧？” “恩。” 可儿也毫无犹豫。 也或许……有更令人满意的结果，或许同伴们已经在前面等着两人的加入。 可是空地上平静的风，和显然才被惊动的密密麻麻的使魔群，让人很难怀抱这份温暖的幻想。他们吱呀的声音让人心神不宁。 数量太多了。 “等等。”温云岚悄声说道，转头问可儿，“你会隐身那一类的魔法吗？” 仿佛是静谧的舞蹈着，使魔们舒展绿色的如鞭子般的触角手臂，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可儿稍稍一愣，“如果是说对使魔的视角来说，消除声音和隐身的话……这两种都属于妨害魔法的类别，我并不会。而且即使会，面对这么多数量的使魔施展出来，也是不太可能的，最多让其中的一部分被幻惑看不见我们，但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更何况，魔物对妨害魔法的抗性又很高。” “不……不是那种。我是说，让自己的周围包裹一层膜，就如防御壁那样的，然后将膜上的景色显示为周围的景色的魔法。”温云岚说着，却自己笑了起来，“我想你也不会。” “坦率说……我连听都没有听过这种。” 温云岚叹了口气：“也对。毕竟这类魔法虽然不如妨害魔法那样禁忌，可是正经的学徒也不会学这些，毕竟，这种魔法听起来就是与刺杀、窃听、偷窃、抢劫，和这些阴暗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而且，从本质上来说，这是创造魔法，并不是协同魔法，因此，也算是有秘方在内的？” 结界的风变得凛冽，仿佛这不大的世界又缩小了一般，呼啸的声音和逐渐变暗的天际，都预示着某种秩序的崩溃。隐约看到闪电在天空高处划出美丽的纹案。 温云岚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球，递给了可儿。 “用创造魔法中的升维展开那个咒语就好了。” 第138章 困于结界的光4 可儿不由转头去看，但温云岚还是那样不拘一格的神色，爽朗笑着。 “这个是？” “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技术，不过也算是我们家祖宗给我的护身符之一了。这种情况，用掉也没什么可惜的。虽然你现学现卖的话，也只能学到最基础的。不过，……给我下你的中继器。”他从可儿手中抢走了中继器，打开了屏幕，上面用警告语显示着“陌生人模式”的字样，他将自己的中继器也拿出来，稍一触碰。 温云岚的中继器也被强制的打开，他熟练的操作着浮空的按钮。 不一会儿，新的魔法已经登录上了可儿的中继器。 “好了。你试试？虽然因为做成了球状，考虑到便携性的缘故，据说结构相当简单，但是，骗过那帮蠢蛋一样的使魔还是足够了的。” 魔法的名称被登陆为：升维展开b-c（非模糊） 下面记载的咒语虽然稍微冗长，但不需赶时间的情况下，照着读出来也并不困难。对中继器也没有复杂的要求，只需要损坏度15%以下的中继器就能完成，和大部分魔法一样，只要紧握中继器就可以。 但是——“你试试”。 这句话让可儿心跳加速。 “我……” 可儿多少有些惧怕这样具有一定攻击性的魔法。 虽然理论上，只要登录在中继器中的魔法，按照一定的步骤，中继器的主人都可以自由的使用。但可儿就属于那种怎样也学不会攻击魔法的类型。 风吹过，可儿只觉得有些出汗，时间一下子好像慢放了。 虽然其中的微妙差别被她在第五殿的同伴面前搪塞过去，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从没训练过攻击魔法所以不会，可是其实她努力了很多次却从没成功过。 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望晴和可儿曾经求助过的芙依琳祭司。 芙依琳祭司那时说，自己使用魔法的方式是“错误”的。可是后来太多的事情发生，而且治愈魔法也足够自己立身了，虽然一直在训练，却从没有真的成功的施展出攻击性质的任何魔法了。 对……攻击性质的不行。那么隐身算不算呢……？ 她强压下心中的惧怕，露出了一个微笑，故作镇定的读出了咒语。 “遵从与芙蕾女神的契约，此世乃折叠之界，此影乃光射之投，此生乃展开之故事，此愿乃前定之果实，从此手心，到彼祝福，显示其原本之样式，展开其广阔之天际。” 但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别这样……我并不是要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可儿再读了一遍，声音很小，不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检索、模糊、升维展开。” 身旁的云岚用懒洋洋的语气念出了快速检索，他的身姿逐渐消失在如肥皂泡一般的七彩透明罩里，但大约是因为很近的缘故，可儿还是足以发现他模糊的身姿，这个魔法也就只能糊弄使魔罢了。下一刹那，可儿感觉他握住了自己的胳膊。 “效果出来了就跟着我，看得见我吧？” 可儿微微一颤。 她再次念了一遍。手紧紧的握住中继器。 头一次为自己只能学会协同魔法这件事，感到了一阵悲哀。 明明或许只是一个、适合在旧城区的医院做医师的人。 这样的自己，却奇迹的女神选中了。 “（奇迹……）” 可儿抬起头来。 若是无能的自己还能求的女神的一丝怜悯的话—— “（请给我……）” 在脑海中，幻想着自己隐逸起来的，如梦如幻的身姿。穿越使魔的海洋，轻盈如燕。 然后——在淡淡的绿色光芒里，柔和的魔力释放出来。 “哎？……啊……啊啊！”耳边传来了温云岚惊叹的声音，“真厉害啊。虽然你是第一次用这个，但还是小看你了？第一次施展隐身术就这么成功。真不愧是学魔法出身的！说句实话，要不是刚才拽住了你，现在我根本看不见你人在哪里。你是不是有当刺客的天赋？呵，开玩笑的！大概是我魔力量太低了的缘故……” 温云岚夸张的赞美滔滔不绝。似乎是想要让气氛轻松起来。 可儿尽量让自己颤抖的身躯不被温云岚感受到。 但她相信，温云岚是真的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姿。 因为此时的她，另一只手捂住了眼，感恩女神地——也苦闷地——潸然泪下。 ***** ——祈求奇迹。 不，是诅咒这令人怨恨的“偶然”。 丁冬不知此时处在异界的自己，是否还能收到神明的祝福——这是她头一次怀疑这件事。 “可恶！” “别太大声音。虽然、虽然隐身的效果也能有一定的隔音效果，但是被发现就万事皆休了。……那个白发的少年……” 在丁冬身边的是云星彩。她一手轻轻的点着丁冬，另一只手上拿着中继器。从她被汗水包裹的颤抖指尖来看，她此时若非兴奋，便是恐惧。 魔力的波动如同静谧湖面上的波纹，微弱而和缓的扩散开来，若不仔细探查，甚至感不到魔法的存在。包裹着两人的壁障仿佛是正在吹制的玻璃一般，柔软而坚硬，透过壁障能不甚清晰的看着前方的情况。 “我知道……” 丁冬侧过头去，看着面色平和内敛的云星彩，这样上位的高级魔法，似乎对她并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自己小看她了。 曾经以为作为候补者、没有通过正规的选拔赛而被选入的云星彩，是位实力孱弱的人。作为璞队的她也从来都是以后援的身份出现，可是在防御魔法和治愈魔法上并不如可儿神侍精通。虽然也能够做出攻击魔法，但在第五殿诸多魔法好手的面前，这点伎俩不过聊胜于无。 但是丁冬现在更清醒的认识到，能够成为神侍的人，的确都有令人赞叹的地方。 即使不论隐身魔法的娴熟，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势，就让人感到这位总是以腼腆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少女，实际上也可以是沉得住气的优秀战士。 不知道，这是云星彩本来就有的实力，又或者是第五殿的经历改变了她，也或许是在生命危急关头下的一种爆发。 “（不论如何，是她救了我的命……）” 两人只能屏息靠在一起。身后是巨大的石块，身前是繁茂的灌木。 “（只是……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在丛丛树林的前方，一位白发的少年缓缓走过来。 “应当是跑到这边了。……果然，有人的气息呢。” 这句话让丁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是制造了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在他们刚刚进入结界、消灭了第一拨使魔之后，突然从天而降一位白发的少年，使用着冰系的魔法。制造了地裂和冰柱后，先是将可儿和温云岚两人与众人隔绝开来。 结界脱离球被这位白发少年的猛烈攻击震碎，而众位神侍更是被突然袭击打得七零八落，希丝和温云岚两位武者根本不在这边，正面抵挡白发少年十分困难。那时，丁冬恰好站在云星彩的左侧，若不是云星彩的胆子懦弱，不，是当机立断的逃跑，恐怕此时两人的性命都堪忧。 就像姜礼神官一样……被白发少年所全力狙击。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丁冬被星彩拉走荫蔽前，最后看到的是姜礼神官保护着洛玖曦，向和两人相反的方向退去。丁冬本想追过去，可是云星彩却颤抖着不敢走向白发少年身畔，而是悄悄的二人向身后的丛林里躲藏去。 ——她是对的。虽然不愿承认，可是随意就抓住了经验丰富的神官的破绽，用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随手将之击倒的少年，即使多了她和星彩也未必有办法办法还击。 当然她们也并不会见死不救，星彩躲在树林里用魔法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让洛玖曦趁机逃走了。 只是这似乎也将二人陷入了危机中。 白发少年似乎在搜寻她们二人了。 “出来吧。” 他语气柔和，可是白发的瞳孔中散发的寒气让人战栗。如同月光般冰冷的白影，让结界内炎热的气温都下降了许多。 丁冬感到星彩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回头一看，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若不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影灯的人？” 听到这句话，丁冬的紧张被更大的困惑所萦绕。 接着，从侧面突然冲出一个人，直接对着白发少年进攻。 “啊呀啊呀——？”白发少年一边笑着，一边颇有余裕的接下了这一击。 “影灯的人？——虽然我不敢说自己百分百忠于第五殿，可是这样的侮辱我可不能接受。” 洛玖曦的身影逐渐清新，她态度沉静，一手握着合起的扇子，一手环握着中继器。但方才她同时交错使用两种技术的偷袭，却仿佛并没有效果。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啊呀。原来是所谓的‘普帝国’的神侍小姐？真胆大呢，还以为你是逃走了。明明刚才还看着保护你的神官重伤昏迷，如今就敢自己找上门来？”白发少年微挑唇角，“看来普帝国果真是有备而来呢。” “哎，自然。”洛玖曦沉稳的打开了扇子，上面原本古色古香的书法作品，如今却被一色的“缚”字所取代，红色的墨水仿佛刚刚写就，好似血字般流淌印记，“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失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虽然牵扯到第五殿很不好意思，可是你的伎俩，我们体会过一次了，就不会第二次上当。” “嗯？” 湿润的土地仿佛要将一切都沦陷进去。 “姜礼神官被你重伤没错，可惜你好像没有注意到呢。”洛玖曦淡淡道，“虽然妨害魔法为人不耻，也被国际公约禁止对人使用，可惜你……企图背叛人类将魔物具现化的你，恐怕不在保护的范围内吧。” 她将扇子开到最大，红色的束缚链条喷涌而出。仿佛是诅咒一般缠绕在白发少年身边。 “陷阱吗？” 白发少年有些讶异、但并无惊慌。 “是的。虽然我们——和第五殿——都不确定这是否能成功。毕竟，有人在结界里，这只是普帝国这边的推断罢了。” 这并不是真的束缚，链条完全是透明的，只是在其中的人的动作十分滑稽，就如无法抬起手臂，弄掉这简单的覆盖在身上的链条一般。 第139章 在清晨闪烁的冰 白发少年动弹不得，只能少许移动自己的方位。 “哦？看起来，是妨害魔法中诅咒的分支呢。……原来如此，是那位神官用重伤作为代价，给我的精神印刻的诅咒吗……真是奇怪，你们的人都精通这种不入流的技巧，居然也有脸面声称自己是光荣而正直的古代普帝国的继承人？” 白发少年的身子周围骇然出现几把白色利刃，尝试切断环绕的锁链。 但毫无效果。 “没有用的。姜礼神官用血之契约在你身上书写的诅咒，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也不会伤害到你本人——虽然作为普帝国人，我无法容忍你侮辱我的祖国，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使用魔法的好手。” 白发少年似乎也明白了这点，并没有再反抗。 这个束缚，是用自己的“魔力”控制自己的诅咒，通过控制负责保护自身的神经——譬如痛到极点、就会让身体失去痛觉——将之虚弱化。束缚之链是出于自己的魔力、自身的命令刚，所以不会被自己的魔法当成“敌人”，自然也无从突破。可是反过来说，自己的魔力也不可能攻击自己，因为一旦本人的体力虚弱下去，这种束缚就不破自解了。 虽然简单，可是妙用就在于，哪怕施法者本人的实力和被害者相差甚远，也可以利用被害者的“强大魔力”来困扰对方。 “不过，这可是个相当难以学习的妨害魔法，对施法者的精神力要求也非常高……亏得你们放心让那位神官学习普帝国的这种技术呢。” 这种妨害魔法，要在施法者本人受到重伤的时候，才能够用自己的鲜血建立盟约。 那位姜礼神官原来是故意输给自己的…… 但是看来，此时还有一位共同的施法者，她手中握着的巨扇是这个魔法的启动点。 “不过，解开的条件也很简单。只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自然会放您离去，不用您自废魔力的解开，面对被我攻击虚弱的您的危险。” 白发少年挑了挑眉。 “虽然并不是毫无办法，但姑且还是听听你的所谓条件是什么吧？” “什么问题？” “您愿意合作自然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我想您也不是晨冰的上层？没有必要献出性命吧。反之，我也无意为第五殿付出宝贵的生命。”洛玖曦稍稍走近，“你只需要回答我们这个问题：你们是如何让宝具末梢失效的？” 白发少年沉默了片刻，傲然一笑。 “这个不能说呢。” 他停顿了下，逐渐扬起的风让树林为之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柔婉的哀歌。 “因为，若是你们听去了，恐怕就会用来对付暗族吧？呵。可别冠冕堂皇的说不会这么做哦？” 然后，他仿佛是认命般的闭上眼睛，周身白光大作。 卷起的旋风让洛玖曦不住后退。 不、不是旋风，而是魔力的巨块，不停在周围旋绕。对方竟选择了大量释放魔力让束缚解开的方法。 “唔——！检索、模糊、火之荆棘——！” 洛玖曦在狂风中，用魔法瞄准了企图逃脱的对方，在挣脱的刹那，理应最是虚弱。 对方也尽力一搏的用剩余的微弱魔力制造防护。 两个魔法碰撞的瞬间，巨大的火光爆散开来。 ***** 静谧笼罩着牵着手的两人。 温云岚似乎相当熟练潜行前进的方法，并不是一味的绕开使魔群，而是适时的跟在它们身后，利用它们群体前进的路线，迂回的来到了沙地的中心。 有向下的楼梯，仿佛是骨骼做成的般，踩上去清脆而晃荡。 大约向下前行了十几米，愈发黑暗的道路才逐渐闪亮起温柔的微光。 大空洞中，和外面如夏季般炎热的雨林不同，是光洁整齐的雪洞。只是这些雪花仿佛是纸片一般，柔软而不冰冷，踩上去颇为湿滑，有种在羽毛中行进的感觉。 清丽的洞穴中，一颗老树直冲天际，在树冠的顶端，有着洞穴的豁口，阳光微弱的倾洒进来，虚弱的点缀着苍白的树叶。 在视线刚能看到老树的时候，云岚就示意可儿停下。 “看来，魔物就是那个了。……还没发现我们。” 说着，他将自己佩戴的短剑收入剑鞘。小声的念着什么，眼前出现了中继器的内部结界入口。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技术将中继器的内部结界展开进入，但是储存物品还是非常基本的用途。 不一会儿，从中缓缓具现化了一把□□。 “会用吗？”云岚调皮的笑着，“是已经设定好的，几乎是一次性的了。” 可儿摇了摇头：“我不会。不过，你还真是什么都会一些。” “是什么都会一点。我家里的长辈有做创造魔法的，除了开设魔法厂外，这些新研制的小玩意也有不少。”温云岚说着，将同时具现化的箭装了上去，箭的前方似乎涂抹着绿色的粘液，“别碰，有毒——大概是将妨害魔法放进去一丁点那样的程度吧。若是见血了，虽然不是治不了，也够麻烦的。” 可儿屏息看着温云岚瞄准，然后、安静之中，只闻嗖的一声，□□已然松弛下来。 “对魔物管用？” 随后，她便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马后炮了，因为下一刹那，老树枝杈剧烈的颤动起来，土地崩裂，若触手般的根部四处抽打。 “哈哈。或许不吧？”温云岚调整了位置，再次射了一箭。不过这种偷袭得手了，还是让他意气飞扬起来，“作为创造物，也算是集成了高阶的妨害魔法，虽然只能用一次，不过作为先手还是十分足够了。” 树木的震动犹如地震，一根枝桠几乎抽打到两人面前。 两发攻击已然暴露了温云岚的位置，温云岚并没有太过惊讶，倒是可儿多少吓了一跳。 “你去寻个可靠的地方，少念咒语，以免被发现。我试着到近处攻击它的躯干，看起来攻击力并不是很强嘛。或许运气好我们两个能干掉它。” “嗯，后援就交给我吧。” 可儿熟练的为温云岚施展了持续性治愈魔法，淡红色的光辉缓缓环绕，在几分钟内都可以生效。可以说是另一重加强防御的手段。 然后小心的避开枝桠的抽打，移到了洞穴内部离巨木稍远的位置。 温云岚小心的接近，猫着步子，走得十分敏捷。 到了颇近的位置，突然速度一快，抽刀狠狠的砍入了巨木的躯干，油绿色的树汁流出。 受到刺激的魔物很快就确认了攻击的来源。刹那间，一根枝桠就快速的将云岚卷住，向天空甩去。却见他默念几句，短剑上白光大作，剑风在近距离扫向树木的顶端，利用自己被抬起的高度直接从顶端劈开了巨木。 虽然这样大胆的攻击的确让魔物损伤颇大，可是枝桠一断，云岚就只能如被抛开的石子一般被甩了开来。 柔和的微风做成的保护结界缓冲了落地的冲击。 “原来防御结界还可以这么反着用……” 温云岚对这及时的支援微微一笑，但想要将面容转向，却完全感知不到可儿的方位。 虽然只是一时兴起而教她隐身的，但是如今看来，好像一下子就超过了自己的技术…… 甚至都没有听到她念咒的声音。 灵敏的打了个滚，温云岚脱离了抽击的树枝。此时隐身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毕竟多少会泄露出声音，他捡起了刚才扔在门口的□□，迅速的射了两箭。然后起身跑开。 几次的攻击下，树木逐渐被破坏表皮，在白色的木制内部，发出暗红色光芒的中继器——这个结界的核心隐约可见。 d等级以下的魔物，时常会在受到一定攻击的时候暴露核心的位置。 虽然若是七人攻击魔物的时候，大家都更愿意保留中继器日后供人类使用，用强力的攻击输出让魔物死亡、结界崩溃。可是眼下的情况，恐怕直接将心脏击碎才是唯一的胜算。 就在他想到这个时候，可儿再次为他援护了防御魔法。 ——看来，两人想的都是一样，趁着中继器露出表皮的短暂时间，在魔物自我治愈前用强力的攻击尝试破坏它。 温云岚一跃而起，将魔力灌注在短剑上，充溢的威慑带着剑锋朝魔物砍去—— ***** 剧烈的大火过后，洛玖曦优雅而沉静的站立在灰烬的前方。 倒下的是白发少年，衣服被火球烧烂些许，皮肉绽开，背后的鲜血已然让人不忍目睹。 “晨光熹微，不足以让烈日畏惧；碎冰脆弱，微弱的火焰也能让之融化。”洛玖曦的面容并未露出一丝怜悯，那份严肃和正直的神色从未褪去，用淡漠的口气为普帝国辩白，“晨冰与代表光和正义的普帝国作对，就只有这个结果，不是吗。” “哈啊……的……确……”白发的少年轻轻说道，“出手毫不留情，你可一点……都不像罗永槐的孩子呢……她会优雅的多的……” 洛玖曦一愣，她似乎因为白发少年喊出了自己母亲的名字而感到迟疑，黑色的双目轻轻睁大。片刻后，她杏目一寒，冷冷道： “我母亲的名号，不是你能随意提及的。普帝国的公主若有灵在天，也会为光族的受难而与你们不共戴天。” “呵。‘普帝国的光族’么？” 这句虚弱的言语，仿佛包含着无限的感慨。 第140章 在清晨闪烁的冰2 洛玖曦握住中继器，好似要给这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最后一击：“若你说出来，究竟是如何做到。我也不是不能保你一命。” 白发的少年清幽一笑。 “保我一命吗。若能做到的话——” 像是雪花一般，身体分解，又逐渐的融化。 “就只有奇迹吧。” 整个躯干都在剧烈的白光中飞向远方。 洛玖曦倒吸了一口冷气。 “幻术……刚才的人是幻术制造的幻影吗……？怎么会……”她片刻后，猛然转向整个结界魔力最盛的方向，“糟糕了……温云岚他们——！” ***** 强烈的红暗光芒闪耀。 “！！” 在温云岚的短剑触及魔物心脏中继器的哪一刹那，只觉得某种并非坚硬冰冷的触感从短剑反馈给手臂。 砍到护壁的手感。 是魔物自身的护壁？ 感到手中一颤，好似有魔力从中继器反过来侵入体内一般。 不、不对——这个感觉是——！ 砍到协同魔法所制造护壁的感觉。 “（协同魔法……？！）” 温云岚感到自己的身子因为失去了用力点而不稳的向下坠去。他想要用手臂阻挡坠落的冲击。 这种意外的事态发展让他失去了对周围的判断力。 魔物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左脚，让他整个人都倒挂起来。他竭力转过身用刀将之砍断，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唔——” 若不是有可儿之前的持久性治愈魔法，温云岚这一下恐怕会昏迷过去。 他艰难的起身，想要确认周围的情况。 在那一刹那，他的身子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不受控制的向后方飞去，触地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来临。 “唔！！” 仿佛并不是出自自己口中的，遥远的音色。 温云岚的记忆好似就在此中断了—— 短剑清脆的掉落在地面，激起地面不知是雪、还是其他羽状物的一片雪白。 双目中黑暗降临，无限的光明与白皙也降临。 “……出人意料。光顾着和那边的四个人聊天，没想到一位小神侍也能将e级魔物逼到这个境地。好险……差点就让你杀了它了哦？那就有点儿困扰啦。” 光芒闪动，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衣、白发的少年仿佛是睡着了般的宁静闭目，缓缓醒来。 他走近了温云岚昏迷的身躯。 “看起来挺疼的？毕竟一着急，出手就有些不分轻重了。不过……” 从他的手中，白光汇聚，形成了匕首的模样。 “虽然本来没有想要杀人，可是这倒是个好机会。再见了，不幸的小伙子。就成为第五殿第二个阵亡的，为那个不幸组织的无能板上钉钉的证据吧。为了和我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我也要照顾一二影灯的……” 然后，举起了武器。 “不过，果然，没有了雅风的参与……影灯也变成这种目光短浅的组织……” 短剑狠狠的插入了左肩，鲜血滴落。 但并不是在温云岚的身上。 “哦——” 白发少年转过身来。 看见一把短剑插在自己的左肩上，但身后并没有看到人。 然后被凭空拔了出来，仿佛是有一个透明人站在身前一般。 然后短剑在空中摇摇晃晃，再次向前冲来。 ——可儿再一次将温云岚掉落，被自己拾起的短剑向白发的少年的后背捅去。 脑子一片空白，鲜血染红了可儿的手臂，被血所溅到，可儿周围的隐形护臂慢慢融化消失了。 不可以让温云岚被杀。 不能够让同伴在眼前被杀。 这个单纯的信念，战胜了伤人的犹豫和恐惧，可是也仿佛吹散了可儿的灵魂。 然后——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偷袭之下，对方倒下了。 纯白的衣襟被染成了耀眼的红。 “啊、……啊……我……” 他是谁？ 不知道……不知道。 “我……” 竟然杀了人，杀了——杀了根本不认识的人。不是为仇恨所驱使，只是本能的挥动了剑锋。 从没有用过冷兵器的可儿，只觉得鲜血在手上慢慢由热转冷。 白色的少年的身体逐渐不动了，如雪般融化在背景里。只有残留的鲜血，还在昭示着死亡的发生。 “不、我不是……” 并不是想要杀死对方。只是要让温云岚脱离危险—— 洞穴顶端射入的光线，仿佛是忏悔室的小窗，在它的凝视下，可儿慢慢的跪了下来，她放下了武器，伸出了手。她想要转过来死去之人的脸。 ——你是谁。 “你是谁？” “哎……” 可儿猛的回过头去。 散开的光点正在不断的汇聚，就如他刚刚出现时一般，白发少年沉思般的看着可儿。 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用难以听闻的轻声，呐呐道：“还好我为了保险很少不用幻术……等等。你是……风雅？” 可儿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顶在了山洞的岩石上，凹凸不平的石头扎在可儿身上。 与方才她“杀死”的白发少年，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该安心。 对方仔细的看着可儿，随后看向可儿脚边沾着血的短剑。 可儿急促的喘息着。白发少年想要开口，但他一时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双方僵持片刻。 最终白发少年先开口了。 “我是冻晓，晨冰的冻晓。认识我吗？……不，你还记得我吗？” “唉？” 片刻后，冻晓大概是从可儿的神态中读到了答案，他用一只手挠了挠头发：“也是啊。我从小芙那边听说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你也本不应该知道什么。……你和我最初的情况是一样的，是个实验品呢。” 可儿有些不知所措，她试探性的低下身子，看到冻晓没有攻击的意思后，捡起了地上的短剑，摆出了一个松散、颤抖的架势，用作微弱的威慑。 “你——你认识我？” 对方走近了可儿。上下打量着她。可儿本能的想要后退，但已经没有路了，她只好用颤抖的双手握着短剑。 她余光看向倒在地上的温云岚，他虽然还有气息，却仍然昏迷着。 半响，冻晓才略带遗憾，却斩钉截铁的说。 “当然，我当然不认识你。我和你，从此世的意义讲，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再次走近了两步，尽管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但迫近的高大身躯还是让可儿再次晃动了短剑。 “别过来！你——你是破坏普帝国宝具末梢的人吧？我们当然没有见过！” “的确，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用的‘魔法’。是风雅女神的魔法。昭示着身份的魔法。真是怀念，让我也看不穿的，利用空气和风的扭曲形成的隐身魔法……吶，从主观的意义讲，你是怎么学会它的？我都感到有点奇怪和吃惊了。” 可儿凝视着对方白色的眼眸。 那是一双沉静的眼睛。难以想象，方才是这个人要杀掉温云岚。 但此时对方并无一丝杀意。 只是魔物混乱的攻击，在两人身旁不断的击出火花。 见可儿警惕着而没有回答，名唤冻晓的少年轻轻一笑，走向魔物身边。他双手慢慢变成白色，用光辉抚摸着魔物的中继器，不一会儿，魔物就安静下来。 “不想说也无妨。你也是不简单的，我早就知道这点，退路你肯定想好了……我也会帮你一把的。无论如何，到了今天这种局面，也有你自己的谋划在吧，是你自己把自己推入这个境地的……不过既然是这样……我没道理和你打起来。今天我就收手了。可儿神侍，请随意攻击吧，现在的魔物很脆弱，会是你们赢的……再见。” 这话如冬日的雪原般平静。 可儿犹豫片刻，轻声道：“等等——我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由祈愿得来的魔法赐福。” 对方轻轻一笑。 “……特例神侍，是吗？” “是的。第五殿的神侍大多侍奉四神，但也有偶然的情况，被选中侍奉某一神明——” “不，这个我知道。我比你还要清楚特例神侍是什么。你是谁，我比你还要清楚。呵，不过居然能会被你这么正经的说教……真不愧是‘奇迹的精神女神’，总是制造不完美的、低概率出现的所谓奇迹。” 冻晓用深邃的眼神看向可儿。 可儿发觉，不仅是头发，他连皮肤都比一般人白皙很多，说是病态，但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样貌。 “这是、什么意思？” 光线披洒在冻晓身上，他俊秀的面容迎着光的来源，白皙的可怕。 “呵，……你见过风雅女神吗？在你目前的记忆里。” “是的。” “在梦中？在昏迷神思不清的时候？” “对。” “果然如此……说不定比我当时会好点。嘛，这也理所应当的。” 冻晓点了点头，可儿能感到对方的敌意，竟是被这句答案化解的毫无遗留。 少年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思慕和怀念，半响才道：“是我思虑不周。既然这样……既然是风雅女神的干涉，我也输得心服口服。”接着轻哼一声，“不过还是回去劝你们殿主别太姑息普帝国了。现在，要她命的人越来越多，普帝国也未必不是一个，小心还不过来哦？” 说着，竟是身形前光辉闪烁，仿佛是要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的消失遁走。 “等——等等！” “怎么？你想和我打一架？不是我说，你还没有学会使用魔法，现在的话，你是不可能打败我的。” 虽然只是背影，可是对方还是聆听了自己的言语。 可儿感到对方似乎是能够说道理的人。 她决定赌一把。 “不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第141章 在清晨闪烁的冰3 “又是问题？为—什—么要把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弄失效？是怎么弄的？对吧？”冻晓嘲讽的道，“可惜，不思考之人，也只有永远陷入迷惘中。” 可儿迈出一步，没有丝毫退缩，她的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想要弄清楚事情只有这个方法。 “不。我要问的是——雾雪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吗？” 冻晓挑了挑眉毛。 “哈哈——说说看。” “那次事件里，影灯的人明明已经赶到，却没有攻击结界。虽然有人说，是因为他们想要进一步的中伤第五殿，让第五殿被人认为是无能的组织才这么做。我却觉得，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毕竟影灯的声誉也跌到谷底，成为滥杀无辜的组织——不像是隐忍了二十多年的影灯会做的。” 可儿用坚定的目光迎向转过头来的冻晓。 “虽然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不，是听到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失效的那一刻，我就在想，影灯的状况或许也是如此。” “你是说，我们让影灯和普帝国的宝具末梢失效？呵。可惜，你是不是忽略了一点？影灯和第五殿不共戴天，我们既然攻击第五殿，理论上影灯才是我们的朋友才对？” 可儿摇了摇头。 “不，虽然影灯和第五殿不共戴天，但其实他们似乎都在尝试做同一件事。你们的目的就是阻止这件事。而且，算起来，普帝国也是如此。” “同一件事？” “处理结界，杀灭魔物。或许是我猜错了，但你们的目的就是保护结界，让魔物具现化，对吗？” 巨木宁和的伫立在幽暗的光线里，淡淡雪花吹落，在光影之中仿若是飘动的音符。 如同是祈祷的圣殿，空气中的清凉让人感到圣洁。 虽然是可怕的魔物的居所，可是一旦和平降临，也是如此的美丽洁净。 “哈哈！”冻晓忽而释然的笑道，“什么时候风雅女神摇身一变成了代表真实和正义的光明之神了？——不过，你说得对。雾雪的事情，的确是我从中阻挠，影灯的人得到消息，但没能进入结界，他们一时也没弄清楚情况。第五殿又在等雾雪王室的消息，没能赶来，最终结界才破裂的。我的目的呢……或许就是如你所说吧。又或许不是。” “风雅女神，也是鼓励她的信仰者追寻真实的。”可儿语气柔缓，“可是，你说的也没错，风雅永远是凭借奇迹的女神，一丝半点的猜想，不过是偶然的运气。……就像我也并不知道，为何宝具末梢会无效。” 白发的少年沉思片刻，才在面上换了多少更诚恳的面具。 “呵，既然你能猜想到这里，多说几句也无妨。你现在清楚宝具末梢运行的原理么？” “……是宝具的持有人，能够无限制的进入结界。宝具末梢作为宝具的衍生品，能够一次性的送人进入结界。” “不，不是这个。而是最基本的‘原理’。呵，算了，连这个世界的真实都全然忘掉的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白发少年凝视着光的最顶端，“我就长话短说，最简单的说，就是神的力量牵引宝具或者宝具末梢的持有人进入结界。因为我们必须要在其他的世界保持人的生命和形态，必须要在其他的世界接收到我们世界的神的力量。” 可儿静静聆听，但她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短剑。 “不同的宝具，联系的神明不同，也就有着不同的魔力连接方式，核心有点不同嘛。不过最终能够进入的人数，实际上和这个世界的‘稳定性’是相关的。当世界的‘稳定性’越强，神明能够从这个世界干涉另外世界的程度就越高。或者，也可以叫‘穿透力’越强。” “穿透力？” “没错，比如你们一直知道的常识，‘一个结界里最多能够进入七人’，就是因为你们所在的世界现今的稳定程度，可以做到往另一个世界输送七个人，这个数值会改变，你们也是知道的。到这里还能明白吧？” 可儿点了点头：“继续说吧。” “所以，不同的神明，尽管是通过不同的方式连接，但是总人数是确定的。……那么换言之，只要结界里已经有了七人存在，连接通道就维系着，更多的人是无法进入的。——所以只要假装出这点就可以，假装已经有七个通道开辟出来。” “假装……？” “任何的宝具持有者，只要在结界内制造出七个宝具末梢就可以呀。呵！不过这个技术也有缺陷。——虽然假装连接了七个通道，但实际上并没有那样多的反馈。所以，只要是和宝具持有者的宝具的所属神明不同的其他宝具，都可以出入无妨。因为做出通道的方式和魔力波动略有差别呢。呃，也就是说，比如第五殿的殿主在结界里制造宝具末梢，第五殿的宝具是黑暗神赐予的，因此能够拦下其他使用黑暗神的宝具的国家，比如拿着音梦的宝具末梢的人进入。但却拦不住普帝国。”少年淡淡道，“所以，同样的道理，我阻拦不了第五殿。……但是能够阻止普帝国和影灯呢。” 可儿面色一变。 “等等。按你这么说，你能做出这种事情，就说明，你持有神赐宝具了？” “哎。就是如此？我有神赐宝具哦。就在包里的夹层放着呢。这还是你——不，是我的一位熟人风雅说的，放在那里的话，最不容易丢掉。哈哈哈，被你这么问，有点意外的可笑，也有点令人伤感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听你的意思，影灯也有神赐宝具吗。” “应该吧。否则他们的、不同于别的任何一家的宝具末梢又是哪里来的？” 对方风轻云淡的回答，仿佛神赐宝具并不是全大陆只确认了八个的最强的武器，而是满大街都有的普通中继器。 可儿只觉得手在微微颤抖，不能言语。 无风的洞穴，扬起片片雪花。 “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 冻晓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我需要面对。” “是吗。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也不知道啦。”冻晓闭上眼睛，“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不过呢，无论是之前的话，还是我说的提示，你都不可以透露给第五殿的人！这也算是我们同处一个境地的人的默契吧。否则——你会后悔的。我说到，也能做到。” 他没有等可儿有所表示，就继续说着。 “影灯的宝具，普帝国的宝具，还有我的宝具。这三者都出自同一个神明的赐福，所以我才能阻挠后两者。而第五殿的不同。那么，这个相同重合的是哪一位神明呢。” “光明之神冰黎……吧？第五殿的宝具是黑暗神焰影赐予的。” 可儿很快答道。 “果然，这就是所谓光族人的说法呢。”白发少年仰头望向逐渐灰暗、缩小、灭亡的天空，“《芙蕾圣典》纪光历第1020年修正版的诗歌中里不是说过吗，光明已消弭，只余黑暗降临。事实是，遥远的海岛迁移而来的风之子民被奇迹所祝福，继承了遗忘的历史。但是……也无所谓，无论是谁，都没有未来。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毁灭可能的未来——你会知道的只有真实，虽然它像冬日的寒冰一般刺骨——你想知道的真实就是如此，有时清醒也是很糟糕的事情。可是，正如你所说，有时我们不得不面对真实。——希望你能有那份坚强。” 这份告诫，包含的绝对不只是敌人的威胁，那份感同身受的苦闷，深深的渗入脚下的泥土。 在这份绝望和黯然里，少年缓缓消失。 “等等！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你放过我……？” 在最后的光芒里，白色的晨冰的战士转过头来，他眨了眨自己的左眼。 “因为我和你一样，若一定要说这个有点冒傻气的称号的话，我和你一样。也就是，我也是所谓的被神选中的‘特例神侍’。而且……在你还是那个人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 在强光之中，少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光环之内。 ****** 第五殿正殿尖尖的塔顶，破开晨晓的薄雾，微光轻抚。 冰冷的石座上斑驳的花纹，撕裂了灰色的底色，那份可以隐藏在黑暗中的色泽，竟也有如此光鲜的时候。 可儿只觉得在风口的双腿，被寒冷所侵袭。 而坐在正座的傅繁英，则比往日更加严肃。 “之后，那位晨冰的人，没有说什么就消失了？” “是的。” 最后，是可儿用刀砍碎了已经被妨害魔法侵蚀的差不多的魔物的心脏——可儿本人几乎没什么攻击力，但那位晨冰的人，已经将魔物几乎逼到了末路，只待可儿最后一击罢了。 在暗红中继器碎裂的刹那，一切的灾祸都被白色的光芒掩映。终究，在外人面前，无论是第五殿还是普帝国，都度过了平凡无奇的一日。 然而真相总是不会被表面的平静所掩盖。 对在其中挣扎的人们，就更是渴望获得真实。 事实是：面对一个e级结界的时候，这一组织就暗中捣鬼，使作为第五殿颇有经验的神官的姜礼受了重伤，更有神侍温云岚等人受伤。不仅在结界内袭击了六位神侍，结界外的晨冰的人士则对同样是第五殿神侍的暗族皇女希丝出手，还和普帝国的结界处理组织耀光敌对，而长久和第五殿作对的影灯似乎也影影绰绰的参与在此事里。 从中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组织似乎无论光族还是暗族，都不属于也不惧怕。 第142章 在清晨闪烁的冰4 傅繁英闭目，只觉得头痛再次加剧。 在冰冷而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似乎光的反射成为了一团光晕。 “好吧，回头把你方才说的整理成文字稿——慕斯文官那边也有记录，你可以向他调取，再整理一下。就这样吧。” “是的。那我告退了。” 汇报情况的可儿正坐在底下的小凳子上。 傅繁英看着她干练的站了起来，向自己鞠了躬。 和几个月前比，她仿佛是换了个人般，无论是处理混血儿的事情也好，还是在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时也好，都更令人感到放心。面对自己的胆怯慢慢消去，究竟是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自卑感，还是她确实成长了呢……无论如何，她都的确越来越向着自己心中的“特例神侍”应当的样子前进。 就如第五殿最倚赖的新星芙依琳，办事利落而让人放心，性情却朗然温和。那是物质女神赐给第五殿的祝福，她的强大和丽质让这个古老的场所焕发光彩。 这次的攻略中，可儿立下了大功。 不仅机敏的救了被晨冰的人所攻击的同伴，还伤到了对方，据她所言，在她用隐身的技术接近对方并攻击之后，对方可能是用妨害魔法中幻术一类的障眼法转移到了她的身后，之后就逃离了——她自己说，或许是对方受了伤，才逃走的。 更重要的是，她最终将结界击破。 但并没有从她眼中看到骄傲，而是一种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不安，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一次的成功，而对未来的风险失去明察。 虽然稍显幼稚，但和从来都恬淡名利的芙依琳在本质上似乎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傅繁英满意的点了点头，强忍着偏头痛的困扰，慈爱的笑道： “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最近成长了很多，相信你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是。谢谢殿主。” 可儿只觉得走出殿主大门的刹那间，双腿就微微瘫软。 隐藏秘密，原来是这么——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 原来，果真当心中有着任何人都不能够知晓的秘密的时候，那份苦闷会压倒一切希望。 然后当此时，她才发现，第五殿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她能够倾心信赖之人。 在望晴的事件过后，对殿主的全心信赖已经荡然无存。可儿比任何人都清楚，殿主在其中与望晴做过什么样的交易。 可儿并没有说出晨冰全部的秘密。第五殿是否知晓晨冰影响结界的方法，并不会影响第五殿处理结界，这样就足够了。若是知道，若是从自己口中知道，……不知道又会有多大的风暴被掀起。 更何况，晨冰就是雾雪一案的罪魁祸首。可是第五殿已经把这件事栽赃给了艾望晴。 若是由曾经为望晴辩驳的自己说出雾雪之事的“真相”，恐怕只会让殿主再次对自己产生厌恶。 其他的人——星彩太过胆怯，希丝太过真诚，告诉她们晨冰的秘密，只会增添更多的迷茫；雨虽然足够坚强和聪慧，能够为自己解答忧虑——可是，可儿不敢确定，若自己将那位冻晓的任何一句言语告诉她，作为镜月族皇的忆雨是否会将之利用在对付光族上。 虽然在光影城早已没有了光暗的区别，可是自己身上流的，还是光族的血液。 这是第一次，可儿发觉自己隐隐的，还是站在了光族的一边。 胸口微微的骚动。并没有故乡的思念，却有了游荡在外之人的愁绪。 不过反过来说，最近和自己交好的温云岚也是同样，他是普帝国的贵族出身，谁知道他背后，会不会牵连着某些势力。 所以只有将这个秘密深深的埋入胸中。在最深的土壤里，碰触着最深的心的动摇。 但、这些都不是、都不是最大的理由。 ——我和你一样，是特例神侍。 这句话让自己心中感到了无言的危机，已经是重重阻难的可儿，觉得自己知晓晨冰这样多的秘密，也并不是无法承担。可是这句直接指向自己的神秘之言，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 ——“为什么，晨冰的人对第五殿不屑一顾，而对‘特例神侍’可儿却如此特别？告诉她这些秘密？” 害怕被人问到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里通敌人般，无法辩驳。 就像影灯的人因为望晴是混血儿而有所接触，哪怕望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第五殿的事情，也是根本说不清。 ……而且，连第五殿也根本不知晓，所谓“特例神侍”究竟是什么。 春日暖洋洋的光线，照射在可儿的身上。 可是却一点都不能够拂去心中的冰冷。 琉璃制成的玻璃画，让白皙的光线化作神秘的七彩，试图化解大理石地面的冰冷。走廊的另一侧，则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倒影中，走廊仿佛没有尽头，直到永恒。 吱呀一声，身后巨大而沉重的门开启了。 从中淡然的走出方才旁听的神之使者。好似天之使节般恬然的声线，缓缓响起。 “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你做的没错。” 是芙依琳。她冷眼看着可儿，走近她的背后。 “你是，第二殿的神侍，并不是第五殿的。我们从来都生如浮萍，只是寄居在这个世界，如今，就是在第五殿——现在明白这一点了吗？” 玻璃上蓝色和黄色的光辉，交替映照着芙依琳的脸庞。 “芙依琳，则是物质女神‘第四殿’的特例神侍吧。” “哎。如你所知……若一定要如此说的话。” “所谓‘特例神侍’究竟是什么？” 和芙依琳的交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变得稀薄。 唯一一次可以算的上促膝长谈的，就是在自己还是神侍候补的时候，曾经受到望晴的引荐，与芙依琳商量如何才能使用出攻击魔法。 她给自己的答案是——使用魔法的方式完全错了。用自己的心，而不是中继器来使用魔法。 芙依琳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为，特例神侍是神明赐给第五殿的赐福，是神明在第五殿的神侍中选出的特别之人，是帮助第五殿处理结界的天降礼物。同时也或许代表着，神明赐福这位特例神侍本人，认同她的人生、理念与道路。” “嗯……这也没有错。这是第五殿的认知，是世人的认知。但本来不该是你的认知……”从镜子的反射中，能看到芙依琳恬然的面色上，有着淡淡愁绪的双眸，“但是，可儿，我不能说。” “……是吗……” “你应当知道的。若你不知道，那就是命运不愿你知晓。或者是风雅女神不让你知晓。这不是我应当干涉的。” 这份疏离，和她过于显赫的名声、过于强大的实力一样，都成了阻隔二人交流的无形壁障。 芙依琳迈步向前走去。 “……芙依琳。” “什么？” 转过头来的她，依旧是温柔的微笑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晨冰的事情了？” 芙依琳轻轻笑着，犹如盛开的水仙般清雅：“不。如果你说雾雪的事情的话，之前我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然，现在知道了？”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隐瞒了……什么事？” “我知道你在说谎，只是从一件事情上。”芙依琳侧脸看向神圣的琉璃之画，上面记述着黑暗之神焰影创造土地供人们居住的神话，“你说你用温云岚教给你的隐身法术避开了晨冰之人的探查——这是不可能的——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才对？” 冻晓那时也说过，自己用的是“风雅女神的魔法”。 那是自己用心祈祷而获得的祝福。 “如果你已经掌握了魔法的奥秘，那真是恭喜你了。不过也别太过招摇。水满则溢，溢到土地之上，就只能成为剧烈阳光的牺牲品。用的太过分了，消失的会是你自己。” 双方互相凝视半响。 某种难以言说的斗争感，逐渐升起。 “芙依琳曾经说过，我使用魔法的方式完全是错误的……正确是什么……？” 芙依琳轻轻一笑：“你觉得呢？” “正确的做法……是……向女神祈祷吗？” “唔……呵，抱歉，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不能说。——这应该是你自己发现的事情。我无权告诉你。”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长久的，长久的望着可儿的左肩，不……心脏的位置。 “我已经说过了，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你想要什么样的魔法呢。若汝持慧，勿用听吾，世界之源，真实既显。若汝不智，切勿听吾，世事无常，皆为偶然。” 她转身，优雅的迈开步伐。 那句话是《芙蕾圣典》中的一句话。 可儿总觉得，仿佛是一走就再无交集一般的决绝。 那种预感，笼罩着自己的周边。 她犹豫片刻后，跑了两步，边跑边大声喊道。 “可以再问你一句吗……芙依琳祭司……！” “请说。” 芙依琳没有转过身来，似乎是有些不耐。平稳的语调带着孩童般的稚嫩嗓音，一点都没有改变。 “所谓的特例神侍！是不是不一定会帮助第五殿？” 甚至想自称特例神侍的冻晓一般，说自己与第五殿绝无妥协。 芙依琳连犹豫都没有，平静的答道。 “呵，那是当然的了。” 第143章 风暴环绕心田 我们从不是第五殿的神侍，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特例神侍的人数其实是固定的，每殿各有一个。可是在千万年来，又有多少特例神侍帮过第五殿？……放心吧，即使你去帮影灯，也不会有神罚降临。说不准喜欢混血儿的风雅女神还会赐福于你呢？不过反之，也不是没有特例神侍成为第五殿殿主的先例，帮助第五殿达到目标，也是一种道路……都是可行的。这只是你的选择。你完全可以现在选择反水，帮助影灯。” 第五殿的第一任殿主，即是黑暗之神的特例神侍。 “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次晨冰的人中，有位自称是特例神侍的人……” “晨冰中并没有什么特例神侍存在。” 尽管用的是肯定句，但可儿从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显感到了芙依琳的动摇。 “其实，有个人自称他是特例神侍……我没敢对殿主说，因为那人似乎对是特例神侍的我很感兴趣。” 芙依琳没有接下可儿的话。 日光倾洒不到那位令人赞叹的特例神侍身上，只有冰冷的黑暗陪伴着她。 “芙依琳……？” “我知道。那位冻晓是吧？”忽而，用着可儿甚至以为自己听错的冰冷声调，芙依琳将头埋入不可见的黑暗里，淡淡说道，“只是，特例神侍不是什么人都能自称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光明之神冰黎的特例神侍。……我无法认同。他比你，更不能说是什么特例神侍。” 说着，用清脆的步音代替了告别，匆匆的离去了。 这好似是痛苦而逃的别离，却让可儿心中大为震动。 因为…… ——谁也没有说过，冻晓自称是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 连他本人也只是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特例神侍”。 这句否定，却仿佛是肯定一般。 可儿站在原地，只有芙依琳快速的脚步声，在她的身影消失后，还持续了短暂的时间。 一瞬间，云彩遮住太阳的光辉；但流逝的时间从不会停逝，只不过是半刻之间，那耀眼的光辉又再次绚烂起来。 在明暗之间，只有微小的、被撕裂的时间，和永远没有尽头的疑惑。无限大的迷离和无限小的微末，若能探查一切，方为之全能的神。故而人永远不能知道一切的真实。 窗外鸟鸣响起，庭院中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 “可儿神侍，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呢。刚被殿主问完话？” 可儿顿时清醒过来，转身过去。 是斩雷。 想必她意外的神色定是不加掩饰的挂在脸上吧。这份愕然引得斩雷轻轻一笑。 “抱歉，我出现的有点突兀？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这位镜月族皇的恋人白皙的面容中，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病色，仿佛是冬日枯萎的树木，凋零却仍然正直。 庭院里草色葳蕤，春风孕育着寒气，暴露在午时太阳的蒸腾下。嫩绿色的草面仿佛反射着金黄的光彩，鲜嫩欲滴而耀眼。可儿跟在斩雷的身后。 “可儿神侍病了一个月，刚刚病愈就立下功劳。……的确没有辜负风雅女神的奇迹之名。” 可儿微笑着点头。在迎春花鲜嫩的花朵的映衬下，斩雷面色更显苍白如玉，虽然挺立在风中，却有些弱不胜衣。但这份彬彬有礼，还是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更有一层是，作为光影城出身的孩子，甚至有可能成为自己孤儿院同伴的斩雷，让可儿多少能感到些微的情谊。 仿佛是淡淡的亲情。 那种虽然并不熟悉，却也凌寒独立的亲近感，并不只是友谊能够描述。 “谢谢。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本来并不着急在此时说。今天心口发疼，吃了点药，虽然好些了，但也睡不着午觉。所以出来走走。正好看到可儿神侍站在正殿前。”果真能看出他喘息中有些急促，他环顾四周，“庭院很好。曲径通幽。可儿神侍忙吗？下午还要处理结界吧。不休息吗。” “呵呵，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儿说着，随意的靠在了一边树干上。 两人随意的聊了两句。 春风拂面。树枝上还残留几片枯叶，在嫩芽中格外显眼。松树和柏树开始落叶了。 “……可儿神侍，还记得我们说过的李儿吗？”突然地，斩雷问道。他白皙的面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静谧。他没有等可儿回答，就淡然的说道，“她现在是我的妹妹。” 柏树的叶子落在可儿的肩膀上。 “哎？！什么……意思……” 斩雷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母亲收养了她。现在她是我的妹妹。” “收养？” 李儿是光影城孤儿院的孤儿，当然可以被收养。 但是，又有谁原因收养一位身世不明，甚至是光族暗族都不知道的孩子呢？ 而且李儿已经快要成年了，恐怕她自己心中也早就断绝了重获家庭的希冀，所以才会去马戏团帮忙讨生活。 可儿的面色上惊讶和困惑盘旋，她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小声问道：“是因为你、你要和雨……？她会继承碧姿家？” 可儿从希丝皇女那里听到过雨和斩雷的关系与两人顾虑，在这个基础上，她也能明白斩雷的用意。 斩雷没有正面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风吹过他深蓝色的短发，扬起，伏下。 “李儿，她还好吗？”惊讶的情绪还未平复，可儿只是喃喃的问道。 “嗯。我想她很好。现在她在镜月，母亲为她请了两位老师，一位教授礼仪和文书，一位教授魔法。说实在的，她真的挺有天赋的，学的非常快。”斩雷用平静的口吻说，目光却是停驻在松树的枝头，“最近一段时间都足不出户，也收到过你新年问好的传讯，其实她也很想和你联系一二，不过太忙了，没有时间。谢谢你的关心——妹妹让我转告你。” 片刻后，可儿才适应了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心中稍有酸涩，她低下了头。 “不。其实，小时候，她可比我要有天分多了……”，可儿的语调温和了些许，她的双目中出现的真心的开心，与一种负罪感的消弭，“不过，她能最后获得这样的机遇，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好受很多。” “……为什么这么说？” 可儿踢开了脚边的石子，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和斩雷说也无妨？只是还请你别和她这么说。自从我别了孤儿院，有幸来到风雅学院进学，甚至后来还被女神看中成了特例神侍，就和李儿越走越远了。”可儿闭着眼睛，感觉到风吹动着自己的睫毛，“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机缘，我想我们彼此反而能更理解对方的处境。所以我也放下心来，毕竟，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可儿相信，对方也走上了新的人生，幸福的人生的话，过去的意气之争、怀疑与不快都可以烟消云散。 斩雷观察着可儿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你很善良，相信妹妹也会开心。若她不忙了，你们直接见面聊一聊吧？其实她现在也有点孤独。”斩雷安静的听可儿说完，才开口道。 “是。谢谢。嘿嘿，现在我和斩雷君也算得上拐着弯的亲戚了呢。只是，我是光族，斩雷君是暗族，这倒是有点奇怪。不过——李儿做了检测，结果是暗族吗？” 斩雷点了点头。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检测的结果自然是合意的。” “唉，她也是的，早点做的话……”可儿停顿了片刻，“只是斩雷神侍？为什么会选择李儿呢？” 方才转瞬之间，可儿所能猜想出的唯一的缘由就是，斩雷要和作为镜月君主的忆雨结合，那么碧姿家只能再寻一位继承人。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份机缘都很难落在一位在马戏团帮忙的孤儿身上。 “啊、这个啊。其实妹妹她，说不准真的是碧姿的后人。……其实是我的生身父母在生我后还有一位孩子，但他们无力养育我，自然也无力养育那位孩子。”斩雷稍显犹疑的说道，但很快迎上了可儿的视线，“虽然我不能确定就是她。那位孩子在出生之后就被抛弃在街上，那样的寒风中，死掉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妹妹的情况完全符合，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呵呵，抱歉，有些细节我也不方便说。总之，她是最可能的人选了。”他目露歉意。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她真的是斩雷的妹妹了？真不错。我也挺想知道父母是谁的。”可儿心中十分羡慕，这的确是每一个孤儿最理想的、幻想的归宿，被亲人重新领回，“只是……妹妹的话，斩雷和李儿是双胞胎吗？毕竟，我没记错的话，我和斩雷是同龄的。我和李儿也是同龄人啊。” 听孤儿院的人说，是捡到自己之前的几周，李儿被送来的。斩雷君也和自己的同年才对。 虽然孤儿院的年岁也做不得准。但也不会偏差离谱。 “啊啊。”斩雷闭上眼睛，“而且，她也不是李儿了呢。‘科莉尔’，这个是她的名字。” 第144章 风暴环绕心田2 “是她现在的名字吗？”可儿想了想，便有些笑了，“真不错。最后两个字，正好是李儿的音调。寓意也很棒。” 在古语的一支里，此名字的意思是“洁净”、“纯洁”。 天边云彩飘动，柔软的白色幻起幻灭。 “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巧合！”斩雷的语气轻松了不少，和他平日的虚弱淡漠有些不同，“其实，科莉尔就是妹妹本来的名字，是父母给她取的真正的名字。也或许，孤儿院的名字就是根据这个真名起的。” “我想一定是巧合吧。”可儿有些好笑道，“毕竟，如果孤儿院的老师知道我们的真名，就没理由不告诉我们。李儿从来都不知道的。” 事实上是，孤儿院孩子们的名字中有不少是随便起的。被捡到的孩子，随便套上一个被捡来的名字……李儿的名字倒还算是有些依据，据说，是因为那年的李子特别香甜，是婴儿的她被逗着吃过一次被磨软的李子酱就老是要吃，所以大人们才起名李儿。 “原来如此……还有——” 斩雷的话语被人打断了。 “啊呀。斩雷神侍、可儿神侍？” 稍一转头，眼中就映入了温云岚的绿色棉袍外的丝绸光泽。他的语气稍有疑惑，也有点小小不快。 “午安。”可儿微笑着道，看着温云岚身上多了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和整体的服饰很不搭配，看来是新拿的，“啊，伤口还没有好吗。” “据说还不能见风。不过用了治愈魔法，其实一点痛感都没了。啊，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云岚转向可儿，皓齿笑露，“平时倒是很少来这边，第五殿内也有暗族风格的庭院呢，看景怡情也不错呀。”他说着走了两步，“虽然还没有春意缱绻的美丽，但也确实很雅致。和普帝国大异其趣呢？只是未免有些精巧而失了大气。” 斩雷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普帝国的宫殿是什么样子的？”可儿随口问道，但很快意识到失言，“呀，真是惭愧。我作为光族，却也没有正式的拜访过普帝国的都城。” 阳光被云彩遮住，但马上又钻了出来，柔和的光辉如波浪般时起时落，时有时无。 斩雷这才开口：“可儿神侍没有去过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虽然暗族的大国也有处理结界的能力，但繁忙之时也不会吝啬求助于第五殿。”他看了一眼温云岚，“而某些国家似乎很珍惜自己处理结界的‘权利’。神侍去暗族的机会总是比去光族多些。明明，普帝国是光族的第一大国呢，不能常来常往，倒也是十分遗憾。” 这话稍显讽刺，暗指普帝国总是不让第五殿插手内部结界。而这次好不容易和第五殿合作一次，又内含诸多隐情，甚至有拿第五殿当枪使的嫌疑。温云岚的伤就是最好的例证。 温云岚深深的看了斩雷一眼。 斩雷也望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温云岚似乎有些生气，“你们的国家没有经历过被魔物灭国的惨剧——哦，已经没人继承的雾雪国除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斩雷摇了摇头：“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下去罢了，先挑起这个话题的并不是我。不过，既然是在第五殿，我们也就此打住吧。毕竟这里可是个合作的地方。……在我看来，发无名火可不是个好神侍的素质。” 温云岚看着斩雷片刻，双眉紧皱，半响，他才转向可儿，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道：“其实可儿神侍没去过普帝国，倒也不是问题。半月后就是我们帝皇的五十大寿，第五殿也要观礼。估计你也能去。” 可儿看出两人之间似乎为光暗之事有些趔趄，正愁不知怎样化解，于是顺着这句说道：“是吗？如果能去就好了。” 斩雷看着事情多少平静下来，立刻说道：“那么，我先告辞了。”他并未露出怒容，不如说方才还是他言辞间占了上风。优雅行礼后，翩翩离去。 午日的阳光刺得□□在外的脸颊微微发痛。 “怎么了？”可儿看斩雷走远，才稍显疑惑、也有些不快的转向温云岚，“怎么突然挑起暗族的刺来？在光影城里，这可真的会让人难做。” 温云岚沉默片刻后，试探的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你和他……在说话。” “啊——这样啊。唔，我并没有普帝国人那样对暗族的戒心？而且，光影城不是本来就是光族和暗族能对话的最后的场所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 从这个眼神，温云岚就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是还算处得来的异性朋友，可以不在意的发发脾气，或者商量心伤。 若是考虑男女关系的话，甚至方才她一直彬彬有礼对待的斩雷·碧姿，都比自己更有可能。 因为在温云岚看来，女性是会在在意的人面前装出更温婉的样子，而在朋友面前，会不在意的放开心胸的种群。 “抱歉。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也不是有意的，我并不是说，你和暗族人说话不好。你说得对——这里毕竟是第五殿。”心中莫名的烦躁翻滚，“只不过，他看起来像个病秧子，谁又想到连一句暗讽也受不了？” “唔——好吧。作为光族人，我也算是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儿清楚，光暗之间的争斗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作为光影城人，早已学会了如何应对，“可这里是光影城，有些话，就看在第五殿的面子上，也不要实话实说，这样就好了。” 温云岚稍稍气平，吸了口气，朗然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 “光族的庭院会比较好。” 可儿有些意外，半是好笑的道：“那当然，我好歹也是光族人。” “喂，你说谎都不带眨眼睛的？你刚刚才说，从没看过普帝国正统的花园吧！” “嗯。”可儿脸上并无一丝懊悔，反而稍稍的笑了起来，“所以我说了，在光影城，别实话实说最好……呵呵，好吧，其实这样并不好。请你原谅？那么，我也告辞了，下午还有结界攻略。” 可儿鞠了一躬，踩着盛开的春季花卉掉落的花瓣，向着宿舍区走去。 在生机勃勃的庭院里，温云岚刚刚病愈的身姿显得单薄万分。 他拾起地上掉落的花瓣，轻轻放在鼻尖。 ……明明—— 明明是想，能下床走动了，和她道一声谢谢。 ——是她救了自己的命。也救了，许多光族同胞的生命。 而且，她如今立下功的特例神侍，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是不是更有可能了些呢。 但是无论怎样探询，孤寂而幽雅的庭院里，只有落花一地。 温云岚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是轻嗅花香。 又仿佛下了决心。 ***** 做了个梦。 夜色迷蒙，月光如轻纱柔柔铺洒在陷入梦乡的可儿身上。 在梦的远方，层层披纱的绿色，葳蕤草地，夭秾桃色，好似是神的使者般的红色圆点四处跳动。在光华满溢之中，清脆如溪水流淌之音的足声传来。 “又在这里见面了呢。吾之特例神侍？” 无法回头，无法转身，仿佛是从四处，又仿佛是从自己心中传来了这样的问话。 ……女神？ 就连这句回答，都仿佛是冰封的唇无法发出的声音。 “呵，晚安。只有在梦境中才能相会。不过，真希望有天能和你面对面的聊聊呢。……不，或许我们之间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这只是我的希望，但是，希望在你的世界，应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身躯不能移动，视线迷茫，太多的光线进入瞳孔，仿佛万物皆沐浴在剧烈而迷蒙的光彩里。 隐隐约约的，能够看见身前出现了人的影子。不，具体地说，那应当是神的剪影。 风雅女神好似盯着可儿一般，并未有半分的移动。 喉头干渴的要命，仿佛是宿夜无水的裂痕。 “特例神侍是什么呢？你的确问了一个可爱的问题。本来，任何人都不应该对这件事抱有问题。普通人是与己无关，又有我这样的神明背书；而特例神侍本人，也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的问题。你的确是我的失误。但是，我是不可能、也不会对你表示歉意的。虽然，人本来应该只此一次的、尽全力的活着……” 风雅女神停在了这里。 时光安逸，仿佛是睡梦中的睡梦，永远的安宁。 可是永远的平静，永远的无动，时间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就在仿佛要陷入永恒的刹那，风雅女神的身姿消弭了。然而语音尚存—— 第145章 风暴环绕心田3 “看来，时间越来越近了呢，我是说，创造奇迹的、犹如烟火绽放的那一刻。”作为奇迹之代表的精神女神，风雅缓缓道，“晨冰的冻晓，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去查查这个人吧。第五殿，是有过他的记载的。” 感到嗡嗡的，脑袋略略疼痛。 仿佛是剧烈奔跑后，体力和意识流逝的疲累。 “我只能祝福你，我的特例神侍，祝福你能自己看到真相，并且承受它。有些人其实并不希望你直视命运，但你要明白，我所希望的绝非如此……我希望你能够接受你的未来——或许也是你的过去。” 在睡梦中陷入沉眠，真是新鲜的体验。 可儿感到、非常清醒的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梦境中慢慢消失，沉入黑湖。 “不过终有一天，我大概会亲口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实。” 到那时，到你明白“特例神侍”所代表的意涵之时……你会全部都理解的。 风雅女神悠然的游览着这份梦境，却也只余淡淡怅然。 ***** 虽然夜色已浓，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办公室还是灯火通明。 门吱呀打开。 “副殿主，……资料已经找来了。” 恩佛瑞略带疲态的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将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克里马科斯。 “辛苦了。还要你一起熬夜——只是，关于那个自称晨冰的组织，我无论如何有事情要确认一下。” 克里马科斯推了推眼镜，微眯双眼，看着资料的头页。 ——晨冰岛资料选集。 “（果然……）” 原本第五殿在上一次光暗大战之前，是在西海没有国家控制的诸岛处设立总部，在各个国家的都城设立分部的组织结构。 西海和南海不同，气候变化莫测，冬季气温冰冷至极，其实并不很适合生存。所以虽然南海上南岛诸国十分兴旺，是光族的重要领地，也是传说中古代普帝国被音梦打败后选择撤退休养生息的后方，但西海却没有同样的兴盛。 实际上，西海也只有零星的岛屿有人居住。西海被普帝国和镜月国名义上的分治，但其实根本无人管理，小岛都是一个个实际上的国家实体。 而“晨冰”…… 知晓这个名字的时候，克里马科斯就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寻找了许多材料，才在第五殿历史记录里找到了这一条：第四任殿主欲将晨冰岛划入第五殿统领范围。此岛在与普帝国协商后，成为第五殿的领地。 是当年西海第五殿所统领的诸多小岛之一！ 不过，从国际公约来看，当年第五殿搬到光影城，也并没有放弃对在西海的诸多岛屿的拥有权，那边也有隶属于光影城的文官在管理，因此，这个晨冰岛，从文书的意义上，也仍然是第五殿的领土。 然后，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立刻让恩佛瑞祭司在灰尘堆积的资料室里翻找半日，才找到了当年第五殿的地理志中，藏在角落里的关于晨冰小岛的记述——然而这份资料的厚度，却让克里马科斯和恩佛瑞都稍感惊讶。 按照之前找到的零星记载，晨冰岛原本是个无人岛，第五殿也没有使用太长时间。 但这份资料的厚度，却堪比第五殿领下的重要岛屿。 而按照记录，这份资料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无人查阅了。 前几页介绍了这个远离内陆的岛屿的大概位置，这是一个没有传送点的小岛，只有从当时第五殿的核心岛屿：辉晖岛坐船几日才能到达。还有当地的动植物的大概介绍，基本上，就只有常见的海鸟，昆虫与一些树木、灌木、草本植物。 在第五殿占领这座岛之前，它是一座无人岛。后来西海第五殿的第四任殿主，在约莫九百年前的纪光历101年上任的名唤“路风”的女性——她也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向国际上请求了这个岛的统领权。 在那之后，岛上建立了教堂，在一年的少数月份里，第四任殿主会到这个岛上居住，可以算是她私人度假的地方。随后，也逐渐有了一些被殿主名下的孤儿院收养的儿童移居到这个偏僻的小岛上。 据说，这些移居的儿童都是些被殿主选□□的、天赋颇高的孤儿。他们在岛上接受当时殿主的训练，路风殿主当时还特意将岛上的学校申请作为“芙蕾学院后备院”——当时镜月还没有建立，芙蕾女神还没有选定自己的圣校的地点——让岛上的孩子们都获得了参选神侍的资格。 在这些儿童长成为青年后，有一位非常受到关注的天才备受关注，而他后来也不负众望的成为了特例神侍。 这位青年是千年来光明之神唯一被记载过的特例神侍。他自称是晨冰岛的居民，而他过去的经历、身世则是一片空白，而殿主也不甚在意。甚至在记录中，他将教育养育他的殿主称为“母亲”，十分爱戴。 这个晨冰岛的资料集中，分出了不少的篇幅，讲述这位在晨冰岛长大的孤儿的故事。 而这位光明神特例神侍的名字—— 就叫做冻晓。 “对，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千年来唯一的光明神的代言人，让克里马科斯对这个岛屿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但是——我记得第四任殿主的结局可算不上好，也包括这位光明神的特例神侍……他被芙蕾女神亲口剥夺了特例神侍的资格……” 在一边听着的恩佛瑞也皱起了眉头：“我也记得，如果不是因为光明神唯一的特例神侍被剥夺了资格，咱们的芙依琳神侍和可儿神侍就不能算是第一次两个特例神侍共同出现在第五殿了。……因为，早在九百年前，就曾经有过一次。” 第四任殿主的结局十分离奇，作为神的侍奉者，她居然是和前来视察的芙蕾女神发生了冲突而被神明赐死的。一同赐死的，或者说，实则是被卷进二人的魔法冲突中的，还有当时在场的一位神侍——即是这位光明神的特例神侍冻晓。 在那之后现身的风雅女神和芙蕾女神商议后，将路风殿主草草下葬，甚至都不允许第五殿举办隆重的葬礼。 而进一步的，芙蕾女神还将气出在了被波及的冻晓神侍身上，将他逐出了特例神侍的队伍。 从此以后，再无光明神的恩惠降临人间，第五殿再也没有接受过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芙蕾女神也的并不多。最多的还是黑暗之神和精神女神的赐福。 人亡政息。千年已过，很难想象还会有人在那个根本不适合居住的岛上生存。 但是晨冰这个组织的人……？ 克里马科斯翻开了后一页。 “什么？这是——” 他飞速的翻阅着后面的章节，额头不由得有些出汗。 除了开始的三十几页介绍后，还余下大约二百页纸张。 而这二百页纸张上，都写着同样的诗歌： 【若汝持慧，勿用听吾，世界之源，真实既显。 若汝不智，切勿听吾，世事无常，皆为偶然。 第一日，大地创造，万物奔腾， 第二日，黑暗临世，梦音稀声， 第三日，风暴之末，千岛之国， 第四日，黎明晨冰，希望之末。 第五日，雷霆如花，轻抚运命。 然后，天崩地裂。然后，光明消弭。然后，绝对的命运屈服于绝对的悲剧，陷入永远的黑暗。然后，此乃第六日。 创/世的第七日，若当奇迹发生，当汝之双目再次检视这个世界—— 请用汝心看见真实，请用汝心爱此世界。】 “这、这是……” 某种如陷入了古怪祈祷仪式里，害怕被当做活祭品的心情，涌入恩佛瑞心中。他本能的后退两步。 “别慌张。”克里马科斯淡淡道，“有意思，这些纸张都是被处理过的。恐怕只有特殊的方法才能看到真实的内容。这不过是《芙蕾圣典·新编》里的诗歌罢了。” “啊，的确。的确是《芙蕾圣典》中的……！” 昏暗的灯光照在古老的纸张上，仿佛泛起了阵阵魔力。 “但是，”克里马科斯尽量控制自己的兴奋和恐惧混合的混乱心情，但薄冰下磅礴的海洋不可能真正平息，“这首诗似乎和圣典上的原文有些不同之处。” 他拿出了桌边常常诵读的圣典，打开了软皮封面，翻到这首并不出奇的歌谣。 这本圣典并非是印刷版本，而是克里马科斯自行抄录的。 墨水黑中带蓝的字迹，仿佛是年青时不住祈祷的图景一笔一画的坚毅描绘。 “原文中并没有最后一句话。第七日的事情。前面的用词也不大相同……唔……？” 在他已经泛黄的圣典里，有着他不知何时自己写下的备注：此诗歌已经被更新。 “在殿主的保存的圣典原本里，应该添加的别的内容才对。我抄写的版本太老了。恩佛瑞，你有没有最新的印刷版本？” 第146章 风暴环绕心田4 《圣典》的内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会根据神谕而修改或增减。神会知会殿主、或者族皇、或者自己的特例神侍，而最终汇总到第五殿处，成为下一版本圣典的标准。 恩佛瑞取出中继器，现实化了随身携带的神之教诲。 “有，我手边的是1020年的修订版。有第七日的事情。而且，”恩佛瑞面色稍有深沉，“圣典新编版本上的这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句是芙依琳祭司在哪年——具体我也忘了——听从芙蕾女神的神谕而添加的。” 那也就是说，这句话的添加还是近几年的事情。 而看着这些发黄的纸张，恐怕这首诗已经写成许久了。 不过，创造魔法或许有这样的技术——创造魔法日新月异的发展程度，让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也不敢断言绝对不可能做到。 克里马科斯微微蹙眉：“这首诗放在这里，确实读起来有些意思。虽然还不能这么断定一定是有什么含义。恩佛瑞，你怎么看？” 恩佛瑞走过去，面色稍凝，他反复看了诗歌，才答道：“这诗的开头就说，若没有持有所谓的‘慧’，就不能达到真实。并且一旦拥有了‘慧’，下面直接用所谓的‘世界本源’，就能看到真实了。”他翻了两页，看到其他页上也都是同样的诗歌，目光更加凝重，“第一日说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第二日是在暗示黑暗之神，以及他保佑的暗族‘音梦’国。第三日显然是风雅女神，我听说，南岛联盟的宝具就是风雅女神赐予的，第四日是光明神——这里出现了晨冰的字眼！第五日则说的是物质女神芙蕾。” “第一日的话……有一种解释是，这里提到的是一位上古的神明，地锦神，有一派的学者这么认为。另一派则认为这是世界真正的开始，不过第二种说法常被批评，毕竟若是将第一日解释成□□，就意味着四神是比世界更晚诞生的，这是很多学者不能接受的。尽管第二派的学者会说，这里的日代表的并不是我们认知的时间。而是更高维度的一种流动。” “地锦神？” 半响，恩佛瑞想起了上古的传说中，曾经偶尔出现的“地锦”的神之名号，同样的还有“木绣”等几个“小神明”，他们都在上古的传说中曾经零星的被提及。然而包括这位地锦神在内的“小神明”们从未出现于人们面前。 第五殿也求证于芙蕾女神过，她否认了存在四神之外的地锦神，或者任何四神之外的神。 这个异质的神，如今恐怕只有熟读文献的克里马科斯才能够立刻想起来。 “但是若按照地锦神来解释，后面就不通了……地锦神也许确实是‘天崩地裂’的死了。光明神和物质女神都并没有经历什么‘消弭’、‘黑暗’，最后一句就更是莫名其妙，风雅女神也明明很正常。” 克里马科斯凝视着最后几句话。 古怪而惊心的沉默，让恩佛瑞的心跳加快。 时钟的时针已经转过小半个圆。 昏暗的、偏黄的台灯，让穿着副殿主服饰的克里马科斯的面颊变得如黄昏般沉重。 恩佛瑞稍显稚嫩的脸，在这统御一切的昏黄下也沉闷下去。 半响，这位以智慧闻名的副殿主闭眼道：“若汝不智，切勿听吾，世事无常，皆为偶然。呵，不愧是命运女神，连谜题都是那么绝对，不给人一丝希望。不过，也或许这只是一首被偶然印上去的诗歌呢。” 这句话恩佛瑞并没有解。因为，也无需解释。 “副殿主……？” 恩佛瑞看见了副殿主以少见的严肃的神色，冰冷的凝视着自己。 “忘了这首诗，恩佛瑞。不管如何，神意已经提示了，若不知道某种特别的‘慧’、真实，这首诗根本就不可理解。或者，这首诗和解开这本二百多页都印着这种内容的莫名其妙的书根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它是给能够解开的人看的忠告或者请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我都会陷进去。”克里马科斯淡淡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会把这发现报告上去，你暂时别对其他无关人说。” 恩佛瑞也早已疲惫不堪，睡意压抑住兴奋，他连微笑都无法顺利完成，只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克里马科斯合上了厚重而神秘的“晨冰岛”的记述。 或许千百年来，它都等待着什么人能够将它翻开。 但它等到的人，又有多少是这样无奈的合上，让这份祈求永远的回归尘土的呢？ 你无法解开这本书的秘密。 克里马科斯仿佛听到了神谕般，决然的将文件收录在储存箱里，上了锁。 ***** 第二日的清晨来到。 透过门被打开的缝隙，看着仍然在温柔的、不会有任何人和事继续苛责自己的梦乡的可儿。希丝温柔的触及自己的床。 刚刚洗漱完毕，月光照耀着这个年龄少女都能够自豪的白皙肌肤。既可爱又成熟的半吊带暗红色蕾丝睡衣贴服着水润的身姿，逐渐成长。 在静谧的宿舍里，只有沉默衬托着宁静的华贵。 “皇女，您已经准备好了吗？”茶梅的声音传来。 希丝倒在柔软的枕头上，望着永远不变的天花板。虽然触及不到，可其实那壁障一点都不高远。她伸出手来—— “马上就好。” 晨光点向指尖。 “呼……” 叹息一声，碧色眼眸充盈着迷茫。 逐渐发现了梦想的边界。看似十分接近的东西，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更不用说推倒重来。 那天在普帝国，重遇了罗玖志，希丝竟然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疯长起来。 她知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看见对方能够拼命为自己冲向前方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悸动，就是知道是不可能的，所以才再心间反复回味。 “……我…………” 自己也是怯懦的。 希丝仰头，冰冷的墙壁隔绝着视线。 其实事到临头，自己也是最传统不过的，自己总是说得漂亮，将一切的恶念与自己撇的干净。可是真的有机会的时候，却畏惧了旁人的视线，也畏惧着自己内心的社会规范。 于是，她最终也无法和光族有任何的交流，只有沉默的、如人们所想象中的暗族一般被送回了光影城。她不敢迈出这一步，她不希望被视作异类。 希丝闭上了眼睛。 或许，自己不应当有那么多的幻想也不一定。 但她无法放弃希望光暗和解的理念，因为一旦放弃这个，她这么多年立身的根本就毁灭殆尽。 她拿出了中继器。 【来自亦光 亲爱的皇女，明天休息日有空吗？我们一同去逛逛吧。】 希丝已经从希御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母亲有意让亦光皇子成为自己的丈夫。而自己，也可能会被封为风露的皇太女。 母后也亲自给她传讯，告诉她在第五殿任满后，就必须回到风露——“已经让你随心所欲太久了”。 自从中学起就来到第五殿的圣校的希丝，看向窗外这片熟悉的天空。 ——其实，自己一直都只是挥霍着作为被宠爱的皇女的权利。 ——其实，自己也并不讨厌亦光。虽然原本只是将他当成一位普通的友人，完全没有向那方面想过。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就用这样的既成事实，让自己忘却年幼的梦和不曾来临的勇气，让自己坚强起来，走向人们都期待的那个位置吧。自己是可以的。并且也一直是被艰辛的这样教育着。 用这份温柔和决意，来照拂自己的人民。 【给亦光 好呢。说来，上次单独见面也是蛮久前的事情了……】 心却觉得犹如变成了空洞般，并没有实感，并不厌恶，也并不快乐，只是好像是又一个困倦的晨日的苏醒。并不是排斥，不如说比起不熟识的人，他其实相对还是自己喜欢的。 只有，感到只有现在还能片刻喘息的恐惧感和疲惫。 将那位有救命之恩的光族人事后发来的传讯删除，希丝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她黄色的发丝散落在肩膀的两侧。 ***** 日光静好，春夏交替的时节，腊梅刚谢，迎春初吐，艳黄色的花朵服帖在如瀑布般下垂的绿色枝杈上，偶尔有昆虫寻觅而来：或是一团小飞虫在天空徘徊交汇，或是颇大的蜜蜂横冲直撞的逡巡。 在繁忙的光影城中，这样的景色确实少见。 白色的水果花卉绣花衬衫，淡绿色干练的紧身裤，一身清爽装扮的希丝缓步走入花丛中。 在她身边，身姿高挑的亦光慢了半步跟着。 都淡淡知晓了联姻的事情后，某种不可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弥散。 “……当年，可真是没有想到过今天。那时雨儿还是小皇女，你我也还年幼。”希丝坐在石凳上，亦光也笑着坐下，“其实直到不久之前，我还颇为排斥呢。” “排斥？” 希丝转头，看着亦光的面庞，今天的他似乎和印象中的他略有不同，更沉稳些，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第147章 风暴环绕心田5 希丝不太确定，亦光是和自己一样，淡淡的不满？还是说他对自己有所好感，所以略加修饰平日的浮躁？几乎没有恋爱经验的希丝完全分辨不出来。她低下头，斟酌字句：“我曾经想过，要去更加辽远的地方，自由的活着。” 亦光直视希丝的眼底：“你可以的。我想你可以的。” 希丝摇了摇头：“不。虽然人们总是说，人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但其实并非如此……不，人的可能性的确是‘无限’的，却不是‘无界’的，无数偶然会堆积成无数种不同的结果，但是，有些结果永远是达不到的。就如牵牛花，在冒出土地的刹那，就决定了它只能向自己身边的巨木靠近、缠绕，尽管它有无数种缠绕的方式，但它却做不到向着远处的另外一棵树木。生于何处，长于何处，我们永远无法突破这个局限——强行去改变，最终，简直就像是要将自己连根拔起一般……” 希丝突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但既然，既然父母认为他是合适自己度过一生的人——自己的这份真实，也应当无所保留。或者，这是自己所能妥协的唯一的事情。 所以她静静的聆听着回答。 “确实是这样——身份不能改变。作为风露皇女的希丝，能做的事情，和不能做的事情，都如山堆积——这一点，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谁的不可能真正自由。皇女觉得金晶祭司如何？” 希丝黯然。 决然的离开了普帝国的金晶，选择了光暗之间的缝隙生存的金晶，那份美艳和坚强背后的孤独，她也是多少知晓的。那日姜礼神官亲自拜托她去普帝国出任务，她也不能够放下那份隔阂。 “我并不是想成为那样的人，他们很痛苦，我明白，作为夹缝之中无所凭依的人，简直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无定所。……我只是……只是希望存在一个世界，能让那样的人不再痛苦，我想要创造那样的世界。……抱歉，这也是个傻话。我明白，连一个国家都不能承担的人，怎么可能承担所谓的世界。” “并且，也不应该承担呀。” 亦光朗然的道。 希丝抬起头来。她看到亦光平静而开朗的面孔，知晓对方是在尽最大的限度理解自己。 然而也从中察觉到二人似乎从世界观的根本上有着不同。 “我是认为，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皇女，……谁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有人厌恶光暗结合，有人推崇。在这件事情上，有希丝皇女这样的人，也有像是洛玖曦小姐那样，十分维护自己族群的人。……我倒是觉得，与其说一定要做什么改变这个世界，不如用自己的心去生活。若希丝你真的能够呼风唤雨，然后改变这个世界，强制的让人们互相喜爱，永远和平的话——我觉得那也是错的。因为要达到这个目的，道路中绝对不会少了强制，而一旦使用了强制，这样的和平也不能算是理想主义中的那个了。” 石头的冰冷逐渐被体温的柔热所感，慢慢的身下的凳子不再传来硬冷的触感。 亦光的笑容并无恶意，只是开解道：“不应该这么做，谁都没有权利决定这个世界如何，个人认为的善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善。……决定这个世界的不是皇女，不过，是我们所有人，也包括皇女。——所以，我觉得若迷茫的话，在现在的框架里用自己的真实之心活着，为这个世界的正义的审判添加一个砝码，也就足够了。” 希丝目光动摇半分，才淡淡笑道：“所以亦光，在这件事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更喜欢暗族。”亦光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也并不寻求和光族的和解——并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你所想的，是件高尚而美好的事情——不过你并不活在一个高尚而美好的世界里，所以我才想说：请你放宽心，因为被外力束缚而放弃其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并且其实走向人们所期待的道路，也从不意味着囚禁你的灵魂。” 虽然明知道，这是巧妙蒙骗、转移话题的花言巧语。 但是希丝确实感到心中放松些许。 微风轻轻带给人少许凉意。 “呵。不过……若是真的因为这个意见不合的话，我会听你的啦？” 带着玩笑的语气，亦光并不正经的说着。 希丝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其实自小就和亦光有所来往，自己的姑母是亦光的嫡母，说来，亦光也可以算是表亲。但是自从沄枝的皇后意外身亡，风露和沄枝的关系淡漠下去后，双方的关系也尴尬起来。 但是此时自己明白父母的苦心，无论是从和沄枝重修旧好，还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亦光都是不错的人选。 抛开沄枝是一夫多妻制，亦光在流言中也有若干追求者，他本人也性格跳脱招蜂惹蝶的事迹之外。他的爽朗心细、开诚布公的性格却的确能够帮助自己。 “你可想的真是太远了？” 在心中却想起自己少年的时候，还没有到光影城留学时，非常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在父皇旁边旁听了两三年的朝政。希丝想起，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父皇就已经非常的偏爱自己了。 或许并不遥远。 或许……或许她应该学着成为一个能承担责任的人。 她站起身来：“既然有机会休息，我们还是去吃点光影城的特色吧。亦光来光影城的日子不多，不过我可知道很多好地方？” 亦光欣然同意。 希丝优雅翩然的站起，迈出步伐，向着光华。 在她身后，亦光的视线没有离开—— 只有一言，希丝没有听到。只是冰冷的凝固在时间里。 亦光轻声的、却也仿佛要将之刻入时间之墙般的锋利的开口。 “当你处心积虑的害我和皇妹母妃，最终害人终害己的时候。恐怕我们都没料想到——我竟要和你的侄女联姻呢，青盈皇后。” 他呼唤已经过世的嫡母青盈皇后的语气，既恭敬，又充满了讽刺。 望着被父皇所暗示的、自己的伴侣、风露即将的皇太女，同时也是容貌酷似她姑母青盈皇后的少女。亦光收回了常在嘴边的笑容。 希望他这次，是看透了这位状貌真诚而善良的女性；希望她不是如她的亲姑母一般佛口蛇心——不过即使是，也不存在自己选择的余地，父皇或许还能容忍自己撕毁这个口头婚约，可是一向忌惮自己的二皇兄，可是不允许的…… 可是，即便她真的是那样一个美好善良的女性—— 在亦光的心中，某份淡漠的笑容和清丽的声音响起，他也曾经有过青春时节，有过喜欢的女性。 在脑海中，在那位女性露出的凌厉审视的视线中，亦光不自觉带了半分认命般的无奈。 终究，她也是你重要的人，若是我能够照顾好她，是不是也能让你沉重的负担减轻一些呢……？ 这份柔和，在希丝转身呼唤他向前走的时候，转成了这位最擅长和女性打交道的少年眼中的脉脉柔情。 他换上笑容，侧着头，开朗的道：“我来咯？没想到我这个光影城出生的人，居然还要一个外乡人来带着我逛呢！” 就如阳光一般的笑容，迎着光线。 ***** 副殿主办公室和往常一样，狭小而平静。 克里马科斯第一次在自己办公室里看到这位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可儿的身影。 在她的眼中，那份刚刚进入第五殿时的怯弱、不安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并非如洛玖曦神侍那样高傲、如亦光神侍那样自信，但比起在自己身边工作的恩佛瑞来说，却更多了独立和坚强。 克里马科斯暗暗点了点头。 淡蓝色的短发轻轻摇动。 “不知道副殿主是否听说过，有位叫‘冻晓’的特例神侍？” 可儿正襟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昨晚的梦境中，风雅女神给她的指示是探查那位神秘的白衣人的身世—— 而第五殿最富学识的人，被称为智将的克里马科斯是她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这么说，真的有吗？” 可儿回避了克里马科斯的问题，她要先确认的是答案，然后才能够知道自己能说出怎样程度的情报。 克里马科斯吸了口气，不知是感叹还是赞许，微微移动了自己的坐姿。 “……”他闭眼一瞬，打开时已是有些笑意，语气温和，仿佛是教导后辈的师长，而非上级，“的确存在，特例神侍冻晓，光明之神的唯一的特例神侍。不过甚少有人知道他。毕竟，他和当年那位已经不能够被称为特例神侍的殿主，是第五殿想要隐瞒的污点。” 说着，他从抽屉中取出薄薄的一本书。 只有十几页的样子，封面上写着“晨冰岛资料集”的字样。 “看看这本吧。……能够向我问出这句话，你也的确很敏锐。” 克里马科斯并没有问可儿究竟因何得知冻晓的名字的。 可儿接过了纸张，目光凝视着封皮，随即倒吸了一口气。她略带小心和紧张的翻开封面，用算不上快的速度，一页一页的 副殿主并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上。明显的，可儿的目光一凝，反复的检视了这页纸张之后，才抬起头来。 “……这是……？” “你看到了什么？” 克里马科斯缓缓问道。 “一、……一首诗。” “是吗……” 可儿将整本书还给了副殿主。 第148章 山与风间的畅谈 克里马科斯将书收回到朴实无华的木制抽屉中，木屑的摩擦让其难以开闭。在这并不短的时间里，可儿都没有说话。直到克里马科斯将自己的视线对向她。 “晨冰的人在攻击温云岚的时候，提过冻晓的名字。……芙依琳祭司说，他似乎是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 可儿真诚的看着副殿主，微笑着。 并不大的办公室中，半开的窗户吹起白色的半透明内帘，如水母般涨大紧缩。 “原来如此。不过，似乎上次和殿主会面可儿神侍并没有提及冻晓这个名字。” 是不满还是探询，深沉的眼神无法被解读。 “和您的想法是一样的。”可儿清爽的笑着，今日穿了神侍正式服装的她，的确衬得上这身白皙而神圣的衣装，“探查清楚了再报告殿主，……这样会比较好。” 说着，可儿看着那个细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小抽屉。 里面放着的是，只有克里马科斯和恩佛瑞知晓的晨冰的情报。 既不剑拔弩张，也并不平稳安详的气氛弥漫半响。 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处境的确复杂。——我稍微整理后就会报告殿主，顺便会把你的发现报告殿主。看来，晨冰的确和晨冰岛脱不开关系。” “嗯。谢谢您。” 可儿告辞了。 就在她打开房门的刹那，克里马科斯叫住了她。 “什么？” 副殿主凝视着可儿：“……你这次做的出乎我们的意料，……的确很优秀。” 这突兀的一言，让可儿身形一颤。 “但有一言，作为前辈，我想要忠告你这位特例神侍。”克里马科斯淡淡说道，“若你弱小而向人示弱，若你强大而锋芒毕露，都会加快你灭亡的速度。这个适度，在成长的时候总是最不好把握。所以最容易被摧毁的不是种子也不是苍天巨木——而是初生的嫩芽。” 可儿没有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明白。我不是芙依琳祭司那样可以强大到可以超然脱世的人；我亦不是平凡者。……在尽力的同时，我会……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谢谢您。” 是她的过于认真而诚恳的回答让克里马科斯感到有趣了么。这位暗族的副殿主轻轻的、笑了一声。 可儿恭敬的行礼离去，关上了并不沉重的木制门。 看着上面的木牌已有灰尘的字迹：副殿主克里马科斯，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是有惊无险的蒙混过去。 因为最后克里马科斯给她的纸张上，写的并不仅仅是一首诗……而是写给特例神侍的一封信—— 【不要说话。平心静气。 这应该是只有你能看到的东西。想必此时你也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所以有人问你：在看什么？ 请回答他：一首诗歌。啊，就是以下这首哦：】 那是，《芙蕾圣典》中的诗歌。 不过，并不是最新改编的版本，而是较早的版本。 长长的、优美的诗歌之后，还有一段话语。 【能够读到这段文字，想必一定是“你”，但是我并不清楚“你”现在会是什么名字。所以我就用这个你广为人知的、神秘的称呼来呼唤你吧——我所爱的、那位女神的“特例神侍”。 接下来，我就为你解答，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这次的、特殊的特例神侍是怎么回事。 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戛然而止的内容，令人困惑。后续的页码不知去向。 也或许根本没有。 但是，左下角清楚的写着“第一页”的编码，有“第一”，就意味着还存在“第二”、“第三”……甚至更多。 是副殿主没有拿出来？或者，本来就只有这个残篇？不，在那之前，副殿主本人——是否看得到上面的内容呢。 虽然上面写着“只有你能看得到”，但是也或许只是这么写着而已。 可儿突然脚步停了下来。 会不会这是针对自己的圈套？毕竟也许原本纸上印的内容就是这段故弄玄虚的话。 这样的话，回答“一首诗”的自己，是否就已经失去了副殿主的信任？ 心中思绪万千，只觉恨不得再回到梦中，向提示自己的女神问个清楚。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天色如水墨般沾染着淡灰，淅淅沥沥的雨滴仿佛给微风穿上了半透明的轻纱，连对面走廊的状况都无法从窗户中看清了。 抑郁的天色，伴着如催眠般的雨音，让室内的温暖让人感觉如埋入被子一般的困倦。 可儿将手贴在窗户上，层层白雾围绕，透心的寒冷却让因为焦虑和沉思而过于温热的手不愿移开。这样毫无目的的、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的细雨，仿佛是能让人稍许忘却烦闷。 “可儿？和副殿主谈完了？” 走道里传来走路的声音，可儿转过身去，温云岚正闲闲踱步而来。 “是。你也有事找副殿主吗？” 她向前走了两步，前方的窗户半开着，春雨的寒气和少许的雨滴扑向她的肩头。 “是有事情！但是，我是想和你聊聊？”温云岚走近。 他的神色平静，就如窗外天际远方的云彩，和地平线隐约可见的蓝色的、远方的晴天一般。 “和我？” “没错。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没什么事情。”可儿转过身来，“请问是什么事？” 感觉和人说说话，心中烦躁的郁结，也就逐渐的淡下去了。 无解的谜题，有时放下，轻松一下，或许是更好的方法。 “在这里说并不方便。我这月的配额还差很多才用完呢，请你喝茶吧？” ***** 副殿主办公室内部。 钟表传来了三点的提示，随之而来的是在雨声之中的钟音。 遥远的音色，空灵而悠扬。 然后、混杂在之中的是，开水倒入杯子的哗啦之声。 克里马科斯为自己沏了杯绿茶，绿条状的茶叶上下起伏，最终服帖的沉入最深之处。 在他的桌上，中继器的屏幕并未关闭。 上面只显示了最近的两条信息。 一条的发送人是傅繁英殿主—— 【来自殿主 下午三点半来我这里吧，带着你发现的材料一起。】 另一条的内容—— 【来自芙蕾女神 若可儿神侍来你这里，将诗的第一页给她看。】 克里马科斯看着桌上字迹秀美的诗篇，嘴角微微翘起。 他品了两口绿茶后，关闭了屏幕，起身将椅子收好。 ***** 咖啡厅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今日落雨，客人更是稀少。 温云岚选了靠窗的位置，两人坐在藤椅之上，柔软而坚韧的椅子轻轻摇动。紫色镶金线的靠枕并不算十分柔软，蓬而不松，在闲散里带了一丝贵气。 结果云岚并没有点咖啡，而是要了壶水果花茶。 “这里的花果茶又贵又不好喝，你不是要请我喝奶茶吗？”可儿轻轻喝了一口，半开玩笑的道。 “本来是想，可是我还是不太习惯那种味道怪异的饮料。你不喜欢喝水果茶？” 温云岚今日穿着蓝色的直褂，以绸做面，纹路复杂的底纹在阳光下暗闪光辉。 “唔——算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窗户上雨滴滑落，仿佛一颗颗流星在透明的背景上滑过。 可儿静静的将茶杯放回托盘，望着窗外建筑和草地的交界处，从建筑缝隙的土中长出的地丁，平凡的紫色花朵盛着自然的馈赠。 “在看什么？” “早开堇菜。它开花了。” “什么？” 对于锦衣玉食的温运来来说，闻所未闻这个名字。他向可儿视线的前方看去，一朵三瓣的紫色小花孤零零而顽强的在建筑物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一滴水珠顺着花瓣的白线滚落。 这种小花在他家的庭院里，也是春风吹、千万生的，可是究竟名为何，倒是从不清楚。 “原来叫堇菜？我家院子里也有很多。” “呵，是啊。这种叫‘早开堇菜’，是春天最先绽开的花朵之一呢。多年生的品种，不知道这株有多老了——也可以当野菜吃。” “……啊、是吗。我倒从没吃过，好吃吗？” “啊？”可儿愣了一瞬，才有些笑了出来，“我又不是街头流浪的，好端端住在孤儿院里，或者是在风雅学院，现在在第五殿，虽然算不上金尊玉贵，至少衣食无忧、风雨有避……我还真没吃过野菜。” 温云岚心中稍有窘迫。普帝国人口众多，人口密度大，境内河流广布，因此常有洪灾等灾害。饥不饱腹的流民在歉收的年份总是饥不择食的，野菜不说，树皮甚至土块，都是可能的食物。虽说在创造魔法越来越先进的地区这种情况很少，但总是有些用不起魔法的地方…… 而光影城在第五殿的经营下，常年依赖贸易和各个国家答谢第五殿除去结界所支付的报酬，是十分富足的城市。想到她出身寒微，却忘记即便是寒微之人，在光影城也不至于窘迫到如此。 可是这话开口，就好像自己在鄙夷她的出身一般。 但是可儿丝毫没有在意，继续道：“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是以前望晴君和我说的……”说到这里，她语气凝涩半分，抬起头来带着些不安的看着温云岚。大约有秒针一动，她才惴惴不安的道，“抱歉。我不该提到他。但那时，也不知道后来会出这么多事情……” 温云岚看到她黯淡的神色，心中更是一紧。 “别说是你，我想说不准连艾玫晓副殿主都没有想到。……他做下的事情，和你有什么相干。”温云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况且，一个人的立场和一个人的学识也没有关系呀。他的确是个博学之人，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我也能看出来。” “谢谢……” 可儿掩饰般的喝了一口花果茶。 “不过——”温云岚继续看着窗外，感觉玻璃集聚的寒气扑面而来，却是半带玩笑的说道，“不过我听说你和他关系一直很好，倒是此言不虚呢。” 第149章 山与风间的畅谈2 可儿没有回答。 温云岚能看到在玻璃模糊的倒影里，对方像是微微的抿了抿唇。 “人人都这么说。”半响，可儿淡淡的道，“或许吧！我不希望他真的被处死，也相信他是清白的，并且也试图去证明这点。……不过……最后…………” 她终究没有把不过说下去。只是轻微的抿了抿嘴。 最后，望晴选择了逃到影灯，无论他之前如何，现在的他都已经不是清白的了。 温云岚静静的听着。 可儿握紧了杯子的把手。 “呵。其实说也无妨，当年他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很感激，甚至……有些依赖也不一定。”可儿抬头看向温云岚，那语气好似要说服谁一般，或许那个谁正是她自己，“不过他既然已经逃到影灯了，不管他有没有做过那些杀人之事，也都不可能再是我的同伴了。……虽然，我希望他好好的活着，可是若真的影灯和第五殿冲突起来，我不会背弃。我不会背弃自己最初的心意。” 说出这番话后，不知为何，心中一松。 甚至感到鼻尖有些酸涩、仿佛是长久的压抑释放的清爽。 对自己发出誓言，其实是容易的。正因如此，人们总是希望有别人知晓自己的意志。 仿佛和温云岚说出这番话，能帮自己建立这份忠诚和誓言一般，或者，是让自己清晰的做出选择一般。 温云岚转过头来，他用双手托住自己的下颚，颇是深意的看着可儿：“怎么说的这么严肃？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多月，总是了解你的人品、你对混血儿的心意和你对第五殿的忠诚的。” “我知道。我也是不希望有人误会。” 虽然对第五殿早已不抱有过去那样单纯的理想。也不存在那样纯洁的信赖。 明白，无论是对第五殿还是影灯，实现自己的梦想都要走过过于艰辛的道路。 她不怕踏上。 可是她不会背叛，因为她是第五殿的神侍，并且第五殿——为了这片土地的光族和暗族的和平，已经是竭尽心力。 “我从小生活的光影城孤儿院，说到底还是第五殿帮助建立的，每年也有大量的拨款。我、。我也算是第五殿养大的孩子……而且，如今第五殿还给了我这样身份，容我这个出身不显之人在殿里有一席之地。我很感恩。” 温云岚看着她的表白，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今日对望晴和第五殿都表达的了感谢之情，可是语气却截然不同。 “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他打断道，“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 “早开堇菜，虽然我原本不知道这小紫花叫什么啦。不过你说是春天最早开的花。”温云岚的目光在和善中有了一丝探究，“我只是想到。这么说来，你和艾望晴在你被补选成为神侍前就认识了吗？” 可儿一愣。 随即便明白，补选神侍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 而望晴在路边指出这朵花的名字，却还是属于春天的时节。 这个细节，这个还属于初春的，好似无比遥远，其实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的细节：这朵无名小花的名称，竟仍让自己脱口而出。 “不过你们本来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在同个班级上过课吗？”温云岚自说自话，过了会儿才发现可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了？” “的确呢。我和他在选神侍之前就认识，不如说若不是他，我根本无法在这里和你说话。” 温云岚感觉可儿的语气和之前不同，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 “嗯、所以？”温云岚等了一会，为自己添了杯花茶，才叹了口气道，“抱歉，是不是我不该问？不过，我还是挺感兴趣的，你原本和他发生了什么？” 静谧徘徊在偌大的咖啡厅里，只有吧台里播放的轻音乐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抱歉。” 温云岚又为可儿添了一小杯。 可儿吸了口气。 “我原本，上风雅学院也是机缘巧合。从未有人期待过我，所以那天我递交神侍的申请书时，学院甚至都不愿意接收——” 温云岚眸光一动。 ——时针已经绕过了大半个圈。 “我被殿主罚跪到外面，结果新病旧伤的发烧昏迷了好几天。——醒了后，他也没两天就逃走了。” 略过最后的实在是不能说的望晴的真实身份一节，可儿断断续续的把自己的经历都倾吐了出来。 温云岚只是偶尔向不知道继续说什么的她抛出些对细节的追问。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温柔的日光，虽已经是黄昏的昏暗，却还是浸染着两人的身姿。 可儿喝了口奶茶，这是她后来自己点的，感觉温柔和委屈的感觉都被吞下，只余回味。 “呵，对不起。让你听了半宿无聊的故事。” 温云岚当真装作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真是挺无聊的。……其实你最开始就告诉我一句话就成了：你喜欢的人居然是影灯的内奸，这个消息让你根本不能接受。” 可儿瞪大了眼睛，嘴唇轻颤，最终还是道：“不是的——” 是要反驳那句话的哪一部分呢，只有稍微变换的光影静静飘落。 “哎。虽然你当局者迷，可是我却看的很清楚？”温云岚笑着道。 可儿轻轻用小勺无意义的搅着奶茶。 “不是的。”她摇摇头，“或者说，我不希望那么想。就算是那样，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想忘记？” “或许。”日光轻洒在手上，形成光影二层，“其实，我已经快忘记了。我——我不会再去想那些无望的东西。” 尽管那种仿佛被雨打湿，既委屈又激动的心情，还没有随着时间完全褪去。 可是阳光洒落，她很清楚的知道，温暖逐渐来临。 在心的深处，是如何看待的呢？ 面临着继续生活的压力的自己，面临着社会约定俗成的压抑，自己怎么看待其实已经不重要，终归在时间的延伸和外压的挤迫下，这份心情会消解而去。 可是—— “我已经不想去评论孰对孰错了。也许未来会是回忆。也许，未来也有要站在敌对面的时候，我明白我现在的情况。” 让生活有了波澜。从未想到过、发现过的世界以及年轻的冲动和激情。 正因其实什么都没有过，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温云岚稍稍一愣。 “也对。不过认真想来，我还是希望以后回首，我也能够有这样的记忆。” 两人似乎因气氛的压抑而相对无言。直到可儿的茶已经只余半口。 温云岚轻轻道：“本来是想休息下的，结果好像搞得挺忧郁的感觉？抱歉。” 可儿摇了摇头道：“是我想得太多了。说来，温云岚本来是找我做什么的？我想并不会是专程听我说一些没意义的往事的？” 温云岚露出清爽的笑颜。 “当然不是。我哪里有那么神机妙算——其实是想要感谢你上次救了我！” “我也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没办法打倒魔物。其实这次的功劳，我觉得你是一大半，我是一小半。不过遗憾的是，人们总是以最后的行为评价人……算起来，是你吃亏才对。” “你这么说，就让我有点羞愧了。” 可儿看着服务员走过来，安静的收起了杯子。 温云岚看着可儿并没有什么表情的、文静的脸庞，犹豫片刻，终于问道：“下次请你出去吃顿饭怎么样？总之，我不能用一杯茶水就打发了你的救命之恩。” 吧台前响起了玻璃杯碰撞的清脆的音色，水龙头被打开，水声阵阵。 “也可以呀。” 可儿随意的答道。 “那，就这么说定咯。” 温云岚站起身来，俯视着可儿，愉快的说道。 ***** 四五月的天气已经变得温暖舒适，炎热的气息几乎要喷薄而出。 花争相绽放，微风拂过，花瓣如雨，在地上铺洒为薄薄的粉色地毯。 “给！薄荷味和巧克力味的。” 双球冰激凌装在华夫筒中，散发着阵阵寒气。 春天吃，倒不用担心会马上就融化，可以慢慢品味奶油和特色风味交融的冰凉口感。 “谢谢……” 可儿低下头，小小的咬了一口。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这几周来，三番五次的被邀请，可儿再迟钝，也明白了温云岚的意思。 感到冰凉滑过咽喉，清醒半分。 本来是“赔罪”的邀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一逢休息，温云岚就约她出去走走。 有时逛逛小店，有时是请客吃饭，有时只是真的如字面意义上的到处走走。 街道的青草逐渐长高，从深绿或枯黄的前年余叶中，渐渐冒出了青绿的生机。 ——可儿想要体察自己的内心，看它的变化，却感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第150章 山与风间的畅谈3 温云岚随即笑着道：“今天带我去旧城区转转可以吗？” “旧城区？”可儿愣了一下，“今天吗？” “择日不如撞日！仔细想想，我还并没有去孤儿院看过，请务必带我去看看？好歹，我也算是为了混血儿和第五殿签署的第一个约定——我是说，二十年来的第一个——忙活了半天的人，确认下成果总是可以的。” 在四月初，可儿忙活了一个月的会谈总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在杰儿先生为代表的温和派混血儿的支援下，签署了协定。里面规定第五殿会在一年内，在旧城区的文官系统中，更换上50%以上的混血儿，并且最高的长官，将一分为二，第五殿直接派驻的首席长官，而混血儿方面推举、经过第五殿确认的混血儿长官，在底下的系统中，也有不少重要职位做出了区分。 并且，约定了在以第五殿以任何理由处置混血儿之前，都必须要得到混血儿长官的知悉和认同。 虽说这种妥协方案，最后执行起来，究竟是有一方被架空、或者形成混乱的鼎立之势，是不确定的事情，但总归是迈出了这一步。 说到这里，可儿是真的感到高兴。 她觉得自己努力多年的梦想，居然真的有一天被部分的实现了。 而那还是一个，在一年前都会被人嘲笑决不可能的理想。 清爽而微的风，带着阳光的温暖抚上面颊。 ***** 从孤儿院回来，可儿趁着纯书之殿还没有闭馆，赶紧过来还书。 “总算是赶上了……” 可儿松了口气，纯书之殿的灯已经熄灭了大半，剩余的，也在被一盏盏关闭。 “可儿！” 可儿转过身来。 带着针线包的云星彩，从图书馆内走了出来：“我还说，今天没有看到你。啊，你是不是又去和温云岚约会了？”她没等可儿回答，自己却变得支吾起来：“我、我是说，抱歉，我知道温云岚在追你……” 可儿有点惊讶，不过随即露出清淡的笑容：“大概……真的是的。” 云星彩走近了一步，她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道：“我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的。可、可我想知道，可儿君是怎么想的？” “什么？” “温云岚……你有没有……想要……” 可儿更加讶然，她片刻后，试探性的问道：“难道，星彩对他有意思吗？” 云星彩像是被吓了一跳的兔子般，拼命的摇着头：“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 云星彩低下了头：“其实是，是温云岚问我你的情况的时候，我和他说的，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后来他就去追你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云星彩咬着唇，半响，没有听见可儿的回答。 她抬起头，看向身前站着的女孩。她比刚刚入殿时又长高了些，梳成马尾的棕发，有好几缕头发没有束好，披散两边，她棕色的双目，如今承载了连云星彩也有些读不懂的深邃。 “我其实并不讨厌。真的。” 云星彩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可儿说的话。 “可是——我想，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其一，我现在的心态实在说不上好，还是别耽误别人？其二，从结果上看，我是光影城的人，以后也希望在第五殿工作；他是普帝国人，虽然不是长子，可也不可能呆在光影城。作为一个孤儿，其实我还是很希望有平稳的家庭的。” 温家是经年的清流家庭，颇有威望。已经去世的皇太妃、为普帝国直系皇族留下唯一骨血的温氏就出身于温家，而温云岚的母亲是普帝国现任首辅洛苍意的女儿。如今，也算是花团锦簇之时。 虽然温云岚还有两位兄长，嫡亲的长兄和庶出的二哥。虽是最自由自在的幺子，可也并不是能够真正的随心所欲。 云星彩抿了抿唇：“看起来，可儿君是好好考虑过了？我的意思是，连他的家庭都考虑过了……” “唔——也是。总归，是我现在不想。其他的都是借口罢了。” 图书室的落地窗外，麻雀成群，在第五殿装残食的铁皮桶旁，时而冲入争食，时而在树枝栖息，黑漆漆一片中，只看到一个个影子。 云星彩忙道：“不，不。其实可儿君说的对。如果一开始就觉得不能结合的话，还是放弃会对彼此伤害小得多。可是，在我看来，温云岚既然这么追求你，他也有他的考量才对，或许并非‘不可能’呢。譬如说他要是愿意为你来光影城什么的？就如姜礼神官一样。” “呵——” 可儿露出一丝微笑。 可是云星彩却觉得，她尽管笑着、尽管在被人关注着，却仿佛非常孤独一般。 月光倾洒在她的发丝上，犹如一根根金线。 云星彩再次顿了下，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可儿君，我、我倒是觉得，试一下也没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去了影灯了。” 可儿亦是知道星彩的心意，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云星彩抱住了自己的针线包，她低下头片刻，然后再次抬了起来，她自己的眼中也饱含着泪水：“我想，用新的回忆去替代的话，会不会比较轻松……也许是我搞错了——让你困扰了，对不起。” 她看到可儿的神情，从淡淡的惊讶，变成了淡淡的哀伤，最后，却是一种让星彩自己也无法说明的，犹如哄着在摇篮中的婴儿一般的、温柔的眼神。 “我想，是会的吧。”可儿平静的说道，“我要谢谢你，星彩。可是——这是我的事。” “可儿君，还在对他——” 可儿将一只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这是我的事。” 云星彩动了动口，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她点了点头。 有句话如鲠在喉，却不敢向自己的友人询问。 她想确认，对那份感情，可儿如今到底怎么看待。 但她没有这个资格和勇气。 “不过，”可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有了平时的活力，“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也许，的确需要换个环境，让自己振作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我应该放开心胸一点。不管怎样，我已经没关系啦……这点，对星彩你也是一样的？我们一起加油吧。” 云星彩诺诺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暗自想着，时间是最好的药剂、抹布和修正符，能将一切痛苦消去，甚至遗忘。 云星彩分不清，对方是真的已经不在乎了，还是强迫自己忘掉了。是将这根刺从心中拔出了，或者是埋入更深的地方。其实并不希望她痛苦，所以才想出言询问。云星彩清楚，若不是有温云岚的种种表现，或许自己的友人应该花费更长的时间才会再次恢复心灵的平衡。 ——无论如何，只要她能够放弃，自己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我、我——我是不会放弃的。）” 云星彩紧紧握住了双手。 “（可儿君，我有比你更好的决心。我能成功的。）” ***** 和暂时品味着酸甜心境的可儿不同，第五殿的领袖却依旧在薄云惨雾的烦躁心境中所挣扎。 晨冰岛的调查在克里马科斯的情报后已经展开，然而其准备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更重要的是，若此岛是晨冰组织的根据地，那么登陆本身就是极其危险的。 而与世隔绝、在遥远冰冷的岛屿上的情况，又很难在不被其上可能的住民发现的情况下探查。 并且对影灯的防备也不能有所松懈。 再加上，一周后就举行的普帝国帝皇的五十寿辰大典的准备工作。 傅繁英深深的吸了口气。 “殿主！” 洛文神官快步而入，充满活力的行礼。 他这次也承担了部分的典礼准备的任务。毕竟，艾玫晓副殿主被软禁至今，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忙于准备晨冰岛相关的调查，而姜礼作为光族不能单独承担这个重要的任务。 虽然年纪稍轻，但头一次承担如此重任的他在意气风发中也有谨慎。 “普帝国确认参加人员的信件到了。需要殿主您签字……” “我知道了。” 傅繁英疲惫的点了点头，熟练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烫金的字体在红色质感厚重的纸上留下令人瞩目的印记。 【期待诸位第五殿神之侍从惠临帝皇五十寿宴 傅繁英殿主一阶珑礼 姜礼神官三阶瑜仁 恩佛瑞·海登祭司四阶瑾智 芙依琳·维尼亚祭司四阶瑾智 可儿神侍五阶瑛信 丁冬神侍五阶瑛信 望安。】 人名和普帝国内对应的阶衔整齐的写在两侧。 看到末尾的两个名字，又一桩心事涌上傅繁英心头，她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妥？”洛文略显沉不住气的问道。 第151章 山与风间的畅谈4 傅繁英停顿片刻后，才慢悠悠的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黄蓝娴祭司牺牲后——光族的年轻人倒是不多了。” 和普帝国关系恶劣的金晶是绝无可能成为光族副殿主的，她这一辈子，最多成为一个神官。 而和赛德副殿主、艾莉·诺馨一起死去的黄蓝娴才是第五殿有意培养的后辈，是未来光族副殿主的候选人。黄蓝娴是和芙依琳、恩佛瑞一代中颇为出色优秀的战士。原本凭借她的功绩和资历，升入副殿主并非不可能。 在影灯的袭击中去世的她，为第五殿留下了真空地带。 这一代的神侍中，倒是可儿、丁冬和云星彩既是光族又可能留下工作。 “所以，殿主，这次，我们在神侍里，都选择带着光族的孩子们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让我们慢慢看清他们的性子，做神侍只要会魔法，做祭司只要有能力，做神官只要有资历，可是做副殿主，却得有手段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如克里前辈的原因！” 洛文神官劝慰道，他只觉得这位素来被自己敬重的前辈，如今却多了白发。 “呵，瞧你说得。但，的确是这个道理……” “另外，”洛文转移开话题，“方才我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与普帝国确认，对方希望殿主能直接和罗永松帝皇通话。” “怎么？” 傅繁英将签好的纸张交回洛文手上。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座次的调整之类。据说普帝国邀请了其他的客人，和第五殿有些关系。总之那位通讯员看起来也不知道详情。恐怕还是劳烦殿主了。” “我知道了。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会和帝皇商讨。退下吧……” 洛文朗然行礼而下。 傅繁英再次坐在自己木制的、坚硬的椅子上，仿佛是冥想般的闭目沉思。 方才，其实她想到的并非遥远的可能的光族真空期，毕竟近来可儿神侍成长甚快，她也算是满意，不管她能不能当上殿主，作为特例神侍，做一个光族的副殿主总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方才，她真正想到的东西，不能让暗族知道。 忆雨族皇曾经暗示过的，普帝国可能和影灯有所勾结。 希丝皇女在上次的事件后也曾汇报说，在晨冰的人的攻击中，影灯也现身了。 ——虽然不能排除暗族联合起来胡编乱造，扰乱视听的可能性，但是…… 想起了和帝皇上一次通话时对方所暗示的艾玫晓之事，殿主的心猛然一沉，但还是向那位行事深沉的皇者发出了通话请求。 窗外传来了尖锐的鸟鸣，风声呜呜。 “罗永松帝皇！您好，是的，好久不见。那么，是什么事……” 傅繁英平稳的声音响在房间内。 挂钟规律的摇摆着。 “……………………” 眼霍然睁开。 手握紧了椅子的把手。 “帝皇——您！” 头一次，难耐的头痛不可抑制的袭来。 傅繁英挂断了通讯，声音有些颤抖的唤来了最近的侍从。 “去——通知艾玫晓副殿主过来。还有，将洛玖曦神侍给我带到殿主办公室来。” ***** 夜空的星光，闪烁万千，如诉说着久远的神话和永恒的悲悯。 洛玖曦淡然的面容，如玉兰般静静的绽开，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过一周就能回国了。不过此时，也是千里共婵娟。” 她抚了抚额头的黑发刘海，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抹白色。 “你要回去吗？”温云岚转过头，颇为讶异的问道，然后自觉失言，“抱歉。我是说，本来以为你会待在第五殿，会比较安全。认识你的人可不少，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洛玖曦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但父命难违，我亦不知，其中深意。不过不论如何，在典礼上已经有我出席的预备。或许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两人在夜光缱绻的纯诗之厅小坐。桌上摆着自带的茶具，白烟腾升。 温云岚听到她的话，眼神微动，但最终只是翻了翻茶碗的盖子，让热气冒出。 洛玖曦用白皙的手抚着发丝：“……你知道些什么？” “嗯。算是知道些。我只是不知道你所谓的‘摊牌’，是说的怎样意义上的呢。哈！抱歉，有些事情是我个人的任务，却不能和你说的。” “……哼。我也知道，你们都嫌弃我是女性……所以从不告诉我真实意图。” “你又说这话了。”温云岚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我认为，‘实际是这样’未必是‘应当是这样’。尽管你们觉得不需要告诉我，但是，我也应该有权利知道。” 温云岚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那么，我换个方式说。难道不就应该如此么？你是光族呀。……有时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在许多时候守旧的让我讶异，可是唯独这件事上，你却不甘心做一个普帝国意义上好女人。” 洛玖曦没有回话。 她凌厉的双目直视着云岚。 “罢了罢了。”温云岚很快放弃了，无奈的说道，“记得小时候，我和兄长进宫看望太妃娘娘的时候，你就敢为了这件事忤逆你的父亲。……来第五殿也是，我还以为你最看不起逃离普帝国的金晶小姐的！知道你要和她走一样的路，我真是吃惊。” “我从未，未来也绝不可能和那女人走同一条道路。——我的祖国，永远就只有普帝国。” 洛玖曦严正的说道。 “我明白……可是，你知道吗？在普帝国人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离经叛道。” 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火，洛玖曦的美目中燃起了不快的焰火，紧咬银牙。 半响，她才狠狠的说道：“呵！我还以为，你其实原本不讨厌这样的女人呢。——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最近和可儿神侍走得太近了些。光影城不是尽是些和艾玫晓那女人一样的抛头露面者么。” “她啊……”温云岚轻轻道，“她和你不一样的。” “哦？洗耳恭听。” “她从来没有用自己是女性的事情限制自己，而是作为一个人自由的活着，而你恰恰相反。就是这样。”云岚喝了口茶，“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只是觉得，你活得太累了，所以才想提醒你下。我从没觉得，祖宗教训的所谓男尊女卑是绝对正确的，实际上，在第二次魔法革命后，平民中已经完全没有这种倾向了。可是我们活在一个建立在这个规则上的上层社会里……若你不接受这条原则，又想要得到普帝国人的认同——不是自己就陷入了矛盾吗。如果你能笃定的说，错的就是普帝国的思想——如果你像可儿君或者金晶小姐一样，不在乎普帝国人的看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我一点都不反对，真的。以你的身份来说，说不定反而真的有这样任性的权利。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还是说，你想转变所有普帝国人的想法吗？” 只剩下，温云岚轻轻用茶碗的盖子敲着茶盅的声音。 两人本就是表亲，是从小就熟识的，而温云岚的本家温家实际上早就和洛玖曦的父亲有心照不宣的婚约——虽然，对象大约并不是温云岚，而更可能是温云岚的长兄，继承温家的嫡长子。只要等待洛玖曦年岁合宜，双方就要结两姓之好。 所以这话，是温云岚少许逾越了。 或许是因为在光影城的缘故吧……心灵都随着其中自由的空气而放开了。若是在普帝国，温云岚是决计不敢这样邀请着洛玖曦晚上一起喝茶的。 月明星稀，枝头传来乌鸦呱呱的叫声，刚刚吐出春天新芽的老树的暗影投射在洛玖曦白皙的面庞上。 她的发丝掉落身侧。 “……她真的有这么好吗。” “什么？” 话题转换的太快，温云岚莫名其妙的看着洛玖曦。 “我是说，可儿君，就这样的讨你喜欢？……你觉得，你们之间有可能吗。” 这话说得平稳，如月光般静谧。 “嗯、为什么没有呢。”温云岚的笑容仿佛是出海的水手不惧风雨的开朗，“我又不是长子，我又不是想要和暗族结合。而且又不是没有理由。” “呵。我倒是很想听听，传统的温氏家族究竟凭什么会同意。” 第152章 瑞德公主 “若是，第五殿在多年后还能这么存在的话：我且问你，在黄蓝娴前辈去世的今天，金晶小姐、丁冬小姐、星彩君和可儿君——普帝国是不是要选择一个，扶持她来当光族的代言人？而能够在名分上和如今正如日中天的特例神侍芙依琳抗衡的，不就也只有一个么。可儿神侍未来能不能成为殿主，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她没有犯下大错，恐怕一个光族的副殿主还是有的……这算不算是理由？——而且，我从没有说过，我要经过家族的同意哦。毕竟有其他人更能决定这件事情。” “你、……你居然想要为她求到帝皇面前吗……” 洛玖曦稍显不可置信的问道，她轻轻握紧了自己的手帕。 但她不能否认，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若是帝皇听到，或许真的会准许。 “但若是……第五殿……很不幸的、在我认为也是在很小几率的可能性中，消失了的话……”温云岚的后半句话，却隐藏在了暗夜的深沉中，只是许久，他才说，“曦儿表妹，其实，我明明已经在赛德副殿主遇难那件事之后回到了普帝国。现在，普帝国却又暗暗支持我再回来——或许，无论希望或者不希望，我都得为普帝国的规划在光影城了也不一定。就如姜礼神官。” 洛玖曦心中一惊。 “你是说……” “哎。没错。普帝国要在第五殿或者其他什么机构中找的代言人做光族的副殿主，未必是现在‘有可能的光族’，或许就是我也说不定？至少，他们对我回第五殿是乐见其成的。” “等等……你的家族，原本是要让你冒这个险而来的……”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温云岚淡淡道，“所谓清贵，其实是先有了贵才有清，温氏虽然看似花团锦簇，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真正的好处。” 手紧紧握着杯子的把手，洛玖曦凝视着平静的茶面。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半响，她才轻轻的道。 “嗯。所以我并没有吧？” “什么？” “……因为曦儿你是女孩子所以什么都没说呀？其实，我可是全部都告诉你了。” 洛玖曦的笑容如初开的白玉兰般清秀而苍白。 “……的确……谢谢。” “不过，我也能够理解啦。将传统当做生命般珍视的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说的普帝国人，对吧。” 月亮稍稍移动身形。 仿佛是春末最后的寒冷，簌簌之声随着夜风传来。 远处好似能听见谁在练习钢琴的声音。 “的确。” 洛玖曦淡淡的道。黑色的眼眸中有着略带悲伤的傲然。 “不过，我虽然不喜欢，却挺羡慕你。你能这样追求自己的未来，光辉的、带着冲动的、又温柔的。”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口气。 温云岚摆了摆手：“别这么说！而且，你的父亲那么宠爱你、在婚事上也不会逼你的。我是说，要是你不喜欢我的大哥，也没有人会强迫你嫁给谁啊？” 洛玖曦听着，脸色又是一白。犹豫片刻后，她才轻声说着。 “虽说如此，但我会选择的，依然是父亲认为对普帝国最有利的道路。被利用，是我自己愿意的。” 时钟的针动之音，隐逸在谈话的冰冷里。 微光照在玖曦白色的衣装上，并不是悲悯，亦不是愤怒。 “所以，就如我开始所说的，结果到头来，逼迫你自己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洛玖曦骄傲的一笑。 “你说得对！但我并不后悔。就算偶尔感觉到力不从心，我也愿意走下去。” 为这份无法动摇的、自己绝对触碰不到的高洁意志，温云岚只有用无奈的笑容献上最真诚的敬意。 然后、…… 纯诗之厅的门轻轻的打开。 看到来客，洛玖曦并站了起来。 “晚上好。”来人探出头来，在大厅中找到了光线的来源，“洛神侍，殿主找你有些事情。” 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出是芙依琳祭司，身后还带着不少的侍从。 “居然是特例神侍亲自来找我。我倒是也有点荣幸……”洛玖曦方才的软弱和笑容全然被肃然和端贵所替代，她点了点头，起身微微鞠躬。 “当时恰好正要去办公室，干脆帮殿主跑一趟。”芙依琳也礼貌的笑笑，然后走了过来，“那么，请你随我去一趟办公室。” 温云岚也站了起来，他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请问是什么事情？” 洛玖曦却用手制止了他，她转过身来，眯着眼睛、露出了有点苦涩的笑容：“不用问。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普帝国究竟做了什么，何况祭司小姐？……那么……再见。” 她说着，步伐安稳的向着门口走去。 ***** 洛玖曦是头一次和这位暗族的特例神侍同路。 对方走在前方，悠然的步伐仿佛是童年歌谣中的女童，向着神秘的、美丽的、轻松的森林中走去般。那种优哉游哉的态度，经久不变，却随着周身隐约的强大魔力的泄露而让人畏惧。 洛玖曦尽管作为一名同样学习魔法的人而有些不甘，但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爽快的承认了彼此的差距。 不，比起“差距”，更是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还是第一次和祭司同路呢。” “是啊。毕竟，我们的确不是一路人？镜月和普帝国，不安宁也不是一两日呢。” 这句笑言，竟是没有半分的不善，充满了愉悦和宁和。 然后，就只余步音，和轻轻的歌声。 能看到殿主办公室冰冷的白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芙依琳友好的笑着，眼神中却不含一丝笑意。 “谢谢。” “等等。” 迈开步伐之前，芙依琳叫住了洛玖曦。 “你果然是罗永槐公主的孩子……你很有乃母之风。” 这段没头没尾的话让洛玖曦驻足而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头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对望着。 芙依琳轻轻吸了口气：“去吧。洛神侍。相信自己的命运，明天会自己到来，你的命运‘绝对’会实现。作为第四殿侍奉物质女神的神侍，我可以这样断言。” “作为芙蕾女神的赐福……？” 芙依琳转过身去。 洛玖曦不知道自己的一切——身份、愿景，究竟被这位特例神侍看透了几分。 “谢谢。”她再次说出了感谢，“但是，比起确定的命运，我更是追逐光明之神给的正义和荣耀光辉而活。我们并不同。” 洛玖曦微微向着祭司行了一礼。 芙依琳淡淡的笑了笑。 洛玖曦推开了殿主办公室的大门，身影被光辉所吞噬。只余芙依琳在无尽的月光和影中，窗帘的花饰将月光散为波光粼粼，摇曳摆动。 走廊尽头微微敞开的窗户发出了轻响。清爽的、悠远的风抚上面孔。 “……的确，那是个、不同的梦。我的梦，的确和你的不同。” 芙依琳柔和的看着洛玖曦的背影，那白色的绘墨竹的丝裙在黑暗包围的走廊里更显得清雅。 突然的，同为特例神侍的可儿的面孔，映入芙依琳的脑海。 想象着她或许已经面临了、……但更可能是将要面临的光怪陆离的命运，为奇迹所捉弄的、……知晓真正的“奇迹”的未来……芙依琳的心中稍稍感慨。 ——无论怎样祈求，都无法得到纯粹的希望和幸福，正义和光明；却也从未有绝对的暗夜和罪孽。 正因为，自己知道物质女神芙蕾的绝对和命运，并不是人们轻松愉快的想象和不断祈求的绝对幸福……所以自己才是真正的特例神侍。 ……什么时候，你也能醒过来呢。 芙依琳抿了抿唇，仿佛在纪念着更加久远、……更加神圣的什么一般，她双手握住胸前的坠饰。向着天空祈祷。 ****** 稍稍整理了头上的玉簪，洛玖曦敲了敲门。 她一直觉得这样暗族式的花纹木门有些怪异，浑厚的色泽没有了精致巧妙，给人阴暗的心情。但她还是保持着得体而优雅的微笑打开了门，向着殿主座位的方向微微一鞠躬。 “把门关上吧。”殿主站在窗户前，没有面对玖曦，但语气和平时一样和蔼。 “是。”洛玖曦将门关上后，再次屈膝行礼，“神侍洛玖曦拜见殿主。” “……” 冰冷的空气环绕在玖曦身边。 “跪下。” “……您说什么？”洛玖曦惊讶的抬起头，在不可置信的讶异中，也还夹杂一丝恭敬。 傅繁英转过身子，淡漠的盯着洛玖曦纤细的身子：“跪下。” “殿主？”洛玖曦并没有照做，而是目光诧异的望着傅繁英，口开了开，又没有说话。她似乎想从殿主的目光中寻找些信息，但是她一时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原来，这就是普帝国贵胄的礼仪？”傅繁英语气不善，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比平时要更有威压，“论长幼有序，我算是你半个师长，你就是这样尊重的？论尊尊，按照普帝国的序位，殿主乃第一品珑礼，你即使再高贵——也不过是第二品的瓒义！” 洛玖曦眼睛微张，唇轻轻动了动。 然后，缓缓的跪下了。 第153章 瑞德公主2 但是，她的眼神，却从居人下的神侍的谦恭，变成了平静、坚毅。某种宁静的贵气从她纤弱身躯里散发出来。 洛玖曦行了普帝国初次拜见长辈的大礼，头轻轻的、缓缓的叩了一下地。 “拜见、殿主。” “起身吧。”殿主略带疲惫的摆了下手。 “谢殿主。”洛玖曦平静的说道，清澈的声音不含一丝波动。起身后，立到一旁，沉默的低下头站立着听训。 在刚刚换上的玉兰花图样前，亭亭玉立的玖曦仿佛是画中的水墨人物一般。白色的领约垂下，上面精细的绣着淡绿色和淡黄色的花卉。 “第五殿，”殿主没有看玖曦，只是稍稍仰头望着天花板的灯饰，“身在光暗之间，所以平衡了两族的礼仪。可是，你别忘了。我也是普帝国人哟，洛玖曦。” “是。小辈失礼了，请您责罚。”玖曦静听教诲。 “呼，看来你还算有两分自知。我也说了，我也是普帝国人……不希望普帝国在暗族面前丢掉脸面。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洛玖曦？”傅繁英讽刺一笑，“或者应当称您为普帝国现在唯一的公主，瑞德公主呢。” 玖曦笑意稍盈，微微欠身回应。但很快就恢复了清冷的面色。 瑞德是当今普帝国帝皇唯一的女儿的封号。 虽然是帝皇的女儿，但是女性在普帝国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不准称皇女，只能次一等叫做公主。等级也比皇子的一等要弱，只有二级瓒义罢了。 傅繁英的面色却丝毫没有回暖，严厉的眼光扫向玖曦：“普帝国的公主向来都深藏闺阁，是我遗漏了。但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何普帝国要派你来？” 洛玖曦再次欠身，以学生对师长的礼仪回答道：“回殿主的话，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迪斯事件之后，普帝国迅捷的反应，真让我自叹不如；吴蛟副殿主调查影灯居然会被普帝国发现，还是赶在影灯毁了雾雪国的时候，真是巧合相连。对吗？” “您若认为是，……就是如此了。” 殿主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敲着窗台。 洛玖曦良久，才又回应道：“殿主，我所说的的确是实话。虽然我确实也曾经自行争取过能够稍微独立的生活，但给我在贵族洛家安排假身份，在冰黎学院的‘毕业’，选送入第五殿的原因，我都不真正清楚。我只是以自己的自由为奖赏，……听从父皇等人给我的指示罢了。至于为何，我没有问，他们也不会愿意告诉一个女人。” 她说完，轻轻吸了口气，低下头去。黑色的发丝有几根落在眼前。 “你真的不知道？”傅繁英再次问。 “是。”洛玖曦抬起头来，目光清明，直视着傅繁英。 “呼、好吧。”殿主挑了挑眉，“那也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艾玫晓。” 洛玖曦的目光这次是真正有了动摇。黑色的瞳孔从惊异马上变为警觉。 侧室的门动了动，然后吱呀一声被打开。 洛玖曦的目光与一个清冷的眼神相对——立在门扉边上的副殿主，她穿着一身紧身的棉白衣，显得清瘦些许，一双杏目含着压抑的愤怒，盯着洛玖曦，双眉微蹙。两人互相面视几许，艾玫晓才缓缓的行到殿主身前，屈膝道：“拜见殿主。”声音淡漠，余光还在看着玖曦。 “怎么，见到副殿主不行礼吗。”傅繁英淡笑道。 说时，艾玫晓已经向着玖曦缓缓屈膝：“初次见面，瑞德公主。”然后伸出双手来，是平礼。 洛玖曦犹豫了半响，还是和同为在普帝国的体系中被定为第二阶的副殿主，互相拍了下手。眼神动摇流转，最终看向了傅繁英的位置。 “第五殿居然会让这样和暗族通奸的女性继续担当第五殿的副殿主。” 普帝国已经知道艾望晴是混血儿的事情。 虽然进一步说，帝皇和皇太子都知道了他是镜月族皇的弟弟这件事，但洛玖曦本人，还仅限于察觉出了艾望晴本人很可能是混血儿的程度。 第五殿后来让艾望晴担了许多不相干的罪名，给了普帝国一个交代，可却让他因为这些罪名而成为了光族人。所以洛玖曦心中更如明镜，恐怕他真的是混血儿，才会出此策略……最终还被影灯救去，恐怕一切都是一场戏罢了。 其实，洛玖曦自己也不知道，普帝国调查出艾望晴的身份，威胁第五殿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她自己的推波助澜在内。 毕竟，她曾经对积极帮助混血儿的艾望晴颇是怀疑，还配合普帝国的要求，几次和普帝国汇报了艾望晴的行踪。 所以，虽无直接的证据，洛玖曦还是从心底蔑视这位不知和那位暗族人相好、自己抛弃了作为光族人的荣耀的女性艾玫晓。 “公主这话错了。在光影城，这不是通奸的罪行。”艾玫晓淡淡的说道，平日里如母亲一般温和的面具已经全数失去，露出了原本的她的冰冷和慧然，那种清淡的神色与雨如出一辙，“倒是，普帝国居然会有如此跳脱不守祖训的公主呢。” “在光影城，也就无所谓了呢。入乡随俗也是古有明训的。”洛玖曦很快笑道。 她心中已经意识到，这样被摊牌，恐怕第五殿已经不打算留她了。所以稍显不恭的回击。 “的确。在公主看来，我们都是一群无礼之徒？”艾玫晓如同回应玖曦的话一般，微微的笑，然后看了一眼傅繁英。三人都是女性，艾玫晓和傅繁英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是要参与许多普帝国传统意义上和女性无缘的事物。 气氛如冰。 “好了，副殿主。”殿主拍了拍艾玫晓纤瘦的手臂，既有安抚也有制止的意涵，“把普帝国、要做的事，说给神侍听听吧？” “明白。”艾玫晓看着玖曦。 洛玖曦则是露出了悠然的笑意，低着头听。 艾玫晓副殿主平静的而淡然的说道： “——普帝国在这次的寿宴中，会邀请影灯的人来。” 洛玖曦愣了片刻后，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面色变换，直到不可置信的白皙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 她无法掩饰出故作平和的语气下的颤抖。 傅繁英目露讽刺，开口道：“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普帝国，要将影灯迎为座上宾。一如第五殿。” 声音沉稳如山。 洛玖曦只觉得艾玫晓高挑的身姿，竟是显得愈发高瘦。在阴影中未被照到的面孔，仿佛有些让人犯晕的迷蒙。她的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目光也从惊异变为沉思，然后稍显烦闷的摇了摇头。 “副殿主……如何探知。”半响，她才轻声问道。 “与其说是探知，”艾玫晓的语气依旧平淡，“不如说是帝皇直接告诉第五殿的。” “是……父皇……？” 洛玖曦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已经没有了骄傲，如水的黑眸中充盈了少许哀叹。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却没有逼迫之意，而只是让人怜惜的虚弱之光。 她所一刻不曾抛弃的，身为光族人的骄傲，对暗族的鄙夷，对混血儿之不纯的厌恶，此刻却显得颇为可笑讽刺。 但正因为没有任何人嘲讽她，正因为……殿主、副殿主都只用淡漠的表情凝视着她。 ——洛玖曦才无法维持住平日的傲骨。 “……这样呢。呵、所以，这就是原因……”洛玖曦如自言自语般说出这一句，然后对着殿主说道，“看来，殿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您在此时揭穿，只是忍无可忍我这个普帝国的奸细继续帮着影灯来折腾第五殿吧。不让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来，已经是在暗族面前给普帝国留了一分颜面……可惜，可惜，我自己还浑然不知。”语到最后已是自嘲。 傅繁英也稍稍黯然。 她并未将忆雨族皇点醒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可惜，可惜呢。您想要从我口中问出的东西、我是一概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什么呢？你是为什么来第五殿呢。”艾玫晓用左手轻抚着光滑的桌面。 洛玖曦笑了笑，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傲然和清丽：“只是说，普帝国需要人在第五殿探些情报。我也不过，是想哪怕一时也好！走出金镶的华丽笼子，真正的为普帝国的人民做些什么。” “这是很好的志向。……但是，普帝国人民的幸福，是要建立在你的同伴的牺牲上吗。” “哎，虽然我并不想，但是，我从没觉得暗族真的能和普帝国共存过。既然总有一天要兵刃相见，今天伤害也并不是不正义的。况且，”洛玖曦的话掷地有声，含了坚毅和勇气，“……若，普帝国真的要支持影灯，这也就是我的立场。” 那句话，并无一丝背叛自己长久信仰的犹豫。 在月光映照下，月白色的裙子泛起圣洁的光辉。 玖曦黑色的眸子已经不再有动摇和软弱，带着毅然看着殿主。 她坚定的迈出了步伐、……跪在殿主面前。 “傅繁英殿主。” 她抬起头。 “第五殿神侍，洛玖曦……请求退出第五殿。” 第154章 瑞德公主3 当第二日艾玫晓副殿主代替傅繁英出席晨会的时候，所有人的吃了一惊。 傅繁英殿主因头痛需要稍事休息，原本犯事而禁足的光族副殿主艾玫晓则因为“反省已足”被放出，再加上—— “洛玖曦神侍昨日突染恶疾，因为家中忧虑，已经转回普帝国进行治疗。 昨日还依旧端着傲然神色的少女，仿佛是代替了艾玫晓一般，失去了踪影。 挡不住诸人的议论。 “怎么会这样？！昨日见她还是好好的！”丁冬愕然的说，一日睡醒，洛玖曦房间的东西已经收拾整齐，人也不见，她还正在奇怪，可打去传讯，也是无人接听。 “不是说生病了？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希丝在一旁，有些担忧的道。 可儿却看向了姜礼神官的方向。 “……”这位中年人闭着眼睛，仿佛是沉思，却不见太多焦灼。 半响，他走到诸人身前，向着艾玫晓副殿主深深一福。 “既然副殿主已经身体大好，之前我代理的工作，还请副殿主接手管理。” 艾玫晓点点头，却并未多言。 可儿第一次看到原本总是如春风般和煦的艾玫晓，露出这样威严而不苟言笑的面容。 这么一看，她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是很像她自己的女儿、镜月的族皇忆雨。也不知，原本副殿主的和蔼，是她的面具，还是本性了。 感到了视线。 抬起头来，可儿和艾玫晓的视线相对。二人并未说话，但可儿看到了、眼眸深处，这位母亲的温柔和亲切还存留。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在那之前，可儿神侍，”艾玫晓突然说道，“散会后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哎……是！” 在狐疑中众人慢慢散去，可儿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等着与姜礼神官商量具体交接事宜的艾玫晓副殿主空闲下来。 视线内，出现了淡绿色的中继器。 拿着中继器的手，轻轻叩了一下中继器的中央。 只是一瞬，如风般，两人错身而过。 “……温云岚？“ 可儿匆忙转过身的看向对方的时候，温云岚已经走到了门的边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悠然。 （中继器……？） 她检查自己中继器，却发现了很多条昨日晚上和今日早上发的传讯。 【可儿，还醒着吗？……刚才，我去殿主办公室寻玖曦，却看到了艾玫晓副殿主从里面出来！她应该还没走，你要不要和她聊聊？】 【奇怪，抱歉，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去洛玖曦的宿舍看看？我联系不上她……】 最后一条，还是刚刚给她发的。 【待会儿来天台下可以吗。我想你会想知道洛玖曦的事情的原委的……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可儿吸了口气。 她回了一句【抱歉昨天一直没有检查传讯。那么，我和副殿主谈完了马上去。】 “在给谁传讯？” 艾玫晓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啊。是昨天晚上没看见的传讯，正好回了。” “是吗……” 两人就随意的聊着，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副殿主停下了脚步，春日阳光充沛，照耀着她白皙的面容。 “阳光真好。一眨眼，春天就来了，连夏天都快了。”她平静的说道，“我第一次正面和影灯对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阳春。” 听闻影灯二字，可儿心中一跳，转头失声：“副殿主？” “呵。那时我恨极了影灯。仇茵、克丽丝……我们明明都是刚刚加入第五殿，还单纯如白纸的人，邪使雅风却毫不手软。我们的抵抗也不过是徒劳——只有我、克里和芙罗蕊三人幸存。” 她看向可儿。 “知道芙罗蕊神侍？她是现在沄枝皇的妃子，亦光的母亲。” “嗯。我之前听说过。是位很有名的神侍呢。” “……是啊。若是仇茵他们也活下来，如今，也应当是功成名就、儿女绕膝了吧。” 艾玫晓望向庭院里疯长的嫩草，那份绿色，耀眼的泛黄。 “我那时就发誓，要尽我此生之力，为枉死的同伴们报仇。绝对。”她一字一字说道，那其中，含着的悲哀和坚定让人心伤，“……哪怕是，我知道自己也犯了禁忌，怀上了望晴之后。这份心思也绝无动摇。” “我知道。所以这次……殿主和其他人也从未怀疑过副殿主您和影灯有所关联的……” 可儿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半响才打破沉默。 “呵、若我也是影灯的人，第五殿早就不会这么平静了……”听到可儿的劝解，艾玫晓冷冷自嘲的笑了下。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可儿，我并非不同情混血儿，我也不是觉得第五殿三十多年前的屠杀行为是正确的。你也一样吧。” “这个……” “我看过你的申请书呢。当时，不就是望晴帮你绕过学院直接拿到第五殿的吗？是我帮你交过去的。”艾玫晓看她犹豫吃惊的样子，用温热的手抚上可儿的肩膀。 可儿片刻后，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加温和的说法：“我的确对混血儿很是同情。” “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是光影城的人，我们本就是混血儿允许存在的、唯一的城市的居民。你知道望晴那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可儿抬起头。 艾玫晓慈爱的看着可儿：“他说，虽然风雅学院的申请者众多，可是他只从这张申请书上看到了真正的光影城的人。所以就因如此，也该考虑下通过你的申请。” “望晴君……”可儿目光动摇，“……没有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吗。我、我并不是混血儿，却大言不惭的这么说。难道没有觉得，廉价的同情是很让人难堪的吗。” “没有呢。” 艾玫晓引可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所以，可儿，你懂吗——为混血儿争取利益，并不一定要和影灯扯上关系。” 可儿微微颤动：“副殿主，我从没有……” “我知道。”艾玫晓按住可儿，温柔道，“我知道你最近做的那些。我更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我也知道，你会因此而很痛苦……第五殿对混血儿这几十年都是不闻不问的政策，而影灯则是直接的争取他们的利益；我不能否认，影灯的存在让第五殿对混血儿很是忌惮，或许这是他们这二十多年在光影城还能继续生存的基石。甚至，我无法否认的是，正因为存在影灯，第五殿才会允许你这么打破常规。” 走廊的空气甚是清新，能闻到少许泥土的气味。 窗外鸟鸣阵阵，麻雀聚集在树荫下的草丛间，跳动着觅食。 “可是，当我生下作为混血儿的望晴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要让影灯帮他。尽管作为一个母亲，我真的非常希望能让他抬起头来，能够有一个对混血儿更友善的制度……腥风血雨的影灯也许真的能让光影城变成一个适应混血儿生存的乐园吧；但若能不付出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我们也能做到的话，为何不选择这条路呢。——况且，于我个人，和影灯的血仇永远不可能消弭。当然，于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多理由。” 走廊旁的镜子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光影散乱。 可儿不由得辩白，她并没有因为艾望晴叛逃到影灯去，就对这个组织生出什么额外的同情心来——尽管这样想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无力。 “不是的！我也是，第五殿抚养大的孩子……” “是的。我明白。并且，你也是光族的特例神侍。孩子，你比我更有机会。” 可儿看着艾玫晓的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自己这个受人瞩目的特例神侍有了支持混血儿的心思，或许多年后，自己比处处受到牵制的艾玫晓更有行动的能力。 “第五殿的确做了许多事情，我也从不能说对它全心信任。可是我爱它。我也爱这个城市。希望你不要忘记，虽然你孤儿院的同伴的确境遇并不是令人满意，却也从来都是平静和美——若是第五殿有了差池，第一个遭殃的不是别人，正是光影城之外连安家都不可能的混血儿们！赐予他们这样生活的不是影灯，影灯只给了光影城恐惧和血腥。” 这份深深的恨意，透过语言，似乎仍不能传达。 可儿抿着嘴，半响，才鼓起勇气问道。 “那副殿主……怎么看待望晴逃到影灯去的？” “呵！生他的骨肉，却不是他的心。我也是亏欠了他，给了他这样的不堪的出身。所以，我尊重他的选择。他选择来第五殿也是，选择当影灯的人也一样，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荆棘之路……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这样而已。我比他还更早一点的清楚了这样的命运。”艾玫晓毫无犹豫，“若他躲在影灯的根据地，我自然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可若是他非要以影灯的身份出现在我身前，我也不会放过他，如此而已。” “……是吗……” 可儿闭上眼，自语道。 “好了，听我一席话，你也累了。可儿，我谢谢你之前为望晴辩护，他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不过正因如此，我希望你不要被这份情谊迷惑了双眼。”艾玫晓将可儿半揽到怀里，“好孩子，你吃苦了，你已经尽了自己的心……之后就放开吧。第五殿不会再在意之前你的事情了，并且你尽可以无顾忌的为混血儿继续争取利益……就像是你现在做的一样。” “……嗯………嗯……！” 艾玫晓微微一笑，将可儿的头埋入自己的胸口。 “真是好孩子，都过去了……对你来说，对我来说，我希望都能在这件事的基础上，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虽然已经不是年幼时，以为只要躲在大人的怀里就一切都能过去，但这份如母爱般的温柔，让最希望拥有家之情谊的可儿鼻头微微发酸。 罚跪时的冰冷、重病时的痛苦、知晓真相之后的不安、得知逃走之后的忧虑、再次骨折之后的灰心、立功之后的谨小慎微—— 涌上心头。 还有那，微微的酸涩的恋慕的消融；还有那，看到眼前女性的决然和忠贞的仰望。 涌入眼眶。 艾玫晓轻轻抚摸她的头。 碧天无云，阳光照耀着少女流淌的泪珠。 这位副殿主的目光，在慈爱之中，也有着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悲伤，但只是转瞬就被剧烈的阳光所融化—— 第155章 瑞德公主4 冰冷的水泼上面容，酸涩红肿的眼睛比平时要涨大些许。 用毛巾反复擦拭着面孔，可儿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勉强一笑。 从下巴滴落的水滴，在大理石面板上形成了圆润的水渍。 【给温云岚 我马上去天台。】 大概是刚刚用水冲过眼睛的缘故，她觉得世界清明起来，窗外的阳光也更加的透明，从窗台吹来的微风，比昨日更加清爽。 拿起了挂着星彩送的坠饰的小包，快步的向宿舍楼楼梯走去。 有天台并且对一般的神侍们也开放的，就只有纯书之殿的顶层了。可儿从书架满布的三层，踏上了铁质的旋转楼梯。 阶梯旋转。 阶梯旋转…… 天台的大门近在眼前。 门缝中透出令人眼睛微眯的强光，打开冰冷的铁门，绿色的海洋映入眼帘。 天台上是茂盛的种植园，架起的支架上爬满了藤蔓，两面的迎春花向下伸展着成百上千的枝杈，黄和绿的海洋，顺着天台上更加清凉的风摇曳。 在其中，光影散漫，倾洒在温云岚的身上。 他坐在迎风的长椅上，黑色的短发随着风轻轻摇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什么。”温云岚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坐吧？” “抱歉，我和副殿主谈了会儿话，时间有些长。” 可儿坐在了长椅的另一边，微风扑面，两三只蝴蝶在花丛里进进出出。 温云岚轻轻一笑，折下了桃花的一根枝杈，上面还有没开全的粉红花瓣，递给了可儿。 可儿没有接，目露疑惑的看着温云岚。 没有等可儿回答，他就把那根光秃的树枝扔在地上。起身踱步于庭院里，随口开始说起了仿佛并不相关的故事：“三十八年前，普帝国的上一任帝皇罗齐雷去世，他只留下了一位九岁的女儿罗永槐公主。如你所知，在普帝国的贵族阶层，女性通常没有继承权，于是，上任帝皇也就是相当于无嗣而终。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可儿摇了摇头，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温云岚会说这种事，但还是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我并不是很清楚这段往事，不过，如今的帝皇是罗永松陛下，这样的话，应该是从四等亲的皇族中选了一位继承宝具，成为帝皇吧。” “对也不对。罗永松陛下确实是广义上的皇族，不过其实他已经和当时的宝具继承人——当时自动继承程序选择的是罗永槐公主作为继承人——已经出了四等亲的范畴。实际上，上任帝皇并没有成年的兄弟，虽然有好几个姐妹，不过她们的儿子继承也是不合法度的，而其他的叔叔伯伯，不是已经去世，就是被卷入了阴谋而监/禁，还有一两个活着的，却是荒淫无度，实在不能当上族皇的。”温云岚停顿了片刻，说道，“其实，光族比较重视子嗣传承，虽然平时看起来‘尊重传统’，可为了传承，有时也是最不尊重传统的……不论如何，当时的人们在罗永槐公主的带领下，祈求了神的旨意。” “之后？” “彼时精神女神和黑暗之神降临，给予普帝国的方案是，让这位遗孤公主出继给其他的家族，然后，从当时的远亲的皇族成员中，挑选出一位有才能的人，作为帝皇，和这位公主结合。所以，这位罗永槐公主被出继到她的母妃的家族——太妃温氏的家族里，成为了温槐，成为了我名义上的姑姑。然后，又成为了普帝国预定的皇后。”温云岚停顿了片刻，“而现在的罗永松帝皇，则是当时一位郡王的世子，据说，也是经历了相当一番动荡，通过激烈残酷……可以说得上血腥的争斗才被推选出来的。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帝王。”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尽管普帝国对外严格保密，不过其实两个宝具都在那位罗永槐公主的身上，而那位公主，在成年后很快和帝皇完婚，之后十年里，生下了现在普帝国的太子罗麟至，和普帝国的瑞德公主。” 可儿静静聆听这段突如其来的解说。 日光带来了清脆的鸟鸣。 “不过，她在生育瑞德公主的时候，难产而亡——对外如此说，可是似乎是在生育公主之后不久就失踪了，天知道她是不是卷入了某种阴谋。”温云岚闭上了雅静，“之后，当今的圣上就大权独揽，并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两个宝具又拿到了自己的身上——或许是强迫当时作为宝具继承人的自己孩子把宝具转让给自己吧，虽然继承规则应该是不允许将宝具转让给有血缘关系但不是皇族的人的，但毕竟罗永松陛下总归还是皇族远亲，恐怕是钻了规则的空子，神并没有反对。……至于，究竟这位英武无双的帝皇还有什么谋略，恐怕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现在，恐怕连自己的女儿都在利用的范围里。” 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可儿有些明白。 可儿嘴唇微动，清脆但轻轻的问道：“洛玖曦，是不是……就是瑞德公主？” “她叫罗麟西，封号瑞德，因为帝皇只有两位儿女，所以破例按照皇子的份额封了食邑。我小的时候进宫就认识她……毕竟，她的母亲是我名义上的姑姑，而她的外祖母，则是我真正的姑祖母，不论如何，我都算是她的表哥。”温云岚没有正面肯定，却缓缓说起了瑞德公主的轶事，“我在冰黎学院读书时，就很少有贵族的女性同学，说句实话，在普帝国除非是想要将女儿送入结界处理机构，否则贵族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如此抛头露面的。毕业的时候，原本我并不想参选第五殿神侍。可和我相识的罗麟至皇太子却找上我，说要我和一个人搭档去参选。” 清晨的一轮朝阳，在淡淡碧色中如此清澈，温暖的冰冷爱抚在新草上。 云彩悠然的飘动，染上了一抹淡黄。 温云岚沉默了几许，才继续道：“其实我原本没有想到会是她。我本以为只会深宫中养鸟逗鱼的她、会有如此的抱负。既佩服又不安。但她比我要坚强，也更对普帝国忠诚。……我都有些自叹不如了。” “抱负？” “她本人和我说的是，想要游历一番，考察暗族的风俗，最终为普帝国有所贡献。可是又不好抛头露面，只能隐姓埋名。”温云岚转过身来，神色清朗，“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咯。不过，现在看来，大约有很多深意吧。”他微微一笑。 春风飘摇。 可儿的喘息稍显急促，深深吸了口气，才神色动摇的道：“居然会是这样。” “就是如此……之前对你一直隐瞒着，也是没有办法，请你不要介意。” “不，”可儿摇摇头，“说句实话，你会对我说这些，才叫让意外——对我而言，若不是你，现在也在鼓里。”她顿了顿，语气带了一丝试探，“那么，所谓的急病？并不是真的？” “不是。要感谢殿主最后还是给普帝国一个脸面了。”温云岚转过身来。 “什么意思……”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次普帝国帝皇的寿宴上，”温云岚犹豫着，缓缓开口，“影灯被邀请了。” 只余风声萧索于花木间，远处柳枝还刚吐新芽，纤瘦的枝条随风舞动；杨树的花絮如毛毛虫般，在风中笨拙的掉落。 “影灯——” 可儿只觉得身下的长椅散发寒气。 忽而明白了艾玫晓的一番话究竟意指何处，为何她突然来告诫自己不要和影灯牵连，又为何明明犯了错的她突然被放出来，取代了来自普帝国的姜礼神官。 “普帝国和影灯？！”可儿震惊的道，“等等，这么说，洛神侍是普帝国的公主的话，她岂不是和影灯也有联系吗？” 难道、其实真正的间谍是……洛玖曦吗？ 赛的副殿主等人遇害的事情自然可以是她传递的消息，而且，当时她也属于和望晴一样几乎没有受伤的人中的一员。迪斯的事……似乎对应不上，她那时回到了普帝国。而雾雪的事，也完全可能是洛玖曦做的，毕竟，那天雾雪国的明姿王子来找副殿主时，正正是她和自己在一旁听着！ “难道雾雪的事是洛玖曦和影灯联络的？” “什么？那不是艾望晴联络的？”温云岚稍显惊讶的反问道，片刻后，有些苦笑道，“说句实话，洛玖曦最讨厌暗族和混血儿了，毕竟她觉得那是丢掉了光族的体面。当然，你要说是不是她也向普帝国那边说了雾雪国的事情，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想来，影灯的消息来源也未必只有一个，艾望晴传递了消息，确实不等于她没有传递。……我猜，她顶多了收集了些对暗族不利的消息，她未必知道真正的目的。就如我，也对普帝国这个举动十分不解和惊讶。普帝国，只是没理由不利用在第五殿的她罢了；而她却还怀着自己的梦，她恐怕是被利用了。” 温云岚停了一瞬，却稍显自嘲的看向天空，目光有着说不清的哀伤：“不过呢，若是她的话，只要普帝国选择了影灯，也能马上抛弃个人的成见和喜恶吧。” 可儿抿了抿唇，再次深深呼吸。 感到手脚有些冰冷。 “……这…………为什么？” 普帝国明明，正如温云岚所言，是最传统不过的国家。 突然转而支持影灯，甚至不顾殿主傅繁英的面子，……甚至都找不出任何理由来。 “唉？” 突然地、手被人握住。 “抱歉，是不是说的太可怕了？……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让洛玖曦回去，或许是第五殿的一种反击。而从这里我倒是看出了些许——普帝国和影灯合作未必是抛弃第五殿，不如说也可能是和第五殿谈条件的砝码。” 可儿用坚定的眼神回望过去：“可是……这次宴席上……” “没关系的。不管如何，就算在宴席上出了问题，我也可以带你逃回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配上的笑脸总觉得有些不可靠。 可是，可儿心中还是微微的温暖。 但是，她在心中也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越过了安全的界限。 “温云岚神侍不也是普帝国人吗？带我逃回来什么的，还是有点玩笑了。你总归还是要回去普帝国的，而我……我谢谢你的提醒，我绝对会小心的。” “可是，姜礼神官不也是普帝国人么，他就留在了第五殿。” “……我不明白……” 一时，说不出拒绝好意的话来，云星彩那天的劝解还在耳边，可儿低下头去。 心中烦乱，理不出头绪来。 “我的意思是，若是为了可儿你的话，我也可以留在第五殿的。” 第156章 瑞德公主5 在这句笑言的同时，温云岚加紧了握住可儿手的力度。 如此直接的说法，可儿不知道如何应答的好。 可儿心中矛盾着，却抬起头来。 尽管直视着对方的眼瞳，却不知道回应什么好，只有一只蜜蜂呼啸而去，让可儿惊的一颤。 温云岚有些捂住了嘴，笑着道： “嗯，哎呀，真是一时嘴快。不过既然说了，就直接点好了。” 他的眼瞳闪着愉快的光芒—— “可儿君，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晴日静好，无需盼望，满园绿意，随着遥远的风一同迎来春的温暖。 心灵即孤独又畏惧，方才失去了最后的幻觉，察觉了温暖不可触及的距离，那份泪水还残留于心。 若能忘却——若能再次依赖而感受到温柔。 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不能得到了。 自己应该向前走才对。 自己……不是非常希望有一个家庭的吗？作为孤女，这是最大的愿望，能够重新拥有家人。 “（其实，我有想过的，在喜欢望晴的时候，我在心中也有过这样的幻想……能够像亲人一样，两个人一起留在第五殿的幻想。）” 而，这个愿望，其中的某一部分再也不能实现，另一部分却还可以实现。 “（……不行。）” 可儿低下头去，心中一片澄空，随着当下最真实的想法而开口。 “对不起，我——” “等一下！”温云岚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如果你——如果你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可儿抬起头来。 她咬着嘴唇。 “所以，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在长久、长久的沉默后…… 她轻轻启唇。 ***** 池塘里只有去年荷叶的残骸，残损而漂浮着，随着水波了无生气的移动。 少女身着华丽的服饰，却如池中枯黄的叶片般面容如死亡沉静。 踏着一级一级台阶，迈上朱红的建筑，步伐不乱，端正庄重。 龙涎香的雾霭氤氲于空气里。在琼楼玉宇中，只余夜的冰冷。 洛玖曦、不、罗麟西身着绣金紫红牡丹棉袄，下身露出了霞色的十四皱湘裙，面色肃正，如精巧的人偶般，带着清冷的微笑缓缓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祝父皇身体康健、万寿无疆！”她语气肃然、恭敬、洪亮，但坐在宝座上的人却巍然不动。麟西顿了顿，再次俯首，“儿臣辜负了父皇嘱托，请您降罪！” 半响，传来茶杯和茶盅碰撞的声音，似是帝皇品了品茶水。 远处似乎传来乌鸦凄凉而悠长的鸣叫。 “……起来吧。” “谢父皇！”罗麟西迅速而优雅的站立起来，面上无一丝欢欣，只有坚毅和恭肃。 浑厚的嗓音传来：“在第五殿，你做的已经很好。” “儿臣不敢居功……是父皇和皇兄指导有方。”罗麟西肃然道，“儿臣所知不多。关于影灯诸事，若有违逆父皇筹谋之处，实非本意，还请您谅我无知。” “是吗。”罗永松帝皇看着循规蹈矩、语气铿锵的女儿，不知为何声调带了些许嘲讽，但很快平静如海，“……看来，你已经知道影灯与普帝国之间的事情了。有什么看法？” 罗麟西黑色的双瞳流转，但只一瞬，就面色恭顺道：“儿臣不敢。普帝国的决定，也是儿臣的立场。”稍稍犹豫，她还是低下头道，“只是还望父皇能为儿臣解惑，为何会和影灯合作……” 罗永松用冰冷的眼神凝望着瑞德公主。 “儿臣失言了。”罗麟西瞟见父皇稍显不快的神色。 “说你的看法。”掷地有声，但并不是愠怒，而是稍显不耐中孕育着父亲的威严和温和。 “是。”罗麟西犹豫些许，“儿臣……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影灯在儿臣的心中，一直是一把屠杀我光族民众的复仇之刃，其主张也无太大意义，虽不至于与它一般见识，出兵讨伐，但为了影灯和有神赐宝具的第五殿决裂，儿臣困惑。” “是啊。父皇想你也会困惑不解……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皇兄没有事先告诉你。” 罗麟西低下头：“儿臣明白父皇的考量。” “既然明白，”罗永松眼神微眯，“就跪安吧。到适当的时候，你自然理解。” 罗麟西心中苦涩，但还是顺从的行礼道：“是。……儿臣告退。” 看着罗麟西在厚重棉衣中稍显臃肿的背影逐渐陷入夜色沉沉里，罗永松帝皇目光深邃，口气疲惫：“呵，……看她小心谨慎、惶恐不安的样子。” “皇妹是畏惧父皇的威严呀。”从屏风有缓缓的走出一位龙章凤姿的青年，白色衣衫上团龙图案熠熠生辉，“别说皇妹了，就是没有被从第五殿赶出来的儿臣也心有戚戚然。” “你啊！不过，也是我对她过于疏忽了。她年幼的时候，你父皇忙于平息你母亲失踪后的混乱……。”语气稍显萧索。 “父皇对皇妹已经足够好，且不说别的，哪里有一朝公主这样任性，愿去第五殿，父皇就安排她去，其他的贵族女性在这个时候，谁又能如皇妹行千里路，见识长远呢，都关在家里做针线罢了。”罗麟至坐在了罗永松的下首，在玩笑中更有恭敬，“到第五殿探听消息？恐怕皇妹还要信以为真，实则不过让她去透透气，心情舒展……其实皇妹也十分敬爱父皇，只是您暂时有些话不便和她说罢了。” 罗永松示意侍女上茶水。 “……罢了，她既然回来，你作为皇兄也要多关心才是。”罗永松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过，麟至，你怎么看？” 罗麟至接过侍女盘上的茶壶，给帝皇倒了杯茶，方说：“父皇是说影灯？还是说第五殿？” “……呵，能看出我这样的打算吗。”罗永松很是满意的笑笑。 “皇儿私心猜测，父皇大约是要第五殿认同我们光族接下来和暗族的联姻吧，请来影灯只是作为筹码的威胁，毕竟光暗联姻之事，倒的确像是影灯的主张。若无这份压力，第五殿恐怕就会以神谕来弹压我们……只是第五殿能不能答应，还是两说。”罗麟至将茶壶放回侍女处，示意她退下。 “呵，不怕他们不答应。傅繁英那女人最会审时度势，如今艾玫晓副殿主式微而底气不足。要不就是由我扶持影灯上位，或者选择委曲求全，第五殿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恐怕，”罗麟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道，“即使第五殿不答应，也是您满意的答案。不过是换上影灯罢了，想必暗族也不会有太大异议，虽然腐朽的音梦国难以说服，不过我们还是有信心取得镜月、风露甚至沄枝的支持的……只是若第五殿答应了，影灯是不是由我们……？”他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 罗永松看了一眼儿子，缓缓说道：“不。即使第五殿答应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如夜色深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寒的凌冽。可是不过一瞬，那份冰冷却被淡淡的墨色融化，仿佛是惆怅、仿佛是感叹……沧桑爬上这位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皇的面上。 罗麟至心中泛起一股寒意和敬畏，他抿了抿唇后，还是笑道：“说到此，今天，我收到了风露希御皇子的传讯。” “呵、来了？看来，我们的计划终于连成一个圈了。不过风露好是谨慎，居然是派希御皇子来试探，看来是对我们颇为忌惮啊……”罗永松也不禁自信一笑，“很好！虽然音梦是铁板一块，音梦族皇那老家伙心机深沉，但也是日落西山，他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时间。镜月、沄枝、风露……百年前普帝国的耻辱，总算是有朝一日能洗刷。” “那皇儿就祝父皇马到成功。”罗麟至亦是神采奕奕。 ***** 虽然夜色宁静，可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却如辉光普照。 在自己的卧室中，罗麟西疲倦不堪的倒在金丝软枕上。 “……母后……、……” 在秀丽奢华的房间里，饰着华贵的少女喃喃的，不由自主的嘟囔着。 自己出生之后不久，作为直系皇室的公主、前任族皇的唯一遗孤的母亲就失踪了。对外说的是难产而亡，也是就，因为自己而死的。虽然，罗麟西早已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但这只会让她更难过。 母亲抛弃了仅出生一周不到的自己，去了遥远的某处，是理想乡或者是炼狱，没人清楚。 “母后………母亲……” 在沉香木桌子上，镶金铁线围成了一个镜框，里面有张十分崭新的照片。 是罗麟西吩咐过，每半年要重新印制，以免发黄、变褶皱的。 在那里，站着一位嘴角含笑的女性，放松着靠在团龙丝绸面的靠垫上。虽说不上沉鱼落雁，但周身散发着高贵、柔和的气质。麟西最喜欢母亲留下的这张影像，脱去了严肃华丽的面纱，只是浅浅笑着。 “……我、……、……” 作为公主，只有在皇兄的身后，得到零星的关注。父皇虽然赏赐不断，可作为父亲的那一面，很少被罗麟西看到。不过即便如此，罗麟西也想为父亲、兄长和自己最爱的祖国做些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好似才能让永远也不能再抚摸她的面颊的母亲满意。 作为直系继承人的母后，是普帝国历史上权力最大的皇后。虽然男尊女卑依旧存在，可她是极其深入的参与了政治活动里。甚至，虽然麟西没有想过去争，但若母后还在，甚至普帝国也许会认同女性继承也未必。据说，实际上在母后去世之前，宝具是保管在母后处的，从实际的意义上，母后才是普帝国的“帝皇”。 ……母亲深深爱着普帝国。 自己也一样。 “……我回来了……” 罗麟西没有落泪，她只是因为在尽心尽力后不过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跪安”而感到疲倦，她只是深深的吸着充溢了甜腻香气的空气，她只是……将永远也不会露在他人面前的一点软弱释放在母亲的小灵堂前。 她很快就会深深睡去。 ……然后迎接着阳光醒来，梳妆，按礼服服，向父皇、皇兄和自己祖父辈几位还活着的皇太妃、皇太嫔问安。很快就会成为原来的罗麟西，成为普帝国历史上最聪慧、最立志于走向前台活动的公主，……或许也是未来的护国公主。 她很快……就会沉沉睡去。 袅袅香气包围了将痛苦埋入华贵的少女，一只金钗因为过于沉重而跌落在身旁。 第157章 彼方的天空依旧湛蓝 两周后。 第五殿的春季并不是雨季，下的雨，也是淅淅沥沥的。 窗外细雨拍打着刚刚长出新芽的构树，雨水顺着光华坚韧的树皮向下流淌。 “听说可儿君最近在和人交往？” 希丝抱着绣着莲花图样的光族气息的抱枕，打开一本地理小册子，仿佛是不经意的问。 “……嗯。是啊。” 可儿只是随意的打开中继器，看着过去的传讯。 希丝看着可儿的神色，总觉得她并非十分高兴，但无论如何，她最近都变得温柔许多了，那是种仿佛下雨般的、有些萧索的柔和。 “那，晚安。”可儿站起身来。 “晚安。” 可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宿舍的门关闭了起来。 将中继器关闭，将自己的头埋入了被子里。 听到外面希丝皇女和几位侍女移动的声音，从门缝中，看到外面的灯熄灭了。 黑暗降临，心中微微的悸动却如遥远闪烁的星光、才露出尖尖角的嫩芽般，巧妙而微弱的吸引着可儿的思绪。 两周前，对着温云岚的告白，最终，点头同意的自己。 仿佛是那样的遥远，就如莲夺山高峰的宁和神秘一样，看不透自己的真心。 ——我绝对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这样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告白，仿佛是即将来临的夏日般让人心胸开阔。 陪自己回孤儿院，陪着孩子们玩耍，在前庭栽下据说很好生长的牵牛花，在风大的天台感受光影城的宏伟，在雨夜为自己撑起高高的伞，处理结界的时候心照不宣的彼此笑笑。 正因为他知晓自己的心还并未完全平复，所以才如巨大的向日葵一样，用黄灿灿的、令人开朗的花瓣追随着自己。 可儿拿起来自己的中继器。虽然自己说过不需要，但是丁冬还是把她当时庆祝自己生日的录音转给了自己。 可儿调整着音量，调整着进度条。 “先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我是特定设定好十二点发送的哦？因为迪斯去世的事情，大家最近都好消沉，可儿你尤其是，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看能不能让你走出阴影来？” 她听到了丁冬的声音，她将进度条往后拉了一些。 “你好……是这么用吗？好……你好，可儿，我是艾望晴。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那个，要说梦想的话……其实你也知道，我也不算个特别有那种未来一定要做什么的梦想的人，对我来说，未来能到来的话就是令我感恩的了。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非常希望我的亲人能够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活着，大概是这样吧。” 可儿闭上了眼睛，她侧过身子来。却没有移动双手。 接着，又是一阵杂音后，传来了一位女性的声音。 “你好。我是云星彩。可儿君，十七岁生日快乐！我的梦想……首先，我希望可儿君的梦想能实现呢。第二，唔，我的族人……我是带着他们的支持、与期望来到第五殿的，所以我希望他们给我的期待，不会落空，我的族人们能慢慢兴盛起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啦，我知道这不会是一日之功的。我们一起努力吧！” 可儿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听。 “我是希丝。十七岁生日快乐！我的梦想，可儿君知道的非常清楚？我非常希望能为光族和暗族的和平献上自己的力量。嘿嘿，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都很希望像艾玫晓副殿主那样一直留在光影城做这种事呢。虽然以我的身份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啦。” 可儿闭上了眼睛。 “晚上好，我是雨神侍。生日快乐。我的梦想啊……好像很少会谈及……我不是个特别理想主义的人。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希望我的祖国能够安定，我能够保护自己的祖国，这样吧。” 可儿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只是安静的听着同伴们的声音。 “你好。我是杰拉德·胡珂。呵呵，我的梦想非常简单哦！我希望成为勇敢的神侍，被人们这样称道。诨名就叫做勇敢的胡珂。就是这样！最好能快点升级，要是像芙依琳那样一年内升上祭司的话，岂不是能永远的留在历史的记忆里？哈哈，开玩笑的。” 从中找出某一个人的声音，反复的听着。 “我是洛玖曦。我的梦想……呵，其实我非常希望成为对我的祖国和人民有用的人。那么，生日快乐。” “我是金晶祭司，生日快乐，可儿神侍。我的梦想，……唔，好好活下去就够啦？以我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也只有它是最现实的。” “我是艾伦祭司。祝你生日快乐。梦想啊……我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的前女友们能原谅我的话，我会感激不尽哦？” “生日快乐。我是芙依琳。我的梦想——呵呵，希望我所尊崇的教义最终能够抵达真实，在命运的指引下……” “生日快乐，可儿神侍。我是姜礼神官，……唔……梦想？哈哈，小姑娘还问这个？……希望家□□儿平安，这也算吗？哈哈哈。” “我是洛文神官。生日快乐，可儿神侍。啊，梦想啊……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刻！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啊？” “喂。我是艾玫晓副殿主。祝你十七岁的生日快乐，可儿。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啊？我的梦想？那种东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没有了。……随便说说？唔……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吧。就是这样。” “可儿，生日快乐。我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我的梦想，或许叫做理想更合适吧。我相信它是会实现的：我希望第五殿能够长存，未来在我的手上——以及在你们的手上——走出更好的、新的道路，将如今的弊处得以改变。” “可儿，你好，我是傅繁英。祝你生日快乐。我的梦想啊……这么一把老骨头被问这种事情也是很让人难为情……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亲眼见证影灯的毁灭。” 滋-滋-滋-滋。 长长的杂音后。 “唔，最后，让我来说！可儿，我是丁冬。我的梦想是，在做五年的神侍后，继续能够留在第五殿，然后，也能发挥我的特长，根据神侍的实际情况，改造类似结界脱离球啊一类的创造物，最后凭借这个功绩……呵呵，其实我最想要的是啊，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我的名字哦！” “然后，就是结束了。希望大家都在下一年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哦！我只想要说，可儿君，虽然你现在面临很多的痛苦和困境，但是，我一直都相信着，只要挺过去，未来总会存在希望的。 ——不论何时，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也不论何时，希望总是存在的。” …… ……如遥远的、入夜的大海一般。 梦境平和，梦靥远去。纠缠自己多月的畏惧和无依消弭。 枕头的柔软，让安心的旋律涌入脑海。迷迷糊糊而温暖的感觉，让人最是享受。 这样的平静，这两周的舒心……真的不坏。不想要破坏，就如此，也好。 这是我的愿望之一吧—— 能够将帮助混血儿的梦想，和自己的幸福结合在一起。 “……对不起。” 模糊之中，仿佛是呓语般，轻轻说道。 无人知晓。 不知向谁抛出。 深沉的睡眠之海，包容了一切的幻想和悲恸，一叶扁舟驶向永无人触及的海岸…… 做了个梦—— 关于异世界的梦。 海洋为肤，陆地为骨的世界的梦…… 在摇曳的、动摇的心底。 洞穴不断扩大着，被侵蚀着，回忆着—— 这就是梦乡，从梦境来到的故乡。 第158章 彼方的天空依旧湛蓝2 薇荟城是个钢铁构成的城市。 高耸仿佛入云的几十层建筑外，玻璃壁反射着月亮清亮的光芒，只余寂静清冷。 室内昏黄温暖的灯光，仿佛能感到壁炉的热度。 “以上，就是第五殿的人员名单了，接下来，发给各位的资料中，就是这几位神侍的调查资料。” 室内聚集了五人，还有一位一两岁、步伐蹒跚的可爱孩童。 “虽说如此，但想必不在名单上却会出席的人并不少，譬如洛玖曦神侍，温云岚神侍，普帝国是他们的母国，再比如说忆雨族皇。”坐在一旁的艾莉说道，“父亲，这些人的资料也在里面吗？” “说不准风露的希丝皇女和沄枝的亦光皇子也有出席的机会。” 刚刚将孩童哄好抱住，梳着传统光族发饰的中年女性也点了点头。发簪的流苏左右摇摆，沉静的补充道。 “这些人的资料也包含在内，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风露的皇女应该会去，沄枝的五皇子亦光倒并不确定。最后，我们要注意。自身的安全，还有影灯内部的保密。” 最开始发言的沉稳男子将手中的资料放下。 中年的女性犹豫了片刻，问道：“达布提先生，雅风女士这次？” “她不会同我们一起前去。正如以往一样。我想你也清楚的吧，周碧坠。” “呼。果然是这样吗……”这位名叫周碧坠的中年女性叹了口气。 气氛稍稍冰冷。 “雅风不去！怎么会？”坐在一旁的艾莉明显失望起来，“影灯好不容易在那边让人瞩目，她却不能去！虽然女士平常很少参与我们的日常事务——” “艾莉！”名唤达布提的男性制止了艾莉继续说下去，“雅风女士不是你应该议论的，更何况，我们不可能永远依赖女士的威名。正是因为这样考虑，所以影灯在这边安定下来之后，近十几年女士很少再直接插手我们的事务……这种话，以后再别说了。” 艾莉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是。我知道了，父亲。” “你也别说艾莉君，毕竟自从艾莉君三四岁开始，雅风女士就很少参与我们的事情了，甚至连约定好的总进攻也……否则……” 周碧坠女士声音低下去，仿佛是触及某些秘密般谨慎。 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年轻男性有些不快的轻哼一声。 “我看那位邪使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自从来这边就没有见过外面盛传威名的‘邪使雅风’。呵，还不如一个最后才加入的第五殿叛徒呢？” 这位年龄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颇带挑衅的说道。 他加入影灯是六年前的事情，那时他的混血身份被普帝国发现，在追杀围堵中和影灯接触，不过，从未见过雅风真容。 “我亦不知晓雅风女士究竟是如何容貌。” 艾望晴不咸不淡的回答道。 “我也是。”艾莉打着圆场，“每次见到雅风，她都是用魔法掩盖着真实的面容和音色的……” “哼，说不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得了绝症而羞于面世？还是其实已经死了？” 青年嘲讽的道。 艾莉恨恨的看了一眼这位青年：“这种事不是你应该说的。父亲，你也管管他？” “好了好了……你们真是……”周碧坠忙将两人隔开，“总之，去普帝国的注意事项说完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让那边的人看到一个最精神的影灯吧。” 达布提也不耐的点了点头，欲带女儿离去。 “周阿姨倒舍得和小舒分开呢？”艾莉摸了摸才一岁多的男孩的头，那是逃亡的混血儿周碧坠和当地人产下的孩子。 “呵。毕竟，我也想再看一眼普帝国。千万不好，总是生养我一场的地方。” “以后，影灯回到光暗族的大陆的话，有的是机会的！”艾莉自信的双眸绽出花朵般鲜亮的颜色。 “希望能有那天……” 周碧坠略是憧憬，略是不安的望向窗外。 她深知普帝国的权谋，和这份权谋背后的利益纠葛，这次的行动，普帝国的诚意究竟有几分，还是难以确定之事……但最终，她还是微笑着点头。 四人缓缓踱步而去。 “呀。不走么？” “……马上。” 艾望晴站起身来，淡然回应着略带挑衅的声音，这和方才嘲讽雅风的人，正是一个。 “不过也是。对你来说，普帝国也没有什么好思念的，又刚来不久，况且，你也算是镜月的半个皇子，前途不忧，比我们当然淡然啦？” “……你想说什么？” 青年直起身子，眼睛微眯。 “我？呵。背叛第五殿，被雅风所救，还以为自己很高贵么？总是做出这份气韵，又端着架子给谁看？我在光影城也隐姓埋名过一段时间——哼哼。” 艾望晴拿起了自己的皮包，转头道：“你说得对，所谓高贵从不是看外表。就算是混血儿，你也是高贵的，……影灯告诉你我的不都一样么？或者，我也同你一样微末。” “好口舌。你——” 望晴毫不犹豫的打断道：“却不如好行动。马上要启程去普帝国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能和平共处的，不是吗，马瑞秦？” 说着，他缓步走向门外。如松柏正直的步伐，不含一丝焦躁。 “好、好！……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艾望晴半侧头回望他，并没有说话。 “之前听咱们在第五殿埋伏的人的说的，却让艾莉瞒下没和你说呢。听了之后，也别忘了要保持你的好风度，去普帝国时也不要心烦意乱哦？” “什么事？说罢。” 这句话，能感到忙碌一天所蕴含的疲惫，艾望晴缓缓吸气。 “听我们在第五殿的人说了，”瑞秦大大一笑，“那位温云岚神侍，可有好福气哦？……他和可儿神侍最近打得火热，已经告白成功成为正式的情侣关系了呢！” 瑞秦说着，猛的和望晴对视。 看到对方眼中的确露出了一丝讶异。 然而—— 却并非愤怒和愕然。 “真的？那可要祝福她了呢。” 这句话语色柔和，艾望晴微微一笑，露出了温柔的面容。 然后，他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房间。 ***** 走廊上灯光微弱，艾望晴快步走着，影子分叉，深浅不一。 他唤起了中继器的虚拟屏幕，在上面快速的打着传讯。 “……呼……” 不一会儿，他稍显烦闷的、粗暴的将中继器收入口袋，屏幕啪的消失。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转头，月明星稀的夜空映入眼帘。异大陆广袤的土地和无尽的天空，似乎拷打着不够宽广的心灵。但转瞬之间，一切都只余深深的灰暗。 第二日就要前往遥远而熟悉的普帝国，盛世繁华，歌功颂德，却无法勾起一丝玩乐的心思。 光暗族居住之地，大约正是黎明时分。 从东方吹来的风，从晨光熹微之风，变为了暗夜缱绻之风。 轻轻抚爱着天空上隐约的云彩，悠悠移动。 ***** 于是风拂过腊梅微开的黄瓣。 在名为晨冰，实际上也只是普通的海洋性气候的岛屿上，冰冷的风吹起已经在缓慢生长的嫩芽，早晨的冷气仿佛让空气蒙上了一层白雾。 不和谐的，在岛屿的深处，雕栏画栋，红墙绿瓦，如光族宫殿般的建筑屹立在百年的坚冰之上。稍近建筑的地方，少许连翘绽放在稀疏的、管照得宜的庭院里。 靠在大门上的，是位白发的少年。 “唉——又死掉了一个□□体吗？最近普帝国还真是紧追不舍，下次去音梦好了。” 冻晓睁开双眼。 “检索、信息传达、可逆情报转移——” “记忆回收完毕，消弭异物，魔力回收额63%。” 他握了握在冰雪中长久站立而变得僵硬冰冷的手。 “记忆继承、身体永生……这种提高效率的方法，果真是让人更接近神明。” 他走入空旷的岛屿深处。 “可并不是，真正的神明。风雅女神，你给我生命，给我力量，……究竟到现在，还留着我的身心——有何益处呢。” 那种常年无人居住的，极度清冷的空气，似乎在召唤着人类的到来。 在他身前，却缓缓传来人的脚步声。 另外的，完全同样相貌的少年踏雪而来，两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邀请影灯，伪普帝国是怎么想的？讨论下‘我’的看法吧。” “有趣的情报是，普帝国竟然想要和暗族联姻呢。” “坦率的说，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这也与神明的安排不符吧？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神明不会反对，如果是其他国家就更妙了。不过，普帝国的安排可是……” “诚然如此。不过真正可笑的，并不是伪普帝国，而是……” 冻晓仰望一片苍白的天际。 呼啸的风仿佛被强大的魔力阻挠，一点也没有侵入这个由光明守护的圣地。 “神明。以及……这个世界。” 只有刹那，绝望和希望，同时闪现在少年目光里。 第159章 帝国寿宴 普帝国首都普迪城。 层层珠帘，随着人影而散乱，发出清脆之音。 苏合香略辛而温的芳香气息从袅袅腾烟的金兽香炉中曼散开来。 “请，可儿神侍。这边是女席，您在二等席五三座。” “我知道了……麻烦您，谢谢。” 通过气息闷热的长长走廊，普帝国的观礼台终于是到达。 正如二等席字面所言，又或许是因为“女席”的关系吧，此处离帝皇典礼的处所——乾元殿的前庭——颇是遥远。只能看到远方白晃晃的墨玉方砖在太阳下泛起的曲折和在阳光中站立的丛丛人群。恐怕待会儿帝皇真的出来，她也根本看不到。 可儿是乐得在树林阴翳遮蔽的观礼台上休息一个上午的。不过普帝国人自然是视能够瞻仰帝皇容貌作为自己的荣耀和地位的体现。 身后穿着粉色宫裙的婢女袅袅一福，轻声道：“这是我的本分，不敢当神侍此言。” 可儿点了点头，她也并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 婢女神色微松，低头行礼道：“那我先退下了。还请可儿神侍在典礼期间不要四处走动，毕竟女席离男席不远……” 她熟练的用倒退的方式穿越了帘幕，直到可儿已经很难看清她时仍然低着头。 微微等待，就看见丁冬学姐也由一位侍女陪伴而来。 “可儿。”丁冬露出了会心一笑。 侍女又是重复了一遍不能离席的提醒。 晨起清凉的风让树枝颤动，呜呜阴阴之声多少化解了内心的燥热。 携手到了位置上，却仍是连乾元宫的飞檐都遥不可及。只能看见沉默如聋哑人的□□岁男童走来，维系着卑微的神色为诸位贵人倒上茶水。 “听说，和我们一起坐的，都是被评定为五等以及其下的贵妇人们。”丁冬随意的品了品茶水，转头笑道。 “在普帝国，神侍是‘第五等·瑛信’，所以第五殿里也只有我们不能做到前面一等座去呢。” “哎，可儿也很清楚嘛。呵呵，还是，那天的意外成真的缘故呢？我可听说了哦，温云岚是在追你。” 可儿暧昧的笑笑。 眼神却眺望着远方的广场。 普帝国的男性观礼者大多都站在前庭两面，准备跪拜迎接帝皇。而其中，自然有去世皇太后的娘家子侄孙辈，也就是温氏之人。 因为太过遥远，无论是否特别，在她的眼中也只能是外貌相似的一个个小圆点。 “哎……真好呢。”丁冬看着她一副出神默认的样子，略带狡黠的笑道。 心中却是稍稍感到怜悯。 不论是之前风传里的艾望晴，还是现在似乎正在追求她的温云岚，两人一个明明很可能却背叛成了敌方，另一个倒是从根基上就不般配、况且如今普帝国又邀请了影灯，他自己的立场也是两可之间…… 又有些警惕。 “影灯也在这些观礼者之中吧。” 这次第五殿的两位副殿主一位都没有出席。且不论号称负责“防备影灯趁乱行事”而重新掌握副殿主权力、和普帝国关系似乎不睦的艾玫晓副殿主没能前来。向来都是不失礼数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据说是承担了“调查晨冰”的任务，也没有出席。 “普帝国和第五殿……互相都没给对方面子呢。” “哼。”丁冬讽刺的笑笑，“号称自己是正统之国，却不想想当初落难南岛的时候，难道不是我们南岛人民救助了所谓的光族正统？如今起复了，对南岛的救命恩人摆架子也就罢了，竟然和影灯在一起，这不是自行抛弃了他们所谓的光族正统……？” “学姐很是讨厌影灯？”可儿也喝了口茶，水温正好，“上次我被殿主罚跪的时候，也劝过我忍下。” “算不上讨厌。可也——没什么喜欢的理由。”丁冬收敛了性子，轻轻道，“那你呢？” 可儿仿佛是没有听到这句问话，指着挂在立柱上的大红灯笼轻笑道：“说来，温云岚上次好像说过，宫里的红灯笼大半是装饰物，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亮。不过样子很好看，回头可以在街边买一个，装饰在第五殿的房间里也不错呢。” 这句话，好似就是回答。 丁冬抿了抿唇，却只是一瞬，扬声笑道：“可不是么！其实，买折叠的更好拿回去……” 笑着聊起天来。 ***** 希丝步履如莲的走入女席的一等座，身边的几乎都是熟识的暗族皇族，作为皇女的她被排在了最前方的一排座位上，不过却没有镜月族皇、她的表亲忆雨的身影。 方才想要四处走走，却被普帝国的侍女们拦住了去路。 只好百无聊赖的端坐在红木椅子上。 “真是令人发笑。”音梦的皇太女雪如见她来了，颌首为礼，“明明是认为更尊贵的人儿，却都站在那边，我们这些‘卑微之人’倒是坐在这里。普帝国的人果真是不可理喻。” “光族的文化毕竟不同……见到雨儿了吗？”希丝微敛裙摆，入了座。 身上浅绿色的纱裙上蕾丝花纹繁复，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薄薄的绿色和温柔下。 “镜月族皇并不和我们坐一起。她和一起来贺寿的风露族皇、我父皇，还有沄枝的二皇子一起在台上呢？” 希丝眯了眯眼，看不清远方的景象，不过的确宫殿前有一排长桌，在飞檐的遮蔽中。 “沄枝的族皇没有来？来的二皇子吗？” “就是你亦修表兄。本来也是邀请沄枝的族皇来的，不过他又犯了陈年的咳疾，也是没办法了。倒是那位二皇子一直领着分管外交和礼仪的副相的工作，听说，比沄枝的大皇子更能干也更得沄枝族皇青睐……可是，沄枝族皇却一直没有立太子，也不怪他们，他们的宫里，可以堪称是暗族最乱了。” 沄枝的大皇子、大皇女和二皇子都是希丝姑母青盈皇后嫡出的儿女，只是因为中毒一事以后，沄枝和风露颇为尴尬，希丝也并不十分熟悉这几位表亲。故而这些政权上的微末辛秘，倒是并不知晓。 雪如的面容上多了几分高傲，这位确定的音梦的继承人转向希丝：“这么说来，倒要恭喜你了。我听人说你要和沄枝的五皇子亦光订婚，你们两人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而且又一起在第五殿，比起我那不知道被多少人算计的婚事，可要顺利不少了哦。说来，这次，他也随着他二皇兄来了……未来的风露族皇的丈夫倒也是挺风光的？” 希丝不防她提到这句，满面红润：“并不一定。不过承你吉言。” 雪如眉毛微挑。 原本一直觉得这位风露的大皇女性格过于温吞，是个经不起事儿的，并不是族皇的合适人选，只是讨她父皇喜爱罢了；可是亦光却是她也觉得在皇族里算是有前途的——和他的母妃一起在沄枝负责处理魔物的军队里锻炼不说，近年来也在外交场合上颇多露面——若不是他的生母是一介平民，过于卑微，她自己父皇或许都会考虑和他联姻…… 听闻这个联姻消息之后，音梦的老族皇拉着雪如的手，缓缓道：“看来，风露族皇还是选了他最中意的大女儿。可我看却是……他们家的老二更好。” 和希丝有几分年□□情的雪如比自己的爷爷更清楚，这位温柔的皇女根本无此心。 她当时觉得既可笑，又可悲，但还有释然。 ——总是坚定好强的镜月族皇忆雨的存在已经给同是唯一继承人的她颇大压力了，风露继承人若柔弱些也不坏。 但如今看来，那位总是悲春伤秋的希丝皇女，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争夺那个位置的心思了。 ——她想要的“吉言”，…… 雪如看着四周静立的光族侍女，略略心头感到烦躁不安。 “哼，”她故意挑高了声调，“这么说来，最近也传言镜月族皇竟是要和一个落魄的贵族后裔结合呢？” “是……是说斩雷·碧姿吗。” “碧姿？他也配姓这个！真是妄为我们千年古国的贵族后裔。听说，镜月的碧姿家竟是要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孤女继承家族财产？就算是早年遗弃的血亲，这贵族不仅仅是宗族血缘，更是贵字当先，气度教养才是第一位的。” “但，你瞧可儿君在第五殿不也是很好的？光影城的孩子都是教养不错的。” “那是因为你们可儿神侍好歹是风雅学院出来的。”雪如冰冷道，“而碧姿找来的孤女，还是原来马戏团的戏子呢？” “啊……是吗……” 不知道为何惹得雪如皇太女心中气恼了，希丝陪着笑脸，才将气氛略略转圜。 ***** 喧闹并未持续太久，一身黄色龙袍的帝皇就在一片刻意的肃穆中由众人缓缓拥出。 在前席坐着的几位族皇和陪同人员都起身示意，只有忆雨是坐在轮椅上稍稍欠身为礼。 帝皇也颌首微笑，示意众人入座。 “帝皇万安！” 在前庭的大小官员们齐齐跪拜行礼，声音洪亮入云。 随着礼官洪亮而苍老的声音，万寿节的恢宏典礼正式开始，头一项就是敬献礼物，再次还有歌舞与金龙宴席。 礼乐响起，恭敬叩拜的贵族百官一一献上珍奇的礼物。 “派头真是不小！” 随侍在沄枝二皇子身后的亦光正好站在忆雨身旁，转过头来笑道。 “是啊。普帝国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庞大的国力，而最简单的展示不就是仪式性的活动么。” 虽说总体来说还是暗族四大国加总起来更强大，不过，普帝国确实是现在存在的，单个最大的国家。 “还真是劳民伤财……” “虽然的确如你所言……不过，一个光族的大国自耗财力耀武扬威，总比用真的用武力来展示它的强大对我们来说更好些。” 忆雨说毕，定睛观察那位正处壮年的帝皇。他如一尊金佛般不动坐于镶金的座位上，居于整个族群最上位的豪气毕现，而在他身前匍匐的人们都是如此的卑微。 这样一位现世豪雄，竟是有了那样诡秘的心思。 她知晓这次典礼接下来的离奇安排，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其中的茶水她一口都没有用过，茶水少许倾覆于洁白的绸缎桌布上面。 影灯的前来，以及……普帝国对暗族的提亲。 第160章 帝国寿宴2 忆雨可以明白普帝国的选择。 适龄的皇女，在镜月国，就只有自己一位。除非普帝国能够攻占整个镜月的领土，否则双方都绝不可能考虑这种联姻。尽管她还有两位远方的堂妹——伯爷爷阳亲王的外孙女们——但是普帝国不太可能为自己的继承人求娶暗族皇室出了四等亲的旁支。 音梦的情况也很类似，皇族唯一合适的皇女，就是音梦的继承人雪如。求娶雪如，还不如求娶自己更可能，音梦是比普帝国还古老的、拥有整个大陆最长历史的国家，它决不可能和光族握手言和。 至于沄枝国，倒是有好几个皇女，不过嫡出的大皇女已经有了丈夫，剩下的二皇女和三皇女都是庶出，母妃出身也不好，更何况，三皇女还是个盲女，恐怕不会符合普帝国的要求。 所以…… 只剩下那个，已经想要和光族和平相处的—— 忆雨的内心非常矛盾。 “亦光倒是和您关系一向很好。”坐在亦光身前的男子转过头来。他大约在二三十岁的样子，尖细的下颚，白皙的面色，一身白色礼服显得华贵而不失清雅，正是如今在沄枝国内春风得意的二皇子。露出温柔的微笑轻轻道。 忆雨自然知晓过这位沄枝二皇子的事迹，原本是默默无闻的，但是在沄枝皇后的丑闻后突然就被提拔，现在可以说是继承人的最大热门候选。 “是呢。……说来，真亦族皇的病情如何？” “劳您关心，父皇只是身体微恙，陈年旧疾。却是怕给帝皇的五十寿宴添不快，失礼于人，才派我前来。”他对答如流，风度翩翩，“原本自然应当是大皇兄代劳，可时间紧迫，皇兄又在南方封地，才派我临阵磨枪。若有不妥还请镜月族皇指教。” 一番话既稳妥又捧出了自己兄长，但仔细听却能听出族皇不信任大皇子将他外放而留二皇子在中央任职的意味来。 忆雨明白其意，但自己并不打算过深的介入沄枝国内部的事情，面上仍是淡淡道： “皇子比我年长，怎敢当‘指教’二字。倒是很久不见真亦族皇，还请皇子带我问好。” 亦光在身后看着二人客套。二皇兄作为族皇的有力竞争者，自然是忆雨族皇也要相敬一二。 虽然同为皇子，亦光并非从没有肖想过那个位子，不过……不论是实力还是时机，他都没有。更何况…… 他看着浅浅笑着，却仿佛隐藏着心底一切思绪的忆雨。 心中却回想起昨日回宫，父皇召见自己时说的话—— ***** 多日前，沄枝宫殿。 “这次从普帝国回来之后，父皇就会安排第五殿的人来调查你母后的事件了。……虽然因为第五殿方面种种事件拖了小半年，其实却是速战速决更好些。”真亦的面孔被从天穹玻璃透进来的光映得温和，方正柔和的面庞和亦光并不相似，“……况且，有些事情，……总有不好的预感。总之，既然你在第五殿，我还需要嘱咐你几句。” 真亦的目光看向正殿装饰的珐琅瓷的花瓶，那是光族赠送的国礼，上色淡雅，蓝色的瓶身和桃红色的花卉图样栩栩如生，可是无论怎样生气勃勃，却仍然触感冰冷。 “是。”亦光的眼神严肃起来。 “你的母后和我托梦之事，想必你是清楚的。” “当然。母后……呵，她担忧母妃们和我们的安危，所以向您托梦，让您彻查真相，对吗？”亦光的口气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嘲讽，“只是，这个真相……恐怕母后本人最是心知肚明。” 真亦严厉的打断了儿子的话：“亦光。” “是、是——我明白，当然不会和别人这样说的。不管如何，母后也是我慈爱的嫡母，是皇兄和皇姐最良善的母亲。过去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真亦点了点头，却望着天穹的光辉沉默半响。 自己和青盈皇女的姻缘，甚是出人意料。虽然自己早年就被定为沄枝的继承人，但一夫多妻的沄枝能够迎娶到他国的皇女还是极其少见的。皇后或是小国的公主，或是本地的贵族。 ……虽说如此，自己也给了她足够的敬重。实则，也是爱重她的。 总是安安静静的微笑着，仿佛是连窗外的鸟儿都会惊吓到她一般的既弱懦又可爱，周围人都赞她善良知礼。 本来是想要尊重风露的习俗，一夫一妻也罢。她又有了三个孩子。一切本都十分顺利。 可是，却也是她自己提出了，希望能够纳妃的政治联姻。或许那时听从她的话，就是做错了吧。有了这个先例以后，实在是无法拒绝夜惠国的联姻之请。终于也是女眷花枝招展于内宫。那以后的事情，……不提也罢。 “父皇、给我们准备了一个什么真相呢？”亦光突然问道。 “……呵。” “难道父皇是要给我一个惊喜？……还是，您要将这个责任推给一位不相干的人呢。” 真亦摇了摇头：“我们早就有了真相。不过是一系列的意外和误会。” 亦光不屑的道：“哎——我明白。只是我搞不懂怎样的误会，还顺便还将我们兄妹也一起害了。最后搞得母后还要自杀……”语到最后，已是有了怨怼。然而很快就轻轻一笑，“我也不是不念母后的好，若不是母后贤淑，哪里会有我呢。” 真亦拍了拍亦光的手。 “你明白就好。在第五殿如何？” “轻轻松松哦。毕竟在沄枝就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了。不过是换个工作地点罢了？”亦光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嬉笑道，“虽说上次让人逃了……不过既然女神都出手了我也没有一点点办法呀！” 真亦点了点头。欣慰的笑容爬上面容。 和芙罗蕊神侍的相遇是偶然，然而他却的确第一次真心喜爱着一位女子。只是这究竟对她好不好，到今天真亦自己也无法确定。所以只有宠爱她的儿女来弥补自己束缚了她的自由的遗憾。 ……然而这份宠爱。或许也未必是好事。 “父皇是不是有意让我和希丝皇女联姻？”突然地，亦光问道。 真亦心头一震。 “你怎么知道……？” “啊。果然？”亦光叹了口气，却依旧是语气活泼，他仿若不在意的整了整落在眼前的发丝，“我还在想为什么要我、而不是皇兄他们来第五殿呢。沄枝一向很少这样做呀！我们国内的结界都处理的手忙脚乱，时而还要第五殿帮忙……让我去了，沄枝向第五殿求助每月平均增加了一次。” 这个果然，究竟是叹息自己猜对了联姻是真呢，还是猜对了——父皇原本没有确定下来，还等着自己决定的事情呢。 亦光顿了顿，才稍显犹豫的开口道：“……二皇兄前两日给我传讯，说是听风露那般说起这件事了，他已经和风露那边联系了，可能在今年下半年就要有订婚仪式。据说，宫里已经开始准备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 真亦族皇挑了挑眉。 这并非是真亦族皇的本意，他还是希望亦光能有所选择的。但是，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反而有些难以 虽然这样定下来并无不妥，然而亦光是毫无选择的权力了。 “……”真亦族皇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听说。礼仪方面的事情，我倒真是全权交给亦修他了，这件事他一直挺关注，我只是透了个音，呵……唉。你皇兄还是这样忌惮你……” “毕竟您直接把我扔到第五殿，皇兄心里不是没有想法吧？”亦光偏了头，看着父亲。眼眸清明而跃动，“忆雨族皇、希丝皇女……就差雪如皇太女了。去第五殿的经历，不仅荣耀……有时也算是一种政治继承的宣誓，父皇说对吗？” “呵，你说得对。但我看他是过于焦急了！……也罢，亦光，你怎么想的？”真亦很快恢复了平静。 亦光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眼望向南方的天际。 如镜花水月般，让人感到迷离的云彩，柔软的飘荡在天空之岸旁。 “上次和你青梅竹马的梅琳氏曾表示过愿意成为王妃哦，她不是很喜欢你么。若是你不喜欢，碧姿、烨露……很多贵族的小姐都表示过对你有印象？”真亦语调和缓，“……为父虽然不能给你什么，但这件事还是可以决定的。若你喜欢哪个，父皇就给你定下。”最后一句，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我什么时候和她青梅竹马过，您可真别信她们。”亦光失笑，“如果和她们，我还不如去风露呢。其实……即使我留在沄枝，也不过是让皇兄不快，虽然皇兄现在用我，但也防我。若是真能够去风露国，我反而能一展才华。父皇原本是这样想的吧？” 真亦点了点头。 有侍女低头上了柠檬红茶，这是亦光喜欢的饮料，多加了些许蜂蜜。亦光用手握着茶杯精巧的手柄，上面雕着几个可爱的寿桃。但并没有喝。 真亦却是喝了两口后，说道：“今天的蜂蜜加的正好，是你喜欢的。” “是啊。谢谢。”亦光笑着说，却只是抿了一口。 “你说得对，”真亦方才缓缓说，“我的确这样想。其一，希丝皇女和你从小就熟识，算是有缘。其二，你名义上也算是风露族皇的侄子，对方待你不会太差。而风露是你母后的娘家，你二皇兄也会因此对你母妃和妹妹好些。其三，温希族皇曾对我言，希丝皇女是下任的继承者，然则你亦清楚，她性格温弱……风露之所以看中你，本就有希望你能相助于她的期望在，你想参与国事也必不会受到如今日的限制。” 亦光静静听着。 “但是，虽说如此，父皇从没想过不问你的意思。其实不是你去，你的三皇兄亦瑜也是一样。” 亦光却是笑道：“却怕是风露看不上三皇兄那个懦弱的性子呢。”然后又喝了两口茶，“我明白，父皇。其实这是再好不过的亲事。我没有意见，也……别让二皇兄和您生出嫌隙。”但话却是有了些生硬。 真亦沉默了些许，直视着亦光的眼底：“你到底喜欢上了谁？” 第161章 帝国寿宴3 “哎？呵呵。”亦光只有一瞬间少许惊讶，然后就暧昧的笑了起来，“我喜欢的女孩子，应当更聪明一点，更坚强独立一点……希丝也是很好的女孩子，不过呢……” 茶水的氤氲升起。白雾阵阵。有侍女添了茶水，然后安静的退了下去。 真亦思索了会儿，半带着玩笑的意思说：“难道是侍奉你的侍女秋霖吗？……若你真的喜欢，也不是不能破例让她当你的侧妃哦。”多少有些补偿似的、带着宠溺的神情说。 “父皇想到哪里去了……”亦光叹了口气，“唉，也并不是真有那样一个人的……只是稍稍有些感慨罢了。这件事，我就算是答应好了。风露方面呢？” 真亦看着幼子，心中也稍稍黯然。 虽然皇后已经去世，但是三位嫡子女都比弟妹大上很多，大皇子性情持中柔谦，二皇子能力出众，大皇女虽然弱些，也是聪慧敏捷。没有道理不在三人中选出继任者。 所以他得早早为其他的儿女铺好出路。 “风露既然答应了你二皇兄的请求，自然是已经默认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泛起了疑惑。 之前的口气里，风露的温希族皇是有些犹豫的。他似乎还想再看看孩子的想法，可如今希丝皇女的样子是完全不知情，风露又十分肯定的答应下了这门亲事。而二皇子亦修在这之中的作用也显得十分积极。 看来，亦修那孩子是打算让风露帮助他上位了…… 风露呢？这样肯定希丝皇女的继承权吗。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沄枝的帮助呢。 真亦轻轻的揽过幼子的身子，带着些歉意的拍了拍他的头。 ***** “……来了呢。” 忆雨清脆而坚定的语音让亦光的回忆被霎时打断。 心中多了些微微的苦涩，却仍然向宫门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让他顿时将少许的忧虑抛在脑后，正了正身子，静立在自己仰仗多年的皇兄身边。 全场都如是的安静—— 三十年没有回到这里的影灯，终于是再次踏上了曾经被他们变成血海的家园的土地。 ***** 温云岚刚刚松了口气，就凭本能感到一阵不怀好意的视线。 “二哥？有什么事情吗。” 祖父年事已高，帝皇免了他的出席，而父亲带着自己这一辈的三个男丁前来祝贺。中规中矩的递交了松柏样式的盆景，取之“常青”之意，温云岚却感到帝皇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通过太子殿下的请求究竟有没有传达到……他想要留在第五殿，成为普帝国的助力的请求。 有些神思不属的温云岚跟着父兄回到了人山人海中。 “呵，听说你去的组织被帝皇厌恶了？” 自己二哥轻轻笑道，打断了温云岚的遐思。 “帝皇的心思不是我能猜得到的。二哥聪慧，云岚不及。” “……影灯，不是很有趣吗。送你去第五殿的奶奶肯定在后悔吧。” 虽然看上去只是兄友弟恭的和蔼谈话，可是温云岚知道自己这位不同母的庶出哥哥心里只有看笑话的想法。 不过自己长兄温云崇一个眼光打过来，二哥就没了声息。 “云岳，谨言慎行。云岚也勿神思不属。” “是。” 二人双双答道。 虽然不知旁人的家庭会是如何，但在温氏兄弟三人之中，长兄的威严却是十足。从小就不苟言笑而立身正气的长兄本就令人仰慕敬畏，更不要提温云崇在冰黎学院就读时的优异表现，不仅被直接选为了普帝国处理结界的“耀光”队员，还成为了太子身边的心腹。 正是因为长兄的光辉令人不敢直视，也自矜才学二哥才总是争强好胜。……而温云岚，也没有背负太多压力的被送入了第五殿。 温云岚心底感谢自己有这样一位兄长，虽然想起小时候他对自己谆谆教诲的时候还是心中又畏惧又敬仰。 但仿佛是算好了这个时机一般，宣礼官悠扬的声音回荡在阔大的皇宫内—— “宣——影灯总长达布提·艾维瑞鑫，及陪同者四人！” 这一有力的言语仿佛扫尽了因万寿节而产生的喜庆和祝贺的疲惫。 不知何时，一位衣着正装，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已经正步走上了正殿前铺设的长长红地毯。在他身后，有四位高矮不一，却都穿着绣着金玟黑色长袍、戴着帽子遮着面容大部分的随从。 虽然这样遮遮掩掩的装束十分不敬，但是帝皇没有置以一词。 台上和风露族皇、音梦族皇坐在一处的傅繁英眯起了眼睛。 当年的漏网之鱼——达布提，另外几个人，倒是有个身形看着眼熟—— 音梦族皇苍老的面容无一丝动摇：“影灯都来了？究竟是我眼花，还是罗永松老弟眼花了……” 他自然不可能不事先得到消息，毕竟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就是音梦人，可此时这句话，还是委婉的向傅繁英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风露族皇却不置一词，只是半笑着品了一口茶水。 站在底下的温云岚也不可避免的稍许紧张，虽然他无论在普帝国还是第五殿都不过是最低一级的成员，并不会受到影灯的特殊对待—— “啊、……” 只一刹那、和那人对上视线。 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 感觉对方似乎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自己却好似被看透般浑身冰冷。 黑色长袍也只是稍稍一乱，就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和其他人步伐一致的前行。 “云岚。” 长兄小声却严厉的道。 温云岚低下头，看着自己绣着老虎纹样的绿色绸面鞋。 但虽然相处不长，他却还是认得出来那个面容—— 是艾望晴。 温云岚沉下心来，黑密的眉毛却微微褶皱。 ***** “皇兄，我们右手边第二个，从身形看就是和我交手过的艾望晴。” 亦光在五人还有十几步就走到帝皇身前的时候判断道。他小声向自己二皇兄汇报。 “他还真敢回来呢。”话未毕，忆雨就冰冷的打断道，“到现在为止，他的死刑还算数，连刑具都准备着呢。就不怕普帝国抓起来引渡到第五殿？” “可要这么说，这五个人大约个个都是哪儿的通缉犯吧。否则……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亦光想了想回应道。 沄枝的二皇子亦修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亦光却觉得平时总是沉默是金的镜月族皇今日似乎比平日更加兴奋，却无法从她身上看出更多的原因…… “帝皇。”还未等五人行礼起身，傅繁英就站起行礼，沉静道，“虽然不愿打断您的盛宴，可这五人却是国际通缉之人，达布提·诺鑫曾经是光影城的住民，三十年前判处死刑后脱狱，而他身边的艾望晴更是前几日才从第五殿脱逃……光影城和普帝国五十年前签署过引渡协议，双方的罪犯是互通罪名的，既然他们来到普帝国的领地上，自然是领罚而来？” 帝皇并未对殿主的失礼有所恼怒，只是不紧不慢道：“达布提·诺馨？第五殿提供的罪犯名录在鸿胪院处保存，若殿主有疑问，可以请大鸿胪闻大人来和您核实。可这位，我倒是听闻他是达布提——？” “回帝皇的话，在下家姓乃是艾维瑞信。” 傅繁英知晓普帝国自然不会同意她的请求，不过这个姿态她必须要做出。闻言只是沉默坐下，此时并不适合和普帝国交涉或翻脸。 音梦族皇却是淡淡发话：“瞧这位影灯的人倒是恭敬正直，不像是改名换姓、做埋头乌龟之人，帝皇，您说呢？” 话中的嘲讽之意颇浓厚。 “自然是如此。好了，诸位起吧。” 罗永松竟是不恼于音梦族皇刻意的嘲讽，这让这位年迈的族皇心底感到一阵不详，却也没有再多言，只等着看这次光族要拿出什么花样来。 达布提闻言，直起半跪的下膝，快走了两步上前，鞠躬道：“正逢普帝国帝皇五十大寿，我谨代表影灯全体成员向您贺寿，愿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罗永松正襟危坐，面色不见一丝变化。 “普帝国地大物博，影灯自知并无法拿出可媲美于您库藏珍品的实物之礼，也就不献丑于帝皇陛下，不过在下倒可以为帝皇解惑一事，以添做贺礼，不知可否？” “哦？……说来听听。” 浑厚而沉稳的嗓音传来。 “在下偶然听闻，黑暗之神曾近日拜访过帝皇，赐予帝皇一诗，帝皇访遍天下学士却无人识得其来源意涵。不过影灯却珍藏有这首诗出自的典籍。” 除了镜月之外，其他三族的代表都微微一惊，虽然很快的掩饰下去，却也都正了神色聆听。 第162章 帝国寿宴4 且不说并未听过黑暗之神拜访普帝国，更一层是普帝国虽然敬仰四神，却将光明之神冰黎俸为首位，视作始祖；而黑暗之神是暗族最崇敬的神明，音梦更是被黑暗之神视为儿女的国家。 绕过暗族四大国和普帝国有所接触，令人困惑。 罗永松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宣礼官上前。 “诚如总长阁下所言，”宣礼官语音恭敬而悠远，“却未必是首可解之诗。” “还请您念出一试？” “……还请稍候片刻。” 虽然表面上还是平静的，可是诸位官员，以及通过放大音量的创造物在四周听的观礼之人都屏息紧张。 不久后，一位男童低着头跑到宣礼官面前，递上了一张薄纸。 宣礼官咳嗽一声，才扬声念道：“——绿藤萝，黄鸣鹅，露水丰生夏意末。滴雨亭，迎风铃，阴霾卷去日初晴。遥望故乡似曾忆，皇城檀香红木椅。” “是这首……”达布提也转头给后方的人一个眼色，随即一位黑色披风人将一本厚重的书呈给了帝皇，“果真如此，帝皇陛下，它就来自这本书。 音梦族皇轻哼一声，仿佛不屑于普帝国和影灯的一唱一和，但还是直起背来，盯着那本书。 “封面上写的是《南岛札记》。”傅繁英和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礼神官交换了一个神色。 姜礼神官摇头表示不知这本书的存在。 书的封面看起来已经非常旧了，有少许破损，纸张泛黄、薄脆。 “这本《南岛札记》，是复国后普帝国第一任帝皇的母亲所写。”达布提缓缓说道，“当时普帝国人旅居南岛诸国，而罗郡主正是其中的一位，这位郡主是当时皇族在魔物之乱后仅存的后裔，她当时不仅因为受伤而失去了左腿，还失散了许多的魔力，状态非常不佳……当时光明之神降临，帮助普帝国恢复国力，而做了两件事。” 众人都屏息静听，却不知晓影灯究竟想要说什么。 “一件是赐予普帝国先人神赐宝具，一件是给予了光族的特例魔法‘纯光之剑’……但是，史书记载，特例魔法的使用者并非普帝国的皇族，这其实已经说明了一个事实……当时的历史是这样描述的。” 观礼台上的可儿瞪大了眼睛。 对于这个纯光之剑的魔法，在迪斯去世的时候，她就曾经翻看过普帝国的史书。 达布提说的这段，她是早就知道的…… 当时，她就在《普帝国资料海岛篇·第四卷》中，看到了类似的话。 【——既然如此，吾赐予你们这个魔法。只有纯血之族人，方可使用。 罗氏走过去，跪在神明身前。 ——去寻找合适使用的人，承继前事，不忘历史。铭记吾之话语，也铭记汝等先人的话语。只要这样，光明就不会堕入深渊。】 如果这段话的记载是正确的，那么，神明赐予了特例魔法，却不让罗氏和她的后代使用，而是让他们“去寻找合适使用的人”。 罗公主如果说因为在魔物之乱中受伤致残、魔力大损而不能使用，这样的秘技也应该传承给她的子孙才对。 这好像、好像—— 好像说的，普帝国皇族的这位罗氏的后裔，并非纯血的光族似的。 这么说，之前也有过传说——风雅女神曾经祝福过一对英雄般的光族和暗族的结合的恋爱——只是具体的对象，却没在圣典里说明。 再结合到，达布提之前说的不足是魔力，而混血儿的魔力是无人否认的强大。 达布提果是和可儿一个思路，娓娓道来。 这本《南岛札记》中提到，风雅女神在光明神赐下特例魔法的稍早，也和普帝国的罗郡主的接触过，得知当时的一段轶事。 纪光历初年，普帝国被极其强大的魔物所灭，幸存者极少，当时罗郡主的亲人几乎全部遇难，而且死相凄惨，甚至有人半个身子都不知所踪，罗郡主也失去了一条腿，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昏死过去，几乎要被使魔围困杀死。 在当时，是一位在王府做客的风露皇族——当时还不是皇族，只是小国风露的王族——将罗郡主救了出来，保留了普帝国皇室最后一滴血脉。 当时风露还是夹在音梦国和沄枝国两大国之间的众多小国中的一员，因为靠近普帝国边境，在持久的光暗战争中，不仅被两大国强制征兵，还要求上交不少的“贡税”，风露国当时不堪重负，与许多小国已经不顾光暗差别，来到普帝国，以在战场上两不相帮的承诺，寻求普帝国的救济。这位风露的王族旁支，也是出使普帝国的秘密特使之一。 随着古代普帝国彻底而突兀的灭亡，这些人的存在变得尴尬起来。 此刻，距离未来风露国纠集许多小国，向神明祈求建立拥有神赐宝具的风露国还有八十年的时光。 因此，当知晓回到当时风露小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后，这位风露的王室就选择与罗郡主等一干古代普帝国的幸存者逃到南岛去。 两人逐渐有了感情。 而并不反感混血儿的风雅女神听后，极力促成了这段“英雄般的婚姻”。 而在六十三年后，两人的儿子终于成功的为普帝国复国成功。 在普帝国的传统传说中，那位“梦龙而托生”的第一任帝皇并非龙的子孙，而是光族和暗族共同的子孙！ ***** 忆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有些讶异，但心中却平静无波。 那天罗麟至所谓的“有亲近感”说的就是这件事——普帝国从上古文献中翻译出的结论是，原本他们就是光暗混血儿的后裔——虽然这份血统已经稀薄到难以认出了，稀薄到让他们足以使出光族特例魔法的纯度。 但是，这份文献竟然辗转到了影灯手中，又重新“献宝”给帝皇，未免做作的可笑。 可是，让忆雨心存敬佩的是，普帝国竟然如此大方的揭露了这个事实。 傅繁英眉头紧皱。普帝国是混血儿后裔的事情，在座者都是头一次听说。 达布提却仍是不紧不慢：“因此，黑暗之神或许是在提醒帝皇，神明和普帝国先人的约定还在持续。” 沉默笼罩了整个宴席。 无论是光族还是暗族，都有些搞不透这步棋究竟是普帝国安排的，或者是影灯为了提升混血儿的地位而擅专的行动。因此所有人都在等着有人先动一步，才可介入这前景不明的博弈。 “递上这本书的……是你吧。周氏碧坠。” 突兀的，帝皇问道。 黑披风下的人影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一晃，看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 “哼……”罗永松盯着她看了半响，扬声说出了众人都想不到的一句话，“来人——”他的声音洪亮中却突然充溢了某种疲惫，“将这些污蔑普帝国先人的拉下去……打入天牢。” 众位军士仿佛早就待命般一拥而上。 ***** 宴席虽然继续，却已经索然无味，或者也可以视作是添加了更令人疑惑的调料，让人们躁动却不敢妄言。 觐见之后，就是丰盛的光族传统宴席。 “真是失礼于各位族皇和殿主了。”皇太子向坐着宝具拥有者的一桌敬酒，而这桌的主位——普帝国罗永松帝皇——却不见踪影，他最先向着资格最老的音梦族皇敬酒，“父皇感到身体有些不适，要晚些再到，晚辈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 他说着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姿态放得很低。 “呵，年纪大了，自然身子不听使唤的时候也多了。”资格最老音梦族皇也饮了一杯，不知是讽刺还是感慨，悠悠道。 “不过族皇您仍然是精神矍铄。”罗麟至皇太子微笑道，又转向忆雨族皇敬酒。 忆雨也举起酒杯：“多谢。只是有一事想要请教皇太子。” “族皇请说。” 忆雨啜饮一口葡萄酒，才继续道：“影灯带来的那本书，不知道我们是否也有幸一睹？” “……”罗麟至稍显犹豫，但很快就回复了风度翩翩之姿，口气中却稍稍上浮，“若是族皇感兴趣，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是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忆雨在心中却微微赞许罗麟至演戏的功力，仿佛真的是意料之外，却又不做作而失了普帝国皇太子应有的风度，犹豫间如在暗自忍耐思索得失般，丝毫不让人起疑。 这次合作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称得上愉快——至少是令人感到有趣。 “说到那本书。”风露族皇温希缓缓道，“黑暗之神给普帝国诗句一事，不知道皇太子是否知晓些情况？……今日第一次听说，我倒是很感兴趣。” 这次，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皇太子答的痛快：“既然族皇有兴趣，麟至也自然乐意告知。” 按照他的说法，三个月前，黑暗之神与帝皇通话，并且赠与了这首无名诗，希望帝皇“好好想一想其意义”，可是查遍资料也没有寻到这首诗的出处。若当密码来解，又过于无稽。 “这么说，”一直在旁边仿佛当自己不存在一般的傅繁英将酒杯放下，“普帝国邀请影灯来，就是为了那本书咯？” 第163章 帝国寿宴5 这话看似简单，实则问得十分尖锐。若是影灯早就告诉普帝国这本《南岛札记》的存在，那么今天的引荐和抓捕就成了一场笑话；可若不是，普帝国请影灯来的理由就值得众位族皇疑虑了。 “确实如此。”罗麟至显然是料到了这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我们原本并不知道影灯要带来的书里有这种内容，只知道是和这首诗有关的。影灯本身不肯告知具体的情况……恐怕他们打着什么算盘吧。况且，毕竟黑暗之神之命，吾等不敢不从——第五殿自然是最能够体谅我们的身不由己的。” 傅繁英眉头微皱，但并未再语。 所谓“黑暗之神的令人困扰的命令”，第五殿的确接到过，并且那就是三十年前对混血儿的屠杀——影灯产生的契机。 这句微妙讽刺的话还萦绕耳边，罗麟至就轻轻和傅繁英殿主碰了杯，带着稳妥的微笑微微饮了一口。 那黑色眼眸中并无一丝嘲讽，平静无波却绝对是暗藏汹涌。 ——这份几乎可以确定的预感自然成真了。 因为在宾客并未完全散去的第二日，普帝国宣布了黑暗之神命令的“真意”——并且向整个暗族求娶一位皇室族女。 她即是同为风露皇族的后裔、普帝国先人的同宗——希丝皇女。 ***** 四天后。 柳絮在空气中飞扬，燥热的空气干涸着鼻腔中的湿气，让人心情烦躁。 好不容易进了东宫殿内，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没有让人心生静谧，可儿只觉得心中微微紧张，挺了挺背脊。领头的宫女沉默如初，步伐端正，头恭敬微低。 灯笼垂下的碎丝，跌落少许灰尘。 “太子殿下。” 跟着宫女，可儿也微微一福。 “日安，是可儿神侍吧。” “是的。殿下日安。” 罗麟至点了点头，示意可儿坐下。 不难发现的，有位穿着黑色衣袍的人坐在罗麟至右方的下首，对方看见可儿来了，轻轻站起，微笑道：“这位就是可儿神侍了。听闻已久，却是第一次见面呢！” 是非常甜美的女声，看身形似乎和自己年龄相仿——然而影灯之人隐藏术举世闻名，却也并不一定。 “这位是影灯的艾莉·艾维瑞信小姐。” “现在是普帝国的在押犯呢。” 对方轻笑道，却透出一股熟悉的亲昵，她虽然没有敌意，可是这份悠游却给人足够的压力。 “我是第五殿的神侍可儿。”可儿也礼貌道。 “不——应当是侍奉风雅女神的第二殿的神侍可儿呢。呵呵？我还以为促成这场联姻的风雅女神的神侍会欢欣于千年后还有人继承这份意志，不是吗？” 可儿抬头，微微一笑：“我的确侍奉于风雅女神的第二殿，不过第五殿却是我选择的一方。况且，风雅女神倒没有向我表明对这次求婚的看法，我亦不知晓神明是否欢欣。而且，所谓风雅女神促成求婚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或许我记错了——那不是黑暗之神的神谕？” 艾莉·艾维瑞信微微一挑眉，说话间，可儿所用的词汇已经从“联姻”变成了“求婚”——看来第五殿的态度是强硬的很。不过心中却暗暗得意，只要第五殿一日不同意，影灯就一日是安全的。普帝国为了和第五殿打擂台，也会让影灯的人安然无恙。 “尽管如此，普帝国还是要感谢风雅女神在千年前帮过普帝国一把。成就我们先人和千年前风露皇族的姻缘。”罗麟至却无一丝不满，微笑优雅、身姿挺直如玉兰，“若可儿神侍再次面会女神，还请转达普帝国的感谢。那么，可小姐、艾维瑞信小姐，请同我来吧。” 穿过路线令人犯晕的走廊，三人以及两名随侍的侍女进入了充满魔力气息的小厅堂。 四神的雕塑静静的耸立。可儿看向了最左端风雅女神的塑像，绿发飘逸、身着丝带的女神双眼微闭，面容宁和的看向可儿。仿佛是清爽的风刮入心田，让纷乱的情绪都消弭一般，她在心中祈求着能够平安的回到第五殿。 “啊……对了，请两位小姐换上这身衣服。这也是黑暗之神指定的。” 两名侍女不知何时捧来了一身粉色樱花图样的开襟外套，能感到其上宿有强大的魔力。 可儿脱下了第五殿神侍的白色圣服，交给侍女，由她帮自己系上丝带、合上复杂的纽扣结。而令人意外的，原本穿着遮掩面容的装束的艾薇瑞鑫也毫不犹豫的脱下了黑色长袍，神色肃穆的穿上了黑暗之神赐下的礼服。 今天的可儿是来见黑暗之神的。 首先，暗族要求确认黑暗之神的旨意。 第二，普帝国请求黑暗之神下旨承认混血儿继承皇位的权利。 第三，第五殿要向黑暗之神表明自己对这种联姻的质疑。 尽管只是邀请去见证，却也不是轻松的任务。 而这个见证者，在普帝国的要求下，成为了影灯和第五殿各出一人。 虽然傅繁英隐晦的向神祗抗议，却也不能改变黑暗之神的决定。而这个见证者，是黑暗神抽签选出的——得到准信之后，傅繁英算是松了口气，毕竟是和光暗都无牵扯的可儿，不用担心有背叛第五殿为自己族群做出激进事宜的情况出现。 可儿想起了傅繁英殿主对自己的叮嘱。 “记住了，既然是要你‘见证’。除了见证之外就不需要管任何事情。……口头的承诺、书面的约定、或者对第五殿立场的争辩都一概不需要你去做。不过若是对方先开口，你也不要客气的回复——只有一样，若是强迫你代表第五殿答应这件事，你只要摆出自己的立场就是。”傅繁英虽然身处如此乱象，却仍是一丝不乱，“……你是希丝皇女的舍友，想必不愿意看到她陷入如此困境。你也不必忧心，毕竟你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哪怕是到了黑暗之神的地盘，对方也不会太过勉强于你。” 可是当真正将要进入传送舱，执行了完全陌生的传送程序的时候，可儿却仍是心跳不已。 前方的艾莉·艾薇瑞鑫回头，她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世界传来一般。 “可儿。别太勉强自己咯。不了解影灯的人，世界上很多，可你应该试试。作为想为混血儿谋取福利的你，应该试试了解我们。” “啊……！” 并不是为这句劝说的话而动摇，可儿早就知道，影灯对她很可能会有这样的劝诱。 但可儿无法不发出惊讶的言语。 温柔的面孔、棕色的中发、轻启的朱唇……她的样貌……！ 和最开始被认为死于邪使手下、让可儿有机会来到第五殿的过世神侍候补、迪斯为之奋斗而死的艾莉·诺馨完全相同！！ 仿佛是看到照片在前方扭曲般，意识中，只有艾莉一年间已那长满杂草的墓地的剪影。 “艾莉？你是艾莉吗？” “我当然是艾莉，忘记皇太子的介绍了吗？”艾莉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的说道。 艾莉坐上了传送舱。 可儿也被人混混沌沌的扶上了传送舱。 “（是我搞错了吗……？）” 她对艾莉并不熟悉，虽然见过一两次，却也不能说对她的相貌记忆深刻。 舱门关合、程序启动。 感到如同进入魔物结界一般的剥离感，仿佛世界在旋转，却或许是自己在旋转、解构、陷入永恒的黑暗。 ***** 走出传送舱的时候，可儿几乎觉得自己是身处异界。 天空只余黑色，仿佛是冒着泥泡一般，凸起波动让人感到恐惧恶心。不时传来雷电的巨响，远方红色的雷光倾泻。 令人仿佛到了地狱一般，却的确是掌管敬畏、罪罚、力量、破灭的黑暗之神的圣域。 但—— “这里是……” 在四周都是令人不敢踏入的黑色泥泞的中央，可儿所站立的地方是座精巧的庭院。白色的地砖，四周架起了长满紫藤萝的木架，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地面有人工的花坛，里面的月季刚刚长出花苞，二月兰、紫花地丁亦是随风摇曳。仿佛是如风雅女神第二殿一般的绿意盎然。 在小庭院的中央，有颇具光族韵味的红色木桌，雕刻精致。两边各摆着一个红木椅。 而艾薇瑞鑫小姐和罗麟至皇太子都不知去向。 突然，一个黑色的圆球从光圈中跳出。 “你好。” 黑色光球和风雅女神第二殿中满溢的绿色小球很像，仿佛也都有自己的意志。 “是？那个……” 光球化为了人的模样，一身黑色蕾丝服饰，说不出的典雅。她约莫三十多岁，抬起头来，颇具母性的慈柔。那份柔婉让人过目不忘，移不开眼来。 传说中，立下功绩的子民死去后会化作灵魂回到神明的身边，也不知道是否是这个传说的一员，也或者，只是黑暗之神创造的侍奉者。 “可儿神侍对吗？” “是……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黑暗之神的第一殿。可儿神侍受邀而来，我们不胜欢迎，不过黑暗之神现在有些事宜，所以先将神侍安排在这里，还请您稍候片刻。时间到了，自然会出现将您送至神明身前。” 对方愉快的答道。 “那，艾薇瑞鑫小姐和皇太子殿下……？” “他们也分别在其他地方等待。这也是焰影神的意愿，还请谅解？” “不，我当然不会质疑神明的决定。” “即使质疑也可以哦？黑暗之神是位宽宏的神明。……呵，那么，我们坐下聊聊。还真是很久都没有和人说话了…有些寂寞呢。” 那位女性柔和的看着可儿，拉开座位。可儿也知晓无事可做，也笑着坐下。 “是。……那么，您是过去的暗族人咯。” “呵呵，对呀。我是镜月人呢。记忆、性格被储存在此处的，如假包换的镜月人。” 可儿心中小小吃了一惊，镜月立国不足百年，其中女性的英豪更是屈指可数—— “哎？那、那您……您是镜月的开国族皇丽达？！” “不对。”对方摇了摇头，“哎呀，你也知晓丽达族皇的英名呢？不过遗憾，并非如此，丽达族皇去世的时候已经年迈不已，可儿神侍看我才几岁呢？” 第164章 暗影弥漫的殿堂 “可……您是……” “哈哈！我并不是一位有大功绩的人。虽然确实曾经占据高位……不过我已经死了，姓名之类的，也是毫无意义……所以我不愿意告诉你这点。” “那么，我也尊重您的想法。” “你是可爱的孩子。……其实，你也算是知道我的。”对方微微一笑，“不过旁的倒是可以聊聊，想要在你面前现身，也是我的愿望。我去世之前还有一位年幼的女儿，说来——或许也和你差不多大？看见你我就想起她。她是个特别开朗的孩子，也很爱哭，……真是担心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可儿心中微微温暖。 “真希望……我的母亲也守护着我呢。” “那是当然的，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但她那么聪慧的人，肯定会留下足够守护你的东西的。别吃惊，其实，我还是认识你的母亲的，毕竟她也曾经是……” “您说什么？” “……对不起。看起来，这也是禁语么。” 那位穿着黑色蕾丝礼服的女性就如被雕像化了一般，然后化作碎片。 从中缓缓浮现出黑色的光球，然后就身不由己的被一股强劲的魔力送入了来时的光球之中。 紫藤萝随风摇曳不已。 “所以人云，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不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巨大的威压从身后传来。 可儿甚至都无法回过头去。 “死者不能复生。但来到这个聚集了过去的梦境和记忆的地方，也充斥了罪孽的地方，似乎遇上了缠着充溢魔力的你的‘意念’呢。还是难道你也愿意踏上永不归去的死者的庭院呢？” 压力稍减，可儿立马回身过去。 一身黑色的盔甲，却毫无沉重感，而是如幽灵般的飘逸。白色的头发之上是俊秀犹如人偶的面容。红色的□□上端仿佛还在聚集着火和雷的交织。 “您、……您是……？” 虽然已经心中有数，但可儿还是无法制止自己颤抖的问出这样的话。 黑色的天空犹如吞噬一切希望的漩涡，让黑暗降临心中。 “……” 对方微微皱眉。这样的气压让可儿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都无法吐出赔罪的话。 “知道方才那首诗的后句吗。” 可儿勉强运作魔力，才能让身体做出摇头的动作。 “是吗。罢了。吾乃黑暗之神，名为焰影。既然到了这个世界，就请你遵循吾等的规则。莫骄莫躁，静候明日，混沌的偶然最终会让你看到结局。”黑暗之神缓缓吐出这几句话，眼神无悲无喜的凝视着可儿。 那威压也随着柔和的风散去。 “是。我是第五殿的可儿神侍。受黑暗之神教诲，不胜荣幸。还请您原谅我之前无礼，实乃——” “够了。时间已到。” 下一刹那，光影变幻，周围的颜色逐渐被涂成了层次分明的黑色——一座宫殿的内部。 罗麟至和艾莉已经在了。罗麟至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只是恰到好处的恭敬。而艾莉却是眼眶红红的，虽然极力掩饰，却不难看出方才似乎是哭过。 不知道两人是否也遇到类似的事情，可儿只好收起心头的疑惑，也跪下低着头不语。 黑暗之神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神座之上，面容肃穆，一视同仁的看着底下跪拜的三人。半响之后，才缓缓开口：“既然能够来到此地，说明你们还算是有资格，说说有何请求吧。” 自是罗麟至上前禀明缘由不提。 “原来如此。你们猜得不错。”黑暗之神轻轻哼笑，“……的确，那首诗在暗示的是当年光暗联姻一事。那时候，正如你们所言，你们的先人曾和神明有过约定——与暗族保持一定程度的联姻，虽然置之不理很多年。” “之前不知此事，并非有意违约。”罗麟至再次行礼，“既然先人曾和神明有所约定，普帝国自然不做失信之人，所谓君子仁义礼智信，诚为第一，……只望黑暗之神能够赐福。” 焰影在一团火光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传来一阵阵轻轻的笑意。 “呵。……自然，我不会反对。可亦没有什么可以赐福的。” “只望神明能喻示天下一件事，混血儿可继承皇位。” 黑暗的墙壁上火光摇曳。 黑暗之神再次嗤笑起来：“莫不是早就有了不少例子？还需要喻示？远的，有新的普帝国的第一任帝皇，近的——在座的诸位也心知肚明。” 可儿身子微微一动，她心道，忆雨族皇是混血儿之事瞒得过天下人，却决计瞒不过神。 “普帝国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故‘正名’二字吾等不敢一日忘怀。普帝国诸人对此联姻亦有古今之争，还望黑暗之神稍加怜悯吾等微末困境，赐婚于普帝国和风露的再次联姻。” 说完，罗麟至便跪拜不动。 “哼……怎么，影灯的小姑娘有话要说？” 一直在旁倾听的可儿心中一惊，却见艾莉悠然起身，毫不畏惧的上前，再一行礼。 “启禀神明，我有一话，是代影灯诸人而言。如您所见，我是一位混血儿，……所以这话，也是代所有混血儿说的。”艾莉微微闭眼，含了几分悲壮，“黑暗之神厌恶混血儿，举世皆知，吾等亦清楚，作为光族暗族混血，是背叛二族传统荣光之事。但吾等也并无太多奢望，只希望有一方生存之地。可世上有诸多罪恶之人却假借、断章取义您的教义，行屠杀暴虐之事，吾等有罪，自应受罚，但吾等亦有无罪之处，也罪不至死。混血儿不求您承认我们和光族、暗族有所平等，可也希望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抬起头活着。” 艾莉深深一拜。 “若是混血儿能够继承皇位，哪怕是顺位不如他人，您的这一句言语，已是吾等甘霖。至少世人知道，混血至少并不是罪恶之血，也不是应当剿灭之血——哪怕他们认为吾等是卑劣的，但至少，这个缝隙让吾等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立足。” 这话动情而感人，不是深受苦难的混血儿本人绝对说不出来。姿态又低，而态度坚决，看出是经过了许多准备。红着的眼眶此时更显得她的无奈和恳切。 “听来倒是有理。呵，不过，这里似乎还有一位第五殿的代表呢？” 焰影神转过身来，看着可儿。 可儿心道果然，方才艾莉站出来，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然而…… 她看看自己的中继器，傅繁英在上面施展了录音的魔法，她在罗麟至陈述时就开启了……这场会面，傅繁英自然会一言一语听到最后。 她应该说什么？ 作为她自身来说，她对混血儿的立场，恰恰和艾莉是一样的。 坦率的说，不管联姻的事情如何，黑暗神如果能同意混血儿有继位权，站在可儿的这种温和派的立场上，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作为第五殿的代表，她的立场—— 可儿咬了咬牙。 “启禀神明，关于混血儿一事，第五殿并没有太多看法，只是追寻教义。” “哦？” “第五殿作为神的仆人，自然是遵循神明的教诲。” 她不能有立场。 “很好……所谓忠诚，就是如此。第五殿不愧于这个位置，”黑暗之神点了点头，似乎是满意于这个答案，“不过你个人似乎并非没有立场。说说看吧。” “神明明察，方才的确是代表第五殿所言，无论您的决定是何，我们作为神侍都会执行。”可儿看到焰影神的动作，还有艾莉略略低沉的神色，心中一松，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而作为我个人，我其实并不觉得混血儿低劣于他人，我周围也有许多优秀的、友好的混血儿，并且他们在第五殿统治的光影城安宁的生活着……我并不会因为他们有了更多的美誉而感到不安，我想，光影城的居民也都不会的。或许需要这个神谕的，并不是光影城或者第五殿，而是光族地区和暗族地区吧。” “这么说，倒也正是如此……虽然你们影灯反对第五殿，不过现在也只有第五殿统领的地区有混血儿能正常生存呢？”焰影浅笑道。 并未等艾莉开口反驳，可儿就急促道：“只是，有一事我并不甚赞同。……混血儿不低于他人，混血儿能够继承王位，并不等于今日普帝国定要和暗族联姻，更不等于要和普帝国指定的某个特定的个人联姻。虽则可以体谅普帝国守信之意，但此等事宜，毕竟不应该是普帝国一方的意愿。作为光暗之间的调停者，第五殿请奏以宝具投票来决定。” 宝具投票，也就是光暗在重大事宜时，以第五殿为平台，进行的以宝具为单位的投票表决。只有三分之二多数时决议才能通过。 这是第五殿所想要的解决方案。 说白了，这也不是什么方案，只是将决定权抛给了其他国家罢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再次向世人表明了第五殿的特殊地位——作为光暗之间的调停者的，影灯所不能及的地位。 “看来第五殿还是不顾黑暗之神的旨意？既然神意要求普帝国和风露联姻，我想，作为神的忠诚子民的风露国自然不会有异议。至于第五殿，非常遗憾的是，普帝国曾经劝说过殿主同意这场联姻，却一直无果呢……” 可儿看着罗麟至尖锐的双眸，只觉得有些退缩。 却想起了被风露带走时希丝的憔悴和无助，还有被收拾一空的宿舍。 这样的眼神，她也从另外的人身上看到过——从那个嘲讽她为混血儿的老师身上——若不是遇到望晴君……她就绝对没有机会了。 可是，现在希丝又有什么机会遇到什么人呢。能够勉力一试的，就只有自己了。 握住了放在内兜里的几乎没有用过几天的飞燕草装饰，希望能少许给自己力量，就像那个人给了自己踏入第五殿勇气的那天一样。 第165章 暗影弥漫的殿堂2 “殿下误会了。第五殿自然不可干涉普帝国，也谈不上同意不同意，第五殿只是遵循神谕处理结界、维护国际秩序的组织罢了。只是此事牵扯到暗族，殿主只是认为如此仓促强硬的决定或许会损害到两族长远的友好，若有更加柔和的、民主的平台，才能皆大欢喜，所以才有此安排。否则亲家成了冤家，不才是真正让风雅女神的一番苦心白费？” 艾莉看着可儿沉静的面容，聆听着这段有力的陈述。 人呢，只有远离了一切的荣耀和保护才能成长。 在第五殿，她明明是最为卑微的，但是，在今日，却也是荣耀。 而让一直默默的守护她、让她不用直面更强大而困难的选择的人，也是影灯给带走的。 这么说来，影灯似乎自己树立了一个在不断成长的强敌…… 不仅经历了这么多，还抱有对混血儿的同情，以及对第五殿的忠诚；更可怕的是，她有着更加正统的、“柔和的”身份。不背负血腥和令人恐惧的历史。她出生在旧城区，她和混血儿一同长大，她是一直照顾混血儿的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她如今如此高调的在第五殿摆出这样的立场，……改革派总是比革命派更容易让人接受。 ——对于影灯，她是最危险的。 最好的方式，对影灯最好的方式就是—— 艾莉心中百转千回，定了念头。 待到她回去，世人知道了她的立场，找个由头让第五殿认为她投靠了影灯。也让世人看看，哪怕是同情混血儿之人在第五殿都没有好下场。若是能让她死了不也不错，……至少，也能让艾望晴彻底断了和第五殿来往的念头，自己也不用总是为了稳他的心而透露些第五殿的消息，甚至要向他隐瞒那个温云岚的事情…… 坦率的说，第一次看到可儿，艾莉的心中就有些烦闷。无法言说这份心情。 艾莉虽然也这样想：不管怎样，可儿总是一个为混血儿努力的人。 可是，艾莉心中却认定，可儿所做的，却是在损害混血儿的利益。 只余焰影神的声音回荡。 “呵……既然普帝国难得向我这个黑暗之神请求一次，我也就准了这场婚姻，也准了你们所求之事。只是第五殿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择期让暗族和光族投票吧。” 黑云密布的天际，一道带来短暂光明的雷电划破天空。 ***** “呵。……这孩子，倒是真敢说。” 夜晚的光影城，虫音微弱，傅繁英和两位副殿主一同在听着今日的语音。 “不过，既然黑暗之神同意了我们的建议，那么接下来就是光族和暗族自己运作的事情了。只是即便第五殿投了弃权，恐怕暗族四国也不会同意将皇女嫁给普帝国……沄枝正要和风露订婚，不大可能给自己的皇子这么一个没脸；音梦国传统悠久，更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风露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继承人拱手让出；镜月族皇又和风露皇女关系甚笃……” 三分之二多数，在八票中就要得到六票，而暗族四国只要有三个不同意，就无法通过。 但艾玫晓和傅繁英都没有回应克里马科斯的分析。 “就怕，普帝国是蓄谋已久，成竹在胸。” 傅繁英良久才微微叹息道。 “其实，普帝国的继承人是混血儿，还是什么，哪怕是要奉一只乌鸦做帝皇，原本和我们也无关。他们想找暗族人继承联姻，我们也没什么在意，呵！可是扯上了影灯，我们就……呵。”语到最后，带了一丝自嘲。 “殿主不必忧心。正如我之前和殿主说过的……若假以时日，以那些当年逃亡者为基础的影灯必将根基不稳，因为时间终将磨灭激情，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许一代还会被他们逼迫着复仇，可是两代、三代以后呢？第五殿会笑到最后。”艾玫晓轻轻道，“对影灯，我们不能有一丝妥协。我们不能，但是他们可以——孩子们没有背负过那些。” “我们的确不能。三十年前混血儿屠杀的见证者、甚至是实践者，和影灯战斗、失去同伴、痛苦、再次振作、恨影灯入骨的我们，怎么可能有一天向他们的理念妥协，并且真正善待混血儿——不，我们可以做到，但影灯和混血儿们也决计不会信赖我们。……可孩子们的确不同。” 傅繁英闭上双眼，只有静谧的月光照在她的泛白的眉毛上。 “和混血儿在孤儿院一同长大，有令人信服的动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也算有身份；遵循精神女神古老的教义，师出有名……若是让她做这件事，的确不错。……可是，他们需要时间成长到足够面对这个复杂的命题。呵，或许我们几个老骨头唯一能给他们争取的也只有这个了。” “您也不要自责。毕竟是普帝国抛信弃义在先。否则几十年后，即使没有影灯，混血儿也未必不能在光影城恢复活力。”克里马科斯劝道，他为殿主倒了一杯茶，奉上前去。 “不必多言。”傅繁英疲惫的说，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直到让人难以听见，“……不过……呵，时间不仅夺去了天真愚昧，也常常夺去梦想勇气。对影灯是如此，他们将不足为患；可是对那些孩子们，也是如此……几十年后，又真的会有一个想今天一样敢于直言的可儿神侍？还是，一个极力想要维持现状稳定的傅繁英呢……” 她也曾经，誓言要为前辈报仇，铲除影灯上下。 但是如今第五殿不能这样对待影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的杀灭他们。在宴会上，当仇人和他们的孩子离傅繁英不过十几米的时候，她也只有克制忍耐四个字——尽管，若是不管不顾的出手，她有把握夺其性命。 时间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 或者……它永远都公平的抹杀着一切的激情与苦痛。 只有仿若万年不变的月光，平静的倾洒光芒。 ****** 长裙坠地，层层叠叠，淡绿色的服饰只露出纤瘦的双肩，坠饰着随风飘荡的羽毛。 希丝深深吸了口气。 “无论如何，既然第五殿争取到了不让黑暗之神或者风雅女神直接因为过去的‘约定’而下旨意的成果。……就不能说是全盘皆输吧。” 坐在对面的是雨，她面容依旧无波，轻轻道。 “可是，即便假设雨儿和父皇都不同意。也不足够呀。”希丝的面容虽然稍稍恢复人气，却依旧白皙的让人心惊，声音也细如蚊呐。 “的确如此。所以，就如我之前所言，你也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呢。” 若是在光暗共同的表决中通过了联姻的话，根本是退无可退。 希丝安静的聆听，嘴唇微启，却最终只是痛苦的低下头去：“为什么是我。” 若询问，总希望得到答案。 但是，世间总有些问题，甚至连争论，都不知从何而起。 “那么，为什么不是你？” 就这样，淡然的族皇，回问过去。 “的确，没理由不是我。我是千年前的普帝国的先人的同宗，……我是风露的皇女……和那位皇太子门当户对、年龄相仿，……而且…………我…………我……” 顺着温热的泪水流下的，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后悔。 “而且你在光影城学习过，在那个时候，也是你希望光暗和平；在第五殿的时候，谁都知道你一直尝试和来自光族的洛玖曦他们交往，甚至办了光暗共同的聚会。”雨平静的补充道，“难道这都不是你的本心？” 希丝眼神迷茫，最终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就如洗刷了一切罪恶和污渍的神圣之水，皇女的目光中含着半分泪滴。 “希丝……”雨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 窗外映照着希丝的模糊身影，那个身影否认了过去一直在朝向之努力的梦想。 “我只是个……懦弱的，嘴上说着好听的人罢了。让光族和暗族都和平幸福，我做不到。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我不抱有那样的幻想了。我明明接受了，……这个世界所要求的。” 雨轻轻将手贴服在窗户上，清凉的触感传来。 “那并不是我的本心，我只是幼稚的想要让所有人都喜爱我罢了，光族和暗族。……我……我做不到，成为光族的一员，面对……面对那些绝对不会喜欢我的人。”希丝也避开了雨的脸庞，向着窗外遥远而迷蒙的地方看去，“若是过去的我，或许会天真的欢欣鼓舞吧。但是……”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不像夜晚能够安心入眠的温暖被窝，也不是能够任意哭闹的内心深处。虽然很多时候，它也算不上残酷，可是却总是如暴风雨来临的日子一样，平等的拷问着众生。 雨心中暗暗感叹，希丝竟是明白了，她一直希望这位过于温柔的皇女明白的事情。 然而总有某时，……某刻，清醒却不如糊涂。 也或许真的有一个时刻，希望和梦想能够实现。 “那么希丝表姐不再希望……光族有朝一日也喜欢上暗族吗。” 希丝没有答话。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所以达成你的梦想，的确是条荆棘路。……既然面前有了这个的确险峻的机会，比起痛哭无助，不如带着希望前去。” 希丝只是轻轻苦笑了一下，抬头望着雨。 风雨交加，却不闻人声。 “雨儿说的，我都懂。只是若有机会，……我并不希望要走这条路。” 她的眼神中，有着让人心动的渴求和哀切。 “雨儿，帮帮我吧。” 忆雨看着自己最好的亲友的面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轻轻搭上了她的手。 “……” 希丝美丽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带着泪珠的浅笑。 如同是被大雨打落的紫玉兰，高贵而悲伤，飘落在一汪水潭，等待着被阳光炙烤的消亡之日。 忆雨闭上了眼，心中微微叹息。 “（……抱歉了，希丝表姐。）” 雨音滴落，如同长久不息的悲哀颂歌。 第166章 暗影弥漫的殿堂3 走廊上能够感到从窗缝袭来的大雨的寒气。 “真希望忆雨族皇能让皇姐平静下来呢。”希御走在父亲身后，面容昏暗不明。 “毕竟事出突然……”青希族皇也是心力憔悴之样，没有多言，只是向着正殿走去。 已经有不少贵族、臣下等在正殿里。昨日争论不休的事宜，今天似乎还要继续。 风露内部的分歧很是激烈，有人认为这是和普帝国交好的机会，若是皇女成为对方的皇后，那么风露就能越过其他三国和普帝国交好，甚至有机会从四大国国力最弱、领土最小的境况中改善。也有人认为希丝皇女曾经是内定的继承人，这样做损害国威，并且会和曾经订婚的沄枝、以及维护传统的音梦交恶，而普帝国的诚意又不足以取信，太过冒险。 希御看着底下的两派人马争论不休，却是用眼神看了看在御前任侍卫的自己的好友。 那位至交向希御点了点头，不久，一位年迈的贵族站了出来——正是那位侍卫的伯父。 “关于和沄枝交恶，臣有一言进于陛下。”他语音浑厚，令人信服，“臣听沄枝梅琳氏的大公所言，这次沄枝的联姻似乎有不少内情。” 他三言两语，说出了二皇子越俎代庖的参与五皇子的婚事，五皇子本人似乎有些不满，还有族皇对五皇子的宠爱等等。甚至提到了一个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梅琳氏大小姐原本就是五皇子的正妃候选。言语中仿佛暗示五皇子才是沄枝族皇最中意的继承人。 听来似乎沄枝方面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把婚事抹干净一样。 这一句，果真激起千层浪，更是争论不休。 青希族皇有些劳累的抚了抚额头。希御见状，忙上前服侍，轻声道：“父皇辛苦了，……这事儿臣也是第一次听说，不如我私下去问问亦光皇子。” “不必。出了此事，我们双方还是避嫌的好。若是传出些流言，更是不利。” “父皇所虑甚是。不过儿臣前两日开解皇姐，皇姐倒是挺中意亦光皇子的，实在不是他们所言……况且皇姐也不愿去普帝国，您也知道，这个普帝国皇后，太过难当……恐怕只有像忆雨族皇或者是雪如皇太女那样果断刚毅的皇女才能胜任……” “可惜，普帝国是没有胆量求娶那两位的，且不说普帝国还在惧怕它当年被音梦和镜月打的落花流水的事情，娶了你表姐那样性格的人回去，他们也弹压不住。不说它们了。其实，沄枝不也有两位未出嫁的皇女？不过是欺我风露不及它们国力强盛罢了！”温希倒是稍稍露出一丝苦笑，却马上如冰融化，“只是，你皇姐……到如今还有些看不清情势。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原本她也不是固执之人，这次怎么……” 希御小声劝慰了父皇几句。 他在心中清楚，父皇性格并非强势，恐怕心中的天平早已有所倒向。况且和普帝国决裂的后果，风露也需要掂量。 神果然是眷顾着自己、眷顾着风露的。 希御皇子不由得在暗处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 天台的迎春早已随着季节变迁凋零的七七八八，但是紫藤萝、樱花、紫荆等等却已然绽放，仿佛早春的幻境和初心都已然离去。庭院中的洋槐和银杏高大的身影也能一览无余。 亦光随风吹着竖笛，坐在天台的木椅上。 “躲在这里，你倒是清闲？” 斩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风吹动衣襟，显得纤瘦的他弱不胜衣般。 “啊呀？只是想起小时候学过一点点竖笛，所以没事闲的在天台上也不打扰别人？” 亦光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收起了乐器，让开了座位的一角。 “我不是说‘天台这里’，而是说躲在第五殿……没有回沄枝？” “呵呵，反正回去了，也不过是一堆幸灾乐祸的人闹腾，况且事情没有定下来，我也不好坏了普帝国的局不是吗？不如在第五殿，反正，那帮光族人，现在大约也不想和第五殿扯上关系。” “你倒听起来不太反对普帝国提出的联姻呢？” 风吹动了斩雷柔软的深蓝色发丝，只有这时，才能从病弱的他身上看出一丝坚毅之气。 “难不成我要如何？尴尬到不敢在第五殿露面？与普帝国的人吵闹？或者和风露的人争执？……原本也是八字没一撇，这事儿和我无关。况且呢，说句实话，甩掉了这场婚约我也自由的痛快！”亦光神色爽朗，笑意不减。 斩雷一愣：“呵……可真没有看出你原本这么不喜欢希丝皇女。” 花瓣在大风中洒落到两人身上，伴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多尴尬。”亦光遥望天际，“……只是，有些梦想我还没有彻底丢弃。” 斩雷面容一肃，半响，才拾起了地面掉落的树枝，用它指着天空上柔软漂浮的云彩：“难道你是想要这个？” “不必说得这么隐晦吧。”亦光并不避讳的笑笑，“……沄枝的皇位呢，其实也不是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我大约也没有福气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了，既然如此，……你说的，也不算错。” 斩雷点点头。 天空的云彩漂浮，仿佛不知还有严酷这一概念存在一般的温柔。 那个遥远的天空的世界，人类果真永远无法达到。 ***** 音梦的宫殿，遵循着最古老的暗族风格，东西朝向，大花园在宫殿正后，喷泉华贵，草木繁盛，放射形的大道肃穆大气。 “这些就是如今的情势，你怎么看？” 上座的年迈族皇雾怀·音梦对着唯一的孙女，音梦的皇太女雪如·音梦道。 “……孙女以为，这次联姻恐怕音梦很难阻止。” “说说看。” “光族三票自然是普帝国掌控无疑，第五殿每遇此这样光暗争端的事宜，除非是事实确凿无可辩驳，否则多半要投弃权，何况这次更要避嫌……也就是说，决定权就在暗族四国里，必须有三个国都反对，才能因平票而搁置决意，以多数否决的话，则要四票。而其中，孙女以为，沄枝国是会投弃权的。风露国——也很可能弃权。” 雾怀点了点头：“眼光还算不差。……除非暗族四国能协商好同仇敌忾，沄枝会投反对的可能性很低。若是投了反对，却最终没能阻止联姻，沄枝可就和普帝国结仇，曾经要娶希丝皇女的亦光皇子更是彻底得罪了普帝国的皇太子。更何况……若是真的成功破坏了普帝国的联姻，对沄枝也不是好事，沄枝还有两个未嫁的皇女呢！没道理普帝国不觊觎。那时面临困境的就是沄枝自己了。其实沄枝族皇私下和我说过，他会投出弃权。……并且，竭力隐瞒住曾经有过订婚的事情——普帝国那边似乎也不想要纠缠，准备将一切化为乌有。” “这么说，假如一向和希丝皇女交好、又和普帝国交恶的镜月族皇投出否决。而我们音梦也投出否决的话。决定权就在风露族皇手上了。倒也是很对，毕竟是风露要嫁女儿。”雪如点头道，“只是风露族皇未必有魄力拒绝普帝国，若因为风露的一票而最终搁置了提议，将来，希丝皇女继位族皇，就会使得风露和普帝国的关系变得尴尬万分。况且，普帝国虽然现在指名希丝，却也不是不可能向沄枝的两位公主抛出橄榄枝，那时，沄枝和普帝国联姻成功，风露才真正尴尬。” “呵，为了和普帝国交好而同意吗？……有理，那么，为何我们音梦不该阻止此事呢？其实，若是我们有心，也不是不能让暗族群情激奋起来。倒时候，其他三大国的族皇不投反对，也是不行的。” 千年古国音梦，曾经打败古老普帝国的强大国度，自是有自己的骄傲和底蕴。 若是此事的对象是音梦，哪怕普帝国求娶的是一位无足轻重的旁支皇室，音梦族皇也根本不会有一丝犹豫的拒绝。 “普帝国平稳发展了这么多年，……的确强大。”雪如平静道，“不过，我还真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联姻暗族。他们或许打着混血儿继承皇位能有更强的力量的主意，可是，却也是让他们露出破绽、空耗国力的机会。至少，我们可以制造些波折。……对我们未必不利。况且，这是黑暗之神的意图……” 作为以黑暗之神儿女自称的音梦国，只有这一点，就无法反对。 “呵……的确，我们是黑暗之神的子民呐！黑暗之神都同意了，音梦反对，总是有些奇怪的。永松老弟，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让黑暗之神……” 不管如何，虽然年迈，却仍算得上当机立断的族皇，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 第167章 暗影弥漫的殿堂4 “就是这张？” 温云岚递给可儿一张照片，上面是他所收藏的，当时神侍候补的合影照片。 本以为是一起工作五年的伙伴，却以一人死亡、多人退出的结局而告终，唏嘘之余，这张照片也被封存进资料里，温云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了出来。 也是五月的第五殿，同样的一棵银杏长出肥嫩的绿叶，耸立天际的巨木下是十几位神侍候补的身影。扫过去，有不认识的，但也有熟识的——艾望晴、希丝·风露、雨·瑞深、丁冬、洛玖曦，温云岚的身影，可儿看向站在希丝身旁的少女。 “她……就是她。”可儿呐呐说道。 “是啊。”云岚露出一丝怀念和悲伤，“她就是那位不幸被邪使杀死的艾莉·诺馨。” “她……她有没有姐妹什么的？” “哈？”温云岚稍显奇怪的看了看可儿，“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她是沄枝长大的，据她自己说，她父亲是某个不能透露姓名的贵族。而她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类似于私生女一类，可惜现在是父母双亡。……至于姐妹，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可儿自然听迪斯说过，还有二人不算门当户对所以在家族中也有压力一类。 “那她的母亲是？” “这……我不知道，她因为是私生女什么的嘛，对谈及家庭还挺避讳的样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结果说来，似乎艾莉·诺馨的背景根本就是模模糊糊，无法确认。 “我和影灯的人会面的时候，有位‘艾维瑞信小姐’。我想应当是影灯的达布提·艾维瑞信总长的亲属吧，那位小姐……和艾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并且，回过头来，对自己说了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那份柔和而爽朗的笑容，简直和照片上真人的笑意如出一辙。 “哎？你是想说……艾莉还活着？在影灯？可是……这不太可能吧。她受了重伤，是我亲眼所见，第二天就死了……你也清楚的吧？” “我自然不是说她活了过来。只是，……只是觉得怪怪的。” 心底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若艾莉和影灯有关，那……影灯是不是早已深深的渗透进第五殿了。自己的周围是不是也有影灯的人？ 温云岚叹了口气，也绞尽脑汁的回想着那时的事情。 “对了！我记得艾莉和恩佛瑞祭司的关系很不错，总是以学长学妹相称。那次填写家庭信息的时候，恩佛瑞祭司跟着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过来，特意和艾莉说了一会儿话，后来艾莉就没有填父母的情况，只写了是孤儿不明……问问他看看？” 可儿也想起，艾莉、迪斯、恩佛瑞、克里马科斯都是焰影学院毕业的校友。 “可是，恩佛瑞祭司今天领了休假……”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我们也可以去旧城区医院问看看？如果当时真的有什么异常的话，也应该有些征兆吧。啊，也说不定是艾莉的怨念缠着影灯的人，让你看见了？” 云岚做出了鬼怪的样子，倒是让可儿不由得放松些许。 虽然原本并没有如此着急，可是话已至此，可儿也就顺着温云岚的思路，两人撑着伞一起走到了从下午开始突然阴雨阵阵的光影城里。 光影城的地面湿滑，春天的雨滴夹杂着冬的阴冷，拍打着墨黑色的石板砖。有些行人没有带伞，只好望着阴霾的天空，在屋檐下等待着。水珠从房檐上落下，拍打着地面的水洼。清爽的空气被寒风送入，地面上已经有些初绽的花朵的花瓣零散。 路过风雅学院，下学的人潮涌动，踏起阵阵水花。 “……”可儿凝视半响，才开始再次走动。 “怎么了？” 两人打着同一把伞，温云岚将伞倾向了可儿那边，才让离得稍远的她没有被淋湿。 “…………只是觉得，已经过了好久。不过我是第一次感觉到，好多东西有些遗忘了。” “可儿是从风雅学院毕业的吧。”温云岚稍感不解，却仍然笑道，“我上次回母校的时候，也想到过，学院的下课，是这个时间吗？这个季节，该讲什么内容了？这样的问题。真的是吓了自己一跳。” “唔……其实，我第一次和艾望晴见面，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所以突然想了起来。”可儿并没有避讳温云岚稍显惊讶的眼神，温柔的笑道，“然而……我却是第一次觉得，若不是路过这里，看着后辈们的跳脱，我都……快忘记了。” 雨滴倾洒。噼噼啪啪。 看着想要说什么的温云岚，可儿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了雨伞，快步向前走去。 “旧城区医院……”可儿看着周围越发熟悉的景色，“说来，我要是回孤儿院也都是这么走的，医院的楼最高，都算是旧城区的一大地标了……当时为什么会送到了旧城区的医院？为什么不是市中心的？” “当时事件不就发生在旧城区附近么？而且，第一个赶来的就是那个医院的急救队，况且，想必你也比我清楚，旧城区的医院里有些混血儿，他们的魔力还是挺高的。所以，也算有一二名医了，当时情急，也就没有太拒绝。” 可儿点了点头。 雨势变小，却也看不见晴朗的来临，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泥土的气息曼散开来。 “哎！……可儿君？温云岚……？” 刚走入小巷，就从对面走来一个人。撑着淡蓝色的小伞，快步走着，见到两人，明显是一惊。 “星彩？！”可儿也是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云星彩一身粉色雨衣，手中的伞不大，似乎不足以抵挡风雨。她微微一笑：“可儿是回去孤儿院吗？我是刚从旧城区的亲戚家过来。” 可儿并不想在此时和云星彩说出自己的怀疑，只是暧昧的笑了笑，她想起星彩时常来看望住在旧城区的亲戚家，不由得也表情温和下来：“他们还好？” “嗯。还算可以。我的本家都是农民，这户亲戚，反而算是混得不错的了。”云星彩低着头，“而且，如果我有常常去的话，也能让他们家的生意好些。啊，他们就在医院附近，开的小医馆呢。” 旧城区医院附近，确实有不少药店和便宜医馆聚集着。 “真羡慕你还有亲人。” 云星彩抬起头，她似乎是想开口，却最终含着一丝无奈的点了点头。 随即，她看向温云岚，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星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可儿看向自己的包，上面还有星彩送给自己的坠饰，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远处响起六点的钟声，在雨音中余韵不断。 ***** 旧城区医院人满为患，可儿本以为麦蒂森奶奶不会有时间接待自己，却没想她刚好在小歇。 奶茶的热气升腾，麦蒂森体贴的递给可儿一杯：“来，这是我们小可儿最喜欢的。” “谢谢奶奶。我记得，艾莉死的时候，是您和同事负责救治的……” “艾莉？啊，是说那个神侍候补的女孩子吧。那个女孩的确很可怜。送来的时候，其实看起来伤得不算重，可其实内里受伤不浅，最后还是没熬过去，还那么年轻……”麦蒂森奶奶也是感慨万千的样子，又给了温云岚一杯，“小伙子要不要来一杯。” “白开水就好。”可儿先说道。她倒是知道温云岚并不喜欢这种饮料。 “不用这么麻烦……”温云岚忙拿过杯子。 “没关系的，麦蒂森奶奶不是外人。” “呵呵，还是可儿这话可心。你们等等，……”麦蒂森奶奶十分开心的样子，走了出去。 白色的窗帘让洁净感洒满室内。正是可儿曾经来考试的地方。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没有成为神侍的话就要来当医生。不过，若是如此，你治愈术的精炼也能救许多人吧。” “……是啊。真没有想到……艾莉的死空出了位置，让我和星彩几个顶上了，她死的那天，我还擦身而过的来这里考试了。不过刚要答应来这边的时候，望晴就过来和我说第五殿有空缺。” 温云岚手中的杯子晃了晃，他看着可儿的神色，却看不太出来她是感到痛苦、还是已经放下。 可儿却没想那么多。 当时，艾望晴正是在自己接受完这边的考试的时候，在孤儿院等着，问自己愿不愿意补上艾莉死后危险的空缺的。 突然觉得好像绕成了圆一般。 第168章 暗影弥漫的殿堂5 “其实，我以前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艾莉……” “怎么会这么说。”温云岚坐在可儿身边，“她死，是邪使搞的，又不是你的错。” “但是……若不是她死了……我就不能成为神侍。虽然以前我也这么想过，她、……她就像恰好合了我的愿望一样的死了。” “确实是‘恰好’而已，和你无关……”温云岚正想劝慰，不过正好此时麦蒂森奶奶提着开水壶回来。 “你是想问那个女孩的事儿？” “嗯。那个……奶奶。”可儿犹豫半响，“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嘛。其实她之前也有几次看着不好，可要说确切的死亡，就是你来考试的那天……唉？我记得，那时护士来报告死亡的时候，可儿你也在场。” 可儿想起，当时自己考试结束的时候，确实听见有一位病人病危。 那时自己还曾想要帮忙救治，但紧接着，就有护士过来说那位病人已经去世了。 那就是艾莉·诺馨死的时候？ ——怪不得迪斯·瑞文哲生前一直把自己当成凶手，若是有这样的前后联系，可儿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高度可疑的人之一。 别说是迪斯，可儿余光中看到，连温云岚都有些惊讶。 “真的？我是听到有一位病人死了，不过，那时您还真没告诉我，死的就是艾莉。” “啊呀，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小可儿有这样的大造化！能成为神侍的。前几日还在今日光影上看见你去普帝国谈判什么的，让他们同意了投票的事情呢。”麦蒂森奶奶笑着，白晳的牙齿露出，把话题带到了可儿身上，与有荣焉的道，“真的，就是我们的小可儿，最近，别人看旧城区都不一样了。” 可儿有一瞬的害羞，但很快就不安起来，她犹豫片刻后，直接的问道：“那个，奶奶，她、艾莉她真的死了？” “难不成还能假的？死的透透的……啊，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麦蒂森想是看惯了死亡，并没有太多悲哀，“怎么了？难不成有人要用她的名字冒领补贴？”奶奶倒是遇到过几次这样的骗保事件，也给出过死亡证明，一下子就想到那边去了。 “不，不是的。奶奶……是因为最近看到了和艾莉很像的人，所以想来确定一下。”云岚替有些出神的可儿回答道，“我们还想问问，在艾莉住院的前后，包括她死之后，有没有什么人来看过她？或许我们看见的是她的亲属。” “嗯……要说的话，还真是有一个老来看她的男的。而且我问过他，好像也不是你们第五殿的。” 可儿精神一振，忙问道：“奶奶知道他的名字？！” 麦蒂森想了想，在病录册中翻找片刻。 “嗯，她的病录后面也有访客登记。他叫做迪斯·瑞文哲。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啊……” 希望一下子落空。的确，迪斯那个时候还不是神侍…… “我们也认识这位迪斯，不是他。”温云岚答道，“看来，或许是我们搞错了呢？”说着，看向可儿。 “唔。是啊。” 医院的白窗帘，依旧是让人心惊的、纯洁的白色。 突然一位护士走了进来：“麦蒂森医生，现在病人比较多。平时休息日总来帮忙的志愿者也都不在，所以……” 麦蒂森不好意思的笑笑。 “您忙！”可儿起身告辞。 “有机会再来玩吧。还有……小伙子！”麦蒂森拍了拍云岚的肩膀，“可儿是个特别好的孩子，能吃苦，又聪明，好好珍惜呀！可儿也是，你年纪也慢慢大了，是时候考虑考虑这些事情咯。” “奶奶！”可儿多少有些害羞，她快步走了出去。 窗外夕阳西下，雨色初晴，一片紫红色的晚霞在天际的尽头，云的边缘仿佛被丹红镶边般，隐隐闪烁。 ***** “今天还真是巧合不断……” 刚刚进门，就看见了恩佛瑞正拿着资料走过来。两人自然是截下了这位消息源。 “哟，温神侍和可儿神侍，刚出门？” 恩佛瑞依旧是彬彬有礼，并无一丝前辈的架子，反倒是有些拘谨。 “是呢。前辈呢？平时不是总是出去一天到深夜才回来的？” 夜晚已然降临，初月微微。 “今天帮忙的地方有点事情，我就提前走了。也是刚到第五殿。方才雨可真大！你们出去做什么了？” 恩佛瑞决定在光影城工作，故而平日也常常在光影城这边做些志愿工作，倒也是颇具人缘口碑。 温云岚抢先开口：“我们去调查……艾莉的事情了。正好也想请教下前辈。” “哎？艾莉是……啊，你是说艾莉·诺馨吗？” 恩佛瑞的面容上惊讶褪去后，却稍显严肃。 ***** 夜晚的月亮爬上树梢，清风吹来隐约的花香。 三人坐在纯诗之厅，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 “……艾莉·诺馨的确是个半假名一样的名字。”恩佛瑞听完可儿所述，“她父亲的真实姓氏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的母亲也算是贵族的小旁支，来自碧姿……只是这个姓氏太打眼了，所以……” “碧姿？是沄枝的碧姿氏吗？” “她倒没有说，不过既然是在沄枝长大，或许是吧？她的‘诺馨’的姓氏，好像是来自她外祖母的姓。”恩佛瑞喝了口茶，“艾莉确实已经死了，……不过，你说的那个人的姓氏是叫‘艾维瑞信’对吗？” “是的。” “……”恩佛瑞如同陷入沉思一样，稍显不安的移动着眼神。 “怎么了？”云岚有些沉不住气。 “温云岚不是暗族人，自然不知道；恐怕是光影城人的可儿也不是很熟悉，在暗族的姓氏中，诺馨代表的是‘全无一物’的意思，艾维瑞信代表的是‘任意一物’的意思——不是挺有趣的吗。而且……”恩佛瑞沉吟半响，“这话虽然可以告诉可儿你们，但千万别传来传去，其实原本影灯的总长达布提·艾维瑞信在光影城的时候的姓氏也是诺馨来着。而你说的那人，大约是总长的女儿之类……所以说不准，两人可能真是长相相似的远亲，两个艾莉的姓氏是一样的呀。” “……哎？”可儿多少有些吃惊。 “千万别说出去。我也是有一次瞟见副殿主的文件——从办公桌底下的上锁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上写着的。……毕竟第五殿在光影城一直封锁影灯内部的消息。”恩佛瑞的声音小了下来，“这么说来，好像上面也写着达布提·艾维瑞信其他的亲属的事情……抱歉，因为真的只是瞥了一眼，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怎样，艾莉也至少不会是影灯的人……不然也就不会轮到她死了。” 的确，若那次事件真的是影灯所做，那么艾莉要是影灯的人，应当是最安全的才对。 可是，如果艾莉真的和影灯有隐晦的联系，那么…… 那么这会不会是接近那次邪使莫名其妙的攻击众位神侍候补的真相的线索？ “可儿。” 突然，恩佛瑞喊了一声。可儿忙抬起头来。 “是。” “……这件事我会和副殿主提一提。可是，还希望可儿神侍到此为止。” 可儿吸了口气，看着意外严肃的恩佛瑞。 “现在第五殿内外交困，且不说咄咄逼人的影灯和普帝国……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晨冰……这两天，两位副殿主几乎是夜不成寐。恐怕要到普帝国联姻投票结束之后才有一两日休息。——我们分不出精力来查一年前艾莉遇难的事情了，何况，此事明面上已经有了结论。” 明面上的结论是：这件事是邪使做的，顺便，被认为提供消息源的是“背叛”第五殿的艾望晴，目的虽然不明，不过总的来说就和其实是晨冰搞出来的雾雪国灭国事件一样，是给第五殿难堪。 其中微末的内情，自然不是第五殿所关心的。 而一直想要调查内情，为艾莉报酬雪恨的迪斯，也死在了邪使手下…… 可儿看着恩佛瑞诚恳的双眼，低下头：“的确。是我有些唐突了。” “不。”恩佛瑞温柔的微笑，“你做的的确很好，这样细致的观察或许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的。……总之，近日先处理好我们眼前的事情吧。只要第五殿能够延续过去的势头，查清此事不过是早晚之分；可若是第五殿也弱了下去，恐怕真相才是永远在迷雾中呢。” “是，”可儿隐藏下心中潜伏的不安，“……谢谢前辈的提醒。” 温云岚看着恩佛瑞，却觉得这位前辈今日似乎格外的健谈。 “那，我也要送份文件。先去副殿主那里了。” “文件？” 恩佛瑞晃了晃手中的透明文件袋，正好能看清里面的第一张纸。 可儿转头看过去，上面的大字写着“晨冰岛复活记录”。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则是在这种距离根本看不清，只能勉强能看见有“光明”“普帝国”几个熟悉的词汇轮廓。 “哎？……这是什么呀。”温云岚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都是晨冰资料的一部分，副殿主让我整理好了就放回安全柜里去。总之，先走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吧！” 恩佛瑞快步走出了纯诗之厅，却从门缝中回望了似乎还在讨论着的可儿和温云岚，只见云岚似乎要安慰一般的将手扶在了可儿的肩上。 “……” 他看着手中的资料。 全部都是晨冰岛介绍后面那些搞不懂的，写着一样的诗的页面。不过仔细观察，每页底下都有数字标号，似乎是页码一般。他只是依照页码整理了一部分资料…… “事情真的变得麻烦了啊……” 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在里头，他将资料夹夹在腋下，向副殿主办公室走去。 第169章 来自阴影的挑战 在普帝国的夜晚，原本总是孤寂廖默的地下，却仍然点着温热的炉火。 “倒是想不到，我这辈子能两次进关押死人的地方，又两次出来呢。” 虽然这次仅仅是走个过场，但望晴仍不由轻轻感叹。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已经下定死亡的决心，却最终还是被拉回生的此岸的日子。 影灯一行人，在艾莉从黑暗之神处回来后的第二天，就被普帝国释放了。说是从神明处确认了他们没有污蔑普帝国，并且还很是招待了一番。 “……只是，怎么感觉客房还不如天牢？” 艾莉轻轻笑道。 她推开房门，里面的装潢算不上精致。 “毕竟是原来用于安排给暗族的地方。普帝国在这方面一向不算大方。”周碧坠扶着艾莉的肩，温柔道，“不过，你不愧是那位的孩子，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就被誉为影灯的智将。……这次，你也是应对得体。我也听了那段……你明明从小娇养，一点都没受过苦，可是却好像是和我们一样从屠杀那个年代走来的似的。” “不。比不上母亲……”艾莉低着头，“若是母亲的话，早就巧言能够劝服黑暗之神了。这次还不是让第五殿得了手。虽然用投票的方式决定，我们也不会输，但是——” 她看了看艾望晴，对方望着地面出神。 最终还是勉强咽了下去对可儿神侍的不满之言，只想着，哪怕绕过总长……也要用影灯的人脉给那位神侍点苦头吃。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一笑。 今日收到了影灯在第五殿的人的回报，看来，她的计策已经成功一半了。 那孩子想要调查艾莉·诺馨……调查自己的事情，就尽管来吧。 ……会送你一份好礼的。 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温婉笑道：“不，要是计较这点得失，又要被母亲大人说成是放不下失败了。……既然要投票，那么我们也该走下一步了。” 周碧坠欣慰的点了点头，眼中也透出踌躇满志的光辉。 ****** 镜月国，忆雨族皇正在检查今日的传讯。 “影灯……要求参加宝具投票……” 忆雨微微皱眉，她将传讯印在纸上，递给了身旁的斩雷和阳亲王二人看。 “虽说都传言影灯也是有宝具的，毕竟邪使有那么夸张的实力在。可是这还是影灯第一次正面证实传言……”三十年前混血儿屠杀发生的时候，也恰是忆雨父皇刚刚上台，将阳亲王等人放出的时刻，这位年迈的老人对当时的事件也算是记忆犹新。 “伯爷爷怎么看？”忆雨盯着中继器的屏幕，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对族皇自然是有利的。”阳亲王隐晦的表达了影灯若是强势，对作为混血儿的忆雨是一个利好消息的观点，更何况如果普帝国的继承人也要混血儿来担当的话，若有朝一日镜月爆发质疑，也有应对之途。 镜月的立场，头一次和宿敌普帝国绑在了一起。阳亲王稍显嘲讽的微撇嘴角，不知母皇还在的话……是会狠狠的甩自己的曾孙女一巴掌，痛斥她出身不正呢；还是像自己小时候记得的那样，展现她鼓励着周围人、最终一步一个脚印夺得皇位时的宽宏呢。 或许会是后者吧。 丽达族皇出身也并非大富大贵，以军功而成功嫁给音梦皇族旁亲，一步一步谋算建国。阳亲王也是记得年幼时母亲的处境艰难的。达阳微微闭眼，用苍老而仍然洪亮的声音说道，“只是看来这次第五殿是真的面临危机了，族皇也要做好准备才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忆雨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达阳又看了看正在细细读着线报的斩雷，心中却有些沉浮。 当时，他看中的是和沄枝联姻，毕竟沄枝也是自己王妃的母家，若族皇和沄枝再度联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也算是又多了一重保障。而副宰相碧姿氏则建议和音梦联姻。沄枝人口兴旺地域富饶，音梦千年古国根基沉稳，各有优势。然而宰相罗悠氏却提出和国内的贵族联姻。 实际上，当他也如同先皇心腹罗悠宰相一般知晓族皇是混血儿之后，他也不再考虑和其他的皇族联姻一途。……枕边人多少能发现蛛丝马迹，在族皇身边的人必得是对镜月忠诚才是最可靠的。 可当初阳亲王并没有想到，最后居然会是副宰相爱理卡·碧姿的独子斩雷占据了这个位置。而副宰相碧姿自己抱回了据说是当初被碧姿家逐出家门的她的三堂妹茉莉·碧姿的女儿科莉尔来继承家族。 当年碧姿家族的三小姐才华傲人，虽然身体因早产而孱弱，连剑的举不起，可是却聪慧过人、伶俐善辩，十岁时就被晚年的丽达族皇评价为“有智将之才”。可后来却不知为何被碧姿逐出家门，到光影城隐姓埋名的定居。 她是个相当风花雪月的女子，据说在光影城也是凭借自己的智慧美貌周旋于众多年轻公子中。只是日渐贫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鉴于后来的火灾使得碧姿家族的主要成员——除了在光影城进修的、现在的副宰相爱理卡以外——全都死绝了，而爱理卡并不能生育……虽则三小姐的孩子不过是远亲，却也有了出头之日。 可惜那位三小姐不久也死了。据说是在第五殿和影灯的冲突里受惊，让常年的体虚进一步恶化，最终因感染时疾去世。 不过那位三小姐倒是有两个孩子：一个二十年前出生，一个十七年前出生，后者就是被抱养回来的斩雷。而前者，据说已经在影灯血洗光影城事件里没了音讯。 然而这位被叫做“科莉尔”的姑娘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据说是斩雷的亲姐妹。 且不论那位科莉尔，斩雷的确是碧姿的血脉，但却稍显卑微。 ……族皇的丈夫，自然富贵有富贵的优势；可是家世稍弱，也有家世稍弱的优点：不会成为一股令人无法掌控的势力，对族皇更忠心——而这正是现在的镜月的情况下所需要的。 但阳亲王还是无法避免心中的不安。 ……看着斩雷，难以形容的，突然就会想起自己同样是身体不佳、颇为阴柔的弟弟达风。 或许这只是他个人的偏见……阳亲王虽然接受了忆雨族皇的决定，却仍旧不能从心底认同这位少年，他缓缓开口道：“不知道斩雷是什么看法？” 斩雷恭敬的答道：“谈不上看法，只是想必有了影灯一票，这次联姻就是板上钉钉了。” “那也要看第五殿能否同意影灯这个请求……” “您说的是。” 斩雷依旧是平和的微笑着，并没有继续反驳下去。而是静静的为沉思的忆雨倒了杯咖啡。 镜月今日依旧风和日丽，令人舒爽而不感燥热的微风，从窗户中温柔的吹拂进来。 影灯不会是镜月的敌人，相反，应当会反复争取镜月的支持才对。 抱着这样的余裕，三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太久。 茶会散去，斩雷向着忆雨告辞，要回第五殿看看情况。 “是应当回去。现在希丝也不在，……恐怕人手还是紧张。”忆雨并没有拒绝，只是握住了斩雷的手，“不过，先陪我去个地方。……也不急这一时，对吗？” “嗯。自当从命。”斩雷微微笑道。 于是推着忆雨的轮椅，按她所说的方向行去。 “最近身体还好？” “这句话应当是我问雨儿才对。” 忆雨低下头，噙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稍显拘束的抓着蓝色长裙的一角：“是呢。我很好。……虽然有许多麻烦事，不过……至少办成了我最想要办的事情。” 斩雷没有答话，只是温和的看着她。 不过忆雨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淡淡道：“……只是，恐怕以后要你多费心了。” 忆雨知道，这次她之所以说服伯爷爷，并没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是她派人将自己是混血儿的“传言”送到阳亲王耳边罢了。虽然她有自信，阳亲王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选择……只是，果真还是有些冒险。 不过摊牌之后，自然自己和影灯之间的行事也不必再刻意瞒过阳亲王，也算是有所得。 但是即便如此，斩雷的身份依旧是多少尴尬。 “我知道。……不过如果只有这点利息的话，我还真想要永远的‘借’走你呢。” “这可不行。”忆雨轻笑道，“呵呵，也不是不行。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的确确是你的。” “你真是严肃的让人伤心呀。”斩雷推轮椅十分平稳，很熟稔的样子。 忆雨扶了扶自己胸前有些沉重的胸针，璀璨的星光蓝宝石上六根银白线随着视线灵活的交错移动，那如寰宇深沉的色泽，既沉稳又美艳。 “……其实，”忆雨的声音中带了几丝无奈，“我也算是很幸运、很幸福了。” “雨儿……怎么突然这么说？” “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很好。”忆雨轻轻说道，“你说，如果父皇没有意外死于天灾，我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皇女，嗯，不对，甚至不能说是普通，而是记载为婢女所生的卑微皇女的话……其实说不准和你更般配。” “这么一说，也好像会是那样。那么，……这就是命运吧，不论如何，快乐——或者悲伤，我们似乎都要纠缠在一起呢。” “可是，也未必……也未必。”忆雨低下头，紧紧握住了尖锐棱角的胸针，神色的眼瞳中流露着哀色，“譬如说，若我只是镜月的一个小皇女，那么普帝国今日求娶的，或许是我也不一定。” 第170章 来自阴影的挑战2 “啊……” 斩雷明白了族皇的意思。 两人都沉默着。 “就是这里。” 忆雨看着眼前的秋千。 “我小的时候，常常和希丝表姐，还有沄枝的亦光皇子，还有那时还不是皇太女的雪如一起玩——呵，当然，我那时也不过是镜月非常不起眼的、出身卑微的小皇女罢了。那个时候，我也还能奔跑跳跃，就像一般的孩子一样，我的双腿也还没变成这幅样子。不过……其实我是个非常懒惰的人，所以呀，特别喜欢玩的就是可以坐在上面一动不动，让别人推我的秋千。” 斩雷静静聆听。 “真的没有想到，竟会让别人推我一辈子。”忆雨稍显自嘲的说着，“……也真的没有想到，那时总是被比我长一岁，高我一头的希丝姐姐推着的我，如今却是推了她一把。” “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亦光君曾经有点不开心地问过我，说‘你真的会喜欢希丝皇女一辈子呀？’，好似是我冷落了他似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和希丝表姐两个的确总是腻在一起，无话不谈，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分开。……那时候，希丝那么的温柔、善良、漂亮，又那么尊贵，没有人不喜欢她……而我呢，嫡母虽然疼爱，可是谁都知道，一旦她生出子女来，我不过是个碍眼的累赘。我也希望大家都喜爱我，但是……”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斩雷接口道。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很像你常常说的，自悲自苦的话吗？” 忆雨微露笑意，却只是苦笑而已：“但是，的确……不可能的。坐上这个位置，我才知道，用权势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却再不知道，哪个人是真心。” “这倒是，……的确如此。” “呵，也不说这些。”忆雨自行转动轮子，到了秋千跟前，因为是做给小孩子的，她只有抚摸着木头面而已，“我们曾经那么好。可是，终究我变了。” “不如说，成长了。” “这的确是个更好听的说法。”忆雨摇了摇头，“不过，我从未觉得这份改变不好。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这样对她。” 斩雷从上面握住了忆雨的手，正对着她的眼睛，轻轻问：“后悔了？” “不。”忆雨并未有一丝犹豫，“我不后悔，也不会推卸责任。如果，希丝有一天要找我报复的话，……我不会说今天和你说的这些漂亮话的。” “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狠狠的再刺她两下吧。” “……”忆雨望向天空，“但是，人总是希望，……在这片天空之下，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理解你、能包容你。” 半响，忆雨如初绽的梅花般微微一笑，低下头来。 “就这样吧。回去。” 她如雨过初晴般的微笑着。 “……雨儿。” 忆雨对上斩雷的深蓝色双眸。不能否认，仔细看的话，两人的眼眸颇是类似。 “怎么？”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如果……”斩雷加重了语气，“假如，今天是风露皇太女希丝推了镜月的小皇女忆雨一把。你会怎么办？” 忆雨稍愣，接着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尖锐的问题。如果是我的话……呵，你知道我不喜欢‘假如’。如果人生能够假设的话，我也不会在这儿痛苦犹豫了。” 可是忆雨并没有移动，还是闭上眼睛，认真的思索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恨透了她，再不理她，找个机会偷偷报复她。可是，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我会做普帝国最棒的皇后！呵，当然，漂亮话谁都能说——” “但是只有行动才能证明结果，对吧？” 忆雨回过头去，清丽的眸色中含着一丝笑意。 初夏的气息回荡在小小庭院中。 “可是希丝不同，她大约不会真的恨雨儿你的。……无论是她是风露皇太女也好，还是普帝国的太子妃也好，……雨儿都帮帮她、开解她，不好吗？” “呵呵……这点，你就错了哟。” 忆雨第一次，真正的笑了出来。 “我们都是丽达族皇的曾孙，流着相似的血液。……她不像你想的那么弱，她会恨我的——只要她有能力知道真相。因为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情谊，只要一次背叛就能毁灭殆尽，隐忍万分也誓要夺得一切。丽达族皇就是这样无情之人呢。” 虽然，人们常常称之为果敢刚毅。 ……斩雷微微睁大眼睛，似乎为此话所震动心灵。 ***** 第五殿的正殿，诸位神侍都屏息倾听。 “和影灯比赛处理结界？” “是的。” 艾玫晓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和不安，这位曾经经历过更大的和影灯之间的悲惨战争的女性，只是如平常一般嘴角噙笑，端然而立。 抚了抚白色礼服的褶皱，她娓娓告知诸位神侍这次行动的目的。 影灯告知了自己持有宝具的事宜——第五殿自然是不希望同意影灯加入投票的，不过“宝具拥有者可以以宝具为单位投票”这个规矩也无法更改。似乎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但其实——第五殿早就探讨过邪使等人拥有宝具的可能性。 “在二十年前的宝具投票中曾经通过了一揽子法案，其中有一条说明了，以后若有宝具持有者要继续加入宝具投票，必须要接受第五殿的考核，确定他们有将宝具用于人类共同受益的事业的能力——也就是有处理结界的能力。” 虽然这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限制，所谓的考核，就是第五殿出三人，这位宝具持有者出三人，加上一位见证者，见证者进入结界后将两队人马分别安排在不同的方位，宝具持有人的组合必须先于第五殿夺得魔物的核心中继器才可以。 由于并没有规定考核的次数限制，只规定了挑战的时间间隔不少于一个月，所以实际上有时间和人手的话，慢慢来总有通过的一日。更何况如果是新的大国成立，或者原本的宝具拥有国有了新的宝具的话，第五殿的这个“考核”恐怕会是放水的作秀而已。 这个限制，只在于防止有人突然持有宝具在投票时出现打乱局势。 在当时的局势之下，限制的对象实际上就是影灯。 二十年前的影灯决不可能提出和第五殿的人挑战的行动。这样影灯也就不能获得投票权，……进而不能凭借神出鬼没的邪使来突然参与投票、打乱局势。 “……比试是在普帝国境内。根据规矩，我们这边只能够出祭司和神侍；人选是对方抽出来的。换句话说，我们的名单被对方拿着。而对方的出战者已经订好了，现在就在这个小箱子里。我们抽的是行动的方位。”艾玫晓平静的面容让众人都感到少许安心，“我能说的就这么多……现在还请大家稍微等待结果。” 有时等待，是比起直接的宣布噩耗更令人紧张痛苦。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殿堂。天顶的壁画上神明依旧端庄的望着自己的子民和侍从们。 可儿双手交握，坐在冰冷的木椅上。 心中不知为何，跳个不停。 她深吸口气，尝试向艾玫晓搭话。 “副殿主。请问若是抽中的是生病的玖曦和雨神侍，还有请假的希丝皇女的话……是不是会……” 艾玫晓微微摇头，颇是慈爱玩味的拍了拍手中的小箱子：“好问题。但是——不可能会抽到。他们的名字没在上面。……呵，想必影灯也不可能这么傻，为了这点说第五殿不公正？” 既然影灯选择了重回舞台之上，而不是过去一般潜藏于观众之中，那么各大国的心意自是十分重要。 就如第五殿不愿得罪普帝国而多次帮助遮掩善后；影灯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几大国正面冲突。 “那个……请问结界是几级的？” “不多不少，刚好是e级，不困难，但不依赖团队配合也无法处理。再高了，恐怕三两个人应付不来。”艾玫晓徐徐道，“呵，倒是真希望你和芙依琳都能选上，……对方也多少会顾忌几分。这么多年，除了神自己下手，还真没有特例神侍被杀的记录。” 神自己下手的，说的就是当年被夺取特例神侍名号的第五殿殿主和被记载误杀的光明之神特例神侍冻晓吧。可儿微抿唇角，看来晨冰的消息在第五殿的高层已经都流传开来了。 不过的确——和影灯战斗，对于第五殿的人来说，总是背负着丧命的风险。艾玫晓自然不会陌生这份气息；而可儿，也至少在艾莉、迪斯两人的死亡后，知晓影灯并不会手下留情。 她只有深深的吸了口气。 若是、……他在的话，大约是不会看着第五殿的人命丧黄泉的吧。 转瞬之间，就被自己的想象所惊异。自责和彷徨涌上心头。 第171章 来自阴影的挑战3 “不必如此害怕。”艾玫晓目光慈和的看着可儿，似乎误解了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去和魔物战斗，又不是和影灯。况且邪使不在，没有什么……我们当年还直接不知天高地厚的和邪使打起来呢。” 可儿也即刻转圜过来，抬头道：“……邪使雅风……想必是个可怕的人。” 想起那日和殿主战斗后，被毁了大半的殿前阶梯。 即使冬日的寒风已然不再肆虐，那份彻骨的冰冷畏惧仍旧不能消弭。 “不是可怕。她若是想，你连尝到那份畏惧滋味的时间都不会有。她的确是个怪物。”艾玫晓微微眯眼，“现在的我遇到她，也只能试试玉石俱焚……若是你，就跪地求饶吧——她说过……不会杀投降之人。” “副殿主……”可儿稍显讶异。这话说得颇为逾越了艾玫晓作为忠诚第五殿之人所应具有的牺牲之荣。 可儿话音未毕，艾玫晓就收到了传讯，她迅速的打开自己的中继器。棕色的水晶在阳光下泛着神圣的光辉。 她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却依旧不紧不慢的和可儿说着。 “你是未来的希望，不能让自己死了。呵……当年的前辈在死前就是这么嘱咐我的，所以……”艾玫晓沉默半响，收起了中继器，抬头望向天穹，从那里温柔的初夏阳光投射进来，“所以我没有让自己死掉。” 说着，她起身离开了位置，将一直怀抱的、装着影灯参加测试的人的名字的纸箱放在桌子上。 “……可儿神侍。” “是。”可儿也忙起身。 心中已有预感，和不知为何袭来的少许激动。 艾玫晓的声音仍旧平静：“过来抽一个名字吧。……对方抽到了你。” ***** 【神侍：可儿（注：为侍奉第二殿的精神女神特例神侍；注2：来自光影城，性别女，十七岁；注3：擅长治愈魔法，攻击模式不明）】 艾望晴看着手中的纸条，犹豫半响，才给了负责监票的人。 “抽到谁了？拿着纸条看那么久，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信息吗。”艾莉走上前问道。而马瑞秦正走上去抽取第二个人。 望晴半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不过……第五殿也很是会故弄玄虚嘛。‘攻击模式不明’，不如直接说根本没有就好。” 艾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爽朗笑道：“原来你抽到的可儿君。果真神的运势也站在我们这边！……她既然不会攻击，在这种抢攻式的竞赛里也没有什么威胁，我们倒是可以不考虑她的问题。”说罢，轻轻瞟了眼望晴的神色，对方果然稍稍放松，才接着说道，“我们该好好思量下怎么对付另外两个人了。” 马瑞秦也抽出了一个人，他明显是不认识，看了很久才交给监票者。 “是谁？” 趁着艾莉去抽下一个人的空当，望晴不失礼貌的点了点头后，才问道。 “……名字是‘亦光’。底下说是沄枝人，使用剑术。”马瑞秦虽然神色依旧倨傲，却也知道，此时艾望晴是最大的情报源，还是一五一十的和他分享了所得。看见艾望晴微微蹙眉，他稍显不爽的道，“怎么？不好应付？” “的确如此。我和他在逃出第五殿的时候交过手，……虽然平时只用单手剑，但是其实他擅长双剑术；并且速度很快，力道也不弱。如果拉不开距离的话，的确很难处理。……而且他的母亲就是‘幻光之蕊’芙罗蕊前神侍。” “哼，那是你，我也是以巨剑擅长，自然不会输给他。”马瑞秦轻哼一声，却很快发现不对，“等等，芙罗蕊神侍……那他岂不是沄枝的皇子？！” “正是如此。” “哼，第五殿还真是花样百出。一个风雅女神的神侍，一个沄枝族皇的孩子，这是叫我们投鼠忌器么。”马瑞秦狠狠的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艾莉走了过来。 “别这么说，瑞秦！”艾莉有些气恼的劝诫，“我们这次是去攻击魔物，不是去杀人！即使不是身后有人，我们也不能对第五殿的人下手，否则才是百口莫辩。你难道要毁了影灯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认同！” 瑞秦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发言。 艾莉心中不屑，外厉内荏，对付这种人像望晴一样彬彬有礼、以理服人是不够的。总要不顾面子些，看瑞秦不再反驳，她又转过头去和望晴笑道：“猜猜这次我抽中了谁？” “不给些提示，我也不可能知道。” “呵。出身镜月的漂亮美女呢。” “……姐姐？”望晴随口说出，又马上摇了摇头，第五殿敢让沄枝皇子来就足够惊世骇俗，若是让一国族皇来……且不说公平与否，马上就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但否认了这个想法后，他的心马上就沉了下去，“芙依琳祭司吗……” 艾莉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不安：“真是抱歉，我的手气似乎不太好。……能不能拜托她放放水？也不是要她不努力，只是不要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望晴心中只一瞬，就明白过来艾莉是希望自己求忆雨族皇，让族皇命令芙依琳。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望晴君。”艾莉也面有为难，有些尴尬的样子，声音小了下去，“抱歉，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为先？”仿佛强打精神般，露出了笑容。嘴角微抿，仿佛是强忍着委屈般。却还是尽力露出真诚的笑意。 望晴只觉得心中微微一颤，却还是让理智压了下去，温言道：“……芙依琳祭司行事总是悠游难以把捉，我们以强压人，更是不好。反而放着不管，她自己也未必会出全力。……不管如何，你说得对，我们还是想想办法。” 艾莉看了一眼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心中快速盘算着如何能让自己方的输出最大化。 内心却如鲠在喉……上次见到可儿，就一直在观察着她的摸样，艾莉倒是觉得自己学的很像才对。这样都不行……呵，他倒也奇怪，从不愿意让他最大的后台牵扯一丝一毫。 ——果真艾望晴是个原则性强的人，这点，也算不上优点——不过却很好利用呢。 所以，即使是伤害他所在意的第五殿的人，他大约也不会违反自己的、影灯的安排吧。毕竟听从命令，也是这样的人的某种特点——影灯救了他的命，他必须要还给影灯相应的东西才好。 想到此节，艾莉不由露出了轻笑。 【no.3艾望晴（注1：出身光影城，性别男，十八岁；注2：擅长使用火系魔法和弓箭，攻击模式为远程魔法或物理）】 可儿看着手中的纸条，抿着唇，最终还是勉力露出一丝笑容，并未说什么。将纸条折叠了起来。 “这是谁？”在身旁的亦光皱着眉说道，“艾莉·艾维瑞信，二十岁……知道攻击模式就好了，怎么还写性别年龄？又不是在相亲。”不过从态度中能看出颇有余裕的样子。 “我这边的是一位叫马瑞秦的，出身普帝国的混血儿。用剑。”芙依琳随手将纸条交给了艾玫晓，“呵，其实正如亦光皇子所言，……提供这些信息真是无用。不过你说相亲可真的会让人误会哟，毕竟这次全部都是男对女的组合呢。”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不要轻敌。”艾玫晓接过了芙依琳的纸条，打开仔细看了起来，“这纸条的确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不过别忘了对方只要知道名字，就对我们了如指掌。” “知道了？”芙依琳神态慵懒的点了点头，看向可儿，“您放心吧，我们两个特例神侍都去了呢。对方可真会抽签呀。” “你呀……”艾玫晓似也是没有办法一样，摇了摇头，“不求你发挥全力，但千万别让对方得手了。明白吗？” 芙依琳这才正色道：“我知道了。” “那么，这次的规矩是从三个方向出发。到达魔物主体面前之前，你们和对手联手也好、各自行动也好、互相干扰也好，不会有人管。到达魔物之后，就开始计分。对魔物的攻击乘以百分之六十，拿到中继器算四十分。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拿到中继器的话，那么就至少要对魔物造成百分之八十四的伤害才能超过对方的得分。” 这个规则是防止有人恶意躲藏一边，争抢中继器。 “规则就这么多。……祝你们好运。” 艾玫晓能做的，就只有对进入结界的三人道声好运了。 第172章 来自阴影的挑战4 次日，结界内。 清风吹过草丛和树叶，簌簌声不绝于耳。 周围一片静寂，只有树林稀疏处能听闻一两声言语。 “影灯的人也还没有来，见证人也没有来。我们都快把这边的使魔给清理个干净了……喂喂，这不是什么阴谋吧？”亦光不耐的说道。 “哪里有亦光皇子说的那么夸张。”芙依琳轻轻笑着，“……况且，即使是阴谋，又如何？” 亦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很快就嬉笑如初。 结界里是温带森林的样子，树林阴翳，却不到杂草丛生的地步，而入口处正是一块颇大的空地。亦光坐在地上晒太阳，芙依琳则倚在一旁的树干上，只有可儿站在稍远处，似在低头整理补给。 “……可儿神侍，今天格外安静呢。”亦光小声说道。 “你还不是格外健谈？”作为忆雨陪读的芙依琳，和亦光也算有些旧情，更是前辈后辈的身份，说起话来并不顾忌，芙依琳侧头说道，“说句实话……我还以为你会避讳这件事，第五殿也不会将你的名字放在里面，想必影灯的人抽到你也吃了一惊吧。”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可活的光明正大。”亦光伸了个懒腰，却又小声道，“话说……这次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和我打过一场的那个艾望晴，怎么听人传是可儿君喜欢的人？可是我又听说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上次我也看见她周末去和普帝国那个姓温的小子一起逛街。前辈比我来的早，知道些什么？” 芙依琳眉头稍挑，却很快微笑。 “呵。……我不知道。” “真是糊弄人？” “我不知道，她最终的选择。说不准，她很快就要从这世界里消失，到神的身边去也不一定。”芙依琳半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扶了扶额头坠落的发丝，“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总是充满了奇迹的呢。我不会预测她的‘命运’，或许是我唯一不能预测的人也说不准呢。” “这话可是故弄玄虚。不过也算字字珠玑啦。……她不会恨上我了？” “你觉得呢？” “……被负责支援的协同使恨上，不是最恐怖的事情了！”亦光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 自然，这样的抽签结果，到让队伍分配不需斟酌。可儿负责后援，亦光负责前锋，芙依琳则是后方输出——如果对方不干扰的话，堪称尽善尽美的组合。 “的确如此。要是可儿怠慢你，你就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正好可以赖上影灯？呵呵。” 芙依琳话未说完，两人想象到可儿暗自诅咒的场景，总觉得不太可能，都不由得笑了。 花枝轻颤，远处有些微似乎是鸟鸣的叫声，周围没有丝毫使魔的威胁，倒也算是静谧宜人。 “……还有心情笑，你们可真是清闲呀。” 突兀而不善的声音传来。 三人都警觉起来，亦光也马上站了起来。随着声音，黑色的人影逐渐成形。 “哎呀。下午好。”芙依琳轻轻提了提裙摆，仿佛是行礼一般，“……就是你吧？叫马瑞秦的那个。” 芙依琳自然认识望晴，而剩下的唯一男性即是自己所抽中的同路人。 马瑞秦却眉毛倒竖：“本大爷可没有时间和你们寒暄！……居然……” 紧接着，第二个人进来，正是艾莉·艾维瑞信。不过令人讶异的是，虽然隐逸在黑色披风下，可是她的面色却是格外的苍白，平日里的笑意缱绻全然不见，紧紧咬着牙根，仿佛为难万分的样子。 “下午好，各位第五殿的神侍。”不过她还是最低限度的表示了礼貌，“十分抱歉，……我们有些迟到了。只是……发生了些意外状况。瑞秦，也别向第五殿的人发脾气，恐怕事情变成这样，他们也是不想的。” “……变成‘这样’？”亦光自是仔细观察和自己同路的女性，没有放过她话语中的细节。 “说来，望晴和见证者呢？”芙依琳将自己的法杖变了出来，语气肃然。 艾莉也显得有些局促：“望晴就在我们后面。至于见证人，恐怕你们也知道，只是未必认识。只是既然是黑暗之神的神谕，也没有办法。”说的含含糊糊，让第五殿的三人不由得疑惑的互相求证，却没有答案。 第三个黑色的身影出现。 并不令人讶异的，……是艾望晴。他看了看第五殿的三个人，刚想说些什么，最后的光辉就在他身后逐渐汇聚。 白色的衣衫，仿佛是嘲笑影灯的躲躲藏藏；自信的微笑，仿佛是在嘲讽第五殿的一让再让。 能感到巨大的魔力威压，那是刻意将自己魔力向外散发的示威—— “你……”芙依琳似是吃了一惊，眼眸微微睁大。 少年深深行了一礼。 “晨冰的冻晓氏向诸位神侍问好。” 白色的少年态度悠然的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两位特例神侍身上稍久，似乎微微点头示意。 “……你是谁？”只有亦光还反应慢了半拍，然而马上转圜过来，“等等！等等……晨冰不就是那个在普帝国胡作非为的组织吗？！” “是呢。从结果看是如此。不过第五殿的诸位也不要惊慌，今天我既不要取你们的性命，也不会干扰你们处理结界。”冻晓似乎料到了这种反应，毫不在意的笑道，“虽然我很想那么做，不过神命难违，也无可奈何……今天是黑暗之神请我来做你们双方的‘见证人’——倒是个让我们都难做的命令，不是么。” “……哼。”马瑞秦狠狠的哼了一声，走到稍远处。 “见证人不是从第五殿找的吗。”亦光见无人发问，犹豫片刻，才问道，“我可从没听说过是找的晨冰的人！” “的确不是。你们找的是吴蛟前副殿主，这原本是普帝国也同意的。”艾望晴淡淡回答道，却马上偏离开了视线，严肃的看着冻晓的一身白服，“……但是我们和前副殿主到了入口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出现了。以及焰影神的神谕。” “呵，影灯不是总在抱怨第五殿不够公平？第五殿是不是也怕影灯在暗处捣乱。……这样不好么？”冻晓瞥了望晴一眼，“反正我们晨冰和影灯还有第五殿都是同等程度的敌对，自然不会偏袒哪方咯。还是说，你们要违反旨意呢？”说着，眼睛一眯，忽而跳出了两米开外。 在冻晓原本站着的地方，不偏不倚的击下一道雷电。 “芙依琳……？” “就是你吧。上次在可儿神侍面前，胡言乱语什么特例神侍的那个。……装得再像，也不过是冒牌货，真亏你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呢。” “等等。芙依琳。这样不太好吧？”亦光稍显嗔怪的望着芙依琳。 “呵，看来我和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之间，有很多误会呢。”冻晓倒是没有生气，“若有冒犯，也并非我本意。不管如何，……开始吧？” 奇怪的静寂笼罩着整片森林。 芙依琳最先转过身去，面上无悲无喜，平日总是温柔微笑的她似乎消失不见：“……走吧。” “等等！你这女的去哪儿？”马瑞秦知道他和芙依琳要在一个方向出发，大声吼道。 “这里。”芙依琳指了指地面，“我们就从这里出发。自称冻晓的！你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 冻晓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等我的信号再出发，明白吗？” 芙依琳就如入定般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么，”冻晓的语气比方才温和许多，“艾莉小姐和亦光皇子，先和我走吧。” 亦光稍显担忧的望了一眼芙依琳，还是点头称是。 三人沉默的走远。 “……话说，你这女的怎么回事，一开始就攻击见证人，莫不是第五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马瑞秦嘲讽的说。 芙依琳根本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空，不知在思索什么。望晴也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但是最终选择了沉默。四人就这样无言的站在空旷的土地上。 ****** 感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前。望晴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可是却和上次分别时已然不同。 对方朱唇微启，却是最终只是沉默的退了一步，偏过头去凝望草色，仿佛是欣赏着随意生长、形状怪异的野花。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一朵刚刚开放的黄色小花，叶片抱着叶茎，旋转而上。 简直就像是要盯着它直到枯萎一般。 “和抱茎小苦荬长得非常像呢，这种结界的花。”看着她的面容半响，望晴才闭上眼睛，淡淡笑道。 “啊……”可儿微微讶异，“我知道。……我、我是说——我还记得。” 她听过望晴本人讲授。讲授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是吗？”望晴轻轻道，“不过其实……忘了也无妨。” 这句话，就和过去一样，不含一丝锐意的温柔。 却好像是开满紫花的紫荆，让人联想到尖锐的荆棘。 “呵。说不准那样会比较好。我经常被老师说‘怎么总是记不住咒语’呢，以前也被李儿说过是‘忘得快’。……所以我是个忘性很大的人，也是个很笨的人。”可儿转过身来，如温暖的阳光般，含着柔和的笑意，“好久不见了，望晴君。” 这样令人感到苦涩的光辉，只有微弱的闪耀着。 “好久不见。” “……、……嗯。” 虽曾经有千言万语萦绕心头，可是如今却只是想要淡淡微笑。 即使想要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或者，……甚至连想到那些问题本身都是不义的。 但是，却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哪怕伴随着淡淡的苦闷，也不错。 微风轻抚，若是被告知是出游的话，也或许就是这样平静以对的闲度时光。 阳光如纱笼罩树林深处，仿佛薄雾之上，更有神明。 能听见远处水滴的声音，或许是有小小湖泊，也或许是晨露未尽。 “我想……从这里方才打斗的样子看，使魔是会远程攻击的。”望晴突兀的、却也是非常平和说道。 “的确。有远程的攻击力，……要多小心呢。” “能撑到五波使魔的后援吗？” “差不多吧。e级的使魔，如果聚集度不高的话，六到七个也可以。” “近程的话，倒是没什么威胁。远程的就拜托你稍微防守了。” 虽然作为潜在的对手，这样的对话太过奇怪。 彼此心知肚明立场不同。 可就像平时在第五殿工作的时候一样，他和可儿确认着分工一般。 ……心中却好似是呐喊一般的，不愿指出这怪异的一点。 不，可儿明白的——那并不是怪异，而是—— “……嗯、……好。” 声音仿佛并不是自己发出。 虽然并非孤单一人，可是却感到心中微微寒冷。如欺骗般的安心，却无法安宁。 可还是不愿离去。希望呆在身边。 “呀！”冻晓不知何时出现在望晴和可儿身前，“呵，关系不错嘛——走吧。” 望晴先是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树林茂密，道路令人难以捉摸，不过冻晓似乎十分熟悉，七绕八绕，又是一片空地。 “从这里，向西南方向去，就是魔物的巢穴。剩下的，随你们吧。”冻晓踩了踩脚下的土地，转过头来，骄傲一笑，“若是连魔物巢穴都达不到，……那也只好自求多福咯。” “……那你呢？”望晴一边谨慎的查看着四周的地势，一边道。 “呵。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等在这儿相亲相爱，还是互相攻击都没关系？”冻晓挑高了语调，兴致盎然，“我在魔物的巢穴那里等着你们。嘛，毕竟你们怎么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攻击魔物的比例。” 望晴并没有在意对方仿佛挑衅般的语气：“我知道了。那开始的信号呢？” “你们等在这儿就知道？哈！”冻晓语气愉快的说，旋身欲走，却转过头来，“对了，可儿神侍。” “啊……？” “所谓被假想蒙蔽者为愚，你也应当清楚吧。” 可儿握紧了中继器，微微呼气：“……我知道。” “是吗？我却觉得识人不明哟？”冻晓的眼光飘过望晴，“说来，你好像把我说的，‘不许告诉别人’的话，告诉了许多人呢。……包括芙蕾的特例神侍。” “是的。因为我不相信你会有能力夺走我的什么。” “哈啊。也对？” 冻晓似笑非笑，打了个响指。瞬间仿佛无数光点聚集散去，再望时，人已不见，却嘲讽和警示仍留。 第173章 破碎之心 艾莉·亦光组正在另一侧整修。 “……其实亦光皇子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艾莉整理好了补给，将自己的武具，一把形状颇为普通的灰色长杖握在手中。 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方才被晨冰惊吓后不能平复的心情，走过来颇是友好的向自己的对手致意。 “说句实话，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亦光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道，但神色中却颇有几分不屑，“我更意外的是，你有勇气这样问我。” 转瞬之间，亦光的左手中握持住了一把白色的长剑。但是下一刹那，却是右手的黑剑指向了艾莉的鼻尖。 不过很快，他就笑着撤去剑锋：“在古老的暗族，据说若两位男性争夺一位女性的话，就要用决斗来消亡一个人的生命，让婚姻得以成立。我虽对希丝皇女无意，不过也不会真的觉得这不是对我个人的侮辱哟？” 艾莉依旧平和：“关于此事，也并非影灯意料之中。希丝皇女和您有了口头婚约一事，我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才了解的。” “你是想说‘若有冒犯，实非本意？’呵，罢了。与你一介女流，也无甚可说。” 艾莉不以为意，眼光落在了亦光左手的剑上：“若我没猜错，正是皇子母妃曾经的爱剑中的一把，名唤‘碎光’。的确，以卑微出身却考入第五殿的芙罗蕊神侍也是以双剑名扬天下呢。这么说来，皇子与我们影灯也算是世仇了。” “呵。既然艾望晴在你们那边，我也没什么隐藏这个的必要了吧。”亦光似有不耐，“我已经说了，先有母妃之仇，后有毁婚之辱，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反复挑衅，你到底想干什么？” 艾莉笑得颇是迷人：“倒也算不上挑衅，只是我也算听闻过皇子的美名，……呵，既然皇子被沄枝那样多的女子倾慕，也不介意分给小女子我一点怜惜吧？……我们合作通过此地，也算是两相便宜？” 亦光只觉得被看扁般心中不爽，出剑警示般的击中了艾莉的法杖。 “……滚远点。我们互不干扰，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这可不行。不过，这可是皇子你先出手的哦？检索——” 灰白的法杖上聚集了庞大的魔力，镶嵌在其上的中继器发散出和不起眼的外型正好相反的惊人气势。 暴风般的魔法向着心怀怒气的亦光袭去。 两人竟是就这么互相攻击起来。 ****** 马瑞秦·芙依琳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三。” 一直像是雕像般闭目不动的芙依琳突然说道。 “怎么？”马瑞秦不耐的问道。 “……二、……一。” 芙依琳睁开眼睛，淡然微笑。 “——来了呢。使魔群。还有开始的信号。” 红色。 周围被精致的火焰包围，旋转舞蹈，少女只一圈就翩然停下。 刚刚从天而降的使魔，还未立足于地，就在火海中消亡殆尽。 “先走一步。” 优雅微笑着，芙依琳转过头去向被使魔包围的马瑞秦微微施礼，随即步伐轻盈的向着目的地前进。 ***** 可儿和望晴这边，也在同时有大量的使魔从天而降。 看着最后一个使魔在火焰中化为光点，中继器的魔力提示也跌落到84%。 “呼……吓了一跳。” 可儿将防护魔法撤去，松了口气。 简直是一刹那间，天地四处都冲来白色的刺球，如光速般砸落地面，奔闹喧哗。 只差一点，就要攻到二人身上。 同时面对这么多对手的攻击，可儿的魔力也算是耗去了比想象中还要多一些的份额。 “还好？” “嗯。还能撑一段时间。刚才多谢了？” “彼此彼此。”望晴笑着说，“走吧？” 柔和的风吹拂上可儿的发丝，马尾有些松动，头发柔顺的贴服在耳边。 可儿低着头，仿佛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 就如头次见面一样，当对方问出“怎么了”的时候，无论多少次，都想要倾诉心声。 但是…… “没什么。望晴君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望晴毫不犹豫，却还是仿佛等待可儿决定一般，站在原地，“你呢？” 感到一瞬的时间犹如永恒，可儿抬起了微低的面孔。 “我也没有。走吧。” 如雏菊般轻轻笑了。 她将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埋入心田，就如过去一样，紧紧的跟在艾望晴身后。 ****** 在艾莉和亦光这边，局势因为使魔群的降临片刻逆转。 原本是擅长打近战的亦光将艾莉步步紧逼。 但在大量使魔降临的刹那，艾莉竟是甩开了亦光，让亦光独自面对大量的使魔群，拖住了他的步伐。 在目所能及的范围里，亦光已经无法看见艾莉的身影了。 “哼！居然打得这种主意……不过还真是糟糕。” 看着周围奔涌而来的使魔，亦光也颇感到棘手。 在打斗最激烈的时刻，无数使魔从天而降，让人措手不及。 却是摆出剑势，嘴角微挑。 “影灯的人个个都是鬼鬼祟祟之徒，别以为用这种伎俩能赢光明正大之人！” 剑光扫过无数白色光芒的使魔。 ****** “呼……” 芙依琳正在向结界的中心不断推进。 她完全没有理会马瑞秦在身后的言语挑衅，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 一路上不断有小股的使魔，芙依琳都是相当大度的灭除了。尽管这也会让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马瑞秦得利，不过芙依琳觉得与其计较这些，不如相安无事，她有信心比马瑞秦得到更多的分数。 已经离魔物巢穴不远了。 ——就在此时。 “唔……!” 芙依琳只觉得左臂惨痛，眼角能瞟到白色衣服的裂口和大片的血红。 “……你……” 她侧过身，勉强避开了马瑞秦的第二击，却重重的跌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虽说不能杀，不过，可没说不能让你变残嘛。” 芙依琳怒目而视。 “我知道你这个女的要说什么。我们是来攻击魔物的，不是人，对吧？——愚蠢可笑！”马瑞秦收回剑气，向着芙依琳倒下的地方走去，“抱歉了，影灯对此势在必得，……不过我个人也很烦你这个聒噪的女人呀。” 芙依琳眯起眼睛，她仿佛想要说什么的开口，但马瑞秦没有给她念出咒语的机会。 “嘿嘿，来不及咯！” 马瑞秦眼中闪烁着快意，巨剑向着芙依琳拿着中继器的右臂砍去。 ****** 可儿和望晴这边，攻略平稳的推进着。 “检索、模糊，死之命运，荆棘如火——！” 看着熟悉的魔法从天而降，将白色的巨人连同周围的树木都劈成两半，熔化在火的华美之焰里。可儿松了口气，将两人前方的魔力壁障中残余的魔力回收。 然后，想象着望晴左臂完好如初的样子。 治愈术绿色的光辉包裹了稍微被余锋波及的手臂。 “谢谢。” 望晴微笑着道。 从守门使魔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前方爬满藤条的高塔。铜绿色的塔身让神秘的气息无处隐藏，仿佛是要吞下人的大口般。森林中的水汽薄雾逐渐散去，没走几步，高塔已然近在眼前。 抬头，那份高耸望不到边际。周围寂静的让人忍不住屏息。 没有半分人的气息。 “看来果真，合作比竞争要快的多得多。”望晴低头淡淡感叹道。漫步前行。 “若是人数不多到某个极限而产生混乱和争执的副作用，合作就能分工，分工就意味着效率。” “可儿君也很清楚嘛。” “彼此彼此吧……所以才……感到可悲？” 不难听出，可儿的声音中含着微微的沮丧。 望晴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可儿。 可儿也并没有向前走，只是维持着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想我们一定是第一个到的吧？……会比你我刻意互相拖延的同伴快上很多。我猜，不论是艾莉，还是马瑞秦，都会死命的拖延芙依琳和亦光的步伐……于是，这样就是你赢了。” 望晴叹了口气：“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或者，直到最后我都不应该确认这点。”可儿微微一笑。 “的确，你应该尽力拖延我才对，而那两位，才应该全力赶来。因为这个时点，似乎可以由我尽情攻击呢？” 无论是芙依琳还是亦光赶到，都有充分的攻击手段。但是可儿并没有。 而反之，如果是可儿和望晴通力合作，非常熟悉彼此战法的两人绝对能拔得头筹——哪怕是另外两组人都诡异的合作起来，也决然没有他们赶到的快。 这大概就是影灯的战术。……并且可儿从开始就明白了。这个战术，是建立在利用自己和望晴过去的互相信任之上的。 所以从最初，他就好像是和在第五殿的时候一样的和自己说话。 温柔的、凉爽的风从西方传来，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可儿紧紧握着中继器。低着头，并没有说一句话。 “先问一句，……你不会是等着我自己承认，所以才乖乖支援的吧。如果是那样，”望晴目含严肃，“我说过了，‘忘了吧’。” 可儿仰起头来：“怎么可能。望晴君不是那种人，你到最后关头也不想背叛第五殿，现在，你也不会违背影灯的安排。我只是，也有我要做的事情，和我的想法……。”她不知为何，也轻轻笑了起来，“呵，没关系的！我也说了：我很笨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第174章 破碎之心2 望晴点了点头，沉默半响，轻轻走上了通往塔顶的阶梯。 “因为要全力攻击，所以没法确保你的安全。还是呆在外面吧？……好吗？” 望晴自己拒绝了任何形式的协同魔法。 可儿没有移动位置，只是微微移动略有些动摇的目光。 就这样，微弱的挽留着。 望晴别过头去。 “再见。……这话，似乎没有正式和你说过呢。” 踏上了阶梯。 “喂。望晴？” “……什么？” 因为是背对着，所以彼此都看不到表情。 “在影灯，过得好吗？” 可儿勉力抬着头，能看见被风吹摇的树叶。 望晴彷徨一瞬，突然轻轻笑了。 “呵，……你其实不会不知道的吧。”却转过头来，从高塔的阶梯上凝望着可儿，“那么，我也可以问你一句吗。” “就算是为了尽力‘拖延’你一点时间，我就……听听吧。” “原来你问我话也算是拖延时间？”望晴挑了挑眉，“也罢。那你听好了？……温云岚、待你如何？” “哎……” 可儿大概不难想象，自己的面容一定混入了惊讶和慌张吧，甚至是……不可置信。 不敢、或者不想相信什么？ 扪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我……” 无法回答。 其实有一个，特别完美的答案。让所有人都能够不再等待、犹疑、痛苦下去。 可是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感到难以呼吸。心口微微作痛。 “既然回答不出来。我就走了。……不过你好好想想，我怎么会知道？我是说，你和他交往，怎么会搞得让‘影灯的人’都知道了。懂吗？那么，待会见？” 望晴再未回顾，快步的向塔端走去。 身影逐渐变小，消失不见。 不久，就能隐隐听到塔内传来魔法释放的响动，时有光华扩散开来。 可儿双唇微微颤抖，却无法止住泪滴和中继器一同跌落在土地上。 ***** 亦光正想着巢穴赶去。 “被那个女的耗费了十分钟……可恶！……估计可儿他们已经到了……” 在森林中穿梭，剑锋挥舞，将使魔击落。 若说速度，亦光的确对自己颇有自信。且不说在幼小的时候，出身剑士的母妃就着意训练过；而且稍稍懂事了，父皇也常常用宝具陪着自己练习。 “不过，……这样卖力的奔跑，……还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在训练中的回忆，这也是蛮久的记忆了。 作为一国皇子——哪怕是因为出身而并不那么有继位的可能——亦光并未有太多必须得追逐的东西。 即使有的话，那也是因为已经擦身而过。 大多数时候的人和事，都是他并不真正关注的。因此，也无需怀着紧张的心情，付出汗水和体力。虽然即便如此，好像也有许多人误解他的随意亲近，自以为讨得了他的欢心。 “嘛~所以常常说人生不如意，十之□□。我只有一分不满，也算幸运。” 露水滴落在金黄的发丝上，反射出高贵的光芒。 整个地面都震颤不已。 “……呵。” 面对高出一身的白色巨人，亦光毫无畏惧的冲上前去。 ****** 马瑞秦向着芙依琳挥动了剑锋。 “什、……” 砍中的地方，空无一物。 马瑞秦反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被魔力弹开，然后又狠狠撞上什么一样。 “这样做可不太好？偷偷追上前面的对手就开砍，也该至少通报下吧。” 这是——冻晓的声音。 马瑞秦还没有从地面上挣扎着站起来看清陌生的说话者的样貌，芙依琳冰冷的声音就传来。 “我不需要你救。” “你当然不用，你不是已经弹开他了？——只是这男的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不好办吗？对你现在待着的第五殿来说可是个□□烦吧……别忘了我们的限制，以及在这个世界——也有你我都做不到的事情。” 勉强睁开双眼，马瑞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撞到十几米开外的巨大冰墙上。 那种冲击感正是撞击时的后遗症。 但是下一刻，那冰墙就消失殆尽。而马瑞秦这时才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在他身后是高耸的悬崖。 若不是那道及时出现的冰墙，迎来他的就不是挥空的触感，而是大地的危险怀抱。 芙依琳在刹那间，以马瑞秦所不能理解的手段，几乎置他于死地。 “死者不能复生？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让他死？还是……你想告我违反规则不成？” 只能隐约看到芙依琳一手捂着伤口，却还是挺立着怒目而道。 “别说，规则里倒还真没有不能互相攻击一条……我虽知道你误会我不轻，但也不必如此？芙蕾——的特例神侍？” 说着，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包围着芙依琳的手臂。 “……” 芙依琳放下了扶着伤口的手，上面沾满鲜血。但鲜血的来源却已经完好如初。 作为见证人的冻晓正在为她治疗伤口。 “……你…………”马瑞秦勉强道。 “啊。清醒了？”冻晓转过身来，挑衅的语气攀上嘴边，“怎么，以为我跑去看着魔物，就管不到你这里了？” 马瑞秦将手边的小球捏碎，蕴含着治愈魔法的吟唱响在耳边。 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见证人也有干预比赛、替人治疗的时候？” “看来是对我用冰墙来救你有意见？”冻晓不以为意的指着悬崖，“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替你再砍你的对手一刀。” 若不是冻晓及时的释放了冰墙，马瑞秦此时的状况就堪忧了。 马瑞秦轻哼一声。 “我没时间陪你争辩。”芙依琳淡淡道，“……有些事情，还是别太得寸进尺的好。” “你是和谁说话？”冻晓转过身去，翩然笑道。 “你就去问光明之神吧。” 芙依琳淡淡道，转身就小碎步的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高塔奔去。 马瑞秦见状，也绕过冻晓，不甚灵活的跟在芙依琳身后赶去。 冻晓过分夸张的叹了口气，可是自言自语中却有了几分萧索： “哎呀哎呀，真是一群忙忙叨叨的人……不过我倒真的是很想问问，若是永久沉默的光明之神替我答话，究竟会怎么说呢……” ***** 在魔物巢穴内部，激烈的斗争已经展开。 “唔……” 望晴少许的心不在焉，让魔物有了可乘之机。 翻滚着躲避，眼看着原本藏身的石料堆被轻易击碎。 望晴在心中暗暗责骂自己。 一个人面对e级的魔物，的确是极度危险的举动。且不说远了，近在眼前的迪斯就是因为这样的大意而死亡——他面对的还是f级别的。 虽则在底下等待一两个同伴到来再一起攻击，是更稳妥的做法。实则，若以后有的新的宝具持有者和第五殿展开“友好”的竞赛的话，大家的确会这么做吧。 “检索、检索、钢之壁如吾心，阻风之乐，凝水之曲，映火之歌，乱雷之音。四方远去，心不动，茫然之时，花无影。” 虽则援护魔法并不是望晴擅长的，但是知晓要独立应付这庞然大物一段时间，就只能将自己唯一有的防护魔法设置成常用项。 呯的一声，护壁阻挡了魔物的巨臂和飞溅开来的碎石。 “检索、模糊、环碧之焰！” 身体周围旋转的火焰将魔物的手臂逼退，望晴一手撑住本层剩余的地板，一晃身跳到了塔下一层的阶梯上。 几次交手，能感到魔物的视力不足，在阴暗处不容易被发现。 果真，魔物混乱的挥舞着八只长臂，却一点都没有波及到望晴的所在处。只是其他的墙体却多有被击中碎裂。 “（还好，她没有逞强跟上来……不然可糟了。）” 喘息的片刻，又有些走神。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应当会很好的防护众人的吧。）” 神思跟上，才想到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众人”早已不再了。 微眯眼神，能够看到魔物的头顶上隐约浮现着90%的数字。 “（马瑞秦那种直率的攻击，是绝对伤不了芙依琳的。艾莉拖延亦光也效果未必好，她自己是个协同使，也不敢太过攻击……估计芙依琳和亦光都快赶到了……）” 望晴深深的吸了口气，将中继器转了个方向，水晶的光辉射入深远的塔底。 ****** 塔底四周，七点钟方向。 中继器和魔力球被扔到了地上。 绿色的光辉剧烈的发散，形成了令人惊叹的帷幕。 “……呼……哈啊……终于……” 可儿头上冒出了许多汗水，弯腰捡起了光辉尽失的中继器。拿出魔力补给，颤抖着捏碎。 从中继器的方向，一阵暖流传入心底。 “…………完成……了呢……” 几乎要跌坐在地。 却还是不得不保持着清醒。 塔内的红色光芒再次大盛，能听到魔物令人心惊的怒吼声。 可儿抬头仰视，却很快带着自嘲低下头来。 却没有移动，只是静静听着那厮杀的声音。 额头上的汗水被风吹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望晴君，比想象中更厉害。” 她稍显忧虑的看着身后的森林。 “……赶得上吗。……或者…………” 只是静静等待着结果。 第175章 破碎之心3 “可儿！！” 有力的音色从后方传来，还没等可儿转身，肩膀就被人有力的拍了一下。“快点走！” 亦光虽然看似已经奔跑了很久，却并不很劳累的样子。他看着可儿，目光中露出一丝自信。 “成功了呢。” “嗯。是！魔物要上到塔顶才能攻击！” “知道了！援护就拜托了——！” 两人匆匆的在楼梯上奔跑，时不时能感觉到魔物的攻击让塔身动摇。 “艾……艾莉……呢？！”可儿喘息不已。 “她被我逮出来揍了一顿，大概现在还在路上吧。”亦光已经将双剑都我在手中，“有小聪明而没有相应的实力的人，下场就是这样咯，大概正在后悔哦？” 下一个转弯，古朴却只剩一半的大门映入眼帘。 魔物没有眼睛的绿色头部清晰可见，上面的数字已经是87%。 “好厉害……”可儿不由惊叹，即使是她也没有想到，望晴在这段时间能够做到这样大的伤害。 “哎呀，罪人……呃，我是说那个叫望晴的真是努力。”亦光也有一瞬的惊异，“不过，所谓孤掌难鸣嘛……” 可儿已经开始吟诵防护魔法的咒语。亦光冲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如电光火石般，亦光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向魔物冲去。 剑光闪烁，令人惊叹。 ***** 在芙依琳这侧，离高塔也越来越近。 作为守门使魔的白色巨人的身影倒下，芙依琳没有一丝犹豫的向着高塔跑去。 能看到周围似乎闪烁着四色的光辉。 一直跟着她，没有出手等着她解决守门使魔的马瑞秦也跑了出来，虽然一只脚还有不便，但是速度也并不慢于芙依琳。 “……这女人……？！” 不知为何，芙依琳似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全力冲刺一般。 作为魔法师的她原本应当不擅奔跑，而且又是女性。即使马瑞秦有些伤痛，也不会感到困难。 马瑞秦有些诧异自己竟然无法一下子追上她。 “……呼……哈……” 芙依琳几乎是冲到了塔的底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塔顶门口的可儿。 “可儿！” 她用尽力气喊道。 “我知道！” 而可儿也一直在看着底下的情况，未等话音结束，四周就光辉大作，令人不易察觉的薄膜，包裹着塔内。 马瑞秦虽然离得不远，却也几乎立刻就要达到塔的底端。 他一个侧身，想要冲进塔内。 “什么？！……呃……！这……” 马瑞秦只觉得自己似乎不由自主的跌倒。 也难怪，接触到淡淡紫色护壁的一刹那间，竟然身体旋转着，从七点钟方向的绿色护壁里钻了出来。 而刚转过身来，四种护壁的颜色就调换开来，光芒闪耀，令人不敢接近。 “破解错误呢。等着你们的魔法专家来吧？虽然里面也有个，不过估计管不到你哟。” 芙依琳转身，挑衅般的笑道。然后颇有余裕的走上了阶梯。 ****** 望晴停下了攻击，他略带不可置信的看着被砸出缺口的墙外的巨*阵。 “……四色护壁……” 是对付使用单一法术的魔物的强力壁障，在外的人物、魔法进入，都会以一种被施法者设定好的规则，从某一方向被弹出去。不仅可以防护魔法、阻止使魔前进，而且……还可以让魔物自身的攻击到不同方向的使魔，让它们自耗实力。 但是这种魔法的准备颇为麻烦，一般来说，至少要有两个支援，才敢让其中一位慢慢准备。 将中继器顺着魔力流跌入地面，念出不同属性的防护魔法。 而壁障的大小，也和准备的时间、灌入的魔力多少相关。 这样大的四色护壁，且不说魔力，至少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是的，很长时间。 啊！ “……糟了……看来……中计的是我们呢……” 破解四色壁障，说来也不难，从“开端”开始，顺时针的用相克的法术攻击壁障的相应部分，就能够解开。虽然要花费少许时间，但并不是无从入手。 只是，马瑞秦并没有四种属性的魔法都使用的能力，更何况他未必有关于这个的知识。 而亦光明明已经到了，艾莉却迟迟不出现……恐怕也不是脚力的问题。 “所以、……你才……” ——我只是，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并且也打算这么利用我们提供的时间吧。 “你的同伴为了让我们两个晚点赶到，让你多攻击，可算是花样百出呀。不过说来——这样他们也没法赶来。而且其实我们也在找机会拖延他们呢……可儿君又不是笨蛋，她怎么可能在外面干等着？啊，或许……你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来吧。” 亦光跳到了离望晴相当近的台子上，中间只有一道被魔物击出的沟壑阻拦。 “难怪难怪的。一般而言，我的个人经验来说，男人总觉得女人离开自己就只会哭泣，不过……嘛，基本上会是相反，沄枝一夫多妻，我可觉得母妃们离了父皇都要狠毒几倍呢？……其实不感觉她比之前练习战和对魔物实战的时候都完成的出色多了？” 望晴不是不知道可儿会这样的魔法。 之前在第五殿的时候，她就和星彩一起练习过，……甚至在实战的时候，遇到空旷地带的魔物和大量使魔的组合，也施展过。 只是…… ——望晴君不是那种人，你到最后关头也不想背叛第五殿，现在，你也不会违背影灯的安排……我只是，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我很笨的。所以你放心吧。 就这样，微弱的挽留着。 ——就算是为了尽力‘拖延’你一点时间，我就……听听吧。 才明白，可儿自然是知道自己不会留下的……但是她还是反复的尝试着。 并不是她怀抱着天真的幻想，希望能用情感来化解影灯的计策。其实正是相反……若自己真的留下了，第五殿的计划才真的破产了，她肯定没有办法在自己眼前搞这些……并且，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五殿的人也没法指责她什么。最终只会演变成三对三的，说不上谁算计了谁的公平决战。 她已经给了足够的提示。不过，这显然对第五殿稍微不利才对。 ……这不才是真正的天真么。 这种复杂的心情，大约除了本人无人可懂吧。 望晴微微侧目，能看站在塔顶入口处的她，背对着魔物，手中的中继器发出绿色光芒。 马上判断出，四色护壁的“开端”是绿色的风之壁障。 “……哎，不得不承认，是被摆了一道。” 他也暂时停下了攻势，略作喘息，毫不回避的望向亦光的视线。 “啊呀，是吗？”亦光略带狡黠的微笑着，“……是不是有点后悔没多和她聊两句？” 望晴回答的不含一丝犹豫：“没有呢。嘛，就算堂堂正正的对决，大概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胜算吧。……既然如此，放手一搏不是唯一的选项了吗。况且，难道我不是已经创造了优势？” 虽则艾莉等人还需要时间赶来，但是望晴已经让局面控制到至少不会让影灯在魔物心脏出来前就失败——也就是被第五殿夺取84%以上的魔物生命。 说着，他把住碎裂墙壁的残片，矫健的跳到了上一层。 火焰的灼热似乎将塔身都点燃开来，魔法的触感让人心中微颤。 “……真是、……哈啊。虽然我不讨厌这种人啦。” 亦光微微苦笑，最终摊了摊手，也转过身去，向着还剩余的五条手臂中最右边的一根击去。 ****** 可儿站在塔顶前的露台上，地面上的万木苍翠一览无余。 越是高处，风越大得惊人。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只觉得反复被风的寒冷贯穿一般。 “………” 看着底下马瑞秦反复尝试的身影，她只觉得仿若在戏剧之中，扮演着某个自己完全不愿、却也完全不想放弃的角色。 是副殿主提出的设想——她果然很了解她的儿子。 …… 明白。 明白有些信赖，即使只要一次叛离，就会消弭殆尽。 所以……哪怕是让自己心安也好，想看看他究竟会不会为自己而稍微停留。 “……检索、模糊、钢之壁如吾心。” 她轻轻的，犹如歌唱般的吟诵着古老的咒语。 “谢了。” 芙依琳向着她点了点头，然后纵身一跃，向着离门最近的平台上跨去。 握住了中继器的她，发丝飞扬，自信的笑容在站立稳定时浮上脸颊。 万雷之巅的狂妄，将魔物席卷进无限的漩涡里。 能感到后方雷之魔力的剧烈鼓动，已经令人目眩的华丽风格的法术舞蹈。 但可儿并没有勇气回过头去…… 转瞬之间，能看见远方有女子焦灼的步伐，那位和已经死去的第五殿神侍有着相似面容的少女正迈着碎步向这里赶来。她大概是有把握破除这样的小戏法的。 “……呼、……” 可儿紧紧握住了中继器。 ***** “看来，第五殿的确比我们更了解点他。”艾莉喘息剧烈，但丝毫没有停顿，在能看见可儿身影的刹那，微眯双眼，“……小瞧你了，真是抱歉。” 说着，急促的停下，将手中的灰色中继器指向前方。 绿色的壁障波纹雅致，平和的色泽似乎静静等待着攻击者的到来。 “检索、雷之光辉、若隐若现，若至远方，静听心音！” 法杖的尖端急速的变成暗蓝色，光泽一闪，雷电就惊心动魄从中向着壁障击去。 “……啊……唔……” 可儿发动着全身的魔力，将幻想的理念灌注在风之壁障的表面。 但也只能拖延几刻。 “哈啊……” 她支撑着墙壁，最终还是放弃。 一边的屏障被击碎，绿色的光华扩散开来，消失在温柔的阳光下，仿佛融入了青翠林地。接着是蓝色的光辉，在风之缱绻中悄然飘散。红的火焰，被冰之凛冽消弭、……然后，飓风之上，最终的紫色壁障也消除不见。 被破解了。 尽管拖延了十几分钟，但最终仍然消失殆尽。 “瑞秦、……！先走！”艾莉大口的吸着空气，目含怒气的望着在塔顶、同样跌坐喘息的可儿，“……我等一下子……就跟上……” 已然耗费了两个魔力球，中继器的红光闪烁，魔力几乎见底。 “知道啦！！” 马瑞秦将巨剑从中继器里调出，实体化的剑锋凌厉逼人。他大步飞快，三两下就上到塔顶。 内部的攻击正是白热化的时机，塔身晃动剧烈，几乎不能承受。 “……你……” 看见一面之缘的可儿神侍半跌坐着在门口，正用魔力球慢慢恢复力量。 虽然已经没有威胁，可是马瑞秦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放过这个女人……并且，也有她多方阻挠的怒气在其中。 可儿似乎是感到了威胁，抬头泠然仰视着高大的青年。 “……哼！” 马瑞秦对着娇小的身躯挥动了剑锋。 第176章 破碎之心4 但是可儿并没有被剑锋扫到。 在两人之间，火焰爆散开来。 弹开了瑞秦的剑之尖端，也让可儿微微受创。 “呀！”感到手臂上蔓延的灼热，是相当高等的魔法，只是因为相当精确的击中了剑身，并没有太伤到可儿。中继器上提示的生命数值也只不过跌落了2%。 “可儿。没事吧？” 稍稍晚来一步的亦光挡在了可儿身前。他们商定过只要瑞秦对可儿出手，亦光就来阻挡一二。可是倒没有料到这位身材健硕的青年步伐竟然如此矫健，方才的伤口也似乎彻底治好，比注意到外部四色护壁破散而全力从塔底跳上来的亦光还快了半步。 “我没事。怎么样？” “我们在比率上稍稍占优哟。……不过，也没有占优太多。”亦光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马瑞秦。 这个时候，决定成败的已经是对中继器的夺取了。 “切。”马瑞秦也意识到了这点，用恶意的目光瞪了可儿一眼，就跑入了和魔物争战的塔内。亦光也微微松了口气，毕竟在这里和马瑞秦打上一场，对自己这方也没什么有利的。 “刚才，是亦光用魔法弹开他的剑的？” “怎么可能，我的三脚猫魔法可没有精准到几乎不伤害你就弹开那么近距离的剑势。是芙依琳吧？”亦光很快转过身去，“好好休息，抓住时机。”他郑重的说，也加入了战局。 可儿望向塔内，芙依琳仍旧站在刚才的平台上，背对着自己。正和望晴激烈的比试着魔法攻击的势头。 不是芙依琳。 ……那么……是………… 她闭上双眼，静静喘息。 ****** 当艾莉赶到塔顶时，迎接她的是可儿颇带警惕的目光，和只剩余10%生命的魔物。 双方都已经休息完毕，只是此时似乎后援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途径了。 “……是不错的战术呢。” 艾莉对着可儿，淡淡道。风吹过她棕色的短发，这份夸赞，似乎并不含恶意。 “你是……艾莉·艾维瑞信吧。”可儿侧过头去，望着塔内，缓缓道。 “上次我们一起去过黑暗之神那里，不记得了？”艾莉清淡一笑。 可儿微微点头。 树影婆娑，日头被云彩微微挡住，阴影覆盖了大地。 “你知道……第五殿也有位艾莉吗。” 可儿看着艾莉的双眼。和照片上的面容极其相似，只是隐藏在披风的阴影里，若不仔细观察比对，倒是难以认出。 等着她的回答。 会是不屑、还是警觉……亦或是讶异…… 能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一二端倪。 可是…… 艾莉——清爽的笑了。 “我知道，艾莉·诺馨……死在希丝皇女举办的光族和暗族共同庆祝神侍候补产生的宴会上。并且你们一直为之所苦。她的男朋友迪斯也后来死了。——对吧？” “那你……” 没有等可儿问出口，艾莉就慢慢步入了塔内，用优雅的声音说道：“有时知道太多也没什么好的。就如你知晓望晴的混血儿身份，并且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只会徒增烦恼——我说得对吗？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将手指轻轻放在了唇边。 别说下去。她仿佛是这样说着。 被巨大的塔吞没了所有真实。 “不过，这次会是你们输了。”她的声音，犹如诵读悠远诗篇一样，雅致中，含着自豪。 可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内部。 ***** 亦光猛然从魔物的肩上退下，直觉告诉他不能久留。 “……那个男的……” 远处，可以看见马瑞秦向上跃起。 他原本就让人心生畏惧的巨剑，在光辉的包裹下令人不敢直视—— 魔物的生命只剩下2.1%。 “检索、剑影巨大、剑身永恒、时间之上、空间之下，……爆！” 风暴席卷了塔内。 亦光和芙依琳都停下了攻势，在巨大化的剑锋和狂风面前，只能勉强扶着墙壁。 望晴早就退到墙角，而艾莉则用魔杖支撑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派瑞秦来？”她轻轻和可儿说道。 “……、……” “你不用回答。说句实话，我并不太喜欢那个过于冲动，甚至会坏了我们筹谋的人。不过……他也的确有过人之处。”艾莉不紧不慢，话音柔婉，“望晴和第五殿有旧，这点是优势也是劣势，不过总体来说我们是扯平了。……我和你一样，是静观其变的后援。不过瑞秦有一点，可是我们谁都比不上的。” “瞬间的爆发力……？” 可儿的冷静令艾莉有些意外。 “也算是。也不仅仅是……用这种手法切开魔物的话……” 能看到魔物从上至下被和它几乎等大的巨剑切开。 生命已然掉落到0.34%。 “中继器就是我们的了。” 能看到在巨剑的下方，魔物的心脏显露出来。瑞秦大吼一声，跃到用魔力超大化的巨剑之上，向着闪烁光辉的中继器冲去。 “……是吗？” 艾莉余光中看到，可儿握着中继器的手微微一动，轻启唇瓣，似有吟唱。 ***** “哎？” 巨大的光辉与巨大的辉泽碰撞。剑锋到底，翩然散去，犹如蝴蝶般的灵气满溢塔内。 然而魔物却依旧存活，……仿佛刚才的断裂，是模糊之中的幻象。 “瑞、……瑞秦……” 望晴心中惊异。因为只有冰冷的巨剑落地的声音，而马瑞秦冲着□□出的中继器冲去的同伴，却在魔物的伤口闭合之中，也留存在内。 魔物映照在温柔的光辉里，绿色微风旋转而上，仿佛是神明的爱抚。 “啊呀~真是不错。” 在塔的尖端，从上至下观战的冻晓不由露出微微的笑容。 却有人并没有惊慌失措。 “亦光！”芙依琳并不熟练的施展着支援魔法，用魔力的漂浮帮着亦光冲向刚才显露中继器的地方。 “检索、……幻影如梦，光华俱散，万影虽似万剑，却只存一心——！” 万般剑影缠绕，将魔物头顶的1.23%的数值不断削弱。 直到代表了消失了0%。 ***** “那人没死……他不会有事……” 艾莉在震惊中还未转圜过来，就听到身后微弱游丝的声音说道。 电光火石中，她明白了方才的异象。 “你……你竟然……” 可儿在最后的瞬间对魔物施展了强力的治愈术。 马瑞秦的攻击的确很强，然而用尽魔力的可儿还是成功的回避了魔物死亡的结果。 不过作为大范围治愈术的结果之一，只要可儿还勉力维持着法术，马瑞秦也不会迎来死亡。 “对敌人，……用这个……是不是很惊人？” 不过，在斩雷使用妨害魔法时，可儿已经确认过，协同魔法也可以对着使魔和魔物使用了。 如同那卑微的、平凡的黄色花朵般的笑容，映在可儿苍白的面容上。 她所说的敌人，是指哪个，已然无法分清。 下一刹那，在两人面前，光华爆散，……一切归于平静。 亦光一手握着中继器，另一只手倒是拽着已然昏迷的马瑞陵的衣领，翩然落地。 结束了。 本应如此—— 在第五殿的众人都没有来得及露出欣喜的时候，清脆的声音响彻了塔内。 亦光愣了半响，看着手中的碎片滑落地面，呯呯作响。 一支如玻璃般透明淡蓝的箭矢噗的钻入身后的地面。 只要稍微有一丝偏差，他本人或者被他救下的马瑞秦就会成为这精准一箭的受害者。 “……啊…………” 他心中震惊无法平复，微颤着身躯转过头去。 望晴举弓正对着他，居高临下，面容肃然。 他并没有说话，收起了长弓。 “……等、……等等。你们打碎了中继器……什么意思？”沉默良久，亦光才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呀？望晴只是想给这位神侍一个警醒，让他放开我们的同伴……若是惊吓到了各位，真是抱歉。不过看来你们也最终没能拿到呢？”艾莉却是上前一步，面色仍有苍白，但还是振振有词道。 “别太过分了！”亦光一把推开昏迷不醒的马瑞秦，踩在逐渐消失的中继器碎片上，“明明是我救了他！况且你以为这样做就不算我们拿到了？！一派胡言、颠倒黑白！” “哎？是吗？……虽然很抱歉，可是我明明看到……是瑞秦攻击的太猛，把中继器弄碎了。”艾莉一付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拿着那些碎片举起来，却很快就掉落消失了……” “你……！” 亦光怒目相对，而艾莉却好像是受惊委屈一般的退后一步。 “亦光。”突然，望晴平静的声音传来，在炭火剧烈中，仿佛冰粒坠落，“虽不知道是否有所误会，不过我们听听——见证人怎么说吧。”说着，眺望天空。 不一会儿，只见冻晓矫健的跳下，落到地面后，审视般的看了亦光一眼。 可是中继器早已消失不见了。 “这……”亦光面有难色。 “哎呀哎呀，……要是时间能往回后退的话，我倒是可以检视一番你拿起来的碎片的残余，还是真正的中继器呢。” 冻晓犹豫片刻，却是轻轻笑道。 “好似这个考验里有条规矩，说是如果中继器在攻击魔物的时候被弄坏，导致魔物死亡。不存在‘第一个拿到中继器的人’的话——” 他缓缓说道。 “就是靠着攻击魔物的比例来决定胜负呢。” 所有人都只有屏息聆听，冻晓接下来会说什么。 第177章 一票之谋 普帝国和光影城的交界城池，普帝国的旧都·笛璐城的旧宫殿内。 傅繁英和达布提对坐，五位参赛者分别坐在下首。马瑞秦则是受伤过重已经被抬回去治疗。 “……怎么，殿主还没有决断？” “你我双方各执一词，总长是想我有怎样的决断呢？”傅繁英语气不善。 “既然见证人已经说了，从攻击魔物的比例来看，影灯是占了51.3%。虽然是险胜，却也不能否认吧？还是傅繁英殿主觉得2.6%的差距不够明显呢？” “可是总长不要忘记，中继器是第五殿一方先抢到手的。” “这可只有你们第五殿的一位神侍这么说的。我们可都看得清楚，那早就是碎片了。”达布提不慌不忙道，说着，看向了艾莉。 艾莉也不等殿主所有传唤，径自站了起来，目含泪珠。 “启禀殿主，或许当时电光火石之间，亦光神侍没有注意到……可是我站在顶上却是看得很清楚，中继器是被马瑞秦的攻击所弄碎的。虽然是偶然，可是亦光神侍却要诬陷望晴……说是我们故意打碎的。……实在不是呀！” “满口胡言！我拿到的是完整的，神明可鉴！而且，可儿神侍给魔物治愈术后，明明魔物还活着，怎么可能是已经心脏碎裂……！”亦光按捺不住，怒言道，“你想赢也好，无须这样东拉西扯，凭着实力和我们打一场得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艾莉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嘤嘤垂泪，跪地不起。 傅繁英轻哼一声，不过倒是佩服这个女孩的勇气。沉声道：“未经传唤，你先起来。” 艾莉目含悲切的看了一眼殿主，若不是傅繁英和影灯之间仇怨深切，恐怕已经被她的神色哀恸所说服。 可是在一旁作为第三者见证的、被第五殿请来的南岛诸国的盟主——宝具的持有者南风穗，却微微皱眉，显然是有些信了影灯的话。 “不知道南岛联盟的盟主怎么看？”达布提也转过头去，问道。 南岛诸国，虽然称为“联盟”，实际上只是各自为政。盟主家族虽然是神赐宝具的传承之族，却受制于多个岛国领主，只是虚职。但是年迈的南风穗在世间的名望，却比各个族皇、帝皇要更好，被认为是公正无私之人。 请他来，原本也是存了让怀疑第五殿会偏私的人无法质疑之意。 “呵……吾不在场，怎好断言。”他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目光中却露出一丝锐利，看向傅繁英，“只是吾倒是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简单比试，竟然复杂至此。” 傅繁英稍感气闷，却只装作不懂，微笑道：“总长也知，既然我们均不在场，就正如盟主所言，难以判断。……不如这样，我们择日再比一场，如何？” 总长悠悠喝了口茶，才道：“择日？” “不如就是一月后的今日。” “殿主好玩笑。”达布提爽朗一笑，“殿主也知，这次影灯要争夺一票，无非为了光暗联姻一事。此事过去，要是再有投票，影灯也无意参与。……可一月之后，就来不及了。这可是好算计呀。” “还请总长慎言，第五殿向来公平正义，神明所赞。” “那不论如何，我只要殿主一句准话。”总长微笑道，“……若是殿主无意于影灯胜利，也是一月后才能再次比试，何苦借口于南岛盟主之言？” 看着影灯等人的胡搅蛮缠，傅繁英只觉得怒火攻心。 二十年前，第五殿的鲜血满布还历历在目。 她骤然起身。 “达布提，我也劝你一句。莫要得寸进尺，……你以为，若是第五殿真的要铲除汝等，没了邪使助阵的你们，还有几分胜算？”傅繁英厉色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第五殿都不可能承认！……你们若有怨言，就试试看吧。”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殿主……”艾莉似乎有话要说，同时也略带紧张嗔怪的看了一眼达布提，似乎也有言未尽，却不知如何出口。 “够了，无须你巧言令色。” 傅繁英冰冷的眼风扫过去，艾莉不得不闭了嘴。 “哼，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谁不知道第五殿对混血儿多有歧视，今日之事摆出去，你以为第五殿又有什么好结果？！”达布提也毫不示弱。 “那也请你记住，第五殿也从不会为混血儿所逼迫！”傅繁英怒视道。 这话说得重了，连南风穗都微微蹙眉。 可儿却看到艾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下面的几位神侍也站了起来，芙依琳踏了一步，将因为方才一战中过度消耗魔力而面色惨白的可儿护在身后。 虽然魔力球可以补充魔力，可是身体的疲累却是无法弥补的。 “哎、……” 感到可儿虚弱的手微微颤抖着推开了自己，芙依琳稍显惊异的看着她走到殿主身前。 “殿主、总长阁下、盟主，可否……听我一言……？” 她微微欠身。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虽然语音微弱，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一般步伐虚浮，可是神色却十分坚定。 殿主略带忧虑，却还是点了点头。她知晓可儿一向不是冲动之人，看看她究竟要说什么。 “我可以……请风雅女神来证明，第五……、……” 这话却戛然而止。 “可儿！”望晴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伸出的手却被生生避过。 在众目睽睽下，可儿仿佛支撑不住了似的，倒在了芙依琳的怀里。 ***** 谈话不得不暂时中断，可儿被送入了偏殿休息。而其他人也都因殿主所言的一句“都太累了”而在正殿休息、自由活动一段时间。 古朴的红床上雕画着麻姑拜寿的花样，芙依琳将可儿放在床上，看着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冰冷小手，小声道：“……行了，就我在。” 听着她的话，可儿微微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在假装晕倒的时候，她紧紧握住了芙依琳的手，想必她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们呢？” “休息去了。估计要暂停些时候。”芙依琳为她盖上薄被，“……不过你也确实累了，睡会儿吧。我会和他们说你只是累坏了……还没醒。” “怎么……”可儿虚弱一笑，声音微弱，“你不想着我请出女神了？” “你要是请的到，早就请了。别人不知，你能糊弄过去。我也是特例神侍，还不知道吗？别忘了，我和你一样……”芙依琳止住了话头，温柔的笑意浮上她此时显得和语音童稚不符的成熟的面庞，“不过殿主和总长方才都太激动了，是该冷静下头脑。要是殿主说的‘不会被混血儿要挟’传出去，又有的闹了。” 可儿知晓芙依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放心的点了点头。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倒是真的觉得睡魔来袭。 “……好好睡吧。” 芙依琳看着可儿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的样子，半笑着道。 “睡不着呢。”可儿翻了个身，正对着芙依琳。 “在想什么？” 古老的时钟是质朴的木制，滴答滴答的音色回想在空旷的房间。桌上摆着花瓶，里面的花朵已然枯萎、茎叶干涸的一碰就碎，显然是很久无人居住打扫。空气中有不少灰尘漂浮。 或许是古老的、曾经以此为都城的普帝国，某位皇族、嫔妃居住的场所吧。 四周虽然陈设富贵，却失去了人的活力，只是偶尔才被看守宫殿的懒惰宫人洒扫。 床上也没有铺上舒适柔软的、光影城常用的那种厚厚床垫，只是略略的薄褥和凉席，让人不甚习惯。 “……若我，……不这么努力的话。”可儿静静看着芙依琳，半响才轻声吐出话语，“有一天希丝也会住在这样的一张床上吧。……但是，它好硬，好咯身子，……会睡不着呢。” 芙依琳一愣，大概没有想到可儿会这么说。 “希丝不太喜欢这个。……她还嫌第五殿宿舍的床褥子太薄，带了海绵垫在下面。” 仿佛是呓语一般，可儿喃喃道。 芙依琳仿佛是对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轻轻嗤笑。拍了拍可儿的额头。 “习惯和偏好都是可以改变的。人的心意也一样。现在喜欢的东西，有一日也会厌烦。甚至曾经以为不会喜欢的东西，到了手之后却爱不释手，不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芙依琳缓缓说，“……或许呢……希丝的事……未必能事在人为。” 却发现可儿已经睡着了。 她微微叹息，为过于劳累的她盖紧了薄被。 目光复杂的看着可儿的脸。 窗外传来微弱的蝉鸣，一只颜色鲜艳的蝴蝶停留在窗口的一株金银花上。 第178章 一票之谋2 挂在门旁边的金属鸟笼已然生锈，在风中刮着门帘，发出滋啦之音。 空气还算清爽，室内干净整洁却无甚装潢，只有三两木制圆凳摆在一边。 “父亲方才太激动了哟？”艾莉像是撒娇一般的靠近达布提，抬起头来，一派天真。 “呵，看着傅繁英那人……”达布提心中想到当年的惨剧，以及作为所剩不多的三十年前的见证者的傅繁英——原本并不显露头角、却因为第五殿被影灯屠戮而上位的、他如今几乎认不出来还是当年那位傅神官的女性，在厌恶之后，只是少许叹息，“……罢了。可刚才那个时机，其实原本让她说出心里话——南岛盟主也听到了——传播出去，……也会让人们更看清第五殿的本来面目。” 艾莉娇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说得对。但也不对。第五殿的恶行和表里不一，若有一天我们占据了舆论主导，要多少证据，就有多少。……可是如何能得到那个位置，或者至少在人们心中让影灯更具正统，才是困难呢。” “……哦，看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艾莉踮起脚尖，在达布提身旁轻轻言语。 影灯的总长先是一愣，却很快沉思起来。 “当年的镜月，也曾经如此；不过呢，被灭国的希普，也是如此。爸爸也考虑一下吧。”艾莉声音宜人动听，“……说到这里，要感谢你呢，望晴。”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艾望晴先是微微一笑，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用谦虚，毕竟是你反应快。……不过说来，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魔物心脏被击碎就不算了这条规矩呢。”达布提也似乎是想起了此事，颇带赞许的看了眼望晴。 “您自然是不知晓的……虽然是投票通过了总体方向，但是第五殿负责制定的详细规则在这之前一直没有公开，但是我……曾经看过。”从小在第五殿长大的艾望晴，知道了自己是混血儿的事情后曾经偷偷把当年关于混血儿的文件一件不漏的认真阅读过，“虽然我不清楚晨冰那位见证人是否有当时规则详细，还是说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知道这次第五殿和我们说的几条。……我本以为他应当不知道，闹到第五殿的时候，我可以出面说明让殿主拿出当年通过的文件细则。没想到他当时就脱口而出了，我也吓了一跳。不过——” 望晴抬起头来，向艾莉方向投去了视线：“……其实应当是说艾莉反应快呢——简直和排演过一样说了那段话、把我的突兀出手圆了过去，否则也没法惊险过关。” “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你是知道有什么和中继器碎裂有关的规则了。不过说来，也是误打误撞！”艾莉颇是一语双关的道，但笑意锐减，“……可是晨冰的事……” 达布提也吸了口气，却冷静道：“回去再说吧。……面对眼前的状况先。”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几人都看向门口。一身蓝色旗袍的周碧坠走了进来。 “瑞秦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是看来受伤的地方当时就被治愈术所治愈过，倒只要休养就好。” “那就好。”达布提松了口气，“被魔物‘吞’进去，听听就可怕，他也是命大。……治愈魔物，倒也是不逊于望晴击碎中继器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一招呢。” 都是通常攻略结界的时候，“绝不可能主动做的事”。 “……所以常言才说，医生用毒最是毒……”艾莉瞟了眼正殿，半是故意的道，“虽然明面上看着天真善良，其实她也挺狠的呀。还有那个假装昏倒。虽然对我们也是好事，不过当时若是我们反应快点拉住她，证实她不过是惺惺作态，倒更有利些。” 望晴闻言，微微启唇，但最终还是并未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了木椅的把手。 周碧坠看到了这幅场景，心中微微一叹，走了两步，拦在艾莉的视线前，温柔的道：“我在后面看可儿神侍面色的确苍白，坐着的时候握茶杯都有些发颤，说不准是真的支撑不住了。不管如何，……她倒是很有勇气。” 可是有的时候，勇气却不能带来最光明的结果。 反而是躲躲藏藏、懂得运用时机才能最后成功。 艾莉看了眼目含忧虑的周碧坠，最终并未把内心之言说出，只是略显烦躁的坐在一边。 “可惜。……无论多么努力，都注定白费了呢。”只有达布提轻轻叹息道。 喜鹊的鸣叫从远方传来，将悠远的歌声和生意送入殿堂。 ****** 做了个梦。 非常、非常悠远的歌声……鸟群飞翔，繁华如锦，牡丹开满庭院，梨花飘散清香。 “想要让我去证明什么呢。” 模糊中，女神的身影若隐若现。 发不出声音来，只有静静聆听那最高贵、最神圣的语音的教诲。 “不可以哟。……尽管我知道真相，可是我不会替你证明任何东西。” 绿意盎然，温暖心间，却好似永不能触碰的脆弱。 “因为没有任何真相能够被‘证明’。……历史的真实，其实本就是模糊的，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不同的真相。一个杀人无数的侩子手，也可以是英雄。我若说出口，并没有让任何人相信真相，……只是让他们屈服于我的权威罢了。并且，我也完全可以让所有人承认某个假想是真实——但是你不想要这个吧；可是这两者都是一样的。” 女神走进，好似在温柔的抚摸着谁。 谁呢？ 只是感觉到，温柔的触感传来。 “我不会随意干涉‘人之间’的事情。不过看来，你现在应当要我关心下呢。” 这声音，似乎是在愉悦的笑着。 “你和那位温神侍的事情，‘怎么会被影灯都知道了’，对吧？” 女神愉快的自语道。 “当然，当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可爱的特例神侍。因为，第五殿内还有影灯的奸细。这个答案，真是简单。出题都不想绕个弯呢。可是你真的不想知道，因为，……若出题者真的想要提醒你这个，那就说明，‘他的心里还有你’。” 想要说什么，却感到无法张口，甚至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所以只好，我悄悄告诉你答案。……这就是真实，你相信吗。” 扭曲的音色，扭曲的景色。 很快，不速之客消失于这个世界……只余平静的、无一丝变化的鸟语花香。 风雅女神的畅快笑意的面容不过是梦幻，她只是平静的坐在一朵巨大的睡莲上。 “若有一日，有人告诉你真实，你又会选择相信吗？不过——” 她淡雅的一笑。 “存在于此，就是奇迹啊。” ****** 猛然醒来。 黄昏的时光已经悄然来临，暗色的阳光透过竹帘做的窗帘透射进来。 “……你醒了？”亦光坐在床头的小椅上看着一本书，“哈哈，晚上好？我还在想，如果你到我们预定回去的时候都昏迷着的话，不会让我背你回去吧？” 可儿想要回话，却感到心中似乎因为模糊的梦境而疼痛着，最终只能微微一笑。 “喝点水吧。” 亦光没有在意，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可儿。还很熟练的帮着仍旧有些虚弱可儿起身躺在竖起来的枕头上。 “谢谢你照顾我。” “不用，千万别这么客气啦！不然回去温云岚要很上我了。” 亦光爽朗的笑颜，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明亮。 “嗯……”想到温云岚对自己的关心，可儿心中稍稍好受一些，将杯中的水倒入干涸的喉咙，“不过还是谢谢。感觉有些意外，亦光很会照顾人。” “毕竟，我妹妹刚刚失明的时候可比你严重的多得多。”亦光并不避讳的说道。 “啊，……抱歉。” “瞧你。早知道我就不坦诚以待啦？”亦光夸张的瞪大了眼，随即安慰她一般的笑笑。 在希丝的姑母、沄枝的皇后被毒害一案里，亦光的妹妹、沄枝的三皇女也是受害者，同席的她虽然没有失去性命，却永远离开了光明。 “而且，这该说抱歉的不是我么？” “哎……” “我之前还真的不知道，可儿你原来和那个叛逃的艾望晴关系很好。虽然那天是情势所迫，不过仔细想想对他出手那么重也是有点过分的呀。” 可儿愣了半响，才明白过来亦光说的是什么。 “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和你说抱歉一类，毕竟那是我们的任务嘛。而且，……这也是他的选择呢。”亦光打断了可儿的回话，“只是今天看到可儿神侍那么努力，我挺感慨的？再加上一个，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让马瑞秦差点伤到你。这么多一起算，就算我陪个不是吧？” 说着，亦光做出了双手合十的样子。 “啊，没事的……我从没想过这是什么大事……” 亦光也呵呵一笑，但眼眸中却略微深沉。“还有，……刚才望晴在门口徘徊的时候，是我给轰走了，然后进来坐着等你醒。……不好意思呀。” “哎……” 可儿只觉得心跳慢了一拍似的，可是马上又响亮的让人无法忽视。 第179章 一票之谋3 看着亦光的眼眸，可儿感到冷汗冒上后背。 “放心吧。只有我看到了？”亦光依旧是那种语气，好似说的不是一件令人忧心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呀！要是他进来的话，可儿要被人怀疑和影灯密谋，可就坏事了！……毕竟，你昏倒之后，影灯一改方才的强硬，提出了个难以应对的提案呢。” 从亦光口中知道影灯提出了要成为“观察国”的时候，可儿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睡意和睡醒之后隐约的虚弱感全无。 观察国，是指在宝具投票的时候有权参与并投票表达意见，但是如果投票成为“关键票”的话，就不能算数的国家、组织。 所谓“关键票”，顾名思义，就是能改变结果的一票。譬如如果此时的投票结果是三同意比□□对，那么观察国无论是投票同意还是反对，最终结果都是搁置再投。投反对，自然是不能达到绝对多数；投同意，虽然达到了绝对多数，却符合了“关键票”的定义。 观察国在参与宝具投票之后的每个五年，都有一次被余下国家投票选入正式国的机会。 成为观察国，倒是没有设立和“参与投票”一样的限制。也就是说，没有写入当年的细则里。 这是第五殿的疏忽。 因为上一次有观察国，还是百年前的事情了——那就是当时刚刚成立的镜月。 实则这个制度倒不是为了镜月而设立，而是两百年前普帝国为了阻止崛起的另外一个光族大国希普帝国而逼迫第五殿建立的——百年前又被暗族三国用来压制镜月丽达族皇的势力。 只是希普帝国后来被普帝国武力吞并，永远没有迎来转正的一天，它的那票也永远成为了同意普帝国立场的一票。而镜月却是平安无事的成为今天四大国之一。 影灯，作为“我们双方都退一步”的提案，光明正大的提出了成为观察员的申请。 更令人惊异的是，南岛联盟的盟主也劝第五殿同意。 “这……那殿主……” 亦光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儿的心直沉入深渊。 “哎……其实影灯不过就是为了正统性和知名度，哪里是为了这次的投票！我们算是着了道了。谁想到叛经离道的他们这次引经据典起来。中继器碎裂是一个，观察国又是一个，都是哪年哪月弄出来的概念哦！” 亦光的声音仿佛是水中传来的一样。 好似是新装上的、和这里氛围一点都不相符的顶灯随着风不断摇晃。 半响，可儿平了平混乱的气息，抬头诚恳道：“谢谢。” 若是此时，望晴来到她休息的地方，再被谁看到，她自己也说不清了。从第一个半年结束开始，第五殿就给了可能会有机会留殿的神侍很大的权限，包括阅览各种第五殿历年的文献……那时望晴已然叛逃，……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而看到此事的亦光，并没有怀疑她，反而一直待在这里证明了她和影灯并无私下联系。 “不用。我只是觉得影灯其心可诛，总不能让他们得逞了……可儿这次颇是努力，却也是伤到了他们的同伴，恐怕已经让他们记恨上了。”亦光看到可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放下心来，“总之你小心，不要做出什么说不清的事情来。到时候，可不会有人像救艾望晴一样救你，影灯巴不得呢。——不过，你怎么看？” “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看艾望晴来找你。是他……还是影灯？” 亦光用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笑着问道。 可儿却直觉感到，这才是他最重要的问题。 明明初夏炎热，某种冰冷却从身体最深处涌入最温暖的心口。 “……他……不是这种人。”可儿深深呼吸，“守护就会守护到底，放弃就会不再回顾。他不会来看我。……是影灯让他来的。” 亦光没有立刻回应，却是微微笑了。 “这么肯定？……呵，这么说，你觉得他当时在你昏迷的时候，要拉住你，不是因为担心，也是为了要证明你是假装晕倒，从而威胁第五殿，才故意避开的？” 动态视力相当好的亦光，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可儿再次、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我不得不……这么怀疑。” “是吗。抱歉问了你难以回答的问题呢。”亦光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窗外吹动树叶的微风，明明清凉，却又萧索。 其实是奔向夏日，即将活力美满的日子。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我就多问一句？……以可儿君的经验看，……是不是再谈场恋爱，就能忘掉呢。忘掉自己上一个喜欢过的人。” 亦光直直的看着可儿的双眼。 可儿先是一愣，犹豫片刻，终是如绽开的玉兰般静静微笑。 这份沉默，究竟是给了亦光怎样的答案呢，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回应般的淡淡一笑，然后缓缓拿起了那本厚重的历史书，转过身子去，放回了尘埃满布的书架里。 “或许会、或许不会——可是，至少让对方忘了吧。……这样，自己也忘得快一些。” 这份萧索之音，只是淡淡回响。 书摩擦的声音传来，一套《镜月成立五十年纪念史册》终于再次完整起来。 “晚上七点回去，第五殿那边有准备晚饭。……你也检查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再次旋身而对，在夜晚依旧是如阳光般的爽朗笑意似乎从未改变。 ****** 高大的楸树下的小小花坛里栽培了不少虞美人，随着夏意的逐渐来临，也都一一展开了笑颜。第五殿中庭愈发生机盎然起来。 平日里周末开放日总是人影攒动的庭院，今日却冷清的让人心惊。 “听说了吗……影灯。” “据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双方去挑战赛，最终却变成了平局。……呀，看来第五殿也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流言也如新长的野草般，在各处土地里生根发芽。 “你是风露人，自然不在乎。不过现在光影城里是人心浮动呀。……虽然我那时还小，也记得因为影灯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旧城区被封锁起来，隔三差五就抬出些死人，也不知是混血儿，还是影灯的人，或者是根本无关的人……” “我怎么不在乎？难道现在骑虎难下不是风露吗。” “哎呀，话怎么这么说。难道和普帝国联姻不好？总比我们只此一城，飘荡无根的人好呀。” 声音逐渐远离，但那份嘲讽和嬉笑仍旧刺耳。 温云岚和可儿就这样安静的路过了中庭的阳光静好。 “呼。真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不乱的人!”半响，温云岚才不屑道。 “唉……” “结果，别说是别人了。我们第五点的神侍都这样长吁短叹的呀？” “不然还能如何呢……？我真是有点累了。” 两边的落地窗里，仍能看到中庭的景致，一株巨大的银杏划出了阳光，阴影错落。 那句话，残存在阴影里，只余深深的疲惫。 “不是免了你好几天的结界任务？而且，你已经非常——非常的努力了。” 温云岚的右手上握着一个小行李箱，他绕到了可儿的右边，用左手握住了她。 “嗯！谢谢。” 什么也不想思考，就这样静静的让人陪着也不错。 可是总无一物永久不变，树欲静，风总是不欲止。 正殿的大门近在眼前。 “什么时候回来？” “总不过是一两天吧？总之，至少，至少投票的时候不会缺席。” “那就是五天后。” 温云岚接到了家里的联络，要他“无论如何回家一趟”，却并未言明何事。虽然如今第五殿人手稀缺，可是殿主还是看着积年的情分放了温云岚回家几日。 温家近来越发繁盛，不仅长子在太子面前得脸，次子也考取了功名，而且盛传现在帝皇唯一亲女的瑞德公主也要不日下降温家长子。而温云岚在第五殿不过是锦上添花，也不至于因为一两件抹黑之事就急着离开。 可是，在这个时间……说不上不好的预感，只是淡淡的接受而已。 “你以为我会一去不复返？”温云岚的身影逆着光，剪影模糊。 “……不。但是，洛玖曦、雨·瑞深、迪斯·瑞文哲、艾望晴……‘一去不复返’的人也并不少。”可儿抬起了头，光映在她微微黄暗的面容上，她没等温云岚回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即使你也不得不离开第五殿……也没关系。” 温云岚眯着眼睛。 “你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 “……呼，呵？”可儿微微狡黠的笑着，“你说呢？” 温云岚一愣。其实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但是此时问出口，却又未免好像自己退了一步。 片刻后，他说道：“可儿神侍，当天你答应要和我交往，我非常开心。我也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非常开心，而我也觉得，你也是开心的，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也想要一直这样下去。说实在的，男女朋友一起约会的事情我们做的不少了，我回去，可是会和家人说，你是我的女朋友的，请你不要介意哦？” 可儿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介意……那天，我答应你了，这是事实哦。” 温云岚用手摸了摸脑袋：“你这么爽快我都有些意外了……别担心，我会回来的啦。” 一点的钟声悠扬的响起。 可儿上前一步，用双手握住了温云岚：“那么，我等你回来。快走吧。” 约定的时间已然到了，温云岚也不得不离去。他稍微犹豫，还是迈出了步伐。 清脆的鸟鸣传来，流苏树枝杈上啄木鸟婉转的回复也延绵不绝。 日光逐渐远离了可儿，她茕茕孑立，终也旋身离去。 第180章 埋藏悲恸的记录 在送行后，可儿也回到了图书馆。 她正在查询和上次对战有关的史料。 “哎……？！” 图书室内馆档案室的门开着——这并没什么出奇的，因为这原本是可儿自己打开的——但斩雷的身影却不是她短暂离去送温云岚时就出现的。 这是只允许留殿神侍看的书籍。 “啊！那个……”斩雷似乎也吃了一惊，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抱歉，我看开着门就自己进来了。大概，这似乎不是一般的馆藏呢。” “是我忘记关门。这里面是只有留殿神侍能看的，斩雷君，虽然不好意思，还请你离开，好吗？” “自然。是我唐突了。”斩雷因为病弱而苍白的脸色，浮上了不好意思的道歉笑容，鞠了一躬后，关上门离去。 可儿松了口气，一下子跌坐在柔软而有了些年份的沙发上，裂开的皮口微微咯人。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忘了锁门……）” 心不在焉，却也找不出原因。 就好像心头的一口气散了，疲惫涌上心头。只想要，只想要这样静静的待着。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恢复活力。就如沉入了大海深处，向上只能看到微弱的、好看的、如丝绸般的光线，却也没有足够的空气让自己有力量追求那仅一的梦境。 她看见方才自己参看的那份资料——是第五殿当年关于混血儿的诸多决策的合集。其中“挑战赛”的规则细则也在里面。可是这次第五殿只说出了其中的几条，哪怕是如自己一般的神侍也并不知道，而冻晓……还有望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 在资料的一页里，有着一枚小小的书签。是黄色的银杏叶。已经干涸到左下角一握就碎，看来是很久都放在这里了。 ——在图书馆里看书的话，用银杏叶子做书签最好不过。又不会影响别人，还赏心悦目，别人看到了，也不知道是谁的书签，反而不会随便动。 他这么说过。并且秋天的时候还真的看见他挑拣了几片又大又完整的金黄叶片回来压着。 ——今年的雨多，叶子也大，要不要我送你一片？ 忘记了怎么回答的，反正是没有要。 在内馆里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大小估计只有孩童能进来，自然是保密之意。夏天为了通风也会打开，或许有些日子会彻夜敞开——可儿今早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那棵估计至少有百年的高大银杏树，满枝绿叶的屹立于中庭。 将那片叶子抽了出来，可儿将它收入怀里。 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是证据，或者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想去确认了。 只是轻轻将资料放回原位。 “咦……” 在第一排有一个放着位置奇怪的资料夹，其他同排的收藏方法全部都是夹子式的，只有这个是塑料文件夹的。拿出来一看，因为似乎是匆忙塞进了书架里，文件夹都有些弯曲，里面的文件也是乱糟糟的。 看看编号，是f而非a，应该是相当里面的架子所藏。 难道是斩雷趁自己离开时看的？因为自己来了所以赶紧藏了起来？ 可儿拆开了文件夹，里面的内容提示条写着的内容是“第十三号重点资料索引及残篇”。 她更加疑惑。这类索引文件都是积年所载，内容枯燥，除非需要有特意查看的资料，否则不会来查看。 她抽出了其中一页。 都是些人名，似乎是和重要人物相关的资料的储存位置。她有些困惑，然后随意的翻了翻。 “咦……” 其中有一叠“影灯疑似人员表单”。里面大多是详细的资料说明，从出身到工作，无所不包，还有最终的处理结果——洗白、确认、被杀、被捕……但只有一张只记载了寥寥数语，纸张的空白十分刺眼。 不知为何，心中直觉的感到微微颤动。 【影灯似乎掌握了将混血儿鉴定为光族或者暗族的技术，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成功蒙混过关。因此，可疑人员又多了一些，记载如下。 其一，高德法得·艾维瑞信，登记为暗族，疑为混血儿，其妻为茉莉·碧姿。有证据显示夫妇二人利用家庭房屋为据点，窝藏第五殿通缉犯达布提·诺馨，并为若干影灯成员提供集会场所。 其二，茉莉·碧姿，登记为暗族，疑为混血儿，碧姿家逐出家门之三小姐，育有一女，三岁，并怀孕七个月。茉莉·碧姿的相关资料和处理结果由于牵扯到暗族贵族内部家务，记载在《影灯疑似人员表单·暗族补充材料》中，存于暗族副殿主处。】 “（艾维瑞信，是那位艾莉的姓氏，难道这里记载的高德法得·艾维瑞信是她的父亲？而她的母亲，就是这个茉莉·碧姿了。）” 可儿又猛然想起，恩佛瑞曾经说过，那位在第五殿工作的艾莉的母亲也是碧姿家的人。 两个艾莉再次重合起来。 “（这里，碧姿……是斩雷君的姓氏。斩雷说过，自己是碧姿家在光影城的穷困远亲的孩子，母亲是碧姿家的人。这里，这位碧姿家的人怀孕了，十七年前，正好是斩雷诞生的年份……会不会这个茉莉·碧姿就是他的生母？）” 心中的猜想让可儿有些震惊。 “（难道，所谓的‘奸细’是斩雷吗？不，不对呀……但是斩雷是雨神侍的……）” 她随即摇了摇头。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斩雷岂不是和影灯的艾莉是亲姐弟？ 进一步的，岂不成了斩雷也是混血儿的后裔？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她翻到了索引。其中《影灯疑似人员表单》在目录的部分，写着已作废而收藏于本索引附录，而底下还有一个有趣的文件。 一份在目录上被标注为《影灯疑似人员表单·暗族补充材料》的文件。写明收藏在了暗族副殿主的办公室，上面还画了一个圆圈。 可儿再次思索着。 且不说斩雷今天来翻看这些材料的可疑行为，忆雨族皇作为混血儿的话，作为她的恋人的斩雷，暗地里支持影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唯一的破绽是——斩雷知道自己和温云岚在交往的事情吗？他的确看到过两人一起谈话，但是，确实的知道两人在交往的人不多，这之中应该不包含斩雷。 不，等等。 那么李儿是怎么回事？斩雷不是说李儿是自己的妹妹吗？ 如果这个大胆的猜想是对的，岂不是成了李儿、斩雷·碧姿和艾莉·艾维瑞信是三姐弟吗？ 那么，李儿和斩雷，就是茉莉·碧姿现在怀的孩子了？ 且不论此，若是若是茉莉·碧姿最大的孩子就是艾莉的话，那么镜月碧姿家就多少和影灯有所牵扯。 “呼、……难道……” 如果由此推论到忆雨族皇其实也在暗中支持影灯的话，那么希丝的事情…… 忆雨族皇她—— 她就不会投票反对。 不，说来，忆雨族皇本就会乐见其成，会投赞成才对。作为一个隐藏身份的混血儿，还有什么比敌对方的最大国家也成为容许混血儿继承的国家更利好的消息呢。 汗滴微微滴下。 她感到，某种更加庞大的、无所抵挡的黑暗，席卷了这个空间。 作为个人，努力是否是徒劳的？ 不愿相信这点。 ……也只有暂时忘却。 “补充材料在副殿主的办公室吗……” 如果请求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话，想必应当是可以调出那份文件的吧。 “（可是，现在这个时机……）” 可儿想起恩佛瑞祭司所言，还是有些犹豫是否要再提及艾莉一事，最终还是决定等待投票结果过去后，再和副殿主谈谈。 ****** 走廊里穿堂风让斩雷感到被汗浸透的后辈一阵发凉。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倒不是因为紧张，只是暗地里感叹对方魔力颇是强大。 他紧了紧衬衫，将原本因炎热敞开的第一个纽扣扣上。 从袖口拿出了他拿走的一份文件。 ……有暗地里的消息称，……第五殿的资料室里有斩雷“生母”的文件，甚至具体到了就在f-431-25资料夹里。 爱理卡·碧姿副宰相的情报网也辨认不出将这一传讯传入他中继器的是谁。需要相当精巧的机械才能隐藏号码发送传讯，但并非无迹可寻——可是居然遵循魔力波动反查那人位置时，指针位置指向了地底、他的脚下。恐怕是追踪失效了。 据说第五殿追查影灯的踪迹，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指向脚下……只有偶尔，才能探查到他们中继器的具体位置，可是赶到之后依旧是指向地底。 虽说不是没有想过……会否在海的那头……可是未免太远了，难以想象在忙乱之中影灯有机会大规模的逃往极其遥远的岛屿一类。 “真是惊险……” 原本，斩雷是想暗地用妨害魔法让可儿神侍睡着，然后再潜入到图书室里。但是，在不被可儿神侍发现自己中招的前提下，以斩雷的技术根本做不到这点，可儿的魔力量有些超越了斩雷的想象。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用，倒是让她迷迷糊糊的，出门了还忘记锁门，给了自己机会。 好不容易找到f架子，在凌乱的资料中抽出了需要的材料，就听到她回来的声音。 还好反应快的将之藏入了袖子，幸运的是，她也还是神思不属，没有检查就放自己离开了。 还没怎么看那份资料，或许能够帮助自己了解到更多关于影灯的事情，或者至少，能保护自己秘密的安全。 斩雷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口，仔细观察见亦光并不在，才小心的进入反锁房门，躺在床上阅读起来。 第181章 埋藏悲恸的记录2 斩雷展开了这份资料。 有些泛黄的纸张。 埋藏着他自己出生的秘密。 【茉莉·碧姿氏： 生于纪光历981年，镜月纯梵城人，属于碧姿分家旁支，其排行为三。早产而体弱多病，但甚聪慧，991年在碧姿觐见时得丽达族皇青睐，破例进入芙蕾学院修习。997年毕业后被逐出家族，来到光影城，现疑为是因被发觉是混血儿之故而被迫离开。1003年与来自沄枝的高德法得·艾维瑞信结婚，这一婚姻很可能是为了影灯的活动打掩护的一种方法，据悉，假托庆祝婚礼等名目，影灯的人几次聚首。同年，茉莉·碧姿产下一名女婴，名唤艾莉。 1004年第五殿发生惨剧后，在围剿之下，影灯在光影城的活动转入地下。茉莉·碧姿夫妇藏匿了影灯诸多小头目。由于茉莉·碧姿体弱多病，她自己并未直接作为影灯成员活动，不过在影灯成员口中称其为“花之智将”。可信的供述表明，包括1004年第五殿惨剧在内的诸多事件背后有她的间接参与。 1005年她再次怀孕，并在同年11月生下一名女婴。第五殿决定在其生产一女后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但目标反抗并强行带着两位孩童及影灯诸人逃脱，其丈夫被第五殿赛德神官所杀，本人也因体态虚弱而被影灯同伴放弃，被傅繁英神官逮捕。 1012年在狱中身染时疾而亡，享年31岁。 其二女下落均不明，疑为在混战中被杀害。 由于碧姿家族介入，在对其遗孤的收养问题上与第五殿达成了协议。第五殿永不公开茉莉·碧姿氏所为，并不对碧姿氏可能的收养其遗孤进行限制，而作为回报，碧姿家族为第五殿重新建设投入了大量资金。 建档者：赛德 后续资料：关于其子女下落的调查 爱理卡·碧姿氏一直致力于寻找茉莉·碧姿两位女儿，艾莉和科莉尔，但一直无果。后碧姿氏抱养了名唤斩雷的男婴，对外称是碧姿远亲所生，假借茉莉·碧姿的儿子名号收养。 大女儿艾莉失踪，或已死亡，或被影灯带走。 二女儿科莉尔，有证据表明她在逃脱的路上被家人遗弃路边，但碧姿氏在光影城范围内的孤儿院探查时，同时期并无被送入孤儿院且符合条件的混血儿。在一次大规模的排查筛选了光影城同龄的混血儿之后，碧姿家放弃了对科莉尔的搜索。其已经身亡的可能性较大。 关于其死亡原因的调查： 茉莉·碧姿的直接死因是感染疾病，不过有犯人目击在其堂妹爱理卡·碧姿看望并告知了对科莉尔的搜寻停止后，茉莉·碧姿曾有过激举动，但随即被爱理卡用魔法制服。此后茉莉·碧姿终日疯言疯语，不日感染时疾亡故。 第五殿怀疑是爱理卡为了其养子身世而采取的灭口行为。 建档者：赛德 转移档案者：赛德 注：本资料原本存于赛德副殿主办公室，现因目标死亡，转入存档。】 “呼、……” 将纸张小心的叠好放入口袋里。 虽然这份资料估计只有编辑此资料的，已经亡故的赛德前副殿主还能清晰记忆，傅繁英殿主大约也不会记忆探查每个影灯之人的底细，更何况是并非直接参与的、抓到了也不过是囚禁起来的茉莉姨母。从他来到第五殿后殿主和他的谈话来看——也只是隐约记得他是抱养的，还有他名义上的生母和影灯有些联系。 还要感谢影灯的邪使把那位赛德副殿主杀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足以暴露他真实身份的文件，留在第五殿里，百害无一利。 斩雷不是茉莉·碧姿的孩子。 他其实是爱理卡亲生的孩子，虽然由于各种原因，不能表露真实身份以“养子”之名，假借堂姨母茉莉遗孤的名号活着。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母亲为了逃避先族皇的选妃和家族的逼婚，而自称不孕，也不打算生育。后来母亲意外怀孕，说在光影城修习，实则是生育了自己。因为之前的说法，若是改口，就成了欺君，最后母亲找了这个法子，让自己的身世圆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科莉尔……” 也是自己在世上不多的血亲。 希望找到她。而巧合的是，在第五殿竟然碰上了希望。 和可儿提及孤儿院的事情，希望她回忆些和她同龄的混血儿的事情，……而她所回忆出的，避开了当时碧姿的探查的那位李儿，……的确很像。 年龄、身份、甚至是姓名。 曾经听母亲说过，茉莉堂姨母在疯疯癫癫之后，反复强调，她在筋疲力尽时将孩子丢在了孤儿院前，胸前挂着的是碧姿家送的出生礼——刻着“clear”名字的可爱银项链。 科莉尔……按照光影城孤儿院不分光暗的命名方法，叫做“李儿”也是很正常。 不管过去有多少仇怨，……至少，表妹的到来，还是给他和母亲一丝慰藉和快乐。 至于艾莉，私下里和影灯接触后，对方表示她在逃亡后就已经因伤去世了。 ……剩下的，只盼着母亲的愿望实现……自己也…… 开锁的声音传来。 “啊，你在呀？” 亦光的声音明显是吃了一惊，但很快露出了爽朗的笑意。 斩雷也友好的一笑，心中却有些羡慕、想起了他那天和自己说的，关于理想的豪言壮语，如今却仍然鲜活的存于心中，是啊，他活得如此光明正大—— 自己有一天，也会的。 ****** 白色的窗帘随着狂风被吹起，在十四层的高楼向外眺望，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令人心胸开阔。 只穿着白色的吊带睡衣，艾莉嘴含笑意的倚在窗子旁边，听着对方的回报。 “萨菲尔，按我说的去做就是……先不用知道原因，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没错！不必担心被第五殿的人发现。至少，你不会。” 过了一会儿，艾莉放下了中继器。 拿起了摆在圆桌上的、已经泛黄家族照片。笑意温柔。 “晚安，爸爸，妈妈，妹妹。” 灯熄灭，黑暗笼罩了世界。 艾莉一下子躺在了床上，却感到隐隐的怅然若失。 她厌恶极了碧姿家的那位爱理卡·碧姿，为了隐瞒养子斩雷并不是母亲茉莉所出，而逼死母亲。所以，宁愿透出消息说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再见一面……可是想不到他们竟然发现了原本以为已经死掉的妹妹科莉尔。 ……要夺回来。不能让妹妹视杀母仇人为恩人。 不过方案还没有想好。 只是，暂时，……利用一下他们也不错。 利用他们陷害那位特例神侍！ “可儿神侍，你大约想不到，无论你怎么行动，似乎都进入了影灯的圈套呢。……就等着，身败名裂的一天吧。” 作为光族的你，没资格怜惜我们。 沐浴在阳光之中，能为之自豪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既不能隐入黑暗的安宁，也不能暴露在温暖的阳光下，只有在光怪陆离的影之世界夹缝求存的我们。 “呵、……还有……我可爱的、唯一的妹妹科莉尔……等着我。” 艾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戾，和九分爱怜。 那甜美的声音犹如最醇正的美酒，滴入无尽的沉默里。 第182章 埋藏悲恸的记录3 普帝国首都普迪城。 普帝国的傍晚沐浴在如绸缎般的阳光里，远远的似乎能听见箫声索瑟，清爽的微风让人神色一振。 “三少爷……” 是父亲身边的长随，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出传送阵的温云岚，凑上前去。 “家里有什么事？” “这——少爷回府便知……” 长随神色郁郁，话语犹豫，声音微弱不似往常那般浑厚可信。 路两旁种满了杨树和柳树，白毛掉落，空气里花粉叶尘，充满生的气息又令人有些敏感。 长随提着温云岚的行李，默默的在前方带路。 阳光逐渐阴暗，陷入了沉眠。 “云岚。” 清丽而平静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她一身月白色的袍裙，手中一把绣着魏紫牡丹的团扇，就这样站在温氏宅邸的门口。门前开晚的紫玉兰终于是谢落满地，梨花静静绽放，微风拂落白色的花瓣，贴在她原本就一身素白的静雅之美上。 温云岚心中有些恍惚。 那种静谧的美，的确如仙子般，……然而却是悲伤的仙子。 她的双眸中有着淡淡的悲哀。 “瑞德公主……” “免礼吧。进去。你的家人现在需要你。” 罗麟西淡然的走了进去，身后侍女侍卫也鱼贯而入，不知她是在此等待，还是恰好相遇。 “是。”温云岚习惯性的跟上，“……西儿，发生什么了？” 罗麟西安静的迈着优雅的步伐。有看见两人身影的温府侍女已然向内跑去报信。 温氏宅邸颇大，从正门到老祖宗居住的凝晖堂，要穿过厅堂和小花园，可麟西却只是不语前行。 这宅邸凝结了温云岚美好的回忆。 老祖宗非常宠爱作为小孙子的云岚，和抱有期望、严加管教的大哥云崇，还有态度淡淡、不甚喜爱、也说不上讨厌的二哥云岳不同，她对温云岚是真正而不加严厉的疼爱。 她曾经也是相当叛经离道的女性，跑去第五殿当了神侍，后来姻缘却并不顺心，只嫁给了当时不过是书香门第，还称不上豪贵之家的温家——谁也没有想到先皇早去，只留下一位公主，而这位公主居然成为了下任的皇后延续血脉——更没料到，这位公主的生母就是温家的姑奶奶，原本只是位不起眼的下级妃嫔的罗温氏。 在温家逐渐鼎盛的时候，她的人生也慢慢从第五殿风光勇猛的自信神侍，消减为温家相夫教子的淡漠符号。这段经历，化成她人生的某种遗憾，以及希望。 所以她几次顶住儿子儿媳不甚赞同的压力，将温云岚送入第五殿。 而在帝皇授意可以让他在光影城联姻以为普帝国贡献的时候，老祖宗也比“皇命不得不从”的温云岚父亲更积极赞同。 在凝晖堂的门口，二哥和自己的庶母柳氏一同立着。 温云岳看见二人来到，露出了笑颜，却很快刻意的隐藏起来：“劳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家中事情繁杂，未能远迎，实在抱歉。” 温云岚心中一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云岳和柳氏一同在他面前了。据说柳氏在云岳出生的时候，曾经要求庶子也和嫡子一般，第二字用这辈山偏旁取名。老祖宗很是责骂一顿，虽然最终父亲还是用了山字，不过崇与岚的偏旁在上，岳的偏旁在下，以示尊卑，可是老祖宗从此就厌恶柳氏搅动家宅、违背祖法，再不肯见她。 况且这样的迎来送往之事，不一向是兄长和母亲…… “本宫既来了，自是知晓贵府事忙，二公子不必。” 柳氏眼中目光一轮，娇笑道：“公主殿下来访，我们自是不胜欢迎，只是还未听说有未过门的妻子给夫君奔丧的，里面姐姐正伤心，不若我陪着公主到花园避一避散心，让云岳去请老爷过来。” “未过门的妻子？”罗麟西一点都没有停下步伐，甚至都未表露出一丝厌恶，仿佛是对待挡路的蚂蚁般毫不在意，“……我可不知道，何时罗氏皇族收了温家的聘礼。本宫今日前来，奉父皇之命，宣旨嘉奖贵府大公子护驾之功，如夫人柳氏若对帝皇决定有何不满，还请到皇宫前鸣鼓陈情。” 她没有搭理表情从谄媚变成惶恐的柳氏，和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生母的温云岳，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坚硬的阶梯。 温云岚却没有动。 不，……是动弹不得。 “等……等等……什么叫……‘奔丧’……” 罗麟西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的进入了堂内。她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卫挺直而立，女侍也都低着头跟了进去。仿佛无人在意他这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云岚，虽说你很难接受……大哥他……他……” 虽说平日里针锋相对，可是此时的温云岳却意外的不带棱角。 这样的异常，让云岚心中剧痛不已。 “你哥哥死了！” 从身后传来了沉痛却依旧有力的声音。 云岚转过身去，只见父亲高大的身影立在开满白花的梨树之前，衣袖宽大，消瘦憔悴。 ***** 光暗之间的联姻，的确过于惊世骇俗。 况且在对象是光族仅有的皇位继承人罗麟至的时候。 对混血儿的认同，更加令保守派不满。 尽管朝臣中或只是忠于帝皇，或畏惧帝皇的铁血手腕而大部分沉默不语，但民间却是惶惶不可终日。虽则，多数时候，普帝国这样强硬的决定最终也会被柔顺的人民所顺从。可是也不乏有极端信仰着光暗不同，光尊暗卑之人。 当然，其中也或许混杂着暗族趁机捣乱的奸细。 辉萤之光，虽不能和日月光辉争其华美，却也能尝试着玉石俱焚。 前几日光族发生，而又被严密封锁消息的刺杀案件，正是这欲焚己而碎玉的无谋尝试。不过正因无谋，它没有成功，甚至没有杀到帝皇眼前。但也因无可预见，来拜见帝皇的皇太子成为了刺杀者偶然转变的目标。 这些刺杀者最大的战果是，皇太子的母家的大公子温云崇在猝然的攻击里为了护住太子而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身亡。 比起杀灭那些无名陨落的兵士，这个成果也的确足够他们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少他们的奋起一搏不至于完全消弭在琐碎的流言中，最终被千百年后的人或忘却或嘲讽。 毕竟，当时温家是来向皇族这辈唯一的公主，瑞德公主罗麟西提亲的。 眼见自己儿子被刀剑重伤的温氏族长也一病不起。 而皇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给这位护驾而亡的青年足够的哀荣，以宽慰臣子之心，并不让世人觉得皇家无情。 只是女儿的姻缘因为儿子的姻缘而毁，却只能令人唏嘘了。 ……听到消息昏厥的老祖宗醒来之后，以雷霆之势严令下人封锁了消息，并且将温云岚叫了回来。 其中之义……再明显不过。 ***** 第五殿，投票日。 “怎么了？”金晶似见可儿面色有所不虞，关怀道。她今天着装正式，倒是把原本风姿绰约的身材掩饰得平淡无奇，而原本的妖娆气质也被淡然严肃取代。毕竟……她是那么不待见普帝国，也或许，她是刻意在普帝国来人面前压抑着自己的骄傲性格，做出符合传统淑女的样子。 “没什么。”可儿将报纸折上，中间一页的小标题下写着温氏家族的长子因为救皇太子而牺牲的事情，不过在光暗联姻的爆炸新闻背景下，又是普帝国刻意的压制，这个新闻只占据了极小的版面。 她将报纸放到一边。可很快就被金晶拾了起来。那位祭司却根本没看，只是淡淡道：“普帝国的大家族就是这样，……对于一个家来说，你怎么想的不重要，每个人都好似不得不代表所有人似的……好像每个人稍有违抗就整个家族都要陪葬似的。” 她身材高挑，比能算得上平均身高水平的可儿还要高大半头。所以当她挡住可儿的时候，那份温柔的黑暗阴影就包裹了她。 “可是，更可笑的是……当你真的成了这个家族的顶点，你想做什么，周围的人都会说你是对的，你为这个家族着想了。”金晶顿了顿，她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银白色的光芒，“所以只有两条路，要么……逃出去，要么夺得那个位置。呵，可惜有前者福气的毕竟是少数。” “金晶前辈……。” 可儿眸光流转，低下了头。 “不过，说来，逃走也未必是福气……”金晶温柔的拍了拍可儿的肩膀，“好了，到我们的位置上去吧。” ***** 不论个人的心情和苦痛，历史的洪流总会自顾前行；不过也正是这最公平的时间，抹平一切个体的伤痛。 掀开珠帘，装饰得比平日更加辉煌的正殿映入眼帘。 两面分别落座的六人是光族普帝国帝皇罗永松，南岛联盟盟主南风穗，暗族音梦族皇雾怀，沄枝族皇真亦，风露族皇青希，镜月族皇忆雨。而正中是殿主傅繁英的位置。 可儿和金晶默默站在了普帝国帝皇的身后。 据说是帝皇亲自指定二人作为侍从随侍在后。 虽然平时有侍从，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神侍们来服务各个皇者的，也是常见。 金晶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站立，若不是知晓她素来直率娇俏的性子，可儿定是看不出她沉静黑眸中的不快。料想普帝国淑女当都是如此千人一面的样子。 “祭司近来可好？” 会议尚未开始，四周颇是喧哗，罗永松帝皇浑厚沉稳的音色却仍然让人心中一颤。 第183章 埋藏悲恸的记录4 金晶祭司恭敬的回答道。 “托帝皇洪福，自是良好。” “金家庆国夫人倒是一向想念你。” “多谢帝皇告知。金氏小女虽身在第五殿，却一日未敢忘家中高堂养育之恩。” 帝皇微微一笑，不知是满意，还是略带些无奈的无趣。 “这位就是可儿神侍了吧。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回帝皇的话，是的。”可儿就不如金晶应对得体，她悄悄瞟了一眼前辈的神态，却见金晶祭司仿佛从未和帝皇说过话一般，白皙的面孔依旧是无一丝波澜，也未丝毫斜视。 可是正是这番毫无差错、尽善尽美的面具，却更让旁观者感到对方心中彻底的寒意。 “呵。不必拘谨。我也听皇儿和瑞德说过可儿神侍的事情。风雅女神是选了个好苗子。” 这番几乎称不上警告，只是那份威严确实的传递过来。却也还是让可儿原本就被熄灭的心之火焰，再被浇上一盆冰冷的水。 “您过奖了。” 罗永松缓缓点了点头：“神侍不必妄自菲薄。风雅女神必不会负她的爱女的。” 不知帝皇在温云岚想要留在第五殿的计划中曾经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可是既然他长兄已死，温氏家族的嫡支长子就成为了他。……原本就是并非名正言顺，若不是有光影城这个依托，就绝无可能的事情……现在是真正的不可能的。 心中还是感激两个月的陪伴和回忆。 虽然空落……却不同的……不是那样的无人可诉的哀伤，还能跨过去。 是原本就待他不同呢，还是自己已经习惯了……搞不清了。 可儿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件事，温家这几日已经闹了多少风波。正是因为牵扯到了先皇遗孤、唯一皇后的母家，还有一双儿女的姻缘，帝皇才肯说一两句话。 “是。谢帝皇教诲。”可儿很快恭敬的道。 罗永松侧眼一直凝视着那位听闻过许多传闻的神侍。见她虽然有些伤心，却不似失落狂躁，暗想温家的喧闹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就将此事放在一边了。 可儿看着罗永松帝皇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心却沉了下去。 她再次看向其他皇者，只有风露族皇显得有些不安，其他族皇，却仿佛是已经知晓结果般。 不多久，投票开始了。 “一票同意。” 普帝国最先将自己的宝具中继器拿出，如海星般五角伸长、体态尖锐修长的蓝色宝石令人移不开目光，而从中缓缓吐出的如水中泡泡般的宝具末梢，直直的击中了代表“同意”的红色箱子，呯的掉了下去。 在一旁负责唱票的艾伦祭司马上道。 接着，第五殿也表明了态度。傅繁英将圆球状、看似平淡无奇的棕色玻璃球般的中继器拿出，柔软光华一轮，宝具末梢就缓缓的飘向了代表“弃权”的绿色箱子。 “一票同意，一票弃权。” 暗族的几位族皇互相一视，在普帝国帝皇拿出第二件宝具中继器之前，纷纷稍运魔力，将宝具末梢幻化而出，几道光芒迅速准确的投向了箱子，一时间也分不清谁先谁后。 艾伦稍愣一瞬，微微探头看了看箱子内部，顿了顿扬声道： “两票同意，……三票弃权，一票反对。” 来观礼的其他中小国家的使臣们顿时有些喧扰。 普帝国和南岛联盟是一定会同意的，这也就是说…… 普帝国和南岛联盟都没有完全出声之前，竟然就已经通过了决意。 更令人窃窃私语的是，暗族四位族皇中，是谁投出了赞同票。 如果暗族的哪个国家早就有意向赞同的话，那么投票就一定会被通过。 忆雨闭上了眼睛。 傅繁英趁着这份混乱，微倾身子，和艾玫晓轻语：“你看看，霖儿，……这世上，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正因为太过于惊世骇俗，反而让对手举棋不定。 但坦率说，如果抛开光族和暗族之间的成见，一个大国求娶另一个大国的皇女，本应该是美谈才对…… 罗永松岿然不动，只有右手微微点了点普帝国的第二个神赐宝具所藏于的紫色中继器，五道光芒奔涌而出，最终汇聚成一点，毫无悬念的射入了红色的小箱。 “三票同意，三票弃权，一票反对。” 到了从来以普帝国马首是瞻的南岛联盟的盟主缓缓的拿出中继器的时候，悬念早已消失。 “四票同意，三票弃权，一票反对。” 刹那间，令人压抑的沉默笼罩了殿堂之内。 “那么——通过。四票同意，四票弃权，一票反对。”良久，傅繁英才环视四周，淡淡道。 殿主说出的弃权数目，比方才要多一个。 而影灯并没有来。 “这么说，影灯今日不来了？哼。”出声询问的是音梦族皇，说来，也似乎只有音梦是完全置之度外的旁观者。普帝国和风露自不用提，镜月族皇大约会为希丝皇女悬心，沄枝则更有半退婚之辱，而南岛联盟倒是和影灯与第五殿之战有关。 或许正因如此，今日的气氛格外温存。众人都彬彬有礼不含一丝火药气。 “呵。想必，即使是有了观察国的身份，也不敢真的到第五殿的地方来现身吧。”半响无人接话，南岛的盟主南风穗才悠然的道，“当年景况，咱们在座的除了忆雨族皇外，也都是亲身经历……” 音梦的族皇雾怀点点头，两人都已经年迈，资历自是最深，比起普帝国帝皇也算是高了一辈：“诚然如此，往事如烟还是难呐。” 影灯中无论是谁，到了光影城都是通缉犯无疑。除非是邪使自己现身，第五殿才会有所顾忌，不会立刻抓捕。 对方想必也知道这点。 “关于影灯的观察国身份，想必诸位宝具拥有者也心中有数了。”傅繁英沉静道，“至于影灯的投票……今早艾维瑞信先生给第五殿传讯表明了态度，由第五殿代理投票。我们自是尊重了其意见，影灯的人自己要投弃权。……并非因为不参与而自动算作弃权票，这点，还望诸位明察。” 说着，傅繁英将目光略略看向罗永松。 影灯投了弃权票，虽说已然无用，但还是很有意思的一招。 是要学第五殿，最后打算取而代之呢。还是说明了和普帝国合作关系的某种破裂呢。 傅繁英并未从罗永松一派稳重的面色中看出任何讯息来。 “既然诸位并无意见，那么我作为第五殿殿主宣布，此次投票的结果是通过决议……光暗均无异议于普帝国皇太子罗麟至和风露皇女希丝·风露的联姻一事。神明在上，证其公正。” 就只是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决定了某份命运。 可话说回来，也没有任何一句话，……是毫无意义的。所有的言语和偶然，都改变、或决定了人生微小的道路偏移。所以这句短短的宣言，却并不和任何一句或充满温情、或流露恶意的话语有所区别。 即使是这样想，站在普帝国帝皇身后，只能看其悠然决定他人命运的可儿，还是无法填补上心中的空洞。 心中突然出现了希丝的身影。 她就这样倚在窗边，嘴角噙笑，光芒埋没了她的身体。 她那时，坐在宿舍里，轻笑的说道。 ——我的梦想是成为如艾玫晓神官一样的，光暗之间冲突的调停者，虽说，以我的身份，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光影城里。也不是没有人觉得我是假好心或者多管闲事。但是，我相信我能够改变一些东西，我会为之奋斗。 然后——然后那时，第一天进入第五殿的自己，是怎么回答她来着的？ ——听起来很棒。皇女……一定能做到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她的确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韶光不再，花影散去，人于时间世界，总是渺小不堪。 可儿低下头去，掩饰住了自己的微微失态和隐约泪水。 那淡笑着的身影缓缓消失，只余轻柔的花香挑动着鼻翼。 第184章 埋藏悲恸的记录5 时光荏苒，一晃五月中旬已经来临。 树叶已经宽大成熟到几乎要让树枝支撑不住，微风吹过，摇曳不已。黄艳如初生朝阳的黄刺玫绽放又凋零，麻雀在阴翳下穿梭，唧唧喳喳的跳跃兴奋。 街头巷尾都谈论着风露国送嫁希丝皇女的盛况。 希丝皇女本就在议亲，青希族皇已经想封她为王、赐下王府居住，因此早就准备了起来，现在，不过是按照情况增添、更换几样，就差不多了。 不过，虽然希丝皇女已经被普帝国接过去，但其实在普帝国境内的婚礼还要一些筹备。她也只是先住在了皇宫内，却还没有真正成婚。 “太子妃按照古礼应同时再娶两位侧妃，以全贤德。不过帝皇体察风露习俗，特取消了侧妃设立一事。”殿堂内阴凉舒适，一位中年的女官恭敬道，她体态圆润、面容和善。她以前曾经是故皇后的宫女，姓莫，名唤碧留，如今被帝皇派来服侍希丝的日常起居。 和刚刚到来的这位女官闲谈两句过后，希丝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即使是平日伺候，来自普帝国的众人也觉得这位主子不爱言语，猜不透在想什么。 这反倒让这位经年的女官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劳烦您告知。”茶梅躬身道。侍女们都立于屋内，全部是风露跟来的人，普帝国的侍从都只是在更外围，做些杂事、或做护卫。侍女中为首的茶梅见希丝只是望向窗外，如若未闻，就踏出一步，自行说道，“只是不知道是此时不设立，还是取消这一位份呢？” “这就不知了。”莫碧留女官瞟了瞟希丝的神色，大着胆子道，“只是帝皇也只有一位皇后，连妃嫔也无，或许以后也未必会有。” 毕竟罗永松的皇后，实际上反而是嫡系血脉的公主，若有其他妃嫔，是动摇他自身的正统性。 但这种状态，是否以后会成为偶然中的产生的常态、……制度的延续，也是未可知的。 茶梅方才露出一丝欣喜，希丝就淡淡的道：“我曾听说，普帝国人都以‘揣测上意’为不安，却不想是书上记得不对？”她转过头来，也没等神色稍变的碧留回话，就温柔笑道，“嬷嬷为我着想，我自是感谢。只是我父皇临走前赠我谨言慎行四字，我不敢不从，今日这话，就到此为止，替我去谢谢帝皇恩典吧。” 碧柳神色一肃：“奴婢僭越了。”就匆匆出去向帝皇宫中不提。 良久，室内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皇女觉得这样不好吗？”合欢凑上前去，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希丝。 “呵……怎么说……”也觉得这样端着语气说话颇是劳累的希丝转过头来，露出了稍显不自信的笑容，“不是不好。但是……抱太大希望，总是不妥的。如果能够以文书的形式确认下来，倒也不坏，可是要凭着一个女官说的话，就喜形于色，让别人怎么看我。” 希丝低下头去。 茶梅心中有些焦急，希丝皇女自从来到普帝国，就一直神色寡欢，且她原本也没什么心机，自然是将这种不快外泄于面。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好在普帝国这边一直都表现出了巨大的诚意，风露一行人的日子并不难过。 “我听闻在普帝国的宫廷里，家世总是最重要的。若是真有旁的人，也是比不上皇女的尊贵。”茶梅上前奉上一杯咖啡，用陶瓷的小杯子盛着，不过却意外的并不违和。 希丝微微偏头，窗外巨大的流苏树飘着好看的白丝，她喝了一口熟悉的液体，才轻轻道：“当年姑母去沄枝当皇后，虽然开始也是没有旁人，最后还不是……我不愿多想，所谓有希望，才有失望。若是不抱着那份无谓的想法，也就不会心伤。” 事已至此，她也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若是欢欣、激动、争夺……却还提不起精神来。 “皇女要不要听听我讲讲宫里的新鲜事？”桔梗和冬茄上前来，桔梗是个爽朗的性子，很快和周边的宫女们打成一片，看着皇女又开始黯然神伤，就笑着道，“瑞德公主的婚事，可真是一波三折，温家的长子去了后，他们三子一直不安生，帝皇说是想让公主下嫁去白家，公主自己又看不上……” 絮絮的说了不少各种传言。 希丝听了听，望着遥远的天际，露出了如雨后春笋般空灵的笑意：“呵，说来……事不由人，又何止是我呢。” 可儿君、温云岚……甚至是她还未谋面的瑞德公主都能算一个…… 蓦地想起和斩雷牵着手，露出微微笑意的雨儿。 酸涩的、有些羡慕，又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感涌入心头。 暗族只有一票反对。居然还有一票同意。 反对票十有□□是硬气的音梦。而同意的那一票…… 希丝不敢深想。 拿起了中继器，拨通了雨儿的号码。 “午安。……怎么了，希丝？” 熟悉的、令人愿意依靠的声音静静传来。那份从年幼时起就不断积攒的情谊，贮藏着最天真的梦想、快乐和纯洁之心。温暖传入心底。 苛责的话语全都融化不见。 “没什么。那个、只是、只是，刚才有人传话说帝皇这次不设立侧妃……” 稍显踌躇，微微笑容，声音纤细。 “这不是好事吗。还是你觉得是一种试探？” “也不是。只是，……或许以后还是会有的。我该怎么办？” 希丝屏退了旁人，攒在椅子上，略带不安的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不想失去这个最后的温暖之地。 “嗯。这倒是。……不过既然现在没有，以后再有也就难多了。到时候就看你的手段了？现在帝皇没有妃嫔算是个大筹码。若你真的不想，那么至少在太子面前要表明态度，不要等着事已成定局再去苦恼。自不是让你强硬，而是感谢理解他这次退让的基础上……” 静静聆听，就如离开普帝国的前一天晚上，她也在自己房间中嘱咐了很多。 这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喜爱，看不出。多少年的陪伴，希丝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相差太远，不再是那个永远高妹妹一头的姐姐了。 但其实……雨儿也是孤独的。 除了和自己，也没有其他人能让她如此健谈。 “不过说来，其实真的有侧妃的话，也算是种以退为进吧。……你在沄枝的姑母不就是这样吗。” “我现在，可真是从未有的想和过世的姑母聊聊呢。” 一片树叶被风从空中吹来。 明明是盛夏来临的日子，却总有不愿而离家的飘荡者，成为无根的美好。 希丝靠在红木椅上，阳光将她长长的金发染成刺眼的银白。 ***** 罗麟西感到头上的饰物过于沉重，不过还是对梳头的侍女微微点了点头，优雅不乱的站了起来。镜中的她依旧是平静无波的面容，甚至让自己都感到有些心悸。 其实也想过，为何不能够如光影城的女孩子那样……诚实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或者是，这份矜持已经印刻在了她的灵魂中，默默的做背后支撑的人、家庭的管理者的这份要求，作为一个想要更多的女人，她必须先做好——才不会为人因此而诟病不守传统。 所以虽然内心渴望着做一位在前台为祖国而行动的护国公主，但她在此之外，从来都是最标准的淑女，不行差一步，不越界一次。 自从温云崇死去后，她没有再对自己的亲事发表过什么正面意见。 可是，也许更可能的理由是，若是她真的说出自己的心意而被拒绝，那么……就再无转圜之地。她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如此，不会逼迫谁和她同船共渡。 思及此，罗麟西才微微露出了笑颜。无奈而傲然。 “去给父皇请安吧。” 晚间一同用饭的日子不多，罗麟西平稳的迈出步伐。侍女们得了命令，也一丝不乱的跟上。 毫无混乱、毫无波澜……连空气都透着陈腐。 可，这就是普帝国呀。 自己所深爱的祖国，若有一日成为暗族那样奔放开朗的民族，会如何？瑞德公主多次想过，却没有答案。而如今，向着暗族那样子变化的见证者就在宫里，她却一次也没有去见过未来的皇嫂。 “不知道希丝皇女这两日如何？” 她随口问道。 “皇妹感兴趣？” 回答她的是意外的声音。 “太子日安。”罗麟西转过头去，先是标准的行了一礼，“皇兄也去向父皇请安吗？” “是。一起去吃饭吧。”罗麟至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挺好的，安安静静的待着学规矩。你们也是旧识，有机会去看看，也和她说说话。” “我会找机会给未来皇嫂请安的。” 罗麟至微微挑眉于妹妹冷淡的态度，半响才好似想起什么一样的微笑道：“过去你传讯回来，提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希丝皇女。” “的确。而且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和失败。……皇兄亦见过她，知晓我所说无差，这样的女人，作为敌国的公主过来当人质也没什么不可以，可她不是，她是要是做一个皇后，真真是难以想象。” “呵，是吗……我倒是对她印象不错。” 罗麟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偏头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若是想让她活得好的话，皇兄最好学学父皇吧。若论勾心斗角，她未必是普帝国大家小姐们的对手。” 罗麟至沉默半响，才略带兴趣的轻轻道：“我倒看不出你这是厌恶她，还是在帮她求恩典？” 只余如莲步伐的轻轻足音回响。阳光将桌边的瓷器染成橙黄之色。 瑞德公主看向自己的皇兄。 第185章 鸣响灾祸之钟 在尘埃毕现的空气中，罗麟西最终沉默着。 “既然我同意了父皇的决定，自然不会错待她。”罗麟至自顾道，“只是既然皇妹这么关心你兄长的婚事，却不知你自己的事情，你究竟如何想的？” 罗麟西的步伐依旧平稳，她几乎是毫无犹豫的、平稳的、略微萧索的说道：“若是父皇属意白家长子，我自当从命。而我的意见，我也说过、并且说尽了。只是我晓得轻重。” “……呵，不愧是普帝国的公主呢。” “我知道，自己享受过什么，也知道应当付出什么。我并不会像有些人，那么哀怨。无论如何，我都能过出自己的日子来。” “或许你的确知道那些。”罗麟至用温柔和悲悯混合的光芒看着自己唯一的同辈皇族，“但是，你真的清楚，在父皇心中，何为轻、何为重吗。” 罗麟西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很快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自嘲：“我怎敢揣测上意。” “……”罗麟至看了妹妹半响，才微微点了点头，“皇妹所言甚是呢。那我也不多言了。只是父皇说过，皇家公主赐婚总无逼迫臣子一说，有女百家求，‘先有求，后有得’。” 罗麟西目光微闪，却很快压抑在黑色的刘海之中。 ***** 不管第五殿的局势如何，每日的结界处理还是日常的任务。 可儿和云星彩并肩走在一起，两人刚刚结束了又一天的任务。 “最近我几次看见可儿神侍翻阅资料室的资料，怎么了吗？” “我有些想调查的事情。”可儿将有些凌乱的马尾辫重新辫好。 “什么事？”星彩有些意外的问道。 可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见可儿不欲多谈，星彩也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就着这样平静的走在一片光明的走廊上。 “我听说，温云岚君好像家中出了些事。”云星彩突然又说道，然后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一般，低下头去，“抱歉，是否我不该提？” “没什么，既然是事实，也没有办法。”可儿并没有回避，反倒是开解云星彩一般，朗然微笑道，“终究是我没什么福气。大约是亲人缘浅，父母也罢，姐妹也罢，……恋人也罢。” “才不会是那样！”云星彩急急驳斥道，却也觉得自己失言，稍微踌躇，“我、我只是说……希望可儿君不要太伤心。或许还有机会也不一定？” “谢谢。可是，呵，我还是不要抱有那种希望或许会更好受。”可儿微微闭目，睫毛开合，“就因为我一直对望晴君抱有希望，所以才会失望痛苦……不是吗。” 可儿突然想起星彩的心意，大觉失言，忙转头看着那位大多时候腼腆的少女。 一双清澈的棕色眼眸就这样对上。 云星彩似笑非笑的看着可儿，嘴唇微微上抿，然后双目不移道：“怎么了？你喜欢望晴，……我一直知道呀。”说着，转过头去，语气轻快，“但你自己似乎很长时间并并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呢，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被另一个也喜欢对方的人察觉了呢，可儿一时不愿询问。 “但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略觉尴尬，可儿握紧了衣角，“对于星彩，也是如此吧？” 云星彩温柔一笑，毫无犹豫的道：“如果要留在第五殿的话，也别无其他可选之路了。” 就如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就如金晶祭司，……孤身一人也不是很糟糕。 窗外的天空辽远无垠，但局限在这小小的窗口之中的，只余一片四方蓝色。 能走的道路，永远是无限的，但是不能走的道路也同样如此。无限的可能性总是和无处不在的局限纠缠在一起，编织成脚下最合宜的道路。 就这样，无言的共进午餐。 曾有人说过，亲密的朋友，就是在一起即使沉默不语，也不会感到尴尬。共同相处仿佛和呼吸空气一样，无需意识到，没有负担。 但是，可儿今天的神色却并不像是放松，而是心事重重。 她夹起一条绿色油滑的丝瓜，放入口中。能够让她称为最好的朋友的，从小到大也只有一人——那就是李儿。别说是吃饭，就是洗澡、穿衣都在一起，首饰也换着戴，比亲姐妹还亲近，可最终也是一拍两散。 那时自己和对方都太过年幼，伤害了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对方。 “听说，”又是云星彩先开了口，“镜月的忆雨族皇和碧姿家的长子订了婚，而他们家的长女是失散多年的孤儿，可儿认识吗？” 心头一跳，简直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可儿抬头迅速道：“我的确认识。” 云星彩也抬起头来，就如平常一般，略带腼腆之色：“我也是听说，她是孤儿院的孤儿。她的命可真不错。虽说孤儿年幼时可怜，可是转眼间就成了族皇的小姑，……还是碧姿家的继承者，真令人羡慕呀。” “我也很为她开心。” 曾经——或许现在仍然——自己也是众孤儿羡慕的对象。 风雅学院是从不招收混血儿的，虽不知艾望晴当年是如何蒙混过关，但对贫困家庭、孤儿院中儿童的特别帮扶项目的招生中，检查是否是混血儿出身算是重中之重。 当年自己的学习成绩并非出类拔萃，可只有自己出身“清白”，年幼时已经做了鉴定。虽然当时李儿等人也学习颇佳，可是其他人是混血儿，李儿当时没有做过鉴定，于是就直接推荐了自己去。 来到风雅学院，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认同。 从小学习到的群体认同，完全被击碎，原来自己与混血儿们是“不同”的。 可儿那时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毕竟那个充满了混血儿的地方，才是自己认知中的唯一的家。 低劣的家园，低劣的承认。……以及永远低劣的朋友们。 想要改变这点。想要自己作为一个光族，也能被认可，与混血儿交往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如今，有时疲惫不堪的可儿，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朋友们呢，还是为了自己呢，或者那只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伤口而产生的愿望、意念。 然而午夜梦回，可儿时常也在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有否为自己是光族而感到一丝侥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样的出身，也就不会有最终奇迹般的来到第五殿，成为出身卑微的神侍候补的机会。 这个问题，可儿不愿回答。因为若是回答了肯定，就证明自己不过怜悯混血儿，然而这并不是自己的本心；可是，她也回答不出否定。最终，问题就只有，她作为一个光族，从小受到的教育、感到的群体认同，竟是与社会更广泛的群体认同的标准背道而驰。 如果李儿真的得到了和她同样的地位。 这就或许能救赎一点她扭曲的认同感了。 “可是我却听人说，那位孤儿是混血儿来着？”云星彩随意道，“不过既然有普帝国的例子在先，也没有什么可以吃惊的了。影灯得势，连这样的事儿都能发生？一个混血儿成为了碧姿家的下一任家主……” “哎！你、你听谁说的？” 可儿真正吃了一惊，斩雷明明说过——种族检测的结果是“合意”的。 “旧城区那边的人都在说？我是听在旧城区的亲戚讲的。你有段日子不回孤儿院了吧！自从她走了，就有人很是惊诧，因为她后来做过检验是混血儿，她工作的马戏团的人还骂过她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什么的，现在那些人又后悔了……”云星彩看了看四周，才小声的窃窃私语。 “怎么会……” 可儿有些吃惊，不仅是因为云星彩说的这件事，更是因为—— 云星彩这段话中让她听出的另一层意思。 她有些警觉，也有些不可置信。 可儿刚想要开口，便被打断了。 突兀的，中继器的声音响起。是不认识的号码。 “抱歉。”可儿跑出了饭厅，在门口打开了通讯，“……您好？”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喂，您好？”可儿稍显疑惑的再问了一遍。 “日安呢。可儿君。” 略带笑意的、优雅的语音传来，语调陌生到让人害怕，可是声音却熟悉不过。 “那个，日安。”因为在风雅学院被礼仪老师纠正过许多次，可儿习惯性的回复。 可是下一秒就感到心慢了一拍。 怎么会……是……李儿…… 巧合相连，就如细密的蛛网，令人望而生怯。 “今日晴朗无云，是个闲谈的好日子呢。……我在第五殿后门等着你。那么，待会见了。” 对方挂了电话。 可儿双手微微颤抖，却很快镇静下来。她向略微惊讶的星彩匆匆辞行，将餐盘和剩余的食物都放在洗碗池里，向后门匆匆走去。 第186章 鸣响灾祸之钟2 第五殿依山而立，郁郁葱葱的树木将阴影投射在门口，随风摇动，清爽宜人。 “李、……李儿？” 她正坐在阴影之中的长椅上，身着巴洛克式的连衣裙，纹路繁复，蕾丝精巧，红白相间的花纹因为上好的面料而显得雅致不俗。一头黑发盘在脑后，套上了坠有黑色绒花的网格。 看见可儿匆匆来临，对方如洋娃娃般的轻巧一笑，比起高贵，倒不如说是移不开眼的艳丽。 “可儿神侍。”从后方缓缓走来一人，身着侍女的一身白服，微微屈膝，“称呼科莉尔小姐的旧名，虽然确实是能表亲近。但，直呼其名也有些不敬呢。……毕竟您应当清楚，这名号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既不是光族也不是暗族的名字，不知道是姓名，还是名姓。 “……你退下吧。我和可儿神侍聊聊。” 科莉尔移了移身子，裙上叶片掉落，她手中还拿着一朵白色小花。 侍女点了点头，恭敬退到了第五殿里，在门后待命。顺便，也有监视有无他人来的意思吧。 “瞧瞧。”科莉尔并无起身的意思，“旧名都成了卑贱了。我倒是能理解一点你在风雅学院的生活了——看来并非是无病□□。可惜……”她扔掉了手中的花朵，“这边到处都是的点地梅，在镜月我倒还没见过，颇是怀念呢。” “李儿。” “呵，你也听见了，叫我‘科莉尔’吧。这原本就是我的名字。”科莉尔用眼神逼视着可儿，那份神色含着可儿熟悉的不服输，以及不熟悉的骄傲，“……还是说，你更愿意回忆那个卑微的我呢？” “不……不是。……科莉尔。”可儿无奈的一笑，“我怎么会那么想。” “你是不会。你总是善良的？”科莉尔轻轻一笑，包含了些许自嘲，“是我不愿回忆。……不过罢了，往事随风吧。我今天也不是为了和你吵架才来的。我是有件事要拜托你。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可儿有些没想到李儿会这么说：“等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作为交换，不，作为一个曾经的友人的义务，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成为科莉尔吧。”科莉尔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项链，“……有印象吗？” 银光闪烁，上面刻着一串好看的美术字体。 “这是……？” “有印象吗？”科莉尔追问道。 可儿踟蹰半响，摇了摇头：“抱歉。完全没有。是什么？” “是吗。或许你忘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带着玩呀。这个，其实是和我的襁褓一起送来的东西。算是我父母的东西吧。而且也正是碧姿家走失的女儿当时戴着的饰物。”科莉尔将小项链收了回去，因为是为婴儿做的，现在的她早就戴不下了，“我的名字是根据这个起的。……上面写着的是我真正的名字，科莉尔。” “不是说，……是因为李子？” “那是前任院长瞎编的。毕竟……若是让年幼的我知道了真相，或许就会闹起来了。不过后来老院长因病过世，也没有机会告诉我就是了。”科莉尔低下头去，似有两分伤感。 “那可真是，若是院长能活到今天，李儿也就不用这么长时间还……” “是啊。碧姿家的人来我们这里找人，我才翻出来当年的东西的。不过，也未必是坏事，尝过事实艰辛，才知道争取，知晓今日来之不易，才更为珍惜守护。”科莉尔抬头看着可儿，“可儿君想必是能理解我的。我的孤独应当没有比可儿更懂得的人了？” 可儿有些动容。 “每天要学很多东西吧？我刚到风雅学院的时候，也是如此。” 科莉尔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你看，我说话现在都带了两分谨慎啦。更不用提那些繁复的礼仪和课程了。不过，我乐在其中，你也不必担忧。” 风轻轻吹过，两人之间，只隔着树木散发的清新空气。 两人都太过了解对方的过去，可是今日，却是从未想象过的陌生。 科莉尔半响，悠然一笑：“你瞧我，光顾着和可儿神侍忆苦思甜，都忘记说正事了。……今日我作为碧姿家长女，想要委托神侍一件事情。” 这样的疏离，或许更能心平气和。 “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还请说说看。” “嗯，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想可儿君知道吧——我是混血儿。” 可儿挑了挑眉：“我不知道。我之前以为你是暗族，最近才听说你是混血儿。” “是真的。”科莉尔表情平静的看着可儿，“我的母亲，名叫‘茉莉·碧姿’，你也应当有所耳闻——你不必多说，我知道这是第五殿的秘密。不过你明白就好。可是，想必可儿君也知道，茉莉母亲的孩子是斩雷哥哥才对，怎么又有一位女儿？更何况，我和斩雷哥哥又是同年。就算我们俩是双胞胎，也不太可能一个是暗族人，一个却是混血儿吧。” 科莉尔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可儿的身边，将嘴凑到她的耳前。 连衣裙复杂的花饰挤在两人中间，一阵柔软香气。 “我是茉莉真正的孩子，而斩雷哥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血脉。副宰相在当年选妃的时候，已经不能生育。后来，副宰相为了稳定局势才抱养了他，他倒确实是暗族，不是混血儿——只此一条就足够证明他不是茉莉母亲的儿子，因为茉莉母亲和高德法得父亲都是混血儿。虽然，现在养母没有放弃斩雷哥的意思，可是我的处境却有些微妙。我总是害怕……有天斩雷哥上位后斩草除根，将茉莉母亲的最后一滴骨血灭除。”科莉尔的声音软糯，如糖果般甜蜜，“所以请你帮我个忙？” 可儿怎么也没有想到科莉尔要让自己对付斩雷。 她离开了两步，有些为难的道。 “李儿，我不可能……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听到过。” “呵，你还是那么谨慎？那么，若我以孤儿院十年情谊，求求小可儿帮我一个忙呢。” 可儿看着科莉尔诚挚而微微焦灼的神色，终究没有回应。 “抱歉。但是斩雷——” “放心，并不是让你去做对斩雷哥不利的事情。我只是想要你帮我查查第五殿里收藏的我母亲的资料。我也委托了旁的侦探去调查，最终也不过查出是放在第五殿的资料室或者什么地方。……作为人子，也只能稍尽哀思，顺便也真正了解下我的处境罢了。养母的一面之词，我总是不能尽信的。” 可儿犹豫片刻：“如果只是资料，我倒是可以复述给你。” “不是复述，可以请你复制一份给我看吗。” “这不可能的。这种资料，都是严密禁止外传。你若真的想要，就去和殿主申请，她也没有理由不让你看！”可儿稍稍后退一步。 “可儿，就是不能。就是我没法这么做……才找上你的。”科莉尔紧紧拉住了可儿的衣袖，手微微颤抖，令人心生怜惜，“对不起……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已经不足以让你这样冒风险。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害怕。每天夜里都担心，会不会他们母子突然变了主意，……我想要了解母亲的事情，可是大家都含糊其辞！为斩雷的身世遮掩！对艾莉姐姐的失踪也三缄其口。我今天也是偷偷来第五殿见你的……你能了解的，对吗？你应当知道，对我们孤儿来说，父母家人意味着什么。” 听到艾莉一词，可儿又想起了艾莉·诺馨和艾莉·艾维瑞信的关系问题，迷雾笼罩，或许可以借此看清，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行……”可儿挣扎片刻，声音颤动的说，“你知道，第五殿现在和影灯是什么关系。若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什么？”科莉尔微微一愣，转而冷笑了下，放开了可儿衣服，神色鄙夷，“呵，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进了第五殿，竟然沦落到这样看不起混血儿。” 可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科莉尔微微后退的身姿，以及她冷漠的面容。 “看来，我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你既然不愿和混血儿深交被人发觉，我也不勉强你，……毕竟追求平稳的生活放弃梦想也没有什么可以被非议的？况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了怜悯而设立梦想，太过虚无缥缈了。”科莉尔直视着可儿片刻，双方都无言以对。 “这和那个没有关系，我从没想过因为你是混血儿，才拒绝！只是，这是我的底线。是神侍的责任和纪律。” 虫鸣阵阵，黄蝶悠然飞过，停在远处的葶苈上允吸花蜜。 可儿用严肃的语音说着，但声音却不由控制的渐渐小下去。 “是吗，原来你的底线竟然不是公平，而是服从。”科莉尔微微一笑，看不出愤怒或愉悦，“……也罢。就当我没说过吧。就当我们今天只是久违恰遇，问候一场罢了。” 可儿深吸口气，低下头道：“这样会比较好。对你我都是。” 第187章 鸣响灾祸之钟3 “嗯。”科莉尔偏过头去，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怀念，“你说，如果是十年前，你还没有去风雅学院，我也没尝过人下人的滋味的话……你会不会帮我呢。呵，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也不会吧。……今年我没在孤儿院看到蒲公英，想必是散尽了。” 以前孤儿院封闭的庭院里也没有，不过可儿和李儿从别的地方摘来很多，在庭院里吹。 蒲公英生命非常旺盛，在石砖的缝隙里偶尔也有生长。 “不会的。……它过几天说不准就长出来了。” “嗯。” 科莉尔唤过了在远处的侍女，和可儿恭恭敬敬的弯腰行了礼。 “今天可真是劳可儿神侍照顾了。”科莉尔微笑道。 侍女点了点头：“小姐做的很好，对待旧友，倒应该礼数周全。只是鞠躬礼未免太重。”声音不大，可是可儿还是能够听见。 想到过去两人一同在雨后满是泥巴的街道上疯跑追逐的日子。旧城区的人都豪爽开朗，哪里有这样秀气的、慢悠悠的、……让灵魂都被塑造成端庄形状的礼节呢。 蒲公英的种子飞散到空中，风带走了那些孩子们。 就如她们这样无根的孤儿，随风飘散，找不到父母，……只有原来越远。 白色的、纯洁的、清爽的小小种子呀—— “科莉尔小姐言重了。是我劳您照顾。”可儿也想着风雅学院的规矩，微微屈膝。 幼年的友人越来越远。 “我……” 不由自主的说出口。 科莉尔回头，却是摇了摇头。目光说不出是温柔，还是冷漠。 年幼的纯真感情占据了脑海，可儿吸了口气，目光望向林间： “我不会帮你拿出来，这是纪律。不过，我会看看……若有能帮上你的，我也会说给你听。” 科莉尔再次微微的摇了摇头，迈着优雅缓慢的步子，走下了后山崎岖的台阶。 ***** “呼、……” 李儿微微吸了口气，全身有些瘫软的倒在沙发上。 这是镜月碧姿在光影城购置的宅邸，是爱理卡来光影城进修时的住所，如今则成了李儿的落脚点。 李儿环视周围，嘴边扬起一丝笑意。 不愧是镜月碧姿，贵族豪门，尽管历经磨难，可是当自己这位独女出门的时候，排场依旧是令旁人艳羡。且不说别的，这套两层复式的住宅，在光影城就是千金难求。它还是光影城建设初期的老宅，没有底蕴的人家根本不可能拥有。 房间一尘不染，侍女都被科莉尔赶了出去。 稍微喘息，像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一样，整个人懒懒的躺在沙发上。虽说并不淑女雅致，却十分舒服。 “今天还算顺利？” 声音是从中继器中传来的。 “哎，顺利的很，按照艾莉姐姐的说法，先恳求后责备，果真让她心里不好受，答应了下来。……只是不知道第五殿内部的安排，她能不能中计，或者只是……白白浪费了人情。” “无妨。倒是你真是不错，第一次就马到成功。你不愧是妈妈的孩子。茉莉妈妈在影灯就被称为花之智将，也许你以后，也是个小智将。” “不，艾莉姐姐才是真正的智将后人。” 李儿用欣喜的声音回答道。 和艾莉的联系是背着养母和养子的。说句实话，知晓茉莉的长女艾莉实际上还在影灯好好活着的时候，李儿心中又是惊讶恐惧，又是激动欣喜。 毕竟影灯是混血儿的希望，而且说不准，以后他们成事，自己也就不用躲躲闪闪于混血儿的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继承碧姿家。 过去的事情李儿早从艾莉那边听过一遍了，只是她倒是无所谓上一辈的仇恨，不管爱理卡和茉莉之间有什么事情，她都不管。李儿听从艾莉的话，只是因为李儿觉得周旋于影灯和镜月碧姿之间，或许能给自己更大的利益。 而且，还可以让可儿—— “你还好吧？科莉尔。”中继器中传来了艾莉颇是忧虑的声音，“真是抱歉，第一次让妹妹出手，竟是用过去的情感欺骗你的朋友。是姐姐无能。” “不。可儿她……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李儿斟酌词句，最后还是叹息一句，“这不是姐姐的错！而且，这也是为了混血儿的未来呀。” “你是个好孩子。等着姐姐，我终有一日会去光暗大陆接你的。在那之前，你也万万不要暴露我的事情，和斩雷还有你养母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就是。” “姐姐……”李儿不愿做出这样的承诺。由奢入俭难，富奢的生活、稳定的生活，李儿并没有感到其中的凶险，也不愿放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那两人比你看到的要更残暴！那个爱理卡为了隐瞒斩雷的真实身份，竟能杀死堂妹——我们的母亲，你呆在他们身边，只有危险！他们只是为了利用你。如果有一点变动，舍弃的也是你。……虽然，我感谢他们首先找到了你，我才能找到，但这份恩情，绝不足以抵消杀母之仇。我也知你不清楚那段过往……但千万别抱着不知道，就不会被连累的妄想。” “我……知道了。” “罢了，也许……我也应该给你一些时间来适应，你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你会明白的。那么，先休息吧？姐姐也有些事情要处理。” 通讯结束了，是没有记录和号码的传讯。 影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强大，李儿在心中感叹。她舒服的倒在宽大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心中感到一阵欣喜甜蜜。 自己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能得到这样的物质和精神上的富奢。 疼爱自己的亲姐姐，帅气温柔的表兄，和蔼沉稳的堂姨母、也是养母……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这样多的关爱……她赌赢了。 比起可儿那样在第五殿辛辛苦苦拼搏，却事实上没有一点着落，还是自己更舒适优越。看着她今日畏手畏脚的样子，恐怕在第五殿连脚跟都没有站稳——也难怪，自己于碧姿是仅剩的血亲，天生亲近，而她于第五殿，或许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若不是有个特例神侍的名头，恐怕都不敢出来见自己也不一定。 想起小时候，可儿偷偷为自己是光族而窃喜，却不敢表露在大家面前的事情。别人不知，她作为可儿最亲近的人，怎么可能没发觉她的想法。……那时自己其实真心实意的悲伤过一段时间，觉得配不上做她的朋友。 不过很快，就会彻底反过来了。 ……呵，……她或许现在正在嫉妒的偷偷咬着被子？ 虽然在心中小小一笑，可是意外的，李儿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愉快。 反而是某种空虚在心中慢慢扩大。 “可儿——小可儿……” 李儿拿出了那串银项链。甩了一甩。 “呵、呵呵，你真的挺可爱的呢。可儿君。” 人们获得权力，无非是要做几件事情。 除掉自己不喜欢的人算一件，除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算一件。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所以，……别怨我。 呵，善良的你不会的呢。 为自己斟了一杯有年头的红酒，在透明的红中残粒微微坠落。 ****** 恩佛瑞忙得满头大汗，正将某个橱柜中的资料一点一点整理出来。 “抱歉，打扰了。……前辈在？” 办公室里并没有克里马科斯的身影，恩佛瑞转过头来，对可儿微微一笑。 “副殿主这两日也劳累的很，熬夜看了材料，又要联系西海海域的住民。……回房间休息了。”恩佛瑞给了可儿一个请坐的手势，给她上了杯清绿茶，“如果有什么事找我也一样。是要查资料？” 比起高傲强大的芙依琳，谦卑而弱小的恩佛瑞似乎更和副殿主亲近，俨然成了秘书一类的职务。这样事务性的工作的完满完成的能力，也是第五殿不可或缺的。 “是的。我是在资料室查到一份资料。说是存放在副殿主办公室里。”可儿将索引文件夹给了恩佛瑞，指了指上面的字样。 “我看看……嗯，呵，你看这个有什么用？”恩佛瑞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好心的翻找起来，找到了储存的文件夹。“f资料区的资料都在这里，你自己在那边找找看，看完了还给我。”说着，就继续整理着地上散乱的资料。 “前辈在做什么？” “呵，……还是上次那些事儿。晨冰的资料！可有很多呐。整理起来也颇是麻烦。”恩佛瑞有些劳累，却很是朴素的一笑，这样朴实的笑意，的确是第五殿缺乏的。或许可儿有些理解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为何亲近恩佛瑞——除了有同在焰影学院的情谊，也有对方令人安心的原因在。 看着底下纸张混乱的语言和插图，可儿也觉得有些头痛，她向着前辈笑了笑，忙也坐在一边检查起文件夹来。 绿色的透明塑料夹，让可儿略略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第188章 鸣响灾祸之钟4 可儿看着仍然在整理资料的恩佛瑞祭司。 还好是他在，不然自己很可能没有机会查资料。 若是面对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威严，可儿不知道自己能否蒙混过关。副殿主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若是他询问自己为何要查过去的影灯资料，且不说艾莉·诺馨的事情，……就是科莉尔的事情，都未必能逃过那双睿智的淡蓝眼眸。 但是——若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在的话，可儿就会知道，她想要查的文件是前任的副殿主赛德收藏的，而赛德副殿主放置的资料早就不在此，而是被放回了图书室。……可惜当时赛德副殿主死的突兀，有些说明都没有来得及更改，那份尘封索引文件上的语气也是如此。 而如今，它已经在斩雷的房间里了。 “没有？”可儿略略感到困惑。 恩佛瑞过来，帮忙筛查几番，也没有找到。他熟悉这些资料，片刻后，倒是想到了赛德副殿主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交接的时候的匆忙。 “你在索引文件夹那边找找看？这个‘副殿主’……或许是说赛德副殿主！文件已经放回去了也不一定。哦，我在这边也帮你找找？找到了就给你放在桌子上。今天晚上九点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还要开会，你到时候问问他究竟在哪儿，也是个办法。” 看恩佛瑞细心的为自己想了好几个办法，可儿虽然沮丧，却也点了点头：“谢谢。我再去看看。” “啊，等等！可儿！别忘了把这索引放回去图书室？” 被提醒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可儿面色一红，匆匆离去。 ***** 当天夜晚，九点。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可儿依着恩佛瑞祭司的话，来找副殿主谈谈。 灯光灰暗，可儿走在走廊上，不知为何感到冰冷非常。因为是夏天，所以自然的穿着短袖，可是夜晚仍然有些寒冷。 远方的星星闪烁，一颗一颗，孤独无依。 叩了叩副殿主室的门。里面似乎没有开大灯，只有光线微弱的台灯。 “咦…………” 没人，门没锁也没关，一下子自己敞开。顿时开着的窗户在穿堂风的打击下砰砰作响。 难道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还没有回来？ 可儿刚想离开，却看见了旁的东西。 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这个！” 大概是恩佛瑞找出来的资料吧。 文件夹没有合上，可儿随意抽了一页想看看内容究竟是什么。 “哎！？” 本以为，若不是关于碧姿氏的事情，就是整理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可是那薄薄纸张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身子一震。 【综上所言，光明之神，在普帝国覆灭的纪光历0年（即旧变革历492年），已经死亡了。在那之后，虽然人类的记载里还屡屡出现光明之神的记载，但是想必你也注意到了，这些记载几乎大部分都是和过去冲突的。因为过去的记载里，光明之神都是男性，但是在那之后的不少都是女性：这并不是历史的错误。】 “这、……这是……” 大逆不道的言论，异端的教义，虽然很少，但怀疑四神威严的极端主义者也是在大陆上也是存在的。可儿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因为在那之后，光明之神都是由精神女神风雅所假扮的。风雅不希望光明之神的传统和荣光消失，所以到南岛赐予了普帝国后人宝具，创造了新的普帝国，同时扮演着精神女神和光明之神两个角色，支持普帝国复归。而这不过都是一种赎罪式的安慰。芙蕾女神不仅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感到愤怒。 然后就是晨冰岛的故事了。风雅女神来到了晨冰岛，尝试展示“复活”这样最大的奇迹。但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只是创造出了作为雅族而出生的，被检测为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的冻晓。虽然这也是一种“成功”。但是，反而更加激起了芙蕾女神的怒火，两位神明剧烈冲突，并且芙蕾女神也拒不承认冻晓作为特例神侍的资格。 当然，光明之神已经死了，却还有特例神侍存在，也确实太过嘲讽。不过，也因为这个激进的实验的失败，导致冻晓此人一直存在脑部障碍，他无法成功将记忆和自我拼合，甚至出现了排斥、疯狂、记忆消失、抑郁等精神病况，说来，成功做出能够被认可为特例神侍、又不疯狂的冻晓，已经是在很多□□体上实验的结果了。大约是光明神已经死去的缘故，他与过去的肉身降世的情况都非常不同。“系统”大约是不想认可这种特例神侍。】 可儿感到无法呼吸、无法移动，她不是不知道，这其实并非恩佛瑞给她找出的资料，而是另外的资料，可如今，她只想要看下去。 虽然仅仅是一个片段，但可儿背后都湿透了。 她虽然并不太明白前因后果，一开始也以为是什么异端的教义，可是当看到“芙蕾女神不承认冻晓的身份”时，却想起了芙依琳作为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对自称冻晓的那个人不假辞色、厌恶非常的态度。 这样一件事情，在这个微末地方对应上，总让她十分不安。 然而，随即，可儿就想到了一件更让她吃惊的事情。 副殿主竟然已经拥有这样程度的对晨冰的情报了？！还有，光明之神已经死了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副殿主也知道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并没有很久，可儿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止不住去抽出下一张。 呯的一声，门被强硬的打开。强烈的光线魔法打在可儿身上。 “可儿？！”身后传来了既惊讶，又困惑，还略略愤怒的声音，“怎么会是你！” 来人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在他身后的是一脸惊讶的艾玫晓副殿主，以及目光深沉的傅繁英殿主，似乎还有不少带着兵器的侍从跟了进来。三人就这样直直凝视着无从躲藏、也没有任何逃跑意思的可儿。 “啊、……我……” 可儿不知道如何解释，虽然她本能的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误会中。 最初的惊愕过后，克里马科斯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字一顿的道：“不要动。” 可儿手中的纸张不由得掉落。 因为她看见了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小小的、黑色的枪。 枪眼似乎一闪，无声的、白烟冒出。 可儿倒了下去。 ***** 第二天的晨会上，可儿并没有到。 “可儿君是生病了？”云星彩看见平时总是谨慎早到的可儿并没有出现，稍显奇怪的问丁冬，后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也很是困惑的样子。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她只是和恩佛瑞祭司一起被殿主叫去吩咐些事情。” “日安，艾玫晓副殿主。”众人忙起身行礼。 “日安，诸位。今天就由我随便说两句吧。也没有什么大事。”艾玫晓的眼角流露着些许疲惫。她真的只是随便吩咐了几句，顺便让姜礼神官和洛文神官去做了两三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没提攻略结界的事情，就散了大家。 “今天不错哎，居然是没有结界的任务！”亦光笑着和斩雷说道，众人脸上也都是轻松愉快的神色。 “下午一起去逛街吧？”丁冬拉着金晶祭司和云星彩说道，金晶点了点头，但云星彩却略略有些神思不属。 窗外高大银杏随着风发出簌簌声音。 殿主办公室里，这样的荫蔽也悄然移动身形。 “我当时就说，让可儿神侍晚上来找副殿主，我如果找到资料就放在桌子个。我想，可儿神侍应当只是以为，那是我说的找出来的资料……”恩佛瑞大汗淋漓，唯唯诺诺的说道，“我、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今天刚刚要来正殿，就被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请到了殿主办公室。恩佛瑞颇是紧张。 “她反复供述的，倒是在这点上和你没有差别。可是当她看到这份资料，”殿主将红色的文件夹拍在桌子上，“显然不是什么碧姿氏的身份证明的时候，她还继续看了良久……这不就耐人寻味了么。” “这个、……这个……” “况且这几十页纸上全都是莫名其妙的圣诗歌，这样的诗作，若不是事先就知晓是和晨冰有关的文件，我想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全神贯注的盯着吧。” “我、……我不知道。”恩佛瑞低下头去，颤颤巍巍的说。 “殿主，我想恩佛瑞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问题，是可儿神侍要回答的，而不是他。”克里马科斯淡淡道，语气中颇是维护。这让恩佛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不过既然可儿神侍所言的，她是被恩佛瑞神侍叫去的是真的，我们似乎也该再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哼。罢了……你说得对。”傅繁英烦躁的挥了挥手，让恩佛瑞退下，“记住，我只是问了问你关于晨冰资料整理的事情，懂了吗？” “是、是的！”恩佛瑞马上答道。 他匆匆退出，颤抖着关上了门，长长吸了口气。 转身，一位女性目含忧虑的眸光对上。她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凝视着恩佛瑞。 “云星彩……”恩佛瑞转过身去，微微失声。 “恩、恩佛瑞祭司。”云星彩的话语中含着一丝颤抖，“可以告诉我，这次究竟是？” 第189章 鸣响灾祸之钟5 艾玫晓来到可儿的宿舍，客厅里有三五个来监视可儿的侍从，看到艾玫晓副殿主，都点头致意。 艾玫晓自己也在不久前被软禁过，因此心中微微感慨。 影灯，果真擅长玩弄人心。 若以她对可儿的了解而言，可儿应当不会投靠影灯才对。可是她和这位少女也不过是认识一年，毕竟无法对她的人品做保证。更不用论殿主，傅繁英原本就对可儿当时为望晴反复求情感到厌恶，……更一层，可儿神侍和殿主，又决然不同于自己和殿主的关系。 艾玫晓恨影灯入骨，傅繁英作为当年的同伴最清楚不过。 可儿喜欢同情混血儿，傅繁英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尽管没有证据将这位特例神侍彻底抹黑，但是一丝半点的怀疑，就已经断送了她的前程。 艾玫晓微微轻叹。 “副殿主？” 这个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柔弱、孤独。 “嗯，是我。殿主他们去听恩佛瑞的话了，若是没有出入的话，想必不会再关着你。” “……嗯。……谢谢。” 艾玫晓坐在了椅子上，温柔的看着在自己床上，抱着枕头的可儿。 “怎么不趁机会先睡一觉？” “睡不着，我……我真的……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大家都知道这点。”艾玫晓温柔的道，“只是有些程序不得不走，你别太伤心。” 可儿看向艾玫晓副殿主，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 可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她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受到的讯问。 ***** 昨晚被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发射的麻痹弹击中，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而三位殿主级人物都在。 话语间，可儿才惊愕的发觉，三人竟是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影灯的指示。 而摆在副殿主办公室的资料，居然是一个局。 “这些晨冰的资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影灯的人。我们透风给影灯，说是这些资料在第五殿手上，而且和晨冰历史目的十分相关。又在相关者中宣传说这几天副殿主休息，想必在第五殿的奸细一定会闻风而动。在晚上，我们一直用监视结界看着副殿主办公室……想不到落网的会是你。” 影灯在内部应该有人，或者至少有同情者。 虽然表面上已经处置了奸细“艾望晴”，但是实际上望晴是抵罪的，那个实际上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却并不知道。 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但还是设计了圈套看看有没有人上钩。 可儿这才明白，上次恩佛瑞和她与温云岚聊天时所说的副殿主在休息云云，竟然是殿主授意的“传播消息”，而副殿主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却也是刻意而为。 至于恩佛瑞说的克里马科斯要来开会，的确是要开会……若不是自己搞错了、以为桌上的文件夹是恩佛瑞找出来的，恐怕马上就会回去——也就不会受到怀疑。 “我们感到有人进了办公室，开始也没有马上怀疑——毕竟可能有人去询问汇报，看见没有人就应该离开了。可是那位入侵者却没有离开，反而一直待在里面，甚至触动了我们在文件夹上设立的魔法……我们赶过去，看见的就是你正聚精会神的看这份材料……为什么，可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随便翻看副殿主办公室的材料的确不对，可是会被这样怀疑，在那时，可儿根本不敢置信。 在清醒过来后，她实话实说，却还是被反复盘问。熬了一夜，看她虽然已经困倦至极，却还是反反复复吐不出别的话来，殿主也有些相信一切不过是巧合，带着些怒气的去求证她的证词了。 在那时，留下来片刻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却温言问道：“刚才殿主在，我不愿让你太过紧张……不过可儿神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查茉莉·碧姿的事情吗？” 殿主遗忘了茉莉·碧姿其人是谁，而且更一层是，殿主开始完全认为这一切都是可儿的借口，并没有深究……但克里马科斯却还有些许印象，那位茉莉·碧姿似乎是颇为隐蔽的影灯的人。 不过他并没有在殿主发怒时火上浇油。 自然，可儿刚才也没有让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没有说她是因为怀疑艾莉·诺馨的事情才查资料，以及李儿拜托她找茉莉·碧姿的资料的事情。 ……她害怕说出这些，殿主会更加怀疑。更何况她答应了李儿的事情，其实和为影灯服务、背叛第五殿也相差不远了。 但是副殿主探究的神色，却让她心中微微发颤。 犹豫着，她还是先吐出了对艾莉的怀疑，毕竟恩佛瑞已然知道，隐瞒下去没有意义。 那时，克里马科斯殿主唯一问的一句话事：“也就是说，你本来是想要戳穿影灯的阴谋咯？” “我、……我只是……” 看着可儿低下头去，无话可答的样子。克里马科斯微微眯眼，离开了房间。 他去了资料室，唯一查清的事情就是——原本在他的印象里，应当已经被前任副殿主放回资料室的关于茉莉·碧姿的文件，已经消失无踪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 殿主办公室。 “克里，你怎么看？”傅繁英敲着桌面，气息不畅。 “我想，可儿神侍的确是无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呵，的确……但也只是可能性更大一些罢了。”傅繁英用手扶住额头，“第一点，你觉着她找的理由是否可靠？或许听起来很是正当，不过是对影灯的好奇心和疑虑，促使她查找当年的资料。可是仔细想想，却很是古怪。” “诚然，一是她太过焦急于寻找那位理应不会火烧眉毛的信息；二是她在被您审讯的过程中似乎刻意避免提及茉莉·碧姿的资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里马科斯淡淡补充道。 “没错。这看起来她似乎对自己的理由不那么自信，谎言？若是我们信了她，她不就成了最是对影灯防范的人？这若是谎言，不是一劳永逸的获取信任的好法子么。”傅繁英突而一笑，“第二点，你说的，茉莉·碧姿的资料的丢失。……太可疑了。” “是的。”克里马科斯犹豫半响，没有替可儿隐瞒心中的疑虑，“若是她自己藏起来的，就可以找理由反复进出我的办公室——写着的是在副殿主办公室，文件夹里也没有，大家都会觉得她翻翻找找是正常的。……呵，若不是对索引档案的当年的缺陷观察仔细，恐怕也想不到这样的法子，……不论是否她是刻意，这都是我的疏忽。” “不必。当年邪使杀了赛德的事情实在突兀……谁也没有想到。只是，真相是当时影灯就在为此布局呢，还是只是巧合呢。若不是偶然，这种借口，怎么看都是只有影灯相关者才能想到的。”傅繁英目光中狠戾之色一闪，“还有，最可疑的第三点，这些纸张上只有芙蕾圣典上的诗作，若不是本来就对这些是晨冰的资料有所警觉，……谁也不会那样聚精会神的看好几分钟，恨不得看出一个洞来，神色还诡秘惊诧……” 克里马科斯微微犹豫，却没有附和。 傅繁英也是沉默下来。 “若那孩子是影灯的人，倒是很多事情都解释的通。”半响，傅繁英微微冷笑，“……影灯当年对咱们的神侍候补出手，就是为了让她作为替补也能混入神侍队伍里，这就是动机了；迪斯的事情，当时没有想过，可是她不是和艾望晴都是第一发现者么，不是望晴，说不定就是她，她说的自己不会攻击魔法的事情，十有□□是假的；雾雪的事情呢，她就更是亲耳听闻雾雪王子和你说的，通风报信也是可能；后来她拼了命的为艾望晴求情，莫不是自己知道我们抓错了人？……还有这次和影灯的一战，也是她先昏迷，影灯就获得了时间的喘息，想出了成为观察国的方法。……她唯一的功绩就是和晨冰的战斗了，可是谁又说得清她是作为第五殿还是影灯的人和晨冰战斗呢？反正都是敌人，也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她那次比任何一次攻略结界都成绩斐然吧。” 克里马科斯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可以理解，事实虽然不会改变，可是从不同的方向解释，却可以完全不同。一个国家增加了武器，或许是维护和平，让别人不能轻举妄动；而敌国也完全可以解释成为是蓄意发动战争。就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称，做不到每个实体都互相信赖，所以战争才在怀疑中不可避免——殿主对可儿在心中的信赖，正在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崩塌为战争的前兆。 但他也没有办法自己找出真相。可儿君究竟是不是影灯的奸细，不论哪个答案，都有着可信的状况证据。 真实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也或许，一切“真实”都不过是解释，是种信念。 就是因为，殿主或许内心从来就并不很是相信这位出身低微、家世不明、只会支援的特例神侍，又一直害怕着支持混血儿的风雅女神的怒火，所以心中的天平早就不在平衡状态。一面加上了重物，另一面必须给出更多才能扳回一局。可是这个机会似乎在现在也不存在了。 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自己也不能保证可儿就是无辜的。 他斟酌片刻后，问道： “殿主既然觉得可儿神侍可疑之处不能忽略……那么殿主要怎么处置？” 第190章 初心崩坏之时 时钟的滴答之声回响。 墙上的画作在初夏的时候就换成了鲜嫩欲滴的玉兰花。 温柔的微风吹拂着窗帘，扬起好看的裙摆。 “先观察看看吧。”殿主终究还是对这位特例神侍有所顾忌，“我会尝试和风雅女神汇报，先放出来她，只是攻略结界就先不参与，只说她不小心又让之前的伤势加重了。若是她没有什么举动，也逃不过一个做事轻浮的罪名，四年后就放她出去就是。只是一样，她既然不再是留殿者，那些资料她一律不准再动。” “殿主……”克里马科斯有些意外，因为若是能确定可儿的清白，让她留在第五殿应当是可以接受她继续工作的。 “自然，若是女神能够担保她的人格，我也无话可说。”傅繁英目光寒冷，似乎要望穿坚硬的木门，“若是女神没有回复——等影灯的事情过去之后，我们也并不是一定要有一个旧城区出身的神侍——或者说，即使要有，这个人选也可以是可儿之外的人，是四年后的新的神侍。” 窗外阳光静好，夏意浓厚，葱郁的树木本应令人心旷神怡。 一位侍从走了进来。 “报告殿主。”这位侍从的神色焦急，打断了短暂的沉默，“外面有人敲响了钟，事务官过去后没有看见人，只是有一封信写着殿主亲启。外面还注明了是要告发可儿神侍。” 这次，就是克里马科斯都掩饰不住意外的神色。 殿主拆开信来，里面倒是颇长，只是第一句话就让她神色大变。 【启禀殿主，可儿神侍是混血儿——虽然大约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 黑色归入泥泞，石之泥泞冰冷至极。 夏日的苦热让久未使用刑台上的灰尘惹人咳嗽，岩石突兀，在黑暗中沉沦。湿热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呯咚。 好似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呜……” 可儿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滴落最低贱的尘埃之中。 只有这一间牢房存在着人的气息。木制的桌子满布灰尘，上面的书和笔都是好久无人动过。乳白色的被褥微微皱着，作为夏天的床铺似乎有些过厚了，就这样，可儿瘫倒在上面。 左面火辣辣的疼痛。心更是如被地狱之火灼烧般的剧痛无比。 “骗人的……” 殿主从信笺中得知的事实，双方都不可置信。 然而夺走了她原本熟悉的、从婴儿时期就带着的中继器之后，用刀子割开手腕，强行让她付出鲜血和d级结界的中继器建立联系的痛苦还记忆犹新。 结果是重新检测的结果，也是可儿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鉴定的结果——她之前的鉴定，是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做下，记载在中继器里的——是可儿就如她在孤儿院的大部分同伴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血儿。 “为什么……” 即使再哭喊，也不会有任何人怜悯了。所以只有抓着被子的一角，死死咬住牙齿。 可是这样，心中的痛苦，十几年人生的彻底颠倒，只有让隐忍泪水的她更被四分五裂。 知晓了结果的傅繁英，二话不说就打了可儿一个耳光，愤怒的将她投入了岩炼之殿。 “……为什么……” 混血儿在检测中也可以蒙混过关，成为光族或者暗族。但是需要某种特殊的方法——据说那信上记载了，包括献出对方种族的血等等的复杂方案。过去自己是光族的记载，被认为是这样的蒙骗。 可是……不是的啊！ 那个……那个中继器……自己从婴儿时就有的呀！ 可儿明白，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她的解释。 明明没有收到太重的伤害，但可儿却觉得全身上下都疼痛起来，就如血脉本身在刺激着血管般，自我厌恶的疼痛。 好痛、真的好痛苦。脸颊的、手臂的、……全身上下都难受的痉挛。 名誉也好，过去的梦想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最大的笑话。 原来，我并不是光族。 我也……不过是没有资格来到第五殿的混血儿而已。 在第五殿的奋斗也好、忍耐也好、光荣也好，……都是有罪的。 一定是泪水都流干了。 一整夜没有睡觉、没有饮水、亦没有吃过早饭的可儿只觉得头晕不堪。 双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丝话语来。 已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自己。 也已经，不会有人出手相助。 倚靠在冰冷的墙边，可儿神色恍惚的望着深深的黑暗。 不知多久，她疲惫的闭上双眼。绝望和困倦混合着，将她推入不含一丝希望的梦境里。 ****** 若只是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还好，可是可儿被打入了牢狱的事情，却无法隐瞒住第五殿的神侍们。虽说对外封了口，可是内部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就说影灯会对她……怎么第五殿还真的信了。”亦光有些黯然的望着窗外。 “可是她被检测出是混血儿，这种欺骗，厌恶混血儿的殿主怎么可能忍耐的了。”斩雷倒是还算平静，嘴角露出了略微落寞的微笑，“过去的荣光都成了欺骗掩饰，……想必很痛苦吧。”他望着天花板，颇是感慨。 亦光耸了耸肩：“混血儿又如何呢。且不说可儿十有□□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她知道……为第五殿奋斗至今还不够取得信任？” “毕竟，血脉这种事是最无法磨灭的。”斩雷淡然道，“不过亦光皇子似乎并不很是忌讳混血儿呢？听到朋友是混血儿，不觉得很意外？如果你的好朋友是的话，你会如何想？” “哈啊！我是说不过你啦。”亦光一下子背着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混血或许的确不容于高贵的世界吧，可是，那人本身却一点没有改变呀？” “……呵。”斩雷转过头去，“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第五殿这么做的确太冲动。可儿神侍出身光影城的旧城区，那里本就是混血儿聚居、发展落后的微妙地带，她的出身虽然在第五殿是卑微的，可是那个地区的人们想必以她为荣吧。殿主遇上混血儿的事情总是太冲动，而这次，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两人都听说，外面的混血儿听说可儿神侍被第五殿罚下监狱，已经有不少骚动。 据说，温和派的代表杰儿兄妹，已经联合不少人上书给旧城区的负责人，要求公开可儿神侍究竟因何被免职。不过据说这位负责人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斩雷更亲眼是看见一位贾文官直接来到第五殿讨说法，不过后来，似乎也没有了下文。 旧城区的局势虽然无人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一下子又变得风声鹤唳。 亦光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影灯会对本来就被视为温和改良派的她出手。这不是最好的对象了吗。能够打击所有温和同情派对第五殿的信心，激进派就更不用说了。……可惜，我提点过她，还是没用呀！” “你倒是置身事外呢。” “呵，你我都是如此吧。离开第五殿，我们能寻求庇护的地方一点不少，……我是沄枝，你是镜月。可是……我自然不愿我母妃为之奋斗半生的地方，陷入这样的困境的。” 亦光在平和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忧虑，但很快就被爽朗的笑容所驱赶了。 “哎。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只希望他们能让可儿君少受点苦吧？” 这个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来自暗族的少年，无法理解第五殿对待影灯问题上的微妙和冲动。 因为鲜血淋漓的历史，早就溶解在薄薄的书本中，他所看到的，仅仅是未来。 第191章 初心崩坏之时2 自然，神侍中能传播的消息，也会很快的到达他们身后的人手中。不出两三日，各国的高层都晓得了第五殿因为查出特例神侍是混血儿而将之看管起来、等候审判的事情。 ……影灯……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埋下的内线，将第五殿设立陷阱却抓错了人的消息传达回来——虽然这本来就是影灯乐见其成的，可是紧接而来的汇报却让他们陷入了惊讶。 “那位可儿也是混血儿？！这消息准确？” 周碧坠握着手上的翡翠镯子，语气有些不确定。 “基本上是如此。我们的人偷偷去她的房间看过，床上都是血，……恐怕是强行鉴定的结果。而且鉴定完就被丢入牢狱了。”达布提沉稳道。 影灯的人都是混血儿，自然知道其中的奥妙，互相看了看。 “可是，她明明是光族呀？况且第五殿又是如何怀疑她是混血儿的，明明上次出战的时候，还那么信任她。她又是特例神侍，这其中是否消息有误？”艾莉也意外不已，虽说厌恶可儿，给她设下了圈套，可是却只是要让她被怀疑，最多是名誉尽失、赶出第五殿而已，可若她是混血儿，这个计谋就几乎没有给她活路了，出乎艾莉本意的阴毒狠戾。 且不论这个，对混血儿的“同胞”出手，也是影灯的大忌。 更何况是将一个混血儿的身份暴露给第五殿这样的计策，……在座诸人大多是受过第五殿追杀的，他们最清楚不过这样做的威力，可是也最是感同身受这样做的结果。 “据说，在可儿神侍被怀疑的当天早上，有一封告密信被送到殿主手上。” “这不是我，也不是影灯做的吧。”艾莉别过目光，轻轻一叹，“……真没想到，真是可惜了。只是不知道以前她自己有没有自觉？或者说，也许她自己知道，而自行选择了一条可悲又可笑的道路？” “我看是没有自觉的！的确可惜，但是……这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了。”达布提也深感惋惜，却还没有忘记上次可儿的表现。 沉默笼罩了房间片刻。 周碧坠有些不安的移动了身子，看向乌云密布的窗外：“我们下面怎么办？要不要……去救……” 她没有说下去，毕竟是影灯设计的计谋，出了这样的意外，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达布提欲开口说什么，却还是没有成言语。 窗外雨声阵阵，狂风大作，但室内却仍是温暖的。这份差异让人不由得在惋惜中生出一股安慰。 “总长，虽说可惜，……但我们还是不能救她。” 开口的是另一位颇有年纪的逃亡者阿布斯孔德。 “说说看吧，阿布老弟。” “且不说让第五殿杀了她，才能有最好的宣传效果，让旧城区的温和派也看穿第五殿的真面目。更一层，她既然早就同情混血儿，却愿加入第五殿，恐怕是不会忠诚于影灯的。反倒是这次她的劫难完全是影灯的设计，恐怕她不会原谅影灯，……我们冒的风险太大、收获却很小。” 达布提点了点头，看向周碧坠：“我知道你心慈。可是最近雅风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们没有人手去冒这个风险了。” 周碧坠看了一眼达布提，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垂下了眼睑：“我懂。说来，这都是第五殿的罪孽。只是那孩子，……我们也为她多多祈求冥福吧。” 艾莉也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中稍有空洞。 是细微的后悔，或者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呢？总觉得一上来就让自己心生警惕、厌恶的那位可儿，……就这么步入了坟墓的边缘……是件令她并不开心的事情。 还有妹妹科莉尔，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而自责于毁了过去朋友？ 想到这里，她就坐立不安。心中跳动的飞快，简直想要马上赶到大陆那边看看情况。 雨点击打在玻璃上，凉意直透心底。 ***** 科莉尔将一串金项链放入了侍女的手中。 “你做的很好，……以后无论谁问起那封信……” “奴婢都不会说是小姐吩咐的。”侍女低着头，“小姐，请放心，他们追查不到奴婢。” “你是个好的。”科莉尔微微一笑。她也相信镜月碧姿有这个实力。 “只是，奴婢有一件事想问小姐，小姐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科莉尔的面色微变，她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小姐赎罪，只是，若是小姐还有什么消息来源的话，奴婢也可以为小姐处理掉。” 这位侍女是碧姿家暗中培养的人，被送来保护名义上的下一任家主科莉尔。 她被要求只要不损害碧姿的利益，就听科莉尔的话。因此，才送出了那封信。 但她其实不明白小姐是怎么得知信上写的内容的。若是小姐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她得衡量下小姐是否被别人利用，报告给爱理卡夫人，并且也要处理掉所有和小姐有关的线索，不能让别人查到小姐做了这种事。 “我怎么得知的不需要你知道。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能得知的事情多了去了。而且，她本人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她的阴谋诡计可不少。”科莉尔沉下了脸，但她也知道，这位侍女是爱理卡养母赐下来的人，最终还是缓和了脸色，“你放心，我以人格保证，这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也不会损害碧姿家。” 侍女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的关闭，科莉尔姣好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这样双管齐下，第五殿没理由饶可儿一命。打击一个人，就要将他打落尘埃、永无法翻身，……而有什么比夺去性命来得更快呢。 科莉尔又不由自主的拿出了写着“科莉尔”名字的小小项链反复抚摸。嘴边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我会比你做的更好，……我会比你活得更好的。” 年幼的时候，虽然羡慕，却从不到嫉妒的地步。只是斗气不说话，却从未落井下石。 可是当自己踏入社会，才发现自己和她的差距……比小时候以为的“巨大”要更加庞大。原本能仰望的她，却已经变得根本只余尘埃供人观瞻。 风雅学院毕业，是踏入社会的试金石；良好的教育、礼节，即使她不会攻击魔法，凭借这些，也能在上流社会占据一定位置。她在前进呀，她爬上了梯子，以后她的友人、恋人大约是和她位置差不多的人，……她不再是社会的底层，而是至少能在中层站稳脚跟。 旧城区有那么多人喜爱她，以她的“奇迹”为光荣……可谁知道自己？ 谁知道，曾经和她一起参加魔法比赛，夺得了奖项的自己？曾经是她最好的、平等的朋友的自己？ 自己还是最低微的尘埃。是马车开过时被扬起尘土弄脏的路人，……自己的人生，是能望到尽头的无望。每天劳作、……或许和某个同样每日艰辛的人组成家庭，然后生育，然后……永无人怀念的死去。 “我的确，不甘于平凡。……这并不是错的吧？” 若是没有她的比较，或许自己也就能够甘心于和其他的孤儿一样，成为普通的底层人了。 可是她太过光芒耀眼。多少个孤寂的夜晚，自己都幻想去风雅学院的人是自己，幻想……自己风光的一天。甚至偷偷进她的房间，装扮成她的样子，在深夜的镜子前面垂泪叹息。 灰暗的……永远都是灰暗的天空。 再也不会放晴。……原本。 但是机会来了……自己抓住了……自己赢了！ “对不起呢，我记忆里最好的朋友？但我……不后悔自己将‘奇迹’孤儿的名号争夺过来。” 科莉尔拿起了旁边教师安排的书籍，颇是认真的阅读起来。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让自己丢脸、输给可儿的……绝对不会。 这本《论自然状态》上，有着密密麻麻、不同颜色的笔记和感想。 时针缓缓转动了一格后，有人敲了敲科莉尔卧室的门。 “母亲？”科莉尔很是欣喜的望着进来的女性。 “我们科莉尔真是用功。”爱理卡笑容温柔而欣慰，身后有侍女端上盛了切片西瓜的碟子，“好啦……咱们母女一起休息休息吧。” “母亲刚从宰相府回来？” “是。最近南部沿海有些不太平……罢了，这事回家不说！”她用叉子叉起一片，“很甜。这是供给陛下的御用品哦。你尝尝。” “嗯。”科莉尔也尝了一片，果真甜而不腻，清爽沁心。 这样平淡的时光，积攒的幸福，……让科莉尔露出了满满的笑意。 第192章 初心崩坏之时3 正如爱理卡副宰相所言，镜月的南边不太平。 “南海那边的骚动，除有一位侍卫受伤外，已经平息下去。”罗悠小声向着族皇回报，忆雨点了点头。光族间谍一案上，镜月最终没有完全妥协，宣判了对方禁闭——可刑期不长，只是略作警告。果真刑期过后，还是有极度厌恶光族的激进分子在边境遣返时闹事。 她小声吩咐了一句，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和镇上的人们相谈甚欢。 每星期都会随机的巡视镜月五省之一，这次忆雨访问的目的地是东省纹岱新的领土——也就是原雾雪国的境内。 雾雪灭亡后，它的领土被相邻的镜月和风露等分。而镜月分到的部分中，有着雾雪引以为豪的自然奇观：映华山，山顶常年结冰、欲滴还止的瀑布，在日月光华的映照下颇是美丽。在上交的规划报告中，纹岱省也强调过要开发此处资源，让镜月人民有新的度假胜地。 所以如今进驻到雾雪国原领土的镜月人，要么是被分配开垦新的土地，要么是尝试在这个旅游旺地的复兴之前，赶快开启些小生意的商人。他们也在映华山原本雾雪城镇的遗迹中慢慢聚居，如今成了个有些规模的小城镇。 “现在游客似乎并不是很多呢？芙蕾女神新赐福的传送点也并不拥挤。” “毕竟不是周末，而且……”一位看似是商人临时推选的代表的中年人回答道，“传送点修复的日子还不长，宣传还没有特别多。……有不少游客都是做车或者徒步来，回去时才用的传送。” 原本的传送点在魔物结界的侵蚀下被毁坏殆尽，不过这月初，芙蕾女神倒是不知何时一时兴起的在镜月这边又抛下了传送点的基础设备，让众多镜月人颇是感恩。族皇忆雨也自是用宝具祈祷感谢不提。 “也是传送点连接点不多。”另一位商人说道，“如果能和国外连接就更好了。” “这倒是不错的想法。”忆雨点了点头，“建立跨区传送，可以考虑建立旅游特区呢。” “真是太感谢陛下了……” 传送点的基础设施虽说是神设立，但是管理全部都依托在神赐宝具上。神赐宝具能够控制它的开关，以及可以连接、接受那些其他传送点的传送，甚至是排除特定的人士无法使用，例如没有中继器者不能通过或必须缴纳多少魔力石等等。 “跨中继器的传送”，指的是在不同中继器控制的传送点群之间建立联系，譬如从镜月到普帝国的传送，这需要双方首脑分别开启连结才有效。 一般而言，小传送点是不设立跨国传送的。只有各省的省会、以及镜月的首都才有，这也是因为入境需要检查的缘故。不过南海边境的贸易特区，以及部分旅游地区可以在外国人承诺不离开本地区的前提下，开设跨国传送。 会谈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 “那么，族皇的会面时间就结束了。”陪同的秘书向诸位市民轻轻鞠躬，推着忆雨的轮椅准备离开。 “大姐姐！” 一位梳着冲天鬏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捧鲜花。 有侍卫挡在忆雨身前，忆雨轻轻挥手，因为坐着轮椅，几乎是平视着女孩的问道：“怎么了，小女孩？” “送你！”女孩天真无邪的笑着道，然后指着刚才说话的中年男子，“爸爸让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忆雨也微笑着接过了花束。 “不是‘大姐姐’，叫族皇。”那位男性忙过来拉住小女孩，然后歉意的低下头去，“……是我教女不周。” “不必。贵千金很是质朴可爱呢。”忆雨温柔笑道，抱住了花束，“谢谢你？小朋友。” 女孩得意一笑，大声道：“不用谢呀，漂亮的大姐姐！” 这次连陪同的罗悠宰相都不由得露出了笑颜。 回到了休息室，忆雨才隐隐露出了少许疲惫。今日起的偏早，到午后已经是巡视了第三个小镇了。下面还要去看看雾雪首都那边的重建工作如何。 她将花束放到一边，准备躺在轮椅上小憩一会儿。 突兀的，中继器响起了通讯音。她略感焦躁，拿起来看看是谁。 “（……！）” 驻散了心中的疲惫，反而警觉起来。 是个没有记录过的号码，不过，忆雨知道，这个她特意没有存储的号码是——望晴在影灯的新通讯码。她四处观察，并无旁人，然后设立了隔音结界，方才打开通讯。 “……望晴……？” 忆雨沉默了片刻。 “什么？第五殿……可儿……” 忆雨神色变幻，紧紧握住了中继器。 心中却回转了同样在第五殿却没有传回来消息给自己的斩雷的身影，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 同一时间，普帝国。 温云岚心不在焉的在家中的小花园里坐着。 湖里畅游……同时也被死死限制住的鲤鱼，正不厌其烦的反复转着圈。 随意丢下了几粒鱼食，它们就迅速聚集在一起，像是摆尾示好般的拥挤相撞。 “呀，云岚？亭中观鱼，倒也雅致？……大哥去了，整个家也就只有你这么清闲。”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温云岳。 “大哥死了。……整个家恐怕也没有二哥高兴。”温云岚淡淡道，似乎懒得反驳对方的讽刺。 “的确。”令人意外的，温云岳并没有否认，“的确我并不如你们那样伤心。” “……你。”这意外的答案，让云岚警惕的转过身去，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大哥死了，我就是家中的长子，我的确轻松的很。……呵，想必你也不懂，……可原本我每次听人将我的名字和你们二人并排的时候，只觉得无地自容。” 温云岳的话十分缓慢，并没有示威的意思，只是半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深以自己名字中“山”不得不在下方为耻辱。若是取了个和山无关的名字也罢，可是这个他自己生母争取来的姓名，却更让他感受到地位的差别。 “你的确不懂，云岚……原来尽管我通过了层层考试，也不过是谋了个小小官职。而大哥却能享受到姑祖母的荫蔽，成了皇太子的心腹。你呢……也自由自在的，好不快活。无论从功名从享受，你们兄弟俩都毫无悬念的压我一头。……呵。如今倒是正好反过来。” 温云岚不知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听着。 责骂、劝慰、哭闹、……这几天他经历太多，已然不想多说，只是倾听而已。 “大哥死了，多少名誉也不过是一捧黄土。……你天天在家里自怨自弃，让外人看笑话……” “二哥有话就直说吧。”云岚有些厌烦的打断道。 “好。”温云岳轻轻一笑，“今日上朝，帝皇特地将我召去长谈，话语内还说了瑞德公主一事……” 温云岚猛然抬头，目光坚毅：“从没听过兄长死了嫁弟弟的。我们普帝国又不是蛮族。” “你搞错了，我哪里敢再劝你这个？要是你又要死要活的闹，家里可不是全怪我。”温云岳翩然一笑，“总之，只是感激咱们家的功绩，所以给我官升一级，顺便也给了我生母柳氏九品的封诰罢了。” 温云岚心中一跳。 在长兄去世后，温夫人的封诰倒是很快提升了级别。……但是给一个妾侍封诰，却是对正妻颇不敬的。 “呐，云岚。你真的以为，你在这里逃避，外面就不会发生变化了吗。……或者你真的以为，瑞德公主的表兄就只有你一个，皇族的外戚就只有我们温氏了？”温云岳挑了挑嘴角，“不过我谢谢你。大哥去世我没什么高兴的，原本我还指望依赖他提携；可是你这样自暴自弃，我倒是乐见其成。呵，想必你也知道，‘亲者痛，仇者快’这几个字。” 温云岚心中失落，可并未动摇：“你说的东西却并非是我想要的。况且所谓‘亲者痛’……难道除了父母，这世上就没有我的亲者了？而且难道我的父母会因为我被逼迫而‘快’么。” 温云岳站起身来，有些无奈的笑笑：“你既然这么想，我也无从辩驳。……不过，我倒是有些你朝思暮想的人的消息能告诉你。” 温云岚抬起头来，想要开口询问，却生生止住。 两兄弟就这样视线相对良久。 “瑞德公主今天也和帝皇一起会见了我，出宫时，她的侍女跑来告诉我——第五殿传来的消息。”温云岳先开了口，淡漠的目光直视着云岚，“可儿神侍被查出是混血儿，第五殿怀疑她是影灯的报信人，……关在大牢里，呀，说不准已经被折磨的快死掉了？” 温云岚倒吸了口凉气，惊讶的站了起来，……嘴唇移动，却最终没有成言。 荷叶随风舞动，栽进了冰冷的水中。 第193章 初心崩坏之时4 普帝国皇宫。 罗麟西屏退了旁人，亲自用绞泥紫砂壶斟了杯茶递给温云岚。 “呵，真是想不到，……你还有找我来的一天。” 两人甚至没有隔着屏风，颇是不合礼节的在一张四方木桌两侧坐着。 “难道不是公主盛情邀请的？”温云岚恭敬的接下茶杯，抿了一口，是他颇喜欢的桂花花茶。 他想起来，似乎每次和罗麟西一同品茶的时候，她拿出的都是自己喜爱的茶品。 可惜这样的蛛丝马迹，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呵……是啊……” 温云岚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半响，淡淡道：“知道吗，西儿，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大哥情有独钟。” “我原先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也没什么想知道的。”罗麟西轻轻微笑，冷艳的面容上有着一丝温柔，“不过，仔细想想，是啊——是啊。你们兄弟总是一同进宫，喜好也像。而且他是个沉稳的人，而你总被认为性格跳脱、难当大任。”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或许我父兄更喜欢你大哥。我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温云岚吸了口气：“……为什么呢。” “怎么。” “为什么你……你……非得是我不可。” “呵。”罗麟西黑色的睫毛微微一动，在灯光下，白皙的肌肤反射出好看的光彩，“那么你先回答我，你又为什么非要可儿君不可呢。” 温云岚身子微微一震，逃避开了罗麟西的目光。 远处传来悠扬的、弱小的琵琶声。 半响，罗麟西一字一顿道：“况且，温云岚，请你听好了。我从来没有非你不可。” 温云岚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回答。 罗麟西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只是自顾道：“你知道吗。原本我和父皇说属意温氏，父皇和皇兄都觉得并不出格，准备允了我。……其实那个时候，虽则我没有说过更喜欢你，可你我的青梅竹马，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原本是要提你做我的驸马的。” 罗麟西站了起来，走进温云岚身边：“你猜猜看，是谁让我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求父兄说，其实我更愿嫁你大哥，告诉他们，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你的哥哥。” 温云岚张了张口，犹豫半响，毫无头绪的摇了摇头。 “你是猜不到的。嘛，其实……我也不讨厌你的哥哥，反正我也很清楚作为公主，我也很可能面对更坏的婚姻选择，或者是根本没有，所以，我个人也并不觉得无法接受。不过，你应该知道下当初是谁劝动我的……你应该知道，这样你就会明白你的处境，是谁帮过你。”罗麟西含了一丝颇为悠远的微笑，“是艾望晴。” “哎？！” “你没听错。是艾望晴。” 温云岚抬头凝视着罗麟西的双眸，那双黑色的眼眸依旧是严肃诚实。 “原本是神侍候补的时候，在你回国之前，他大约就有些看出我对你的想法。而去了影灯之后，如你所知，我们和影灯当下有着合作关系，……和温氏联姻的事情，也原本不是秘密，只是未说是谁罢了，他却不难猜到是你。”罗麟西摆弄着白色绣竹宽袍的衣襟，“可是，他另一方面，却从影灯的另外的人口中，听说了你在我离开第五殿之后，……和可儿君交往的事情。” 说着，罗麟西目含半分讽刺，半分严厉的对望着温云岚。 “你说，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他……他劝你了？”温云岚不可置信的道。 “我是说你会怎么做？” 温云岚思索片刻后，未置一言。 “哎，罢了。……其实若我是他，我就静观其变，反正不过两三日，赐婚的旨意就会打碎你们不被承认的结合。”罗麟西轻轻道，“还记得我离开第五殿前的晚上吗？我问你：你觉得你和可儿之间有可能吗。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回来求父皇快快赐婚，让你哑口无言。” 温云岚怔然半响，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若是那样，……我还真是只能哑口无言了。” “可是那之后，我居然接到了影灯的望晴的传讯，真是让我没有想到。他……以为我并不知道你和可儿而告知，并且问我，驸马的事情是否已经成了定局？”罗麟西有些嘲讽的笑道，“我那时对他说，就算没有又如何呢。” “他听了，就开始劝我了。他就不知从哪里找了光族、暗族皇族的许多例子，……说服我这样的结局并不会完满。” 罗麟西看着默然不语的温云岚，目光温和。 “其实我并没有被那些故事打动。说真的。且不说也有许多相反的例子，而且盲婚哑嫁原本就是普帝国贵族的传统，千百年都如此过来。你我这样有情谊的比大部分贵族的婚姻还强上许多倍了。……况且，也有些好笑，他真的以为这样能劝动我？” “可是……你最终……”温云岚喃喃道，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微睁大。 “哎。的确。的确，现在我才知道他没有抱着太多侥幸。”罗麟西颇是自嘲的笑笑，“你想必明白了。到了后来，我却觉得，……原来……心中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这样。他居然能反复将自己喜欢的人推给别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是我越是觉得他可笑，就越是感到心里空了什么一般。他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高傲气性。我不想要强人所难。” “……”温云岚沉默着。 罗麟西低下头去：“但我现在也感谢他，不，感谢神明。感谢乖违的命运。因为……” 一滴泪珠滑落了她的脸颊，但如盛开的微笑却浮上面容：“若不是我求父皇说自己更愿嫁你大哥，……那么当日被刺客杀死的，就是你了吧。” 温云岚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良久无言。 月光静静倾洒，犹如最纯洁、最天真也最美好的歌谣。 “呵，瞧我。你也不是来找我说这个的。”罗麟西坐了下来，用绣着姚黄牡丹的帕子拭去了泪珠，语气严肃起来，如往日一般，不含情绪，“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可以求父皇让他给第五殿施压，至少把可儿君全须全尾的摘出来，但是我有条件……不，不如说是希望，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我并没有太多强迫的意思，如果你在这里拒绝的话，我也可以保证，我不会怨恨，也不会对你的家庭有什么损害，我不是那种人，我也会欢欢喜喜的……嫁到别人家去，并且过的好——只是，同时，我也没有帮你的义务了。” 温云岚看到罗麟西又变回了那位正统的淑女，心中只有微微惆怅。 “呵，她都是混血儿了，想必你不会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了吧？”罗麟西语音不含一丝波动，“就当是为了你的家族，……你的重要的人，和我做个交易。温云岚，你在温家、你在普帝国从未有过任何地位，而我可以帮你，就算这样，也不能接受？以我的主观视角来看，我们过去还算相处愉快。” “绑上一辈子的交易？” “不值得吗？”罗麟西微微眯眼，微笑如玉，“我做过，并且觉得值得。呵，还是说，我们温家新鲜出炉的嫡长子跑过来，只是为了怨恨我一场，然后一拍两散？我认识的，……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你，可不是这么愚昧的人哦。” 温云岚知晓，从通报要求见她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自己的来访，不仅罗麟西，怕是帝皇和皇太子都已经知晓——惹怒皇族的下场，他和他的家族都无法承受。 即使罗麟西不去处罚，但那根刺在帝皇心里，可无法轻易拔除。 他释然一笑，仰起头来，看着罗麟西白皙温婉的面孔。 这个国家最尊贵公主的那双高贵的眸子带着期待和柔情，深深望入温云岚的心底。 ****** “合欢，怎么样？” 希丝焦灼的问着来回报的侍女。 “这个，皇太子说不能见您。”合欢有几分恐惧，说话颤颤巍巍，“说是成婚前有违礼制。” “难道……难道要我求见帝皇吗……不行。”希丝对罗永松帝皇多少有些畏惧，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可是忆雨传来的消息，却是无法让希丝平静下心情来。 可儿被第五殿怀疑是影灯的奸细，被抓到牢狱里，也没有具体的证据。……据说她们两人的宿舍里到处都是血，情况很是凄惨。 忆雨也说，现在除了忆雨自己能稍微给第五殿些压力外，就只有普帝国最有能力救她出来。 希丝是不信第五殿的，且不说艾望晴已经是内奸，这一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影灯的人。而且，两人在夜晚畅谈理想的时候，可儿烦恼对影灯的态度的时候，还有……她为了反抗影灯和普帝国联手制造的联姻而拼命努力的时候的、决不放弃的少女……不会是假的。 仅是最后一条，希丝也自觉是自己欠了可儿的人情。 可是她却慌了手脚，和在风露时向父皇恳求就可以不同，……在陌生的帝国，她不知道能够依赖谁。最高贵的身份，也掩饰不住她背景的脆弱，也给不了她任何的力量。 熟读普帝国经典的她，自然是知道这些常例的。 希丝痛苦的低下了头，……难道……自己依然无能为力吗。 “皇女，那个、皇太子还说，还说要您不要慌张，您所求之事他半日前已经知道了。而且他会等待时机合适后去求父皇看看，安慰您‘不会有事’。” “时机合适？” “是啊。他说明天应当就可以。还说今天什么温什么……终于来见公主了一类，似乎是公主那边的会面结束，两人就会一起去求的意思。” “呼。”希丝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公主和这件事有何关系，但两位儿女一起去求总是更可靠的。安心过后，却感到了一阵命运受他人掌控的无力感。 可是也只有她未来的丈夫可以依靠，她又……又能做什么呢。 只有将这个消息传达给雨儿。 向着天空祈祷，希丝只望自己的好友能平安无事，洗刷污名。 第194章 奇迹的证据 夜晚星光暗沉，从窗户中，能看到光影城的璀璨光辉，和一片昏暗的夜幕。 艾玫晓独自漫步在走廊上。 看起来她并非漫无目标，在走上台阶后，停留在了可儿的宿舍前，这里因为两位主人一位被投下牢狱、一位去了普帝国，而空无一人。 门大开着，还有些少许的血腥味道。进去，床单上有着血迹，看起来颇是可怖。 她将床单扯开，折好放在一边，然后从床头拿住了可儿原本的中继器。 它现在看来暗淡无光。也对，失去了主人的中继器，就如被剥离人体的心脏一般，在短暂的挣扎后，就因为无从获得基本的魔力给养和理智操纵而停跳。 艾玫晓触动了中继器的屏幕——上面显示着“无主”的字样——然后毫无犹豫的和中继器建立了联系。不一会儿，绿色的中继器就又散发出淡然温柔的光华。 而她扔下了一个看似相当相近的中继器。是她自己的中继器，也是同样的颜色，已经解除了联系，恢复了初始状态。然后艾玫晓将她原本的中继器放在了桌子腿和墙壁的中间，用力一压，原本属于她的绿色中继器就因为挤压而碎裂。 她离开了宿舍。大部分人都在探查可儿的罪证，而宿舍是第一个被搜刮的底朝天的地方，此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宿舍内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因为忙乱被打碎的中继器。 “相当不错的中继器。”艾玫晓看着她拿过来的可儿的中继器，对比着过去自己使用的b级中继器，也不由得发出感慨，“虽不知道是什么级别，可是里面却能感到里面充满了想象力和作为魔法器具的能力。” 她仿若无事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艾玫晓的房间颇是整洁，一张双人大床摆在中央，尽管只有她一人住在这里。 夜已深，这位副殿主已经沉入睡眠。但中继器却自己发出了光芒、以及清澈动人的音色，是传讯。艾玫晓缓缓睁眼，没有一丝意外，目光平静的打开了通讯。 “知道吗？你差点将可儿君推入万劫不复的情形中。” 甚至都没有问来人是谁，艾玫晓语气责难，不留一丝情面。 “哎？”对面的人显然是颇感惊讶，半响过后，才喃喃问道，“妈……妈妈？” “殿主现在只缺证据了。和影灯联系的证据，若你有点担当，就别牵扯不断。这通讯若是被旁人接到，送她去死路的就是你。”艾玫晓迅速而不留一丝余地的说，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放心，我也不是帮你这不孝子。……我只是帮帮可怜的可儿君罢了。你若明白，就去走你姐姐或者是普帝国的路子吧。或许你也已经走过了？总之，你好自为之吧，别再给这号码传讯。我也会将之更换成我自己的号码。” “等——” 挂断了传讯。 艾玫晓松了口气，目光却有些游离。 想到年轻时候的能言善辩、意气风发，……爱和恨…… 只有明月一轮并未改变，其他无事永恒。 她看了看手边还留存的自己碎裂中继器的残片，以及通讯号码处变更号码宣传册子上写的要求条件：新中继器和原本中继器碎片，总算松了口气。 她已经无法守护自己的孩子了，可是……还能祈祷和祝福。 如果…… 艾玫晓露出了如月光皎洁的笑容，缓缓的、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 奇怪的平衡过了一个星期。第五殿既没有审判，也没有释放这位曾经的特例神侍、如今因为“混血不得为神侍”而除名的，……没有任何前缀修饰的普通人。 “……没有找到足以定罪的证据么。” 傅繁英也有些微的动摇，翻遍了可儿的房间，以及询问大部分的神侍的结果是——完全找不到她联系影灯的证据，而且她本人也一口咬定自己和影灯毫无关联。 可惜的是她的中继器似乎因为当时的冲突整个碎裂了，碎片在她的宿舍满地都是，否则或许还有一二证据可循。 其实原本也未必需要什么确实的证据，毕竟可儿是光影城本地人，第五殿的审判不会受到任何质疑。 但是……其一是旧城区最近似乎不很太平，关押可儿一事多少被泄露了出去，傅繁英有些顾忌会不会进一步激化矛盾；其二是，在可儿被关起来的第三天，简直像约好了一样，镜月和沄枝的族皇都传讯过来表示关切，还希望“若有证据马上通知”他们，沄枝还说如果可儿和两位国民——艾莉·诺馨、迪斯·瑞文哲的死有关的话，他们也想审判她，要第五殿“帮忙提供证据”；镜月则直言要第五殿拿出可信的证据。第四天，普帝国更是正式的派驻光影城的代表直接的表示帝皇对这件事“不可置信”，要求第五殿“谨慎的审判”，……口气颇是托大，却能看出普帝国似乎是比起傅繁英能够理解的、出于混血儿的同情而出手的镜月国更加不满。 傅繁英当时只觉得，这更是证实了可儿和影灯有关，因为普帝国和影灯的合作有目共睹——可如今看来，普帝国的动机却让人难以捉摸。 到了第七天，看第五殿还是没有确切的解释，音梦和风露，以及南岛联盟似乎也觉得时机成熟，纷纷发来询问、表示疑惑的传讯。 可是只有影灯却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音讯。 连日的调查结果，更是让人啼笑皆非。亦光神侍、星彩神侍和恩佛瑞祭司都强烈的为可儿辩驳，芙依琳更是直言可儿“绝不可能和影灯合作”。再加上可儿本人什么都不肯说，问影灯的事也一概说“不知道”，……调查完全陷入了僵局。 “现在还有什么路能走呢……” 艾玫晓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她虽能帮可儿一局，但也仅此而已。 “霖儿、洛文、姜礼……你们怎么看？” 虽然是第一个被问到，但艾玫晓保持了沉默，向姜礼投去了一个眼神。 “若是殿主真的这么肯定可儿神侍有问题的话……”姜礼低下头去，“可以派人查查她过去在孤儿院的房间、在风雅学院的宿舍一类，或者是……对她本人用刑试试看了。” “不能用刑。且不说我们从不兴对犯错神侍这样做，而且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她肯开口——不就成了屈打成招么。”傅繁英不含犹豫的否定了姜礼的后一个提案，语到最后已是有了几分讽刺，“呵，不过的确，风雅学院我们动不了，可一个孤儿院倒是能翻个底朝天吧。” 姜礼点点头：“既然如此，若殿主放心，我去查查。” 傅繁英想着姜礼是普帝国的人，他去调查想必普帝国也没有二话，但心中又怀疑他会否有二心：“如此甚好，也让金晶祭司跟着你历练历练。另外，务必礼貌些，别闹得满城风雨。” “是。” 姜礼虽然这样说，但并未有紧张之色。 他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并不以为这次的行动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不愧于“奇迹”之名，最令人意外的证据竟在此行中被揭发出来。 ****** 看着第五殿以及事务官们沉默的进进出出，孤儿院的孩子们都面面相觑。 院长倒是镇定的道：“咱们去餐厅那边，齐儿和曲儿给大家倒点绿豆汤好不好？” 在孤儿们中年龄稍长的两位女孩忙将弟妹们都引到餐厅里齐齐坐下，将中午喝剩的绿豆汤热了热，端了上来。 “剩下的不多了。谁……谁要喝？”曲儿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其他孤儿们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一时场面清冷。 他们大多是自知卑微的混血儿，第五殿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统治者，……甚至连纯血的光族都是少见的。而这样的人，不仅冷冰冰的来拜访，还将他们都从宿舍里赶出来……恐惧和迷茫涌上他们心头。 “他们是谁，齐儿姐姐？”有位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拉住了齐儿的衣袖。 “是……是第五殿的人。” “第五殿？”那位男孩子有些困惑的重复着，“第五殿是……？” 齐儿犹豫片刻，不知道如何解释，突然脑子里冒出原来自己问从风雅学院回来的可儿姐姐这个问题时，她微笑着的回答，原样重复了起来：“就是给我们大大的房子、好吃的食物的……的组织。” “那他们都是好人了？” “嗯，没错。”齐儿看了看周围站着不语的事务官，语气软弱下来，“我听可儿姐姐说，是的，第五殿是大大的好人，我们的东西都是他们给的，因此，一定要感恩才好。” “第五殿？”另外一位年龄稍小的孤儿兴奋的重复了一遍，“我记得，可儿姐姐不就是去那里了吗？” “别说了。”曲儿忙制止了她，额头冒汗。她年龄最大，自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可是又不敢说出来。此时曲儿突然想起了另外的人，若是她在的话，大家一定都能好好听话，“你若再胡闹，回头我告诉你李儿姐姐。” 大家都觉得李儿是个严格不易接近的人，心态有些扭曲的她，很难遏制自己的脾气。 小女孩忙闭了嘴，却不知说错了什么，只是悻悻然无语。其他人也都更加惶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孤儿院的李院长也远远看着人们进出，握着拐杖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虽说她知道不可能，可是这样的场面，却让她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事儿。她是在旧城区长大的光族人，后来被聘请为孤儿院的老师，她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 那时候第五殿的人也是突然出现在孤儿院，将当时那些孩子们，只要没被确定是纯血光族或暗族的，都集中在饭厅里。然后，一个一个的叫出去。然后…… 隐约的、反复的枪声，似乎还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那时候，迷茫的、恐惧的气氛，以及不敢移动、不敢语言的极度畏惧，都和今日颇是相似。 她不敢再去找平时总是一同玩耍的孤儿院的孩子们，独自一人步伐不稳的跑回了家。 李院长闭上了眼睛。 第五殿如此，是因为可儿那孩子做错了什么吗？ 可儿被抓捕的消息，虽然在文官系统、还有一些上层中流传开来，旧城区中虽然也有不少知道的。但在第五殿的刻意压制下，孤儿院的人们还没有得到消息。 院长轻轻叹息。 “您好。”一位穿着祭司礼服的光族少女走下楼梯，“您是孤儿院的负责人，对吗？” 第195章 奇迹的证据2 李院长的目光微凝，上前鞠躬道： “是，老身就是本院的李院长。” 对方颇是礼貌的一笑，却不含任何感情：“我是第五殿的祭司金晶，贸然打扰实在抱歉。第五殿有些要调查的事情，还请您配合。” “是。孤儿院的各位一定会配合。祭司大人，我……我想请问您，是和可儿那孩子有关吗？” “自然是，不过，恕我不能告知详情。”金晶严肃道，“希望您告诉我们过去可儿小姐在这里住的房间。” 李院长手中一颤，对方称呼可儿为“小姐”而非“神侍”…… 她抿了抿唇，深吸口气：“现在那房间由孟儿住着。孟儿年龄太小，我没有把她带下来。” “还请您带我们去。”金晶倒是很体贴的扶着有些虚弱的院长上楼。院长打开了孟儿的房间门，几位调查者就都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坐在床上，刚刚两岁多的孟儿受惊不浅，大哭起来。 “这……”姜礼颇有为难的看了眼院长。 “实在抱歉……这孩子太小我们刚才就没带下去……”院长声音微颤，然后高声喊道，“曲儿、把你孟儿妹妹抱下去！” 曲儿忙慌张的上来，将挣扎不已的孟儿抱开。谁知那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指着姜礼叫道：“可……可儿姐姐……” 李院长这才发现，几人正尝试打开可儿寄放在这里的箱子，颇是暴力的翻找其中的东西。 孟儿虽说和可儿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周围人总是说着令孤儿院自豪的可儿的事情，她也觉得那位总是被大人们津津乐道的可儿姐姐寄放在自己房间的东西是“特别”的。 金晶面露为难，对着曲儿扬了扬头。 “乖、乖……”曲儿拍着孟儿，颇是艰难的出了房间，看她哭闹不休，只好说，“别急别急，那些人都是可儿姐姐的朋友。……可儿姐姐不会生气他们翻东西的。乖、乖……” “……友？”孟儿口舌不清的道，“李、姐姐、……友、……” “对对，就像李儿姐姐和可儿姐姐一样是朋友。” 半响，外面才没有了两人的声息。 “实在是抱歉。”李院长低下头去，不知还有什么可言。 “不，是我们唐突了。”姜礼神官欠欠身，但并没有停止将破烂的布偶和朴素的衣服一个个翻出来放在床上的搜索。不过最终也只找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奇怪了。”金晶突然说道。 “怎么？” “我还是问院长吧。”金晶微微一笑，目光温和的看着伊索雷特院长，“请问您知道可儿小姐的首饰盒或者类似的东西放在哪里吗？……女孩子应该有的吧。但是这里没有。” “这，她的确是有一个……或许是带到第五殿的宿舍了？”李院长也不能确定，语气犹疑。 姜礼微微眯眼，对着几位同行者道：“再找找看。” 在床下面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虽然上面有锁，可是却没有锁上，里面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姜礼仔细的一件一件拿出来，倒都是些发辫、假花、珠子、便宜项链之类的玩意儿，最贵重的不过是个样式好看的玻璃球。 可是装这些破玩意的盒子倒是挺精致，还刻着一条河流，上了清澈的淡蓝色。 “咦、……这是……” 姜礼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这只是个玻璃球，却没想到摸到手上，才察觉出不对来。 “呃、中继器……？” 金晶和姜礼互相看看，都觉得在这个破烂之家里的魔法器皿大有问题，姜礼小心的点开，犹疑一会，将自己原本的中继器交给金晶保管，暂时和这个来路不明的中继器建立了联系。 仔细看看，这个中继器似乎有部分是黑黑的，好似是……干涸已久的血迹一样。 “没什么异常，是个d级的。”姜礼检查了魔法使用，随意的影像魔法可以成功。然后开始检查信件残余。不过由于失去主人过久，大部分信息都已经因为储存魔力不足而缺失或不能显示。只是姜礼没有忽视最后一条传讯那令人感到是“奇迹般证据”的信息。 【这次袭击宴会是计划外的邪使的独断行为，接下来怎么做，影灯那边的人会再联系你。请删除。】 没有来源号码。 姜礼马上将中继器的传讯画面关闭，进入到了设置画面里，上面有本机的号码显示。 “神官！”金晶情绪有些激动，“查查、……这个号码！”然后拿出自己的中继器，将号码录入通讯录。 如果是以前可儿用的号码一类，能在号码管理处查询到。 如果这是以前可儿用过的号码，这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可是录到一半，金晶就停了下来。 “不……不是吧……曾经录入过此号码？哎，艾……” 她吸了口气，面含恐惧的看了一眼姜礼。 ……恐惧？ 姜礼一时不能理解金晶那动摇的目光，向着她的屏幕上望去。 这个号码，是金晶曾经录入过的号码。 是艾莉·诺馨的号码。 通讯录上警告的文字，平淡的告知着不能重复录入号码的字样。 ——这个中继器，是已经被埋入光影城坟墓的艾莉·诺馨的。 姜礼也瞪大了眼睛，然后，他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找到证据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他这样说道。 ***** 光影城的可儿被指控杀害了神侍候补艾莉·诺馨并且和影灯私下联系，证据确凿，只差她本人供认。 “只差你的承认了？” “我……哈……怎么可能承认这种、胡编乱造的理由……！” “不得不说你确实很嘴硬。难道吃的苦还不够多吗？” 审讯官面无表情，或许是担忧和可儿有同僚关系的神侍们会手下留情吧，第五殿请来了审问当地囚犯的裁判者。 “唔……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呀……！” “当年我审过影灯的犯人，像你一样打死也不承认的也不是很多呢。……不过，也不是没有……”审讯官微微闭眼，仰头给了刑讯者一个信号。 “啊、……唔、呜……嗯——” 感到五指间猛然夹紧，痛到感觉指尖已经毫无知觉，可儿紧紧咬着牙关。 只要她坚持不承认，第五殿总会、……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吧。 那种微弱的希望，从幼小的时候对守护这方土地之人的信赖，慢慢磨损、慢慢高涨。 “光族的、暗族的刑罚你也都受过一遍，……既然还不肯认的话，我也就不因为你是个小女孩而留情了？”对方突然略带可惜的说道，“……呵，那就试试对混血儿的刑罚吧。” 可儿突然觉得手上轻松起来，却立刻被喂下了含着不知道附着什么魔法的咒术球的冰水。 “哎、……咳、咳咳……” 呛水了片刻，突然感到胃里扭曲着作痛……然后、…… “……！” 这是第五殿的审讯室。 确认了可儿确实是影灯的奸细后，傅繁英并没有给她什么情面。 第五殿的结论是：可儿通过到旧城区医院考核之便，受影灯拜托杀死了卧床虚弱的艾莉，并且私藏了她的中继器。而中继器上最后的传讯，是她占有这一中继器后和影灯联络时收发的。 姜礼和金晶都能证言，这个中继器的开屏信息是“无主”而非“主人已死亡”，这说明上一任拥有者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切断了联系……这个最近一次的拥有者，不是艾莉·诺馨，而被认为是可儿。因此作为最后一个主人的可儿，和最后一条信息之间，建立了联系。 艾莉·诺馨的中继器上沾染了当时战斗的血迹。 在众人面前受了伤的艾莉，当时其中继器还在身上。 这个中继器到了可儿手里，本来就是令人震惊疑惑的事情。 更一层是，可儿是有动机的。 如果当时是神侍候补的艾莉·诺馨死了，即使没有发生后来其他神侍候补因为对此事件的忧虑而退队的事件，也会空余出一个协同使的神侍候补的位置，而她正是第一候补。 之后果真如她所料，第五殿从考核成绩中筛选出了她。 那么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至少和影灯合作的事实是无可辩驳的。 “细节也不需要你去供认了，……说说你的动机如何？” 第196章 奇迹的证据3 可儿听到这样的问询，虽然想要回答，却仿佛没有力气一般。 先是胃部仿佛扭曲一样的疼痛，接着这种痛感蔓延到全身，身子想要蜷缩起来，但因为被绑着而很难这样做，因此只能微微颤抖着。 接着，随着疼痛来的是仿佛贫血一般的头晕，眼前碎光弥漫，时而灰，时而白。 “我没有…………动机…………” 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然后不由得细细的叫出声来。 接着可儿咬住了嘴唇，有些出血。 “为什么和影灯合作？” “我……并……没有……唔、唔。” 可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审问者哼了一声，但并不着急一般的，坐在了凳子上。 时钟一分一秒转动。 汗水顺着绳索滴落在地面上。 胃部绞痛的几乎难以忍受，可儿觉得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可是意外的，又还是能够说话。 “住手……真的……好痛……” “那么，我可以不问的那么复杂：你只需要回答，你有没有和影灯合作？” “我没有！”可儿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但声音却比方才还要微弱，并且很快被一阵疼痛打断，“唔！” “很痛苦吗？也是呢，让体内光明的血脉和黑暗的血脉彼此冲突攻击，两种理念的冲突，简直就像魔法在体内爆炸一样，自己全身血液内都扭曲起来。我吃下去，倒不会有事，只有混血儿会深受其害。”审讯官语气颇是温和，好似要引诱她一般的蹲下身来，“你若想说，我也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 可儿看向他。 简直就如催眠的语调，对方缓缓的、柔和的问道：“可儿小姐，你是不是为了夺得神侍候补的位置而和他们有所接触的？如果是的话，点头就可以。” 可儿勉强摇了摇头，却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力气说出来。 她感到更加头晕目眩了。 全身都出着冷汗。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出来什么东西，但并没有吐出来的力气。 “不是？那么，在那之前，你就为了你孤儿院的混血儿们和他们有所接触了？” 可儿摇了摇头，面露苦楚。 “那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其他混血儿同伴，才想要做内应的？” 看着可儿没有反应的扭曲着身子，忍耐着呼痛，没有回答，审讯官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自顾坐到一旁看着今天的报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可儿终于微微的发出了声音。 “怎么？” 可儿用尽了身体的力气：“我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无论你问多少遍都是……都是……这样……” “是吗。”审讯官点了点头，“或许你确实没有，但如今也没有人相信了。不如你就认了，……我们彼此也都痛快些。” “为、……什么……”可儿精神有些恍惚，在痛苦中呐呐问道。 “为什么呀……该问问你究竟得罪了谁了。”审讯官叹了口气，他得到的任务是必须让她认罪，否则或许看她如此坚持，他也就觉得应该再多调查看看了。可是第五殿提出的证据也的确让人哑口无言，据说中继器上面还找到了可儿的指纹等等，“而且，看起来你也没有太多抵赖的余地。” “我……没有……杀她。” 可儿咬着牙关，低声却坚定的道。 审讯官略一寻思，就慢悠悠的将手中报纸的一张递给可儿。 “唔？”可儿一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我听送你来的那位神侍叨叨过一句，说你正和普帝国温家的孩子有谈关系呢。”审讯官说话缓慢而柔和，却如钝刀子般反复击打着可儿的内心，“你瞧瞧，他不也是一听说这些事，就赶紧和你撇清关系么。就是有一点信任你，也至少等这风头过去再做吧？” 可儿这才注意到那张报纸的内容，有着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 一看到就看不清了。 泪眼模糊，感到头脑勺像是被击中一样，整个世界都空洞安静下来。 温云岚怀着非常温和幸福、平静的笑容，跪在帝皇身前，求娶瑞德公主罗麟西。 ***** 第二日，第五殿早会前夕。 “可儿君……承认了？” 云星彩捂着胸口，神色恍惚、语气虚弱的喃喃道。 “是啊。说句实话，看到那样的证据，我都有点怀疑了，可是……怎么会呢？让人无法置信。”丁冬也感到万分讶然。 “她承认了什么？” 云星彩低着头，有些惶恐的问道。 “承认了什么？据说是杀了艾莉，还有好像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丁冬叹了口气，“比如，比如说其实雾雪国的事是她也报了信……对了，还有秘密为影灯收集情报，以及上次的挑战赛里她暗中帮了影灯，最后昏迷也是装出来的等等。” “杀了艾莉？”云星彩愣了一刻，她似乎没有想到可儿会被定这个罪一般的，双目瞪大，呐呐道，“杀了艾莉？……这不可能……她……她不可能。” 丁冬像是安慰一般的拍了拍星彩的肩膀，但还没有说什么，殿主就走了进来，面色极为不虞，拿冰冷的目光扫过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神侍们。 两人都无言的落座。 云星彩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角，神色变换，在痛苦和悲悯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 高大的楼宇鳞次栉比，玻璃外壳反射着漂亮的光辉。 “我知道了。”艾莉听完了汇报，心情也低落下来，半响才转头和一起准备午饭的周碧坠说道，“刚刚的消息，可儿神侍认了。我真佩服第五殿的手段。” “认了？”周碧坠也一脸吃惊，“承认什么？她和我们是一伙儿？” “她承认了她杀了我。” 周碧坠愣了片刻后，才明白了艾莉的意思。 “她的确承认了。承认了杀了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我？……可笑到让我都笑不出来了。”艾莉神色有些落寞，“我倒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影灯受过那位可儿神侍的恩惠，雾雪的事情是晨冰搞的，晨冰的资料我们根本不缺，至于挑战赛……神明可鉴，要不是她，我们早赢了。逼着她承认这么多子虚乌有的事情，第五殿果真有手腕。呵，不过既然第五殿非得要推她到影灯这边……我们也不介意给她修一座漂亮的坟墓就是。” 周碧坠看着艾莉娇小的身姿，正一丝不苟的切着黄瓜片。 虽然语气铿锵讽刺，可是碧坠却看到了艾莉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小艾莉……后悔了？” “后悔？”艾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怎么可能。我只是……恼恨罢了。” 周碧坠没有说话。 “就因为她是混血儿，所以第五殿要这么赶尽杀绝……呵，我们影灯，竟然把一个混血儿独个的推到第五殿的虎口里任它折磨。真是无能。若我们更强一些的话……不仅是她，光影城的混血儿也都不用这样低着头做人。” 周碧坠扶上了艾莉的肩膀。 纤瘦而微微颤动。 虽然喜欢出谋划策，可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现在还能救她。”半响，周碧坠说道。 “……”艾莉深深吸了口气，默默的摇了摇头。 “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周碧坠垂下眼睑，“不过，我得向你说一件事，艾望晴他不见了。” “他去哪儿，干什么是他的自由。”艾莉一愣，然后轻声道。 “这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艾莉就像孩子一样顶嘴道。 周碧坠微微一笑。 “……哎……”艾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给在第五殿埋伏的同伴发了传讯。 【给萨菲尔 影灯给你在此事上行动的自由。请删除。】 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 “就这样还是死了的话，我可要找到你的尸体扔到罪人岛去了。因为你浪费了我们的资源，可儿。” 艾莉说着，望向远处。 一望无际的沙漠，在这孤寂的孤岛之城邦周围延伸。 幻想着远方的温柔又残酷的大海，连接着心中唯一的故乡。 第197章 奇迹的证据4 在影灯似乎有所行动的同时，晨冰的岛屿上，迎来了久违的访客。 “呀，居然是你？欢迎之至？”冻晓悠悠走出，“我说嘛，除了你和那位，谁还能不惊动任何防护的来到我家门前，才被发现。” 芙依琳的面容一瞬间闪过了尖锐的厉色，但很快就叹了口气，轻轻道：“久疏问候。” “呵，不是前几周还‘问候’过一回吗？” “我可不记得。你的劣质复制体还是和作为标准□□体的你有区别的，至少这我还能感觉出来。这具身体，我还真是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过了。” 冻晓无奈的摊摊手，却颇有兴致的看了看她身后的人。 “还带了小客人来？” 芙依琳冰冷道：“进去再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庭院。 冻晓叹了口气，急急跟了上去。 路过一堆残垣断壁。 “呵，这貌似是你的前身搞的？”冻晓颇有兴味的问道，“我在这里住着，也觉得可惜！过去这里也算是风雅女神的庭院，虽然说不上令人心旷神怡，好歹也是绿意苍翠。” “……算是吧。不过，与你不同，我不存在所谓的前身，我又不是克/隆技术的产物。” “是啊。所以我也能理解，你不太喜欢我这个样子啦。” 芙依琳淡淡的看了冻晓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三人就这样默然的走到了正殿。 芙依琳倒是没有进去，看着冻晓，直来直往的道：“我有事拜托你。” 冻晓点了点头：“请说。不管如何，你拜托的，我还是在所不辞的。” “第五殿这次做的太过分了。”芙依琳淡然的道。 冻晓点头：“我也觉得？没听说过人跑去审理‘特例神侍’的。而且活死人都能搞出来，那个什么艾莉根本没死，居然会被杀。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查呀。呵，你来之前，我已经笑过一遍了。” “没办法，我们特例神侍，只会是越查越黑罢了。她又是那个‘奇迹’的风雅的孩子，果真是奇奇怪怪的证据都冒了出来。哈，要是第五殿想到那方面，她别说是和影灯联系，就是成了影灯的重要人物，也是可以‘查出来’的……” “唔……说来也对呢。”冻晓也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再查下去，就真的露馅了。我都差点忘了这，还在这儿乐着呢。” 芙依琳看着冻晓。 “真的是忘记了？或者你在谋划什么？” 冻晓没有回答。 “罢了。我也没期许过你的记忆有多清晰。” 冻晓突然狡黠一笑，打断了芙依琳的话：“要是他们开始怀疑你的话，估计也能查出很多可怕的事情来。比如……至少你和晨冰的关系就无法辩驳的‘绝对有’吧。还有你和影灯的接触‘绝对不少’。说来还曾经帮过所谓邪使雅风的忙，如果他们真的要‘查’的话……神就确实会给出那样的证据。” “可是第五殿‘绝对没有’怀疑我的可能。”芙依琳无所谓的道。 冻晓这才点头道：“好吧……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况且，教育她这个新手，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前辈’的责任。” “那么，把人弄来后你好好教导教导吧。不过，我也成了‘前辈’，听起来倒是有些新鲜。这么多年了……”芙依琳顿了顿，“从某种意义上，她是我的前辈；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我是她的前辈。从时间序列上，还真是有点混乱。” 远处传来海鸟的鸣叫，黑色的身体轻快的乘着海风。 冻晓转过头去看芙依琳身后的人，微笑道：“然后呢，你带这人来干什么？” “第一，救人不只是救身体也是救心。你和我都不希望她来了的话，你一个不注意就自杀吧。虽然总有天会死，不过并不是现在。”芙依琳淡然道，“第二，你总得有办法把人留下来。她要是真的想跑，就是这个孤岛也能奇迹的在地底下出现通往第五殿的隧道哟。” “这可问题大了？！”冻晓开玩笑般的大声道，然后点了点头，“不过，既然这位是芙蕾女神的后裔，这也是芙蕾女神的愿望吧？” 芙依琳一愣，然后微微倾斜了额头，漂亮的棕发垂下：“呵。那我就解开这孩子的精神封印，这孩子的记忆中，他是做传送舱过来的，然后就断了记忆，之后你随便和他说吧。这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一段时间啦——我先走了。” “啊？那个，等等——” 芙依琳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冻晓没有去追，只是像看着稀有动物一样的神情看着那位眼神逐渐从浑浊变得清澈的客人。 “芙蕾女神对你可真好啊……我真羡慕。” 片刻后，安静宁和的光族风格庭院中传来了微弱的疑问。 “这里……是晨冰……？” “嗯，如你所见，不过你自己过来——胆量不小呀？” 冻晓带着野性而挑逗的眼神，望着眼前开始还稍显迷茫，但慢慢镇静下来的客人。 “抱歉，打扰您了，我并非是调查或者滋事而来。是芙依琳祭司设定地点，传送我来的，我……我有事要相求。” 看着对方坚毅的眼神，冻晓偏过头去，轻轻一哂：“哦呀？是吗。看在那位特例神侍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听听你想求什么好了？” 夕阳在海岸上为阵阵而来的波涛染上了橙红的色彩。 悠远的涛声，仿佛是海洋的号角，传播着那沉淀历史的遥远传说。 ***** “公主！”等在房间里，平日贴身伺候罗麟西的侍女莺儿喜上眉梢，行礼道，“恭喜公主心愿得成！” “好了，现在也并未正式公布。”罗麟西也流露出了浅浅笑意，声音也比平时更加温和，“别这么闹腾，免得旁人嚼舌。” “是。”莺儿看麟西颇是高兴，也逾越着打趣一二，然后看着小宫女端来了罗麟西喜欢的红枣莲子粥，服侍着主子吃下去。 莺儿趁着麟西喝完粥闭目养神，将公主头上的饰物一一褪去，又唤人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她一边服侍，一边说道：“不过，温公子可好生自傲，我们公主原本就没有正式和他长兄有下过定聘，……却还是让公主等了许久。今日也说，因为感怀亡兄才未能及时求娶云云。” 普帝国的公主虽然不如暗族有继承权的皇女尊贵，但比起古代未从大陆被赶出去的古普帝国来说，地位还是高了不少。或许是受到暗族以及相对开放的南岛的影响使然，总之在婚配上是自由些许。 有意求娶公主的人，由作保证人的皇族陪同，到帝皇处献上礼物，表明其意。而公主可以从这些有意求娶的家族中基本任意的挑选。 因此今天温云岚来了，明眼人就清楚，特意延长了期限的帝皇似乎最中意还是温家。虽则朝野都有议论，说长子死而嫁其弟是有违礼制的，可是都被以只是口头婚约而还没来得及走礼节为由给驳斥了。所以平时嘴快爽利，被帝皇选来服侍性情偏冷的瑞德公主的莺儿才有此一说。 罗麟西沉默半响，摇了摇头，捻了根上供的白色花卉，在鼻尖轻闻。 “这话，我不想再听。” “是。”其实莺儿对温云岚还算有些了解，对他心念着某个第五殿神侍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她想了想后，才说道，“想必温三公子明白公主心意后定会珍惜您。” “但愿如此。不过，即便不是，我也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罗麟西点点头，起身走了两圈。 莺儿没再说下去，她给罗麟西奉了一杯茶。 听见公主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 “……然后，把可儿小姐送到影灯那边去就可以了……虽然望晴是无辜的我知晓一二，可是，影灯居然在第五殿还有人，令人意外呢。还是说——他们已经布局很久了……不过，倒也没有出乎普帝国太多的意料……” 这次可儿被捕，爆出的另一个重大问题就是，似乎混血儿可以至少冒充光族；暗族的原理也应该差不多。 “只要那位真正的内奸萨菲尔把可儿救到传送点去，我们普帝国就能给她提供避难。之后想必愿意救她一二的影灯也不会介意我们把人送到那边去。不过……”罗麟西看了眼莺儿，这话似乎一半是自语，另一半却是说给她的侍女听的，莺儿虽然是侍女，但也受到了相当不错的教育，罗麟西站起身来，“你怎么看？” 小莺亦步亦趋，轻声问道：“公主是怕可儿小姐不肯去？” “差不多。可儿君一向厌恶影灯，在混血儿的事情上是个……典型的温和派。恐怕她宁愿在这边避难也不会去影灯，况且，她这次遇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难说，说不准就是影灯对她的陷害。然后，发现她是混血儿才又去救——否则，这次为何直到这个生死关头才有合作的意向？”罗麟西闭上眼睛，“而如果她一直留在普帝国……” 第198章 奇迹的证据5 “公主不必担忧，咱们普帝国的公主府和一般人家可不同，驸马可是不能随意纳妾的。” 罗麟西一愣，忽而摇头轻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就算温云岚想，可儿那种人也绝对不会接受。……是我有些不安罢了。我不喜欢失去掌控的事情。” “公主……恕奴婢僭越，可是人心难测，若真如公主所料，那位一直留在普帝国，……未必不会改了原本在光影城的心思。纳妾也罢，外室也罢，都是心腹大患呀。即使她不敢和公主争宠争权，公主也太不值了些。” 罗麟西的步伐久久没有移动。 莺儿揣测着主人的意图，半响，才轻声道：“奴婢僭越了，可奴婢以为，不如我们找机会让第五殿先下手为强……” 罗麟西目光变冷：“既知道僭越，还敢多言吗。” 莺儿一惊，忙跪下道：“公主赎罪！” 罗麟西轻轻一哂，坐下来：“我是普帝国的瑞德公主，说话做事，必得不负先人教诲。礼义仁信智，‘言必信，行必果’，我一日不敢忘却。不论值得与否，我既承诺于温云岚，就必会救可儿君的命。……哪怕日后有果，也亦不悔。” 莺儿不敢说话，只是跪着。 罗麟西忽而微微浅笑：“先人也曾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不敢学男子以‘君子’自居，可是我至少会做一个即使你得罪了，也不必害怕我挟私报复的人。” 待了半响，她才道了起来。 莺儿安分了许多，低着头站在一旁。 “我可以教你一件事。”罗麟西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雅，“若我不救可儿君才真是糟糕了，……枕边男人觉得一辈子亏欠另外的女人，这比起另外的女人天天在眼前晃悠还要毁了姻缘。” 说着，罗麟西望向床头自己母后的画像。 那里，那位黑发柔婉的女性，正一如既往的用慈爱的目光爱抚她的女儿。 月光静好，一轮悬挂在天际，仿若是母亲慈和的眸光。 “我所担忧的是，可儿君从最开始就会看破我们的意图，从而根本不会同意来普帝国。” 她看向窗外，目光与月光融为一体。 ***** 同一时刻，镜月国境内。 美酒珍馐，碧姿家的三位主人围坐在桌前共进午餐。 “咦，真的吗……斩雷兄？”科莉尔颇是意外的问道。 可儿认了和影灯串联的罪过，在科莉尔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毕竟是她谋划的——可是如此干脆利索的撑了不到一周就认了，有些出乎科莉尔的预计。 斩雷的面容上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只是用着温柔而平和的语气，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和母亲、表妹分享了。 “就是这样。我不好说她是否真的犯下罪行，不过，至少她认罪了。” “你是说……在孤儿院发现了艾莉·诺馨的中继器？” 科莉尔心中感到万分疑惑，起初听说有人抄了可儿的卧室，她只是有些心惊，可是从里面发现了所谓艾莉·诺馨的中继器却是让她惊愕万分：这压根不是她的计划。 首先，艾莉姐姐还活着。第二，就是艾莉死了，中继器也不可能落到可儿手中才对。 因为当时艾莉姐姐其实是，为父报仇成功之后……结果上看，被影灯救了。 当年杀害艾莉的父亲，也就是高德法得·艾维瑞信的是第五殿前副殿主赛德，当年他还是一位祭司。 艾莉一直想要复仇。甚至为此，她有些违背了影灯对她的安排。 影灯希望她潜伏在暗族，而她却来到了第五殿。 影灯原本安排的是一位身份更经得起探查的“更合适的潜入者”。是她亲自击败了那位更合适的潜入者，来到第五殿。其实艾莉的姓名就已经有些暴露了她的身份，只是第五殿那时已经安逸太久，没有了警觉感。 在邪使对希丝皇女举办的宴会的独断的攻击行动造成的混乱中，艾莉·诺馨趁机从背后刺杀了毫无防备的、当年杀死她父亲、抓捕她母亲的仇人赛德前副殿主。而黄蓝娴神侍看到了艾莉的行为，惊愕之中两人互相攻击，最后两败俱伤，黄蓝娴被后来被灭了口。 这是当时故事的真相。 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是同一个人。 而她离开后，那一位“更合适的潜入者”——更难发现其真实身份的人——成为了补选的对象来到第五殿，也算是接替了艾莉的位置。 除非可儿就是影灯的人，她不可能拿到艾莉的中继器，因为艾莉的中继器理应是被最先赶去救援的医疗队里影灯的人浑水摸鱼的带走，以免第五殿发现破绽才对。 但是从这次影灯要联合自己去陷害她来看，可儿是谁的人都不可能是影灯的人。 难道是艾莉额外为了陷害可儿而补充的证据？ “（不可能的！）” 科莉尔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第一，艾莉不可能预知自己将可儿是混血儿的事情透露给第五殿的事情，也就无法预料到殿主会如此愤怒到搜查孤儿院；第二，如果原本就有这么“决定性的证据”，那也不用费心陷害可儿了，直接让他们在第五殿的人举报可儿是“杀害艾莉”的凶手就成了。 科莉尔清楚，若不是自己这次独断的再踩了抓着悬崖峭壁的可儿的手一把，她根本不会掉落深渊。影灯虽然想要可儿身败名裂，却未必想让她死的这么惨，毕竟可儿原本也是混血儿的同情者，也算是有共同志向的人。 “她不是奇迹的风雅的爱女吗……怎么会……”科莉尔喃喃道。 自己所祈求的奇迹，竟然战胜了她的奇迹吗。 还是因为自己占据了她的位置，所以风雅女神也开始怜惜自己了吗。 “这不也是奇迹？是个‘谁都想不到、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斩雷温和道，“巧合相连，她成了第五殿的神侍；又是一个凑巧，她又成了第五殿的阶下囚，这可真是……离奇的运势呀。” “的确，奇迹虽然听起来是温情脉脉的词汇，可是实际上，对于某些人来说的奇迹，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离奇的厄运吧。譬如说，可儿神侍来到第五殿的奇迹，不也是几位原本前途大好的神侍、副殿主的‘小概率的’莫名其妙的死亡么。”爱理卡也赞同道，“……祈求奇迹，祈求小概率事件的话，或许要接受的结果就是，可能登上高点，也可能跌落悬崖。” “谢谢您的教诲。”科莉尔让自己忘却了心中的疑惑，加入了三人温情的谈话中，“奇迹的女神，突破概率的限制，‘只要可能，就会实现’，我会向她祈求。” 斩雷将自己盘中的烤鱼切成几块：“是啊，我也会祈求女神的眷顾。” “会的。”爱理卡慈爱的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儿子，“你会成功的。而且，若你祈愿奇迹，母亲我却想要祈求芙蕾女神的赐福。因为，她能让小概率变为‘绝对不可能的’的零，让大概率变为‘绝对发生’的百分百，……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无需奇迹的眷顾，却只要遏制住那苟延残喘的人受到奇迹的赐福就足够。你要记住这点，不给碧姿家抹黑——不让镜月国蒙羞。” 斩雷身子一震，他的双眼看向与爱理卡不同的地方，片刻后，点了点头：“母亲所言甚是，我们要更加谨慎小心才对。” 爱理卡点了点头：“没错，然后，一切甜蜜美好的梦境、令人向往的奇迹……在那之后祈求也来得及。” 如同杯中的红酒，醉人心脾的声音回响在心底。 ***** 次日，第五殿正殿前。 巨大银杏树的脚下，几棵幼苗正从土地中向上生长。 向着那永恒的、湛蓝的、纯洁的天空。云朵飘散，微风吹拂，颇是炎热的光辉倾洒在可儿的身上。 看着远方愈发清晰的正殿，突然想到，第一天进入第五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日光和美，怀抱着希望和梦想，卑微和谦逊，畏惧和紧张，和大家一同踏入这个殿堂。 那时迪斯还活在世界中，从他的眼神里，还能读出具有活力的悲恸。 没有任何事物在保佑他。 绝望也罢，希望也罢，全都不过是会随风流逝的浅薄之物。刚刚经历了死别的他，犹如一块爆碳，一点就着，向四处宣泄他的愤恨，而最终自己也燃烧殆尽自己的生命……让他面临这样可悲命运的始作俑者，杀害艾莉的凶手，原来被认为是邪使，现在被认为是自己。 没有任何东西能保佑我们。 神明在上，却未必会回应人类渺小的祈求。 而在人世间繁华混乱，又有谁能一辈子守护另一个人。世事变迁，光影流转，幻境缱绻，草色葳蕤，那光怪陆离的命运也是奇迹的末梢，不断为世间凡人所惊叹。 可儿在姜礼神官的监督和引领下，缓缓走入了第五点的正殿。 可儿的目光没有和任何一位在殿内屏息等候的神侍相对，只是低着头，目光平和的走了进来。因为已经不是神侍，所以只是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步伐虽然虚弱，却还整齐。 接着，她抬头看着傅繁英，……清爽的一笑。 “殿主。” 就如知晓自己十有□□会被风雨所击倒，却还是仰着头向上拼命成长的银杏幼苗一般。嫩绿的、新鲜的、心旷神怡的笑容，静静盛开在她的面容上。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含畏惧，也不含恭敬的直视着这位神赐宝具的掌管者。 第199章 混血儿的申辩 走进来的罪人的态度如此落落大方，仿佛是被邀请做客的客人一般不卑不亢，让傅繁英微微吃了一惊，半响没有发话。 就如向神祈祷的时光一样，静谧而平和的空气暂时充盈了这个白色的殿堂。 其他神侍们也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倒不是为了可儿的神情，而是因为，现在从可儿身上感不到魔力的气息。即使随便没有受过魔法训练的普通人也比起她好得多。 简直就像是被残食干净，不留一丝一毫般。 艾玫晓微微蹙眉的望向殿主，克里马科斯也是十分讶异。两人都晓得当年第五殿对混血儿的手段，让光和暗的血统与魔力互相冲突，直到对方的魔力完全被消耗殆尽，就算是魔力再强的混血儿，在这招下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不过消解魔力的过程相当漫长痛苦，因此并不算是遵循人道的手段。……现在居然用在自己的原神侍身上…… 可也并非完全相同，那些彻底失去魔力的人，往往会脆弱的如一张白纸，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可儿虽然步伐虚浮，面色苍白，但却完全不似失了魔力后精神萎靡的样子。 反而好像是洗涤干净污物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一样……气质反而更加平和。 云星彩看着可儿慢慢走来，握紧了自己的中继器，目露同情。恩佛瑞看着云星彩惴惴不安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 这样令人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半分。 可儿突然偏头一笑，悠然开口道： “傅殿主唤我来有什么事吗？” 傅繁英不知开口说什么好，心中有些不忍，也有些被冒犯后的愤怒。 半响，她淡淡开口：“多日不见，可儿小姐的礼仪倒是越发好了。” “呵，是啊。”可儿微微笑着，毫不犹豫的跪下行礼道，“参见殿主。愿您为神明所赐福。”竟是毫无差错，也毫无反抗，但更毫无恭敬。 傅繁英微皱眉头，不知道从何询问起。她也并没有喊可儿起来。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可儿跪着，闭上眼道。 “既然你不愿说，就由我代你说！从你偷看副殿主办公室晨冰的资料开始，我们顺藤摸瓜——” 殿主用淡漠的口气将事件的始末说出，从被人告密查出是混血儿，到普帝国质疑殿主的判断，殿主进而调查孤儿院，对艾莉事件的怀疑，最后在旧城区医院求证到可儿曾经在那里考试，而那天正是艾莉去世的时候……等等。 不仅有证据，还有动机，顺着听下去，倒的确是一个完满的故事。 “就是如上，你认罪吗？” 可儿只觉得腿有些麻，又有些想笑。 三四个月前，……也有人在这里被问过这句话。 他是无辜的，可是认罪却很干脆利落。那时他的心里，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觉得可笑的要命呢。或者是，根本麻木的并无感觉呢。 可是—— 在傅繁英眼中，可儿似乎沉默了太长时间。她不快的想再问一遍：“你——” 但问题还没有出口，可儿就抬起头来，睁开眼睛看着她。 非常清澈的眼眸，就这样透过层层光线，看着傅繁英。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她轻轻开口，却语气坚定： “我不认罪。我从没做过那些事。” 这话说得平静有力，却掀起了层层波澜。 她翻供了。 “你……”傅繁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您很吃惊？”可儿面容上没有激动之色，“您也应该清楚，原本我究竟为什么认罪。” “我并不清楚。”傅繁英沉了脸色，一字一字道。她知晓旁人听了会觉得是第五殿屈打成招一般。 殿内落针可闻，其他神侍都屏息听着可儿的话。 倒并不是全因信任，而是因为意外。 “是吗，其实我并没有埋怨的意思……我是因为要见见您，所以才承认的？虽然原本我以为……若我一直咬着牙不认的话，您也会私下召见我再问问。不过，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可儿看着后方警戒起来，随时可以发动魔法将自己击倒的姜礼，忽然轻轻一笑，“没关系，我只是有话要说。……况且，我现在没有任何魔力呀。” 傅繁英看了看身边目露不忍的艾玫晓，心中叹了口气，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要说。姑且听听。” “艾莉·诺馨是影灯的内奸。” “你已经杀了她，还要污蔑人家吗？”傅繁英打断道。 “殿主可以听完我说，再做评判我是为了脱罪诬陷，还是确有其事。”可儿就这样跪在殿堂的中央，“……艾莉·诺馨根本就没有死，她现在在影灯，名唤艾莉·艾维瑞信。稍加调查就能发现，她是茉莉·碧姿和高德法得·艾薇瑞鑫的女儿，也是现在影灯首脑达布提·诺馨的养女。” 大家听她说的如此详细，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倒是云星彩身子微微一晃。斩雷作为碧姿家的一份子也大吃一惊的看着可儿。只有芙依琳挑了挑眉。 “你倒是说得清楚，这么清楚影灯内部的人口构成，还敢说自己不是有所关联吗？” “我之所以怀疑艾莉·诺馨的身份，是在上次和黑暗之神会面的时候，她曾经脱下衣袍，而她的长相和我曾在选拔赛认识的艾莉·诺馨几乎一样。……而且，艾莉她恐怕也是混血儿吧？”可儿没有回应傅繁英的问题，只是继续道，“细节部分我是不清楚的，不过艾莉她之所以要到第五殿来，恐怕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 “复仇……？”却是艾玫晓轻轻出声。 “我想杀了她父母的事情应该和赛德副殿主有关。否则，有关她母亲的文件‘收藏在副殿主办公室’就没法解释。……因此，当时希丝皇女举办宴会后，恐怕邪使和艾莉串通好、或者是巧合，总之她们袭击了在混乱中赶来的赛德副殿主和黄蓝娴神侍——其实是副殿主、黄神侍和艾莉、邪使有所争斗，才导致两人被杀、艾莉受伤的，也就是说，艾莉不是受害者，而是不甚受了重伤的加害人。而那之后，应当是邪使雅风或者是影灯的人救了艾莉。达成复仇心愿的她顺势‘死了’。……就是如此。” “可笑至极。”傅繁英沉声道。 “殿主可以去查艾莉的坟墓，或者赛德副殿主的真正死因，……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玩笑还是真实。恐怕艾莉的墓里埋葬的是别人，或者根本就没有人。” 可儿毫不示弱的看着殿主。 正殿内的空气冷了几分。 “艾莉根本就没有死。何谈我杀了她？……至于旁的零零碎碎，殿主自有决断。” 殿主也一时脑中回转不过来，有些混乱，她望向了克里马科斯副殿主。 “既然你说艾莉没死，我们也可以假定她真的没死。”克里马科斯闭上眼道，“那么，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在你房间里发现的中继器，不就更说明你和她有所牵连，和影灯有所牵连？她若是没死，你怎么会有她的中继器？你是不是帮助过脱离第五殿之后的她呢？你知道这些，是不是因为你就是她的帮凶之一？她离开后，可是你补选上来的。”他语气温和，不似逼迫，但是却针针见血。 “……这恐怕都是影灯设计的。”可儿犹豫一瞬，略略看了一眼曾经提醒过自己小心影灯陷害的亦光，才迎上克里马科斯的目光，“我得罪了影灯，他们欲陷我于不义，而准备了许多诬陷的方法，晨冰的资料和艾莉的中继器都是其中的部分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样的真相的呢？如果你不是影灯的人的话。凭着你看到的资料？别人的叙述吗？”克里马科斯又问道。 “不是的。”可儿出乎众人意料的摇了摇头，她目光变得柔和悠远起来，“是风雅女神，……帮我一点一点整合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让我看到……真实。” 傅繁英心中警觉，她想过可儿会抬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这个身份来为自己辩驳，可是没有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可儿，你已经被逐出了神侍的队伍了，女神并不是你永远的借口。”她说出了准备已久的对白，“若你真的是清白无辜，女神何不来命令我放了你？” “但是，女神也从没有要逐我出特例神侍的队伍。……难道风雅女神认为一个杀人夺得神侍候补位置的人能做自己的特例神侍？若是我真的对艾莉做过什么，女神开始就不会选择我。”可儿目光直视殿主，“女神只是不愿干涉现世的太多，她当时也没有出面对挑战赛中第五殿是否夺得了完整的中继器作证！” 不过这次第五殿的立场和上次正好相反。 傅繁英感到微微气闷，她没有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恭顺的可儿这么伶牙俐齿。 她张口欲言，却最终强压下去心中的想法：风雅女神喜欢混血儿，可能也会支持影灯，因此完全可能刻意选一个影灯的奸细做特例神侍，或者为可儿遮掩。但是这么说未免太降低士气。转念间，傅繁英倒是想到一件事。 “听你的百般狡辩，我也是累了。”傅繁英吸了口气，“只有一样：你是混血儿。此事总是无法辩驳的，不是吗？” 第200章 混血儿的申辩2 可儿清澈的眼神中刹那间混入淡淡悲哀：“我知您最后定会这么说。但是——但是呢……混血儿，并不一定意味着会反抗第五殿的统治，也不一定会去支持影灯的暴力方法。我的确希望混血儿境遇变得更好，这就一定是罪过吗？” 殿主似乎并不想要听这样的解释，哼了一声。 可儿略带讽刺和哀悯的一笑：“作为光影城居住的人，我们……你们其实也是清楚这点的：混血儿在光影城，大部分也是过平和的日子，爱这个城市的。殿主，难道我做了这么多，您不相信……您一点都不相信我是反对影灯的方法的吗？” 连一向和可儿并无深交的胡珂都有些被说动，看了眼殿主，又看了眼可儿，有些犹豫不定。 “呵。……哎，不能不说现在的孩子能言善辩呀。” 傅繁英却依旧带着讽刺的目光扫视着可儿的上下。 可儿似乎也有些累了，低下头去，缓缓喘息。 “大家有什么看法？”傅繁英挑了挑眉，看向周围，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她目光定在发现艾莉中继器证据的姜礼身上，严声问：“姜礼神官？” “我……”姜礼也有些疑惑，毕竟他当时检查出的艾莉的中继器，而且的确当时上面显示的是无主而非主人死亡，也就是说，可儿所说的故事，即艾莉没有死和这一点证据是“吻合”的，他沉静心思，才答道，“可儿的说法并不是说不通，但是，也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既然如此，便取决于殿主圣断。”他答得一丝不漏。 傅繁英轻哼一声，没有多说，目光又回到可儿身上：“……你真的不认罪？” 可儿低头道：“我不认罪。您听了我方才说的，难道不觉得有再调查看看的必要吗……？我记得律法上，讲究‘疑罪从无’。其中颇重要的一条就是，若有两种同样能通融所有的证据的解释，并且它们分别导向不同的结果，那么就不能断定某人有罪。” 局面又陷入了僵持。 殿主默默不语，只是敲着手边的石座把手。 “殿主，”半响，额头微微冒汗的姜礼神官开口道，“可儿小姐的说法，似乎并不能够解释为什么她作为混血儿还要装成光族来到第五殿，以及……为什么艾莉的中继器上有她的指纹。” 可儿微微一楞，这个表情没有漏过傅繁英审视的视线，她扬声道：“怎么？解释不了了吗？” “不、……并非如此！”可儿微急道，“关于我是光族的事情，那个做过鉴定的中继器，是我父母的遗物，我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我婴儿时期就有的！很可能是他们为了我筹谋而把我伪装成光族的……您到孤儿院一查便知！我知道自己是混血儿恐怕比您还要晚上些许……关于第二点，我只能说欲陷害者，何愁无证，我确实不知道为何其上有我指纹，……但您只要查查艾莉的死亡，就知道那件事确实有蹊跷——” “够了！”殿主相当强硬的打断了可儿的话。 “殿……”可儿微微吸了口气，语气中含着些微的祈求和不可思议，也有两分绝望，“……殿主……”她直直看着殿主，恳求的目光让大部分人都有些动摇。 “听你胡搅蛮缠也毫无意义。孤儿院的人难道不都是混血儿，都向着你？你父母是何许人也根本无法查证，还不是任由你胡编乱造？至于指纹一事，您真的觉的自己的回答有逻辑可言？！”傅繁英目光冰冷，“我只问再你一遍——你认罪不认罪？” 可儿扶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她忽而轻声道：“混血儿都向着我……？您只是觉得，混血儿都是……只要是混血儿，就……” 傅繁英看她开口却没有听见声音，厉声道：“你说什么？” 愤怒的音色回响在殿堂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心中略有畏惧。 可儿低下头去：“在那之前，我可以问殿主一句？若我认罪，您要怎么处置我……？” “如今你认不认都是一样。”傅繁英冷声道，“不过你若态度好些，我们也就谅你年轻，不公开你的罪行，赐你能葬在普通人的公墓。若你执迷不悟，就别怪第五殿心狠。” 殿上有人倒吸了口冷气。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可儿身上。 窗外不合时宜的传来了清脆美妙的鸟鸣。唯一在这广阔空间中的生气。随后也拍翅飞走。 可儿闭上眼，嘴角微挑，抬起头来，无悲无喜：“呵……我不认罪。” 然后她没有等任何人说话，就淡淡道：“光影城法典第三章第八条，未成年人犯罪不得宣判死刑，我还有六个月才十八岁。第四章第五条，死刑量刑谨慎为上，为减冤案，嫌疑犯本人不认罪不可宣判死刑，而我没有认罪。” “你……”这次连克里马科斯副殿主都有些讶异，殿主更是惊愕又愤怒。 “第五殿送我入风雅学院，这份恩情我不敢忘却。所以我也不愿殿主因错判蒙羞，不过光影城法典第八章第三条第十点有讲过，关于第五殿殿主的权利——殿主有权用神赐宝具在第五殿会议中法外宣判处决犯人。” 她停顿一息，忽而勉强的站了起来，腿上的麻木让她微微颤抖，可是声音却依旧铿锵。 “殿主若真觉得我有罪……就在这里用您的宝具——杀了我吧！” “等等，可儿……”艾玫晓刚想出言制止，傅繁英已经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语气愤怒：“你以为我不敢处置你这个叛徒混血儿吗？！”说着，长/枪已然显现。 “殿、殿主！”“等等！”众人也都纷纷或是后退，或是叫喊道。云星彩尖利的声音格外响亮。 克里马科斯暗道不好，若是殿主这样冲动的亲自处置了可儿，恐怕就会在混血儿中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让有心人联想到三十年前的混血儿屠杀，让局势更加混乱。但他还未出言，傅繁英已然出手。 “混血儿就一定是心怀鬼胎？不过您杀了我，的确让这世上少了一个对第五殿忠诚的混血儿。”可儿看着傅繁英的枪尖逼近，闭上双眼，声音却仍是平静无波，“您会后悔的……” 在她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身影。 在明明黑暗，却又纯白的牢狱里，宁愿一死，也不愿放弃自己的信念。 ……对不起……我果真……没有自己劝别人的话语中所要求的那么坚强。 苟且活下去好难。 站着说话不腰疼，哎呀，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呯、呯呯呯呯、…… 枪响在耳边响起，反反复复，感到了猛烈的风。 可儿几乎觉得腿一软，想要跪倒。 “（唉？）” 但是，没有疼痛的感触。 只是不熟悉的、仿佛是枪炮的声音响彻殿堂。 “殿、……殿主……”听到女人纤细而脆弱的呼喊。 “啊啊！”听到其他神侍的惨叫，恐惧而意外。 可儿睁开眼。 眼前的情景，简直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倒下的是艾玫晓副殿主，身上有被子弹射穿的伤口，血液淌开。对面的丁冬和艾伦也都被散弹所伤，倒在地上，金晶神色苍白，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呼。 有人用枪支扫射，艾玫晓用身体为殿主挡下了几击。 殿主本人则是手部受伤，长/枪已然跌落地面，化为光点消失。 手中突然多出了巨大的枪炮的是…… ……的是…… “所谓‘自由权限’就是这么玩的吧，嗯？第五殿真是气数已尽，抓了两次都抓错了人，……可悲呀！”云星彩语气淡漠，用枪指着殿主，忽而高声道：“都不准动！否则，我会让事情重演的。” “你……你……”傅繁英不可置信，声调因受伤略微虚弱。 听到重演二字，已经冲上前去的克里马科斯生生止住步伐，后退一步，然后沉声道：“大家都别动。” 原本上前的胡珂等人也都惊异的看着下了命令的副殿主。 “别动……！”艾玫晓也尽力高声喊道，“二十年前……、……他们……”语气低了下去，大口喘息。 “看起来你们还记得很清楚，十八年前我影灯为你们第五殿殿主继承仪式送上的大礼……在前任殿主被邪使所杀后，你们原本是让吴蛟副殿主来当新任殿主的，在继承仪式上，我们的人便拿出了这个出自异大陆的强力武器，将当时在场的第五殿神侍杀死大半。……吴蛟副殿主深觉愧疚，这才让当时只是神官的傅繁英当上了殿主。”云星彩冷笑道，“鲜血染红的纯白之殿——似乎是值得一见的奇观。不过作为当年侥幸逃脱的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和因为在殿主被杀一案中同行受伤修养的艾玫晓副殿主，想必是已经见过了吧？” 克里马科斯目光愤恨，深吸口气：“你……是影灯的人？” 第201章 忘初心 “的确如此，我是影灯的人。难道现在还有第二个答案？”云星彩目露不屑，但她有些颤抖的双手，也能显示出她并不像表面那般游刃有余，在不屑背后，却颇是警惕，但她还是大声的威慑道，“影灯的确有钉子，那人是我！既不是望晴也不是可儿。看你们这么乖巧听话，我就再附送一个情报好了：艾莉的确还活着。啊呀啊呀，别摆出那样怨恨的眼神……可儿君大部分都说对了呢。艾莉也是影灯的人，她功成身退后，就换我来了。这就是答案。” “你……有什么要求。”半响，克里马科斯才一字一顿，颇是苦涩的道。 “呵，别阻止我踏出这个殿堂。”云星彩慢慢的后退，将枪一直指向艾玫晓和傅繁英二人的位置，退到了可儿身边，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她，轻声道，“跟我走。” 可儿抿着唇。 “不行。”她轻轻说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跟我走。我在望晴离开第五殿前答应过他，会‘替他守护你’。” 可儿一愣，手微微颤动。她仍旧是摇了摇头。 “你想要混血儿们孤注一掷想要救援你的行为变成笑话吗？你——请你记住，影灯绝对不会抛弃任何混血儿。” “但是，也不是所有混血儿都会选择影灯。而我……我更不能。” 云星彩将枪再次环绕一周，威慑性的发出子弹，震慑着周围的人。 “当然。但是，如果你要自杀的话，也请稍候。我只是作为一个想要拯救混血儿的人，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而已。而我也希望，你不要在第五殿面前，堕了我们的志气。身为混血儿，绝对不应该是被处刑的原因。” “……” 可儿抿了抿唇，最终握住了云星彩的手，随着她一起倒退。 云星彩一边后退，一边将可儿掩在身后。 两人在走出殿堂的一刹那，云星彩就施展了加速的魔法，两人飞快的奔跑向殿外。 云星彩疾声道：“快点！去传送点！到了传送点就安全了——！影灯已经安排好了！第五殿一定会追来的！！” “传送？去哪里？！哪里都没有让我能免罪的地方。” “普帝国的瑞德公主和我们合作，她答应将你庇护在宫殿里并给你避难身份！之后你就可以和我回到影灯去。总之细节到了普帝国再说！” “你说什么……瑞德公主？她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不认识她。而且——” 可儿对那位公主的唯一印象就是温云岚的未婚妻，和自己素昧平生。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公主要救她。 尤其是，可儿知晓自己是她某种意义上的“情敌”的情况下。 “你认识她。她是洛玖曦。” “唉？” “回头再和你解释！” 云星彩跑的极快，可儿几乎喘不过起来，不过传送点已经近在眼前。 ***** “殿主！您还好吗？” “副殿主！止血马上就好了！” 众人在云星彩退出后，都围了过来给伤者施救。一时极度混乱不堪。 “克里！追她们！不能让她们逃了！”傅繁英喊道，“我也马上……”她静下心来，运作着神赐宝具的魔力，不一会儿，伤口就全数复原。 克里马科斯点点头，向着姜礼道：“姜礼神官负责看好伤员，洛文，你和芙依琳随我来！”然后站起身来。 “克里……” “霖儿？”克里马科斯转过头去。 “小心……小心。”艾玫晓重复着这句，目光中含着深深的忧惧。 “我知道。二十年前我都能成功逃开，我很幸运的？……放心吧。” 说完，克里马科斯就和洛文与芙依琳追了上去。还有胡珂等人也扶着正在恢复的傅繁英前去不提。 ***** 来到传送点，清晨已经有了不少人在等待传送。他们看到一身武器的云星彩和步伐艰难的可儿，都目露惊诧，纷纷后退，少数胆小的还叫喊起来。 因为挤满了惶恐的人群，常规的传送舱根本无法接近。 “这边！” 云星彩却熟门熟路的绕过人群，带着可儿转到一个写着“工作人员用”的，停在空旷地区，无人排队的传送舱前。这看起来是她的同伴事先准备好的。 云星彩转过头，对可儿说道：“时间紧迫，虽然不合规定，我俩坐一个舱！抓紧我就可以！” 她看起来是手动操作传送舱的老手了，跳上舱室，熟练的操作起来。 大滴的汗水从云星彩的面颊上滴落。 “快点、快点、快点！” 云星彩将传送舱的设置调整好，用魔力球供给通行能量，只见充能一点点上升，平时觉得十分迅速的传送准备在现在看来只是煎熬的等待。 可儿站在一边，低着头默默无语。 云星彩注意到了可儿的沉默，转过头去：“其实——知道我是影灯的人，很难接受吧？我……我其实也是……混血儿。……我想自己应该和你说对不起的。只是我……” 说着，她露出了颇是难看的笑容，可是这份内敛才更像是平日的她。 “不。”可儿摇摇头，语气微弱，“我知道你是影灯的人，已经有段日子了。” 星彩睁大眼睛：“什么？” “你亲口‘告诉’我的呢。” 可儿偏过头去。 望晴曾经提醒她有影灯的人存在。 其实联想到他特意提示的“温云岚的事”，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云星彩就最是可疑。 可儿那时就立刻怀疑了云星彩，却出于过去的情谊，一直不敢确定，也没有声张。 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云星彩也没有太多的可疑之处，可儿就暂时放下了这个线索。 在入狱时候，女神在梦境里一一帮助可儿回忆——让她确定了。 首先，普帝国和影灯有所牵连，为云星彩准备一个靠得住的假身份并不困难。 而云星彩和影灯的联系，仔细想想，也是多少有的。 在最开始的选拔时，她和艾莉似乎是有关系的的：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她的迟到，艾莉有些紧张。后来比赛的时候，可儿也是看到云星彩在艾莉的座位面前——自己的座位旁边——徘徊，因此才结识了云星彩。恐怕，那时候两人正在为“究竟是谁去第五殿”这个问题，有一些需要讨论的地方。 在影灯搞出的雾雪国惨案时，她的反应也非常反常：在起初听到消息时，云星彩非常紧张，“几乎是站不稳一样，呼吸急促、双手微颤”，表现的格外震惊和恐惧，可是在后来真正来到雾雪，参与战斗的时候，她却变得非常冷静、强硬，在面对危险时，还是她拉了可儿一把，完全没有任何退缩。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她早就知道影灯的计划，并且因为意外的被晨冰插了一脚、导致计划有变而感到惊惧，而后来，她是因为要拯救影灯的同伴，而比平时更加努力。 在望晴被宣判的时候，云星彩情绪激动，她在审判后“没走两步就晕倒了”，当时可儿以为她是恋慕望晴的缘故——如今想来，是她知道第五殿抓错了人，又后怕又担忧。 在望晴逃脱的时候，是云星彩驻守的正门，她恐怕也是里应外合，才让邪使等人一点都没耽误的逃出升天。 除了这些隐隐约约的臆测，星彩很多次展现的判断力，譬如最先发现雾雪的守门魔物是魔力反弹、带着自己逃开，还有在对晨冰的一战中的果断隐身躲避，都和她平日极力维持的“弱小后援”的形象有所裂痕。 更决定性的是这个—— 可儿做出了对艾莉没死一事的推理，就意味着麦蒂森奶奶和她所在的医院整个都是影灯的帮手。他们这帮人帮助伪造了艾莉的死亡证明。 当时可儿在旧城区医院考试，听到了艾莉病危的消息——那大概是个暗号，要麦迪森奶奶出示病危证明一类的，走个程序——那时可儿本是想要去尝试救治的。而就在可儿说出想去看看艾莉的情况后，一个护士就突然跑过来说艾莉不是病危，而是已经不治身亡了。 他们全都是影灯的帮手，只有这个可能。他们不能让可儿看见还活的好好的艾莉。 那天，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节的可儿，曾经和温云岚一起去医院询问。 在靠近医院的路口，遇到了云星彩，那时她自称去的是旧城区医院旁边的小医馆，并询问可儿“是回去孤儿院吗？”。 可儿当时没有否认，她不想要节外生枝。 但是，想必那时云星彩作为影灯的内奸，已经觉得不妙了。 她恐怕已经向医院汇报了情况，麦蒂森奶奶才刻意的空出时间接待自己和温云岚，编了一套故事给可儿。 证明这一点的，恰恰是云星彩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话。 第202章 忘初心2 在可儿被捕前，云星彩曾经特意提起科莉尔的事情——那恐怕就是配合影灯在给自己下套的一环——那时，可儿不知道科莉尔是混血儿，很是惊讶。云星彩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你有段日子不回孤儿院了吧！自从她走了，就有人很是惊诧。” 诚然，在科莉尔被公布是碧姿养女后，由于影灯的作乱，可儿是有段时间没有直接回去孤儿院了。 但是，如果云星彩记得旧城区医院门口的事情，她应该问的是：“你不是在她走后，回过孤儿院一次吗？没有听说吗？” 如果她不记得了，她应该问的是：“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回去了？我记得旧城区的人都在说啊。” 如果她的记忆力够好，她应该为可儿回过孤儿院却不知道感到奇怪；如果她记忆力不够好，她就本应该不能确认可儿到底回去过没有。 但她仿佛理所应当一样的，以可儿没有回去过孤儿院为前提来陈述。就如她十分确定一般。 这揭示了两个事实：第一，云星彩本人可以确认可儿的行动，她或者她背后有什么人在监视可儿；第二，云星彩非常确定，可儿在那天和她相遇之后，去了旧城区医院，而不是孤儿院，可儿那时骗了她。 她是影灯的人的话，一切就能说通了。 可儿甚至很是怀疑，云星彩给自己的，她手工缝制的坠饰——可儿一直带在包上——就是影灯监视可儿的器具之一。 “你为什么对我的行踪那么清楚？为什么知道我没有回去过？知道这些，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实是：科莉尔和她姐姐艾莉一起算计了自己，……云星彩也是帮凶。不，说白了，就是影灯要除掉自己。若不是后来爆出自己是混血儿的消息，今天影灯就会乐于让自己埋葬于怒火中。 这件事从开始，就是影灯陷害自己。 “太可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样而已。……对不起。” 云星彩听到巨大的撞击声。 “哎？” 门自动锁死了。 透明窗中，能看到可儿在外面，沉静的脸。 她被关在了门外。 ——不，应当说，她是在自由的、广阔的那一边。 自由的走向死亡。被紧闭的、被外界限制的、学会逃避的，才能够逃出悲剧的命运。 “我年幼的最好朋友，和我长大后的最好朋友一起算计我。这样的‘奇迹’也能够发生，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让神明报应在我身上般……” 可儿的目光并不含有怨恨，只是轻轻微笑道。 水光隐隐。 “可儿！不是的！我……我不知道……我不得不……” 云星彩用力想要拉开舱门，在完全无法转动后，尝试停止传送。 但是已经太晚了，燃料填装完毕。 可儿已经退开了两步。 “我不会和影灯走。不是因为影灯先要置我于死地，而是因为，我虽然卑微，也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我不会背叛第五殿。这里是我所爱的家园，这是我的底线，这里有我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可儿目光平和的说道，“若是我逃到了影灯，我就背叛了我自己的坚持，背叛了一直支持我的温和派的杰儿先生他们。温和派的面孔选择了影灯——这意味着什么，你也明白吧？我没法让你们这样的计策得逞，让温和派再也没法被光影城的人信任。” 云星彩微微一愣。 “你和望晴说的一样。” 她呐呐道。 那时望晴说过一样的话——”我觉得人活着，并不只是生存而已。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若我真的逃了，那就真的是背叛了第五殿了。不，第五殿根本无所谓。我是背叛了自己，这一点，是我无法接受的。” 发觉这一点的云星彩，觉得心中有什么断开。 不好的预感，和真正的痛楚，将她的心搅动起来。 “不！不要！”云星彩大声说道，她趴在窗口，“不可以，可儿！你不能自杀！我没有想过第五殿会杀了你！我不知道你也是混血儿！我以为，顶多第五殿会雪藏起来你，不再信任你……！” “我知道。呐，你不必感到悲伤和自责。我之所以握住你的手和你逃出来，就是因为我还是有想要感谢你的地方。这句话，我得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你才行……和你在一起有很多开心的事情，并且，你想要救我，我也非常感激。……作为混血儿，我也要在这个层面，最后的感谢影灯。也许，我如今可以开始理解它了，非常痛彻的，自己亲身的经历，让我理解了它要反抗的原因。但同时，我也知道，它不会是我的庇护所。” 传送的准备已经完成，云星彩感到传送舱在震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走？你……你不是劝过望晴，让他‘活下去’吗？为什么——为什么！” “啊，关于这个……我那时好像装模作样的说过什么‘比起痛苦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去比较容易’，觉得望晴君是个害怕伤害自己的胆小鬼。”可儿突然温柔的笑了，“再见了，星彩君。如果你遇到他的话，帮我带声‘对不起’吧。我其实……比他还要懦弱的多。而且，我死了的话，你不也可以……对你而言也不坏嘛。” 可儿停下了这个话题，只是自嘲般的微微一笑：“另外，我不会自杀的，虽然我知晓，我这样做和放弃生命也差不了太多。虽不知道第五殿现在还要不要杀了我……大约会的，但也许我还能得到一点澄清的机会，而不是与你走了之后，就被永远的钉在奸细的污名柱上。我用名誉为代价为第五殿揪出了影灯的内奸，然后又用生命为代价给了影灯开战第五殿的理由……‘皆大欢喜’，不是吗？这是你们最初的谋划，不是吗？你们成功了，我现在不论选择什么，都没有能够原谅我的人——我不是光族了，可我也没法真的做混血儿，我对自己的认同，和别人对我的信任一同消失……你们杀了作为社会人的我。或许很快会是生理上的我。我没法，接受你们的庇护。与其那样活着，我不如作为每个改革都必须有的牺牲者，让第五殿和光影城知道我从未认罪的意志。” 可儿似乎在抽泣，又似乎只是她悲伤的语气的痛苦之声。 “所以……对我而言……已经结束了。” 简直如同将虚弱和崩溃的精神直接展现一般，可儿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这是云星彩在消失前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她刚想否认，就感到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的晕眩。 的确，影灯最初是抱着让可儿被第五殿怀疑，让温和派被打击的思想来设这个局的。 那么，温和派被打击后，影灯想要怎么做呢？ 除了作为激进派，振臂一呼之外，还有别的选项吗？ 影灯确实很可能利用这个口实，进一步的打击第五殿。 而现在，第五殿的确会杀了可儿的，星彩心中也很清楚这点。 因为，作为补选的神侍候补、又是隐藏实力的后援，还是混血儿——可儿和自己几乎是同样的出身！自己若是间谍，可儿也同样的可能是……或许第五殿更愿意宁可错杀，将可儿也认定为影灯派来的奸细，来解释一切。 云星彩从没觉得自己为可儿的开脱能让第五殿信赖，那不过是震慑的手段。 “呜……” 光影流转，普帝国宫殿的雄伟映入眼帘，接着传送舱降落到了皇宫里秘密的降落地点上。 “哎……？” 在等在那里的罗麟西面前出现的，并没有她希望救出的人，而只有一位失声痛哭的少女。 ***** 雪花飘零，冰柱林立。 当傅繁英步伐缓慢的赶到的时候，只有漫天的冰雪降临。 夏天的飞雪。 克里马科斯审慎的没有前进一步，只是目光集中的用枪指着制造这样的光怪陆离的场面的人——依旧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冻晓。 他正坐在一个精致的冰笼子上面。 “冻晓……放了我……你要做什么？” 笼子算是小巧，恰恰好能装下可儿，让她只能勉强跪坐在里面，用手握住笼子的缝隙。 “影灯的小女孩真是太没经验啦？……想要抓走你这种要死要活的人，开始就应该一棍子打晕你带回去哟。无论什么年代暴力总是最有效的办法，而不是谈感情呀？” “唔……好冰。”可儿刚想尝试打断那些看似脆弱不堪的冰柱，就发现那冰柱突然变得手根本无法接触的极致的寒冷，仿佛是有灵魂一般的排斥着撞击。 冻晓转头看了眼一直在一旁冷冷旁观，没有出手的芙依琳，突然带着笑意道：“啊，当然，暴力最有效也最不可持续，所以我也不是没有准备感情呀、文化呀这些可持续的要素……等你过去就知道了。准备了全套的给你，不用担心啦。” “什……什么……？” 可儿完全跟不上冻晓的思路，只觉得在冰冷的笼子里体温不断降低，头晕起来。 低体温症。十有□□以昏迷告终。 冻晓微微一笑，开始轻松的哼起小调来。 他看见远远傅繁英的身影，就跳下了笼子，玩闹不羁的行了个礼。 “久仰久仰？第五殿的殿主，呀，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敲了敲身后的笼子，“因为你们这里有位特例神侍我一直很感兴趣，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虽然原本觉得夺人之美实在不是君子之行，不过既然你们不要了，就让我回收吧？” “晨冰的小子。”傅繁英有一瞬犹疑，但还是沉声道，“这里是光影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可儿是第五殿的罪人，不是特例神侍，也不是你可以随便说带走就带走的。她必须接受第五殿的裁决。” “哦哦。这样呀。有道理、有道理。”冻晓很是正经的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一笑，“第二殿的神侍，就交给第二殿裁决吧。我没听说她什么时候和第五殿有关。” 傅繁英冷冷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带着那样一个累赘从第五殿全身而退吗？我已经关闭了所有的传送点。你和我们所有人为敌？若是你知难而退，我倒是也不是不能放你离开。” “扑哧。”冻晓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了嘴，然后看向了傅繁英，“嘛，和你们为敌我不敢？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在这里杀了殿主看看大家会怎么反应也挺有趣呀……呵呵呵……反过来问问，和‘我们’为敌，你有什么胜算吧？” 话音刚落，四面都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分/身术？不，不对，这个气息……”傅繁英目光一动，召唤出了神赐宝具准备迎击。 周围人都警戒起来，只有芙依琳低下了头，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似要开口劝说什么。却愣了一下，没有出口，因为—— 突兀的—— 冰之笼碎裂的声音响起。 第203章 忘初心3 是已经因为低体温，陷入神智迷茫状态的可儿，在用“不知是哪种”的风系魔法，攻击着笼子。 风之刀刃如同坏了的风扇一样四处旋转，毫无章法的乱砍着。 虽说没有破坏掉整个笼子，却成功的削掉了冰笼的两根柱子。制造出了足以侧身逃脱的空隙。 甚至让冻晓的头发都被喷发的气刃扫到一二。 但是同时，可儿也没有力气凭自己走出牢狱，她几乎要晕倒在牢笼里。 “哦呀哦呀。”冻晓微露惊讶，“我还什么都没有教呢……这就是所谓‘兔子急了会咬人’？不对，有兔子那么可爱吗……嗯——掉进河里不会游泳也会扑腾？” 可儿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魔力，只是在昏迷的最后留下的一丝意念。 四处扫砍的风之利刃将她自己所穿的白色长裙牢服的下摆也扫成了颇具怪异设计感的倾斜状。 可不到两息，她就仿佛是失去力气一般的倒在了半是破碎的笼子里。白色的布料到处散落。 “哎，用尽魔力，其实挺不好受的？” 冻晓打了个响指，一个更大的、看似也坚固不少的冰笼子就慢慢成形。 在阳光下，仿佛是钢铁制成的一般，散发着凌厉的白光。 “嗯。这个设计还不错呀，挺新潮的。”不知是在评论裙子还是冰之笼，他笑意盎然的说道，忽而语气柔和下来，“很漂亮，嘛，果真如你所言，能看到奇迹……风雅女神。” 他跳上了笼子的顶端，用手拉住了笼子上面巨大的钩子。 “这可是原本挂在第四殿巨木上的笼子，里面原本有养着只漂亮的大鸟呢，这可是用熔岩都无法击破的神之冰。……啊呀啊呀，真没想到带着还用得上，只是没法挂在那里欣赏……” 纯白的光辉包裹了笼子。 笼子仿佛是一个大号的传送舱一般的，封闭起来，然后不断震动着，最终，在众目睽睽下飞上了天。 “先送你走咯。待会儿见，会咬人的小兔子。” “然后……”冻晓看向周围的人，“今天心情不错，我就特别大放送，来一对多的活动活动吧？”他说着，看向芙依琳的方向，“让我玩的尽兴，拜托了。” 数秒后，光影城响起了巨大的爆裂和冲击的声音。 光辉刺眼，仿佛魔法间的交汇融合。 又几秒后，似是地震一般的，两个神赐宝具的冲突、脱离、……以及对这世界悠远的震荡。 ****** “嗯…………唔……” 感到自己躺在暖暖的沙滩上。 ……暖暖的……沙滩……？ 沙子的咯人的感觉让左脸有些微痛，口里似乎也有些沙砾。 “咳……唔……咳咳。” 勉勉强强的起身，用手摁着沙地，将另一只手伸入海水里洗净，然后清洗干净左脸。 嗯……奇怪……？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做什么呢……？）”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最后女神用手抱住了自己。 女神说，想要逃出来的话，这个“笼子”太小了，于是把它变得好大好大。 从缝隙中自己钻了出来。 然后女神笑着道：“这么大的话，其他的人一下子就看见，好显眼呀。”于是又把它变得好小好小。只有手掌那么大。她笑着说：“就算是给冻晓那孩子的一个礼物好了，他不会介意的！” 然后呢，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呀。 到底是倒下了还是醒了？ 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之前的药物的效果再次冲击着身体……反正自己也要死了……根本就没有人帮自己解除，所以每次自然恢复魔力到一定界限的时候，就又复发起来，直到那一点点魔力再次彼此冲突殆尽。 哎……？ 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 只觉得头晕脑胀，好像是漫长的梦境醒来，又好像是在冰冷的地方被冻得无处逃亡。 那个梦，……好悲伤、好痛苦、撕心裂肺到恨不得一死了之。 对了，在死之前，好像我答应过李儿要调查什么事情。 ……什么来着？ 然后，第五殿抓了我，说我是混血儿。 ……然后？ 脑子里记忆都涌成一团。 可儿觉得头痛欲裂，自己的意识和回忆都好像混乱起来。 “没关系。忍耐一下就好了。” 是幻象吗，在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女神的样貌。 “你只是因为突然使用了我的力量，又没有中继器凭依，所以让灵魂有些混乱，分不清哪个部分该放在哪个部分旁边了。……习惯了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难受了。” 听不到，听不懂，……不想知道这些语言的意思。 ***** “奇怪了，明明……刚才就是这个方向呀。” 巨大的笼子从天而降，说句实话，那种十几层楼高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小岛上，真是让人诧异万分。他有些怀疑，需要用那么大的东西才能送来？ 看着手中都颇是小巧的钥匙。 但只有几秒，仿佛是幻术一般逐渐消解，就如海市蜃楼般的消弭无踪。 在海岸上慢慢前行，倒是有很新的脚印。 “啊……” 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笼子？好小。” 可是材质却散发出极其浓郁的魔力气息，而且和手中最大的一把钥匙材料相近。不过鉴于它比那钥匙大不了多少，所以也根本没法用钥匙打开了。 他仔细的看了看，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 “……我想也不可能是人变小了吧……” 把笼子带着，在慢慢迎来黄昏的海滩上沿着有些蹒跚的印记搜索。 ***** 歇息了不知多久，可儿才缓过神来。 之前从被诬陷，……到被星彩救出，最后冻晓不知道为什么出现把自己囚禁起来，送走了。 这些回忆逐渐清晰，不过之后的记忆就如梦境般雾里看花。 “唔……这儿是哪儿……？” 没有一丝魔力，顺便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破破烂烂的，上面全是好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的裂痕。身子只觉得是透支般的劳累，没什么力气。心灵也好似是不愿思考的疲惫，只愿放松下来，不想那些事情。 海浪拍上沙滩，发出令人身心舒爽的涛声。海风清爽，一望无际的广阔海面被夕阳染成了橙黄和暗蓝交替的美丽色泽。 可儿面向大海，望了许久，突然轻轻的笑了出来。 在阴暗的牢狱中呆了太久，这份广阔和自由曾是那样遥不可及。 遥远的海洋，只在出任务的时候看过几眼。它不会随着一个人的痛苦与悲伤而变色，只是永远永远都用平静的蓝等待着观测者。 这一刹那，她忽而觉得，……心胸开阔起来。 死亡和生存，在永远的时间面前都不过是零。 可是，……这一瞬间自己的愉悦和平静，……并不是虚假的。 “……很美丽，是不是？” 忽而在侧身传来了平和的声音。 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只是侧着头看着夕阳的美景，露出了平和安宁的笑容。 海鸥悠长的鸣叫传来，海滨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海水清澈，沙滩白细。 美丽的、纯洁的画面，几乎想让人把时间都就此静止。 清扬的、遥远的音色，沁入身心的最深处，轻摇灵魂的细微。 望晴转过头来，温柔的笑道：“这个世界其实很美丽的，是不是？” 晨冰岛的夕阳，缓缓落下，被黑暗的温柔所包围。 只有涛声，依旧阵阵。 第204章 心之所在 听见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柔软的阳光在手背上编织着温柔的暖意。 感到如同刚刚出浴一样的神清气爽，就仿佛是休息日的时候，能够懒洋洋的睡到日上三竿。 睡意朦胧的翻了个身。 软软的床和枕头，轻薄的被子恰好合宜；清新的空气，魔力一点一滴恢复的感觉。 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想要看看时间，却找不到中继器放置的地方。身子还是微弱叫喊着困倦，想要再闭会儿眼。 “醒了的话，先喝口水？吃点儿什么再睡吧。” “……好……” 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声音意外的有些沙哑。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似的没有力气。 不过奇怪，怎么会有旁的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自己的……哎……？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睁开眼，天花板的白色和第五殿略有差异。 屋子面积不大，一个人不显得寂寞，两个人也不感到拥挤。 柔软的、雪白的大床，朴素大方的家具，明亮的顶灯，装饰的颇具后现代风格的画作——是间合宜观赏也合宜居住的小房间。 床边桌上摆着一杯清水，还有一袋葡萄味硬糖和几袋速冲的奶茶，红色简约的闹钟无声的旋转。 怎么看，都不是自己的房间…… “水温是刚好的……喝点水吧。” “啊……啊啊，好……？” 被人扶了起来，干涸的嘴边被温润的水所浸润。感到水的味道略略有些咸苦。 “里面倒了点药，是解毒的，味道有点怪，忍耐下。” 的确感到身体里魔力有所自然积攒，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感仿佛是一场虚幻梦靥。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从第五殿逃出来来到晨冰的事情也渐渐清晰。 可儿勉强起身。 “这里是是哪儿？” “你昏睡前问过我，忘了吗？这里是西海领域上的晨冰岛。” “我是说，这个房间是？” “这里，”有人敲了敲门，递进来了一碗粥，望晴接过了盘子，“是岛上有的宫殿侧殿的客房之一，冻晓似乎将这个地方当成根据地。” 可儿没什么力气，任由自己被喂下些好消化的稀粥。是皮蛋瘦肉粥，皮蛋味道鲜腻，瘦肉煮的刚好。 “谢谢。很好吃。” “不用谢我？是那位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冻晓先生的专门负责厨艺的□□做的，他好似知晓上下千年的美食，每天都不重样的。” 可儿昨天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望晴走到这个宫殿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一大堆的冻晓在各处繁忙。想来是魔力制造的□□一类，但却有这么多…… 可儿沉默片刻，轻轻问道：“为什么……你会在晨冰？” 冻晓对她一直比起旁人更加关注，他突然插了一脚也不算令人惊讶。可是在岛上看到艾望晴，却是意料之外的……难道影灯和晨冰握手言和了？ 恢复了少许力气的她，少许警惕看着对方。 对温柔情谊的感激和敌对的危机感混杂在一起，她又有些复杂的低下头去。 窗外正在啄食残渣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那份裂痕，无法即刻填补。 望晴轻轻笑道：“那么，可以先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会在晨冰——而不是影灯？” “哎？” 看着可儿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补充道：“你那时为什么不和云星彩一起走？”他将残食放到门口的餐车上，转过身来说，“冻晓说过，如果你想去影灯的话，他会优先尊重你的意见。” 可儿闭上眼睛，片刻后说道：“我不能那样做。作为温和派的我，不能那样做。如果连曾经被作为温和派的象征的我都要和影灯一起逃跑，那么，第五殿和现在旧城区的混血儿之间，会变成什么样，我不敢想象。” 望晴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不知是谁推走了餐车，轱辘和地毯摩擦的声音传来。 “大概，现在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了。”望晴看着墙上红黄两个色块的绘画，“可能，反过来说也是如此。知道自己是混血儿，是不是感觉过去的生活都颠倒过来，成了笑话？正因如此，才更加需要在卑微中坚持唯一的高傲，唯一的信念。” 他轻轻一笑，含有少许的讽刺和怀念：“因为如果连那个都背叛的话，就实在是跌落淤泥中，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了。是不是这样？你不能承认，自己是温和派，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光族的缘故。变成了混血儿，就立刻和影灯一起，你不能接受这点。” 可儿咬着唇，没有说话，抬起头来。 “所以，我之所以在晨冰，坦诚的说，……只是因为觉得在影灯等不到你罢了。” 只有这句，让目光动摇。 握住床单，手微微颤抖。 “我相信你是不会背叛第五殿的，直到最后，你是绝对不会的。不是因为忠诚，只是因为，你有想要守护的其他的东西。” 微微一愣，只觉击中心间。 睫毛开合，泪水已然朦胧。 无论是殿主等怀疑自己的人，还是云星彩等想要救出自己的人……在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觉得，自己或者因为血缘关系早已成为影灯的走狗；或者，基于同样的关系将会接受影灯的信念。 否认这点，也毫无意义。因为一旦被贴上了标签，旁人就会如看穿你的心意一样肆意嘲讽。 内心从来是无法被证明的。误解和理解，有时候也不过是一墙之隔。甚至行事的时候，不同的念头其实也都闪现而过。只有行动才能证明。 但是，“心之所在”这样难解的谜题——果真还是有人能够解开。 水光微微。 曾经已经辩解到再不愿向旁人申明，因为即使再说什么，也绝不会有人理解。 第五殿不会，影灯也不会。 只有此时，倾诉的愿望才无法抑制的涌上心头。 “我不想这样。我并非认为自杀是合意的选择，尽管，坦率说，如果我的死可以让周围的结解开的话，我宁愿去接受审判。” “那么，会吗？如果你真的回去了——我想，第五殿的人的确会有些疑惑，你有机会逃跑，却没有那么做，也许他们会重新考虑——但是，他们最终很可能还是会处死你，也许你仍然无法摆脱那份污名。” “即使那样，我不会选择，逃到影灯去。我不会因为自己成了混血儿，就必须要选择影灯。没有人因为是混血儿，就必须那么做。我只是想要维持这样的初衷。” “你那么热爱第五殿吗？” 心怀酸楚。 可儿痛苦的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你不会明白的……诚然，我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一餐一饭都是第五殿所赐，明明无人关怀、双亲尽失，却还有一方屋檐遮风挡雨，和我曾经见过的普帝国的流浪的孩子们一点都不同。我……非常喜欢，也非常向往……那个地方……就如心中的圣殿般。我想要把这样的生活变得更好，把更好的生活变得更大些。” 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刹那间，温热的一行从面容淌下。 “即使如今我知晓，它所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正义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影灯是正义的。我所困苦的只是——在被宣布为混血儿的时候，我感到的是自己作为社会性的人的死去。我不是说混血儿是卑下的，我只是觉得……我所认同的‘我’的概念，‘我的种族’的概念，失去了意义，在这样回看我所做的一切，简直就变成了一场笑话……只是这样而已。” 望晴静静的听着。 “我无法认同第五殿，也无法认同影灯，最后，连我自己——也无法认同我自己。” “那么，你觉得你死掉了，光影城的温和派就会好过吗？你的努力就不会付诸东流吗？” “……”可儿沉默了良久，“不。但，那比我接受了影灯的招降，要好得多。” ”那么，你觉得你要求殿主杀了自己，是正确的吗？” “是的。” “……”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可儿轻声道，“我明白的。其实每个时代，想要改变什么，总是避免不了流血牺牲。影灯想要取代第五殿是这样，温和派想要改变旧城区……其实也是这样。被陷害、被污蔑，有可能身死，本来就是得到温和派的代表这样的名誉的同时，需要承担的风险。因此，即便我那时死了，也是正确的，那是我的信念。虽然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我是因为温和派的变革而死的，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了。第五殿错了，但是，我不能因此而继续错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给我公正的评价——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肩膀微微颤抖，可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紧紧抿住双唇不哭出声来，深深吸气，却觉得鼻腔湿润，有些喘不上气来。 下一刹那，却感觉颤抖不已的身子被轻轻的抱住。 既不是行礼是那种刻意疏离的礼貌，也不是激烈的如狂岚般的紧紧拥抱。 只是温柔的、轻轻的搂住了自己。 “……你觉得我是错了吗？我应该和影灯一起逃走的？” 胸膛很是宽厚而温暖。 “不。因为我当初也想要这么选的。所以，我理解。” “虽然……我明明对你说过，应该活下去。无论如何，应该活下去……但是……” “嘛，如果那时和影灯逃走，一定会泄露姐姐的秘密的话，我也会选择死的。我们都是赌了一个可能性——也许我可能不被发现、不给姐姐添麻烦。也许你可能得到第五殿的重新调查，洗刷污名。” “……但是，其实我也很清楚，选择去死，是第二坏的选择。” “的确，我深切的理解这点。但是——可儿，冷静下来。”望晴轻声道，“现在的你，是有第三条路的吧。” 可儿咬住了唇。 她感到自己的双眼有些湿润。 往日所坚持的，所梦想的，所牺牲的，都被打翻在地。撑着心灵和身体的苦楚，为自己做出无力和受尽嘲讽的辩白。 简直如同一场荒唐的梦境。 但是，的确，现在自己在晨冰，这个和第五殿，影灯都某种意义上对立的组织，反抗了第五殿的不公正，同时也没有选择影灯的暴力之路。 “………………谢谢。” “不必客气。就算是，你救过我的命的回报。” 随着泪珠滴落，十七年半的生活，所秉持的认同，缓缓融化。 但小小的温柔却在裂缝中播下种子，轻轻拍抚着魂灵。 第205章 心之所在2 第五殿依旧伫立在半山易守难攻的位置上，攀爬上层层台阶，地下有两三片深绿的叶子。 金晶和恩佛瑞互相一视，前者面色微白，但还是在前走了进去。 “怎么样？”艾玫晓等在正殿，见两人回来，起身问道。 “……没有。”金晶吸了口气，“叫墓地管理的人开了，墓里是……空的。” “果真如此。”艾玫晓并不是很吃惊的样子，点了头，挥了挥手让两人去歇息。 虽然殿主当时气恼不已，冷静下来后却吩咐人查查可儿当时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毕竟，可儿最后拒绝了影灯的逃亡邀请，反而是被晨冰的人抓走的。这其中的疑点，让殿主冷静下来后，也无法忽视。 ……而总体上来说，可儿说对了。 赛德副殿主的重新验尸表明，他身后的伤痕是匕首所刺，而不是邪使用惯的镰刀或是魔法。 黄蓝娴则先是为魔法所伤，后是被一把匕首贯穿，却都算不上十分凶险，但是有迹象表明昏迷过后曾被喂食增大出血量的毒物，那才是致命的原因。 因为邪使实力强大、恶行累累，而且那时她的确是出现了，所以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是内讧这种可能。调查完全是冲着如何将邪使查出来进行的，这些死因细节倒是没有太过深究，都是交给当时赶来的旧城区医院里的医生调查报告的。 她坐在殿上，半响，唤来第五殿负责防卫的守卫长官和洛文神官：“旧城区的医院，让人进去搜查，我们要查艾莉的事情也不用瞒着。恐怕……他们有问题。是影灯的人。” 既然让云星彩和可儿逃了，影灯肯定已经是知道了第五殿将调查艾莉的事情。 隐瞒已经没有必要，越是迅速雷厉，越能抢救些未能被抹灭的影灯痕迹。 看着众人各就其位的行动，艾玫晓短暂的闭目休息了会儿。 “霖儿。” 耳边传来克里马科斯的声音。 “怎么……？” “坏消息，好消息，先听哪个？” “随便。反正，……也没有更坏的情况了。” “好消息是，我们查到影灯的位置了。” 艾玫晓微微挑眉。 当时星彩和可儿逃出第五殿的时候，殿主没有来得及关闭传送点。 但是，在两人逃出殿堂的时候，警觉的克里马科斯暗中给两人施展了追踪魔法。 晨冰岛的位置以前的资料中有，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这次定位的更清晰罢了。 而云星彩先是到了普帝国，不过她之后的传送路线却是先向海岸边，然后又位移回了光影城脚下。派人去查，又是指着脚下。但是，这次的魔法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只有一个可能。 大海的那一边，星球的那一边。 再联系到星彩之前自曝的“来自异大陆的武器”。 派人去南岛远岸和西海的岛屿上查询这种武器的来源，倒真是在西海的一个大岛上听闻一个出身“最西面岛屿”的官员说，自己的家乡中传言最西面岛屿的更西面还有一块巨大的陆地，上面魔物遍布，人人都用巨大枪械的武器，只是因为路途遥远，风浪巨大，很少有人活着过去再回来，这传言，也被当成了那些九死一生的人看到的“幻象”。 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恐怕影灯就是逃到了那边，整个大陆都观测不到的对立面。 “……看来，影灯比我们想的真是更不简单呢。” 能够在二十年前那样混乱的局面中逃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可是既然查出来，就是前进了一大步。 “坏消息呢？” “第一，普帝国和镜月都没有回应第五殿要求出海探查晨冰岛的要求。” 西海没有国际承认的统治者，海域主理权一直是镜月和普帝国争论不休、后来搁置不理的话题。最后不成文的规定是，要派大型的船只出海，必须得从镜月或者普帝国的港湾出海，并征得任意一方的同意。而西海那边算不上国家的城市岛屿的主理者也都分别要求“必须要镜月国或普帝国同意才能帮忙第五殿”，虽然两派支持不同国家的岛屿泾渭分明，可这点上没有区别。 而第五殿虽然也因为历史原因，控制了晖辉岛等少数岛屿，却无法在这些岛屿间开辟出一条合适的航线。 更令人为难的是，晨冰岛周围不仅是风暴常常光临的地区，据说在风暴中，船只会看到幻觉，从而迷失方向，且暗礁密布，第五殿所在的几个岛屿，当地的渔民都不愿前去。而有航行经验的人，往往隶属于被镜月或者普帝国控制的船只集团里。 而使用传送舱更是不可能，因为不了解地形，且没有精准的经纬数据，就算是巧合的成功降落，也可能立刻面临危险，失去主动权。 “我倒是原本以为镜月不会反对。看来，族皇也算是念了旧情？”艾玫晓眯着眼睛道。 普帝国最近在可儿这件事上行为诡异，据说和上次影灯的营救也有联系，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且按下不提。 可是艾玫晓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应当不会为了仅是友人的可儿在这样的事情上得罪第五殿。况且第五殿去探查晨冰岛，也不是要去消灭晨冰这个组织，在现阶段可能更多是接触了解……为何…… 她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是望晴跑到那边去了。忆雨会颇是斟酌吧。 “呵，的确是想不到……” 居然有个人这么了解可儿的心态和意志。 “什么？” 艾玫晓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只是想起年轻的时候……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为了那样虚幻的事物，做了许许多多冒险的、出人意料的傻事。 已经忘却在记忆的角落。 ……不过，既然这样坚持，就希望你能抓住吧。 艾玫晓没有再多言此事，继续问道：“那么，第二条呢？”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或许对第五殿来说，坏一些。”克里马科斯停顿了片刻，说道，“旧城区流传着这样的传言：之前被传是杀害艾莉的凶手的可儿，尽管她确实是混血儿，但实际上并不是凶手，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影灯对她的陷害，到最后还想要将她本人掳走带回影灯，不过很多人都在传送点看到，她是自己逃开传送舱的，她不愿意和影灯同流合污。之后，和第五殿与影灯都不和晨冰组织的人，把她给抓走了。” “是谁在传？——等等，晨冰的事情，不是被封锁了么？” “许多人。不过我们查到了杰儿先生的身上，只是没有证据。殿主虽然有些气闷，但也没有说什么。”克里马科斯叹了口气，殿主如今也有些怀疑，第五殿是不是被影灯给耍了，况且若是这样的传言能够将罪责都推到影灯身上，缓和第五殿和旧城区的关系的话，殿主也不算厌恶，“至于晨冰，当年那位冻晓和殿主打的那么激烈，早就有风言风语，而且我们查到当时来到光影城的‘□□’不止是当时和殿主对打的那几个，还有其他一些潜伏在城里，也在推波助澜。不过，好歹是没有抖出来晨冰究竟在做什么，不然普帝国第一个要大乱。” “……看起来，那孩子也算是避免了最坏的二择。”艾玫晓挑了挑眉，“不过——‘被抓走’，这是个有趣的词汇。晨冰为什么要抓她？” “当时在传送点周围的人并没有被疏散，看到晨冰的那位白衣男性把可儿打晕片刻，装进奇怪形状的传送舱里的人不少。至于原因，消息已经传到，晨冰岛原本是第五殿某位殿主的私有岛屿，那位殿主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因此，晨冰岛上的住民都是风雅女神和她的特例神侍的狂热崇拜者。晨冰的人听闻了之前的裁决，想要保护这位特例神侍。……嘛，言而总之，就是扯到了女神的救助上。” “被抓走，而不是被庇护。看起来……她还是给第五殿留了一点颜面的，也给她自己留了一点后路。”艾玫晓并不怀疑，这些传言是可儿本人编造的。 “归根结底，若她是无辜的——陷害她便是影灯，而不是第五殿。但是，一日殿主还在，一日她便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回到光影城了。因此这条后路，也是颇为狭窄。” 艾玫晓看向了克里马科斯。 她的目光中含着一丝探究，因为，克里马科斯这位暗族副殿主，正是下一任的殿主。 一条条信息的碰撞下，原本朦胧的局面虽然揭开了面纱，却仍是一团混乱。 第206章 心之所在3 “那么——”艾玫晓犹豫片刻，她站起身来，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道，“既然可儿看起来至少没有杀了艾莉。你怎么看？她现在在晨冰，也许会被影灯拉拢，也许还有回到第五殿的可能。” “……个人的看法的话，殿主这回，被影灯的前后动作影响的太大了。我们也一样。在这点上，是我们对不起她，也是我们的错误。”克里马科斯明白艾玫晓想要问什么，“但是，也许未来我们可以赦免她，补偿与致歉，但她本人是混血儿，却做了神侍的罪，这点无法被推翻的话，她是没办法回到第五殿的。即便有一天是我在其位。” “那么，我们也并没有准备……道歉或者挽回？我观情形，殿主似乎想要压下去这件事。不再说要宣判，但也没打算原谅。” 克里马科斯摇了摇头：“我虽劝过一二，但第五殿确实也很难承认一个传言为结果。对外的公开口径还会是：可儿前神侍在审判时，借机逃走，因此审判择期再开。不过艾莉没有死的证据倒是添加到了法庭记录里，所以她的这项罪名是被洗清的，这点是对外公布的，但是，私通影灯和混血儿冒认神侍的罪名没有，这两者最高也都能判到死刑。” “……”艾玫晓坐回了原处，她沉默片刻后说道，“真讨厌呢。这种感觉。和把事情搞糟成这样的我们自身。……如果不能将她的事情澄清，我会怀疑我们做的是不是能够代表正义。我们不该变成混血儿的敌人，我们本该是他们的统治者和保护者。再这样下去……再这样猜忌、冲动的走下去。我们做的和当年的影灯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们在迫害自己的神侍。可笑的是，同时我却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从哪里出错了。” “也许是从最初屠杀混血儿开始。从那时，第五殿就突然从混血儿的庇护者，变成了对立面……今天的局面，只能说是颇有可能的结果。”克里马科斯颇是理性的道。 艾玫晓咬着牙，无法回应，却也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多想无益。既然已经走到这步……我们除了再次清理第五殿，安稳住旧城区外，就只能等待了。” 艾玫晓抬头，冷声问道：“等待什么？” “连你都觉得我们在这一刻失去了正义的话——这恰恰就是影灯的算计，让我们失去民心——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对第五殿发动更大的攻击呢？堂堂正正报仇的机会，也许很快了。” 克里马科斯暗示性的看向走廊，艾玫晓也明白这样的话题不能持续：作为副殿主，在神侍们面前必须要保持对第五殿决策的赞同。 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丁冬神侍，她的脸上颇是苍白，看起来，内心的波涛起伏与犹疑只比艾玫晓更多，她看见了两位副殿主，颇是吃了一惊，然后勉强调整了心态，行了一礼，接着逃也似的快速离开了。 艾玫晓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看起来，我们需要‘特别补选’的神侍了，这些孩子们……我不怪他们，但他们不合适了。虽然普帝国没法依赖……克里，向暗族几国的军队，借他们的人来吧。这样……下手也不会留情。” 简直犹如战争到来之前的冰寒，整个殿堂在盛夏里，也笼罩于阴霾之中。 ***** “字倒是不错。” 帝皇罗永松查验了皇太子近日的功课，点了点头道。 “多谢父皇夸奖。” “听说你让人送了副给希丝皇女，让她挂在墙上？” “的确。前两日有仆从说她现在屋子里的字画有些少，她正学写大字，要些参照，儿臣就送了张库里的花鸟画和字帖过去。” 罗永松微微颌首表示了解，倒是不置可否，只两步坐在黄杨木的座椅上。 有侍女上了茶水和桂花枣泥糕。 “昨日第五殿想要去西海的晨冰岛探查。”帝皇开口道。 罗麟至双目微开，然后恭敬道：“父皇之前所做已然足够，既然可儿小姐不愿去影灯寻求庇护，也不愿意让普帝国帮忙，父皇也不必再得罪第五殿。况且，……晨冰和我们……” 帝皇倒是爽朗一笑：“我倒没有说什么，你这儿子竟是陪起罪来？……我虽没有明言，不过傅繁英应当听得出拒绝的意思。” “这……”罗麟至微微讶异。 “难得你们两人同时求我一次，既答应过你们，保她平安堂堂普帝国还是做得到的。至于第五殿，自身难保，还有空余寻普帝国晦气……？你不必忧心，我心中有数。”罗永松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目光望向窗外晴空，“况且，我个人倒也并不讨厌那位特例神侍。” “能得您夸奖实在不易，儿臣倒想知道可儿小姐何时得了您的眼缘？”罗麟至也松了口气，刻意用轻快的语气道。 “……说来有趣……她有些像你们母后呢。” “……这……” 饶是罗麟至心思敏捷，也不由一愣。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但很快，罗麟至就找到了可儿神侍和他的母后——实际上的普帝国公主罗永槐——的共同点。 他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去世时，他才只有六岁，虽然记忆中那位在外人面前光华万丈、在儿女面前温柔如水的完美女性绝不会褪色，可是她究竟是如何，却只有从老人口中听些轶闻。 父皇很少提及母后的事情，虽然罗麟至感得到父皇在母后死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但是这份情感大约没有第二个人能知晓。甚至外面有流言说母后是父皇设计害死，就是为了能独揽大权，摆脱入赘前任帝皇遗孤公主而成为新帝皇的尴尬。 “当然，不像的地方多。永槐她，……高傲、聪慧、坚毅，却也清爽宜人……她那样的人是不会落到这样境地自卑自苦的。她若是被第五殿逼迫，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便是走到这一步，她会选择自己去杀了殿主，而不是还在体制内追求对自己清白的澄清。” 可是，那种气质，或许因为同样的理想的缘故吧，让罗永松感到了相似和想念。 罗麟至倾听着父亲对母亲少有的回忆之语。 “不过，和永槐一样，她明明自知是光族，却又那么同情混血儿。说句实话，你父皇到最后，也没能理解你母后这一妄念，……可是看到居然有人和她一样，却有些怀念了。” 罗永松当时从罗麟至那里听来温云岚有些不正经的请求后，并没有太多犹豫，就同意了他想要的婚姻。……对于有那样的信念的人，他并不厌恶。 可是，却也并非有任何好感。 “收留是混血儿的周碧坠当自己侍女也罢了，不论如何，她也是上任帝皇的女儿，她想要怎样，都是无所谓的。可你母后居然为影灯做到了那个地步……”罗永松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自责。 十七年前，普帝国的皇后罗永槐辗转来到光影城，横死街头。 普帝国一度以为这事和第五殿有所牵扯，……可是无论怎样调查，都没有头绪。只有人指认一位四五岁的孩童在当时从巷子里跑出来，可探查遍光影城，也找不到那位孩童。 对外却是一直说是失踪，其一是因罗永槐皇后私离皇城到光影城目的太过敏感；其二是，在那之后，……黑暗之神突兀出现，反复询问后只留下一句“她恐怕并没有死”就离开，普帝国不敢违背神意，只好对外宣称是失踪。 罗麟至也低下头去，颇有所感：“是啊，若是母后仅仅在背后支持影灯，也不过和父皇现在一样。可谁能想到，当年叱咤天下的‘邪使雅风’，实力强大、似有宝具却帮助混血儿的那位光族传奇人物……就是普帝国的故皇后呢。就是影灯自己的人和瑞德皇妹，也恐怕是从没想过的。” “是啊。‘谁’能想到……能想到的人，就是杀害她的凶手。”罗永松的目光中露出了苦痛和一丝狠戾，握住了椅子的把手。但只是一瞬，他就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却是平静无波。他好似是要刻意避开这个话题的对儿子说道，“说来，也不知现在影灯推崇的那位‘邪使’究竟是谁，……能和傅繁英打个平手，也不算弱。” 罗麟至若有所思。 当年的罗永槐公主假扮成“雅风”，能够在第五殿大开杀戒，很大的原因是她身上本来就有普帝国的两个宝具护身，她没有死之前，因为血脉，实际上是真正的继承人，因此打败第五殿殿主，并不是太困难，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但如今影灯那个“雅风”，居然也有类似的本事…… 可是，影灯的宝具，如今应该是在达布提·艾维瑞信总长的身上才对…… 罗麟至并未深思，而是道：“不管怎样，害母后死亡的罪……第五殿和影灯都会还清的。影灯那边的消息是，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对第五殿发动不弱于二十年前的总攻。” 帝皇似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般，用手扣着椅子，面露沉思。 千年古国的殿堂里，只有茶香还满溢室内。 第207章 心之所在4 镜月皇宫。 阳光将窗台上的尘埃照射得纤纤毕现，散落在华贵的装饰上。 “嗯，好。……那么你万事小心，也不要太信那个冻晓。……若有问题，别吝啬用底牌。” 忆雨断开了传讯的连接。将中继器放在盛着白色玫瑰花的玻璃花瓶旁边，映入水中的淡蓝色颇是好看。 从芙依琳口中得知望晴要求去晨冰的时候，忆雨还颇是惊讶了半天。不过现在看来，……第五殿又彻底的怀疑错了可儿。 她居然也是混血儿。 ……想起以前因为知道“光族”的她可能很难和望晴有什么结果，也绝对不会理解身为混血儿隐藏身份、心情微妙的望晴的处境，自己还曾经反复出言打击她。 就当是小小的赔罪吧，虽说即使第五殿派人去也无伤大雅，但是还是冒着得罪傅繁英的风险搁置下了第五殿出海的请求。再加上近来不知为何在诸多事宜上对混血儿、影灯示好的普帝国的阻碍，第五殿短时间是很难打扰那个千百年来都平平静静的小岛了。 在思量间，有人敲响了门。 “族皇。” 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和一位中青年的官员——正是三相之一，除了罗悠宰相、碧姿副宰相之外的瑞尹副宰相。 罗悠和碧姿二人都是先族皇时期就进入中央工作，崭露头角的。罗悠是先皇的心腹，碧姿副相虽然没有那么亲密，但也曾经是先皇风忆和现在风露皇后风舞的陪读之一。 再加上辅政的阳亲王，这三人算是分立两派，在忆雨登基初期成了互相制衡的两股势力。 而瑞尹副宰相却是忆雨自己提拔的官员，明眼人都知道，虽然现在忆雨族皇仍是十分器重罗悠宰相，也事事恭敬阳亲王，可一旦罗悠宰相年迈退职，瑞尹副相就是新的接班人。 虽然近来，因为碧姿要和族皇联姻，风向也有所摇摆…… 两人郑重的交上了一份材料。 “关于当年茉莉·碧姿的事情，臣下也只有查到这么多。很抱歉的是，和您当初想要选择碧姿氏联姻时查出的资料想必，有意义的内容不多。” 忆雨点了点头。 三人密谈半响，却有侍女被唤入，接着，有负责传讯的人联络了第五殿。 斩雷中午没有吃饭就匆匆回了镜月。 在皇宫族皇办公室内静坐等候的，只有族皇一人。 “……可儿的事没有及时报告，是我考虑不周。”斩雷低下头，气息微弱。 “也无妨？本来也与镜月无关。”忆雨淡淡微笑，“我只是希望，你能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斩雷抬眼望去，只见逆光之中，少女的身影没有丝毫动摇。 这样匆忙召唤自己，只是为了这个吗…… 斩雷思索片刻，在这件事中，唯一和自己有关，又会让族皇感到不安的是—— 是可儿曝光出来的艾莉·诺馨的真正母亲，自己的姨母、自己名义上生母，茉莉·碧姿的事情。 他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族皇，茉莉·碧姿的确是科莉尔的母亲。” 看不清少女的面色。 心中暗叹，他所面对的……毕竟是族皇。 “而爱理卡，其实是我亲生的母亲。” 斩雷低下头，但他的确感到忆雨吸了口气，心中跳动异常快速。 “说下去。” 斩雷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 自己赌对了，她果真是有所怀疑自己的出身。 “母亲当年有所爱慕之人，不愿应选皇妃，所以谎报自己是不能生育。……可惜最终也没能和爱慕之人相守，只剩下我而已。本来，母亲打算就在光影城隐居了，却没有想到本家发生了那么一场大火灾难，她是仅剩的嫡支，不得不回来。最后，母亲只能假借茉莉姨母的名字养育我。” “原来如此。” 忆雨的语气没有一丝讶异，她淡淡的道： “你的父亲是谁？” 斩雷犹豫片刻，抬起头来，日光射入他的深蓝眼眸，直视着忆雨。 就如海和天的湛蓝融合在一起，交汇无界。 半响他苦笑着低下头去：“我不愿欺骗你。” 忆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警惕和犹疑的目光交汇。 “你的父亲，难道是……光族？” 斩雷一愣，刚想开口，却生生被理智压下，心下回转无数念头。 “我可以告诉族皇一个答案。但是我并不想敷衍小忆雨，……我可以答应你，在婚姻结成之前，我定会告诉你真实。但是……现在……” 忆雨目光有些动摇，却是用了略温柔的恳求语气：“我现在——想听呢。” 斩雷深深吸了口气：“抱歉，雨儿。……就像你也不好现在谈论你的生母一样。” 忆雨微讶。对上斩雷温柔的双眸。 就这样，光影流转。 “雨儿从没有和我说过被记载为你的生母的那位侍女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的？我也知道，雨儿最是顾念亲情。”斩雷微笑着，“……所以也请你，哪怕有什么猜想，……信我就这一次好吗？” 光影交合，云彩遮住了日光。 让忆雨有些无措，也有些悲伤混合的表情显露出来。 斩雷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对不起。” 这句语言，蕴含了无数情绪。 “……嗯。”忆雨靠上了斩雷的手臂，“我希望能相信你一辈子。……但是，我等着你的答案。” 心中不知是冰冷还是温暖，一片湿润阴潮，黏着不开。 怀抱着能被某人理解的微弱幻想，祈祷着奇迹再次出现的可能。 忆雨虚弱甜蜜的扬起嘴角。 ***** 晨冰岛上。 走过亭台楼阁，不得不赞叹在这个看似荒芜的岛上能建造这座颇有光族气派的建筑。 不过偶尔闪现的残垣断壁也告示着这里历史的悠久和复杂。 内部装潢的风格却是迥然不同，十分简约干净，用色大胆，家具也都是不常见的款式。倒是很有光影城的风格。 “来啦来啦？” 冻晓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手中看着本不厚的《自杀论》。 他将发着光芒的魔法书签夹入书中，书自动的合了起来，飞向图书馆的位置。 “午安。”可儿点头道，“虽然已经和你的分/身道谢过一次，不过，还是谢谢你救了我。” 被邀请共进午餐，可儿和望晴来到了正殿。 因为冻晓为人爽朗不拘，可儿也多少感到心中的压力与阴霾减轻些许。 或者说……几乎是难以言喻的，简直和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因为我们都是“特例神侍”……？ 他对自己，也是一开始就并无恶意，哪怕自己刺伤了他，他也依旧平静以对。后来自己违反了和他的所谓约定，他却还善意的出言提醒过自己；这么说来，冻晓也对敌视嘲讽他的特例神侍芙依琳十分宽容。 特例神侍究竟是什么……可儿决心找个机会单独和冻晓聊聊。 不，除此之外，还有晨冰岛资料集里的可怕故事，过去死去的冻晓神侍和冻晓的关系，太多问题萦绕心头。 “谢谢我呀？啊呀，是谁当时死活不肯跟着走的？”冻晓调侃半天，用眼角瞟了瞟望晴，然后眨了眨眼，“不过也不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而且呢……我们都是特例神侍，我还算是你的前辈，不会见死不救哦。”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不过，不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冻晓愣了一下，“从哪儿？” “——我想，冻晓那位分/身已经消失在那里了吧。”望晴插言道，看着可儿不解其意的样子，就补充道，“就是……死了。” “哎……”可儿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气，“可是，那个，明明不是魔力造物呀……” 分/身由于全部是魔力所幻化，整个人偶身体都会逸散出魔力气息，而且智能相当低下。冻晓在那边插科打诨的样子，怎么看都是真人…… “哦哦！你说怎么从光影城逃走的？的确，是‘死’了，因为回收太麻烦了。而且，剩下了几个人手，还能为你要给杰儿先生传去的消息发挥点作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冻晓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听好啦，虽然望晴已经知道：我的分/身并不是魔法造物，而都是和我同等的‘真人’。不过，我可以有很多身体。所以如果没有什么要带回来的东西，我是经常会舍弃身体的。” “所以，那人是你派出去救我的……替身一类？” “不对。要是那样，还是和我‘不同’呀。”冻晓引着两人去饭厅，“我和你昨天见到的冻晓是一个人，有共同的记忆，你可以当做，有一个更深远的意识在我们这些身体的背后同时操控着我们，或者简单当成我是个重度精神病患就好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我，就是昨天去救你的我。你的主观认识没有错。” “可是，客观上还是不同的身体吗？” “唔。但是，我是‘一个人’。”冻晓叹了口气，“唔。你知道，人体内的细胞会多久更新一次吗？这个，用细胞称呼体内最小单位的说法，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没什么印象，这边的书里是不是教过……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208章 心之所在5 可儿一愣，有些奇怪的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看过书库里有些书……好像确实是这么写的。我想想，如果按那里说的，流血的话，过几天就会补充上了……‘细胞’的更新应该很快。” “是吗？也对，毕竟在这里适用与否，哈，大概是不适用的吧。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在我所学的理论里，不同的细胞更新的周期不同，但是一般而言，六到七年左右，”冻晓轻轻道，“身体里绝大部分的细胞都会更新一遍，所以，从物质的角度上说，六年前在风雅学院努力读书的你，和今天站在这里的你根本不是一个人。万物同你的身体一般，都是在不停流变。从主观来说，也几乎是完全不一样？六年前你还是光族……当然，神经细胞不会更换，但是储存在表意识中的内容，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得出可儿心情平静不少，似乎并不介意用这个调侃。 冻晓继续问道：“既然身体与心灵双重上都不一样，那为什么大家还认为你是可儿？而不是旁的人？” “……唔。”可儿将手指放在唇边思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件事。如果说的不对，请见谅……是因为记忆的连续性？” “哈哈。对我而言是正解。基本上来说，我能认识到浅薄原因就是如此了。”冻晓点了点头，“所以，你看，既然我这位冻晓有着和你昨天遇见的冻晓一模一样的记忆品格，我们就是一个人。” 可儿这才明白冻晓论证的重点，总觉得自己入了什么圈套，却又反驳不得。 过了半天，她抬头道：“因为是一个人，才有同样的记忆，真正的因果是这样。同样的记忆，的确是个必要的条件，可是，一定是充分条件吗？像你一样，有不同的身体，却有同样的记忆的人，有点超越了我平常所讨论的身体和心灵的范畴，身体和心灵要是可以随便分离的话，所有的讨论都不成立了。” “你说的对。不过，我个人武断的认定‘有同样的记忆’是‘是同一个人’的充分必要条件的说。”冻晓转头朗然道。 可儿想了想：“我不明白。那么，对你而言，失忆的人不算同一个人？” “要是我认为的话，”冻晓依旧音色朗然，但是却含着震撼人心的决绝，“不是。如果将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不是一个人，也其实不应该把过去的责任和罪罚强加给那人的。” 简直是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一样，冻晓青色的眼眸短暂的和可儿对视。 并不寒冷的清澈，稍稍冰触了下内心。 “即使有同样的心脏、同样的音容，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说着，他就转过身去，摊了摊手。 “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的面容隐藏在视线之外，只有愉快的音色持续，“若真的有那样的人存在，周围的人都会幻想那人还是同一个人的吧。我也不例外？而且，说句实话，可能大家都会觉得有同样身体却不是同样记忆的，比起有同样记忆却不是同样身体的……更是‘同一个人’。” 冻晓低下了头：“就像你刚才所不能理解的那样。” 可儿突然觉得心底隐隐有所触动。 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人不知所措，简直就如脑袋被针刺了一下，有点麻麻的。 只见冻晓打开了饭厅的门。 “呀，到了到了？” 光芒四射，简约的四人桌映入眼帘。 “给，这是我最拿手的大虾仁云吞！请品尝！” 上菜的也是位冻晓，他的语气样貌和坐在桌子一角的冻晓完全一样。神情欢快的上了白灼生菜、爆炒猪肝、鲜蘑西兰花和三碗云吞，就哼着以前听过冻晓唱的小调走了。 坐在桌子一角的冻晓毫无违和感的接着道：“说来也有三四年没做过了。今天的虾仁很不错哦，汤汁也调的咸淡适中。哎呀哎呀，好久没让这么多外人吃我做的饭了。不过还太烫，别吃呢。” 切实的感受到这些人都共享记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对了，我现在正在可儿的房间扫除。”冻晓笑着道，“垃圾要不要帮你倒了？” 这个我，不知道代称了多少个冻晓的躯体，如同能够同时控制无数士兵的将军般。 说到收拾垃圾—— “啊。”可儿突然想起方才哭泣时，用了不少纸巾，垃圾桶里全部都是纸团子，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小声道，“谢谢。其实，以后我自己也可以扫除房间。” “不用哦？反正我对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宫殿，实在是很寂寞的。你们两个陪我说话，或者呆在岛上随便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就算是最大的报酬了。不用付房租哦。”冻晓愉快的道，“不过，听可儿你的说法——你还想在这里待很久？” 可儿点了点头：“我暂时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你也知道，我让你帮我传给杰儿先生的话里，是怎么说我现在的情况的。第五殿即使知道我在艾莉一事上是被冤枉的，但我回去，仍然会面临和之前一样的窘境……说句实话，现在拿到了艾莉没有死的证据，我虽然可以摆脱杀死艾莉的罪名，但因为艾莉的中继器被发现在我的房间，我又是混血儿，我如今反而更难证明自己没有和影灯有关联。让我成为被女神救走的人，让我的混血儿身份被女神的意愿所掩盖，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能堵住那些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温和派的人指手画脚的人的嘴的方法了。” 可儿的中继器不在身边，她没有了大部分人的通讯码。只能依靠其他手段来传递信息。 “明白。你是这样想的呢。”冻晓闭上眼睛片刻，“那么，你介意我与你说两句吗？趁着还烫不能吃。” “请说？” “事实上，第五殿的人好像也没有太追究给那位杰儿先生传递消息的人。只能说你这件事闹得大，影灯和第五殿的冲突也越来越白热化了。那么，你担不担心自此以后，温和派就此势弱？” “不。只要一日有影灯在，一日就不必担心温和派的人，第五殿就是做个样子，也要扶持他们……影灯可能可以成功的陷害我，杰儿先生，那些有名有姓的人，但只要我们打下的根基还在，第五殿和光影城的人们还能对这些混血儿有最基本的信任、不认为他们都是影灯的奸细的话，第五殿必然要选出一个面孔来安抚旧城区的。我们个人可能被处理，但我们借的势没有消失，高压下第五殿必然会要改革旧城区。……我只是提醒杰儿先生，注意周围。”可儿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考虑的。那么，可儿，现在‘被抓走’……或者说‘被风雅女神所驱使的狂热信徒救走’的你，现在要怎么办呢？你要帮助影灯吗？即使你现在去帮，稍微隐藏下行踪，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不会变成‘温和派的面孔是影灯的间谍’的最坏情况。别告诉我，你对第五殿没有任何怨恨，它虽然是无知无罪，却也对不住你。也别告诉我，成了混血儿的你，对影灯想要创造的新世界没有任何的期待。 ” “……坦率说，我已经没法真诚的信任第五殿。同样，影灯也不行……我和两者，现在好像都有过蛮大的趔趄。简单地说……我得承认失败。我成了两者博弈的牺牲品。我短时期内不能帮助任何一方。” 冻晓犹豫片刻，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帮助影灯？我知道，你不能和云星彩走，是因为你不能让众人看到你选择影灯、背叛第五殿这个行为。不过，作为混血儿，暗中支持一下影灯，两面下注也没什么嘛。镜月的忆雨族皇不就是？一面在第五殿做神侍玩，一面和你交好、在旧城区参与了不少捐赠，另一面又与影灯暗通曲款。不论哪个赢了，都稳赚不赔。”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个人反对用暴力。无论如何，影灯的做法是错误的。” “我个人是认为，在为自己的族群争取利益的时候，实用主义是更好的。就连那位你认识的杰儿先生，难道他就真的没有和影灯联系？他也只是从自己的方法，在为混血儿争取利益。我敢打包票，他并不反对影灯，甚至很喜欢，他只是没有别的更好的路，所以只能寻求体制内的变革。或者也许，他只是在为混血儿留一条影灯失败后的后路。”冻晓调侃道，“况且，第五殿就没有用暴力吗？制度和法律不都是被暴力维持的吗？也许程度低点，但在有无这点上，两者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哟，不必要把其中一方想象的太极端，或者太理想主义。” “这是我的本心。” “……唔。这当然是你的本心？是你还是光族的时候的本心，你无法同意让混血儿以杀灭光族的代价，来提升自身，尽管你对混血儿颇有归属感、又无限同情。”冻晓一字一顿道，“所以当你作为混血儿存在的时候，这份本心动摇了——这种犹豫和痛苦，才让你想被殿主杀死，成全作为光族的自己的升华，毁灭作为混血儿的自己的本欲——涂尔干管这个，叫做失范型的自杀。你既然已经想要自杀过，何不把自己当成已死之人。然后在这个角度，重新以你的混血儿身份，构建你新的未来呢？——还是说，你宁愿固守光族的荣耀，不愿真的成为混血儿。” “冻晓！”望晴打断了他。 “抱歉。但是……如果你不想看到她隔日又去寻死的话，这话说清楚会比较好。我只是不太明白一点，可儿，我也做过不利第五殿的事情，更进一步说，我还做过以你的价值观来看，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可儿你现在却愿意呆在晨冰岛上。也就是说，你也明白，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能为了暂时的安宁，和你曾经的敌人有所交集，哪怕你不认同敌人的所作所为。”冻晓看着可儿，“别帮你的光族的人格，杀死你混血儿的人格。我对你……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个建议了。” 可儿沉默良久。 之后，她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嘛。我和你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是特例神侍哦。没理由看着你因为毫无意义的族群划分，而陷入自我矛盾。” “那么，在我听你的劝之前，请告诉我一件事，什么是特例神侍？” 第209章 沉默千年的海岸 “……”冻晓沉默片刻，说道，“一直一直存在着，也一直一直存在下去的，神的虚名。不过，我和你都算是有些特例的存在，不像芙依琳那样，是正统的类型，可以说是特例的特例神侍，呵。唔，我想，也许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以我的个人经验来说，体验到特例神侍的真正意味，可是艰辛的很，也并非能被言说之物。因此，我希望你先想明白，你未来的道路，那对你的人生更重要些，如果你真的想明白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能告诉你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可以住在这里，好~好的休息下，不论是心灵还是身体……这里不会被追查到，我想还有些时间，让你想明白这些。” “……” “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帮帮我这个你的救命恩人兼同遭大难的同胞、对你也算是颇有了解的这位难兄难弟，弄点鲜活的中继器来吧？也许亲眼看到中继器的生产过程，会让你以后理解的更快点。” “什么？” “没什么。到时候你就明白。现在，吃饭——吃饭！” 冻晓似乎是非常开心的样子，拿起勺子，随意吃着。 ****** 晨冰岛是个岛屿，周围自然是无边海洋，潮声四起，海鸟围转。 海风清爽，海浪层层拍打上细沙。 沙地细腻柔软，光脚踩在上面暖暖的十分舒适，只有偶尔的小贝壳碎片微刺脚底。 阳光并不灼热，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仰望天际，云朵迅速飘过岛屿。 平静而广阔，无人打扰，也无人催促。 若是平时，大约会觉得无聊了。 可是心灵的劳累，却让可儿不愿离开这样安宁的感觉。 理了理裙摆，坐在了温暖的沙滩上。房间里的衣柜有许多衣裳，虽然并不都是完全合适，但这件碎花的连衣裙还算合身。 就这样，微闭眼睛，等待着时间流逝。 “哎？” 突然感觉头上被盖了什么东西。 睁开眼睛，阴影遮蔽。是一顶大大的草帽，系着的黄飘带垂落在脸颊旁。 “不觉得很晒？” “是有一点……” 用手在沙子里画着圈。 “大海，很少见到吧。” “嗯。”可儿扶着帽子，“光影城连湖都没有。只有人工的水洼。” “是啊。我们学校里那个叫‘静湖’的，其实也就是个方寸大的水池。” “教学楼前面的那个？是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你真正的说上话——你帮我交简历的那次——就是在那前面。” “的确是。不过，是第一次吗？”望晴稍显疑惑，目光稍显倾斜，“难道不是治愈课的练习上，我应该也和你说过话的。” “说不定那个时候你认识过我，我也不记得了。在同一个学校三年，总有见面过吧。”可儿早就忘了风雅学院上基础课时的细节，只记得教治愈术的老教授和教攻击魔法基础的教授十分不同，老奶奶总是强调要放松想象魔法的美好效果，而那位教攻击魔法的是个年轻人，却是吓唬大家施法的时候要全身紧张、防止偷袭等等，她回想片刻，却又苦笑摇头，“算了，想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是说，呵，若是……我没有去风雅学院，也没去过第五殿，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光族，也不会有人怀疑。” 望晴轻轻一笑：“你愿意为一个假象付出很多吗。” “也许，如果我知道今天这个结局，或许我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从最初我就不会有胆量来到第五殿，我那时就该用不同的方法。……只是从现实来说我没有那样做，它让我骑虎难下，可是同时我也为我的族群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儿微微摇了摇头，用手触及冰冷的海水，“不知道会比较幸福，但我也肯定无法满足于无知。……呵，这么说，痛苦就成了必然了。” “求知和选择都是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事儿啦。” 海风舒爽，阳光温柔令人困倦。 两人就这样无言良久。 “在烦恼冻晓说的事情？” “其实我理解他所说的，他想要劝我和影灯合作。当影灯来救我的时候，我不是不感谢的。我只是……处于夹缝之中。我一直想要做的是，让温和派取得和影灯之间斗争的胜利，我是坚定的温和派的原因，只是我希望让所有人都能和平的解决此事……” 望晴静静听着。 “我的意思是，光族、暗族、混血儿，彼此并没有高低。我认为光影城将混血儿视为低人一等是错的。可也做不到像影灯一样，因为自己是混血儿，就暴力行动，牺牲别的种群的利益与生命，无视任何规范的追求自由。我是光族的时候，可以理解混血儿的悲痛，为他们奔走。我是混血儿的时候……也同样可以理解光族和暗族所组成的第五殿，也愿意与他们握手言和。只是这样而已。”可儿抱着膝盖，“我知道自己是混血儿的时候，除了震惊之外，其实也有一点放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没什么特别的，我和我的孤儿院朋友们一样。这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和失去光族身份的错乱感绞在一起……我无法完全的说，‘我不再是光族’一点都没有打击到我，但是，我的立场，也不会因此转变。我不认为，作为光族的我的立场，和作为混血儿的我的立场之间，存在着什么根本矛盾。” 可儿用手搅着海水与泥沙，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小的沙窝，海水灌注、浑浊。 她随后，将头埋在双膝盖之中。 又是一阵沉默。 “想不想听听我过去的事情？” 望晴突然开口道。 “这个……”可儿稍微讶异，她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呵呵。我只是觉得，”望晴挑起了嘴角，“信息不对称是不是不太公平？” 想起自己上午几乎把所有的垃圾都从心灵里倒出来的哭诉，称得上是人生从悲剧层面的超长的总集篇，可儿心中不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方才，确实失态了。可是，难道你发现自己是混血儿的时候，没有好好哭一场吗。你也说，感觉人生和世界都颠倒了一样……什么什么的。” “真是没有。” “我有些不信哦。没有对着你妈妈哭诉……之类的。” “呵，你觉得当艾玫晓副殿主告诉自己孩子他是混血儿的时候，……是会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呢，还是会给他一个冰冷现实的目光呢。”他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平和的看着海岸线的远方，“——总的来说，我妈妈并不喜欢我。” 海浪上涌，触感冰凉。 他停顿了下，垂下眼眸轻轻道：“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她即使尽力，也没办法喜欢上我。养育我呢，不过是她的责任罢了。” 海洋中孕育着的是，古老秘密的传说。 “当她发觉自己竟然意外的怀孕的时候，她并不希望赐予他们出生的可能。十九年前第五殿和混血儿之间剑拔弩张，母亲本人也对影灯恨之入骨……为什么要生下来呢？……呵，当然，你不知道，连傅繁英殿主、克里叔叔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是影灯逼她的。” “影灯……” 虽然心中惊愕，可是理智却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 艾玫晓在和影灯进行挑战赛之前，就曾经颇是严肃地说——她的前辈让她活下来，哪怕是投降苟活，并且“她那样做了”。 实际上，现在想想，她也表现得不太关心望晴在影灯的死活。 “当年，邪使在时任第五殿殿主奇乐带领几位祭司、神侍攻略结界的时候偷袭杀死了他——想必你很熟悉这段历史，它被认为是第五殿惨案的开端——当时在场的人几乎全部被邪使杀死，只有艾玫晓奇迹般的受伤却幸存。……你应该也猜出了原因吧。” 可儿的目光无法抑制的动摇。 大约二十年前的第五殿惨案是影灯对第五殿神侍报复性屠杀案件的总称，最大规模的两次分别就是邪使雅风偷袭殿主事件，以及影灯的人在第五殿继任殿主仪式中的扫射事件。当年侥幸存活的只有傅繁英、吴蛟、赛德、克里马科斯、艾玫晓和芙罗蕊六人，而艾玫晓更是连续两次都躲过了影灯的屠杀，不得不说是被奇迹的女神所眷顾。 转瞬之间，答案浮现。 “邪使放过她是因为……她怀了你和忆雨？” 第210章 沉默千年的海岸2 虽说对影灯没有好感，可是这个组织对混血儿的极力维护可儿还是能够体察的。 就如自己这样三番五次和影灯作对的人，知道自己是混血儿后，也不遗余力的拯救自己，甚至暴露暗桩也在所不惜。 望晴淡淡一笑：“邪使最后留下了她的命，对她说‘一个第五殿神侍怀了混血儿，真有趣呢。乖乖生下来的话，我就饶你一命。’，然后转身给了魔物最后一击，结界破碎，……母亲也因此幸存下来。后来影灯的奸细又在第五殿内用枪炮扫射屠杀的那次，声称养伤，实际上在养胎的母亲又因没有到场逃过一劫，以她的角度看，简直就像是影灯设计好了一般……她因此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以，她本来不想生下来的？所以她……不喜欢你？” 望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犹豫半响后，才微微一笑。 “不仅如此。你知道为什么只有忆雨姐姐被带回去，而我却让母亲养大吗？” 可儿想了想，回答道：“因为你长得更像光族，而她更像暗族。忆雨族皇，她有一头深蓝的头发。” “这也是一个原因。镜月族皇……”望晴没有用父亲这个词汇，“镜月族皇对我母亲说，第一，他们之前没有想到会是双胞胎，和准皇后之间的默契本来就是带一个孩子回去；第二，他觉得女孩子刻意娇养成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皇女就好，呵，就像希丝那样？或者更加天真质朴一些。可是男孩子……从社会性别的意义来说，不容易被养成毫无野心的人，会威胁到以后真正的嫡子的皇位继承。因此他当年说，如果是个男孩子，且长相是暗族人，或许会带给哪个臣子家养。” 说到这里他忽而冷然一笑：“其实说不准镜月族皇自己也不希望我们俩出生，太麻烦了。” 空气被这份凌冽化开裂缝，可儿微微低下头去。 水波荡漾，梦幻的色泽从未真正消退，泡沫、浪花都印着天空的颜色，折射出淡蓝、藕粉、白色等许多交织在一起的薄膜。 “据说，罗悠宰相那里还保管着镜月前族皇的亲笔信，上面说他承认的确有过我这个私生子，但是因为‘出身卑贱’，所以绝对不能认祖归宗，也没有继承权。……他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预备着防止有一天我有什么别的想法了。”望晴的目光中看不出怨恨或是激动，只是淡淡的惆怅，半响，他忽而再次笑了，“所以也没有办法？……母亲要么把我扔在街头饿死，要么只能养大我了……她……她原本不想的。她是那么的忠诚于第五殿，可是每当看到我，就想起了她自己曾经对影灯威胁的妥协，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说到这里，望晴也沉默下来。 只不过后来历史转了弯，谁也没有想到镜月前族皇风忆是年轻早逝，竟然是让他从没有想过的混血儿大女儿，原本希望养成个“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孩子的忆雨继承了皇位。 “所以，那个时候，姐姐继位的那天……母亲就告诉我了真相。” 心中不由得一紧。 可儿突然想要想象，若是没有发生那种意外，忆雨和望晴今天会是怎样。 突然就有这样的画面涌入脑海。 在希丝的裙摆后面追着她，被逗弄的团团转却还在天真微笑的雨儿。 以及可以更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聊聊天，坐在第五殿巨大的银杏树前面，相信他们的父皇终究会摆平会面带来的风险，笑着一起偷偷吃生日蛋糕的两人。 随着时间流逝，或许风忆族皇也会想起来逐渐长大的望晴，只要他不突破底线，就会给他些私下的关怀和照顾，甚至是给他些镜月的封赏都是有可能的。或许也偶尔会想起来作为自己两个孩子生母的艾玫晓……会有些平静的时光。 虽然他不会认同孩子的地位，却不是不能给予保护。 ……可是这些他都不可能再做到了。再也无法保护谁，只余冰冷迎面。 “并且，我真的没有时间和母亲哭诉。因为在有那个闲暇之前，母亲就冷漠的告诉我，我的人生可能就此结束了。” “哎……？” 倒吸了口凉气。 “姐姐成为了族皇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她是混血儿。但由于中继器已经绑定了她，重新做鉴定是除非剥夺她族皇之位，否则是不可能的。……可是也因为她成为了族皇，太多不满的势力想要探求她的身世，一旦露出破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望晴停顿很久，才继续道，“罗悠宰相那派中对镜月前族皇死忠的人里，有人想要杀了我。若不是得知真相的姐姐拼命阻碍，借着当时执政的阳亲王之手除掉了那几人，我现在也没法坐在这里对你暴露皇室私密的？” 当时阳亲王和罗悠宰相各成一派，这样的方法，已然是年幼族皇的极限。 但同时意味着，为了保全望晴的生命，牺牲了许多不相干的生命。或者换句话说，他的性命竟然值得这样来换取。 “为……什么要杀了你？”可儿万分惊愕。 “因为我是姐姐最大的破绽？”望晴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扬起了嘴角，自嘲般的说，“虽然一般人知道的很少，但实际上，为了防止皇室血脉混淆、继承序位混乱，所有的神赐宝具都能够显示其他皇族和族皇之间的血缘关系。……我试过哦，清清楚楚的写着我是姐姐同父同母的兄弟。虽然不能证明姐姐是混血儿，可是只要把我给找出来，证明我是，姐姐不就是了吗？若我死了，就算有人怀疑，也没了办法证明我们的血缘关系。……嘛，如果能挫骨扬灰的话，就是验尸证明我是混血儿都不能了呢。” 突然想到，第五殿当时对望晴的判决是火葬到罪人岛，这样连骨灰都会和其他罪人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这究竟是第五殿对镜月族皇的某种平衡讨好，或者是望晴自己要求的呢。 手指尖端一片冰凉。 “姐姐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因为是记载为不明不白的‘婢女所生’而引起过波澜，若不是阳亲王失了争夺之心，罗悠宰相又作为镜月前族皇心腹知晓真相，强力打压，……我恐怕早就暴露了。虽然这么说也有些自私，但我总是还有着些想活下去的念头。后来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挺危险的，但好歹都是镜月内部的斗争，姐姐她还压制的住。”望晴的声音吐露出了少许的软弱，“但是，只有普帝国提出了怀疑我是混血儿那次，我真的觉得已经不行了……瞒不下去了？” 大海悠远深邃，埋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尸骸。 那份清澈却不透底的蓝，让人心生畏惧。 “姐姐说过，她会来第五殿当神侍，表面上是要锻炼作为族皇处理结界的能力，实际上是想要和我正大光明的相识，以后来往也不会让人起疑。……我其实并不赞同，风险太大。”望晴用手拍了拍可儿有些僵硬的肩膀，仿佛是安慰她的紧张，语气也稍稍轻快，“比如说，你最后都猜出来了。还有洛玖曦也觉得我不对劲。还有……哎，不知道还有谁呢？呵，其实，为了阻止她这么做，我也不是没有做一点尝试……至少是有两件事。” “什么？” “其一是，我本来不想要参选神侍的。还记得吗？我和希丝在风雅学院打了一场，就是因为那场比赛，暴露了希丝皇女的真实身份。我以为失去化名的她就不会那么执着的当神侍了。”望晴低下头，“当时希丝想和我搭档，我不好拒绝。……我那时想过，从风雅学院毕业后就从第五殿搬出去，出去游历也好，怎样都好，……想要逃开。” 可儿自然知道那场比赛，在台下看的十分仰慕。 想起那时候的无忧无虑和虽然紧张却也没有心机的学生生活，她不由稍稍黯然。 “其二是，我本来想给姐姐找一个很弱的伙伴搭档参赛的。她拜托我找一个朋友配合她呢。” “啊……？” 等等，当年和雨一起参赛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第211章 沉默千年的海岸3 “你找的我……因为我很弱？因为这个？” “本来是这么想的。……哎，不对，本来最初，我没有想过找你。说句实在话，我之前对你不算熟，根本不知道你是个只会治愈术的人？”望晴仿佛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一笑，“我有别的候选人，不过……知道我看见你的申请书上写着自己是光族，却希望让混血儿过的更好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可儿片刻后，又补充道，“我想起来，你是说这才是光影城的人的本色。” 这个问题以前艾玫晓告诉过可儿。 “嗯。这也没有说错：光影城屠杀混血儿被认为是天理不容，其实正是因为人们期待它作为混血儿唯一的家园能够给予他们庇护温暖。其实说心里话，光影城中，不论是什么时候，第五殿统治者和人民对混血儿的态度都远远好于其他国家。”望晴偏过头去，柔软的短发也微微垂下，“不过从心底来说——真的挺羡慕你的。” “哎……” “你很自由……是来自我没法触碰的、光明的世界的人。作为‘光族’的你，可以自由喜欢或者不喜欢混血儿，并且勇往直前的活着。你有权利写下对混血儿的喜爱，并且展开翅膀追逐梦想。”望晴看着可儿的双眸，轻轻道，“从我的角度讲，真的很羡慕。” 可儿目光微动，半响道：“我那个时候却很羡慕望晴君。明明是‘光族’，却又在魔法上那么有造诣，第五殿副殿主又是你的母亲。……是大家都非常羡慕的天才。” 不过现在想来，他是混血儿，本就魔力高于光暗二族，再加上父亲是暗族魔力最高的皇族，母亲也是擅于魔法的光族，他能在魔法上胜过希丝皇女，根本是理所应当。 “是啊。所以……旁人的夸奖，其实对我一直都只有副作用？” 但或许正是因为他如此淡然，不以物喜的性子，才让当时的同学们更加尊敬。 望晴停顿半响，才将故事继续下去：“总之，那时候我的确感概万千。把你推荐给忆雨，一半是因为你的确弱小，我觉得你不会成为姐姐的助力；可是另一半，我却其实也希望姐姐帮你选上。听天由命好了，我心中也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想看看你能在第五殿为混血儿做到什么地步。……或者说，第五殿能放下历史，为混血儿做到什么地步。” 虽然最终，这个结局二人都没法看到。 望晴忽而稍稍狡黠的笑了起来：“哈哈。虽然最终你落选了？” 从结果上看，是忆雨大大的扶持了可儿一把。若不是忆雨攻击的强力以一敌二，可儿只需支援便可，可是即使如此也是擦边补选进入第五殿的成绩。 “唔……” “呵，艾莉那件事之后，我知道有补选的名额，就赶紧去旧城区找你了。”望晴说着，“不过，貌似这件事后来成为你杀了‘艾莉’的罪证？仔细想想，如果说我们两个串通一气都是影灯的奸细，还真的可以说通。” 可儿低下头去，虚弱一笑。 海风静静吹拂。 “……抱歉？是不是不应该用这个开玩笑。” “不，”可儿摇了摇头，“谢谢你。” “那也要说声抱歉。”望晴认真道，“……算是我从背后算计过你了。” 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奇迹和偶然。一步一步的筹谋算计，只是可儿并未看到而已。 可儿再次摇了摇头，露出了清爽如微微波涛的笑意。 “那么，望晴为什么最后要成为神侍呢？”她转过头来，目光中却很平静“这不是高风险的事情吗，如你所言的话。你为了让我能更多的帮到混血儿一些，在第五殿站稳脚，做了很多很多。……谢谢你。” 望晴微微一愣，然后轻轻笑道：“还真是如此呢。算我们扯平了？可是，如果那时我没有把你扯进来，也许你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 天海交界的碧蓝，混杂不清，柔软光明。 “……我在第五殿，得到了即使让我选择被处死，也不后悔的一辈子。”可儿望向远处的梦幻蓝意，在阴影下的目光和柔，坚定却又温柔的道，“为了梦想努力过，成为过曾经让望晴你也羡慕的‘光明’的人，并且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不同的印记。所以，我不后悔……我能成为神侍。” 天水一色，爽朗轻风。 这种自卑自苦却也暗含绝望的乐观的言语，隐没于涛声之中。 “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正确的吗？” “……” 望晴忽而笑了：“就因为这样，所以死了也无妨吗？你不是很义正言辞的和我说过，一定要活下去呀，等等等等，简直是魔音灌耳。事到临头，……你有没有想过对自己的话负责？” 可儿轻轻的摇了摇头。 “……冻晓君说你是失范型的想自杀——他和我解释过这点，大概是说一个人原本的认同和社会规范被打破，而感到痛苦。我却觉得不完全是这样。你有利他的一面：不肯和影灯逃跑，用自己的死来成全温和派；死在你一直非常喜欢、仰慕的第五殿的规范下，像是要献身于和解的圣女。可是，也有另外一面……我倒是觉得你和我一样，你在骂醒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当初想要被第五殿所杀，是因为这样对我自己比较轻松。是的，利己的自杀……你失去了所有的社会支持，既没有被爱和被关心的确信，朋友背叛你，那位温云岚也马上就和公主订婚；也没有属于某一团体的认同，你喜欢的第五殿不信任你，你厌恶的影灯不可能真正接纳你，你不再是光族，也不能立刻是混血儿，你被认为不再是温和派，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影灯奸细；尊严和价值全部失去。这个时候，我觉得是非常绝望的。……我觉得，那个时候就算你没有选择半自杀一样的不明智道路，也会得抑郁症吧？” “……对不起…………”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坦率说，我感到自己可以理解你的选择，我曾经那样选择过，并且不认为那是错误。有的时候舍生取义是困难的，可是有的时候苟且求存也并不简单。我比谁都清楚知道……”望晴垂下眼眸，目含温柔，“我只是有些感到自责……说来，呵，我在第五殿的时候，其实从没想过和谁交好，带着礼貌却拒人千里的面具。因为一旦我的身份曝光，和我交好的人都会痛苦甚至遭难；即使没有暴露，我也无法活在光明下，是捡回来生命的代价。”他闭上眼睛，“所以，我受审判时，你那么强烈的为我辩驳，我真是惊讶……有点责备自己是不是和你交往太深了……不知不觉中，似乎越过了那条线。” 可儿握住了自己的裙摆，只觉得心轻轻跳动。 望晴认真的说道：“姐姐劝过我，云星彩劝过我，芙依琳劝过我，甚至斩雷·碧姿都劝过我，……可是只有你劝我的话让我记忆犹新。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海鸥飞过天顶，扑扇着翅膀，发出阵阵鸣叫。 “——‘若你死了，我的世界也会变得冰冷孤独’。” 草帽掉落在海浪边缘。 可儿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望晴的鼻尖，海风带去了遮蔽。 “……” “给？”望晴将微微湿润丝带的草帽递给她，“……吶，我是觉得，人站在不同的地位，是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的。获得新的信息，站在新的视角……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必须要承担它的社会后果，因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于你只有利益关系，冻晓也一样，我不知晓他为何要劝你帮助影灯，但总归是不能离了有利二字。” “……” “但同时，也有着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可以体谅你的人存在。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是背叛过去，还是选择坚持，都不会被那个人所责难……正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让你知晓这点，才会逼得你那样极端的行事，那不是你的错，也绝对不是因为你选错了路。当时，是你的那句话打醒了我，你最厌恶影灯，却让我去，以此活命……我那时有些明白独善其身、自以为高贵的自我牺牲，其实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这会伤害到我更在意的许多东西。……这次，我也想把这句话重新告诉你，对我而言，你不论选择什么，我只是单纯希望你能活下去。” 可儿接过来，抱在怀间。 半响，可儿吸了口气，面容似是微微红润，也似有泪滴：“……谢谢。” 阳光让海洋仿佛是无数蓝宝石般闪动耀眼。 遥远的梦，遥远的故乡，……在光明中消解升华。 可儿站起身来，沙砾掉落。 伸出手来，好似在邀请。 “冻晓不是说还有下午茶吗？可别浪费了他的一番好意呢。” 耀眼的笑容，在奇迹和必然的夹缝间努力生长。 第212章 埋下心与悲悯 在异大陆上，日光也慢慢照耀了陆地。 挂在墙上，朴实无华的白底黑边圆钟无声的移动秒针。 达布提目光柔和，但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劳。 “我明白了。好了。回你房间休息吧，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就是全力应对。” “是。”云星彩的脸上充满着疲惫和自责，但她还是尽力掩饰住自己这些负面情绪，清晰而坚定的回复道。 达布提叹了口气，温和了语气道：“没关系。这或许是我们反攻第五殿的机缘，你不必自责，而且，我们还需要你的出色后援，星彩。” “是，我明白，谢谢您的教诲，我会继续努力……那，我告退了。”云星彩给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退出了房间。 走廊宽广，铺着棕色的柔软地毯。两旁刷着乳白色的漆，已经有些泛黄，但还算清爽干净。 一抹红色身影映入眼帘。 “星彩！” 云星彩一愣，看清来人，她顿时眼圈一红。 “艾莉……”她深深吸了口气，“抱歉。我没能完成任务……好像给大家添麻烦了。” 艾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这里不是二人说私密话的地方。 她陪着云星彩回了房间，反锁房门后才道：“这次是我没有计划清楚，带累了你。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我的责任。我与达布提父亲是如此说的，内部也反省过，因此你不必自责。” “明明是艾莉为我担下了责任。” 艾莉坐在星彩旁边，半抱住了她，拍着背安慰，“若不是我临阵变卦，让你去救可儿，仓促之间，又没有考虑清楚前后事由，也低估了可儿的行动力。最重要的是，我当时还是有些急功近利，想让你自我暴露后带走可儿，造成温和派的人也因为第五殿不慈而投奔影灯的样子，有利于我们对旧城区人士的地下招募。没想到这却让可儿小姐产生逆反……我当初应当直接让你扮成普帝国埋下的暗桩告诉可儿，对第五殿的人不必多说，以瑞德公主的名号救下可儿，让她去普帝国，等她到了普帝国，也就身不由己，后续的事情我们自可以有更多筹谋……我们的计划原本不会失败。” 艾莉给星彩倒了杯水，这水之前储存在玻璃瓶中，数量不多，在这个大陆，水资源十分有限，四周几乎都是沙漠。 只有每个城镇中央由芙蕾女神赐福的“神泉”才能提供持续的饮用水。人们从中取水装瓶里，长期保存。 云星彩感激的看着艾莉：“……谢谢你安慰我。不管如何，我才是潜入的人，我该更贴近可儿的想法，本应该是我提出你说的方案的。不过，请放心，我不会消沉，只是觉得对不起大家。况且或许第五殿会因为我这次的鲁莽而探查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小口的抿了抿，“真怀念这个特别的味道，那边的水虽然清澈甜美，可是我却也忘不了这边这种有点粗糙的水。” 星彩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她虽因影灯的教育，以回那边的大陆为自己的理想，颇有决意。可是在这边的回忆也没有一丝虚假……这里的人们豪爽朴质，对寄居的混血儿也没有恶意，还十分推崇魔力强大、能够帮助他们清除四处徘徊的魔物的混血儿们。 其实，这也是一个透明的理想乡。 回到“那边”，……只是一个执念而已。 星彩虽然还未这样清晰的想过，但艾莉已经从这句话的嗅到了她长年友人的疲惫。 星彩抬起头：“我也很久没回来了。大家最近都如何？妙妙和露芙姐还好吗？” 这两人都是当地的王族后裔，以前也常常一同玩耍。 “妙妙姐嫁到相邻的城池去了，露芙还在，……明天去和她打个招呼？” 相邻的城池……也有几公里，不准备充分，很难抵达。 云星彩点了点头：“碧坠阿姨的小宝宝我也没有见过。这边的大家也是……哎，在那边，……我其实也过得不甚自在。” 为了能够潜入第五殿，星彩在普帝国的默许下，在普帝国内的希普自治国——曾经的希普帝国，后来被普帝国夺取了神赐宝具后，成为了普帝国的一部分，只是政治相对独立——生活了两年，有了经得起探查的假身份，才去的冰黎学院。 而艾莉则是常年在这边和那边奔波，后来在焰影学院上学。只是因为并未想让和碧姿家关联甚深、容易暴露的她去第五殿，所以她的假身份多少有些模糊——影灯其实是希望大事成后，她能和碧姿家握手言和，争取更多支持的。 当时二人联手冲击第五殿的神侍之位，原本是影灯的后手，或者说是准备为云星彩筹谋的艾莉却独断的使出了真正实力。 虽然达布提等人有些不满，可是后来邪使更加极端的独断行为和艾莉趁机杀死了赛德副殿主的大功劳，更让人愕然的说不出话来。艾莉重伤，又是邪使帮忙治好，……因此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的日子，自己作为补选，和可儿、迪斯一起进了第五殿。 思及此，星彩颇是黯然。 她看着同样因为自己的话有些怅然的艾莉。 “抱歉。我随意说这些，有些没考虑到艾莉的心情。” “呵……怎么？”艾莉转过头来，半分疑惑，顿了顿，她目光微动，嘴唇轻轻抿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起了迪斯君吧。……他选择了这样的路，虽然是我不想的，可是跟你却是没有任何关系？若有罪孽，也是我的事。” 她第二次这样说，但其中之悲哀，却是前次不能相比。 虽说语气冷淡，可是艾莉淡棕色的眸子还是有一丝涟漪。 云星彩也低下头去。她虽近在咫尺，但却不能告知迪斯真相。她有时也分不清，艾莉究竟是仅仅把对方当做工具，还是也有过内心的波动呢…… 虽然当时和他在焰影学院虚与委蛇的恋爱，只是艾莉为了减轻第五殿可能怀疑的方法。……可是他最终却因为这样的偶然和后续的诸多巧合而死…… 云星彩还记得，在艾莉得到她汇报回来的情报的时候，半响才怔怔的道：“……他死了……？” 那时，只有一缕月光照耀在自己中继器上。 他乡的冷漠，故乡的冰冷，已经无法分清。 之后自己也反复探查过凶手，第五殿怀疑过克里马科斯、艾望晴和影灯，但显然都搞错了……星彩很清楚，影灯并无理由杀害迪斯，因为他对影灯的“复仇”其实是很容易被真实所化解的……至于，难道此事又是邪使的独断，或是如何——也没有证据。 云星彩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调整了自己的语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在那边，艾莉也不是快活的。……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艾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得对。可是，也只有我们这些年轻人是第五殿的人素未谋面的，能够轻易的混进去。……这是我们对父母感恩的唯一方式了。” 可是这些“年轻人”，却已经几乎没有了对当年惨案的记忆。对于他们来说，要回去不过是某种被教导的信念。 ……信仰是最可怕的东西。可也是，最脆弱的。 就如坚硬无比的钻石，稍稍改变排列，就是柔软的石墨。 悠远而沉重的、却也有些虚无缥缈的责任和梦境缠绕于心，只让两人无语良久。 “呵。”忽而艾莉想到什么，微微冷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主战派如此急于开战的原因吧。我们终究并不可靠，……我们的敌人，除了第五殿，还有时间。” 床头的钟表，催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 云星彩低下头去，嘴唇微微颤抖，半响道：“我明白……所以，你的意思是——终于我们要放手一搏了？” 影灯根据地可能暴露的风险，第五殿最近行事混乱无章的弱点，还有普帝国和镜月的支持。这是个最好的时机，也或许是最后的时机。最佳的时代——影灯内部的人能够被最好的团结起来，存在着当年充满恨意的老人，也存在着能够握手言和的年轻人，内有领导者，外有援助。 所以达布提才说过，这或许是开启战争的机缘。 可……若真的说和第五殿总决战一类……刚从第五殿回来的云星彩也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害怕吗？” “当然。……可是，我……觉得我们必须如此。” 艾莉用手紧紧握住了星彩冰冷的双手。 “我在那边，第一次看到了混血儿的处境。比大人们说的，还要……不好。”星彩柔软的秀发轻轻垂下，她目露痛苦，“我看过普帝国沿街乞讨的人，明明就没有几个人施舍，好不容易来了一位……旁边的顽皮孩子却大声喊那人是混血儿，结果那位好心人让家丁拿着棒子赶那乞丐出了街——其实我觉得只是孩子的淘气瞎说而已，可……。我也清楚，帮助混血儿而不报，在以光族为荣的普帝国是个大罪……！”星彩垂下眼眸，“还有光影城，混血儿都聚居在城市那样肮脏的角落里，如老鼠一般缩手缩脚的小心翼翼……太悲哀了。” 这样的言语，已经在星彩心中忍耐了两年。必须隐忍不语，做乖巧状的她，积攒的愤恨其实从来不浅。就如常年沉眠的火山，若有时机，也会爆发。 艾莉却轻轻一笑：“还有……望晴君，对吗？” 云星彩闭上眼睛：“在第五殿，看他那样如履薄冰的生活，……我真觉得不值？” 第213章 埋下心与悲悯2 “所以你劝他来影灯，也给了自己机会。能够有朝一日，告诉他自己心意的机会。” “或许吧。可惜。”略微迷茫的望向雾气迷蒙的窗外，云星彩自嘲一笑，“我也知道，如果可儿君不跟来，他肯定不会留下来。所以也就是如此罢了。” 艾莉默然，没有将其实在云星彩传回来可儿不肯来影灯之前，望晴就走了这件事告诉她。 但是望晴究竟去了哪里，她也完全没有成算。 最新的消息是，晨冰的冻晓救了可儿去晨冰岛，不过付出的代价是自己死在了殿主手上。不过鉴于之前有一次他被影灯的人杀死后又再次出现的前科，这次的“死”也未必是真的……但不论如何，可儿已经不在第五殿了。 艾望晴再有能耐，也不大可能和同时与影灯、第五殿作对的晨冰联系上吧？ 换句话说，他应当是营救可儿不成，现在潜藏在哪里才对…… “想必若我们攻下第五殿，他会回来的。” 云星彩没有应答，只是看着雾霾缭绕的窗外。 良久，她低下头去，略微困倦的眯了眼，喃喃道：“呵，我曾经以为，可儿君是光族，她热爱第五殿。而我早就、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他们是不可能的，从最开始就是如此，因为望晴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人恋爱，他必定不希望混淆别人家的血统。而我只要回影灯，自然天时地利……哪怕他心里仍然更喜欢可儿，可是日久天长，总会是有机会的……我能够理解他，抱着这样的自负，我才一直能够将那种欢悦之情潜藏在心。而本来……本来……温云岚他或许并没有那么快就想要追求可儿……瑞德公主本是可能在那之前与他说清楚……如今，一切都因为我……” 曾经，哪怕是望晴没有暴露的时候，云星彩都知道，可儿和他没有未来。 但自己是混血儿，自己……是有“希望”的。 在友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接触，介入温云岚的事情……她从未有过罪恶感，反倒是觉得自己斩断了她不可能的思念，实则是帮了她也不一定。 站在这个层面，永远只是怜悯的看着那位友人，并且知道自己离望晴是更近的。 她从不怀疑，心中温暖，只在人后慢慢品味。 “星彩……”艾莉微微讶异。 可是，当她知道自己的好友也是混血儿的时候，她只觉得如遭雷击。 是她推波助澜的将可儿推入绝境，……也是她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云星彩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忽而情绪激动的抱住了艾莉，痛哭起来。 失败的沮丧，连累他人的自责，对战争的恐惧，……以及曾经自己感觉的优势都消弭殆尽的痛苦……几乎将她的灵魂吞噬殆尽。 但是，也只有外在的繁华灼烧至零之时，人们的真心才会显现。 “不是的哟。”艾莉拍着她，轻轻的道，“你会获得幸福的，这个机会，一定还在某处。会有人真心待你，……包容你的。” “……但是……我……” “那个人呀，一直在等着你？所以呢……星彩，不要放弃。或许他就是那个人，所以不要放弃；也或许他不是，但是那个人还是会等着你的。你只要试试，再试一试？幸福的机会，从来、从来不会消失的。我保证这点哟，萨菲尔。” 在云星彩的心中，艾莉总是既温和又聪慧。 小时候艾莉总是说，云星彩和她的妹妹同龄，她的妹妹失踪日久，大约已经死去了，所以将失去父母的星彩当成妹妹般疼爱。 云星彩的父母都是混血儿，已经在屠杀中死去了，她当时被影灯所救，带到了这个地方。 那时的她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名字而已——蓝宝石“萨菲尔”。 所以当小时候，大人觉得她有着一头黑发，适合混入光族，就改掉这个听似暗族的名字的时候，她是不肯的。 星彩这个名字，……还是艾莉帮着她起的。 ——你瞧，最贵重的蓝宝石之一呀，就叫做星彩蓝宝石。六道光芒在宝石上闪耀，仿佛是神的羽翼，既透明又洁净。 ——而且呀，这还是光族推崇的诗人白雷的作品中的一句，你拿去用，也不会有人生疑呢。 洛玖曦当时就曾经念出过那首诗。 那是……自己进入第五殿的第一日。 还记得那天，自己、迪斯和可儿三人一同迈入第五殿的忐忑。 自己的任务是要尽快和可儿神侍搞好关系，探究她的虚实。因为艾莉已然调查过其他的神侍们，迪斯的背景也无甚可查，只有……可儿，是个意外，影灯从不清楚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对，是奇迹。 所以，向奇迹出手，向着……唯一的希望和偶然出手，一定是触犯了神的逆鳞吧。 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装作愚笨的自己和真的并不强大的她之间的情谊，究竟是患难之情，还是虚假的做作。 自己为潜入第五殿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她为来到第五殿而忐忑不安的时候，两人互相鼓励的记忆却仍然在心间回荡。 只是—— 所有的善意，或许都在一念间变为伪善。星彩清楚自己背叛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心。 所以，若有处罚，也是应当的。 可是，果真在世界的某处，还是会有人相信幸福和正义的存在。存在这样的人的时候，云星彩会感到自己的努力并非无用。在此之上，她也无法、也不愿后悔。 “……谢谢你，艾莉姐姐。” 用小的时候的称呼喊着她。 尽管清楚，对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妹妹。 可是这份感激的心情，带着悲哀与坚持……正如可儿在最后也复杂的、痛苦的传达给云星彩一样，云星彩也想要传达给别人。 被地狱之火灼烧过后，只留下心中最后的坚毅。那是、如同蓝宝石般永恒而冰冷的光辉。 ****** 绿柳窈窕，夏雨初晴，窗外从湖上吹来的清风都带着叶子的清香。 “皇兄，你拿的是什么？”甜美而不失清澈的声音传来，棕色卷发，秀美腼腆的少女双眼紧闭，露出微微笑意。 亦光转过头去，温柔一笑，代替侍女将妹妹亦幻扶到了椅子上。 “是请柬。”亦光将手上的精美的信纸递给亦幻，“很漂亮呢，你摸摸看？” 亦幻用手抚摸着硬纸请柬上凸起的花纹，好似是花朵和叶子的组合，半响，她甜甜笑道：“玫瑰花？” “嗯。”亦光帮妹妹整理了下发饰，“……是镜月族皇的订婚宴的请柬。” “对方是谁呀？我之前听亦荔皇姐说过，原本亦瑜皇兄也是候选人之一呢。” “嘛，是皇妹也听过的人哦……镜月的贵族，名唤斩雷·碧姿。” “呵呵，原来就是哥哥常常提到的斩雷先生。” 侍女为两人各沏了一杯红茶，亦幻虽然目不能视，却也很快摸索到把手，对坐和兄长闲聊着。 这样平静的、日光和美的时光，如梦境般清美，弥足可贵。 沄枝的皇室，说复杂，绝对称得上暗族中最是交错繁复。毕竟沄枝是唯一还认同一夫多妻的暗族大国，如今的真亦族皇绝对算不上好色荒淫，却也有近十位妃嫔相伴身边，诞育了五子三女。 皇后来自风露，生育了大皇子亦信、二皇子亦修和大皇女亦倩，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尊重着风露的一夫一妻习俗。剩下有儿女，得以冠名“皇”字的“皇妃”有出身沄枝东省商贾大族的珂罗玛·祈思皇妃，以及出身依附沄枝的小国夜惠的乐馨·夜惠皇妃。 余下的，还有若干没有子嗣的侧妃、嫔妾，……自然，她们都有让人仰望的出身。 所以，亦光母妃的出身才令众人有些难以接受。 “哎呀，真是难得看见你闲下来呀，亦光。” 从门外走来位英姿飒爽的女性，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上身白色衬衣，下身淡金色的裤装，犹如盛放剑兰般美丽而爽朗。胸前的饰物是一块形状古怪的如琥珀的长石，散发着淡淡魔力，……是个中继器。 “母妃！方才就听见您的脚步声啦……呵呵。”亦幻甜甜笑着，清朗道。 亦光也笑道：“母妃从哪儿来呢？我好不容易回来，倒是满宫都找不到您。” “呵，刚陪你们父皇练了练手。……下午我还要去处理结界，你什么时候走？晚上叫上你父皇，一起吃饭。怎么样？”女性说着，将手里的毛巾扔到了沙发上，“去换个衣服。你们先聊！” 满屋的侍女没有一个跟上去。 第214章 埋下心与悲悯3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虽然贵为皇嫔，生育了沄枝族皇最宠爱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但是出身平民的芙罗蕊·阿尔法特从不喜欢旁人服侍，或者按她的话说，“干涉”她。 她根本不像宫里的女性。 甚至，去过第五殿的亦光觉得……母亲也不像第五殿的女人。 只有温和规矩的艾玫晓和冷静慧然的克里马科斯两位副殿主，才更像是第五殿的人。 但母亲的确很像光影城长大的女性，开朗、阳光、有时还会有许多鬼点子；从不循规蹈矩，但也会尊重旁人的规矩，……就如在夹缝中生存的，不遵循光暗任意的法则，却也不会妨碍光暗二族的光影城一样。 不过几分钟，芙罗蕊就换了一身清简装束，蓝色竖纹的家常线衣和黑色的紧身长裤显得干净雅致，有些自然卷头发也散下来。她温和一笑，倒有些母性的温柔，只是全身洋溢的活力更令人瞩目。 “还没回答我呢？”她挑了挑眉，佯作生气，嘴角却带着笑。 “怎敢违命？第五殿给我的休假到后天，当然是要陪着母亲。” “这还差不多。”芙罗蕊狠狠的摩挲亦光的头，直把他的头发都弄乱了。 “呵呵。”亦幻虽然看不到，却还是开心的笑着，“皇兄回来了，母妃最开心。” 旁边负责教导皇子皇女礼仪的老宫女微不可觉的眯了眯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芙罗蕊出身沄枝平民，家中也算是殷实。年幼时家里送她到当地不错的学校念书，却意外被剑术老师看重，推荐她去风雅学院学习剑法。既无家系流传，也无贵人资助帮扶的她，只凭着轻如飞燕的身姿和刻苦的练习，将双剑之术掌握的出神入化。随后顺理成章的进入第五殿成为神侍。 二十年前的影灯对第五殿的报复扫射中，她也凭着这旁人难及的速度身手，用剑弹开了大部分冲向自己的子弹，只受了轻伤；在危难时刻，左挡右避的冲上前去，击杀了叛徒，也算是救了当时的副殿主吴蛟、神官傅繁英和神侍克里马科斯的命。 立下如此大功的她，应当是在第五殿前途无量才对。 若是她留殿，恐怕今日的暗族副殿主之位中是相当能和克里马科斯一争的。 但是她却出人意料……不，应当说是举世震惊的成为了沄枝族皇的侍妾。 每当回忆起那段日子，在亦光的印象中，母妃总怀着又怀念又甜蜜，还夹杂着淡淡哀愁的眼神，轻轻讲述着她如何和族皇相遇相恋的故事。族皇的确待她很好，……即使是如此多年，也常常一同切磋武艺，像最知心的人般聊天…… 可她出身太低，即使育有二子女，也不过是“皇嫔”而已。 母亲却总是笑着说，就要是这样，才不太光芒外露，为人嫉恨。 但其实，永远在这个多半是沉默争斗的宫殿中，热情洋溢、笑语盈盈的母亲，已经太过光芒耀眼了。 “哎，真是累了！老了吶。”芙罗蕊拉开椅子，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在玻璃杯里，大口喝着，不是那种贵族常见的优雅慢吞，但绝不粗俗，动作迅捷轻快。 “亦光呀……” “嗯？” 半响，芙罗蕊轻轻道，“第五殿如何？” 只有在谈到第五殿的时候，亦光才见过母妃露出伤感。 “说句实话，……很糟糕。”亦光看着侧耳倾听的妹妹，不想要吓到她，便放柔和了语气，“虽然没有酿成惨剧，也算幸运，可是影灯这次是大大的扇了第五殿一个耳光呢。明明这二十年来，几次选拔，第五殿都是着重探查过身世的。一个艾莉·诺馨、一个云星彩、可儿君和艾望晴也能各算半个，总之，身份有问题的人是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要是亦光知晓，还得算上一个洛玖曦的隐姓埋名。 “哎，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况且，算算时间，还真是那些人的孩子成长起来的时候了……想想我在第五殿的时候呀，平民的比例可多得多，哪里如你们，大半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出身，难以作假。”芙罗蕊紧了紧眉头，“那如今，第五殿有什么准备？” 亦光沉吟片刻：“与其说是第五殿的准备，不如说是看影灯的选择。……既然第五殿已经对影灯的所在有所探查，面临选择的其实是影灯才对。” “那么，你怎么看？”芙罗蕊严肃了神色。 亦光也正了神色，但并没有什么犹豫的道：“若以我所想，如今普帝国意思明显，估计影灯会对第五殿展开某种程度的大举进攻了。” 芙罗蕊长长的透了口气。 “母妃……”亦光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第五殿又不是一定会输，说不准如您那时一样，化险为夷呢？” 芙罗蕊点了点头，却望向了窗外的阳光静好。 亦光半响道：“您、……您也不用这么担心，我也会尽力为第五殿试试？” “呼、……呵。”芙罗蕊转过头来，点了点儿子的额头，“瞎说什么呢，你是沄枝的皇子，哪里能为第五殿拼了命？” 亦光笑了一声。 芙罗蕊目光柔和许多，缓缓道，“花有开时，亦有落时，不论结果如何，只希望光影城的人民能少受些磨难。”像是要说服自己般，语气缓慢，但并没有少了她平日开朗。 亦光不知如何接口。 气氛有些僵持。 “母妃，我有点饿了？”亦幻忽而轻轻道，握着蕾丝裙摆的花边，“我想吃母妃做的汤！” “都这个时间了？我做的呀，这有什么难的！” 芙罗蕊立马笑着应了，叫了位擅长厨艺的侍女，一起去了小厨房。 这虽是其他贵族妇人绝不会亲自所为之事，不过芙罗蕊本人却是完全不在乎，对外来的嘲讽，也是一笑置之。 亦光松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着妹妹，拍了拍她纤小的手，说道：“吃饭前，我先把镜月订婚宴请柬的回复函送出去吧？” 亦幻却忽而握住了亦光的衣袖。 “怎么了？要找什么东西吗？”亦光微微诧异。 “皇兄也是的，说什么……要为了第五殿……”亦幻撇着嘴，闭着的双眼也紧了起来。 “你呀……”亦光摸了摸妹妹的头，“第五殿是母妃重要的回忆之地嘛，不过，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呀？哪里会有母妃说的那么傻乎乎的撞上去？不然我死了，母妃更伤心，连个孙子都没见到呢？” “什么方法不傻？难不成……像之前一样去求父皇？” “呃……” 这件“聪明”事，亦光倒是干过，之前可儿被第五殿逮捕的时候，沄枝和镜月相当的迅速反应就和芙罗蕊对族皇的劝说——既然艾莉和迪斯都是沄枝人，应当让沄枝参与审判——十分相关。族皇不疑有他，和殿主说了，倒是让殿主心虚。 “抱歉。”亦幻半响没有听到亦光的回复，低下头道，“皇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总之，你不要受伤。” “我没有怪你呀。”亦光有些好笑，“嗯，谢谢。……就是为了让我们亦幻以后有可以依靠的人，我也不会有事的？” 亦幻怔忪，片刻后才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双目失明的她，内心永远被黑暗的恐惧所腐蚀。 “……最喜欢皇兄了。”她轻轻道。 “哎呀哎呀，希望马上能出现个其他的男人能让你说出这句话，让我和母妃也都放心呀。” “可是，不知道皇兄喜欢谁？” 亦幻小声的道。 “嗯~呵呵……秘密？” 亦光将手放在亦幻的唇上，轻轻一点，示意她噤声。 “认真的。”亦幻拉住他不放，“你常常说，和希丝皇表姐、忆雨族皇都是一起小时候玩过的，比你小的忆雨族皇都订婚了，皇兄你之前和希丝皇女的事情又那样结束了。……你不是和我说过你有……有喜欢的人……”说道最后，亦幻有些面色微红。 “认真的。”亦光也学舌，“认真的是秘密呀。”他顿了顿，笑道，“什么时候你成了父皇的说客了？我说了，再等一两年嘛，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难不成我还娶不到老婆……” 亦幻并没放弃：“皇兄就告诉我好不好，万一父皇乱点鸳鸯谱，把你喜欢的人弄给别人了呢？远的不说，就说亦瑜皇兄，没有成功的当成忆雨族皇的丈夫，现在乐惠母妃正张罗呢……说来梅琳家大小姐也见过亦瑜……” “这不可能。”亦光笑出声音来。 语气中，却是令亦幻有些讶异的笃定。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是梅琳家大小姐和亦瑜不可能结婚，还是父皇不可能乱点鸳鸯谱，还是说‘不可能’告诉自己？ 看着妹妹陷入微微混乱，亦光轻笑着，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拿起了请柬，向外走去。 “那真的不可能？你不用担心啦。”亦光爽朗道，却慢慢小了声音，“因为……” 闭上眼睛，无人听闻。 窗外鸟鸣清脆，日光照耀的人有些目眩。 亦光将信封好，放在宫内每日收信的投递处，这是私人信件，但还是可以借助皇家专用的速递，接收的侍者看好了地址，恭敬的鞠躬，示意亦光将信件放在前方的收集箱中。 周边水塘一汪，清澈透底，微风轻抚，波光荡漾。 清爽的风吹乱了头发。 亦光将回复函放在了收集箱里，在侍者稍微有些疑惑的目光中。 他自然不需要亲力亲为这样的事情，可是，总是还希望能有些不同。 “呵，说句实话……真想好好的笑自己一场。” 说出这句半是自嘲的话，只觉得天色更加湛蓝。 就如梦境一般的愿景，所喜爱的人，想要过的生活……潜藏于心。 可是，即便是梦境，犹如漂浮于云端的微光、映在水面的浅月……即便是虚幻之物，若还曾存在于心中，就还能带给人温暖和勇气。怀着这样的心情，并不是斩断，也并不是苦痛，只是用过去梦境的温暖，让自己有勇气去面对下一个幻梦。 便已足够。 “再见啦？”乐观的眼神不曾改变。 梦终究会醒来，并且现实总是充溢着痛苦和幸福二者。 告别之时，已然被设定清晰。 告别一个，世界上只有一人知晓的梦境。 第215章 向世界提问 晨冰岛。 碧蓝的天际，小小一点彩色，静静升腾。 “往后退一点。对，慢慢的，对——然后慢慢放线。” 风筝逐渐升高，直到看不大到它的具体样子。 “天上的鸟看到了，一定很吃惊的。”可儿看着天际。 “这么粗制滥造的玩意，应当不会吧？”在一旁指导的冻晓笑着道，突然又转过身去喊，“哎呀，望晴不要往这边来，小心缠到一起去！……唔，不过你们喜欢的话，也无妨咯。” “……那个……风的方向有点变了，……有点拿不住。” “那么，给我吧。” 可儿将线轴递了过去。 海风吹起可儿的发丝，她看起来确实比之前放松不少。 长日无聊，冻晓提议要不要来放风筝，来放松心情。 虽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不过冻晓一直反复强调是“光族的正统玩具”，所以也就当是如此了。看起来完全不可能放到天上去的薄薄画片，居然在冻晓的指导下成功的飞入天际，还是让人有些惊奇的。 但是控制好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途而废的可儿把线轴交给了冻晓。无聊的眺望着远方。 遥远的海平线，仿佛是隔开外部世界的线条，让人心灵安宁。 就好像是小时候和李儿玩捉迷藏一样，毫无意义的活动，却也如此开心…… 李儿……科莉尔……她的姐姐艾莉……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忽而又想到了温云岚，以及他那个仓促的婚约。还有星彩临走时说的“洛玖曦就是瑞德公主”。心中已经能大概猜到无人转述的事实，是他要代替自己兄长一类。 不过，对此事，其实可儿本人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既空洞又平静，就仿佛那天听到他的告白一样。有点触动，也有些微弱的哀伤。 可儿摇了摇头。无论哪个，她如今都无法改变，只有调整心态，面对未来。 她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漫步在海滩上。 “咦……？” 海里正飘着一个染绿色燕子风筝。碧绿一汪。 “掉在海里了？” 可儿回头，看见望晴正微笑着走来。他捡起了已经被水泡的有些软绵绵的风筝。 轻轻一甩，水珠散落，犹如光华般，些微的魔力感传来，仿佛是整个风筝都焕然一新。 用魔法让风筝干燥起来，这可不是中继器魔法中存在的。 “自由魔法？” “恩。要不要玩玩看？” 波光粼粼，犹如巨大的锆石般反射着光辉。 “唔。……还是算了吧。”可儿拿过来风筝，却不太敢真的冥想，她多少有点心理阴影，“我连初级的攻击魔法都不会。怎么可能。” “其实会了原理也并不难……”望晴轻轻笑道，不过并没有坚持，向着海岸方向走去，“冻晓好像在叫我们？估计是要回去。” 回头一看，果真冻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三四百米的地方。在沙滩的尽头是野草丛生的原野。 “哦……”可儿也向着在热情的扬着手的冻晓的方向走去。 ***** 时光虽说算不上飞逝，可是让可儿养好她被折腾的虚弱的身体，慢慢调整好心态，已经过了一周时光。 每天好似没有区别的平和宁静，早上起来，晨光舒适，天际蔚蓝，一切都开阔起来。 可儿和正在看书的望晴打了个招呼，就向着正殿走去。 图书馆厚重高大的门虚掩着，微微费力推开，充溢着图书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高大的、仿佛迷宫一般的书架群，以及充满了魔法造物结构的整个书房，被机械手臂送来送去，自动整理着位置和排队清洁保养的图书们……简直就如进入了魔物结界一般光怪陆离。 “冻晓……在吗？” 声音在不知有多大的空间中不停回响。 “你来啦？” 这个朗然的声音，让古老的书架也生气勃勃。冻晓毫无变化的样貌从书架后冒出来。 昨天可儿约冻晓在这里的。 “久等了。” “没有‘等’，我一直都在这儿。”冻晓笑道，“所以你也可以随时来，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反正我呆在这里也没有事情，也出不去。” 想到冻晓的这个身体可能是一直都守在图书馆里，可儿向四周看去：“那你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看书？” “对——对。刚才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也同时在看最近翻出来的那本很老的《神学大全》。” “很老吗？其实第五殿编辑大全也是很频繁的。” “不是你们编的那本神之语录哟。是一个只有一神的世界里，人们对神的思索呢。” “只有一个神的世界？”可儿有些疑惑。 冻晓坐在了书架后的沙发上，也邀请可儿坐下。他笑着道：“那个待会儿再说。既然你来找我，我相信你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决定。” “我想说……我从小就很喜欢第五殿。也一直想要追求光族和暗族与混血儿的和解。即使是作为混血儿，也是如此。” 冻晓沉默了片刻，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却仿佛是料到了这样般，没有太多的惊讶。 “看起来，我偶尔装一次严肃，也是很失败的呢？”冻晓叹了口气，“不过，还是那样，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且我希望这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真心话，我是希望你能好的。我的意思是，能做到你本应做的，作为特例神侍应该做的事情。” 可儿沉默片刻：“我其实很感谢你……原本作为光族的我，夹在两个种群中，本就如履薄冰。而知道自己作为混血儿后，更是连我好不容易做到一点的事情，都被打回原形，我那时，找不到奋斗的方向，灰心绝望。不过，你和我说的那些话，让我重新作为一个混血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少让我清醒了些。我已经是混血儿了，但是，我仍然是这样的立场。对不起，明明你救了我，我却也没法真正选择影灯。” “哈哈，”冻晓很是笑着的打断了她，“不必不必，对这种事，我们俩难友可不必说对不起。说谢谢就足够。” 他这么说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很是停顿了一段时间，仿佛要压抑自己的感情一般。 “抱歉，”冻晓抓了抓头，“可儿，别介意。我有时就是兴奋过头。你也不用感到对不住。不过……我之前也说过，毕竟是救了你的，有些事让你去帮帮我，这总是可以吧？安心，绝对不是会违反你的准则。” “这倒是，可以。也是我应该的。谢谢你。” “这就对了。”冻晓的心情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到平时的快活，“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我就可以回答你一些问题。唔，在那之前，我也先问你个问题吧，我们刚才提到了只有一个神的世界——那么，在哲学上，你觉得一个神的世界更容易解释，还是多个神的世界更容易解释呢？” 气氛忽而微微严肃，冻晓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认真。 “这个……” 冻晓似乎也并不想听可儿的回答：“只有一个神的世界，神必然要代表绝对的善与美好，问题在于，世界上并不只有善，也有恶，而无所不能的神不应该允许恶的存在，在解释中，便产生了矛盾，为什么神要创造恶呢？……除非神能够证明其赐福，让人们摆脱恶，就像芙蕾女神在‘原初大陆’做的那样，将一切归结为由神掌控的命运。” “多个神的世界，就如你所信仰的四神教义，每个神明都代表不同的‘属性’，正义、真实、光明、希望、奇迹、精神、物质、绝对、黑暗、邪恶……问题是列举并不能够穷尽所有的属性，神明真的掌控了世界吗？四个神，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他们之上还有没有更高的存在？……你知道，我们对于最高的存在的定义，总是唯一的、不可分割的。” “你觉得哪一个解释了世界呢？” “等等，等等……”可儿有些茫然无措，“虽然我也学过一点点，但是我跟不上你的思路。我的意思是，……我所读的书里，没有假设四神体系错误的，因为四神的确存在呀。” “那么就从这个问题问起好了。你相信世界是神所创造、所掌控的吗？”冻晓并未生气，而是相当有耐心的道。 “当然。” “当今的世界，人们的相信，主要是两种。一种是可儿你所信仰的四神体系，一种是你所言的异大陆所信仰的单一神·物质女神芙蕾的体系。这两种信仰之中，或者有一个是真实，或者两个都是假的。对不对？” 第216章 向世界提问2 可儿愣了下。 “假的？是什么意思。异大陆的人，只是不知道另外三位神明呀。” 冻晓似乎对这个论点有些意外，随即便笑了起来。 “这么说，也有可能有四神教也漏掉的，你不知道的神明呀。比如，地锦神、木绣神？它们都在古文献中略有提及。或者，如果我们按照这个思路下去，那么神明可以有无限位，……无限的东西之间，是不可能产生可操作的协调的，换句话说，它们不可能‘创造’世界。你为何认为四神教穷尽了神的数目？而不是更多……或者更少？” “这个……因为……因为只有四个神明出现过。” “可是可没有四个神作为实体的出现在‘你’面前过吧。” “这……” 事实上，可儿只在现实中见过黑暗之神一人。 冻晓似乎也很清楚这点般。 “历史和他人的口述构成的神圣的事实。并不总是可信的。” “但是……”可儿语气微弱，“你是想说，神不是神吗？我、我不能相信。” “你的信念并不是真理？” 可儿微微一愣，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呵。”冻晓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说，作为特例神侍，你真可爱。……若你要和我探讨，记住，你过去的信念并不都是可信的。受了这么多年的传统教育，我有点害怕你不能一下子接受。” 可儿皱着眉头，半响道：“你……知晓所谓‘真理’？” “我不知道。我只是比你更靠近它而已。”冻晓轻轻笑着，“我也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理。尽管，我也很清楚，或许以人类不完美之身，找不到它也是颇有可能的……呵。不过，我的确有一些非错的、真正的知识可以告诉你。” “你所说的真正的知识，就是……否认神明吗。” “呵！”冻晓不以为意，“我似乎进展的太快了，抱歉。毕竟，目前来说，我们之间的世界观差距太大。我这么问你，也是有点为难你啦。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有两点：第一，你所认知的神，在本体论上和人不同，他们的确是更高的的存在；第二，你所认知的神，他们也的确能随意的影响这个世界。你的信仰并不是错误的，别这么担忧，至少——你我都是所谓‘特例神侍’，我不会否认自身的？” “可是，”他严肃道，“……真正的神和你认知的全知、全能、全善的神，创造世界的神，并不能够等价。请你务必记住，神不仅仅是被仰望的存在。这对可儿你……说不定尤其重要呢。” 冻晓轻轻扣着自己方才看过的书。 黑色仿皮的方面，上面刻着不认识的圆圆圈圈的烫金文字，但是重量却意外的轻，纸质柔软泛黄。 可儿犹豫片刻，轻轻道：“其实，虽然我不该如此说……冻晓，我……我也没有觉得，神明是你所说的全知、全善。我知晓此言颇是不敬，可是在我看来，要么是神明确有未知之事，要么是神明并非全然良善。因为，譬如说……黑暗之神对混血儿的排斥，造成了这样多的悲剧。若不是黑暗之神对这个后果始料未及的话，那么……”可儿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那么，黑暗之神就的确是心怀邪恶，期望看你们渺小人类的笑话？”冻晓毫不避讳的道。 可儿吸了口气，却没有反对。 室内似乎是有空气调节的装置，十分凉爽，甚至冰冷。 半响，才再次响起略带调侃的男声：“原来如此。呵，看来他们可真是做得糟糕呀。居然给了自己的子民这样的印象。既然这样，那更好办了……哈哈。所以果真多神的信仰太过初级，不如一神教容易维持、坚定，原初大陆可并没有这个问题，十分笃信芙蕾女神呢？” “是吗？” 冻晓耸了耸肩：“……干涉太多，其实反而有损威严，失去了光明神后，本以为他们能收敛些。因为我们的神……就要是神秘，才能超越自然呢。” 虽说完全不能跟上冻晓的思路，但可儿还是抓住了这段话中仅有触动她回忆的词汇。 “失去”了光明之神。 她尝试着主导话题：“所以，光明之神真的已经不在了？还有，风雅女神扮演他这件事。都是真的……？” “你知道？”冻晓微微讶异，然后探询的看着可儿，忽而一笑，“原来如此，是从那份晨冰岛的文件里看到的吧。也对，你和那位一样，都是特例神侍，都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呢。” 冻晓拿起一支黑色的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指向可儿的方向。 “你说得对，光明之神已经死了。” “所以我早就说，四神的信仰……早已支离破碎，比你相信的要少。” 忽而莞尔一笑：“可以相信吗？这样的真实。” 可儿只觉得心神大震，呐呐道：“……什么时候……” “具体来说，是现在的‘伪普帝国’建立之前的事情了。你们的历史中，应当是这样讲述的吧？光族被暗族打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败到南岛领域去。但是这并不是事实，实际上，……真正普帝国已经消失了，和他们崇拜的神明一同葬身，人民几乎全灭。光明神就是那个时候死的。暗族常常说普帝国根本不是那个古代帝国，其实也有些道理。” 这次，可儿震惊的沉默着。 她感到双手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但是……怎么……怎么会？神怎么会死？难道光明之神是被暗族所杀吗？” “怎么可能，我并不否认，‘神’可以被‘人’所杀死。但是光明之神虽然在四神中最是孱弱，也还没有那么弱小。”冻晓毫不犹豫的答道，“光明之神，是被魔物杀死的。” “哎……？！”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可儿呼吸一窒。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可惜……”冻晓眸色稍暗，没有说下去，“s3级魔物，光明之神冰黎并不是对手啦。” “s……？” 在可儿的印象中，魔物的等级从a一直到m，其中g级别以下的都不会现实化，因此不需要任何处理就可以自生自灭。然而从未听说过s级别的魔物。 不过，任何被判定为a级的魔物，都会由神明直接处理，只有偶尔才会因为稍弱而分配给第五殿。但是即使是殿主这样远不如神明的存在，面对a级魔物中的下游虽不能说胜券在握，也至少能全身而退，从未有丢失性命的情况。 但是听起来，似乎有一个超越a级的更高层次的魔物。 “处理魔物，并不是人类，或者第五殿的职责。那本该是神的职责。”冻晓仿佛看穿了可儿所想，“把大部分魔物交给人类处理，交付给人类能够穿越到魔物结界中的‘神赐宝具’，后来又进一步变本加厉的研制出‘宝具末梢’这样人人可用跨越世界缝隙的手段……不过是神的偷懒而已？不过诚然，面对d级以下的魔物，他们的子民绰绰有余；即使是c级以上的，训练有素的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再高的级别，就是绝对不可能了。” “其实a级结界出现的频率并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真正被第五殿发现转达的其实很少。毕竟，和散发大量魔力气息的b、c级结界不同，a级结界反而比g级还要难以发现。有更高智能的魔物当然懂得要隐藏自己的气息。”冻晓轻轻道，“但神可以更容易的发现它们，……并且处置它们，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保护自己的子民。这本来就是神的责任所在？……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神处理魔物结界的事情不胜枚举。譬如说呢，前几周，你还在牢狱里挣扎的时候，黑暗之神和芙蕾女神就联手杀死了在异大陆出现的s1级魔物呢。哎呀，若真是让那样的魔物具现化，一定会产生和普帝国灭国比肩的悲惨事件呢……” 图书馆里巨大的吊灯在光线中闪耀出水晶的荧光，仿若七彩幻境。 在光线之下—— 冻晓的发丝映出银白色的光彩。 “总而言之，光明之神在和比自己强大的s3魔物的战斗中，阵亡了。连同整个古代普帝国一同为之陪葬了。” 黑色的笔尖，就仿佛是贯穿眼睛的利器。 不知为何，迪斯死亡鲜血满布的场景再次浮上可儿心头，脑中疼痛，仿佛是恐惧和震惊混合让手指微微颤栗。 “……可……这个……” 她却说不出别的话语来，只有让恐惧沉淀于心。 魔物杀得了神，魔物可以杀死被认为永生无死的、人类的最大的保护者。 第217章 向世界提问3 冻晓并没有让可儿有更多吸收这个消息的时间，他迅速的说道：“这是真的。” 可儿长久的沉默，嘴唇发白。 不管如何，这对于她还是太过于有冲击力的事实。 “喝点水？” 可儿没有说谢谢，她拿过来，喝了两口。水面微颤，反射着冰冷的白色光辉。 光明神已经死去多年。 这个多年，以可儿出生于世界的时间来算，都还是几十倍的长。 “放松点。想想看，即使没有光明神……你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冻晓用平和的声音劝慰道，“想想看，你从没有生活在一个有光明神的地方过。所以，你只是知道了这个事实，其实世界并未改变一分一毫。” 可儿深呼吸了下，似乎也慢慢调整了心情。 “那么……其他神……也会死吗？有一天。” “说实在话，我不知道。”冻晓摊开手，“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在新的巨变发生前，还是挺乐观的。我个人认为还暂时不用担心。相信我的话，就别操这份无用的心啦。” 可儿抿了抿唇，她问道：“那么，可以告诉我，所谓s3级别的魔物，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只能说是比a更强的多。不过，即便当时那个s3级别的魔物很强，之后却还是被愤怒的芙蕾女神斩杀了。可悲可叹，甚至可以说是可怜了。” 不知为何，从这份语气中，体察到了微弱的唏嘘和同情。或者是，某种过于刻意的漠不关心和突然涌现的温柔混杂起来，编织成了令人看不清的巨网。 冻晓仿佛缓过神来似的微微一笑，转换了话题：“不过不必为光明之神伤心，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和本质。唯一令我感到怜悯的只是……不必要的牺牲，这一件事。” “不必要的牺牲？” 是说魔物吗。 晨冰一直在努力的，所谓拯救魔物的行动。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冻晓似乎也立刻明白自己的表述在哪里容易让人误会，他立刻道，“我虽然扰乱普帝国的行动，却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觉得，弱肉强食的规则里，胜利的一方却被毫无意义的踢入死亡深渊，让这场战斗成为没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纯粹损失，令人唏嘘。” 意味不明的感慨。 可儿犹豫半响，轻轻说道：“我虽不太明白，但总之，我理解……光明之神已经不在了。那么风雅女神是不是假扮过光明神？因为在近代，光明神也是偶尔有记载的。” “诚然。风雅女神假扮成为光明之神，出现在那些信众的面前，给予他们信仰和希望……她的确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是也正如你所知，从未有保证结果的努力。虽然普帝国复国了，传统的光族习俗也保存下来……果然也有很多问题，历史的混乱，世界的歪斜。”冻晓娓娓道来，仿佛是最熟悉的故事，“就如你们诗篇所载，芙蕾女神和光明之神情谊颇深，因此芙蕾女神在风雅女神假扮光明之神后，因为不能接受这种玷污，而一度和风雅女神关系冰冷。” “芙蕾女神和风雅女神的关系不佳，这点并没有记载过。” “当然没有，他们大概也不希望如此人格化吧。掩盖自己的人格性，才能更好的作为终极意义。” “我难以置信。两位女神之间会有趔趄，这真的令人有些不太容易接受。” “哈哈哈。理解！”冻晓轻快的笑着，“可是事实如此，你看，正因这样，芙依琳才会不愿细细教导你的，你没有感觉出来吗？她对你那么冷漠，甚至有些防范。虽然她也很清楚你本人并不了解这段过往。” 不愿细细教导……？ 在可儿的心目中，芙依琳是总不能常见的，实力超群的上级神侍。 和自己的关系，虽然有一些因为同是特例神侍的亲近感，但总体还是淡淡的。并不排斥，也不刻意亲近。 尤其是开始的好奇过后，便是长久的无来往。 冻晓打断了可儿的讶异：“别怪她哟，其实，说不定她也是最心软的人……不过，哈哈！我也听她说过你求助的内容。哈，连魔法都不会用的特例神侍，已经超越了好笑的程度了！不过，放心，我也非常能理解你。毕竟我们俩个和芙依琳不同，并不是‘与生俱来’的特例神侍呢，刚出生的时候并没有携带任何记忆和信息。” “这么说，冻晓也是被别人‘教导’过吗？你原来也是不会攻击魔法一类的吗？” “嗯。虽然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不过确实有类似的壁障存在。”冻晓点了点头，视线环绕在四周圣纹暗黄色的墙纸上，流露出了少许怀念，“是风雅女神亲手教我的哟，如何运用魔法，如何使用这个身体，这个世界的真实，我存在的意义……”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岛上呢。” “不是光明之神教导你的？” 可儿刚问出口，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即使从最早对冻晓的记载来看，那也是新普帝国复国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光明之神已经不存在了啊…… 可儿更加疑惑：“但是，没有光明之神也可以成为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吗……？” 冻晓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理论上说，不可以。” “为什么？特例神侍究竟是什么？” 这是可儿想要追寻的……最重要的问题。 冻晓能够回答。 但是他沉默少许后，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行啊。” “哎？” “从我目前得到的资料来看，我不能说，那必须让你自己发现才行，不然，导致系统立刻崩溃就完蛋了，我不太确定，我如果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会不会导致更大的精神错乱。啊咧啊咧，风雅女神最终设定成了这种样子，她倒是刷手掌柜，头痛的还是我。”冻晓歉意的道，“不过，常规来说，必须要存在神明才有特例神侍，……我是规格外的存在，你也应该发现我和一般‘特例神侍’的不同之处了吧？” “是……长生不老？” “答对了哟，但是……你是会老的，会死去，同时也意味着新的被称作风雅女神特例神侍而存在的人在历史中的诞生和被记载。生命会循环，历史会前进，永久不变的东西并不存在于时间里。而时间是人类‘活下去’的唯一路径，活着而体验时间，被时间牵引着向前。我不会死，就已经意味着，我所代表的东西，已经腐朽于真正的历史里了。”冻晓轻轻道，“所以，创造……甚至可以说是召唤出了我，是不是也算是风雅女神的某种错误，……或者至少是，芙蕾女神最不能原谅的地方呢？” “所以，特例神侍的判别并不是所属神明的承认……？” “不是的，而是更加物质化、明确的判定标准。嘛，其实呀，每次第五殿选择神侍时飘落花朵那幕是用中继器魔法完成的哟？而这个魔法的设计就是一旦满足‘特例神侍的标准’，就会飘落除了飞燕草之外的对应神明的花卉，就如——这样。” 嘴中默念着什么。 感到温暖的魔力回旋在四周。 就如被承认为神侍的那天，紧张的心情本能的扬起。光晕微炫，然后天空中飘落了一束柔软轻盈的花卉。 绿菊华丽的花瓣掉落在可儿脚下。 而冻晓手中握着的则是一大束玉兰花。 香气萦绕，幽淡的气息里，柔柔的光线随着花朵飘落。 “可儿，我虽不能告诉你何为特例神侍，却可以教你成为‘真正的特例神侍’。这是我的职责，不……也是我个人的愿望。” “可是……”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才来问我的哟。可是呀，光族不是常常说‘知行合一’么，……当你成为真正的特例神侍的时候，一定会得到你疑惑之处的钥匙呢。想不想试试呢？就如我之前说的，帮我去取得新鲜的魔物心脏。” “这就是特例神侍要做的事情吗？” “是我要做的。你要做的，风雅女神不是告诉过你吗？‘拯救混血儿’，我感觉你不会连这个也忘掉？……我个人是觉得，即使她没有给你弄什么精神刻印，也应该是一直在你的潜意识里唠唠叨叨这件事很重要吧？”冻晓也不知是真的疑惑，还是在舒缓气氛，但他还真是一付充满疑问的样子，“不过呢，你看起来在这件事上暂时陷入了低谷，也找不到方向。……既然如此，干脆来帮帮我，这也是风雅女神留下的烂摊子之一，她是不会生气你帮我做这些的。” 可儿有些犹豫，但最终轻轻点头：“只要不伤到人命。” “安心吧。我会带你去做不伤害人命的那种的。” 芳香刺激着鼻翼，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第218章 席卷风暴的光 普帝国首都。 “您做得很好，…皇女殿下。” 光族宫廷的规矩甚严，然则对于洁身自好、重视仪态的希丝而言，学习这些并非难事。半月之间，她已经能自如的掌握光族礼仪。更一层是，原本就颇是了解光族的她，甚至有时会知道些连女官都有些遗忘的书中典故，有时倒有点刻板了。 或许真正有困难的是教导服侍她的人也不一定。 帝皇授意宫廷内要按照希丝皇女在暗族的礼遇同等待之，这本就有诸多烦恼。因为女性地位低下，普帝国从无“皇女”，只有“皇子”和位份低于她们兄弟的“公主”存在。自希丝到来，不知有多少宫女因为错呼成“公主”或者是行礼不对而被掌事者责骂。 是贵客，亦是贵主。 希丝沉默着微微一笑，身上是用淡绿色丝绸造成的家常衣物，在炎热的夏季颇是凉爽，但柔滑中夹杂的凝滞感让希丝微微不适。 在暗族的时候，她也喜欢偶尔尝试新奇的光族款式。 十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身暗族少见的鹅黄底绣牡丹的丝绸裙装。 “那么接下来您可以休息片刻，吾等告退。” 希丝点了点头。众人皆是跪拜退下，彼此相视而出。 其实光族的侍婢们都摸不清这位主子的性情，若说清冷，她却总是待人和煦、从不为难，甚至有次为冒犯了自己的侍女求情免去杖责。可若说软弱可欺，她又总是仿佛神游天外般的漠然，不爱说话，端坐处自有一分威严。 退下了侍婢群群，只剩下合欢一人为希丝打着扇子。 听见滴水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仿石的圆盆中打起阵阵涟漪。 “我今天听碧留姐姐说，第五殿似乎现在也在尽力寻找通往晨冰的方法，但是并未成功。” 希丝微微眯眼，就如有些疲惫的猫咪，细长的眉毛在光影中被涂上了金黄。 “不过他们发现了影灯的根据地，是在一个较远的巨大陆地上。” 希丝把玩着镶有玛瑙的护甲套。 “还有一个消息，皇女殿下让我们调查的洛玖曦，果然……洛家并没有这个人。这一辈的洛氏以‘英’字为中……”她斟酌字句，“而且我小心的询问了认识的宫女，皇女在第五殿的日子，果真没人再亲眼见过瑞德公主。” 希丝闭上了眼睛，握紧了自己的手帕。 雨儿说的没错。 洛玖曦果然……就是从未在人前现身的帝国瑞德公主罗麟西。这么说来，她的“兄长”……那位和自己在雨儿生日典礼上偶有谋面闲谈，后来通过洛玖曦传递言语，还曾经在晨冰事件中有所交集的青年，十有□□就是—— 希丝想起自己曾经对洛玖志的一分恋心。 她的心里甜蜜和苦涩交织在一起，无法分清，只是缠绕着沉下去。 “看来那位第五殿神侍的养病是不会结束了。呵。” 希丝开口，却充斥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苦涩。 并不是因为欺骗、隐瞒。 只是发觉，自己痛苦的来源，或许不是命运之手的嘲弄，而是自己的天真。 若不是自己大张旗鼓在光影城宣扬自己对光族的好感，甚至被艾望晴逼出了暗族皇女的身份也依旧大胆的去第五殿工作……若不是自己天真的对那位光族青年表达了自己的理想，多次联络……若不是自己为了和洛玖曦建立友谊而数次讨好…… 是不是他们未必想到要向自己求婚？ 自己将自己的天真、软弱展示给了光族。 他们想到的并不是以德报德，而是利用。 作为风露最年长的皇女、父皇曾经希冀的继承人，若不是自身就软弱可欺，光族又怎么会突兀的就向自己求婚呢。他们料定自己就算不乐意，也会为了所谓的光暗和平的理想而妥协；料定了自己不喜欢权势，也没有权势去保护自己；甚至知道自己不会盛气凌人的对待光族的皇族们……对待自己希望成为友人的洛玖曦和洛玖志。 并且，最让人苦痛的是，希丝发觉他们料想对了。 想起第五殿冷淡决绝的洛玖曦，希丝只觉得内心恐惧；而对那位称赞她歌声、并未对她梦想予以鄙夷的青年，曾经支持她的少年，她亦有着好感——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一般好感的情愫。那些究竟是早就排好棋盘的步步为营，还是多少夹杂了对方的个人心意呢。 希丝有些害怕深想。 她还软弱的怀抱着对未来的期许，对幸福与和平的希望。绝望没有吞噬她，甚至没有触碰她。 “有时觉得，我宁愿活在善意的谎言里。” “皇女？”合欢的扇风有瞬间的缓慢。 “可是，”希丝拨了拨下垂的发丝，“有些谎言却总是不能维持。……我很佩服那些一开始就知道谎言会被戳穿，却仍然演绎的完美无缺的人。因为他们终将面对真实。” 合欢低下头去，她不明白皇女所言，却知道气氛并不温暖。 希丝捻起手边的一支未开放的荷花，是今早宫女送来泡在水中以供玩赏的。水珠顺着纤瘦的手臂流入袖子之中。 “呐，叫碧柳待会儿去请瑞德公主，……就说我想和她叙叙旧。” ****** 罗麟西来的很快，她并没有盛装打扮来拜见自己未来的皇嫂，而是穿了一身暖色系的常服，只戴了一根珠钗，就仿佛是听了邀请就徐徐而来，并未更衣一般。 她和希丝对视一下，就毫无滞待的微微屈膝，行了半礼。 就如她见到品级比自己高上一级的皇太子一样；皇女，是比公主更高的存在。 “有段日子不见了呢，希丝皇女。” “真是……好久不见。玖曦……还能这么叫你么？” “呵。”罗麟西露出了微微笑容，“不是不可以，但只限我们两人在场呢。” 对方的态度似乎比之前软化很多，希丝微微鼓舞。 双方坐下，罗麟西仍旧微微笑着，没有任何窘迫或是不安。她轻轻品了一口碧螺春，放下茶杯，用温和的目光看向希丝，缓缓开口—— “是忆雨族皇说的？” 这一言，仿佛无形箭雨，让希丝无法得体微笑。 “果然是她。”罗麟西从希丝的震惊中得到答案，抿了抿嘴，“……她这人可真是睚眦必报？我揭穿了她的秘密，她也不顾和皇兄的约定把我赶出第五殿，告诉你我的身份……不过，合理的报复呢。” “这是……什么意思……？” 罗麟西慢条斯理的说：“或许你以为我之所以去第五殿就是因为要了解你的性情，给你下圈套？我不否认，那的确是我的一个任务，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希丝无言以对。但她的确和洛玖曦那样高傲又重视光族自豪的女子合不来。 “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并不清楚原本父兄对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你嫁给我的皇兄……”罗麟西看向窗外，“说句实话，我对光暗联姻，直到现在都还抱有疑虑。我从未想过让你违背意愿的来到这里，成为和我一样的笼中鸟。呐，光族的女性并不幸福，……并不呢。” 从这句告白中，希丝感到了罗麟西的部分真意。 希丝叹了口气：“是真是假，……也没关系了。” “就是如此。”罗麟西轻轻一笑，“不过既然我们有缘。若你不伤害普帝国的利益，我也没有排斥你的理由。我们多少也算是旧识一二，希望能好好相处。” “既然你们有胆量娶来一位暗族的人……想必早有准备吧。” 罗麟西微微眯眼，唤人上了茶。安然品味。 令人不安的静谧延续片刻，那位公主才微微叹了口气。 “这就要问我的父兄了？普帝国的女人可不被期望于在这件事上帮忙哦。”罗麟西拾起放在一边的团扇，仿佛是赏玩一般看着，语气不如方才般朗然，变得有些慵懒，“不过，我倒有个故事可以说给你听。……呵呵，你知道希普帝国吗。” 希丝并没有回答。 但她自然知道，所谓“希普帝国”，也就是现在普帝国境内的“希普自治省”的前身。那是一个曾经反抗普帝国的□□而成立的光族国度。曾经在普帝国东北部占领了大约如今普帝国领土四分之一的部分，领土富饶，甚至一度对暗族有所威胁。 承继了风雅女神的神赐宝具，成为当时大陆上的新秀。 但是，在这个国家成立不到百年，就被普帝国所吞并了。 “想必，从风露的精英贵族训练里走出、光影城引以为豪的风雅学院培养的皇女不会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你或许并不清楚，那就是普帝国是‘如何’战胜一个有神赐宝具作为延续万年的保证的国家的吧？” 这的确是历史上的谜团。 普帝国占领了希普的国土，杀戮了希普的皇族，但这样是无法得到宝具的。 不过希丝知道些高层私下流传的隐秘，她撇过头去。 窗外日光透过纱帘，细密的暗影在室内晃动，仿若一张精巧巨大的渔网。 “武力，胁迫，折磨，威胁。全不是哦。” 罗麟西轻声道出两人都知道的秘密。 第219章 席卷风暴的光2 罗麟西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没错。征服那个国家的，没有旁物，只有爱和冷酷。以及那个国家最后的、最善良的、……美丽的公主。” 希普帝国历史上可以称为最后的公主的人不止一位……最后一任帝皇留下了众多子嗣，其中就有五名如花似玉的公主被普帝国的剑锋所毙。 但是，这五人却并不都是在希普死亡。其中有一位是希普帝皇的私生女，在整个希普帝国灭亡多年后都不太为人所知，只有她的少数后人为其修建了墓碑。那是位没有正式封号，名唤“风晴”的在历史中成为尘埃的女性。 这段故事唯一给人留有遐想的部分在于，这位不被认可的希普公主，却下葬在了普帝国的领土上。 “在历史的记载里，普帝国第二十二任帝皇是正宫所生的嫡子，但实际上并非那样。他是当时作为皇妃的一位希普人所生……不过，遗憾的是，那位女性难产而亡了。” “据很老很老的宫人流传呀，那位皇妃，出身显赫，为人纯善。百十年前，在普帝国和希普帝国关系紧张的局面下，自幼因为种种原因而在民间长大的她，因为身份的敏感卑微和对和平的渴望，代替她出身高贵的兄弟姐妹，来到普帝国成为所谓的使节、……人质。” “在那时候，她遇见了一位玉树临风、温柔倜傥的少年，那位少年是有名的普帝国的温和派皇子，追求和解两国的关系，非常理解那位皇妃的政治理想。两人很快坠入了爱之河。和她那违背道德的母亲一般，她也未婚先孕，并且产下了健康的男婴。只是……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在那之后，那位少年迎娶了真正的皇子妃，并将孩子交给她抚养。……很快的，原本不受关注、被认为无能的温和派皇子被普帝国帝皇指定成为了继承人，很快的，……筹备已久的战争开始了。无能贪腐、失去雄风的希普帝国阻挡不了普帝国的铁蹄，而希普帝皇也在和普帝国帝皇的对战中失败。当普帝国屠戮殆尽希普皇室的时候，……宝具就成了普帝国的了。” “所以，难道不是‘爱与和平’让普帝国赢了的吗？” 缓缓说完，罗麟西微微笑着，用平静的黑眸注视着希丝。 希丝顿了顿，呐呐道：“……你想说什么？” 罗麟西保持着天真的笑意，如绸缎般光滑的面庞微微侧向：“不觉得很相似吗，希丝皇女……据我认识的范畴里，也是个喜欢爱与和平的人呢。” “唔……” 希丝咬住了牙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这里不应该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是，……却也同样不能否定。 “扑哧。” 突兀的，响起了一声轻笑。 罗麟西轻轻将手摆在唇前，微微掩饰着方才的失态。 “呵。瞧你的样子。显然，你们并不相似哦？”她仿若是开玩笑得逞后般，微微歉意，微微笑容，“希丝皇女并不是无媒苟合，而是我普帝国未来的皇后，将你与那位公主作比，是我不当。况且普帝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吞并下凝暗联邦的……你并不是人质，而是合作的象征呢，很难想象普帝国会牺牲千辛万苦才求来的这场联姻的对象。” 那样的朗然，如同春雨过后新生的竹笋般，透着清爽宜人。 希丝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演技，可是心中还是涌现出了一阵好感，微微放松。 其实从一开始，从罗麟西知晓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却不知晓她的身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输了。自己的真实已经展现给了这位深藏不露的普帝国公主，自己未来的小姑子，而对方的真实却仍然是大海中的一粒珍珠，无从探询。 “即使追求和平，也有千万种不同的方式，……我也希望人民能够少遭受战争之苦，想必无论是我的父皇，还是你的父皇亦然。从这点上，我们倒也和那位不自重的公主无甚区别。……只有一点不同。” “因为她失了德行？”希丝试探的问道。 罗麟西挑了挑嘴角。 “……或者是，”希丝放低了语调，说出一个稍微冰冷的回答，“她终究并没有强大的支持者，她没有权利，成为了有权利的人的棋子。” “好回答。却不是我会做出的回答？失去德行并不可怕，其实，她的孩子不也终究成了帝皇？成了我的祖先。是好是坏我也难辨，说来……私生子上位的事儿在皇室可不只一桩。”罗麟西若有所指，“失去后方祖国的支持，的确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失去了一双慧眼，辩明是非，知晓善恶，看清谁才会是真正为自己着想的人。” 罗麟西郑重的看着希丝，目含警意：“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事情。” 希丝抿了抿唇：“……提醒我？” “希丝，呵，若你允许，我还唤你的名字吧。虽说我们在第五殿里也并非密友，但终究一同奋战过，你的心思我还算明白一二。……你是不乐意来普帝国的，因为你终究是风露养尊处优的皇女，来普帝国或许会受气、会遇险，作为下任帝皇的我的皇兄也不可能顺从于你，甚至普帝国女人的地位向来低下……”罗麟西微微眯眼，“所以你害怕之下，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次，希丝不由得皱了眉头。 “我……错误……？” “是啊。你开始不断的向忆雨族皇，你的表妹求援了……甚至对她言听计从。” 希丝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有委屈，更有些愤怒。 她已经委曲求全，事事顺应着普帝国的安排，恭敬守礼，除了之前为了可儿一事有所要求外，从未逾越一步。……她以为自己已然做的很好。 可如今，竟是连和唯一能理解、帮助“自己”，而不是“皇女希丝”的雨儿通讯，都成了罪过。 自己无非是从她那里听说了普帝国过去在第五殿的阴谋！ 洛玖曦的真实身份……！ “玖曦……你……！”希丝一时头脑发热，可是当真的吐出怨怼之言，却还是被理性和谨慎所遏制，委屈涌上眼眶，硬硬沉默半响，希丝深吸了口气，“抱歉，瑞德公主。可我并不觉得我错了。”她语气急促、快速，“我自知并不如过去是风露皇女时显赫自在，我很是努力适应普帝国的生活，可是这还不够吗？对、或许我做的不够，仍让你不满。……但难道你觉得我连和过去的朋友通讯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不也是因为是我的过去的友人，我们才在这里笑谈吗……？我只是从她那里知晓了普帝国的事情，却从未透露分毫给她。……你如此怀疑，我不能接受。”她在最后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不满跃然而出。 说完这段话，竟意外的觉得心中轻松。 发觉自己仍然有任性的权利，以及消极抵抗的可能。 头脑微微发热，感觉身体一时不属于自己。 作为淑女的希丝，似乎太久没有这样大声说话了。或许是连日在陌生的他乡的压抑悲苦，终于都借此爆发了出来。 抬起头时—— 罗麟西温柔又冰冷的标准笑容，丝毫没有改变。 “我明白你的意思，别这么伤心……没关系的。”罗麟西仿佛是哄孩子一般的温柔语气，“希丝，没有关系的？你和朋友交往，甚至告诉他们一些你在普帝国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哦。普帝国并不是要□□虐待你，才将你娶来的，你要记住这点。你是……普帝国未来的皇后啊。” 希丝仿佛对最后一个称呼稍有抵触，低下头去。 “看看，你又低下头去了……我担心的正是这点。呐，希丝，你并不比别人差呢，为何总是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是因为她是族皇，而你是皇女吗？”麟西声音更加温柔，仿佛是劝渔人入海的歌之魔女，“可是，抬起头来看看，……你有着我都羡慕的背景，在你面前的棋，可比那位希普的私生女公主，不，比忆雨族皇都强多了呢？” “你不是被抛弃的弃子，也不是战战兢兢还没有握稳权柄的年轻族皇，你是堂堂正正的普帝国从暗族求娶的未来皇后，……是光暗两族所保护的皇女，是众所周知的热爱和平、德性出众、心地纯善的前第五殿神侍。希丝，你是风露族皇的亲女儿、下任族皇的亲姐，是沄枝皇后的侄女、准下任族皇的表妹，是镜月族皇的表姐，是音梦下任族皇的闺中密友，……你和普帝国的皇亲也多有接触，有所好感，……你还没有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你有了一切以后，却好似要落得和那位众叛亲离的希普公主一般落魄？你为何不能站在高处，站在命令者的一方呢？” 希丝剧烈的动摇着，片刻，抬起头来，用灼热的目光直视着罗麟西。 第220章 席卷风暴的光3 希丝深呼吸着，她没有犹豫太久。 “我……从没想过你说的那些。我和忆雨也从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才成为友人。我认识忆雨的时候，我和她就是如此，我们只是作为亲人和朋友彼此支持……她那时甚至还是个不受宠的、注定要被抛弃的落魄皇女。……和你们要利用我不一样。” “真是漂亮的友谊。”罗麟西咄咄逼人的追问，“是啊，她那时一定落魄到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而继位，今天嫁到普帝国的就会是她了。……而且说不定是弃子哦。呵，真是美丽，甚至命运让你说不准交换了她的悲伤，想必你也乐意为她有所牺牲？不过你知不知道她究竟在这样的身份转变后如何看待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吗？” 希丝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一刹那间幻想着罗麟西说的那样的可能性，然后，下一刻、为此、……为自己的臆想而感到颤栗羞耻。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这事和忆雨没有关系。”她艰难的开口，“我们，或许是我依赖了她，可是……！难道不是因为我……在普帝国没有可依赖的东西的缘故吗。你没有资格说我是错的！归根结底是你们……” “哎。虽然这样说一定会让你伤心，但为了你和普帝国，我还是直截了当的提醒你吧。”罗麟西靠近了希丝，截断了她的话头，仿佛万分可惜一般的道，“信赖一个只不过把你当成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的女人，我真是替你不值得。” 她没有给希丝说话的时间，在希丝耳边轻轻道：“镜月可是投了赞成票的哦，在对你婚事的意见上。暗族唯一的赞成票。是普帝国胜负手的赞成票。” “……啊……？” 仿佛是一时间并没有明白这句话语的字面含义般，希丝用疑惑的神情望着退到稍远处的麟西。 随着静谧的推移，希丝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是不是……搞错了……” “或许吧，毕竟事无绝对，说不定她和普帝国虚与委蛇，根本没有按照约定做。我能可以你只有这个事实：在晨冰事件之前，镜月族皇有一次来拜访普帝国。你可以猜猜，那次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也能查到，当时太子皇兄与忆雨族皇独自谈了许久。猜猜看，他们是有什么事情在密谋呢？” 希丝面色又一次陷入痛苦。 “我……不知道，也……猜不出。” 罗麟西沉默片刻，才带着一丝狡黠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她很热心的劝解你吧。你说，这会不会是我的父兄拜托的呢？” 希丝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惊愕于理应只有二人知道的数次密谈，忆雨劝说自己接受结果的事情，怎么会被罗麟西知道。 不……不对！或许只是猜测。 真心为自己好的人，难道不会劝解自己吗？这不是最容易预测的行为模式吗。 究竟在劝说谁呢，希丝混乱的将自己的思路倾倒而出。 “嗯，是呢，或许只是我的胡乱猜测、一厢情愿的抹黑？”罗麟西没有一丝的不快，她站起身来，优雅不乱，“可希丝，请你记住，……你已经是普帝国的人了，和你站在一条利益线上的，只有普帝国的宫廷。镜月不过是当你为优秀的棋子，想借用你来影响普帝国罢了，你替她求可儿君的事情，其中关节太多，我不想说什么，但你想必并不明白忆雨族皇让你求这件事的真实原因……当然并不是为了可儿君或者你，而是为了她心中所在乎的人。而这次，你听了她的话来指责我，甚至可能会去指责你未来的丈夫……虽然我并不生气，这件事的确我欺骗了众人，但是我却觉得你真是可笑。” “你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如何做吗？绝对不会因为别的族皇说的话而来苛责自己未来的亲人，……而会站在普帝国的角度好好想想为何要派一位公主去第五殿，为何忆雨族皇发现了这个事实，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在一串事件中起了什么作用。……我会告诉我未来的亲人，虽然她欺骗了我，但我们以后仍然是亲密的，并且询问普帝国的真实目的。我想要是你的密友成了太子妃，也会这么做，她是个比你会审时度势的人。” 罗麟西似是十分失望，叹了口气：“你明明……比我更有条件的。” 她没有听到、也不想听到任何回答。 走向阳光漫步的宫门之外。 “再见，希丝。大婚的时候，希望你能想清楚究竟谁才是你的之后人生路上的亲友。”罗麟西打开门帘，却还是回首，似乎有一丝怜悯，“二十年的情谊，或许忆雨族皇的确对你有些真心，……即便她如此对你，你们也仍然是亲密的亲人。可是别忘了，希丝皇女，以后你要相处下一个、下下个二十年的对象，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至少不会是忆雨·镜月。” “最后一句，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理念和梦想——你告诉我的那些，并不为错，问题只在于你如何运用眼前的牌，打出你需要的那个结果。” 门帘碰撞的清脆之音杂乱的响起，晶莹的珠饰在日光下光辉璀璨。 就如落下的泪滴一般。 希丝的双肩颤抖着，但她只是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 晨冰岛的地下。 冰之荆棘从脚下不断涌出。 踩碎的冰块化为冰碴在脚面坠落。 “小心点。若不小心成为冰雕……哈哈。嘛，我也会摆在大厅好好欣赏的？” 黑暗的甬道，不见一丝光芒，却也没有地下建筑常见的蛛网密布、肮脏陈旧。 但与其说是洁净，不如说是绝对的冰冷。 光华的四壁是在魔法之光下会反射七彩光芒的薄冰。 脚下是仿若冰之花园的，精巧令人赞叹的冰草、冰花的海洋。 想要通过，唯一的方法就是踏过这绝对的冰冷和完美。 望晴苦笑着点了点头，稍稍加强了手中魔法的强度，维持温度和照明的火球变得稍大起来。 “……果然你很有悟性呢。”冻晓轻轻笑道。 本来，将火球“变大”“变得更亮”这样的超越中继器魔法“设置”的行为是不能做到的。 一般而言，此时应当召唤出另一个火球才对。 但是略微懂得魔法的真谛、自由魔法的艾望晴，能够从原理上稍微掌控自己的魔力。 “比起你随心所欲的魔法，……还远远不够吧。” “呵。不过，火系的魔法我可是完全不行呢？风雅女神应该是对我的在系统上进行了限制……嘛，所以也要感谢你，带我通过这片‘为阻挡我而设置’的通道呀。” “在你的地盘上，也有这样的地段，……真让人吃惊呢。” “毕竟，这原本不是我的地盘，而是风雅女神的地盘哟。像我这样的造物，身体构造上并不如神明般完满，要是真的冻僵了也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死一个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啦，但是总之是撑不到走过这段路往返的距离。” “我知道啦。” 类似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了好几次。 这并不是望晴第一次帮着冻晓来到晨冰岛的地下。 “切。” 冻晓微微撅了撅嘴。 在这里，在离那个“乐园”几米开外的路程里，和一切外面“自己”的联系就切断了。 这样一切不在掌握之中的剥离感，让冻晓有些不适。 这是最大的陷阱，即使能够穿过这片绝对的冻土，也不能给外面任何讯息，而回程却变得不再可能。失去了补给的自己的身体，只有清冷的等待死亡。……并且，是等待一个不会有任何继承自己记忆的人出现的死亡。 这种最深刻的恶意、……体会到真正死亡的唯一可能之处，让冻晓心中警觉万分。 不过，下一刻，他就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 “这可是，女神给我的最后的谜题和希望呢。伴随着绝望出现，伴随着这个只针对我的乐园和陷阱出现，……不是最自然的吗。” 踏入黑暗尽头的光辉中。 是一片光明不知从何而来，却感受到如同太阳普照般温暖自在的稀疏树林。 光辉的白洞，应当是墙壁的地方却是看不到尽头的雾气。 鸟鸣声响起，想来是被陌生的来客惊扰，挥舞着闪耀的翅膀纷纷飞离。 冻晓望着它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着。 “已经灭绝的太阳锥尾鹦鹉，这里却很多呢。” “是啊……它们在外面都已经灭绝了，你们在外界几乎见不到动物了吧，这也是不完整的四神所带来的缺点，同调系统运作不够充分。真是，过了好久……很久了。” 冻晓头也不回的走入内室。 在白洞花园的内部，充满风雅女神热爱园林的意趣的迎接之后，是一个巨大冰冷的研究室。 里面冰冻着许多冻晓的身体。 “这个数量，虽不敢称作不死之身，也是没有太多犹豫就可以舍弃其中一部分呢。” “可惜，制造我的技术已经被风雅女神带走了，堆积在这里的只有材料和程序而已，解析起来要很多时间……芙蕾女神又毁坏了好些仪器，真是没辙了。不然就轻松上垒啦。” 冻晓坐在了一个巨大的屏幕前，用自己的手握住了红色的开启按钮，不久就出现了欢迎登陆的字样。 第221章 席卷风暴的光4 蓝色荧光的屏幕上，用白字写着一串统计，似乎是这个实验室的各种讯息。 大多都是令人晕眩的储量。 但只有一项，少的可怜。 “空白人偶”……只有一个。 “芙蕾女神跑过来踢馆的时候，恰好在给那个灌输意识呢，结果电脑就这么死机了，这具身体也成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正好啦。” 冻晓点击了那一项，不久，一个躯体就被机械手臂送到了试验台上。 在呼吸，在……沉睡。 “外貌调整的不太像呀？还要再试试看。说句实话，哈哈，是这个性别真该感谢神明。” 望晴也是最近才知晓，原来冻晓并不都是“男性”，虽然从意识上没有区别，但是从体格上看，他也可以控制女性的身体，只是在精神上会感到奇怪。 “我的自我认知很是强烈，所以无妨啦，身体的样子，虽然我基本上不是有问题，还是喜欢用同一性别的哦。习惯就好。风雅女神也觉得我一个人在岛上太孤单寂寞了？呵呵。” 望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问道：“你是光族吗。” “嗯。哈，不是哦。我是正点的‘南岛人’。……不过不必担心，这个是可以调节的？反正你们判断种族的方式不就是到底从谁那里得到魔力吗。” “……”望晴微微一愣，才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什么意思？” 冻晓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站起身来，走到那具躯体旁边，轻轻拨弄白色的发丝。 “……怎么样？和你口味吗？哎呀，头发的颜色还可以再改改呢。” 望晴叹了口气：“合不合我的喜好又有什么用？” “我对你们外面的审美观可不太清楚？”冻晓略略思考了下，“还是原汁原味的更好呢，虽然想要做成那样，不过还是多参照几个样本吧……作为试验品差不多就得了吧？” 试验品。 这个词让望晴微微敏感。 他抬头看向那个所谓“人偶”躺着的白色台子……感觉像是把冻晓的脸的轮廓加上少女面容的人偶，不知道是以什么做参照的，有点像可儿的脸，不过也有些像艾莉·诺馨，……甚至能看到一点碧姿副宰相的风貌，看来看去，似乎有点眼熟，又不完全像。 试验品。 望晴是知道的，……所谓实验究竟是什么。 那日，自己被芙依琳引领前去晨冰岛之后，听了自己所求之事，冻晓微微一笑的态度仍然铭刻于记忆中。 ——你知道吗，艾望晴，拯救一个人可以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哦。 ——所以，让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可以帮你真正的救出她，不过我也要你无条件的帮助我，直到你或我其中一方死亡那天为止……哈哈哈，开个玩笑，但是，至少是到我成功到一个阶段为止。 ——毕竟呀，我听说你最擅长的是火系魔法吧？ 然后，需要自己协助的，冻晓的实验是…… ——是最高的魔法的实验哟，是连风雅女神都无法触发的奇迹，是连芙蕾女神都不得不屈从的绝对命运，……生的光明和死的黑暗间，要从单行道变成双行道哦。 ——换句话说呢，就是复活的魔法哟。 “这就是你的复活实验的材料？” 冻晓稍稍思考着回答的措辞。 “嗯，说来是也不是。这个魔法，……”他看向台子上躺着的人，“应该是比复活稍微差上那么一点的魔法吧。准确的说，是让重病的人完好如初……这样的魔法呢。” “……治愈术也能做到吧。” “嗯——比治愈术要更加、更加的高级哦。治愈术是，治愈魔法类创伤的魔法对吧。是神对人类的恩惠……是不完全的治愈呢，因为即使由于魔力的缘故忘却疼痛、加快生长，也有重伤不能挽回的情况在。除了魔法类以外，疾病也是不可直接治愈，只能缓解的。”冻晓微微眯起了眼睛，审视着黑暗的神秘，“这个是绝对的哦，无论多么重的伤势都可以治愈。只要意识还‘存在’，就不算死去，对吧？……而且呢，不仅仅是人类，神也能治愈哦。既是一个独立的实验，也是……我所要完成的最大魔法的基础呢。” 这段话让人心生隐隐恐惧。 阴暗而洁净的实验室中，到处都是昏睡的、朴质的躯体。 好似是进入了地狱、……或者是天堂一般。 “听着好像是异教徒的宣讲一样……你是认真的？” “当然呢。” “所以，你要先搞这个，成功了才去复活什么人？” “不对。” 冻晓轻快的摇了摇头。 “这个实验已经成功了呀，是奇迹之名引领下哦。”他用手指指向自己，沉默片刻道，“我并不是为了我才弄出‘这个’试验品的呢。而且，我也并不是要复活什么人。” 冻晓的目光中充斥着异样的光辉。 “我要复活的是神。” 他笑着。 “试验品就是我自己——我们自己。” 那份微笑，如阳光般狂热。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冻晓在汗牛充栋的资料中反复寻找思考，中途激活了两个冻晓的□□，问了几句话后，又转而冰冻起来。 望晴在事先准备好的软床上睡下了，估计冻晓又要彻夜工作了吧…… 说句实话，虽说听了冻晓那番有些异常的自白，望晴也没有太多感想。 与其说是一路魔力消耗的劳累，不如说在这段时间和冻晓相处的时光中，已经对这样的异样无所谓了。……据他自己说，他在雾雪、普帝国搞得许多麻烦事，也是为了这个实验的完成。 ……天知道他要做什么。 虽说无法判定他为正义，可是如今的他，却也无法简单的断言为“邪恶”。 甚至能感到，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些和他不死之身不同、死就是死了的……无辜的雾雪民众们。并不是良心上的冷漠，而是……他似乎和他们不同，就如大象看着蚂蚁一般。 据说，人的一生无论是否有意，都会杀死上百只虫子。 那些导致疾病的体内物质，就更是毫无怜悯的被身体的免疫杀灭。 不同层次的生命，彼此之间无法共享道德。 永生心灵特有的残酷。 ……但是，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对同样是特例神侍的可儿更是十分照顾。 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依靠冻晓是可行的……甚至是唯一的方法了。 可儿私下，也是和自己这么说的。对雾雪的事情，冻晓自陈为是女神的安排。无法简单说什么原谅，但是也只能暂时忘记。如果这真的是某种程度的神罚的话，那么人类也只有接受一途…… 但是……这个寄居，如同抱着不知里面是陷阱还是礼物的盒子，……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逸，仿佛要证明外界的风起云涌一般。 这样安静美好的海风时光，还能持续多久呢。 在闭眼前，白色台子上的人偶、……人体映在视网膜上。望晴只感到深深的不安。 带着不安，沉入了安眠的海洋。 望晴做了个梦。 和姐姐在一起，在镜月的皇宫里享用午餐的梦境。 只有，看向母亲的位置时，出现了少许的歪斜。 好似有个不是自己母亲的人，成为了自己的母亲、皇后。 ……竟然是，传言中对镜月族皇早有青睐的那位女强人，如今的副宰相碧姿。 她和父亲有不少暧昧传言…… 原来如此，因为不能生育，所以收养了两个，更有……保障…… “啊……” 又是这个，幻想着自己被收养回镜月的梦境。望晴不由微微苦笑。这次的梦甚至都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理由：是副相被选为皇妃，副相不能生育，所以把两人都领了回来。或许是看到了和副相长得有些相似的人偶之后才产生的情绪。 前族皇不可能这么为自己着想的…… “——你醒啦？收工收工……~” 冻晓依旧没有一丝疲倦的脸映入眼帘，仍然是不拘的爽朗笑着。 “嗯，又是一晚上。真羡慕你不会困呢。” “当然不困啦……有三分之二的我都在睡觉呀，出去连接上就马上感到神清气爽！我还测试了下空白人偶的人格系统，很不错哦。即使成为神也有潜质的说。” “呵，有进展呢。……恭喜你。” 方才的梦被忘到脑后，望晴调整了下中继器，准备着两人一同返回地面。 冰冻地道的晨晓黎明，被灼热的火焰带来了一阵暖意。 第222章 结界破碎时 晨冰岛已经苏醒，清晨的光辉伴着鸟鸣升起，将建筑物染上光华。 因为并无太多建筑遮挡，旭日初升于海的壮观之景，完整的呈现于视线。 望晴深呼吸了下，昨夜多少有些没有睡好，被奇怪的梦境搅扰，他再次深呼吸，让早晨略微冰凉的空气灌入胸腔，多少觉得清醒了些。 和一出来见到阳光就生龙活虎的冻晓不同，望晴只觉得仍然疲倦，一路回来仍然是消耗了大量的魔法。 “昨晚没睡好么？”冻晓问道，“一直在打哈欠，难道说，是我打扰你了？” “是没有。……做了个让人头疼的梦。” “关于什么？” “……妄想自己能够过上完全不同的另一条道路的梦。”望晴看向远方的朝阳，“不过，清醒后就知道，那也是一条并不容易走的道路。所以并没有很困扰。” 冻晓没有说什么。 刚走到中庭，就看见可儿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早安。”她轻声说，“咦。你们从哪里来呢？” “刚讨论回来。”冻晓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我们决定，今天来实践一下！” 望晴忍耐住没有惊讶的回头看冻晓。 “实践？” “嘛，实践特例神侍的本职工作呀。” “那是什么……？” “我说过了哟。是杀·灭·魔·物·夺·趣心·脏呀。” 冻晓眨了眨眼。 “不过——可必须等它具现化了再杀哦。你答应过我的，帮助我处理手头的工作。” ***** 扭曲的风让人感到颤栗，灰暗的天空，黑色的梦境，一望无际的深蓝云端。 脚下是无尽的冰霜，冰所铸成的道路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的纯洁。 透明的街道，透明的使魔。 在影中的白色。 “是使用冰的魔物，用火系的话，会容易结果吧。”望晴微微松了口气，只有三个人来到d级魔物的结界，危机感让全身都紧绷起来。不过恰好这是他最擅长应付的类型。 “当然，正因如此我才来的？虽然特殊属性不如雾雪出没的那个。” 走在身后的可儿微微一颤，然后轻声问道：“雾雪……的魔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冻晓走在前面，步伐轻快：“非常完美哦。c级的话，具现化之后再夺取其中继器的损失也不太大。虽然我本来不想在国家中心搞出这么大乱子啦……可是实在是太接近了，百年一遇的机会可不想错失咯……那个魔物是风系的，并且具有强力的‘治愈’属性，能够□□来治愈本体，还有反魔力的特性，如果用这个做核心的话，应该很接近吧？” “接近……接近什么？” 冻晓微微偏头：“嗯，算了，说这个你现在也不懂？” 可儿低下头去：“是呀……但是，冻晓所计划的东西……值得这样的牺牲？” “嘛。我想每个人对那个评价是不同的吧？有的人觉得毁天灭地的灾难，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些人觉得是不能容忍的牺牲，另外的人却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生活下去。不过既然风雅女神如此期待，而黑暗之神也没有说是不妥……就问题不大吧。” “……” 可儿握紧了中继器，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看了望晴一眼。 果然对方摇了摇头。 突然想起，之前和冻晓讨论过的“神究竟是否是全善”这样的背德问题。 于是可儿继续静静的踏在有些滑的冰之道路上。 手中的中继器是冻晓送给她的，说是还没有完全调整好，所以很多功能没有，使用魔法却是没有问题。可儿实验了下，果真是可以的。 就如冰霜一般，透明可爱的中继器。应当是水系的魔物遗落的心脏，虽然和自己的魔法相性一般，但是却意外的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就和使用过去的中继器一般无二。 “说来，你要我们在结界破裂之后再击败魔物，……进入结界又是做什么呢？”望晴转移着话题。 “啊？你们不知道吗？”冻晓略微讶异，“当然是为了阻止其他人捷足先登呀。这个结界，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普帝国领土上吧？我估计现在外面就该被包围了吧，毕竟普帝国的处理结界组织·耀光是九点钟上班呢？说不定第五殿也包围在外边啦，过一段时间。……如果他们真有闲心管晨冰而不是防着影灯的话？” “啊……”可儿面色一白，现在自己的身份，其实正好和上次晨冰出现的时候相反。 “没关系的，虽然第五殿可是真心防不住，不过普帝国的人肯定进不来！因为，我也有风雅女神给的神赐宝具哦。” 冻晓晃了晃自己拿着的一串宝具末梢，算上可儿和望晴拿着的两个，一共正好七个。 阻隔了普帝国用同样是风雅女神的宝具末梢进入的可能性。 可儿现在才明白，之前在冻晓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所说的那段话的含义——影灯、普帝国和他自己的宝具都是同一个神赐予的，……其实暗示的并非他物，而是光明之神早就死了，普帝国的两个宝具根本都是风雅女神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光明神、一个是风雅女神。 “这么说，影灯的宝具也是风雅女神的……？” “就是这么回事咯。风雅女神可比你想象中的更加支持混血儿哦。……也更深的介入了影灯，可不仅仅是赐予宝具这么简单呢。” 可儿闻言，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也是混血儿…… 风雅女神选中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考量因素在呢？ 那么，女神究竟……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奇迹呢…… “这么说，女神是要放弃第五殿了？”望晴试探的问道。 “这我就无可奉告咯？如果当时没发生那个意外的话，影灯想必比现在更强大的多……我想早已经有答案了吧。” 冻晓忽而停住了脚步。 “分开吧？” “……啊、做什么？”可儿差点撞上冻晓，一脸迷茫的问道。 冰雪和黑暗的世界，旋转的龙卷风像是无尽的黑雾，没有未来，没有远方。 “这里是通往结界内部的两条道路呢，把两边的使魔清理干净吧。望晴和可儿去那边好了，d级别的使魔，对你们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吧？” “你不等结界破碎了吗？” “呵呵，当然可以啦。不过你不是一脸‘不赞同儿戏人命’的样子吗，正好也想让可儿君实习下，……如果没有使魔的话，魔物即使具现化，也有更多把握不让它伤人吧？”冻晓微微笑道，“雾雪的魔物能够反弹魔法，……而且明明打倒了却又复活了？真是难缠，吓我一跳，牺牲了2个本体呢……最后我从晨冰岛又赶过去，只是在一边偷偷把中继器抢走了而已？” 冻晓似乎是在为自己辩白般。 可儿想起那时的情况，的确是有魔物曾经被打倒过痕迹。 因为魔物的□□·打倒后出现的小魔物，在离战场很远的、可儿参与救援的城市中心的宫殿内发现了。可儿本人甚至差点命丧黄泉，若不是望晴暴露了自己的弓术相救，恐怕是九死一生。 ……不过那也是可儿自己发觉望晴身份触发点。或许第五殿和影灯的人也因此有所怀疑。 因为他那时，用了和镜月族皇一样的弓。 是和宝具末梢一样，可以由宝具制造的强力武具。 这样才搞定了魔物的□□，……□□就是如此，本体如何强大不难想象。 当时就搞不明白究竟是“谁”打倒过它，雾雪国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或者神赐宝具。 “我猜影灯的艾莉·诺馨他们若真去了，也很危险哦……而且……”冻晓并没有回头，声音中却有着一丝坚毅和狂热，“你们有一天会感谢我的？这个世界……也会有一天感谢我的。” 步伐在冰上发出鞋底摩擦的声音。 寒冷的气息从脚底向上传导，除此之外再无声息。可儿和望晴在原地稍作停留，看着冻晓的身影消失，尔后远方好似有魔力的波动传来。 她喃喃道：“和蔼可亲的时候，觉得他很值得依赖；但是……有时也很可怕。哈啊，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倒是很轻易的卷进去了晨冰的事情。” “也没有办法了，现在。就算我们不来，大概冻晓也会做这些事情的。”望晴道，“而且，既然冻晓说这样的战斗可以帮助你成为真正的特例神侍的话，……试试也无妨吧？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说谎。” “不过，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减少伤亡了……我是说人类的。对了，我的攻击魔法还是用不了。”可儿微微蹙眉，接着仿佛是认命般的耸耸肩，“我最近好像挺习惯莫名其妙的事态了……呵。” 冰面虽然光滑，却有些意外的粘稠感。因此只要小心，就不会摔倒。冰冷的黑风扑上面颊，虽然并非冷冽，但是和夏日的炎热还是格格不入的。 d级使魔对于两人来说并不是太过困难，但绝对也没有到能够掉以轻心的地步。 毕竟，使魔庞大的数量和不怕死的不停涌上来的意志，让任何的放松都可能是接近死亡的第一步。 不过，也正因如此，战斗时尽量毫无杂念，……反而感到某种安心。 可儿熟稔的维持着防御魔法，望晴的攻击手段只有远程，因此在稍远的地方攻击，就可以毫发无伤的解决一群使魔。 这样的事情，就如在第五殿日日夜夜、……一年多来所做的一样。 忽而，伤感化作了鼻头的酸涩。 这样的熟练、这样的轻松、这样的信任，原本以为可以永远维持下去，直到自己老迈、不能战斗的那天。到那天为止，都会日复一日的面对这样的日常。 想象过，当头发花白的时候，和过去的神侍同伴回到第五殿去，谈笑风生的情景。看着新的同伴、新的神侍走进阳光飞洒的大门，光和影错落着。当年迈的时候，去光影城开个如麦蒂森奶奶那样的医馆，用自己的治愈术救治他人。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喜爱自己的伴侣，在光影城里有个自己的房间，有着自己的孩子们，……这样就好。然后，一直努力让混血儿在光影城过的更好一些……用和平而非暴力的手段。 然而，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样风平浪静的一生。 第223章 结界破碎时2 因为，不论是谁的人生，总是有着突兀的转折。 虽然总是幻想着维持一段状态到最后，坚持一份梦想到最终，但总归是在世界的波浪中多次转航，到老的时候，反而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了——麦蒂森奶奶曾经这样说过。 只是，自己的这份“变化”，……这份奇迹，太过于离奇莫测。 可是当这份使用魔法的手感回来时，那种感动、平静、怀念，才让可儿想起第五殿那些不只是恐惧威慑的一面。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荣耀和胜利。 平心而论，虽然第五殿如此对待自己，心中还是有一面对它抱有喜爱，甚至，如果可以重来，重新选择的话，她也有着不想离开的愿望。 不想离开她自幼的憧憬。 现在，前方已然没有任何她想要追求的梦想。前方，只是如同这漆黑结界一般的，只知道来路，却不知道去向的黑暗。 还有很多机会，还有许多道路，但是她最最希望的、一直追逐的地方却再无法到达。 自己……要怎么做呢。 “怎么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望晴已然将逼近的使魔都化作了无边黑夜的尘埃。 可儿摇了摇头，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扳回肩后。 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却必须要走下去。踏出的每一步，尽管没有了目标，却没有失去意义。握紧了手中的中继器，仿佛是自己信仰的唯一依赖。 即便如此—— ****** 冻晓悠闲的坐在椰树上，晨冰岛的海风吹起衣角。即使是自己的□□跑的远远的执行计划，他也仍然是如平常一般的优哉游哉。 天气并不晴朗，预兆着海的狂暴的风浪拍打在柔软的沙滩上。 “……好久不见呢。” 远方，黑云密布。不速之客就如暴风雨般来临。 冻晓微微一笑。 “啊呀啊呀。居然是黑暗之神大驾光临了呢。的确是很久不见，不过对您和我而言时间皆为无意义，……若是，没有一个终点的死亡的话。不过，芙蕾、风雅、焰影都曾光临于此……我这个小岛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 黑色的神之影像摇曳着。 “呵，抱歉，我不是要揭人短处的？……所为何事？” 在高高的树枝上，冻晓俯视着这位神明的剪影。 “我……需要见风雅一面。” 声音浑厚而不知从何而来，但却席卷着海之风浪，让水花拍打在面容之上。 冻晓微微挑眉，笑着答道：“这可不行。” “我知道了她之所以偏向混血儿的‘真正意图’——不，或者说是我所认为的意图吧……我需要见她一面。” 焰影的声音平静无波。 “的确，我也从可儿君身上明白了那个可能的原因……可是那又如何？而且，风雅女神究竟是否想看见您，可是我无法决定的呢。” 阴雨密布，海岛被水之风暴所裹挟。冰冷的、生涩的雨点，击打着冻晓的身躯。 而黑暗之神的影像只是在雨中静静的扭曲着。 “仅仅帮助混血儿，帮助普帝国——都是不足够的。您正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来的，我也明白您的担忧。但是……我可是不会帮您说好话的呢。” 黑暗神没有说话。 “我，毕竟是女神养大的孩子哦。我如同热爱母亲一般的热爱她，……所以我明白的哦，风雅女神真正需要的东西。焰影神也不会不明白的吧。风雅女神一直、一直在为之努力着的事情。” 焰影嘲讽般的一笑：“我究竟是否明白，与你无关。但是，我有一事仍想问问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为何还会救下那个女的？为何不将她抹杀，做不到吗？这是系统的限制。又或者是——你的自作主张？如果是你的自行其是的话，我得替风雅杀了她。” 冻晓点了点头，雨水顺着枝头流淌而下。 淅淅沥沥的雨点，仿佛是哀歌般。 “嗯。您愿意如此做也可以，……但是，保护可儿君是我的意志。您尽可以强行做您所希望的事情，但是，我也有权力在我的权限内做我能做的事情，至少由于风雅女神的结界，在晨冰岛您是无从下手的吧？至于旁的时光，您若真的迫不及待，就请动手。” 黑色的暗影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是风雅的想法吗。” “或许——我希望风雅女神能够认同。” “……” 似乎是认同了冻晓的说法，黑暗之神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风雨中。 冻晓深深的吸了口气，海的风味挤压进身躯。 半响，阳光从雨云中微微透出。 “是您忘记了……我和可儿……是一模一样的呢。” 遥远的海平面上，透着微微的光亮。 就如长久被遗忘的歌谣，辉泽若隐若现。 ****** 普帝国·魔物结界。 结界的外壳仿佛是彩色玻璃、……不，如同坚韧的肥皂泡一般，在阳光下脆弱的反射着幻彩。在阳光的灼热下，层层融化。 外界的景致从模糊到清晰，但又再次模糊，……再次清晰。仿佛是地震般，眼前摇晃崩塌，但脚下却稳如平底，这样眼的确证和平衡感的不协调，让人头晕目眩。 明明是薄如粘膜的结界外壁，却又充溢着令人不敢靠近的魔力。 如在灼热的开水上出现的泡沫，仿佛时时都会破裂，如此炎热、令人畏惧、无法靠近，却又可以一刹那间化为蒸汽直入云霄的力量。 结界正要破裂。犹如雏雉破蛋而出。 在绝对的旋转过后，却是绝对的平静。 就如同，两个世界无差别的叠合一般。 被引导的具现化在此世。 ****** “报告帝皇，南地白森的结界濒于破裂，耀光的除魔队长请求撤离队员到1公里外。” “准。”罗永松闭着眼睛，语音沉稳，并无一丝慌张。 旁边坐着的皇太子亦是静坐如松，但随着报信者的退下，他的面容稍沉：“父皇，……当真不去惩戒一二？” “呵，皇儿认为如此有何好处？” 罗麟至仔细观察着自己父皇的神色，发觉对方并无试探的意思，才斟酌道：“其一，晨冰在普帝国领土上肆意妄为，虽暂未威胁到普帝国的民众，谁都不能保证下次不会如此；其二，晨冰似乎有着可以对抗普帝国神赐宝具的能力……光明之神最初赐予的，以及我们从希普夺过来的风雅女神赐予的宝具——但是奇怪的是，黑暗之神赐予的第五殿的宝具却不行。这其中究竟是我们出了问题，还是晨冰和第五殿有什么联系，都是无法确证的；其三是，……那个自称冻晓的人，究竟是一个人死里逃生呢，还是一群样貌相似的人呢。虽说这些问题或许并不重要，可皇儿以为……有时模糊不清的细节反倒是失败的根源。” “哦？……失败的根源。”罗永松微挑嘴角。 “比起目标明确的影灯、第五殿，以及深浅可探的暗族，……晨冰反而是隐逸在浓雾背后的一方。可能会成为我们计划的变数——尤其是，当那两位逃过去之后。晨冰如今可算是对第五殿、影灯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了，难保不会有别的心思……”罗麟至停顿片刻，“这就是儿臣的想法，还请父皇指教。” “你说得对，在计划中出现变数，理应马上剪除。但是——”罗永松依旧是闲适的闭着眼睛，“该出手的原本不应是我们——以当今的局势，究竟应该是谁最忌惮晨冰呢？” 罗麟至目光一闪：“难道您说的是……影灯？” “没错。虽然第五殿虽然和晨冰之前有所冲突，并且如今还要去那里寻人，可晨冰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第五殿的统治——没有动摇神赐宝具的力量。但影灯不同……上次雾雪国的事件已经让他们颜面尽失，但多少放出消息说是针对第五殿的报复，再加上镜月和风露两大国从中得到了新的领土，算是给生生压下去。若影灯真是给第五殿找麻烦也罢，影灯的目的是取代第五殿、展示处理结界的能力……” 一旦影灯上位，如第五殿般处理各个小国的结界，再遇上晨冰阻挠而酿成惨剧，……若是不公开晨冰，影灯处理结界的能力就会受到质疑，而且也很难找到如雾雪国事件里那样的其他理由解释；若是公开晨冰，就更是从根本上动摇了影灯的地位，因为暴露了他们的宝具会失效的弱点。 “但是，……”罗麟至微微蹙眉，“晨冰也会让普帝国的宝具失效——在这点上，似乎我们和影灯的立场并无分别。” 罗永松有些满意，和见到自己就恭敬无比的女儿不同，自己的皇儿在皇权和亲情之中找到了平衡。于此，于自己唯一的继承人面前，他多少有了些放松，移动了体态，他开口道：“皇儿看来，自是无甚区别，但是……对其他所有人看来，却未必如此。晨冰的确是个变数，可消灭或者攻击它，则是变数之上的变数，与其让水愈发变混，不如静观其变，沉静下来。” 一片嫩绿茶叶在茶水上飘着，然后慢慢下沉。 黄绿色透明的茶，在阳光下澄净沁心，阵阵氤氲。 罗麟至似是陷入沉思，抓住些许要领。 第224章 结界破碎时3 帝皇适时的点拨道。 “从暗族来看，晨冰只是骚扰了普帝国，给结界处理造成了麻烦，他们并不知道晨冰会让宝具末梢完全失效——而若用宝具惩戒，似乎小题大做。或许会让暗族发现晨冰的真正手段，进而牵制吾国与影灯……无论何者，都于大计无易。”罗永松缓缓道来，似是教诲，似是休憩，“对第五殿而言，尽管已经知道了晨冰的实力，但鉴于我们曾求助过第五殿来解决这个我们力所不能及的问题，若是如今绕过第五殿直接用了普帝国的最高手段，未免让他们看出我们急于在这一两年内扶持影灯——毕竟，晨冰不能阻止第五殿的宝具末梢，而我们求助于它处理结界是可能的。” 罗麟至看向自己的父皇。 “对于影灯……更不必提，如今我们若比他们还要激进——他们定会多想，甚至勘破这个实则简单的局。” 罗麟至吸了口气，神色也因想通其中关节，而明朗起来：“谢父皇教诲，儿臣敬服。” 罗永松点了点头。 习习凉风穿过厅堂，窗外风雨欲来，阴云遮蔽了阳光。 少顷，门外来人回禀，说负责大婚礼仪的官员求见。 罗永松道：“知道了，让他进来。”说着，却看向自己的儿子。 只见他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之色和恭敬，垂下眼，……却微不可觉的上扬了嘴角。 ***** “唔……” 当地震过后，却感到不同一般的魔力的爆发。 可儿只觉得仿佛从天上跌下来一般，尽管脚一直踩着坚硬的大地。这样的灵魂和身体分离的触感让人不自觉跌坐下来。但抬头望去，在一切的尘埃还未落定的时候，一抹白色的身影已然跳跃在魔物的身旁。 是冻晓。 仿佛只是光辉一闪，d级魔物的一只手臂就跌落下来，化为光尘。 只有充溢的魔力碰撞，扬起发丝。从魔力的分布大约可以推测出是极其快速的冰之魔法。 就如彗星，就如迎向火焰的飞蛾，但是在激烈的冲突后，却是微末的一方占据着优势。 不存在自己插手……援护的必要。 冻晓的魔法如此的娴熟，不，……是毫无停顿的犹如言语一般的轻松。仿佛是从空气中引来魔力一般的无穷无尽。 而魔物亦是不甘示弱，地表结下了薄薄冰层，一声怒吼，几乎碎裂。无数的冰柱在周围起落，仿佛是乐谱般弹奏着战斗的曲调。 简直就如水系魔法的表演场一般，好些只在书上见到……甚至从未听闻的怪异法术轮番出场。魔物和冻晓——都仿佛在施展最高的魔法，自由的魔法。扭曲如螺旋的冰之囚笼，化为水珠的碧幕，仿佛是由心所生，无所限制。 这样的宏伟和残酷，让可儿几乎看呆了。冻晓和芙依琳的那份自如绚丽不同，但同样是将一切都悠游于心的魔法之颠。 只有身上传来的，地面的触感，如此冰冷的诉说着差距。 ——地面的触感？ 一切都处于最冰冷的底端。 “唔！” 可儿知晓自己一时大意，被魔物波及，跌倒在了地面上，她转过身子，想要念出防御壁的咒语。 但是有些迟。 下一刹那，感到手背流过温暖而湿润的什么。 红色的、如火热情的生命之流，滴入了碎冰的残余，与冰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浑浊偏暗。 可儿咬着唇，刺痛袭来。但周围的冰柱仍在生成。 她用视线搜寻着可以躲避的路线。 “这边！” 赶到一阵拉力，将她拽出了危险区域。 “小心点。防御壁呢？没有释放成功吗？” “谢谢。只是……” 可儿被人拉到一边，如此才躲过一劫。 如若不然，她就不仅仅是被周围层层耸起的冰柱擦破手臂了。 “别发呆。” 望晴从地上把她拉起来，可儿也迅速用防护魔法在周围设立了防御结界。四周皆为魔法之乱，在混乱的魔力流中总算得出一方安宁。 “抱歉。我们该做什么？看起来，简直冻晓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好了……” 望晴并没有回答她。可儿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将自己的弓召唤出来，拉开谨慎的瞄准着。 嗖的一箭，射向了魔物的右眼，能感到用魔力强烈加成的力道，几乎贯穿了魔物的脑颅。伤口喷射出水色液体，魔物嚎叫一声，动作慢下来。生命参数也向下不断减少着。 可儿也发觉到，冻晓的攻势停止了。 然后…… 望晴转过身握住了可儿的手。 “跑得动吗？冻晓之前说过，他需要诱饵，以便能够很好的攻击。” “你的意思是——” 可儿微微一愣后，有些明白。 魔物的攻击在这个刹那，从冻晓那边转向了望晴二人，望晴毫不犹豫的向着树林深处跑动，可儿被他拉着，也算是保持了适当的距离，能够时刻让协同魔法有效工作。 望晴用魔法引诱着它。 火球让所过之处的冰迅速融化，亮丽的焰明黄逼人，爆炸之音不绝于耳。 身后是冰之龙的追兵，耳边是风的凛冽。望晴时不时的用魔物最惧怕的火系魔法来攻击，却是最初级的版本。 一面施展着防御壁护在身后，一面被望晴拉着在广阔的森林里奔跑。 如果可儿还不明白这是诱敌的话，第五殿里培养的默契就算白费了。 望晴跑的并不快，勉强还算是可儿可以坚持的程度。 跑到开阔的地点，望晴才停下，深深吸了口气。 魔物却仍然是以方才的速度不断的迫近—— “最大防护，可儿。” 几乎是紧接着这句话，望晴就念出了他有最大冲击力的火系魔法。 即使不说，似乎也只有这个选项。 可儿心里依然困惑万分，却不由自主的念出魔法，想象着防护壁的坚硬。 只是刹那间，魔法的光彩在冲撞间令人不敢直视。 魔物的冰几乎吞噬了整个空间。仿佛是血盆大口。 即使没有直接的碰触，防护壁遭到重创的同时，可儿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因为输送魔力过量而痉挛起来。虽然有一刹那觉得已经要坚持不住，但是仿佛还是能吸上口气般的，勉强缓了过来，……几个疲惫点度过后，可儿只觉得头晕目眩，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在维持魔法。 眼前是一片绵延的白色。 朦胧间，似乎看见了风雅女神恬淡的笑容。她背对着自己，却偏过头来静静微笑着。 光和声的洪水、……越来越猛烈。 “唔——唔唔唔。” 回过神来时，魔物已经被趁机从背后偷袭的冻晓所杀。 “多谢。毕竟这招的准备时间可有点略长，而且还要背击会比较有效。” 漫天的冰之碎末，反射着七彩的光辉。冻晓手上一把由冰化成的巨剑也在其中融化了。贯穿了魔物，沾染着透明的粘液。一切仿佛结束又仿佛开始，微光点点。 只有魔物的心脏，在他的手中续存着。延续着另外的世界的生命。 感觉魔力流逝着又恢复着，可儿急促的喘着气，却感觉怪怪的—— 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手中好空。 转瞬间，冻晓走到她的面前。 “你瞧，魔法并不难吧？你能学会的。你学不会，是因为过去的方式不对。” 冻晓笑着开口。 可儿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习惯拿着中继器的手……片刻间她反应过来。 ——她的手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但是她却使用出来魔法。 失去了匕首，却刺伤了人。 抬头看向同样忍耐着讶异神色的望晴。 她的中继器，在望晴的手上。 刚才拉着她跑时，不知何时夺去的。 “原来你……真的一直在用自由魔法……” 半响，望晴不可置信的道。 ****** 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坐垫，红色的礼服，满目的红，红丝绸反射出阳光的光彩。 只有柔软垂下的发丝是金黄色的。 “皇姐。” 握着她的手，让被盖头蒙住面的她站起来的，是位年轻的男性。是送嫁的人。 希丝抬头，自己的弟弟希御正站在门口的微光中，英姿飒爽，目光严肃而又带着温和。 “希御……” 只此一言，希丝却感到喉咙生涩，无法再多说什么。 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弟弟如此英姿，颇有王者之气。 深深的苦涩爬上心头，她不知道何时，总是低她一头的希御已然成长，如今并肩站立，却是生生高了一头。在她的心中，希御还是那个仰慕着自己的孩子。在抱着故事书的夜晚，她对他说自己的梦想是让光暗永远和平，那时他的眼眸闪亮湿润，期待的笑着。 究竟是何时，他已经变得不同了？ 甚至，比自己……要远远更有统御者的气概。 虽然话说回来，自己从来没有真的向往过、学习过，也无甚可以抱怨。 “恭喜皇姐。……你实现了和我说过的梦想。”希御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看向自己的姐姐。 第225章 和亲公主 希丝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扬起嘴角，笑容绝美：“是啊。” 那笑容中，却含着一丝泪水。 希御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和温柔，却也有着令人可以静心听从的冷静，他闭上眼睛，仿佛是回忆什么，笑容温暖：“我……其实从有些长大的时候，就觉得皇姐的梦想是很困难的——想要促进光暗和平。嗯。或许，或许其他人更是觉得皇姐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希丝，“但是，姐姐果然是姐姐呢。” 门外，阳光静好，柳枝抚风。极目远望，一众人马都恭敬的立在宫殿下。 居高临下，仿佛是帝皇在检阅国威。 风少许吹起了衣装。 希丝突然从心底感到了退缩和恐惧，她不由轻轻道：“……不是的……” “呐，姐姐。”希御握紧了她的手，“风露的皇女，风雅学院的才女，光影城第五殿的神侍，最后到了光族成为皇后……皇姐已经是一个传奇。就像皇姐给我讲的故事书里，音梦上古的明耀公主一样。……皇姐的话，可以成为被传颂的故事哦。” 音梦的光耀公主是音梦和亲到当时和音梦势不两立的沄枝国的公主。 在历史的早期，暗族只有音梦国——或者说，是以音梦族群为主导的联邦，由音梦皇族领导着暗族各个地区。在第一次光暗战争后，因为忍受不了音梦皇族与光族的战争中强加的税负，以沄枝族群为首，成立了脱离音梦皇族统治的沄枝国。后来沄枝皇室被黑暗之神赐予宝具，在风露国成立之前，沄枝国一直和音梦呈掎角之势，建国初期更是背叛了音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两国战争不断，彼此仇恨。 音梦国是那个时代，创造魔法在暗族的最强堡垒，脱离出去的沄枝国掌握的技术并不充足。 但是明耀公主的联姻，给沄枝国带去了音梦国的制造魔法技术、文化、书籍，并用自己的言行，大为缓和的两国关系——当然，另外一个不能忽视的外因是，当时普帝国复国，卷土重来，暗族不得不携手对付。不论如何，这位公主深受沄枝民众爱戴，直到今日，也是一段佳话。 如今沄枝的首都仍然有纪念这位和亲公主的塑像，时时有人献上花束祭拜。 希丝忽而想起，自己母后给更小时候自己念这段故事的时光。天真而无忧无虑的初心……也曾羡慕过那个留下千古美名的公主。 然后……如今……自己—— 走上了同样一条路。 再次回看那位公主的故事。 无论盛夏还是寒冬，她都只剩下冰冷的塑像仍然屹立。 “可是，这个故事，会是喜剧还是悲剧。……这个，就要皇姐自己走出来了。” 一节一节的台阶，小心翼翼的迈下。坚硬的地面，让薄底的鞋子清晰的感觉到冰冷。 成为歌谣，成为诗篇，成为……被记载的一日。 这是风露皇女希丝嫁给普帝国皇子罗麟至的一天。暗族和光族第一次皇族联姻的一天。 微风抚过面庞，充溢的阳光给予平静喜乐。 这个——广阔的天空，广阔的世界，……流传的梦境和奇迹。 希丝仰头，透过盖头的空隙，蓝色的天空依稀可见，和风露亦没什么不同。 一滴泪水，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落下。 下一刻，她发自内心的微笑着。 “嗯。我会走。” 罗麟西、忆雨、希御、罗麟至……的身影在希丝心中旋转。反省和悲哀混杂成坚强。 ——去到心灵的纯净深处。 ——去到遥远的天空尽头。 无法回头，不论是被逼迫，还是自由选择。 “我想看见……没人到达过的峰顶之花，那个结局，会是什么。” 希丝小声的、动着嘴唇，不让任何人听到。 希丝踏上了十二人抬的凤鸾轿。 轿子上的流苏轻轻摇晃着，穿过重重朱门。 ***** 夜已深，窗外传来夏末常闻的虫鸣。 忆雨将钢笔放下，检查着批复的文字，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起希丝那闪亮的眸子。 她今天参加了希丝的婚礼。 普帝国的婚礼盛大而严肃，作为族皇，忆雨自然也被邀请去观看这个光暗间的盛事。陪着她的还有皇族的代表，伯爷爷阳亲王和几乎公开的未婚夫，斩雷·碧姿。 团团红绢花摆在白色的瓷盘里，皇太子罗麟至小心的掀起了盖头。 希丝白皙的面孔和美丽的微笑就这样缓缓示出。 水莹的碧眼略带一丝惊慌，但却仍是笑意。 观礼的众人都陆续退下，之后的礼节虽仍繁复，却并不允外人在场。 “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听到这声带着笑意而清澈的声音。 忆雨回过头去，在逐渐关上的门内，却发现希丝的目光和她对上。 如此的明亮，温柔，淡淡的笑着。 隐匿在阴影中的花丛，清香宜人，随风而来，令人鼻翼微动。 忆雨心中有些了然，也有些感伤。她微微的向着希丝点了点头。 就这样，大门闭合，声音与温柔再无法传达。 “陛下。”有人打断了忆雨的回忆，“斩雷神侍求见。” “……嗯，进来吧。” 不多时，传来人的脚步声。 “今天是不是累到了？”斩雷笑着道，面色仍然有些苍白，似是身子仍然虚弱。 “还好。毕竟……”忆雨抬起头来，略调皮的一笑，方才还淡漠如湖水的面容起了一丝涟漪，“若是我自己来一遍，恐怕比这个累多了吧。就算是观摩演习了。” 族皇的婚姻，可比皇太子的婚姻要更加隆而重之。 “呵。正是来和你说这些的。过两周就是我们的订婚，礼单上碧姿家也想请两三桌人，另外还有，我想那位婢女的母家，也可以陪坐末席？” 说的是被记为忆雨生母的风忆族皇的女婢，自然，……她本人也“难产而亡”了。 忆雨犹豫片刻：“是呢，毕竟也和我……有关系。” 哪怕泰半高层都知晓那不过是一个说辞，但总还要做做样子。 “另外，我并不想马上辞去第五殿的职位。” 忆雨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第五殿如今人手不够，我虽是特殊，可你却是用原名进去的，如今镜月不该落井下石，况且若你在第五殿……也好多些消息。” “正是这个理。”斩雷温柔一笑。 忆雨合上了文件夹，用手将轮椅推出了桌洞，一旁的斩雷忙过来帮忙。 “陪我走走吧。……放松下。” “……”斩雷吸了口气，柔和的点了点头。 夜风令人心情平静下来，偶尔有树叶摩擦萧索之音。天上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如巨大的玉盘，淡色柔和。忆雨抬头望着明月，终究是长长透了口气，胸口浑浊之气仿佛消散于微寒的空气里。 忽然感觉发丝被轻轻抚摸，抬起。在月光下，深蓝色近黑的发丝反射着淡淡光芒。斩雷温柔的握住了她的肩膀。 “你似乎真的是为希丝的事所苦呢？” “——呵。……并非如此哟，我只是觉得很怀念。” 忆雨用手反握着斩雷，只觉得对方的手似乎更加冰冷，于是用自己的手握紧了他。 斩雷微微讶异，也微微感伤，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沉默半响，忆雨却自顾自的说起来。 “你知道吗？希丝是我从最年幼、最卑微的时候……用温柔之光辉照耀我心灵的，我最重要的友人。我们都是镜月创始人丽达的曾孙女，同样也都曾经是无忧无虑的人。那时候，成为像希丝表姐一样温柔、受人喜爱的人，是我的梦想。因为我恰恰并不受到每个人喜爱。” 即使受到了良好的待遇与教养，却不得不躲在内心的卑微中的私生女。 斩雷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忧郁。 天空明亮的月光亮丽夺人，晴朗的天际仍能在夜晚看到朵朵淡白的云朵。 虽然，这样纯白无暇的云总会消散。 “其实，现在的她——仍然是我的梦想，我最初的卑微又伟大的梦想。”忆雨吸了口气，“是的。我……我曾想做一名联姻的皇女。” 忆雨是族皇的私生女，虽然为了她的出生也算是百般遮掩，对外说是侍女所生，被皇后收养，但是这自然不能改变她并非是皇后的亲生儿女的事实。 “当然，我并不是说母后不好哦。我也常常想念她。嗯……母后……会在睡前亲自哄我，每次我到她跟前时都会有侍女端出我喜爱的甜点，她从来都是很温柔的。可她也并不是溺爱我，她会因为我对人说谎而打我手板，在有我不爱吃的饭菜时也不会纵容我。她没有忽略冷落我，更没有放纵我，将我教养成一位任性不成器的人。她就像是亲密的老师、长辈……她为我做的——我永远记得。”忆雨轻柔的道，“或者说，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只有这一位母亲而已……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我的生母，我是在认为她是我的母亲之后，才知道她不是的……我很爱戴她。” 皇后是位出生高贵、品行端正的人，她并没有忽略对这位养女的教养，即使是用挑剔的眼光看，也是位优秀的嫡母。……甚至是温柔的嫡母。 可是，总归她并不是忆雨的生母，也取代不了生母——尤其在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以后。 第226章 和亲公主2 “若不是母亲之前不小心流产过一次，她也不会在我九岁的时候才能有第二胎孩子，……我的日子，或许也难过的多。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很清楚，父皇也明确的和我说过，我没有成为族皇的资格。族皇一定是母后的亲生儿女……我还记得，母后怀上了第二胎时我正在风露和希丝玩耍，那时——就连风露的仆从都在背地里讥讽我，甚至是姑姑都用鄙夷又严苛的目光射向我——只有希丝还护着我。” 斩雷神色微动，他有些突兀的问道：“前族皇为何这么说呢？难道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不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万一皇后一直没有孩子，你不就是继承人吗。” 忆雨不自然的微挑嘴角，却没有再说下去。 这也自然，前任族皇清楚忆雨是位混血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她当做继承人。 斩雷似也明白些许般的住口，没有再问下去。 “我——虽然对皇位没有期盼，可是我不是不失落的……我还盼望着母亲的爱。呵，虽说不是真的，可是总归在那之前，我也算是母后唯一的孩子了。所以，那时我总想着的是，若是……若是母后仍然能亲近我，若是我也能与未来的兄弟姐妹一起多好。我想要被重视、被认同……被父皇和母后。呵，孩子努力的动力往往都是如此吧。”忆雨直视着斩雷的双眼。 这些话，她也曾和斩雷说过，但是……之后的想法，却一直被潜藏于心。 “那时的我，一无所靠。我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我曾经也问过亦光君，沄枝那些庶皇女究竟结局如何……若是没有得力的母族，只是无根浮萍，甚至有嫁入娶了妾室的家族的。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她深深看向斩雷，目光中含着温柔，“联姻。” 譬如联姻音梦的明耀公主，其实就是音梦族皇的私生女——若非如此，怎么会有人同意让她嫁入敌对的国家。 这时，斩雷才发现忆雨的眼中微微湿润。 “忆雨……” “那时的我，就和过去的希丝一样。不懂光鲜的外表永远都要付出代价，不懂明耀公主一生算计、背井离乡的苦痛，不懂风舞皇姑夹在镜月、风露之间的步步惊心，也不懂为何青盈皇后要诸多手段……我看到了她们亮丽的权势，却忽略了在一个不曾有血缘情感的地方，要获得那些东西需要多少牺牲。我渴望着旁人羡慕的眼光，却不懂得一句‘冷暖自知’的箴言——我没有看到，所有的权利都背负着义务，所有的华丽都意味着负担——直到我成为了今天的我，……成为了镜月的族皇。” 在意外中，活下来的只有忆雨一人，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却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她才发觉其实权势最是侵蚀血脉之情，就连会见自己唯一的长辈阳亲王都要被宰相暗中提醒保护，生怕不知何时就会被夺取皇位。虚假的微笑从此布满了周围，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因为她有了被欺骗的价值。 为了适应这个位子，她生生褪去所有过去的天真烂漫和多愁善感。逐渐的，权力的甜蜜和危险，成了她的生存方式——或许是种享受，也或许是活下去的必须，更可能的是，融入了她的身体。 她原本也是和希丝一样，为了落叶而伤感，一起在树下讨论着梦想的人。正因为骨子里如此相近，所以才成为了闺中密友的—— 也没有人比忆雨更清楚，作为皇女的希丝……享受着皇女的荣誉的希丝，也很可能有一日会必须接受这样的洗礼。就如自己一样。 可是，她却还是希望有地方能保留着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她曾想要保护希丝。 尽管在最后，她也做出了连自己都知道不能算是“正确”的选择。 “我现在是明白了——明白了普帝国的算计。” “沄枝和音梦本就不在普帝国的计划之中。普帝国想要争取的，一开始就是镜月和风露对这场婚姻的支持……” 让最重要的血亲，被认为最不会背叛的血亲，同样也是从这样的婚姻中获益最大的血亲，来成为帮手。 “先是用阴私之事来要求我的帮助。然后是风露——普帝国联系的人恐怕不是我的皇姑就是我那位才华初露的表弟希御皇子呢。皇姑所求不过是在风露的权力，而无论是希丝还是希御成为继承人都影响不大，若是多了普帝国的助力岂不是更妙，而对于希御来说，这是他能够超越一直被风露族皇深深偏爱的希丝的唯一机会。” 若是希丝警醒，早早求着父亲定下皇太女的名分，或者和亦光正式订婚的话，普帝国早就没了可乘之机。——可是，她从不将这些名位权势放在心上。而纵容她的，又何尝不是那些爱护她的人呢。 斩雷感到忆雨的手微微颤抖。 “最后，普帝国得到了一个他们想要的皇后。” “一个血统高贵，能生育魔力高强的混血儿的皇后。一个得知被自己重要之人背叛，所以会慢慢成长的皇后。一个足以用暗族皇女身份来牵制暗族国家，却又暗暗怨恨着整个暗族的皇后。那是一个……有着漂亮眼神的皇后呢。” 希丝最后的眼神，是那样的平静。 简直……就像自己一样。 ——不，至少自己并未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 这样的念头，击碎过去的怀念和回忆，让忆雨既无奈又痛苦，并且深深的警惕着—— ***** 晨冰岛。 幻想着白色的光芒，夹杂着炙热和冰冷的双重风暴，却只是侵蚀了海洋的一角。 幻想着葳蕤的嫩草，在尖端流落的露珠，分散开来，击中大地的深处。 幻想着永无一人的绝对空旷，在其中回响的歌声，守护着那永恒的宁和。 然后……睁开眼睛。 “风暴之端、风暴之末，光与影交汇的晴日，踏上云端的翅膀。” 这是在可儿的魔力承受范围内的，风系最大攻击力的魔法。 在海面上掀起了晴日的狂风暴雨。溅起的水花淋在了衣衫上。 “不甚完美的想象呢，这个魔法的话，更收敛一些会让攻击集中哦。嘛，虽说也算是能用？” 冻晓用自己的魔法限制着可儿的攻击，免得她想象的过度，同时也能很轻易的通过反作用力感知到魔法的强度。 “……这样……就可以……” 可儿大口喘息着，她从来没有成功使用过的攻击魔法，竟然如此轻易的被施展出来。 只靠着“想象”，运用出来。 完全的、自由的魔法。 虽说她的魔力量所限，技术亦是生疏，因此可儿还做不到像望晴或者洛玖曦那样的对攻击性魔法应用自如；更不要提和芙依琳那样如同舞蹈的魔法表演相比。可是仅仅是第一步竟然就能够轻松迈上风系魔法的高阶，仿佛是踩了三级跳板一般……过去的困难如同虚幻。 “魔力量剩余多少？” “10.44%……”可儿查看着自己的中继器，如今它也仅仅有计算剩余这一个用途了。 不再是神和人之间的中继，而仅仅是自己的冰冷宝石。 “嗯。我想你的魔力的极限也就是这里了。看起来，不知道是你不够熟练，还是你的心思不在这里，用攻击魔法对你而言的消耗也挺大的。虽说只要想象，就可使用，但是一旦超越了你的极限，嘛……我只能给你这个忠告了，千万别用尽魔力去想象，否则因为自己的魔力而被‘抹消’可不是一件幸事。” “抹消的话，是指？” “若是情况不严重，大约会昏迷或者头痛晕眩一段时间，但若是严重——你会死掉。” “怎么会？” “一般人不会因为魔力用尽而亡，没有魔力的话，只会无法使用魔法而已。但是你不是一般人？你可以超越你的极限来幻想奇迹。呵，具体来说，你可以让自己的魔力在中继器上变成负数，若是-1%、-10%……都是昏迷几息能够恢复的，但若是-1000%呢？你的意识会在过长的时间消失掉，从而永远的失去你的身体哦。” “可是，这也就是说——即使没有魔力，我也可以继续使用魔法吗？” “严谨的说，并非如此，等价交换是规律嘛。嗯。不过呢，作为特例神侍的你，有着其他的、有代价的途径来补充你的魔力。但是——若是细长的管道流过了超量的水，只会让通道自己崩坏而已。所以，虽说你愿意自杀或许不是坏事，但总之还是听我的劝告吧？无论何时，都记住你是可儿，因此你也就只有那样的魔力量而已，好高骛远总是很不妙的。” “我……我知道了。” 海面平静下来，阳光轻洒，风和日丽。 “这样，”冻晓笑得开朗，“你就算是‘毕业’了。恭喜你哦——你成为了还算合格的特例神侍。” ——也就是，能够轻巧的使用自由魔法的人。 至少如今的可儿是这样理解的。 作为教导的一环，冻晓让自己参加的那次“攻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给予自己中继器……那不过是块被注入魔力的石头，自然也没有任何功能，甚至最终为了让自己发觉自己并不需要中继器就能使用魔法，冻晓让望晴把自己手里的石块偷偷拿走。 所以，过去并不是不能使用攻击魔法。 而是——不能使用任何中继器魔法。 可儿使用的魔法，从头至尾就只有一种，……自由魔法。 特例神侍，竟然只能遵循神的道路，自由的使用魔法，而做不到用神提供的“快捷方式”、人和神沟通的常规方式来沟通。 第227章 破镜难圆 仔细回想，可儿能成功使用的魔法，只有治愈系和防御系的魔法，而她的确每次使用前都会想象它们的结果再念咒——这是风雅学院老师教授的办法，这两种魔法被认为需要心无外物，诚心温柔——然而其实每次起作用的竟然不是中继器的咒语，而是她的想象。 仔细想想，她从未“精确的复制”过中继器魔法，实际上，她引以为豪的治愈魔法完全和中继器治愈魔法不同。多次有人夸奖她“治愈魔法十分精准”，受伤的部位是哪里就魔力集中于哪里，比其他人更舒服……对魔法基础理解不深的她自然没有想到，在设定“魔力平均分配”的治愈魔法中，她又是“如何”做到让魔力只治愈受伤的部位的——只是因为她在想象那个部分的完好无损罢了。 而攻击系的魔法被认为需要快速的反应和对战局的判断，老师特意强调必须要注意周围而非内心冥想。 只是这点微妙的、学科间的差距，竟然塑造了作为第五殿最厉害的后援和最无能的攻击者的她。 不。 或许并非如此。 芙依琳曾经在自己向她请教魔法使用的时候这样说过。 ——要想着、这份魔法，是自己的心所祈愿而来的。要想施展，并不是要做到诸如念咒啊、手势啊那种外在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不必要的缀饰。多余，不美。 ——你怎么想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魔法，什么样的世界呢。一定是一个……没有争斗的，无需伤害别人的梦境吧。 ——所以，不论过了多久，你也没法使用攻击魔法。 要伤害别人，其实只是需要去希望别人受到伤害而已。只要心中存在这样的、确实的、无瑕疵的幻想，辅助着魔力的流动就可以完成。 这比起念咒让神的赐福来完成魔法，或许更要困难。 必须要……有一个伤害什么、撕裂什么、破坏什么的梦境，才能运用出攻击魔法。 芙依琳是看出了自己的懦弱。即使自己念出攻击魔法的咒语，心中却也逃避着那个结果，不敢更不会想象。自己只是希望着结果，却逃避着过程。所以，没有一次成功过。 但是，现在的自己，终究和刚刚踏入第五殿的自己不同了—— 知晓希望必被绝望挑战，追逐梦境就必须穿过虚幻的苛责。建立什么，就必须破坏什么。……温和的也罢，激进的也罢，即使是最温和的改变也不会是无人受伤。即使是萧随曹规，也不过是前人为你用强制铺垫了足够的威慑。 尽管无法做到芙依琳那样好，但可儿感觉自己可能已经跨越了那条线。 看着远方逐渐平静下的海水，可儿只觉得海风吹透身躯，仿佛告知着季节变迁。 海浪拍打着礁石，这份规律的起伏，亘古不变。 ***** 晨冰岛侧殿。 刚刚算是“训练”了一番的可儿看向窗外，雨水从玻璃上滑下，清脆而让人放松的雨音，让她多少感到安心。 能在房中听见远处的海涛之音，混合着雨声和雷霆震动，将平时宁和清爽的小岛用沉闷阴云包裹。 若不是那几乎如同幻听的遥远浪声和雨声，这份仿若无人的寂静甚至能让人耳朵生疼。 她最终学会了“魔法”正确的使用方式——在一个她已经不需要天天使用魔法的时候。 但是现在又能用这做什么呢？ 杀回第五殿，灭掉影灯，打倒晨冰，攻入普帝国、镜月或者风露？ 都不可能。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过渺小。 但可儿也知道影灯和第五殿之间的剑拔弩张。 在这一刻，可儿觉得自己已经休息的够长时间了。 但在她选择自己的下一步之前，她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故而当脚步声出现时，坐在房间内静静望着月亮的可儿被迅速的从沉思中拉回。 但是脚步声很快的离开了房门前。大约是望晴回来了。 听见了开锁的声音。隔壁的房门吱呀的打开，又呯的一声合上。 不知道为何，心间感到有些失落。但稍一下决心，可儿也跟了出去，敲了敲隔壁的门。 望晴回应的很快，似乎还有些讶异和不耐。 “是冻晓在敲门么？——又怎么了？” “……是我。” 风雨逐渐增大，灰暗的走廊上镶嵌着冰冷的窗户，雨点击打。 沉默半响，再次响起声音：“是可儿？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现在？” “你不方便吗？” “嗯……算是吧。可以等到晚一些吗？” 可儿感到热络的情绪有些冷却，风直吹着面庞，感到脸颊有些微热。 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傻，大脑既有些空白，也有些混沌。 “可儿？” 门外冰冷，再无一人。 ***** 风雨逐渐加大，电闪雷鸣，半开败的玫瑰摇曳着，反倒是比晴日更多了一分柔媚，甚至残缺和腐坏也被风雨洗刷干净一般。 “会感冒的。” “……”可儿微微一笑，接过了望晴递过来的外套。却没穿上。 “你在生气？为什么？” “你倒是很快就能找到我。”可儿说道，却没有抬起头来。 “难道你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问问冻晓就知道了。” 作为晨冰岛上无处不在的整体，冻晓自然是知道可儿在哪儿的。况且，可儿其实是坐在了图书馆的前厅刚好可以看见的花园中庭的廊道里。 “恩……抱歉。”可儿抬起头，“我有事情想要说，而且我也大概知道，你是挺会计算这些的，所以才能找到这里。……我……也有些没有勇气。你能来，我很感谢。” 望晴先是一愣，但很快吸了口气。他坐在了已经有些被打湿的石凳上，没说什么。 “你没有打伞？”可儿看着望晴手中是拿了两把伞的，其中一把已经湿了不少。但是，望晴的头发也几乎湿透了。 望晴闭上眼睛：“我不能说。” “啊？” “呵，如果我不能说的话，你会怎么推断呢？” 可儿这才发觉，望晴竟是轻轻笑着。她心中有些难过，但也觉得放松些许。 这雨并没有下大多久。 “原来如此。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淋雨了？我找你的时候，大概是在整理头发？” “的确，我陪冻晓去了趟地底下，没想到会下雨，淋了个透心凉的回去，还没换好衣服呢，你就不知为何发一通脾气？这可有点好笑了。” “唔……你……爱笑就笑吧。” “呵。”望晴真的笑出声来，他顿了顿道，“哎，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次出去的时候的事情？虽说，那本就是你的天赋。但是，确实也是我算计你，才让你发觉的。” “我的特质……你早就知道？” “也不比你早太多吧。在攻略结界前我才知道的。冻晓在回来的路上和我说的。”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明明可以用其他方法让我知道的。……简直就是，看我笑话一般。” 可儿吸了口气，语气平和下来。 “也许。……但，其一是，如果不这么做，你即使听说了，在心中也不能接受，作为纯粹依赖想象的自由魔法，若是心里怀疑，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况且，既然我答应了冻晓不说，也不会失信于他。……你自己，不也很想成为真正的特例神侍吗？” 远处有雷声传来，延续颇久。滴答的雨声在四周响起。 半响，可儿轻轻道：“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是觉得挺奇怪的。然后会想到很多过去的事情。说来，你和冻晓救了我，我该感恩你？但是，我心里没法……” “没有办法原谅我？” 可儿抿了抿嘴，半响痛苦的道：“不……不是的。我并不是。我很理解。我只是觉得，不能回到过去了。” “那是当然的了？若是可以时间倒流，这世上也许就不会有伤心之事。我们确实没法回到过去那样了。” 就如说太阳从不会从西边升起一般，望晴毫无犹豫的道。 但可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恩。你知道的。也许你不知道。我……我曾经喜欢你。” 雨水落入玫瑰深处，雨水渐渐变小。 “……” 可儿见话说开了，反而觉得心中的迷茫郁闷都消散开来，虽然觉得眼睛微微酸涩，心间却朗然的起来，她用悦耳的声音道：“最开始，你在风雅学院可能并不熟识我，可我一直都知道望晴君。也是，你在那时是名人。那时……那时的我希望去第五殿，而你是第五殿副殿主的儿子，那时的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强，而你一直是‘光族’的骄傲。那时虽然不是我现在所说的喜欢，可是真的非常仰慕你。只是，我也知道……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望晴静静听着。 第228章 破镜难圆2 “毕竟，我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曾经也有同学拉我一起去看过你的练习赛，在你和希丝皇女比赛的那次，之前好像也有过。我周围也有同学给你偷偷寄过书信。你挥洒汗水的时候、胜利荣耀的时候、还是即使拒绝别人也温柔的不伤害她的时候……我都看到过。但是我毕竟只是普通的一员，而且我自知即使和你搭话，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倒不是说能力差别，只是我们没什么交集。” “唔，严谨的说，也不能说没有交集。物理上的，或许是有的。我们在走廊擦肩而过很多次，好几次都是和我一同上课的人指着你的背影说你就是第五殿副殿主的儿子艾望晴。……说句实话，她们看不起出身孤儿院的我，但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因为想要分享某种情绪，而和我搭话。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你还挺特别的。” “所以，当你那日在雨里见到我、安慰我、帮我去第五殿的时候……当发现你居然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后来我对你的感情，但那时，我心里真的挺开心的。就当做是一点点自鸣得意吧。” 尽管仍然是阴云盘空，可是阳光还是从云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芒。 温柔的、晴朗的、淡淡的抚摸着大地。 可儿扬起嘴角，眼中却感到一阵湿润：“后来，在第五殿的最初日子，简直就如梦境里一般。我拼命努力，我似乎创造了奇迹……这不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的？仿佛成了历史的主角……不，或许是童话里的主角一样，我坚信自己可以做到，我以为我是命运的宠儿。” “而那些美好的、温柔的、美妙的日子，是在望晴君的帮助下，我才能得到的。我一刻不曾忘怀它，我很感激你。而你……也一直非常的照顾我。从为我引荐雨神侍开始，到芙依琳祭司和艾玫晓副殿主，到帮助混血儿们。是的。你在战斗中保护我、教导我，在平常的日子里开解我、与我聊聊各种事情，我们有着共同的志向，彼此能够心灵相通。……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在这个我所期待的美梦里，我已经深深的依赖着你，……喜欢着你。” “你说过，你不希望让人和你关系太深以免被连累……但我的事情上‘做的过了’。你的确，……做的过了。我喜欢上你，‘光族’的可儿喜欢上混血儿的望晴，我这个不知血统的混血儿喜欢上镜月的皇子，第五殿的神侍喜欢上影灯的爪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吧。雨神侍也是知道这点，才劝阻我。” “但是，我也没有怨恨的意思。毕竟，我们最后变成了敌对的一方。很多事情，我明白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够突破的。如果你的仍然是我的敌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是你现在成了我的同伴……我必须要确认某些事情。” 望晴终于开口道：“请问吧。” “在问你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求证。或者说道歉。我其实一直挺自责的。因为我不确定让你暴露的，是不是就是我。在雾雪的那次，因为要救我，你暴露了弓术和镜月的相似性？” 可儿记得清晰，因为救下自己而暴露了弓术后，自己再清醒过来，望晴就已经被第五殿抓住了。这其中，或许也是有些因果关系。 一直沉默的望晴，第一次轻轻叹息，然后道：“诚然，要是在第五殿就暴露我的真实实力，魔法或者弓术，必然是授人以柄。光族的法术不可能有暗族的修行，况且，我的弓本身就是镜月的宝具末梢，……弓箭的知识，并非我自学成才，而是来自从中倒灌过来的镜月百年的积淀，丽达族皇、达风族皇、风忆族皇和忆雨共同的技艺。” 他看向可儿：“但不是的哟。暴露我的不是弓术，更不是可儿你。绝对不是……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说出去那天的情况。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说的有些艰难。 这句话刺入可儿的心灵深处。 牢狱的冰冷，风雅女神在其中的梦之教诲，让可儿不由得微微颤动，手心冒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影灯在第五殿最强力的钉子的身份了呢。”望晴仿佛是鼓励，又仿佛是引诱。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避开了望晴的目光。半响，她才下定决心般道。 “是……恩佛瑞前辈吧。” 望晴点了点头。 可儿的预感和推断被证实了。她闭上眼睛，只觉得悲哀、疲惫和淡淡的喜悦混合涌来。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可却如碎片般刺痛心扉，真实总是冰冷不带一丝柔和。 “我知道……想要陷害我，星彩一人是做不到的。她唯一做的就只是给我一个李儿在碧姿家地位不稳定的印象以及帮忙掩盖艾莉死亡的真相而已。”可儿有些嘲讽般的笑着，“若说那段时间里，和我接触最多，若有若无的引导我的，只有恩佛瑞前辈。而且……在我要查艾莉·诺馨的真实身份时，也是他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制止我。” “你的推论一直都蛮准确。诚然，恩佛瑞是影灯的人，或许你可以在他和艾莉是校友这点上就推断出一二，……影灯和焰影学院有若有若无的联系，虽然令人讶异，毕竟焰影神最厌恶混血儿，但事实的确如此。并且，恩佛瑞也是所有影灯的人中，做的最好的、深入最多的。他已经成为了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亲信。” 可儿只觉得心中疲惫极了。 内敛腼腆的星彩，可以是暗藏杀机的影灯线人；老实本分的恩佛瑞，又何尝不可以是影灯埋下的炸弹呢？至少从这次的事件来看，恩佛瑞功不可没，若没有他的穿针引线、以及副殿主、自己对他的强烈信任，自己根本不可能上当。 所以，望晴才说“不可能是弓术暴露”……因为当时在场的自己、星彩、恩佛瑞，都没有理由去为难混血儿望晴。不，或许后两者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这句话，原本应该是安慰…… 但是，冰冷的风擦过地面，只觉得脚面仿佛结冰般无法动弹、失去温度。 “呐……为什么呢。” 即使现在，想到那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的牢狱，痛苦、哀鸣、扭曲、悲伤……还是会泪盈于睫。 “为什么，影灯要这么对我。其实……”可儿自嘲般，眼睛更是酸涩，“我一直，挺同情的——挺同情影灯的。即使是迪斯那件事之后，我也没有完全失去这种立场……我就像个傻瓜似的。” 望晴沉默以对。 她抬起头：“……不，我知道，强硬派所讨厌的，往往不是对立者，而是温和派……我却，忘记了这点。” 这样的质问，对于当时在影灯的望晴同样的尖锐。 望晴不由得解释了一句：“陷害你那件事是艾莉·艾薇瑞鑫的独断，她命令了星彩、恩佛瑞和她的妹妹科莉尔·碧姿。甚至……她的养父，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要算计我……让我死么……！” 无法控制的，可儿的语气中带着怨恨。 她还记得，那个普帝国有过一面之缘、又在结界比赛时花言巧语的艾莉。 甚至曾觉得那位女性很面善，……好像大姐姐一样。认为她是三人中稍微温和的人，对待第五殿的人十分礼貌，并且重视比赛规则，而不是和马瑞陵一般草菅人命。 可是，想必从那时起，从她和自己说“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的时候，她就在策划这个毒计了。 周围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剥夺自己所重视的所有：第五殿的荣誉，光族的优势，友情，信赖，希望……还有爱情。 自己，偏偏还对亦光的忠告无动于衷。竟然如此大意，接连让李儿和恩佛瑞算计。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她原本是如何想的。”望晴轻轻道，“我只知道，在我刚刚知道她对你算计的时候，她却也对你是混血儿的事情万分惊讶。并且……似乎星彩去救你也是她的指示。” 可儿没有回答，她尽力收敛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 望晴的语气平和：“影灯不知道你也是混血儿，否则，……影灯不可能这么做。告发你是混血儿的，另有他人。” 雨又重新下大起来。 可儿抬头，语气凄然：“艾莉不知，影灯不知，但是……望晴呢？” 望晴微楞。 “影灯的事情，我明白了。不过，我也忘不了你在那次，影灯和第五殿比赛的时候，塔前丢下我后的背影——你也在算计我。” “你那时，还是同过去一样。强大、温柔、聪慧，我喜欢这样的你，虽然你是对着影灯的人，但我作为敌对的一方，也仍然对你的秉性感到尊重，作为对手，作为曾经很喜欢你的人，我发觉你努力活着，这一点，本身对我也是一种拯救。不过——若那次，我没有准备四色结界，其实貌似也会落得一个和你有私、串通影灯的嫌疑吧！你在我昏迷的时候来看我，若不是被亦光拦着，我又怎么洗清和你们一起筹谋对付第五殿计策的嫌疑？” “我恨艾莉·诺馨。可是……我不知道，也害怕确认——你做的和艾莉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作为敌人的我，对作为敌人的你有着充分的理解，我们无非是在用不同的手段，追求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不再是同伴了。可以理解，不能认同。” “我的意思是说：假使我在那几次被望晴你用计策害了，隐藏在暗处的有心人再和殿主泄露我的真实血统，我恐怕也会落入如今的境地，被殿主彻底怀疑、不得翻身。这和我中了艾莉的计策的这次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我不也……下场凄凉……” 可儿沉默了颇长的时间来压抑自己的情绪。 在晨冰岛的日子，虽然快乐，可是总觉好似带着面具。无法看见别人的真心，也无法看见自己的。一切的放松只在表层。 可儿很少谈论外面的事……并不是因为旁人，正是因为望晴自身。 她害怕击碎了自己的幻梦，透明的、清澈的、大海一般的梦境。在海边谈心的愉悦。 害怕，她看到一个和恩佛瑞、云星彩、洛玖曦、艾莉……他们一样，口腹蜜剑、暗地阴谋的人。 事实是，她也知道事情就是这样。望晴和艾莉。或者她自己和艾莉……也许都没有那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知道，是望晴救了她。 就像原来一样。……重新被保护着、宽慰着。 可是即使是希望回到过去，那份伤口，也不会自动愈合。已经被做下的事情是没法被抹灭的。 再也无法，像是在第五殿那时一样，单纯的仰慕、喜爱，作为心灵中重要的存在。作为普通的朋友可以理解，作为亲密的人，不能原谅。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第229章 破镜难圆3 望晴等到可儿没有再想说话的时候，才开口。 “嗯，你说的我明白。不讨论动机，从行动本身来看，我和艾莉·诺馨的确没有什么差别。是的，如果更极端的说，这种行为，和云星彩、恩佛瑞的所做所为也是一样。如果按照艾莉原本的筹谋，你即使去看了晨冰的材料，也就是‘有嫌疑’而已，只是让第五殿的上层厌倦了你，不再信任你，最多就是不让你攻略结界而已。性命无忧，甚至第五殿为了封口还会给你不少补偿，后半生也有所保证——这的确，和我做的一模一样。” “虽然很抱歉，但是如果再选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站在你的敌对面，做出那种事情来。我的确，是那样的人。” 说完，望晴静静笑着。 但这……并不是坦荡。 因为可儿感觉到，他这样的笑容，就和他在第五殿带着面具、小心翼翼时那样的隔离的微笑如出一辙。 是深深的自我厌恶。 可儿只觉得心如针扎，又痛苦，又悲伤。 无法开口。无法成言。 “呵——如果你是旁人的话，我大概会这么和你说的？” “哎？” 这次，望晴正了神色，眼中露出了有些忐忑，但是清爽而坚定的光辉。 “若是对不起旁人……甚至是害了别人，我绝对不会和那人说些‘我有苦衷’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因为对方已经够辛苦了，与其为自己辩解，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承认自己的所为，即使让对方彻底的恨上也无妨。因为，辩解的结果也会一样……这本就是对方质问你的‘期望’所在。’——这是镜月第一代族皇丽达·镜月说过的话。” 可儿总觉得，似乎也听雨儿说过类似的语言。 “但是，如果是可儿的话，就算是辩解也罢。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并不是……” 望晴打断了可儿的话。 “我的确有过害你的心思，我无法否认——因为，这是影灯的命令。正如你所言，你是期望用和平手段达成和解的，也在旧城区的混血儿族群中有着日益增高的声望，影灯很关注你，你当时把混血儿引荐到光影城行政处的文书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在影灯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你一无所知。” “其实，当时我母亲还和我私下说过，说你太过招摇自己的信念，没有有经验的人告诉你，根基不稳的时候，显露真心具有非常大的风险。……这话，就和我母亲评价希丝的时候几乎一样。她到处宣扬自己光暗和平的信念，你则是希望混血儿过的更好的信念。当你如此直白而清晰的向世界宣告这件事的时候，一方面你的确会得到志同道合的同伴，得到很多的支持，快速的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另一方面，却也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会因此束手束脚。你自己给自己贴了标签，于是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戴上有色眼镜去看待。你的敌人也会抓准了这一点攻讦你。如果你足够强大，有足够多的筹码，或者得到了更高的决策人足够多的信赖，这些不算什么，多半有能力化解，……但如果不是那样，当你是你所在阵营中最薄弱、最脱离组织的一环时，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 可儿沉默片刻。她无法否认这个评价其实很精准。 “但是，我本人喜欢着……你这样的热情和自由。所以，当时我在第五殿的时候并没有出言提醒你。我希望你能够保持这种初心。这是最棒的。而且高风险，也就代表了高收益，你作为特例神侍的振臂一呼，我认为可以真的帮助到混血儿，所以在私心……各种层面的私心中，我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推波助澜。更一层……因为我可以从姐姐那里知道影灯的很多事情，我以为自己总是能帮着你防患于未然的。在第五殿内部，如果妈妈能被殿主信赖，如果我还能一直帮你下去，那么殿主那边，我也有不少帮你转圜的机会。本来你不必面对如此高的风险。” “望晴君……在这件事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接受你的感激，在这件事上？”望晴再次打断了可儿，“啊，我得先说一句，我来到晨冰，向冻晓求救，让他救了你，其实并不是说要你和过去一样待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先听我说完哦。” 可儿知道，作为倾听者，自己有些不够合格。 不知何时紧紧抱住了望晴送来的外套。 “是的。让你的处境变得不妙的，是我的离开和母亲不被信任。我到了影灯，为了证实我的忠诚，艾莉和她养父要求我将你在第五殿的地位削减下来。他们也很清楚，我是一个重视纪律、规范和服从的人——这些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最希望混血儿能在光影城抬起头来的人是我。我知道……若是你的失势能让第五殿在旧城区的威信下降，影灯之后的大计划就更可能成功——影灯想在这几年和第五殿开战，占领光影城。” “不过，头一次我失败了。因为我虽然了解你，但是母亲和你也很了解我。而且，我那次并不想让你背负串通影灯的嫌疑，虽然殿主心中或许会有怀疑，但是明面上仅仅是你战斗失利、被我下了套而已。” “第二次，我却是知道亦光要去你的房间送热水的。” 可儿惊讶的看着望晴。 “你不觉得奇怪？你睡着前是芙依琳祭司在看着你，她是女生，十分便宜。醒来却换了亦光？” “难道……”可儿讶异万分，“是芙依琳……特意把他喊来？” “没错。她私下在走廊拦住我，快速说了‘十分钟后亦光要去可儿的房间送水，抓住机会’。她是在创造既让我被影灯信任，又让我不真正害到你的机会。所以我假意和艾莉说了如此这般抹黑你的计划，然后去你的房间附近‘实行’，故意和亦光撞了个正着。想必，‘看穿’了我的筹谋的亦光之后有提醒你注意影灯的陷害——他是个聪明人。不过，从结果上看，他的提醒也没有什么作用——你好像一点点都没有往这边想，也许你有点天真，也许……我理解，你的处境让你没法退却，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在那之后，”望晴微微停顿，“不知道艾莉是相信了我，还是看出了我的敷衍……总之，越过我，她自行开始了她的计划。她通过影灯架设这么多年的渗透网，从旧城区开始，又利用了恩佛瑞，传递了影灯在第五殿有真正内奸，并且这位内奸想要去看晨冰资料的消息给第五殿。那时，晨冰的资料是恩佛瑞整理的，他自然很容易得知第五殿对这个谣言的利用——也就是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然后让你李代桃僵。” “但是，若你能信任我所言。艾莉不仅为你是混血儿一事感到讶异万分，而且，在你的孤儿院的房间中放置她自己的中继器陷害你的，至少也不是她本人。因为，她不可能牺牲旧城区的棋子去陷害你，影灯在旧城区医院的支持者和同情者这回可是彻底完了。最重要的是，她也没死，这件事根本经不得调查。虽然，我也想象不出，你除了影灯还碍到了什么人的路。” “然后……呵，总之，我知道你是混血儿之后，就发觉事态不妙。……你是不会接受影灯帮助的，影灯甚至也未必会帮助你。但是，救出你也是不可能的，如果只有我的话。” 可儿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你去求助了晨冰？” “影灯的人也绝对想不到，我能够联系上那个和第五殿、影灯都作对的组织吧。说句实话，我和冻晓没有交情，原本不可能求得他的援助。但是，有人和冻晓有交情……同为特例神侍的情谊。” “又是——芙依琳吗……” 被那位“特例神侍”帮过两回，可儿只觉得无法想象。 两人的交集并不太多，即使有，也是淡如水、又多少有些隔膜感的谈话。 但是，联想到冻晓无缘无故的就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事情，她又觉得这个答案并非无稽。连半吊子的特例神侍的自己都能和冻晓很快熟稔，何况是看似掌握了更多信息，被冻晓称为是和两人不同的“天生的特例神侍”的芙依琳呢。 “是呢。当然，芙依琳并非吃里扒外，她只是……只是从来不属于第五殿而已。影灯也好，晨冰也好，镜月的高层，她还有很多我也不清楚的关系网。她就如她所言的，是命运女神第四殿的神侍，而不是第五殿。她那时也说过，第五殿没有立场审判你，正因如此她要救你。” “是因为……我是第二殿的神侍？” 这是芙依琳和自己说过的话语——你是第二殿的神侍，不是第五殿的。 仿佛预见了自己的立场总有一日会和第五殿背道而驰。 ……但是，冻晓也说过，芙蕾女神和风雅女神在光明之神冰黎去世后就关系急剧恶化。她却仍然是默默的帮着自己。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影灯和晨冰从那次比赛开始的，全部事情。”望晴直视的可儿，“平心而论，我的确想要陷害过你，这点上和艾莉也无甚区别。而且，我从主观上也觉得，或许你的名声不显，第五殿更加急躁，是有利于混血儿的，其实……我从个人意志上也并不是非常排斥。我知道会对不起你，也知道会利用你的感情，但那个时候我和你都很清楚，我们很可能不会再有太多交集，因此我们都将对方看做敌人，可以手下留情，但无法不下手。我那时，只是想要有机会再补偿你——比如提示你云星彩是内奸，让你远离故意和你交好的她；或者在未来，影灯进攻第五殿的时候请求他们不要杀害你。” “如果知道现在会这样的话，也许我也会挺后悔当时那样做。可是当时，我不知道。我当时也明白，你很受伤……你可能不会原谅。但是，那时，在过去的条件决定了之后，我面对的选择其实并不多，并且再来一次，我不会改变。我那时需要影灯的信赖，我没有太多选择，影灯也是知道我是镜月皇室的事情的。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并不怨恨你。我原本就是希望你活下去的，并且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望晴没有说话。 第230章 破镜难圆4 “我知道的。”可儿努力笑着，她眨着自己的双眼“而且，我也是一样的。……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我那时知道，你去影灯后我和你再无可能，你和我会分别的、认真的活下去，我希望我们能分别的、认真的活下去。我无父无母，其实心底希望有个家庭，有个依赖，因此当温云岚想和我交往，并且表示能够在光影城安家、在第五殿长期成为神侍的时候，我同意了。如果扪心自问……我——我其实并不像当初喜欢你那样喜欢他，但是同时，我那时也是认真的，也投入了情感。” 可儿顿了顿，她再次眨了眨眼，深呼吸了下。 “虽说……后来经历了很多，那也终究是一场幻梦。可是，我得说，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在第五殿，作为神侍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并且找到自己的安宁之所，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只是现在做不到了罢了。” 在望晴还没有离开第五殿的时候，她也曾经幻想过，若是能继续这样的关系，有一日两人成为在第五殿共同工作的重要之人，道路平顺而令人期待。 她也曾经将这个对象换成温云岚，或许并不是她曾经倾心忘我的对象，可是却也足够让她平静下来。 “你离开第五殿的那天，我说过，若是没有了你，我的世界会是黑暗一片。这句话，已经说尽了我的心意，也让它灰飞烟灭了。我劝你去影灯，那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了。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敬爱第五殿。” 可儿此时反而感到了平静。 “你与我互相争斗，我虽然伤心，可是我也明白我们今后就会是如此。我会向前看，向前走。并且，我也在你离开时祝福过你，希望你能够向前走。当然，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伤心和痛苦，可是同时也因为保有着回忆而有一丝怀念和甜蜜。这样就足够了。” “第五殿的牢狱非常冰冷。我住过的房间，你或许看见过，甚至可能我们住的是一间？我盖着你盖过的那种，沉甸甸又有奇怪味道的被子，但那时我没有指望过你能来救我。我审视我那时的境遇，或许只有温云岚可能还对我保有可以冲破理智的情感，所以——当我看到他订婚的时候——我只觉得看起来最后的奇迹也失去了。我除了死硬到底的不承认，没有别的办法了。” “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清白，在混血儿的身份混乱里……我宁愿一死来证明自己。可笑的是，星彩居然觉得，既然我是混血儿，这个身份能让我和望晴你重修旧好。” “事实是，不会那样简单的。已经损坏的花瓶，即使有朝一日被告知乃价值千万，也无法完好如初。时间的箭头就是这样，不断朝着碎裂的、分离的、混乱的那方前去，让心分崩离析是很容易的，回到过去的完整是不可能的。” “可是……某种意义上，也许她也是对的。当我看到望晴你的时候，当我们在海边聊天，望晴告诉我你的过去、你也觉得没有我的世界是黑暗冰冷的时候……我也依旧感到温暖开心。我觉得，若是——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也还能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可以。”可儿闭上了眼，“但是，果然，每次想起晨冰岛之外那个真正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所背负的过去，我做不到像以前一样了？抱歉，我做不到。我必须，在我们有任何可能的其他的交集之前，我需要确认自己将向哪里走，也需要确认你会向哪里走。” 望晴帮助冻晓，让可儿明白自己的能力……自由魔法，同时也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某种意义上，似乎对可儿将要扮演的角色，有所期待。他仍然想要帮助她走回前台。 因此不仅仅是过去的伤害，更需要审视的是那个未知的未来。可儿作为特例神侍的“特别”，以及一切的风起云涌。她不曾是令人自豪的光族血统，他亦不曾，她是不知何日会走向如烟火般灿烂而险峻的命运的特例神侍，他亦是如履薄冰的镜月皇室遗脉，她不再是令混血儿残存希望的温和派神侍，他亦不再是第五殿光族的骄傲。 过去的平稳与梦境，皆被击碎，那份仰慕和依恋的根基，已荡然无存。作为舞台和背景的一切已经撤下，同一出戏剧无法再度上演。 “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你之后对我说的话，对不起……我没法回应你。现在的我，即使失去了你，也不会让我的世界变得黑暗无助。而你过去的行为也告诉我，你失去了我，也没有让你的世界变得痛苦绝望。虽然这恰恰是我们彼此希望对方做到的……已经结束了。在你逃到影灯的时候，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其实，我还是很开心能够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们是无法回去了。我不确定自己将来要去哪里，我也不确定你想要如何，我很害怕，那个答案让我承受不了——譬如说，你想要让我帮助影灯。抱歉，是不是这个回答，让你……失望了？” “呵呵。坦率说……没有啊。” 海风冰冷，却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可儿并没有抗拒。 就如来晨冰岛的第一天，醒来之后，因为侥幸逃生的惊慌和对自己是混血儿的深深痛苦而哭泣时一样，非常温柔的、并不激烈的怀抱。 她痛快的哭了一场。 小岛上逐渐晴朗起来，阴雨仿佛被遗忘一般，天朗气清。空气中水的味道让呼吸都感到清爽，鸟鸣如云端飘荡的颤音，一声接着一声，从远处天际传来。 “没关系的。我明白你想说的。如果让我说的话，我也要说，确实回不去了。我不是你想象中让第五殿骄傲的光族神侍，你也不是我过去认识的光族平凡而努力的少女。也不需要假装仍然是。我们彼此帮助，也彼此伤害过，这是事实，不论我们以后会怎样，这恰恰就是我们之间，让我们成为此刻的我们的回忆。我不会否认它，否则这也就否认了我和你之间的全部——既然死去重生一回，总是不同了。” “但是……可儿……我们总可以向前走的。回不去也没有什么。我想说的是，我们过去的相处也不算是‘好’。我隐瞒着你。你并不真正了解我。我不确定你所喜欢和仰慕的是，是我本人，还是我戴着的面具。反过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的你，是不是变成了满心幽怨、恨我入骨的人？你是不是更喜欢温云岚？是不是愤恨着自己的混血儿身份，想要自杀？或者恨不得杀了我？所以在救你之前，我并没有期望你一定会给我回复，因为我甚至都不能期待，我一定会仍然喜欢着现在的你。我不是受虐狂，也不是爱情中心主义者……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你说过，当你劝我入影灯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对你而言是这样，对我而言并不是，我没有斩断。所以，我也应该让过去结束。是的，我求冻晓去救你的时候，我已经让它结束了，这是我对我在第五殿认识的、我所喜欢的可儿最后的交代。就算救回来的你已经面目全非，我也不会感到后悔——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但是，当我在晨冰看到你，发觉你仍然没有抛弃自己最初的心，你仍然有着是我所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我仍然感到非常的、非常的开心和幸福。我也不想要掩饰什么，我想要去再次尝试一下，追逐一个可能性。是的，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或许你不知道。我…一直都非常喜欢可儿你。现在也是——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你背负回忆的包袱来‘对我负责’或者如何，因为我也没有这么做。你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好像确实欠你一点。” “从影灯过来的我，被第五殿抛弃的你，我们都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成为恋人，或者只能是朋友，甚至可能是对手。不过……如果，守护回忆中的相处非常艰难的话，就重新开始好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仍然愿意接受我的怀抱，和我在一起会感到开心的你自己一个机会——把过去的复杂情感暂时清零，就当我们现在只是暂时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战友？我们有着那样的过去，不需要否认什么，同时也有着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你还有着漫长的时间可以选择，并且不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也是你可以做出的选择之一，只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段时间，就是这样。” 轻轻劝慰着，仿佛是古老的摇篮曲般。 夕阳在海面上投射下一道紫橙的光辉。 从海的边缘，一直延伸、延伸——到遥远的无垠。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 第231章 等价交换 “看起来你和望晴谈过了？”冻晓问道。 可儿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海滨的道路上——但这里并不是晨冰岛。 海滨的淡淡咸腥味，集市上用茅草木头搭建的简易棚子，热情爽朗的人们在黝黑的皮肤上绽开笑容。在晨冰岛所在的海域里，也零星分布着不少有人居住的小岛，其中大小暮岛群岛算是相对人口集中的地域，而其中的大暮岛则是这一区域管辖者的所在，因此格外繁华。 可儿透了口气，似乎从嗅觉就能感到不远处的鱼市的交易火爆。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吧？豪迈爽朗，风俗人情和大陆那边很不相同。”冻晓插着兜，笑道。 “的确。给人一种很清爽安宁的感觉，但又有生气，……虽说我大概不会想在这里定居。” “哦哦。是呢。一般而言，感觉大陆那边的人都不很待见西海诸岛哦？普帝国也罢，凝暗邦联也罢，甚至是第五殿也是，哪怕第五殿曾经是西海上的一个组织。每天都在说着‘世界的矛盾就是光暗矛盾’，在这个体系里，芙蕾的原初大陆，还是西海、南海的诸多岛国，似乎都是边缘可以忽略的。”冻晓迎着海风，“虽然每个人都显然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不过来看看这个‘不知道的世界’，就会发现哪怕世界有限，也是挺广阔的吧？什么光族、暗族，混血儿，……又有那么重要吗？” “哎……”可儿能感到冻晓是在安慰自己，轻轻一笑，“谢谢。其实我已经好多了。” “能看出来哟。竟然会想要出岛看看。感觉你的确没有之前那样痛苦纠结？”冻晓笑着道，“而且你是约了我出来，而不是望晴，我可以看作你们之间有什么新进展么？” 冻晓大约是知道的，目光中并没有探询的意思，反而是打趣道。 海鸥在天空盘旋，鸣叫声回转悠远。 几位当地人走过，看见和这里人长得并不相同的可儿——当地人的皮肤黝黑，大概是风吹日晒的缘故——稍显好奇的打着招呼。 沿着海岸的堤坝向前走着，现在还不是涨潮的时候，因此海还在目眺的远方。 “这里的人……是光族或者是暗族？” “哎呀哎呀，你果然会这么问，不过——我也无意纠正你的价值观啦。大小暮岛的人可不关心这个问题，不过呢，从血统上来说，是你们认为的光族。满意了？”他抬起头，“说来，风雅女神也真的很了不起。她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些虚名。” “什么？” 冻晓突然转过头来：“下次你应该去原初大陆转转，再问下这个问题。” “原初大陆，影灯现在所在的地方？我会有机会去吗？……不，应该说，我会让自己去吗？” “那就看你之后怎么打算的了。”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不过帮助影灯不在我的打算之内。可是我现在除了活下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更现实的目标。尽管我也在……可以说是在努力找到。不过在现在这种状态下，说这种话也有点好笑。毕竟……我看起来还是个‘迷茫不知所从’的人吧。” “原来如此，呵，你若没有打算，我却是有的？——我救了你，这没错吧？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帮忙，没错吧？” 可儿一愣。 “恩。我不要太多。等价交换的话——应该说是我亏了，因为生命这种事怎么能拿来等价交换的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做三件事。而且呢，我保证是你可以接受的事情，只是有些麻烦而已。这应该不多吧？挟恩图报嘛。” “被你说的这么光明正大……那么，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那么，第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助影灯所在的薇荟城一次。” 可儿没有犹豫的道：“我不太能接受这个呢。” “听听看吧。” 背对着广阔的海洋，风吹起了红色围巾坠下的细穗。 ***** 晨冰岛上各种功能建筑一应俱全，无论是餐厅、图书馆、……或者小小的咖啡厅。 “给。” 一杯咖啡被摆上了圆型玻璃茶几上。 “他们什么时候来？” “离预定还有43分钟，不过人类就是喜欢打破预定的物种，所以我也不知道？” 望晴看着窗外的天空，远处阴云正在迫来，快要变天了，他道：“影灯居然会这样做。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过，虽说这得利者也是我们自己，所以也不会不满。” 咖啡冒着热气，望晴只是用手握着白瓷的把手，并没有喝。 “嗯……看你似乎并不沮丧呀？完全不像被甩了的样子哦。” “哦？……你真的这样觉得？” 冻晓闭上眼睛：“哎，实在话，并不是。只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这样，不是很好吗。”望晴闭上眼睛，“如果不说出来，反而不会有进展吧。而且——我也很清楚自己过去做了什么……若是她真的不在意，毫无芥蒂的原谅了，仿佛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撞到她一般，才是真的没机会了。说句实话，这么久她才生气，我自己也提心吊胆了很久呢。” 冻晓理解的笑笑：“我该说有道理吗？你还挺了解她呢。” “其实，也是你在自由魔法的事情上逼迫她选择。让她从心底恐惧未来的不确定性了吧。不然，她也不会突然跑来摊牌。” “呵。也对。”冻晓轻轻道，“但是，若不如此，她就不会有未来。” “听起来挺可怕的。” “嗯……这么说吧，若是我不曾帮忙，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出现，你和她的寿命都会相差甚远。她若不学会如何和特例神侍的身份相处，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魔力吞噬，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死亡，但总之会让她不再是自己。”冻晓道，“我既然答应你去救她，就会尽力尝试的。我的意思是，我会尽力……帮助她好好的活下去。但是对她而言，想要自力更生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总要面对压力和残酷的现实。所以会害怕也是自然？” 冻晓的声音清爽，仿佛要把灰色的命运描绘成嫩绿色的未来。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特例神侍”对于一个普通人的意义，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会面临怎样的希望和绝望。 望晴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但这次，他却从冻晓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超越了死亡。这点，是在说你吗？” “令人遗憾的是，我也没能达到那个境界。……不过，我和她是不同的，所以，她应该做得到吧，若是愿意将身心献给永恒的至高的存在的话。” “听起来，还是不要那么做为好。” 冻晓已然足够古怪，难以想象若是他继续下去，除了要将魔物引入现世，“复活神”之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尽管他自己说这都是神的命令，但看起来他也不是个唯命是从的人，这之中，也显现着他自己的意志。 望晴难以想象可儿有一天也会变成如此的狂热者。 “蒙你理解，我也希望可儿别像我一样，……而是能作为一个拥有异能的普通人寿终正寝。” 冻晓起身，走到咖啡机前，又为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并且将打开的咖啡豆袋子放好。 时钟滴滴答答的漏下了秒数。望晴喝了一口咖啡，味道纯正，苦涩在舌尖慢慢融化成醇香。 半响，望晴问道：“这里补给都是怎么来的？” “买的哟。我昨天才回了光影城。味道如何？” “的确是熟悉的口味。”望晴放下了杯子，“不过，……你去了光影城？” “嗯。是个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城市哦。” 大部分市民，在影灯最近的频频出没中，都嗅出了战争的味道。再加上，第五殿的神侍折损练练，尤其是光影城本地人的可儿神侍被发现是混血儿，被判处死刑后私自叛逃，更是在旧城区的混血儿社区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终究，也只有快点结束这场争端……才对这个城市最好吧。” “是么。”冻晓不置可否，眼中却多了一丝玩味，“如果这是你的看法，那么就这么选择你的道路吧。” 望晴想起故乡四季分明、有些干燥的天气，以及那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久久无语。 ***** 可儿已经回到了晨冰岛。她想着冻晓所说的事情，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好久不见？” 标准的微笑，橙红的裙装，在那之上的是一双慧眼，目含探询。 可儿吸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站在晨冰岛上的艾莉·诺馨的笑容轻盈起来，她所乘坐的传送舱依照冻晓递送的加密坐标，稳稳的降落在晨冰岛的宫殿群前。 “……你好。”低气压的语气道出了不情愿。 艾莉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双方都知道心结已存，再不可能有真正的友好。因此在向建筑物走去的过程里，两人都沉默不语着。艾莉的表情也不再是过去那样亲切平易，而是多了两分高傲，扬着头走在冻晓的后面。 可儿看着艾莉的背影，心中的怨恨和畏惧仿佛结成了蛛网，蒙盖在心间。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手微微颤抖，世界都仿佛倾斜起来。 走到门口，艾莉却突然转过身来，用亮丽的眼睛俯视着可儿。 “看来你很怨怼于我呢。” “没错。”可儿没有否认，“但想必，这并不影响你的意图。” 艾莉嘴边的笑容更深了些：“这是明智的选择，影灯会最终胜利，虽说有些晚了，你也算是踏上了正确的船只。只要影灯赢得这场争端，我保证你可以回归故土，而且还可以继续是旧城区的奇迹和英雄哦。” 这样的诱惑，也没有改变可儿语气中的生硬：“我知道，我会帮这一次。” “别误会。影灯，终究是为了混血儿服务的组织，我们不会抛弃谁哦？之前我不知道你是混血儿，本只是给你这个温和派一个警告，却不想最终结果会是那样。……呵，对了，可儿，星彩还让我问你好呢。” 艾莉在提醒着，影灯也花了巨大代价，想要拯救可儿。 第232章 等价交换2 “也代我问好。不管怎样，我知道影灯尝试过救助我。” 艾莉的笑容多了丝温和，她点头道：“这就是了，虽说中间有许多我们不想的波折，但结局总会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况且，能在我们总攻之前发现自己是混血儿，对你而言，也不能说是全无好处，对不对？” 可儿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虽说心中的怨气仍存，可却开始佩服起艾莉的满舌生花。短短几分钟，虽没有让自己信服影灯，却至少给了自己暂时和影灯合作的理由，还让自己多少将恼怒压抑了下去，怪不得影灯会派她来——明明她和自己的恩怨应是最深。 况且，若是影灯真的赢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 可儿不愿去想。 她知道，从事实上说，正如艾莉所言：第五殿已经再也容不下她，反之，影灯却可能创造一个她所期望的、同时也能容纳她的光影城。 但是，终究不忍想象自己多年的梦想的所在付之一炬。 在她心中，很难判断出偏向来，最后的胜负无论是哪方，都会让她感到痛苦。 她一直想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冲突。可是她失败了。两方就如急驶的车辆，碰撞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好是坏，我当下也不知道。只有编织命运的神明知晓。” 艾莉微微眯眼：“你把未来交给命运。我却相信，影灯必能把握这一命运。” 她转过身去，红色的裙摆划出艳丽的道路。 “不过，艾莉。”可儿突然说道。 艾莉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李儿是你的妹妹么？她当时和我说那些话，是你的安排？” 可儿看到艾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然而很快她笑道：“是的。不过，正如你所说，科莉尔的所作所为，都是我的吩咐，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话的真正意图，后来你入狱后，她还有些惊讶困惑。既然你也是混血儿……你或许不愿意原谅我，但这些事其实都和科莉尔无关，她无心伤害你，你……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记恨她。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我想你也了解她不是那种人。” 可儿听着艾莉的解释，心中五味杂陈，最多的情感是……羡慕。 她不知道是否李儿真的毫不知情，可她听出了艾莉对自己妹妹的维护和宠爱，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在孤儿院里，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 “我也听说过。”艾莉的目光闪烁，她稍微迟疑，终是叹了口气，“我之前误判了，并且对你用了筹谋，这点上，对不起你。” 为了妹妹，这点口头上的争锋，艾莉并没有再继续，她爽快的道了歉。 可儿的左手不自觉的拉着衣袖，半响，她抬起头来：“我很羡慕李儿。希望她未来能幸福。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也希望。” 艾莉扬起嘴角。 ***** “在你们预计攻打第五殿的时间有大规模的魔物风暴？” “并非如此，”艾莉坐在皮质的单人沙发上，“而是正因为要爆发魔兽风暴，我们才会选择这个时间攻打第五殿。” 魔物风暴，是具现化后魔物四处横行的原初大陆上，令人畏惧、却也并非偶然的灾难。是在偶尔进化出智能的魔物的带领下，对城市展开的针对性攻击。它的预测全然仰赖于芙蕾女神的恩赐，……也无一次失灵过。 由于魔物结界太多，根本来不及在具现化之前处理，导致陆地上具现化后的强力魔物四处横行，人类只能缩居在芙蕾女神所创立的铁之壁障“城市”里。农田市集、楼宇宫殿皆在其中，只有当需要交通时，才会离开安全的地域。 并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拥有传送阵，大部分城市，也包括影灯所在的薇荟城，都只能依赖于陆路交通。因此，必要的武装和处理魔物的能力是一个城市的基础。 “这次的魔物风暴算是百年一遇，若不及时处理，不仅是道路中断的问题，甚至可能能够突破‘城墙’的防御呢。因此，第五殿认为我们并不会在这时出手，毕竟，若是我们在此时进攻第五殿，就等于失去了后方的根据地。” 听她如此斩钉截铁的论断着第五殿的意图，冻晓微微一笑：“影灯果真信息灵通。第五殿想什么你们也一清二楚嘛。” 可儿面色微微发白。她正是吃过这个亏。 “要怪，就怪第五殿选人太过随意。……呵，虽说，至少也严格到我们要等20年让混血儿的孩子们长大。”艾莉微翘厚唇，针锋相对道。 “过去没有人会反抗被神祝福的第五殿。……说穿了，不过如此。” “我就把你的话理解成，你认为影灯受到神的祝福了。” 冻晓耸了耸肩：“我的意思就是如你理解？” 气氛不知该说是轻快还是紧张，彼此都用了调侃的语言，艾莉悠闲的翘着腿，可空气却没有一点热度。 望晴叹了口气，算是解围道：“总之，你要我们怎么帮忙？既然你们希望出其不意的进攻光影城，自去做便是，虽说这场灾难是百年一遇，总归不是没有遇到过，即使影灯不参与，想必也能转危为安？我不明白，如何会失去了后方的根据地？即使城里人有微词，也不至于把影灯赶出去，毕竟我们过去……我是说影灯过去帮了他们很多忙了。” 艾莉点了点头：“你会这么想也是应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其实薇荟城的城墙已经出了问题。” 望晴不得不瞪大眼睛：“可是，薇荟城一直依赖他防御魔物。” 艾莉点了点头：“恩，这也没错。说来话长……二十年前，影灯在光影城已经感到了威胁，希望在原初大陆寻找能够作为后方的地点，但许多城市都拒绝了我们。之所以能在薇荟定居，是因为薇荟城的城墙在一次魔物偶然的攻击中破裂，当时那魔物不知为何疯狂的攻击城墙，雅风女士击败了那魔物，并且帮助薇荟城的王族掩盖了城墙破损的痕迹，安抚人心……正因如此，影灯才在薇荟城一直能定居，和王族友好……至于之后普通民众对影灯的感情，若不是因为影灯先能在薇荟定居，也根本不会产生。可以说，……薇荟之所以能成为我们的后方，第一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个城市最不能触及的秘密，第二是因为薇荟的王族有求于我们。” “平稳的生活，总不能是凭空产生。看似不用做肮脏的工作，其实还不是因为那些工作都是别人先做了。”冻晓评论着，“雅风的确很智慧？” 艾莉猛然抬头，瞬间她明白冻晓看穿了一切，但冻晓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透露的意思。 并没有和望晴、可儿透露的是，影灯高层最秘密的猜测。 那魔物大约是雅风引诱来的，城墙也大约是雅风用宝具打破的。一般魔物根本不可能有突破芙蕾女神护壁的力量。这么做正是为了制造不得不仰赖影灯的情况和施恩于薇荟城的机会。……敲开了门，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和平建立在最初的欺骗和战争。 望晴沉默片刻后，问道：“按照你所说的，薇荟撑不过这次的灾难。那为何不让人们撤退？” “如果……城墙真的没有办法修复的话，薇荟城早就会搬迁了。”艾莉闭眼道，“继续方才的话，当时雅风女士表面上修复了城墙，虽说不能时刻保持女神造物的强度，迷惑那些魔物不靠近却是可以的……当然，当时雅风女士也制造了机关，能够在需要的时候能够用人的魔力来暂时达到和芙蕾女神的壁障的强度，撑过魔物风暴这样大型的灾难——这个方法并没有告诉薇荟城的人，只有雅风女士知道，也算是给影灯额外的一重保障。第五殿已经探知……唔，我们放出了这个消息，故而第五殿认为我们不会放弃根据地铤而走险，……更不会在雅风必须留在薇荟城修复城墙的时候攻打第五殿。” 本来约定的是，影灯有机会回到故土时就告诉薇荟王族机关的具体操作方法的。 ……现在，本应该就是那个时机。 艾莉压下心中的烦躁：“但是，很遗憾的是，其实雅风……现在不在影灯。如今雅风女士在巡游中，……因此，我们需要知道方法的人帮忙。” 望晴微微皱眉：“知道方法的人？” 艾莉用眼示意着。望晴顺着视线看过去。 “哎……的确，我知道哦。”冻晓轻笑着，“我和雅风也很熟！所以，我知道怎么做。不过，鉴于我并不合适也不想和影灯扯上关系，所以，这次就拜托你们了？” “我是没有问题，薇荟城的人也对我很好。如果冻晓知道方法能救。我肯定会去试一试。但是……可儿呢？”望晴语到最后，有些小心。 艾莉也眯起眼睛，她探得望晴竟是去了晨冰时，已然万分讶异，可是也很快就发觉这或许是和他们上位后一个巨大的威胁——晨冰——有所联络甚至交好的机会。 比起无缘无故的示好，有时示弱和求援是更好的交际手段。 不过——她感兴趣的是可儿的回答。 第233章 等价交换3 艾莉饶有兴致的等待着可儿的答案。不管怎样，她是得到了可儿会同意的消息来的。但是被逼迫、犹豫不决的同意，也是同意。这样的发展让艾莉觉得多少有些讽刺——结果，她最后还是要帮助他们。 “我也没有问题。” 出乎艾莉意料的，可儿答得清脆。她虽然并没有看着艾莉的双眼，但是在这句话上，却平静而坚定。 艾莉抿了抿唇。在心中重新考量了一遍当前的情势，将新发觉的这点放入其中。 冻晓若有似无的笑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摇晃，形成缓慢而微小的漩涡。 可儿低下头，却回想起方才冻晓在大暮岛上的话。 ***** 稍早前。 在大暮岛咸腥的海风里，可儿拒绝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这件事对于薇荟城的人性命相关。但是，既然冻晓和邪使雅风认识、并且熟识的话。我建议你可以直接与她联系，让她回头帮忙。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想帮助影灯——哪怕是间接的。” “我也想啊？”冻晓摊了摊手，“如果可能，我也想那么做。可是做不到。既做不到联系她，也做不到对薇荟城的百万性命视而不见。”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雅风还活着，当然可以找她。问题是，她早就在十八年前死了。于是这件事就成为她的遗志。我只是希望你能代替她启动机关，不然谁来呢。” 大暮岛的海风依旧是冰凉清爽，可儿却觉得仿佛是贯穿了自身的冰冷。 “你说……邪使雅风，早就死了……？” 这个消息，让她五脏六腑都感到凉意上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第五殿……这么多年来都在防范她呀！她……她不是救了望晴吗？她不是杀了……赛德副殿主他们和迪斯吗？这不是都是她做的吗？！我们一直都在对付她！” “冷静点？雅风的确死了。虽说也不是没有继承她遗志的人，但是她的确死了。”冻晓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落寞，“否则，影灯根本在十八年前就会将第五殿推翻，而不是退守到薇荟城。我确认过很多遍，她的尸骸。” “她……她是怎么……？” “从结果上看，她是被芙蕾女神杀死的。虽说，这结论没对任何外人公开过，哪怕是对罗永松帝皇。” “芙蕾女神？” “这可是挺长的一段公案咯。”冻晓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和帝皇又有什么关系？” 远处传来海鸥的声音。在空旷的土地和海洋的分界线上，浪涛前行。 “哦，是呢。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邪使雅风，就是普帝国的前任皇后罗永槐？也就是你认识的罗麟西公主的生母。也就是那个死因不明的前任帝皇唯一的血脉。” 可儿自是听说过罗永槐，很多人都怀疑这位皇后的死是因为作为旁支郡王成为帝皇的罗永松为了独揽大权而下手的……毕竟，皇后才是正统的血脉，尽管为了女性不能继承皇位而没有成为帝皇。 可是，普帝国的皇后，正统光荣的光族国度的最高代表，会是支持影灯的最强后盾？ 她不由得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这样连珠炮的问法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可笑，但内心却被更大的恐惧所包裹：“普帝国的故皇后支持混血儿？” “恭喜你终于说对啦。不过，她已经死了。所以我必须要你去帮助薇荟城一次，唤醒她的布置。”冻晓嬉笑着道，“虽然这件事发生在影灯的地界，不过我并没有让你真的去帮助影灯。问题只是，若你不帮忙去启动邪使雅风在那里的布置，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就如雾雪国一般——你反感这个吧？” 冻晓的神色依旧悠哉，表现出了一丝无所谓。 仿佛他并不在意可儿是否真的去践行一般。 这是激将呢，还是他的真意，可儿没有想要辨别，她沉默了片刻，偏过头去，抚了抚鬓边的发丝：“就算如此。我又能帮助什么？我不知道邪使的布置，也不懂如何唤醒它。” “嘛，你的确不懂。不过只要你听我的吩咐，拿着我给你的魔力石站在雅风造的机械前面就可以了？”冻晓侧头观察可儿的神色，“因为——你和‘邪使’雅风都是所谓‘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 可儿转过头来，面色诧异。 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惊讶，但只有这一次，她完全无法发出言语来。 冻晓却仿佛完全没有发觉一样，依旧口若悬河。 “虽然说来，这个说法并不恰当？因为，若是雅风去第五殿的话，她才是所谓的神侍，她没去，所以不是。不过她从*上的特性和你是一样的。我的意思是，她也是风雅女神的爱女，她也是风雅女神所祝福的人。”冻晓仿佛是得逞了般狡黠一笑，“有那么让人惊讶吗？风雅女神是那么的喜爱混血儿，如你所知，她去帮助混血儿也在情理之中哦。” “邪使也是？” “哎，这就是风雅女神的愿望。你应该比我清楚。虽然你们俩的方向不太一样，不过，愿望的本质没有什么差别。她要不是特例神侍的话，你以为我为何会认识她、熟识她？” 双腿微微发颤。 世界仿佛在海风中倾斜起来，连同冻晓的声音一起。 “具体来说，”冻晓微笑着，不以可儿的惊惧为意，继续道，“她所设下的机关必得要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才得解开，不需要可儿你本人的任何知识哦。这可是，天赋之权利呢？同样，也是天赋的义务……对不对？” 可儿用手扶着身后的堤坝。 阳光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安静的流逝在冰冷的手上。 “……为什么？” “那城墙毕竟是芙蕾女神建造的嘛。所以，不用神的力量是没法修复好的，哪怕是暂时的。让你作为中介，引出女神的力量，你可以这么理解吧。”冻晓淡淡的道，“另外，因为是这样的原理，你在这次行动里，能见到女神。若是你真有疑问，任何疑问，任何你想要确认的事情——不是更好么？” 可儿双手握在一起。 冻晓也感到自己有些逼得太紧了，他退后了一步，将目光移向远处的集市：“即使不谈那些或许可能丧命、也可能因为魔物没有进攻那个方向而平安无事的人们，你不希望艾望晴被影灯的人嘲笑他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吧？你也认识的那位艾莉·诺馨正在来晨冰岛的路上呢？”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影灯对你真的有那么不可接触吗？哪怕是间接也不可以？又或者，你只是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 “如果是后者的话，相信我，其实去一趟用你的双眼看看，会让你的心里好受的多。我的意思是，你一直站在光影城，以那个视角来看影灯。而如今你从限制中解放出来，你有条件去亲眼看一看。” “如果我不去。你会怎样。” “我不会怎样。我会告诉影灯我没有办法。他们——还有薇荟城的人——爱干嘛就干嘛。有条件的赶紧迁出，迁不出就只好节哀。不过，大概自此之后混血儿在异大陆，就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了吧？明明承诺可以修复，才让他们进驻的，结果却是个大骗子。” “那么，如果我去了，影灯就会对第五殿发动攻击？” “你不去的话，影灯也会不得不抛弃薇荟城。且他们无处可去。只会更孤注一掷的与第五殿决战吧？如果让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可儿，你现在没办法阻止第五殿和影灯的冲突。除非你把其中一方赶尽杀绝，学会自由魔法的你，理论上或许能做到。但你实际上也没有那么狠辣的决心，因为这可能比让他们两方大战一场要更伤亡惨重。——既然如此，你也只能做到你能够做的事情。做出你能做出的改变。你在第五殿失败了。对着影灯试试呢？让所有的一切变得温和一些，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就是你的为人处事吧。” 可儿再次深呼吸了下，然后抬起头来。 “不得不承认，你好像说服我了。” “是吧？我可是活了千年的。说服个你，小菜一碟？”冻晓先是玩笑着，随即却也有些严肃，“而且，我方才也说过，我拜托你的事情，绝不会是你无法接受的。我也希望——作为和你有着共同身份的人——能够让你保持着你的初心。” “我知道了。这次，我会帮忙薇荟城一次的。” 冻晓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哈哈。这个时候该说‘很好’吗？你是个好孩子的说。” “哎？”可儿被这样亲近的举动弄得有些讶异和害羞。 “哎呀。别看我长得这样年轻英俊~”冻晓将自己额头前的刘海挑了挑，故意做出一付耍帅的样子，“我可是活了千百年的老爷爷了哦？我也是十几岁的时候，也有过美好的时光和愿景哦。然后，当我活了这么——这么久之后呀，仍然铭记于心的东西，却永远是那些尝试做我所以为自己不可以的事情的心情。” “哪怕现在，本应该被永远生命的无聊之毒困扰的我，也因为奔向会灼烧自己的太阳而不再寂寞。” “所以，我只是觉得：别限制自己的世界。别封闭自己的心，让自己走不出狭窄的景色。” 虽然有时神秘的让人心生寒意；有时也玩闹仿佛同龄人一般，可是这时候的冻晓，却的确如同前辈一般谆谆教导。 “这样，即使你死去……也不会后悔呢。” 可儿感到手被握紧了些。 “至少，”冻晓遮掩住了怜悯的神色，闭上眼，微笑起来，“我不会后悔。我感谢我的生命。虽然它是以这样一个有点可憎的形式存在。” 最后两个字，蕴含着令人不敢深究的情思——仿佛真的是整个生命的悲悯倾注在其中。 “希望你别忘记这句话，铭记于心。——唔唔。这么说的我，挺帅气吧？” 迎着阳光，冻晓微笑着。 但那份哀伤的思念，却不知随风飘散到何处。 第234章 异邦夜明 走出传送舱，刹那间天地变色。 清晨的阳光消失不见，只有微暗的夕阳和在另一侧缓缓升起的初月。海岛潮湿氤氲的气息转变为让鼻腔生疼的干涩之气，从中还能感到微粒和沙尘。 这里就是异大陆。 虽然因为系统设定的缘故，实际上这边的传送点是无法联系到光暗二族的大陆那边的。不过看起来影灯有自行研制的传送舱，可以自己精确制定投送位置，也能回到那边去。而冻晓似乎也完全没有受到限制的提供了能够过来的舱位。 传送点的人在收取了费用后，把这些私有的传送舱储存在了停舱室。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了城市里。 “咳咳！”望晴微微咳嗽起来。 “还好吗？这个季节，太干燥了。”艾莉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纱巾，问道。望晴礼貌的微笑着摇了摇头。艾莉随即和可儿道，“这边——原初大陆，很多人这么叫，你也可以叫异大陆，以你的视角这个名字更合适吧——的时间和那边有差，气候也不是太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而且今天已经晚了。不适宜赶路，我已经在这里订了旅店。” “好的。我不了解这边，还劳你安排。”可儿礼貌而疏远的说。 地面是整齐铺好的砖石路，缝隙中有着沙尘的痕迹，但砖面却很干净，一看就是打扫过不久。城市中灯光点点，逐渐明亮，街道上男女欢声笑语，摩肩接踵，气氛一片欢乐，许多商家的门口都挂着气球。街边酒吧播放着带些节奏轻快的音乐，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橙光。 一派活跃和乐。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成群的学生和年轻人在街道上游曳欢笑。 和光影城的氛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就是英荟城。”艾莉笑着道，“这一带的城市名字中都有一个荟字，虽说没有形成国家，但也算是联系比较紧密的。而英荟则是这个联络纽带的中心，也是这片区域唯一设有传送点的城市，所以非常繁华呢。” “这样……” 可儿心中其实是有些震撼的。 一望无际的城市，只有在夕阳的落处看见隐约的城墙。 听到冻晓讲述这边的情况，被魔物群包围、在一片荒漠中星罗棋布的城市。她以为这里会是狭小、荒芜的。里面的人们，也会是沉闷的、守旧的、凄凉的。 “还是不错的地方吧？” 望晴稍走近可儿，轻轻说道。 “嗯。我还以为，这里会是更加……朴素的地方。真没有想到。” “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讶异。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有这么漂亮的城市。” 漂亮这个词，让可儿心中一动。 的确，明亮、宽阔、活跃……这座城市不仅是外表，连心灵也是快乐的。 明明这个城市有着绝大多数人都一辈子无法跨越出的壁障，可是人们仍旧是自由的——他们的笑颜和活泼，明示了他们的内心。 望晴看着街边的摊贩，不少有着“接受魔力”的牌子，他指给可儿看：“有那个牌子的摊贩，你用魔力就能买东西。虽说买不了高档的东西，但有时买些吃食还是合算的。” “也亏买不了高级的，”艾莉插话道，她是对着望晴，不过也多少有和可儿缓和关系的意思，“否则呀，这里可成了购物的天堂啦。” 可儿看向周围的摊贩。 “我只要告诉他们我要什么就行了？” “嗯，然后把手放在对方提供的魔力石上，会自动吸取你的剩余魔力哦。”艾莉抢着快速说道，“如果可儿你想要逛逛的话，安顿好了就可以出来看看。虽说是夜里，城市里的治安还不错哦。或者你可以到了薇荟再去转转，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让星彩来陪着你？” “我……”可儿停顿了一下，“有时间再说？” 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她也想要多少学会去面对影灯。 站在她这个新的位置上，如何去面对他们。 ***** 在宾馆收拾妥当，一起吃了晚饭，可儿还是稍事休息后出来走了走。 只是透透气，又不想让艾莉刻意热情的靠近，因此并没有和另外的两人说。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这样清闲的走在这个城市的夜幕里——怀着这样的心情，可儿有些贪婪的欣赏着市中心的景色。也试着用自己的魔力买了包零食，抱着袋子四处转转。 “瞧，刚才就是那位大姐姐用魔力买的东西哦，而且魔力相当强呢，不一会儿标准魔力石就满了。” “看她长相，应该是邻城薇荟那里的人？我听说，那里有一个叫影灯的组织，里面人都长得比我们更白些。” “嘿嘿，这次薇荟城的‘风暴’过去，应该又会有庆典。机会难得，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每次有机会都喜欢出去呢。” “说得好像你不爱出去？……毕竟，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呢。说来呀，我现在已经去过了七八个城市？还去过要走一周才能到的茗荟城！” 可儿半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到说话人，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说这话的，是位看似十岁左右的孩子。 回忆起，自己在这个年岁的时候，从未出过光影城；虽说曾经在风雅学院学习各国的风土人情，可其实连普帝国的首都都是在进入第五殿后才去过。 光影城并没有耸入云端、隔绝内外的城墙；通往外界的道路也从不会风沙遮蔽、魔物横行。在光暗二族的土地上，并没有神所设立的壁障。 但是，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家乡呢。可儿所知道的，麦蒂森奶奶就是一位。顺带一提，这位曾经对孤儿院照顾良多的老人如今正被第五殿羁押着，罪名是协助影灯。老院长也是如此。 是否能够自由，并不在于外物的限制，而在于究竟是否有一颗自由的心。 世界并不终结于高墙、峻山或是无垠的海洋，而是终结于心的围墙。若是心中怨恨、压抑、被囚禁在狭隘的天空里，即使周围没有任何物质上的阻碍，行动也被禁锢了。 异大陆，并不是如自己想象一般沉闷、隔绝的地方。 影灯……是不是也与自己所想象的不一样呢。 突然有些明白冻晓让自己过来看看的用意。 屹立在自己心间的，是一堵陈旧的墙壁。 虽然并非一定要将这份抗拒拆除，但是……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证实它，走出自己过去十七年从未离开的舒适区域，心的围墙。自己的过去，只是炽热的追求着在光影城的梦想，将一切都压在上面，当这份梦想被现实的冰冷熄灭的时候，就只余自己在心的围墙中暗自苦楚，不知所从——她从未走出过围墙，去证实那之外的世界和可能。 冻晓希望自己能重新找到活下去的价值。帮助他人，平息争斗，当无事可做的时候，哪怕是去做些微末的工作，也好过独自黯然。 如今她踏出了那片小小的土地。并且无法回头。 哪怕此行的最终，自己仍然否定了影灯的正义……这也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她会得到一个答案。让她重新走下去的答案。 并且不是由被束缚的心得到的，而是……更加自由的答案。从破碎的理念中重生。可儿希望自己还有这个机会……还有能得到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决心般，几日都感到压抑的心情，平静清澈起来。 回到酒店，可儿看见了在咖啡吧里啜饮的艾莉。 在昏暗的灯光下，艾莉棕色的发丝呈出淡淡金色的光彩，她抿了口咖啡，眼睛却一直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可儿走近，模糊看见笔记本上夹着一张照片，不知是否是听错了，半背对着自己的艾莉似乎发出了幽幽的叹息。 艾莉只穿了衬衫，衣服有些宽大，她并不健壮，仔细看看，似乎比一般的女性还要纤弱些许。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微微眯起的双眼露出了一分怀念和茫然。 或许是今日心境有所触动，有些感伤，可儿第一次注意到了艾莉，不是作为敌人，作为“影灯的人”，而是作为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画面。 对自己而言，她是敌人，却未必是恶人。 她是一个为了自己理念而前行的人，此时也和自己一样想要喝点什么休息。 注意到自己的敌人和自己没什么区别，是最糟糕的事情。每一次战争，都要将对手说成是与自己种族完全不能相容、不能理解的人群才好。 “艾莉？”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可儿觉得许多的回忆涌上心头。 想到从自己参加协同使考核时开始，与她的纠葛。坐在身旁聊天的艾莉，有着出色战斗成绩和独特战斗风格的艾莉，成为神侍的艾莉，被邪使“所杀”而让自己有机会进入第五殿的艾莉，迪斯的恋人的艾莉，第五殿神侍的心伤和同伴。 曾经想为她报仇，曾经对她怀有愧疚，认为她恰好在自己想要进入第五殿的时候“让位”而死。 但是，她同时也是影灯的艾莉·艾薇瑞鑫；和她在黑暗之神面前辩论的艾莉；在结界里奋战的艾莉；在殿主面前颠倒黑白的艾莉；陷害自己的艾莉，被说成是自己杀死了的艾莉；空着的坟墓。 派星彩去救自己的艾莉；李儿的姐姐艾莉。 碧姿家的后人艾莉；花之智将的女儿艾莉。 那也是一个孤独的背影。 艾莉微微讶异的转过头，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花，然而即刻消失不见，她得体的笑着：“是可儿？呵，怎么了？……要不要喝点什么。坐这儿吧。” 可儿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彼此都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 艾莉动了动唇，她平时也算是尖牙利齿，可今日却有些伤感般，最终没有说什么话。 她只是握着一张照片，习惯性的摩挲着。 一张有着三个人的照片。 “照片里……是你的家人？” 第235章 异邦夜明2 “家人？啊。你说这张照片里的……”艾莉的双目含着温暖，“没错。” 她将照片摆在了桌面上。 泛黄的照片上，有一位温柔微笑的少妇，棕色的头发披散着，柔软卷曲，嘴角含着幸福的微笑，她的手中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有位闭着眼睛的婴儿，安稳的睡着，而在两人旁边，还有一位活泼笑容的小女孩，棕色的短发，红色的发卡，还炫耀似的举着自己胸前的项链，容貌仿佛是艾莉的缩小版，想必是小时候的艾莉。 “是茉莉·碧姿女士？” 艾莉微微讶异，然后很快明了：“可儿神侍……不，可儿知道呢。对，她是我母亲，被影灯称为花之智将的女性，也是雅风女士的闺中密友。” “那个婴儿是……李儿么？” “是啊。这是我和母亲最后一张合影。生下科莉尔没有多久，影灯就不得不从光影城撤退，而……母亲被捕了，妹妹也走失了。” 艾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可是可儿还是可以从艾莉有些失神的双眸中感到她的哀恸和愤怒。 “……” “那个时候，光影城人心动乱，可儿也是那个时候的孤儿吧？或许你的父母也是因为你是混血儿，害怕牵连才丢弃你的。” 可儿身躯微微一震：“这么说……也许真的是？” 过去她自认为是光族，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可是如今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混血儿，自己被遗弃的原因，却也完全可能是艾莉所说。 “说不准，影灯若赢了。你的亲人也会放了心，来寻你呢。” 可儿只觉得心灵仿佛被贯穿了。 “真的么？” 看到可儿略带期望的眼神，艾莉心中也有些同情：“呵，希望会是那样吧？” “呼，也许不太可能。”看出艾莉的敷衍，可儿的期望如烟消散，她其实早已不抱太多希望，只是李儿成功找到亲人的事情对她也有触动，“虽然，我也希望能够找到……哪怕一个亲人也好……李儿总归是幸运的。” 说到家人，这样对孤儿最敏感的话题，可儿多少有些感伤，她用力睁了睁眼睛，让自己看着那张照片转移注意力。 照片上妇人的面容慈爱，仿佛将自己的爱全部给了两个爱女。 这样的母爱，仿佛也感染了可儿。她感到心情略微平静。 哪怕自己从未有对母亲的任何记忆，哪怕连一张怀念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别伤心。”艾莉递来一张纸巾，尽管可儿并没有流泪，“你和我想象的真不同？” “谢谢……”可儿调整了下呼吸。 “抱歉。是我说起你的伤心事了……我也是孤儿，不过或许我比你幸运。” “幸运的是李儿……我也有的像艾莉一样的姐姐的话，也会觉得很好的吧。” “哎？” 看到艾莉讶异的神色，可儿才惊觉自己这话有点令人尴尬，她很快解释道：“抱歉，我是说，我很羡慕李儿能找到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姐姐。我也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艾莉笑得也尴尬：“要说，你和我妹妹也是同龄，叫我一声姐姐也年岁正好？只是恐怕以我们之间的互相算计，这日子是不太可能有了。……令人遗憾呢。” 可儿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轻轻一笑。 艾莉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可儿知道两人的关系说这样的话的确不合适，她转了转眼，找话题道：“咦？说来，照片里，你戴着的这条项链……真是眼熟呀。”她指着照片道。上面有个刻着clear字样的银色项链。 “这个？是我妹妹的出生礼，我当时戴着玩的。”艾莉乐得转移了话题，“最后本家碧姿也是靠着这条项链认下科莉尔的。……想必你是见过的。” “是吗？小时候……记不清了。只是听李儿说，还常和李儿扯着玩呢，虽然那么早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听她说，她的名字就是根据这条项链取的，要不是当年的老院长去世的早，碧姿家来问的时候无人知道相关情况，或许……李儿早就认祖归宗了。” “哎。看起来是这样。还真是阴差阳错。若是早点找回妹妹……”艾莉似乎也因为这样的回忆放松了防备，“我或许不会这样偏激的报复第五殿。也许我不会……刺伤赛德副殿主。他害我家破人亡……但我会为了妹妹积德。” 可儿沉默了片刻，这样的氛围的确让人容易忘记这点：艾莉曾是个杀人凶手。 但马上，她又从语词中找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刺伤……？” “呵。我当时虽然偷袭，但副殿主又岂是好相与的？我没能成功的杀了他，尽管刺到要害，但想必只要适当的治愈术就能治好……而且，我当时也身受重创。” 恩佛瑞也说过，当时艾莉的伤情极其严重。 “艾莉……” “怎么？很难接受吧？呵，也罢。你也没有必要接受。你和我不同，不会理解……我也对此有觉悟。我行动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家人报仇，现在是为了保护妹妹的幸福，为了它，我变成如何都无所谓。” “不。我不是说这些……能不能——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的真相？” “哦……？” “说句实话，你‘死了’之后，希丝、望晴他们都很痛苦，我……我也陪着迪斯痛苦纠结过？可是后来却发现，事情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 艾莉听到迪斯的名字，目光微微动摇。 光线阴暗，只能看到她似乎动了动嘴唇，手微微卷曲起来。 半响，她幽幽道：“我也想要知道哦……真实。” 她所说的是，哪一个真实呢—— “而且，呵，可儿你呀，居然会纠缠于真实，真的是有点天真可爱。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你我所知，也只是事实的一个侧面？”艾莉侧头，微微一笑，“我也不是不能和你说说，不过——雅风所想，我亦是困惑不已。” 艾莉，似乎不知道真正的雅风已死。 可儿微微蹙眉，却无法开口说出真相，……那是影灯的信仰和寄托。 隐瞒之苦涩。 “我进入第五殿，本就是想要为父母复仇。然而，……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用刺杀的方式。我想做的只是潜入而已。其实最开始影灯并不希望我过早暴露在第五殿的视线里，毕竟碧姿家可能通过这个名字联想到当年花之智将茉莉的大女儿……但是，我还是……”艾莉说的有些艰难，“我自作主张和一位名叫迪斯的沄枝青年交往，他的家族在沄枝也算是有名望，并且和他以青梅竹马的名义搭档参加了选拔赛，成功的让第五殿放松了警惕。——这些，想必你都清楚。” 艾莉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一切事情都被打乱了……在雅风女士的突然出现和袭击下。” 艾莉描绘了一个不同的故事。 让她身受重创的，的确是影灯最大的庇护者：邪使雅风。她坚持称她们并没有密谋任何事情。 “其实，虽说我小时候见过雅风一面，她和我的母亲关系甚好……但自从逃到薇荟城之后，这十七八年，我从没见过雅风女士。因此……最开始在光影城时，我并未认出袭击者就是雅风女士。” 接下来，就如可儿所熟知的艾莉“遇害”版本几乎一模一样。 袭击者袭击了宴会。在出手攻击其他几个人后，袭击了艾莉，将她重伤。 “我重伤之下，本以为难以活下去，我真的很绝望。因此，我准备破釜沉舟、最后一搏……死也要拉着仇人垫背。那时，赶来的赛德副殿主挡在我面前，保护我不进一步为雅风所伤。我趁着这个机会，用自己怀里藏着的匕首刺中了他。之后黄蓝娴奔过来欲为他医治，我也捅了她一刀。然而——那时我的身体虚弱，力道并不强，也不知是否刺中要害……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伤势而昏迷了。对了，听说我的中继器在你的房间里发现？那时因为我需要双手握着匕首，我把中继器扔到一边。很遗憾，我也不知道是何人把它收走，又为何陷害你。” 可儿咬了咬牙，然后深呼吸了下。 艾莉也沉吟片刻，才看向可儿：“不过，在那个情况下，显然不是我所认识的影灯的人，拿走了中继器。” 第236章 异邦夜明3 可儿闭目，仿佛在沉思。 艾莉也只是停顿了一瞬间。 “那时，我伤势很重。几乎有那样的幻境，风雅女神来迎接我进入死后的世界……”艾莉将手摊开，又握紧，指尖的冰冷触到手心的炙热，“然而我最终在光影城旧城区的医院醒来。雅风女士就在我旁边。最终，是她救了我，并且，也是她给黄蓝娴施加了增加出血量的魔法，最终的杀了那个知道我是背叛者的祭司。” 艾莉回想起那个晚上，她在迷蒙中，没有错过仿佛自言自语的雅风语气里的歉疚。 在淡淡的月光下，雅风听起来淡雅的音色，在冰冷的空气里回响着。 “重获自由和希望的感觉实在美妙，胜过千百年的奇迹呢……呐，我替你的父母报了仇，也找到了你的亲人，帮你避免了苦痛一生的绝对命运……用你的身体和生命交换这些，……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吧？混血儿的小女孩。” 这话，是对自己所说的吗…… 艾莉当时并不确定，“替父母报仇”倒是可以理解，因为赛德副殿主是杀害艾莉父亲的元凶，“用身体交换”也可以想成是自己受了重伤。但“找到了亲人、避免苦痛一生的命运”是指什么？ 当半年多后，自己失散已久的妹妹科莉尔的消息传回影灯，艾莉就认为，这应当就是雅风所说的“找到了你的亲人”吧。 可是，雅风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重伤自己？为什么随后会救助自己并且帮助影灯杀了赛德副殿主和黄神侍？艾莉却始终没能想明白。 雅风女士不会随意的回应影灯的请求，尤其是在她把宝具让渡给现在影灯的领导艾薇瑞鑫之后，就几乎不管理影灯内部的事物，有时连传讯都不回应。影灯并不奇怪她的随心所欲……可独断的袭击第五殿，而丝毫不顾影灯计划安排，还将影灯自己的人弄伤，这还是第一次。 影灯内部也出现了怀疑这个“雅风”身份的声音。 然而一切的疑虑在雅风回应了影灯请求，成功的救出了艾望晴后灰飞烟灭。毕竟，有实力和傅繁英殿主较量的人、有交情和芙蕾女神讨价还价的人……除了神话般的影灯庇护者雅风，还能有谁呢？ 艾莉这样说道。 “……这……” 可儿诺诺无言，即使从冻晓处得了保证，知晓雅风已死，但她几乎要被艾莉说服。 难道世间能有第二个雅风？能够有第二个特立独行、实力超越殿主的邪使……还是说……原来那个雅风，以一种和活着不同的方式，“存在”着？ 艾莉并没有给可儿思考的时间，她美目一闪，道：“好了，我说完了。作为交换，该可儿你了哟。我也有想要听可儿神侍说的事情。” “……什么？” “迪斯遇害那天的真实。”艾莉的目光严厉，“我要知道，你所看到的那天的‘真相’。” 可儿倒吸了口气，只觉得苦闷浮上心头。 秒针在咖啡厅挂钟的内部移动着，灯光辉映的金属光泽随着时光流逝愈发冰冷。 ****** 普帝国的夜晚在异大陆的黎明时刻到来。 异邦的温度，比起希丝的母国要温暖些许。 摸着耳朵上下垂的耳坠上坚硬而冰冷的绿宝石，然后摘下了一双夺人眼球的珍宝。 沐浴，下沉身子。飘着花瓣的温热水漫过头顶，长而滑的秀□□浮着。 希丝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水中的光线和微微的不适感。 只有这样略带窒息的平静时刻，她才仿若还是过去的自己。脱去了代表不同文化的迥异服饰，也洗净了复杂的感情和回忆。她闭上了眼，用手抚摸着光滑的皮肤，在水中，仿若牛奶的丝滑质感，有些不太真实。在略微的窒息感涌上的时刻，希丝将面部浅浅露出了水面。 即使现在，她仍觉得有一丝不真实。 她成了普帝国的太子妃，成为了……那位罗麟至的妻子。 “……呼……” 平心而论，或许是因为两人之前有些交集，罗麟至了解她的心愿；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敬重。总之希丝并不觉得和他相处的时光令人难过……或许、甚至是快乐的。 他待她的确很好。 “…………” 有点些微的罪恶感，可是希丝却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丈夫——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是的确……希丝没有想象到这样的结果。她以为……自己大约会闷闷不乐，深明大义的悲观情绪笼罩着她。 喜欢上一个光族……和喜欢上光族，并不一样。尽管过去自称后者，但她原本以为，前者是不可能的……光暗的结合，即使不能说是罪孽，也不被神所祝福。 可是喜欢上一个光族，比起嘴上说说的喜欢上整个光族，更深深的植入到自己的心里。 出浴，水珠滑落，侍女安静恭谨的服侍着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希丝舒了口气，每日清闲无事，比在风露、风雅学院、第五殿时都要轻松的多……她拿起自己的中继器，看着水晶面上自己的倒影，却忽而想起忆雨的话： ——虽然普帝国的贵族女人看似清闲的待在后宅之中，可是打理家务、产业也是一门艰深的学问。普帝国显然还没有让你接触到核心，你也要多小心。 心中略微有些不快，清闲的空气一扫而光。 忆雨说的没错，……可是却仿佛是要挑拨自己和普帝国皇室的关系一般，普帝国现在没有让自己掌管内务，自然是不会一开始就信任暗族人的。自己应该努力争取他们的好感……况且若能这样和平安稳的生活下去……就算不掌权，希丝也不会厌恶。 雨儿，未免是将她自己的争权夺利套用在自己身上罢了。 “……呼……” 希丝用手紧紧握住了中继器，她有些惭愧，方才竟是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说了忆雨的坏话。忆雨她……没有恶意的。 她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从来都是用淡漠的语气为自己弥补行动的缺漏…… 过去，她也是如此。 但是，……既然这样，你又为何会——会联合普帝国将我…… 心中纠缠一片，年幼时一起度过的光阴，散乱于心。瑞德公主那日的话，仿佛诅咒蔓延。 “希丝？……在想什么？” 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希丝略带惊讶和喜悦的转过身去。 “麟至什么时候来的？……我……我都没注意。” 她小声的道，微微红了面颊。 罗麟至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装，白色的底面上绣着红、黄、黑三色的龙饰。他坐在希丝旁边，用一只手轻轻挑着她的发丝。 “看你出神，我也不忍打扰……？” “呵、哎。”希丝害羞的低下头去，不由的翘起朱唇。 罗麟至的语气温和：“是想风露了？” “我……”希丝一时语塞。 “要不要明天回去看看？或者，……若你希望，去光影城也可以。” 罗麟至的侧脸俊美，希丝心中一动。 “不、不用啦……我不是想回去……”希丝忙拒绝，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和罗氏家族好好相处，不再自暴自弃，就不希望他们以为自己只想着风露，况且自己前两日才回过一趟风露国内，这样岂不是让别人以为自己不满，“我只是，想起忆雨表妹。” “镜月族皇？……呵，我也听说你们关系很好。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镜月族皇的生日宴会上呢。这么说，她倒是能算我们的媒人了。” 希丝笑容微敛，若不是她尽力掩饰，几乎要露出惊讶的容色。 “忆雨……是不是……”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确早就知道普帝国要求亲的事情。比你的父亲还要早上几分。” 希丝不可置信的看着罗麟至。而她从自己丈夫的眼底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坦然。 “……我……”希丝深深吸了口气，呐呐道，“……可以告诉我……她……她为什么？” “你很在意？” 希丝有些自怨的苦涩：“想必麟至清楚，我最开始是不情愿的。……母亲要我来，联姻好处总是风露的，可是雨儿……我……我和她原本是童年相交的最单纯的朋友，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可以保持最纯洁的情谊直到最后。” “忆雨毕竟是一国族皇，她也有她要保护的东西。” 希丝再次深呼吸，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是呢。我并非要否定她过去对我的好……但是，麟至会找上忆雨，总是有特别的原因的吧……？” “的确如此，忆雨族皇的秘密被普帝国知道了，她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才同意协助我们的。”罗麟至犹豫片刻，才道。 “秘密？”希丝讶然。 第237章 异邦夜明4 若是罗麟至说的是国家层面的交换，希丝或许也只能在心间埋葬这份痛苦，因为她也清楚，对自己的情谊和国家的利益并无可比之处……父母……皇弟不也是这样吗。她无法谴责这样的缘由，更何况她如今也过的也不算差。 可是，忆雨是为了个人的因素？ “呵，这倒是暂时不能说？毕竟，普帝国是答应要保守这个秘密，才换的她的同意。况且，或许，过段时间你就明白？不必我多言什么。” “……嗯。”希丝心不在焉的道。 半响，罗麟至轻轻道：“想必你也是很怨恨的吧？” “什么？” “怨恨这件事？毕竟，让你背井离乡。” 希丝用手握住床单，手心微微汗湿：“你待我很好，我明白的。” 罗麟至略带无奈的笑笑，似是不信她所说的。 “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定是不苟言笑的人。以为我会受到冷遇，会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但是，仔细想象，现在和在风雅学院的时候并无太多区别？只要心态适应了，我也能做到。我……我觉得……现在也很好。” 罗麟至微微闭眼，听着希丝的语无伦次，他轻声道：“你的确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其实初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对你很有好感。若你是暗族，或许我也早就喜欢你……”希丝说道，越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回想起两次见面，和几次通信，心中也多少有少男少女间玫瑰色的心绪。正因为有之前的种种铺垫，希丝才很快就恋慕上了罗麟至。 “啊啊，想来我们也是有缘分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介意忆雨族皇的插手，毕竟若不是她，或许你走上另一条路，也未必是更好。” “是啊，的确……”希丝的笑容微凝，“我不会和雨儿生分的。” 心中却又想起瑞德公主所说，若是忆雨没有成为族皇，那么她很可能成为普帝国求婚的对象。她又想起早已被自己遗忘脑后的、曾经差点和自己有婚约的亦光皇子，他爽朗的笑容，……年幼时几人一同玩耍的舒心，在风露的无忧无虑…… 若是她和雨儿更换过来，她是风露的族皇后继，而忆雨是毫无防备的皇女，她愿不愿意呢。她是否也会算计雨儿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利益呢。 若是她走上成为风露族皇的道路，她是不是会过的更好？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虽说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可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是时时烦扰自己的心。 若是她当时和亦光定了婚约，是否背井离乡的他会如自己小心奉承普帝国皇族一般待自己好，而自己则重新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皇女呢？ 希丝很想要否定，因为她也清楚本来就没有一条容易的路。 被人摆布充满痛苦。可是同时，踏出自己的步伐，也是会让忧虑灼心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幻想，却仍然不能因此而消弭。 “不会生分吗……”罗麟至的声音很轻，“所以，成为王者，总是孤独的。” “你说什么？” 罗麟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握住了希丝的手。 非常纤细的、柔软的…… 从第一眼看到这位皇女，罗麟至就知道她并不适合做风露的族皇，也不适合做普帝国的皇后。虽然他仍然对父皇的建议点了头，但他其实清楚，无论哪条路都对于这个少女来说是条荆棘之路——可她显赫的身份注定不能避免这样的苦涩。 所以是有些同情的……有些爱怜的，看她痛苦和挣扎，就如溺水之人，勉强抓住稻草，一点一点的向岸上挪移，也许随时就断裂，灰飞烟灭。 从有记忆以来，罗麟至就不曾如她这样肆意的纯真过。 如今的她，比起初次见面时要圆滑得多，懂得掩饰和隐瞒。尽管还远远不够—— 可扪心自问，罗麟至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希望她有所成长。 他明白，总有一天，……他所喜爱的她会永远死去；并且，这亦是他的期望。 “不。只是，娶你为妻，”罗麟至一字一顿的说，“我很开心。” 希丝闪亮的眸子中透出惊喜，就如月光明亮皎洁。 ****8* 忆雨披上了外套，秋天的细雨在手心留下了冰冷的柔软。 镜月国每七日有一单休，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日子，除非有急报，宰相府和国家上下的部门也是只留存些应急人员而已。 “陛下，碧姿先生来了。” “进来吧。”忆雨转过轮椅，如秋冰冷的面庞染上淡淡温暖色泽：“劳你四处奔忙了。” 斩雷有些苍白，喘息稍微急促：“如果可以看见雨儿一面的话，这也不算什么。” 他并不客气的坐在花园中央亭台内的编制椅上，藤条透着微微湿润的冰凉，柔软的下陷。 “下雨了呢。估计很快就会转冷了。”忆雨转头吩咐侍女道，“……给斩雷拿件披风来吧。” “多谢，说来是比光影城冷了几分。”斩雷温柔一笑。 雨滴仿佛融化在砖石上般，没有留下一丝声息的消弭不见。 几只麻雀挤在一起，双翼紧闭护在身体两侧，互相推搡着。 只有排水管一滴一滴聚集、落下的水珠，发出规则悦耳的水之音。 忆雨和斩雷都沉默着，半响无话，直到侍女拿来披风，斩雷轻声道谢。 看到侍女安静的退下，忆雨转过头来：“……你和我都是很内向安静的人呢，说来，外人大约觉得这样是无趣吧。” “静听风音，其实也是难得的享受。我虽不讨厌与人交际的热闹，可是这样宁静的、给心灵的时光也弥足珍贵呢。”斩雷思索片刻，轻声道，“……雨儿也觉得无趣吗？希望我们说说笑笑的？” “呵，”忆雨将手抚上了轮椅冰冷的扶手，“有时听你说话，简直就像听自己说的一般。遇到你，我才知道心有灵犀却也存在。” “雨儿和我很像。” “可儿君也说过，觉得我们颇有神似？或许这就是女神所安排的命运吧。” “的确，我很清楚的，雨儿和我无论如何都会相遇呢。虽未必会走到相恋，但也会是绝对是最亲近的人。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在斩雷略微直白的话语下，忆雨微低着头，少有的露出一丝羞涩：“呵。” 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午餐被呈上，忆雨优雅的摆弄着刀叉，斩雷也沉默的进餐。 这是不是恋爱呢？偶尔忆雨也曾扪心自问，那并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简直就如是前生相识一般，即使静静的待在对方的身边，也足以用相似的灵魂的抚慰对方。 斩雷作为碧姿家身份略微尴尬的养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社交圈出现，那时不少人曾猜测爱理卡·碧姿副宰相对自己的养子存在戒心。直到斩雷十四岁之后，才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因此，忆雨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他时，并不知道他就是碧姿副宰相的儿子。 站在远离热闹人群的天台上，用略带忧郁的深蓝眸子凝视着皇宫。纤弱的身躯仿佛一吹便倒般，紧抿的嘴唇，坚毅的神色。却仿佛是心有灵犀般的回身，恰好对上忆雨的眼眸。……然后，令忆雨意外的是，这位素不相识的少年在稍许的讶异和轻轻的点头致意后，却仿佛是要将她看入心间般的凝视着她。 这本是不敬之举，可是斩雷略带忧郁的神色却不含一丝冒犯，不知为何，忆雨觉得颇是怀念，仿佛在何处……何处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般，在年幼时光的记忆混淆着。 后来忆雨才意识到，虽则性格截然相反，但是斩雷的双瞳和对自己的温柔却是勾起了自己对父亲的回忆。 但那时，却是被侍女推向了宴会的中心。离他所在的安宁越走越远。 时光荏苒，再见到他已然是三个月后。 自己瞒着大人们，偷偷练习着能否用魔力灌入脚内带动它位移，可是这样的“自由魔法”即使对身为族皇和混血儿有双重魔力增幅的忆雨也不是一件易事，最初的时候总是无法调配好魔力的流向，顶多是辅助着自己重新爬上轮椅的程度。 正因为不停的如婴儿般摔倒，颜面尽失，才不愿任何人知晓自己的练习。 可是那天，却被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暂时歇息在练习厅侧室的他看见了。 忆雨颇是失态的严厉斥责了他，可是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不愿意被人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不希望被人看到朝向几乎不可能目标的自己的失态。 在事故的现场，在风忆死后成为新的族皇，重伤却被宝具治愈伤口的自己，……唯独只有脚和小腿伤的太重，若不是宝具护身，恐怕要切离下肢才能保住性命，而即使是宝具，也不过让自己的身躯完整，却无法恢复知觉。 如果能够重新站起来的话，这样超越神的赐福的“自由魔法”……大约是“奇迹”了。 忆雨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知道不可为，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的人。她并不喜欢轻飘飘的梦境……不，也许是“喜欢”的吧，就如她在内心喜爱希丝的纯真一般，可是她正是杀死了那个年幼的自己才能适应着族皇位置的高处之寒。如果必要的话，她并不介意将自己的心愿杀死。 但是，偶尔也有任性妄为的时候。也有不顾族皇的学习和任务，想要自我被承认的时候。或许正是压抑的逆反期的心情。 训斥后，忆雨也发觉自己或许有些无理取闹。 略略调整心情，抬头想要用稍微温和的语气命令他离开和保守秘密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略含羡慕的眼神。 第238章 彼岸再见 他在“羡慕”？ 忆雨想过对方可能会怜悯、会惧怕、会装着温柔的讨好、或者甚至是像亦光那样幸灾乐祸的来一句“你不会交际舞又不会有谁嫌弃你的？”。 说个题外话，忆雨自己练习的最初动机的确是想要报亦光那“一箭之仇”，像希丝表姐一般优雅，让旁人也能刮目相看，而不是一旦在这样的聚会上，总觉得周围的眼神都在嘲笑自己一般。 他理应是那些或嘲讽或同情的视线之一。 忆雨跌坐在地板上，一时甚至忘记起身，打量着他。 想起是那日在聚会上看到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悸动。 他并无一丝惊慌，轻轻行了礼。 “族皇陛下日安。打扰您，……抱歉万分。” “起吧。……我亦有失态之处。你是谁？为何在此处？” “我是碧姿副相的儿子斩雷·碧姿，见过族皇陛下。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在侧室休息片刻，……实在不知族皇会来……练习。” 却是露出一丝笑意，虽然知礼却并不生硬，仿佛是自有一分熟悉和镇定。看似内敛，却也并不内向懦弱，忆雨更是起了探询之意。 “碧姿氏的继承人么。……你在羡慕我？” 斩雷微微讶异。片刻，他低着头开口道。 “的确。” 露出的些微脆弱，反而让忆雨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后来两人相熟了些，忆雨才知晓他和她一样都因为身体状况不佳而感到自卑，斩雷因为身体无法剧烈活动，握剑拉弓皆是不行，最后是走偏道的学习令大多数修习魔法者都感到鄙夷的妨害类魔法。 “对我来说呢，忆雨族皇就像站在阳光处的一样，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缺陷并且不断挑战它。……所以说了羡慕的话，还请您恕我无礼。” 忆雨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是阳光的。 的确，她原本的性格其实更类似表姐希丝，开朗又有些腼腆，可后来多生变故，她只觉得将自己压抑的如在黑暗中求存，重重压力和险境让她比旁的少女更是冷静淡漠。阳光的……这样的名词大约是同她无关的。 她不由得自嘲的笑着，但是心中却种下了最初的感情。 他同其他人不同。他也站在那样的黑暗泥潭里。 斩雷的态度，最初是疏离的。如同隐逸在薄冰背后的温柔，只是光华微闪。 他身体不好，因此即便是忆雨希望召见的时候也偶尔会有生病来不了的情况。 什么时候……习惯了那样想念和照顾他呢，忆雨自己也忘记了。 他和忆雨有了共同的秘密，他偶尔会陪着忆雨一起练习走路，而忆雨也会用宝具的力量遏制他的病情，或许是忆雨心诚的缘故，竟是真的让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如今甚至能够胜任第五殿神侍的职责。 共享着心情。 逐渐亲密起来。 偷偷练习着走路，希望有一天能够跳个简单的交际舞给他看看…… 不是为了嫉妒或者自卑，而是为了告诉对方更加阳光的心情—— 直到某天，忆雨认真的考虑起了，能不能一直将这样的情谊持续下去，这样的事情…… 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忆雨和他一同用餐。 “斩雷以后希望怎样过呢？” 对方考虑片刻，轻轻道：“希望能让身体更好些。也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变得更好。” 忆雨颇是意外斩雷这样正经的回答，她轻轻说道：“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话，……你不就能实现这个梦想了。” 她没有忘记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斩雷的意外和动摇。 她是自傲的。 “你若没想过，就当我没说过。” 斩雷沉默不语，比起犹豫，更有些挣扎。唇微动，忆雨却发觉他说的是“不是”。 “你不必。我是喜欢你，可是比你优秀的对象也不是没有呢？你真是没有想过，我也不会怪罪碧姿家。” “不是。我也喜欢雨儿……非常的。” 他这次，说的坚定。温柔和坚毅混杂在雨音中。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的。我无法给族皇陛下您所想要的。您的心意，我收下了；也希望您收下我的心意，若有一日，能够怀念就好。因为我是母亲想要培养的继承人，就和雨儿你一样啊……” 虽然他这样拒绝了，可是终究没有办法完全释怀吧。 在纠缠困扰之中，碧姿家终究是找到了另外的继承人，忆雨终究是用自己的手段，违背了阳亲王等人的举荐……将自己所想要的抓在手中。 她已经足够幸运。 比起太多求之不得的故事，她竟是实现了美丽的绮思。或许，这是神明对自己补偿吧。 “雨儿？在发呆呢？” “抱歉。想起过去的事情。”忆雨放下餐具，旁边的侍女安静的过来收拾着，“想来就如一场幻境，几年过去，竟是如此不同。原被我羡慕不已的希丝表姐去了光族，……你我却真的能够成为伴侣。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仿佛抓不住一样的……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物是人非是很伤感。但也因此人的生命能够绽放出火花、峰回路转。或许这样的日子明天就消逝了，说不准明日我们也会遇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不过，……即便如此，雨儿也别忘记现在的幸福呢，因为在面临神的真实的考验之前，我们只有现在哦。” “是呢，就算未来遇到不幸和困苦，至少我今天感到幸福。” 忆雨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也希望斩雷君能够和我一样，一起，到白头为止，都能够不后悔每一天呢。” 斩雷轻声的说了什么，仿佛是小声的叹息，又仿佛是回应，消失在雨声中。 仿若是被温热的水浇透心之田，那种揪心、温暖和悲怜混杂在一起。那样如微光的笑容，只对自己绽放，斩雷不知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感觉，这一定是，深深的爱上了这位女□□。 可是潜藏在心底的秘密和不诚实所带来的罪恶感，却压迫着心间满溢而出的悸动。 自己……会让她失望的吧。 他不知是否应该回应一个笑容，半响，他站起身。 轻轻的吻，轻轻抱着她。 就如羽毛飘落，滑过，零落而美。 ***** 薇荟城的清晨弥漫着尘土的风味，鸟鸣清脆；光影在窗帘的摇摆中变更，轻微的风穿透了衣襟。 可儿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她低着头，半响，轻轻道： “对不起。” “呼，咳咳。我也没什么大事……并不是你的错。” “抱歉，下雨那天不该闹得那么大。害你着凉。” “你真的这么觉得？只是说闹的？我觉得你应该很认真的才对。” 可儿对上望晴微微眯起的双眼，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言语上入了对方的圈套，此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却是略微气恼。 “我不和病人计较这个。”半响，她垂头丧气的道。 望晴生病了，微微发烫，精神也不好，还有些咳嗽。 细细想来他到这边的时候就有些咳，那时还以为他是不习惯这边的干燥，今天清晨才发觉病的厉害，可儿有些暗恼自己的粗心。 医生只说是受凉着风后没有休息好，卧床休息一两日就会好转。 可儿虽然可以暂时舒缓病情，但是协同魔法里也没有彻底治愈疾病的。虽然如今她用的是“自由魔法”，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去想象“战胜病魔”这样的事情。即使去问冻晓，他回答的却也是这个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而且顺其自然对身体更好。 是那天她和望晴在中庭坦白自己的心情时。望晴刚刚淋了雨没有沐浴只是换了身衣服就出来找自己，……那时尽管很冷，他却把衣服给了自己。 而这几日来到这边，又是赶路而来，一路上自己和艾莉都并不擅长强攻击性质的魔法，而队伍里也没有近身攻击的人，导致望晴的压力很重，都没有好好休息。 心中颇是后悔那日的莽撞。 “呵。……咳咳……”望晴的声音略略沙哑。 可儿忙道：“早饭都没吃呢，你想吃点什么？我去楼下餐馆打包回来。” “随便来点粥就好。” 生病时大多想吃好消化吞咽又热乎乎的东西，可儿点了点头：“嗯，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好了。我不爱喝甜粥。” “嗯，那我去了。你……要不再睡会儿也好。” “没事的。就稍微眯一会儿就成。毕竟可不能迟到太多……”望晴深吸口气，有些微喘，“谢了。那我闭会儿眼。” “那，好。” 可儿脚步一滞，犹豫片刻，还是走出房门。她拿着望晴房间的钥匙，钥匙的坚硬生涩在手上微微压出了红印。 “（……是否应该替他去呢？）” 今天是和影灯谈论具体的方案的日子，或者为了避嫌，或者为了考虑可儿的心情，两人并没有进入影灯的大本营，而是在艾莉的安排下住在离那里不远的一处旅店。 望晴打算自己先去一趟，看看情况，若不必要可儿也不需和影灯的人接触。 至少，望晴原本和他们也算熟悉。 “（但是……）” 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将旅店厨师煮好的粥放在密封的餐盒里，带上楼去。 却意外的发现望晴已经起来，坐在窗台前，一手托着脑袋，似是有些头晕一般的闭着眼睛。 “……怎么了？” 望晴勉强一笑：“想着影灯的事情，反而是睡不着了。”他接过粥盒，点头致意。 可儿坐到一旁。她沉默了会儿，找话道：“听说忆雨族皇要订婚了，对象是斩雷君。” 望晴略微讶异的抬头，片刻道：“的确。仔细一想，你对碧姿家的人也很熟悉。若有时间，和我说说你的……应该是朋友？科莉尔的事情？” “望晴想知道？” “我只是从姐姐那里模模糊糊的听过她的事情，可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去孤儿院找你的时候，曾经遇到的那个女的，就是科莉尔吧？她现在虽然自称和你关系很好，可是我那时看着，却并非如此。” 第239章 彼岸再见2 可儿想起，的确那天望晴先去的孤儿院，李儿曾经对着自己说了不少风凉话。对望晴的态度亦是不好。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絮絮说起李儿的事情。 望晴一边听着，一边将早饭吃的干净。 望晴将饭盒扔到垃圾桶里，咳嗽了两下，片刻后轻轻喘了口气，才说道：“还是挺戏剧性的。如果戏说一二，就是原本她羡慕你的处境，结果现在境况反过来的故事。她倒是个幸运的……” “现在也不至于反过来哟。不过她的确很幸运……说来，她成了镜月族皇未婚夫的妹妹呢，身份上的高低倒是的确和我倒转过来。” 吃过早饭后望晴的精神好了不少，他想了想，调侃道：“真的？其实你也差不多吧。” “差不多？” “嗯，这么说吧，我猜若是你和她同时去求相反的事情的话，姐姐说不定会应允你才对？” “我可没有这样的自信？李儿她其实挺厉害的，交际上也是。”可儿耸了耸肩，看起来并没有太在意，“而且吶，我现在也见不到忆雨族皇。” “嗯，这倒是。呵呵，不过，想象一下安慰自己也不坏嘛。姐姐一定觉得亏欠了你和我的，所以她会答应你的。” “亏欠我……？”可儿微微一愣，“——和你？” “在第五殿的时候，你自己也说过喜欢我对吧？然后——”望晴整理着手边的物品，“那时，你是光族而不是混血儿，而且你也以为我是光族而不是混血儿，所以姐姐……觉得我不可能和一个误认为我是光族的光族在一起，而你的感情甚至会让我的处境更危险，所以多方阻拦你……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还真是。” 结果是，两个“光族”，到头来竟成为两位“混血儿”。其中苦涩和混乱、讽刺和动荡，现在回头想想，甚至有点可笑。 “呵。”可儿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也想了明白，望晴所说自己和“忆雨喜欢之人的妹妹”李儿“差不多”的意思是什么了；忆雨弟弟的喜欢之人，从字面上说还真的是“差不多”…… 她又是有些好笑，又是微微羞涩，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那日自己倾诉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拒绝之后，望晴不仅没有难过或者退缩，反而将他的感情更坦诚的表露出来，不再遮掩暧昧。 坦率说，某种意义上……自己说出了拒绝的话，心却反而自由了起来。反而不那么的抗拒，仿佛是从枷锁中解放的清爽。当承认了自己已经不再那样喜欢他之后，直面已经被光怪陆离的事件折磨改变的不同的自己后，反而能够接受他的喜欢，甚至……能接受自己对他的感情的转变。 一时有些愣神。 “那我先走了？时间也……咳……快到了。” 可儿忙抬头看室内的钟，果真已经快到九点四十五了，约好的时间是十点整，这时候出去虽不算晚，但也称不上绰绰有余。望晴很快的穿上了外套：“你回房间等着吧。我回来叫你就是。” 可儿瞥到他冲她微微一笑。 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神色也有些疲倦。 “……那个……” 却听见门关上了。 可儿挪了挪自己坐的姿势，发丝零落耳边。窗外晨光轻轻抚爱着单薄的身躯。 ***** 走廊上晨光错落，周碧坠推着婴儿车缓步而行，迎面碰上了云星彩。 “周阿姨。”星彩点头致意。她的眸中有着愉悦和兴奋混杂的光芒，甜甜一笑。 “哎，你好。……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呢。”周碧坠笑道，“这么早去做什么？” 影灯的计划逐渐展开，众人都心情不错，然而星彩似乎比往日更精神不少。 毕竟，第五殿也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出于保护和限制的双重含义，星彩并没有过深的介入这次计划，只是提供了第五殿的不少情报。……要求她去和过去的同伴为敌，终究过于残忍。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心软。 “我没有办法和大家一同去光影城，不过我也有自己的任务呀。”星彩眨了眨眼。 “是说留在后方……的确，保护薇荟的人们也是重要的呢。啊，这么说，原来如此，是望晴回来了吧。” “是的。”星彩笑着点头，晨光温柔的倾洒，“这次让他们帮忙，有些细节也要讨论一下，而且望晴君也很久没有见大家了。时间快到了，我去前面迎迎他。” 周碧坠侧身留出了星彩通过的道路，擦身而过，碧坠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仿若云彩般无暇、轻盈、虚无又洁净的梦啊…… 若是未来的混血儿们都也能有这样的时光多好呢。 为了此，为了自己原本的主人普帝国皇后罗永槐，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需要赢下这场战役。 这样的决意，仿佛充盈在整个影灯的空气里。 ***** 望晴刚想要推开影灯总部那稍显陈旧的厚重大门，就感觉仿佛是它自行打开一般，灰尘和铁的冰冷一同后退着。 “真是好巧呢。我正好在等你。好久不见。” 洋溢着笑容的面容沐浴在外界的阳光中，望晴反应了片刻，才笑着道： “的确。和你很久不见了。最近还好？” 星彩穿着碎花的衬衫和淡金色的裤子，在甜美中更有一丝朝气。洋溢的气息是她隐藏在第五殿时从未有过的，她笑着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我很好。”停顿片刻，“望晴君呢？” “嗯，还可以吧。”说着却微微咳嗽了一声。 “……你生病了？” “啊，这边的天气离开久了，总是有些不适应的。” 云星彩若有所思，她点了点头：“嗯。想必如此。待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我们去会客室聊，艾薇瑞鑫总长也想见你。” 影灯大楼内一层是对内对外都开放的餐厅，嘈杂的声音和熟悉的几道饭菜的气味混合着，仿佛又回到了能够无忧无虑的在影灯的庇护下正视自己混血儿身份的那些日子。望晴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走廊两侧的窗帘都拉开着，明亮的让人心中松畅。 会客室就在二层，乳黄色显得温暖的墙壁和紫色的沙发搭配起来，活跃又不失庄重，望晴颇是熟悉的配色映入眼帘。 “总长有些急事，他说过二十分钟来。” 云星彩用纸杯接了杯温开水，将之递给艾望晴，然后坐另一侧的沙发上。 低头沉默几许，手扶上沙发侧面，她轻轻问道：“可儿她还好吗。我听说她也来了的？” 望晴点点头说道：“她毕竟不是影灯的人。不过，她应该会试着和你们——和我们好好相处的。” 云星彩听到这个回答，似是松了口气般，她温柔的道：“我也不求可儿君原谅我之前的隐瞒欺骗。只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认识彼此。她是混血儿，我亦是如此。想必，望晴也能理解……她也对你会多少排斥吧。” “这倒的确。”望晴爽快的道。 “我呢，是知道的……”云星彩望向窗外，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你走了后，可儿非常的伤心，然后她强迫自己忘了你，和温云岚交往……这段交往，她也是真心的。” 望晴没有回话。 窗外明亮的光线在水晶摆件后形成七彩的淡光，星彩喝了口水：“而望晴你也的确让她寒了心。” 艾望晴听出了云星彩的异样，他微微蹙眉：“或许，但怎么突然想起来和我说这个？” “我猜猜看，”星彩挑了挑眉，“你应该是向她挑明了，不过她应当不会接受吧，你的心意。我很理解，她应当会相当的矛盾，因为女性一旦绝情了，就不会反顾。” “所以？” “嗯……呵。以前我不能说，毕竟我和你都是混血儿，但表面上还都是光族，在第五殿，我们都是如履薄冰。”星彩的语气平和，紧紧握住沙发皮面的手却出了些汗，“不过，现在倒是没有任何阻碍了，而且如果她真的已经不愿意……要不要试着和我交往呢？” 说出这句话后，云星彩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行动和思维都迟缓起来。 她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也是艾莉说过，这个时候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比那位更主动一些。她并不想用怎样阴狠的招数来离间或者中伤，干净的勇往直前也有自己的魅力。 就如当初的温云岚一样。 艾莉说过，恋情、喜爱，就如滋养生命之树的养料，人到了想要恋爱的时候，也就是希望找一位伴侣的时候，……初恋让爱情的果实结的更硕大饱满，只是最后摘取的人，却不一定是原本浇灌它的人；恋情没有得到果实的所有权，最后一刻拿走也并不是偷窃。 就如当初的温云岚……一样。明明是望晴给了可儿希望在第五殿找到自己伴侣的寄托，最后却是温云岚弥补了可儿的遗憾和愿望。其实望晴让可儿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学会了体贴、奉献和温柔，而可儿也让温云岚成为了更好的人，不过这个果实却是被另外的人摘走了。 星彩脑子中闪过这样乱糟糟的思想，她甚至有些后悔这样的莽撞。 可是，若不尝试一次，她一定不会甘心的。 她抬起头来，望晴的眼中并没有太多惊讶，但还是有些异样，似乎在想着如何去回答。 第240章 彼岸再见3 但并没有多久，望晴就如常的道：“对你为我着想，我得说一声感谢。我还真的是没有想过……这件事。” 他并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这让星彩心中升起了希望；敏感的察觉到，望晴似乎也有些疲惫和犹豫，或许是因为体况不好，精神也压抑沉重，也或许是……真的对自己是否能够让可儿回心转意感到怀疑。 “也不是要你马上回复我。”星彩抑制住激动的心绪，尽量让笑容不太外露，“我明白，你和可儿君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不过，想必望晴早就知道……但这样我也很开心了。” “别这么说。或许我得把话说的明白一点，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想过，她到最后都不能接受我这件事。也不会建立在这个假设上，做出什么承诺。” 她的笑容温柔内敛，纯和轻盈：“至少，望晴没有像我让你来影灯的时候那样，不留情面的拒绝我；也不是讨厌我……谢谢。” 望晴听着，叹了口气：“是我本身改变了，你也不如那时那么激动，不是吗？我也不希望来谈事情，闹得不愉快。只是，既然你已经说出来你的想法，我还是希望比较直接的告诉你：最好不要报这样的希望。也不要这么惶惶不安。” 星彩倒吸了口气，进而苦笑道：“呵，我今天的确不像是我。只是，我也无法不说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看到结局之前，我们还是原来那样的友人就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只是平静的坐着。 没过太久，艾莉和她的养父艾薇瑞鑫总长就携手而来。 比起上次参加普帝国寿宴时的张狂，艾薇瑞鑫此时反而多了沉重之色。 击败第五殿，虽然是影灯必然的选择，但其中的艰难和风险没有人不清楚，可以说，是拼上性命的赌博。……而这场赌博的最终输赢，则会是在宝具持有者艾薇瑞鑫和傅繁英的战斗中决定，他本人自然在此时不会轻松。 但这并不是影灯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第五殿作为光暗之间的中立城市，并没有自己的常备军。因此只要其他国家不介入，影灯和第五殿的战斗就只是高手之间的较量罢了，……而影灯，自信有这个实力。 但最关键的是，如何让其他国家不介入。 对于暗族来说，如果影灯真的靠着普帝国上位，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并且，即便没有军队，第五殿能够长久存在，甚至获得了仲裁者的位置，也不仅仅是凭借着宝具。 最初的仰赖是神明的庇护，就如当初镜月第一任族皇势如破竹差点灭掉光族时，神明出手以赐予她宝具和国家为交换保住了光族一般。神似乎有这样的意志，在不同的势力间维持某种均势，若是光暗二族的皇者要击灭第五殿，神明亦不可能袖手旁观；而随着时间流逝，在这之外，习俗和惯例所形成的信任和联系，也是第五殿坚不可破的防护。 千余年来，第五殿替诸多小国处理结界，从而让它们不必依附于大国也能生存。 每有战事，作为中立方的第五殿也常常成为调停者和神意的执行者。 光暗之间的天平，这个位置不仅需要力量，也需要认同，而这种认同除非拥有超然的实力，否则必须依赖历史才能形成。影灯虽然也有宝具，但也仅仅是得到了和第五殿同样的力量罢了，若真的要在两者之间选择，……第五殿长久的良好信誉会帮它加分。 谁也不能保证影灯这个并无长久传承的组织能够同样的承担起这个责任，信守和第五殿同样的承诺。因此，那些目前受到第五殿庇护的国家很可能成为第五殿的助力。 更何况，第五殿和各国高层保持的良好关系更是影灯无法企及的。各国优秀的后辈常有在第五殿历练者，即使只拿本届来说，普帝国、镜月、风露、沄枝的皇族就都参与其中，即使如今普帝国暗中选择帮助影灯，镜月也因为族皇为混血之故而亲近影灯，这都毕竟不是明面上的支援，……它们国内的各大势力和第五殿有旧者完全能够救援第五殿。而音梦、沄枝、风露、南岛诸国则完全不会偏向影灯，恐怕会响应第五殿的求救。 一旦影灯进攻第五殿而不能一举拿下，尽管光影城内部会有混血儿支援影灯，其他人也会因为惧怕邪使雅风的实力和过去影灯的报复行为而选择观望，但第五殿完全有机会叫来过去退役的神侍、其他地区的皇族前来支援。 虽然如今黑暗神不知为何对混血儿也不再有过去的歧视，甚至同意了光暗皇族联姻，……但在神意并不明确的情况下，其他国家是不会犯着得罪第五殿的风险支持影灯。若是影灯真的落败，尽管第五殿不可能伤害拥有宝具的国家，但也必然会让不救援的国家吃亏。 就连最希望影灯上位的镜月族皇，也没有理由和能力撤回在第五殿驻守的芙依琳和斩雷。 “……总长说的这些困难，我也很了解。”望晴作为在第五殿长大的人，自然是明白它所潜藏的能量，“……不过，我记得艾莉带我们来，是事先说好了——我不会参与影灯攻击第五殿的行动。” 这句话，没有一丝的犹豫。 艾薇瑞鑫点点头：“这我很清楚。即便你还在影灯里待着，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不仅是考虑他个人的意愿……因为谁也不能保证，第五殿长大的艾望晴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叛变；更何况，即使他不叛变，也不可能全力以赴的去伤害甚至杀害过去的同伴。 “哎，我想也是。”望晴顿了顿，“那么我还有什么能够帮助您的……？” “……”总长吸了口气，“抱歉，望晴，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艾莉并没有和你说实情，我们并不是打算在魔物风暴来袭的时候袭击第五殿。而是——在那之前。” 望晴这才算了解了影灯计划的概要。 影灯通过恩佛瑞提供的城墙破裂的情报，影响到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判断，从而让第五殿认为影灯将会在这次魔物风暴结束之后获取薇荟城的支持，借助新大陆的势力和普帝国的力量，向第五殿发起攻击。 魔物风暴发生的时候，由于不清楚它会什么时候结束，第五殿反而会把人手集中起来，防范着影灯的随时来袭。而“之后”这个模糊的概念，也必然会让第五殿的人产生长期备战的心理。也就是说，在魔物风暴前，第五殿的心理中是安全并且需要修生养息的时间。 “可是，这种修生养息并不会意味着第五殿战斗力的减少。”艾莉解说道，“且不说殿主、副殿主本身身经百战，极难用偷袭战胜，……还会有亦光皇子、芙依琳特例神侍等我们影灯不能轻易动的人在第五殿内，和他们交战，虽则他们未必全力以赴、以死相搏，但我们也同样受制颇多，……而一旦成为持久战，我们就很难获胜了。” “恩佛瑞不能制造些空隙？” “很遗憾，若是星彩也还在的话，倒是有些可能……恩佛瑞他一个人肯定无法让他们都退出战局……” 云星彩听到自己的名字，眉毛微动，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一丝痛苦神色。她低下头去保持了沉默。 “不过我们会选择一个他们很可能会离开的时机，……并且是一个可以给那些族皇、帝皇们提供一整夜不救援借口的时机。”艾莉轻轻道，“之前在晨冰，我不希望被那位冻晓先生知道，所以并未说，……我们要在镜月族皇订婚的晚宴之时，刺杀殿主。” “啊！”忽而听到自己姐姐的名字，望晴也是一愣，然后他马上明白过来。 既然第五殿即将要求神侍们在魔物风暴后长期驻守第五殿，甚至要有一场恶战的话，第五殿同意这些神侍在魔物风暴之前请假的可能性很高。 亦光和芙依琳都收到了请柬，以他们和姐姐的关系，自然会希望前去而请假，而在“魔物风暴”这个情报被信服的当下，第五殿同意的可能性很高。 并且，三国族皇也亦会参加晚会，甚至普帝国的帝皇和南岛诸国的皇室也会前来。 一般这样重大的活动，镜月都城都会戒严，譬如时常会关闭传送点，在皇宫内也会有干扰传讯魔法的设备，以免窃听困扰，虽然各国族皇必定有自己手段，但明面上谁也不会破坏规矩。 也就是说，一旦影灯袭击第五殿，各国皇室就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声称自己得到消息不及时、回国也来不及因此才救援迟缓。他们还是乐意暗中卖给影灯一个面子的……暗中活动了这些年的影灯，得到普帝国支持和宝具的影灯，值得他们赌一下。 “可是，镜月订婚这件事，如果殿主也去了，你们的应对不就毫无意义了吗？”望晴有些迟疑道。 第241章 彼岸再见4 如果傅繁英也去了，影灯反而不能趁机将她拖入战斗不能的状态，而她本人则可以立刻回来、并在会上与其他族皇建立救援的协定。 “镜月族皇可没有直接邀请殿主哦。她只是邀请第五殿派代表去，眼下的这种情况，只要镜月族皇不直接写明邀请殿主，殿主应该尽量不会离开第五殿的。……实际上，恩佛瑞也证实了这个消息，甚至副殿主都会闭门不出，而让芙依琳特例神侍代表第五殿去——虽然她原本就作为过去镜月族皇的陪读而一定会去。”艾莉轻笑道。 望晴却是更为惊讶：“可是……请柬是很早就发出去的？” 至少是在可儿被发现为混血儿之前，也就是说，那时星彩还没有暴露，影灯应该还没有下定决心进攻。 不，仔细一想，姐姐在上次自己的成年典礼上也是给第五殿写的“邀请代表”的请柬，而没有说具体的人员，所以第五殿选了可儿和洛玖曦作为神侍的代表观礼，同行的还有克里副殿主，而其他势力似乎都是写明了邀请的对象的……并且那次，还在第五殿的希丝，以及特例神侍芙依琳，都被邀请去了典礼。 那时，自己还觉得有些奇怪…… 觉得，这不是把参加典礼的人抉择权，交给了第五殿…… 甚至因为这个，本来有些心思去镜月看看的自己母亲也只得听从安排没能去成。而颇有威胁的光族公主洛玖曦则成功去了。 “难道……姐姐她一直在……” 一直在给第五殿发出暧昧不明的请柬，几次举办盛大的、邀请各国首脑的宴会，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给影灯一些支援。 第五殿以为镜月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只要派代表去就可以，殿主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其他国家则以为镜月毕竟继承人年纪小，需要名声和正当性，所以总是广邀宾客。他们乐意给镜月这个面子，结好族皇，而不会对典礼他们都叫到一起感到违和。 “哎，……就是如此，成年礼、订婚礼和结婚礼，这一两年内我们有三次机会呢，果真是最好的时机，这次不仅族皇陛下，碧姿家也卖力的邀请各国人士，仿佛是比结婚礼节还要看中的热情，但订婚礼毕竟不如结婚重要，殿主也可以不来……看来正是天赐良机。其实说来，我们也不清楚，究竟何时会准备充分进攻第五殿，所以族皇每次都这么做，也算是有备无患了。正好，这次订婚礼在魔兽风暴之前，……那就是我们的机会。”艾薇瑞鑫轻轻道。 这是他和镜月族皇秘密达成的协议，具体的内容甚至艾莉都不甚清晰，看来那位族皇也信守诺言，并未和任何人说过，……甚至没有告诉她的血亲。 望晴对影灯的周密准备再一次感到了惊讶。 这张织就在第五殿没有发现的暗处的巨网，居然是如此细微的把握着人心。难以想象，一年前那场镜月族皇成年礼的盛会，竟然会是影灯进攻第五殿的前奏之一。 然后，他在心中想起了忆雨。姐姐应当是为了混血儿能够正名，在私下做了许许多多的努力吧。或许，……她才是混血儿最坚固又最隐秘的后盾才对。 这样想着，望晴心中对背叛第五殿的罪恶感，又稍微减轻了些许。 付出努力和代价，……以及的苦痛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压力要小得多。为了庇护他，姐姐所付出的努力，望晴是知道的。无论是解决那些要刺杀自己的前族皇忠臣，还是帮自己逃到影灯，……甚至让希丝帮着可儿求情、拒绝第五殿的航海请求来庇护晨冰岛周边的海域，这样任性又不能说出真正理由的决定，姐姐一定是费尽心思才遮掩下来的。 他……不能让忆雨的努力付之东流。 即使是……这个决定会让第五殿过去的同伴们遭受危险。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的支持姐姐吧。 望晴心里微微沉重起来。 ——母亲，又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怨恨给影灯支援的自己的儿女？ ——斩雷，又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怨恨利用自己订婚礼的未婚妻？ “看来，姐姐的订婚礼有的是热闹了……”望晴缓缓说道，含着叹息，“那么想必，您是希望我、星彩和可儿假装成影灯还在薇荟城的样子，来替影灯遮掩吧？” “你还是这样敏锐，实际上，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启程去英荟城，至少，希望你们要继续完成我们和当地队伍一同攻击魔物的契约，以免泄露影灯离开的信息。当地人认识你和星彩，应当不会怀疑。当然，还有要麻烦那位特例神侍帮我们修复薇荟城的城墙了。”艾薇瑞鑫总长顿了顿，“……若是事成，影灯取代第五殿可，你们二人也可以回到光影城加入崭新的第六殿，会给你们留位置的。这样，我想也是圆了那位女孩子的梦想了吧。” 望晴听到影灯的人马上就要离开，倒并不是非常诧异，毕竟离镜月族皇的就位典礼不足一周。不过在最后一刻才透露这个消息给自己，果真谨慎。 “我知道了，我会转达……但是，我不能替她做什么决定。只能替她感谢您为她着想。”望晴微微一笑，“我很期待……混血儿也能够成为神侍的那天到来。” “我相信会的！”大家都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星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坚定了语气，“混血儿有一天也能在那边成为受人尊敬的人，自由的工作、恋爱、成家……我这么相信着。” “星彩说的好。”艾薇瑞鑫的精神也被鼓舞几分，“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辈不再受苦，我们就是拼了老命也会把那个殿掀翻的！你呀，就在这边等着好消息吧。” 云星彩面色红润起来，似是对这样的开朗语气有些不适应：“是！我也会努力。” 艾莉翘起嘴，不一会儿，也难得的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青春笑容。 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倒是一扫而空，艾薇瑞鑫也变得豪爽起来，拉着望晴要叫上影灯的人一起吃顿饭。望晴自是欣然同意。 几人站起来，向房门走去。艾莉和总长都先后踏出了门，到了走廊上。 望晴却感觉有人拉住了他。 回过头去，方才四人聚集的会客厅变得些许空荡，打开的窗户的缝隙里，传来了凉爽的风。 云星彩看到望晴回头，就轻轻的、微笑着放开了抓住艾望晴衣袖的手。 “请别介意，只是希望和你说说话。又能和望晴君合作了呐，我挺开心的。” 她的笑容干净，神色中含着不加掩饰的喜欢，以及适当的内敛。 “一起努力，创造一个……我们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好吗？” 说着，她美眸微动，有些腼腆的侧过头去，也走过了大门。 在秋日的凉爽之风的包围下，少女反而觉得面颊火热了起来。 ****** 硕大火红的太阳落下，在远处树立的高大城墙的背后隐逸不见。余晖洒向薇荟城的角落里。 百无聊赖的望着远处的建筑物，它们逐渐融入夜幕的黑色里。 穿着黑色衣袍的少年也踏入了这个安逸的领域。 “影灯的人，终于是走光了呀。” 他望向看似坚固的墙壁一角，墙面在隐约的扭曲后，一个不可被视觉捕捉，却在心中能够呈现的巨洞扩展开来。 是雅风当年用宝具击打出来的洞穴，薇荟城的软肋。 “……若是你再多活几年，还能创造多少奇迹呢，雅风小姐……至少，作为罗永槐的你能够成为普帝国的第一任女皇。作为邪使的你能够带领影灯赢得胜利。” 风微微吹开遮挡面容的黑色，白色的发丝不和谐的外露出来。 隐逸在这黑暗中的容颜和冻晓几乎一样，只是神态并不相同，比起晨冰岛上的爽朗，这位少年的带着忧郁神色的眸子瞬时眯紧，片刻，狠戾外露无遗。 他举起了右手，在手心汇聚了白色的光团。 “启动。系统设置。开启。以光明之神冰黎之心为钥匙。初始化。重构门锁。申请进入。” 冻晓明显感到一股抗力，*不自觉的微微震颤，但魔力却很自然的融入着。 身躯和灵魂不吻合的触感逐渐加强。 “同调。” 与这世界的波动同调。 墙壁上能够被魔力探查的大洞顿时剧烈的旋转起来，周围的空间也仿佛扭曲在其中。 冻晓只觉得眼前的景致微微旋转，旋即又回复了平静。 他转过身。 “欢迎普通管理者n495。” 身后的薇荟城整个消失不见，一个空洞到令人不适的金属感的空间在周身出现。 四周应当是圆形的包裹着，似近似远的金属质感墙壁昭示着这个空间是伫立在墙壁内部的。 在其内部，卷缩着一个形似猫科动物的生物。它炯炯有神的望着进来的冻晓，随后缓缓起身，刹那间，周边雄浑的魔力储备就被它吸入内部。 “同调。”它似乎是这样说道。 然后，幻化成了一位少年的样子。 第242章 彼岸再见5 人形的生物看向了冻晓。 “真是好久没有管理者光临第六殿了。不过，啊咧？不是神，而是用了神的心脏的住民。我该失望吗？”他说着，轻轻一笑，“方才感觉到你的波动是s2级的，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又迎来一位神明管理者，不过原来你也只是和我一样的普通管理者啊？不过不论如何，欢迎你，冰黎？” “呵，虽然经常有家伙给搞错，不过我其实叫做冻晓哟？” “哎，是么……你在乎名字上的些许不同？不都是冰冷的清晨的意思，纠结名相的差别也没啥意思。” 冻晓随意的站在这个由铁所构成的空洞里，脚下似乎是曲面，但却没有任何实感：“我和你不同嘛。对我很重要的。我也明白，对于没有社会化的魔物来说，名字的差异的确没什么不同。不过对于生活在社会里的使魔们来说，名字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哦？失去这个符号，就和失去自我有等同的意义呢。” “倒是的确没有体会过使魔的生活……”对方耸了耸肩，“虽然我的使魔已经全部消亡了。” 冻晓偏头一笑：“总有一天，所有魔物均会如此。所有物种都会最终灭亡。” “诚然，可惜这话说给一个败者听未免刺耳。”对方微微眯眼。 虽然语气不善，可是冻晓感觉到对方其实还挺喜欢自己的。 或者说，是喜欢自己的到来。 ……能够理解，在这漫长的孤独岁月中，永远孑然一身的寂寞。 即使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和外界交流，但是心中却是永恒的孤独。……有个说话的伴儿也是挺快乐的事情。 “你是那个疯女神的人，她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么？” 呵，冻晓在心中觉得好笑，这个谐音的确很妙。 不过，对于自己，也对于他来说，这个形容恐怕十分准确。风雅女神既是恩人，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仇人。 风雅女神把自己卷入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麻烦事。失去了原本平和的生活，也失去了真正的死亡之救赎。 而对于眼前的这位存在：这位曾经的b级魔物来说，风雅女神则是一位让自己获得新生，同时也杀死了自己全部子民的神。 在外游荡的它被风雅女神捕获，在一系列的事件后，被封印进了这个被芙蕾魔力所创造，又被风雅女神赐予的宝具力量所破坏，聚集了大量系统信息的空间里，并且违反了最初的系统规则，将这个b级魔物的心脏中继器连接到管理系统中。 世界容纳了这个魔物，给了他人的形态和能够互通的语言，成为了系统的管理者之一，却杀灭了它全部的子民。 风雅女神的实验也不知说该是成功，还是失败。 “……过段时间，曾经的雅风设立的机关会被启动。” “要在那时候把储存在这里的魔力释放出去，构成和当时芙蕾女神建立的城墙一样的强度……是吧？这将近二十年来，我被赋予的任务就只有这个而已，还不至于忘记……” “不，不是提醒，我只是有额外的事情要拜托你。” 对方微微讶异：“哦？听起来有点可疑呢。是什么？” “……这个。” 冻晓拿出了一个淡绿色的晶体。 少年只看了一眼：“c级魔物的心脏，而且是和世界系统已经有微弱联系的中继器……好强的血腥味道呀。” “为了得到它，可算是弄得腥风血雨了。代价是一个国家的人类。不过必须是这样的呢。” “只是c级而已，……我也没有看出有何特别？” 冻晓沉默着走到空洞的尽头，仿佛是顺应着他的行动，一张泛着光芒的屏幕显现出来，他将中继器触碰了一下。 【中继器类型：非活性，级别：c，系统联系程度：弱（注：无法保有住民的程度）， 自设定绝对属性：风 自设定2相对属性：治愈，抗魔力】 “能够找到两个属性都具备的几率还真是低，不过勉强算是安全上垒？”冻晓呐呐道。 少年也很快明白过来“虽然级别弱上很多，但是……这个属性模式和风雅女神自身的属性是一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机关启动时，你这边应该会接收到和约定不一样的操作，例如更改中继器连接程度等等，你不用去管那个。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够按我说的将我拿给你的中继器也加入‘同调’连接队列。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自己在第二殿搞定的。” “第二殿？你是说晨冰岛吧。” “当然是晨冰岛啊。那里还没有被剥夺这个位置呢。” “也是也是。毕竟大家还活蹦乱跳的。哈，不说那些了，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虽搞不懂你究竟在做什么。可是……这不会让世界出大乱子吧？虽然活的无聊，我却也不想现在就被神明的怒火给搞死。” “不会的。……不，反过来说，这样才不会出大乱子哦。毕竟，你那个程序在现在雅风都不在了的情况下运行，会发生什么才是不可预知的呢。虽然女神并不知道，不过，这对她的计划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冲击，顶多是时间晚上一点，可是……女神也不会介意的。” 对方思考片刻，露出一丝玩味：“给风雅女神添点乐趣，我也是不介意的……” “这就算是成交？” “啊拉，交易不该是双方都让渡一些什么才能获得对方的东西么。” 冻晓仿佛是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我给你带来了‘波澜’，……这足够吧。” 少年叹了口气，将冻晓手中的中继器拿了过来：“确实，足够。” 冻晓离开了结界。 那一抹白色的微光从金属质感的空间里撤去，逐渐昏暗、寂寥、冰冷的洞穴的气温逐渐降低。 少年久久看着手中淡绿色的中继器，那是一个和他同样曾是魔物，却不曾有成为这样身体机会的同类的心脏。良久后，他将之放在地上，自己也趴了下来，魔力散出，转换回了他最适应、舒服的魔物形态上。 毛发逐渐变长变软，身体逐渐肌肉凸显，眼睛也变得水灵活跃。 它将中继器把玩些许时光，就又无聊的陷入了睡眠。 在一片寂寥里，只有这个夺取雾雪国整个国家生命的中继器的魔力波动活跃着。 仿佛是遥远冰冷空间里唯一的歌调。 “呼，接下来，就要看你……有没有比我更好一点的运气了，可儿君。” 冻晓双脚轻轻落在土地上，睁开眼，世界已然陷入完全的黑暗。寒风吹起衣袍。 “与这个世界同调到这个地步，你已经没法逃开命运了哟。” ****** 薇荟城的夕阳同往日一般从西方落下，这个世界的规律至少今日还未改变。 可儿站在宾馆的窗户旁，身形微动。 在远处，原本星星点点的人群已然能够分辨出形貌来。走在前列，神色在疲倦中夹杂着一丝自豪的青年可儿虽不认识，却也面貌熟悉，应当是最近和影灯一起被王族聘用的“荆棘”组织的人。 他大臂一振，身后的许多伙伴也发出了呼喊声，看来今天的收获应该不错。 只是有两人在这份热情中显得略微格格不入，礼貌的微笑着。 云星彩歪着头，看了一眼望晴，然后和对方做出了告别的手势，口中开合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们是今天魔物攻略里，影灯的代表人。 “…………” 可儿拉上了窗帘。 影灯已经离开了四天，这四天来，薇荟城没有一个本地人怀疑过影灯已经离开去进攻第五殿。可儿确实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知道了影灯的行踪，不过那时已经是他们离开的第二天。 本地的人们仍然以为影灯还如往常一般。也包括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女性。 “呀，可儿小姐，是影灯的他们回来了吧？” 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是位颇具成熟魅力的美人，微卷的金色长发配上紫色的眼睛，纤瘦却并不孱弱的身躯散发着母豹般的野性，还有即使是身为女人的可儿也感受到她的魅惑力。 她是这个城市的王族，守护城市的人。 和可儿所过去生活的地区不同，这里的王族并非仅仅是统治者，更是战斗在魔物前线的战斗者。魔力也通常较好，能够驾驭中继器，甚至是将中继器镶嵌在巨大的枪炮上，辅助物理攻击的强度。 “……是呢。” 女性用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发丝，斜睨着可儿：“不后悔么？你也参加就好了哦。” 她并未等可儿回答，就仿佛是自说自话般的道：“哈哈，别介意。说来，我们王族在和可儿小姐合作修复城墙前，也对你有些调查，你似乎在那边的大陆上是和影灯对立的组织的成员，却因故被那个组织驱逐了，……影灯找到你代替行踪不明的雅风女士修复城墙，可你却也不是影灯的人……你和影灯之间的接点就在之前也是和影灯对立组织成员的艾望晴身上。” “若说你们没什么关系，姐姐我可不信哦？”她看着可儿，神色中露出一丝狡黠，“可是如今却因为你不愿帮助影灯而放任他和别的女人日日相伴，我可不相信你没有任何感觉？” 可儿叹了口气，很快答道：“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对于影灯有什么安排，我不知道。露芙王女也不必问我了。” 结果是，可儿还未了解影灯，影灯就从她的视线内消失了。 “（总觉得是被冻晓戏耍了一样。）” 但当她想要询问时，冻晓却先一步的发给了她一条消息。关于孤儿院的人也有参与影灯这次行动的消息。 可儿再次轻声叹了口气。她的立场似乎不断的在被挤压着。通知第五殿的人，她没有任何手段——曾经的中继器已经被毁，新的上面没有联络号码——而且似乎她也在心中有一些不忍。 这是他们策划了将近二十年的最后的对决。这是“我们”混血儿策划了这么久的对决。 这个矛盾仿佛已经到了不这样就无法解决的混乱、纠缠与悲哀。每一位混血儿，似乎都在为之尽力。 用哄孩子一样的温和的话语，让双方停下，已经是做不到的了。 但是，已经没有了吗？ 已经没有第三条路了吗？ “这可真是消极的想法？而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对方上扬了语调，“姐姐我啊，是有个建议，就看可儿小姐愿意不愿意呢。在可儿小姐留在这边的时候，别管影灯，和我合作怎样？” 可儿被露芙的回话吓了一跳，她的思路回到了现实中，在片刻后，才跟上了思路。 “和露芙王女合作？” 第243章 被风推动的时刻 “别这么生疏的叫姐姐我！”露芙美眸一闪，“我也不瞒你，薇荟王族比不上影灯的人。其一是他们的人普遍的魔力都比我们的人要高，甚至王族里魔力最高的人也就是勉强和他们齐平而已，当年雅风女士能够靠着深厚的魔力穿越几个城市已经是让我们讶异万分了，后来发现影灯的人几乎都能不要补给的走到下个城市……想必你也明白，对这里来言，这种能力的含义。” 可儿心中明白，那是因为影灯的人都是混血，比单一种族的魔力的确要高。 而雅风……虽然是纯血光族，却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按冻晓的话说，就是可以超越自己本体的魔力储量，“以另外的方式补充魔力”的人，尽管似乎对身体有很大损害。 露芙停息片刻后，继续道。 “其二是，你们的魔法体系和我们也有很大不同。我们信奉芙蕾女神，因此攻击手段也是很单一的，带来绝对的死亡命运的手段，几乎都是单纯的攻击。而你们那里却也有其他神明，……我听说可儿小姐信奉的是风雅女神的教义，而且非常擅长你们所说的叫做‘协同魔法’的一种辅助技术。说来影灯的人也有不少会那个，比如这次他们参加战斗的云小姐，这在战斗中这是非常棒的助力。” 听着露芙对四神教怪异的解释，可儿也不知如何应对。 说来，虽然她的确“信仰”风雅女神的存在，却并不是这里人只信奉单一神那样的忠诚，不如说……亲眼见过黑暗神，也听过芙蕾神的诸多事迹的她，即使没有冻晓的解释，她也不曾仅是信仰风雅女神。 “不完全是这样，我也信仰芙蕾女神的命运。”可儿想着措辞，“在我们那边魔法有很多不同的类型，从用途来说，可以分为攻击、辅助和应用三种，也就是我们叫做攻击魔法、协同魔法和创造魔法的类型，前两者是迎战魔物用的，后者则多是生产中使用。从本源来说，我们会将攻击魔法分成火、风、雷、冰四种，这对应的是四神的祝福。不过，冰系因为威力弱，也不好学习，所以几乎没有学习的人，冰系魔法用的好的，我就见过一位而已。” 那就是冻晓。 想到这里，可儿微微一愣。 在可儿的接触中，不论是学院还是第五殿，都几乎没有将冰系魔法作为主修的。最多是那几个学院的教授，以研究此为业。只有冻晓，非常轻松的就能够运用这种被认为最孱弱、最没有实战价值的魔法类别，当然，他用的魔法，严格来说是自由魔法。 的确很多人通过名字和某些咒语的内容而认为风雅、芙蕾、冰黎、焰影分别掌管风、雷、冰、火的魔法。可是因为冰系魔法很弱，以普帝国为代表的光族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所更加推崇的光明神弱势于其他神明，并且神明也从来没有直接的言明此事，故而这种猜测也仍然只停留在猜测的程度。 只是此时，可儿却突然想到这点：冰系魔法之所以衰弱、难以学习，莫非真正的原因是光明之神已经死去？ 露芙没有在意可儿的停顿，她仍是笑意盈盈：“这个分类我好像也听过？我还听人说，风雅女神被你们称作精神女神，而芙蕾女神则被你们称作物质女神，风雅女神被认为代表了奇迹，而芙蕾女神被认为代表了命运。呵，这或许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在我们这里的教义是，宇宙的开端是物质性的，一切的命运都在那一刻，为物质的规律所决定。假如我们知道一切物体此时的形态，那么我们就能按照规律推演出宇宙的未来，直到终结。而这个命运，最开始，就是被规则的选定者，命运的女神所决定，她能够看到一切，从过去，到未来……所以，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奇迹，因为并没有事情是小概率发生的，我们之所以看到概率，……只是因为我们并不足够智慧而能够把握全局。” 可儿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风雅女神的想法应该在这一点上是相反的，从某种概率诞生某个可能的世界，未来是无限的……芙蕾女神的世界不存在自由，即使我们主观体验到了，也不过是因为我们自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由命运所生，我们的主观选择，也是命运的规律在我们自身的运作。可是对于风雅女神来说，我们是自由的，无限自由的可能性的世界。这个问题，可儿小姐或许会觉得尖锐，但是如何能够调和两位神明呢？姐姐我难以想象呀。” “如果按照我所说，命运是所有可能性的集合，因为可能性虽然是无限的，但不是无界的，有些规律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譬如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不能改变的事情还是存在的……”可儿似是想到了现在的情况，用手握住了自己的衣服的褶皱，“不过，这大概不会被信仰单一的命运观的人所接受吧？因此，在四神教里，我们首先被教导的是彼此尊重，每一种想法……都是可能的真理。” “所以还不是无法调和吗？不过我也清楚可儿小姐回答不上来，哈，别在意？我也用这个问题来烦扰过影灯的许多人。”露芙笑得爽朗，“但是，我能够想象，你们所来的大陆，一定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值得影灯的人拼命去回去。因为我们这里……是一个必须用这样单纯、坚定、唯一的信仰，才能活下去的艰辛的地方。” 而你们的大陆，应当是个不需要芙蕾女神最终的救赎的地方。 不需要深究现世的最初来源，也不需要对死后幸福做出最沉重的肯定，或者说，不需要去明确它，不需要一个中心化的信仰。那肯定是一个，在“现在”而不是“未来”拥有着希望的地方。 或许正因如此，神明才为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教义。 露芙把自己的理解潜藏于心。 可儿耸了耸肩。 “呵，话题绕的真远呢。”露芙偏头微笑，“总之，影灯的人……我是说，你们那边的人和我们真是非常不同。影灯的确在和王族合作，但终究是组织间的，多少要互相猜忌。我却希望可儿小姐能以个人的身份直接帮我忙。” “……到底是要帮什么？” “很简单，帮助我击败城外的魔物，就和艾望晴、云星彩他们做的一样。对于曾经在那边大陆，也是专职这方面的可儿小姐来说，并不很困难吧？” “帮助露芙公主？真的需要么？”可儿露出了些许的困扰。 毕竟，露芙可是王族中战绩最为卓著的战士，击败低级别的魔物，根本不需要可儿的支援。 “要说单纯的击败，是不需要啦！我一个能挑一堆。”露芙开朗的笑着，美目中闪烁着自信，“可是！我想学着用协同魔法。这会是它在这片大陆上第一次被我们投入实战，所以，我希望有人能指导我？啊，对了，希望你能对我偷偷学了影灯的技术保密。不过，他们也要走了，总得给我们留下点什么，不是么？” “协同魔法。你是说，治愈术那样的？” “对的。还有防御魔法，中继器魔法除了拥有中继器以外，都是念咒和体式的结合，看多了影灯的人用，偷学些皮毛也并不困难，而已经可以使用的中继器，我们也通过些手段弄到了——是影灯的那边人的淘汰品。只是因为诸多原因，我们过去没有向影灯学习这一魔法，如今再学，倒是会让影灯起无谓的猜忌。”露芙爽快的道，“呵，可儿小姐这回并没有帮助影灯？可是却可以和你在意的人一起奋斗，不是很棒么。另外，这也是我……个人的请求。你会给薇荟城给这边的大陆留下了希望，留下了……你所信仰的奇迹，让我们能够不死伤那么多人，也能够同魔物战斗。” “现在的你们，如何应对？” “来看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清楚。但是，和你想象的肯定很不同。”露芙微微叹了口气，“当然，如果可儿小姐还需要其他的报酬，也尽管说吧。”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结果，这倒是成了她了解异大陆的旅途了。 可是……这或许也不坏。不同的风景，也许也能够给自己启示。这是不看看，就不知道的事情。 “不需要报酬……我答应露芙公主。” 隐隐中，听见客房其他房间的客人回来了，用钥匙打开房门，脚步声、风声、谈话声，各种声音拨动着心弦。 光和暗更替的傍晚，逐渐的平息着热情，却也触动着新的奇迹。 夜晚的月光温柔倾洒在大地上。 “你说的没错。”冻晓的声音从中继器中传来，“风雅是风，焰影是火，冰黎是冰，芙蕾是雷，这与其是说他们掌管，不如说就是他们本身的属性。通俗易懂的说，因为神明的存在，大大加强了这个世界系统运转相关能量的速率，所以相关的魔法才变得容易学习和掌握了。而如今没人学习冰系魔法，不过是因为冰黎死去，使得这类魔法变得孱弱……其实你们所不知道能量体系也有许多呢？譬如驱使蔓藤和树木的；以地裂和土柱为攻击方式的。这个世界是多姿多彩的。” 可儿稍稍思索后，才问道：“按你这么说，难道，过去有很多神明吗？” 第244章 被风推动的时刻2 “过去……”冻晓犹豫了下，“呵，不行，虽然把你已经猜到的部分透露给你还在我被女神许可的行动的范围内，再多说就不合适了。我的意思是，你要说明白点。” “比如，文献中曾经有记载的地锦神之类的，也是真实存在过的？方才不是说，也有驱使土地的力量的魔法，这不就是‘地’。” “就是这个意思。正解！但是，地锦神……只有黑暗神见过。或许风雅女神也见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那么，为何我们会有这样的信仰呢？信仰并不是全部神明的四神教义……” 冻晓沉默了良久，忽而轻笑出声：“为何呢？有时我也，扪心自问来着？光明和黑暗，对立却实际上必然互相逆转，没有烛光，就不会有阴影；物质和精神，被认为是两个极端却在现实里共生同调，没有身体的灵魂，在‘此世’亦无人证实。正义和邪恶，不过是不同视角下的同一事件，战争的英雄是屠杀别国人的侩子手；奇迹和命运，不过是对同一人生的不同解释，你所遭遇的一切，你无法分辨它是否是命中注定——四神教不是不能调和的哦。四神教最后遗留下只是常识的世界而已哦。它们都只是常识的世界的解释，而无法被分离。” “……别用这种故弄玄虚的话打发我。” “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而已。你不明白的话，我也不能说。不过，别担忧，我明白你的焦虑在哪里。想必你看到笃信芙蕾女神，而全然不知晓其他神明的人们，会感到迷惑吧？其实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不够完美的人类。无论看似多么完备的解释，也都是参杂着非理性的信念而已。正是因为不能用理性证明却还能相信，在我看来才是信仰。你们都拥有信仰，不是挺好的吗？” “……好吧……” 冻晓沉默片刻，轻轻道：“这个世界是广阔的，但我们的心却是狭小的，不能互相理解也是必然的结果。这并不是坏的结局，若是所有人都一致，才会更可怕的。呵，譬如说，就不会存在为混血儿代言的影灯了。”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可是，冻晓却希望我理解影灯，不是吗？” “或许是吧。你后悔来吗？” “不。”可儿想到这边大陆人们的淳朴和直爽，以及艰难，“我不后悔来让自己的心宽阔起来。但是——看起来这和影灯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是跑了么？而且，归根结底，我没法接受影灯的手段。……虽然这么说话的自己都让我自己感到了厌恶。” “可是，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想让你看到这个大陆。我一开始就说过，不是让你来帮助影灯。”冻晓笑着说道：“而且，或许，第五殿不会输。” 这个答案，反而让可儿痛苦。 “……无论如何……我是混血儿了。我对第五殿犯下了罪。有时，我会明白我过去想的其实不对。” 冻晓叹了口气，语气却温和起来：“做出选择，在得到你所选择之物的同时，必定放弃了做出另外选择的利得。世界是公平的哟。区别只是，也许你现在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是长距离的通话，可是却没有一丝杂音，可儿也并未感到身体上的负担。 充沛的魔力带来了让人不安的陌生感。 明明是遥远的声音，却又清晰的仿佛就在身旁，中继器冰冷的触感，让手微微颤抖。 关闭了通话，看见通讯列表中只有三个人——冻晓，艾望晴和云星彩。 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那个已经被毁坏的中继器中储存的通讯号码已然全部消失，希丝、雨、洛玖曦、云岚、迪斯、丁冬学姐……都已经随着碎片被扔出了她所能触及的范围。 她可以想象这场战争影灯赢了的后果。她会对第五殿的同伴感到负罪感，但是她也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那是一个她能够回到光影城的未来。 但她无法想象影灯输了这场战役的后果。 她是不是就会从此失去了回到家园的机会，一辈子在外流浪，直到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忘却过去为止？如果影灯真的被消灭，光影城的混血儿是否就再无翻身之时？她在孤儿院的同伴们是否会紧接着受到第五殿的迁怒和又一次屠杀呢？旧城区帮助影灯的人是否也会被屠戮殆尽？给了影灯机会的忆雨族皇是否也会面临巨大压力？ 她所珍视的人中的不少，都在期待一个影灯胜利后的世界。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她所爱戴的、敬佩的、憧憬的第五殿，……培养她的人，和她并肩作战的人，要非死即伤。 而这之中，牵扯因果，似乎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力量在助推。作为混血儿，她在最后，仍然来到了影灯的地界里。不论是因为怎样的理由，她最终还是这样选择了。 她能够想象第五殿的输，却无法想象影灯的输。 因为，当影灯输了之后，混血儿还能怎么办呢？作为第五殿的逃犯的她还能做什么呢？作为一个混血儿，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就是光暗二族对混血儿的枷锁。而这个枷锁，现在也绑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想要斩断它，只能让影灯快刀斩乱麻，或者等待无数时间、温和而缓慢的改革后，慢慢松动。过去的她想要等待后者，可是现在的她，还能够等到自己身上的枷锁松弛的时候吗？或者，在那之前她已经死去……甚至在现在，她就已经可以说是社会性的死亡了。 “……我过去……” 她过去希望，不弄脏自己的手而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温和的改变，做她认为正义的、正确的事情，而正义又正确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和草菅人命联系在一起。 可是，她之所以漂亮干净，只是因为有人将沾满鲜血的事情为她做了。 她之所以可以在第五殿的制度内尝试改变秩序，其前提就是第五殿在光影城已经建立了秩序，而这个秩序，是许多被法律处决的犯人和在与其他国家冲突中保卫自身所带来的伤亡所奠基的。而之所以第五殿期待她的革新，无非是影灯逼迫的太紧，第五殿需要一个出路——而这份压力，不也是建立在第五殿的屠杀和影灯报复的血腥上的？ 甚至，原本的她就不漂亮干净。 希望在秩序内革新，正如冻晓所说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放弃，只是放弃的东西不那么显而易见。这个选择，抛弃的是速度。避免了明面上的暴力，却让改变的时间被拉的更长些。而在这段时间中所造就的隐形杀戮未必会比直接暴力要少……多少混血儿会因此而胎死腹中？或者被抛弃而亡？被虐待而减寿？被轻视而生却如死？……只是，自己看不到那些人的哭啼□□，或者对光族而言，影灯的杀戮是更直接的威胁。 如今能够亲身体会这种慢慢磨刀的变化的滋味时，可儿才明白，自己所选择的意义。 这并不是说，她认为缓缓的改变是错的，影灯的暴力是正确的。 只是，她发觉两者是等同的。两者的善与恶，功与罪，是等同的。不存在什么绝对的评价体系，能够在二者之间决定出一个更好的来。两者都将带来同样的痛苦和同样的收获。执行人都有着同样的罪过和功绩，革新和反抗同样伟大或者卑微，它们都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它们的成功带来功德，失败也会带来罪孽。或许唯一的差别仅仅在于如何去实施，这决定了成败，能够成功的做到其中之一的，不论如何都是伟大的。 于她，已经失败了一次了。 并且也不会因为她“不暴力”而使得这次失败有什么高尚之处。 她的初心仍然无法改变，她仍是喜欢用缓慢的方式改变，哪怕长痛、再长痛，哪怕这个长痛的对象也包括自己，也不要夺人性命、也不要将人们所生存的秩序颠覆到一个造成更大混乱的情况下。 在这个角度，可儿第一次——理解了影灯，也理解了自己。 从不理解不认同，到了理解不认同。 如果影灯真的赢了，创造了那个未来，可儿也会感谢他们。达成了同一个目标。在她的方法失败过后，用他们的方法去试一试。 但是，如果影灯输了，如果暴力的手段失败了。她能够选择的就只有这样忍耐下去了吗？ 紧握着冰冷的中继器，可儿感到眼前逐渐迷蒙起来，被困意笼罩。 她强迫自己去想这个未来。 她还能够在哪里活下去？混血儿还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呢？还有哪一种方法可能帮到他们呢？就只能等待下一个自己出现，从第五殿的内部开始，让混血儿过上好的生活吗？或者期待杰儿先生他们？ 异大陆的月光从窗子前慢慢升起，又慢慢升到头顶而从窗口消失。 已经很晚了。虽然必须要睡着，但是还是毫无睡意。 明天还要去帮助露芙王女，训练他们使用中继器。 如果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家乡，自己或许在“这里”也能生活吧。会中继器魔法的优势，传授给他们这些魔法，或者帮助处理魔物，换得安宁。 就像是影灯多年所做。 这也是混血儿能够选择的生活。因为在这里，混血儿受人尊敬，大家都非常喜爱。 “这里”不同于光族和暗族。 可儿突然从床上挺身而起。 ——“可是，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想让你看到这个大陆。” 这是个影灯错过的答案。或者是个影灯没有选择的答案。 但是，这是可儿能够选择的答案。是不希望爆发冲突的她，能够选择的答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影灯已经去检验他们的真理的回答了。而且，看起来即使是再早一些，可儿也无法阻挡在他们身前。就如也没有人能阻碍可儿去帮助温和派，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一样。他们一定会在未来，更远的未来，将自己的意志践行下去，直到再无人继承。 “可是……我可以做不同的事情。” 不论是哪一方赢得战争，她都能将这件事，将她的逻辑延续下去。 所以，为了这点，她需要帮助露芙公主。 在睡意袭来之前，可儿仿佛看见了冻晓在身前说：“我保证这是你可以接受的事情？” 她不仅能接受，而且需要。 头一次的，在异大陆做了个踏实的梦。 第245章 和平破碎之前 旭日初生，天空层次分明，一时各色交汇。离日远处，深者近黑，淡者近紫，太阳升处，从微橙到深红，如圆扇辐射四处。最终调和成湛蓝天空。 光与暗交汇的时刻，光与暗交汇的地方，永远是光怪陆离却又美丽难言。 第五殿门前的阶梯，比如古老的装饰，崭新的扶手更映射出纯白色的光彩。 从会议厅出来的时候，神侍胡珂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转过头看见了丁冬的身影。她虽然语言关心，却也难掩同样微微疲惫的神色。 胡珂摇了摇头，但却不由自主的说出心中的话：“要说我竞当神侍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想到会到如今的地步。” “谁又不是呢。”丁冬垂下了眼眸，用余光看了眼在身后，她刻意和其他人走远了些，才轻声道，“虽说，也或许真的有人预料到了也未必。云星彩就是个搅局的。连带着望晴和可儿都……但正经的，怎也不可能知道……” 她停下了话语，因为身后有人快步走近了。 传来了一位女性的声音。 “真的吗？我却是最开始就想到了呢？看起来，倒不是正经人了。” 胡珂犹豫了一会儿，才叫出名字来：“啊，你是那位……菲雪尔。早安。” 菲雪尔笑容清爽：“早安。” 第五殿最近又替补了几位神侍，却破例的并没有从四大学院中选择人员，而是在各国的军事院校里挑选人才。虽说是破例，但却也并非没有先例，当初第五殿屠杀混血儿后和影灯关系紧张，也曾在此挑选人才。拥有宝具的国家，军事院校里也有专门为本国培养的处理结界者。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哦？只是因为之前工作的关系，我的耳朵比较灵……”菲雪尔的长相平庸无常，也算是皮肤细腻、五官整齐，但总的来说就是清秀二字，若是在人群中，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甚至方才她在何时接近，都让人不敢确定，“不过，别介意，也只是随口一笑罢了。我和你们确实不同了些。能做同伴，也算是缘分。” “没记错的话。你是过去在军队里面的那位新神侍吧？风露的。咱们老乡。”胡珂对这位同乡倒是有些印象。 “是啊。所以，我稍微会习惯一些这样的事情。因为我们在本国，不仅要处理魔物，就是和人战斗，也是时常会有的。不如说要是用到了处理魔物的队伍来处理人之间的事情，反而是更隐秘而残酷的呀。”用手捂着嘴，名叫菲雪尔的新神侍轻轻笑着，“被指派来指派去，就是这样。这个活儿对我不陌生。倒是能够在这边待几年，也算是快速晋升的道路了。” “这可真是，显得我们软弱了？若有危险，就依赖你了？”丁冬将内心的压抑摒弃，如同往常一般笑着道。 “当然。若是这样能提升士气的话，还请前辈们依赖我就好啦。” 哼着小曲，菲雪尔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开。 “唉……”半响，不知该说什么胡珂轻轻叹气，和丁冬告别了。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万里无云，只有蓝色的光芒映在天空上。 丁冬也只有回去了自己宿舍。 “也不知怎的。转个身，我居然还成了有资历的人了。” 丁冬半是自嘲的道。 在床上托着腮，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最初的最初，被选拔赛真正挑选的人，如今只剩下丁冬和胡珂两人而已。因为和亲而走的希丝皇女，长期请假的雨和洛玖曦，以及叛逃到影灯的艾望晴，死而复生的艾莉·诺馨，返而复去的温云岚，还有几个因为艾莉事件而退出神侍队伍的人。 丁冬深吸了口气，今天的结界攻略因为会议被调到了下午，她还能稍微休息一二。 处理魔物的活计越来越重，多半也是因为新来的神侍们，原本都是出自不同国家的训练系统，一时半刻的磨合还不算好。丁冬这个多面手，时常要眼观八方的支援，因此也劳累颇多。尤其是新的协同使，不论如何，都没有当时可儿君支援的那么稳定，可儿君的支援，有时明明是从直感上，以中继器魔法的范围照顾不到的地方，或没法精细的地方，但她似乎总能微调到最佳的状况。这简直就像是她能调节中继器魔法一般。这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如果没有长期合作，也是体会不到她的这好处的。丁冬想着，有女神眷顾，果然是不一样的。 就连如今第五殿的危局，还有她自己的必死之局，都能解开，逃离。 而丁冬没办法离开。 “爸爸、妈妈……真想你们。” 丁冬小声的说道。 她生长在的南岛诸国，是个混乱和平静交错，谁都难以预计下一刻命运的地方。家族虽然祖上曾经显赫，有许多家传的秘方，还有人曾经担任过第五殿的神侍，但整个家族在自己国度被相邻岛屿吞并后已然走了下坡路，父亲在一所偏远的学校担任校长，母亲也在外务工，兄弟姐妹也过着平凡的生活。 不过祖上还有些许人脉，作为长女的她抓住了机会来到光影城的风雅学院，从零开始…踏入了过去她所不曾想过的道路。艾莉事件后她没有退缩，与其说是不曾害怕，不如说是她不知道回头的话，她还能有怎样的生活。也许做个平凡人是可以的，但她在风雅学院那样多的努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努力。她有些不甘心。 若是说，在第五殿所有的女孩子里，谁和她有些像的话，大概是可儿吧。同样都没有太多退路的普通人。 只不过，自己和她的道路太过不同，如果说她是出人意表，自己就是本应如此。 或许，可儿会羡慕自己。 就如——自己也在羡慕她的好运一般。 “贪欲即道，如此亦非罪恶……呵。” 丁冬翻了个身，盖上了被子，准备小歇一会儿。冰冷的气息笼罩着房间，被子里也有些阴冷。 原来和洛玖曦一起住的房间，如今只留她一个人。 “……如果你还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不得不说，若是说在第五殿还有知心好友的话，也就是聪慧的洛玖曦了。 是她提点自己，没有根基的话就不要太出头，反而要学恩佛瑞那样做缩头乌龟。给大家的印象总是平凡的大姐，活泼的普通人，这个提示让自己受益良多。在第五殿众多高贵出身的人面前，慢慢的、平稳的站住了地位。 其实她也是有一个听起来有点宏大、又有点异想天开的理想的。 创造魔法通常被认为不能够适应战斗。即使丁冬，也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个稍微有用的方法，以及能够现场制造创造物的能力，才能在第五殿有着自己的地位。可是她有时觉得，创造魔法应该有其他的路。 云星彩拿出的那种巨大的枪械…… 那个，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丁冬总是觉得，那好像可以用创造魔法制造出来。创造魔法应该可以制造出更强大的武器来。如果能够把她所拥有的实战经验，和现有的创造魔法结合，新的逻辑应该可以编织出来。 她想要成为名字能够留在历史上的，伟大的创造师。 但是这个梦想，她几乎没有在任何正式的场合，严肃的说出过口。 “叮！” 丁冬吓了一跳。将中继器摆在眼前，点开传讯，显示着有邮件到了，请到相应分局取件。 “洛玖曦的？” 前几日洛玖曦通话说，因为担心她的处境，找出了家族过去订做的个人防护装置邮递来。恐怕就是这个了。 她反复叮嘱“只有到了最坏的状况再用”。 最坏……会是如何呢。 丁冬再次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小憩。 心中不详的预感被压抑在黑暗的海洋中，化为碎藻却仍然漂浮。 ***** 旧城区也沐浴在和第五殿相同的阳光下。 孟儿一边笑着一边玩着玩具，原本蓝红色的小兵玩具上已经露出了木头本身的棕色。 她将玩具举过头顶，仿佛要递给齐儿一般。 “啊呀……齐儿……姐姐……” “呵呵，吃饭了哦。”正在学说话的孟儿正是可爱的时候，齐儿笑着抱她起来，看着她仍旧挥舞着木头小兵，“喲，你可真是重了！” “重重！”孟儿模仿着齐儿的话，然后将木头玩具随手一扔，开始用手抓齐儿的头发玩。齐儿抱孟儿下了楼，将她放在饭桌旁。 孤儿院的今天仍然是平凡、卑微、幸福又孤独的。 大家都已经在饭桌前等待上饭了。 “齐儿姐姐也快到离院的时候了吧？以后想要做什么？”饭桌对面一位看似十岁左右的女生问道。 齐儿一边安抚着孟儿，一边心不在焉的道：“我或许会到医院去帮忙吧，以前一直想的。” “我怎么听说，现在旧城区的医院不招收混血儿？” 齐儿有些无奈的笑笑，没说什么。 倒是另一旁的一位显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奇道：“不招收混血儿？为什么？旧城区的医院怎么可能不招收混血儿？以前可儿姐姐——” 她住了口，气氛一下子冰冷起来。 可儿是混血儿的事情，大家也是最近来才知道。 有嘲讽她以混血之身骗取第五殿给孤儿院上风雅学院机会的，有幸灾乐祸她终于不能高高在上的，但更多的，是担忧。可儿被第五殿驱逐、通缉的事情，让旧城区孤儿院的人更明确的意识到，混血儿是多么的卑微。他们一直视为光荣的人，仅仅是这一条就能打落地狱。 ……他们的未来，根本不可能存在希望。 第246章 和平破碎之前2 气氛沉闷了片刻。 “我不该说可儿姐姐。那个，余儿哥哥也曾经在医院……”后来出声的人没有说完，再次有些惶恐的噤了声，片刻后低下头道，“抱歉，我也不该说这个。” “笨蛋，不会说就不要说话。”对面的女生推了她一把，“余儿哥哥那件事正是现在旧城区医院不招收混血儿的原因！不止这个就是旁的行当，还不是一样的……真是不让人活了！齐儿姐姐也是不幸运啊，挑这个时候离院。” 最近第五殿不知为何抓走并□□了旧城区医院的不少雇员，大家都风传这些人跟影灯有关系。 之前曾在孤儿院生活过、已经离院的余儿也被抓走了。正因为这件事，又有人扯出二十年前的旧案来。如今旧城区风声鹤唳，许多行业都暂时不再让混血儿帮忙干事情。 “之前，也不是差不多的。”齐儿露出了有些勉强的笑容，“谁叫我们出身如此。” “差不多？再之前的确是。可是，去年明明已经……若不是影灯……”对面的女生撇了撇嘴，似是对自己被影灯的这些事情波及而感到十分不快，但她却又沉默了半响，再次开口时，语气却缓和下来，“若是影灯……” 心中萌发了不知道是不是能称作希望的幻想。 若是影灯，真的能够实现它所宣称的世界的话。若是它赢了的话…… 齐儿握住了手，不由自主的，冰冷的指尖在颤抖——他们都同时想到了这点。也同时明白在发生什么。就如“那些”最近不安分起来的人们一样。 听“那些人”说，影灯要在最近攻击第五殿，听“那些人”说，可儿姐姐现在也在影灯的根据地，是他们的人。虽然官方那面说可儿姐姐在晨冰岛，但也许这也是真的呢？说不定是第五殿为了安稳人心而瞎说的呢？如果可儿姐姐也相信他们的话，这次是不是真的可以成功呢？ 可儿姐姐，明明是很讨厌影灯的？她明明说过，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让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且她也做到了。她还在第五殿的时候，曾经举荐过混血儿当文员，那之后，许多的行业也对像她这样的混血儿敞开了。 但是，正如齐儿自己看到的，她的方法最终失败了。 看到过希望的齐儿，只觉得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绝望里。就像是差最后一步到家的虫豸，眼看更高的什么，不费吹灰之力的抹杀了自己和自己的巢穴般。 一道童声打破了寂静。 “影影……影影……灯灯……等等……” 齐儿吓了一跳，然后几乎是反射般的想要堵住孟儿的嘴。对面的两位女生也有些尴尬孟儿会重复出这个词汇。 “灯灯！”孟儿却是更欢快了，重复这个词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让她更是大声起来。她纯洁无暇的眼睛看向齐儿，然后就乐开了花般的眯着眼笑起来。 齐儿觉得，心中有什么破土而出。 ——“那些人”暗示我，要不要帮助影灯。 ——他们说，旧城区已然有不少混血儿在这个网络里。 “我只是想要过平静的日子……”齐儿喃喃道，那也是她当时的回答，无论如何，在孤儿院成长的她受了第五殿的恩情，并且她也没有勇敢到反抗这个她所敬畏的权威。 若是影灯成功的话，她只用享受结果就是。她那样想过。 “谁不是？但是，平静的日子又在哪儿呢？就连旧城区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了……”对面的女生抱怨着。 “……自己手上？” 齐儿轻轻的道，然后自己也有些茫然若失，飞快的拿起勺子，像是要转移话题般的，给孟儿喂了一口粥。 纤细的手拿着普普通通的汤勺，哺育新的生命。 ****** 沄枝国似乎是远离着光影城的浮躁。 芙罗蕊皇嫔被赐予居住在景色如画的庭院式小宫殿·莞雅里。门前吊着盛开的菊花，为秋天绽放着最后的光彩。 “皇兄？”甜美的声音传来，穿着洋裙，宛如闭着眼的娃娃般可爱的亦幻坐在窗子边，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有听到我说话么？” “啊，对不起，有点走神了。”亦光抬起头来，歉意的道。 “皇兄好不容易和第五殿申请了休假，却意外的有点消沉呢。”亦幻有些担心，用手捂住了胸口，“是不是，那个，第五殿的情况很不好？” “不好是不好，不过也和预计的相差不远。虽说要有牺牲，可这次选择了并非偷袭的方式，我并不认为影灯能够正面赢过第五殿，毕竟第五殿在位，总是有优势的，这点影灯是无论如何学不来的。”亦光笑着道，“别担心。” 亦幻仍旧抿着嘴，她能够听出自己兄长似乎并非真正开怀。 “希望第五殿能够如皇兄所说呢。” “呵，别担心。”亦光重复了这句话，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吧？我们也去殿前。” 亦光回来是来参加他第三位兄长亦瑜的婚礼。 要说他这位兄长的姻缘也算是坎坷，因为他的母妃在皇后已然逝去的内宫中算是出身最高，来自叶惠国的王室，因此，这位妃子对自己儿子的联姻之人也是挑三拣四。在拒绝了叶惠国所举荐的另一王室以及几位颇是门当户对的小姐后，还曾经考虑是否和忆雨族皇联姻，不过最终却是尘埃落定在一位家世并不特别出挑的人选上。 “也不知道，乐母妃能看上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一定很是贤淑吧？毕竟，我听说她的家世可并不是特别好呢。”亦幻将手抬起来，自有婢女将她扶着站住。 “这或许正是她能够入选的原因……”亦光似是自语的道。 父皇是在为嫡出的大皇兄和二皇兄清理道路呢。 亦光因为在贵族女性中颇有人缘的缘故，听过些那些和亦瑜有过牵扯的女性的不少谣言，有几位家世不错的女性都被传性情孤傲冷僻，或是有持家之才，这让控制欲和权力欲很强乐妃并不满意。可无一例外的，这些人在失去了乐妃的欢心后反而会被父皇“补偿”赐婚。 如此，拖来拖去，竟让三皇兄拖到了年龄在皇室未婚子弟中颇大的境地。 给四皇兄争取联姻镜月，正如给自己的和风露联姻的机会一般。 只是，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的机会更好罢了，毕竟风露的情况不如幼主刚刚亲政的镜月复杂，况且希丝性格懦弱，而忆雨却是个难以把控的人…… 最后乐妃在镜月拒绝的情况下，也只能疾病乱投医，选中了父皇安排造势的人选。 “这样。”亦幻吸了口气，她虽然因为失明，早已退出了争夺族皇位置的竞争，但她也并非不明白亦光所言的意思，故而微微变色，“也是呢。” “亦幻。” 妹妹仍然是呆呆望着前方，她虽然疑惑，但因为目不能视，没有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的必要。 “别担忧。父皇对我们真的很好了。” 在外，风露皇女所出大皇兄被认为敦厚持重，如今分管南省，二皇兄被认为聪颖儒雅，如今在中央做着辅政，兼任副宰相，二者尚有一争，自己的大皇姐亦是在外事上十分出彩，被认为以柔克刚、颇有能力。 而出身东省贸易家族的珂妃所出的四皇子却被人们认为性情暴虐，虽然他自己倒是有凌云之志，却因此而人缘极差，同胞的二皇女则被培养成了只爱书画的性格，性子淡漠倒是很类似她的母妃；接下来，就是被评价为懦弱胆怯的三皇子，其实不过是因为乐母妃爱子心切、过于宠爱罢了……然后就是失明的亦幻和亦光自己。 亦光被旁人看做是最纨绔悠闲的，……他去第五殿也被人们解释为对传统的反叛和玩乐。 在外人看来，沄枝族皇虽然最宠爱小儿子，却并没有给他任何实权，看重的还是嫡子，但骄纵的是小儿子而已。 但实际上，在沄枝就曾经参与过处理结界的亦光和军队关系比起其他皇子都要紧密，还有第五殿的人脉。再加上，父亲暗示他和二皇兄交好，自己母亲又曾经在退役第五殿后做过二皇兄的剑术老师…… 亦光比其他人更先知道了父亲内心的选择，也因此知道自己应当的位置。 作为二皇兄小跟班的他也是人们印象深刻的，若他最终上位，也绝对不会清算亦光而寒了跟随者的心。 对于母族实在不值一提的亦光来说，这已经是尽力的保护。 “只有，对于你的眼睛，这一件事……”亦光疼爱的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对不起。” “嗯。”亦幻轻轻摇了摇头，柔美的笑着，却更让人心痛。 其实青盈皇后出身如此显贵，地位不容动摇，若是她还活着，恐怕庶子们根本不会有像三皇子一样蠢蠢欲动者吧。 但她“中毒死了”。 这事，之前还被普帝国以一个奇怪的理由挖出来，要第五殿查。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这根刺，可是在沄枝皇室的每个人心中扎的更深了。普帝国那时究竟是个什么目的，现在也不知道。 当年，芙罗蕊在第五殿作为神侍前，曾经和她自己的师父一道，做过半个二皇子的剑术教师，即使是后来成了皇妃，这关系也没有完全断掉，时而会指导二皇子的剑术。 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才让皇后从始至终厌恶借着自己儿子上位的芙罗蕊。 ……这也是人之常情，冷遇和刁难芙罗蕊从未有过怨言，甚至真亦族皇都不知晓此事。 但它之所以最终成了破灭的冲突，只因为皇后对亦幻下毒。 当年亦光患病，二皇子刚刚出宫有了自己府邸，皇后就颇是贤惠的要求替芙罗蕊照顾亦幻。 虽然当年有不少趔趄，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青盈皇后似乎是看淡了这些事情，一心培养大皇子成才，也几次和芙罗蕊缓和关系，宫中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后的示好。 可谁能想到，住了几天后亦幻就感觉不适，医生竟说是中毒，一番折腾下来九死一生，但终究是陷入了永远的黑暗里。 最开始说是珂妃要挑拨皇后和芙罗蕊的关系，最终查来查去，竟发现□□的材料只有皇后宫中有存量，缝制储存药品的袋子所用布虽然珂妃处也有赐下，但只有皇后宫里的用度和记录不符合，少了一段，虽然皇后矢口否认，但最后她派去服侍亦幻的宫女却承认她是从皇后那里拿到□□并被吩咐下毒的。 当时无奈的真亦族皇只能放出消息说是皇后和亦幻共同用餐时吃了不干净之物，以养病为名软禁了皇后，以服侍不力为名处理了相关的人士，如此不了了之。毕竟，青盈皇后背后的势力太过强大，让她偿还是绝不可能的。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皇后竟并未等到养病的明旨下达，就服毒自杀了。 这下真相反而令人猜不透，……究竟皇后是畏罪自尽、为儿女留最后一丝面子，或者是有人谋害、以死卫节…… 沄枝只好将错就错，说皇后因病发而亡，亦幻则因病失明，外人看来两人一同遇险，也算是保全了嫡出子女的面子，然而此事关节太多，沄枝甚至连风露也瞒下了真相。 这就是那个不能被第五殿所知道的真相——亦光自然是清楚的。 普帝国……又清楚多少呢？ 第247章 和平破碎之前3 亦幻轻轻是摇了摇头，发丝从她的肩膀上滑落，因为无法运动，她比旁人显得瘦弱的多，很难想象是活力四射、运动神经十分强健的前神侍之女。 “我没事的。父亲对皇兄好就足够。”亦幻握住了亦光的手，“然后，皇兄对我好，就可以了。” 若说那次的事件，有赢家和输家的话，赢了的人并非是芙罗蕊、亦光和亦幻，不如说因为卷入这件事，因为相当受族皇重视和敬爱的皇后不明不白的自杀，导致了芙罗蕊和族皇之间有了疙瘩——族皇多少会怀疑和怪罪。芙罗蕊虽然凭着自身扭转了这层不快，可是作为风暴最中心的亦幻无论如何是被波及了，明明受害失明，却并未得到太多怜惜，……从最受宠爱的皇女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盲女，芙罗蕊也只能叹息后让她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赢家自然也不会是自杀而亡的皇后，还有皇后一心培养的大皇子。虽说算不得惩罚，可是真亦族皇却把大皇子历练的地方从富饶的东省调动成了平庸的南省，原因无非是大皇子为此事十分激动，对族皇的处理也顶撞过。 但，虽然当时没有人发觉，回想起来却的确有一个人从中受益。 那就是，二皇子亦修。 皇后之前为了防止亲兄弟相争，一直都刻意压抑二皇子在族皇面前的展示。或许是因为二皇子不如大皇子和皇后亲近、反而和芙罗蕊有过师生情谊的缘故，在族皇和他交谈时，他虽为母亲鸣冤，却也认为母亲治宫不严，并非无错，比起为皇后而斥责芙罗蕊居心叵测、丝毫不在意亦幻伤势的大皇子，倒是更能为兄弟姐妹着想。 族皇从那之后，才开始正视同样作为嫡子的二皇子，而亦修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 再加上，大皇子和大皇女结成联盟，对其他庶弟妹态度疏离，似乎已经以高人一等的继承人自居。 族皇心中的天平渐渐偏了。 ……到最后，终于暗示亦光要和二皇子交好。 而亦修也明白自己为何得到真亦族皇的青睐，故而对亦光也表现的十分热情。 若是忽略不计他对亦光在风露联姻时的算计的话—— 亦光拉着亦幻的手，在一众侍女的陪同下，缓步走出了宫殿。他的姿势十分妥帖，显然是照顾的很习惯了。 “别担心了。”亦光安慰道，“也是我不该提？哈哈，会保护你的。” “谢谢。不过呢，”亦幻低着头，随着亦光的步伐走着，只是这里显然也是她熟悉的地方，步伐迈得十分坚实，“我更希望皇兄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呵，不过说来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威胁……所以反而不用担心我的呢。” 亦幻温柔的声音让人心中宁和下来。 逐渐远离了宫殿，却朝着另外的宫殿而去。如此循环往复的生活，今日依然。 ****** 普帝国皇宫依旧庄严肃穆，漆红的墙下，有园艺工匠正摆放着新的盆花，墨菊、绿牡丹、象牙海棠，色泽亮丽，清香悠然。 罗麟西在过去自己的寝宫内，抚扇而坐。 “果真如此？”她并未直视与自己对话的奴仆，而是仿若不在意般的把玩手中的秋扇，可冷漠的语气反而有让人不敢反抗的气势。 “奴婢不敢欺瞒公主，太子妃看似是怀孕了，但上下都还没有公开的宣布。” “是她自己瞒着，还是？” “奴婢看太子妃自己也未必知道的样子，但症候却有些像，且有医女悄悄去过，只是回的不是太子妃本人就是了。明天倒有例行的诊查，许是能查出，或许会小规模的公布这个消息。” “我知道了，普帝国要开枝散叶，是大好事。退下吧。” 对方恭敬的退下，她是希丝宫里掌管器具的主事，也是罗麟西手下管事的母亲。 只要不触动根本的利益，这点消息她还是能够轻易知晓的，不过想必她的父皇和皇兄更是了如指掌。 似是神游半响，罗麟西才象征性的舞动扇子一两下，放下了它。嘴角含笑的倒了杯茶。 “给。能让我亲自动手，□□幸否？”她微笑着调侃道。 “的确荣幸。谢谢。” 坐在瑞德公主对面的，是她的夫君，如今普帝国结界处理的军事机构·耀光的二队队长，温云岚。 “后来如何了？”罗麟西自然地接着方才那奴仆没有来之前的话题问道。 “你对刚才的情报不怎么吃惊呢。”温云岚微微诧异道。 二人相处，还算是和谐，甚至比起大多数赐婚而相敬如宾的夫妇，有着青梅竹马情谊的罗麟西和温云岚更彼此了解，还算相处愉快。 “自然，我皇兄和皇嫂感情甚好，有这样的消息也是应当的。你难道很吃惊？” “有些吧。不过不论如何，这也是正正好。这也算是太子殿下谋算的结果。” “呵呵。” 罗麟西嘴上仍是笑语，但心中却是沉沦的喜悦和怜悯的心疼混合着。 如果是几个月以前，温云岚绝不会说出“这也是正正好”这句话的，那背后所暗含的沉痛，以及普帝国真正的目的，只会让他对希丝产生同情而已。 从幼子变为支撑门户之人，他成熟了。这个过程，夹杂着放纵、痛苦和泪水，可罗麟西却庆幸自己能够看到。从男孩变成男人，罗麟西看到了、并且明白，自己并没有做错选择。 她所喜欢的温云岚不是被挫折打倒就不能站起来的人，而自己会是扶着他、站在他身边、并且能够用自己的光彩与之辉映的人。 “可不就是那样么？虽说，着实有些可惜了。”温云岚停顿片刻，也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我刚才说的，发现结界进不去，就知道是晨冰那位叫冻晓的人或者——他的同伴在里面。” “晨冰还真是阴魂不散。”虽说罗麟西早已知道事情始末，但却仍旧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听着。 “之后我就请示了帝皇，毕竟结界若耗到崩坏，在周边之人实在很是危险。最终也只能撤退了。若不是因为那处地域偏僻，恐怕我会向第五殿求援的。” “可如今的第五殿也搞不定晨冰的人。上次是可儿的功劳。” 罗麟西并没有避讳这个名字，相反，她觉得这是自己需要面对的，做出选择，所背负的历史的包袱，原本她也可以放弃温云岚，选择另外的贵族子弟，想必对方也能敬重于她。可是她毕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相信自己能够赢得……若是不能，她也不后悔自己曾努力过。最坏无非是和一般的夫妇一样互相敬重罢了。 “也未必。只是那时确实也想到了第五殿或许有困难。不如说……第五殿如今□□乏术。”温云岚淡淡的道，“后来结界破裂，我倒是近前去查看了一番，冻晓他们倒是很轻易的就解决了魔物。” “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可为你担心不少。” “放心吧，……就算我被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不会对我怎样的。”温云岚似是笃定。 罗麟西捕捉到对方语气里有些异样的部分，她心下回转，有些明白，但却并未挑破。 如果所谓冻晓的“同伴”是传言中逃到晨冰岛的二人的话，也就不难解释。不论如何，都是旧识了。 “我相信你。”她轻轻道。 外面稍有杂乱，有人走入小声道：“启禀公主，帝皇召见您。” “是。……看起来，早朝结束的挺快，那件事也议定了罢。” 她站起身，系上红地团花锦图样的棉衣的扣结，围上御寒的凤纹暗黄丝巾。 “走吧？云岚。” 乌黑的头发迎着略有冰冷的晨光，映出月白色的丽影。 这句话，既是邀请，也是试探。 “好的。” 罗麟西挽住了自己夫君的臂膀，健壮而温暖的，并肩而行。 这是场战争的开始。 罗麟西相信自己这方会赢。 ***** 异大陆上，又是一日过去。 尘土飞扬，碎石击入地面砂石里。 两条巨大的手臂如同螺旋般旋转，上下位移，将沙漠仿若沙拉般搅动。 “检索、钢之壁恰如吾心，阻风之乐，凝水之曲，映火之歌，乱雷之音。四方远去，心不动，茫然之时，花无影。故而，吾之心恰如钢壁，听风而动，视水而盈，闻火而轻，见雷而行。四时来处，钢为护，凝神之处，木恰实！” 要说，可儿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这段“钢之壁”的咒语了。 也很久没有看到随着冗长的话语，慢慢浮现的阻挡各色魔法的护壁，以及最终合而为一的那种绚丽姿态了。 露芙额头微微出汗，看到结界逐渐完成后，虽然自持着，但还是露出了颇是得意的笑容。 刹那间仿佛回到学院的课堂里，自己第一遍随着老师的教导、冥想、然后念出咒语完成这个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防护魔法。那时，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魔物。 然而手中触摸着冰冷的武器，提醒着她，这是战场。 举起有半人多高的枪械，将灌入魔力的魔力石插在上面，按着露芙教的方法对准十字星，瞄准了魔物的柔软的、暗棕色的身体，扣动了扳机。 第248章 异大陆之殇 在枪身的微小震动后，可儿感到手中传来了某种魔力流动的触感，电光聚集在枪械前身，从黄色，逐渐变得夹杂着蓝绿的光点，然后手中微热，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电光闪动的球形子弹就向着魔物射出。 “（果然，冻晓没有说错，……直接用魔力石的魔力，而不是中继器魔法系统的枪械，并不需要我的‘幻想’、自由魔法，我也可以直接使用。）” 但散发着灼热的子弹碰上魔物的皮肤，却只发出了“兹兹”的声响。 虽然攻击力的确出众，便捷性和易用性也十分出色，但面对d级魔物显然这招并不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可儿有些笨拙的重新装填了子弹，而周围和露芙一同出战的几位薇荟城人士早已熟练的射出多发子弹。露芙也在成功施展防护魔法后拿起手边的枪械加入了战斗，比起还未能使用模糊模式而必须要念出长长咒语的中继器魔法来说，显然这位女性更擅长的是用巨大的枪械攻击。 魔物似是受到了激怒，一只手臂疯狂的向露芙所在的位置弹射而来。 “喝！” 露芙发射一发子弹，顺势抱着枪做了个后滚翻的动作，落地撑住刚要后撤，却有些僵硬的停了下来。 魔物的巨臂击中了钢之壁的防护罩，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露芙自然是毫发无伤。 “啊呀，”露芙闭了一只眼睛，有些搞怪的笑道，“已经习惯了躲避，却忘了它了。” 但她适应形势并没有用太久，随即大声道：“大家趁着这个防护壁有效的时候赶紧攻击！” “哎！”随行者都大声呼应。紧接着，无数的子弹就落在魔物身上。 可儿发觉自己的上弹速度实在太慢，倒是有些放松不去再尝试了，只是看防护罩大概的剩余时间，好提醒露芙再次释放。 “要不要休息、这个有些难吧？”有人凑上来道。 “还真是呢，……嗯，你是叫？抱歉，刚才介绍的人有点太多了。” “我是菲火，可儿小姐。” 这位看起来比可儿还要小不少的少女，是露芙特意派来保护可儿的。 她的魔力比露芙要稍低些，不过在薇荟城也是相当出色的，因此从小就被培养在王室身边训练击杀魔物，如今也因为魔力稍高，而是露芙派来希望能够学习辅助魔法的人选之一。 菲火的个头很矮，拿起枪来十分不协调，然而却能够冷静的判断形势，方才魔物攻击时不少人都习惯性的跳跃后退，但菲火仍然按着节奏攻击，……如今说话时也一样。 “抱歉，忘记你的名字。”可儿偏过头去，“你适应的很快呢，在防护壁下的战斗，很了不起。”用着和孤儿院弟妹说话的口气。 “没关系，我记着可儿小姐的名字就足够。”菲火仍然注视着魔物，“我过去曾经和影灯的人合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样的壁障的魔法还算是清楚，露芙公主只是因为很少直接和影灯合作，所以并不习惯。公主……比菲火要强大很多。” “……的确，露芙公主很强。” 即使不论魔力，露芙的领导魅力、坚韧和聪慧的心，也是极其强大的。 “但是，你这么小能够这么厉害，也很棒。”可儿举起枪，“我都搞不太懂。” “可儿小姐不必这么说，枪械不过是熟能生巧，甚至连熟能生巧都算不上，是个人，稍稍学过，就能用。你们所用的‘魔法’才是真的厉害，是无中生有一样的奇妙技巧。我的意思是……枪械，谁都能用，可是魔法，就只有像影灯的人那样魔力充裕的人才能用。”菲火说的平淡，可是到最后却透露出羡慕，“物质的规律解释不了它，我听说你们信仰的是奇迹和精神，如果有这个，我也相信。” 可儿微微一愣，半响，才道：“奇迹，并不总是导向幸福。” “但是，我想学。” 菲火纯然的目光正对着可儿。 “可儿小姐，我们是被困在命运里的。每天产生的魔力，转为的魔力石，再转为的枪械的攻击是一定的，我们只是无望的和不断涌现的魔物搏斗，并且固步自封……就算是不好的奇迹，是异端的信仰，我也要试试。露芙公主，也一定这么想。” 那其中所隐含的决绝让可儿无言以对。 学习辅助魔法，对可儿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似乎对于露芙，对于他们……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做到。 “可儿小姐曾经和艾望晴先生，还有艾莉·诺馨小姐一起从英荟城赶路到薇荟城，对吧？” 子弹不断的击中魔物，而防护壁也在魔物的疯狂反攻下逐渐衰弱。 “是的。” “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壮举。我们只能依赖武器强攻，每次出城走的远，都要许多人一起，若是错失了一次大规模旅行的机会，就只能等待几天甚至是几个月才能再有到目的地的团队。……即便如此小心，可是若是小团队不幸在中途遇上了c级以上的魔物，魔力石的储备根本就会不够，整个小团队都死去的……偶尔也会有。” “一旦魔力石没有了，就一切都完了。……没有魔力石制造技术的团队无论等待多久，也不会像中继器魔法所运用的自然身体中的魔力那样自然恢复，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团队中若有人受伤了，不能行走的话，也只能丢下不管。……可儿小姐，若不是和影灯一同出战的话，常常会看到有人被打到肢体残破。我们没有护壁，也没法治疗。” “所以，我想学。” 可儿看着菲火熟练的上弹，一番话后，魔力石中的魔力就已然见底。 菲火将魔力石拿出来，叹了口气，放进兜儿里，又拿出另一块。 “那块给我。” 可儿并不太费力的将它用魔力灌满，再还给了菲火。 “谢谢。对我的魔力来说，灌满它还真是要半天呢。一般人就更……” 菲火的口气比起方才缓和许多，真心感谢着。 “呵，只是我特殊……你的魔力已经很强了。” 虽然可儿在攻击魔法上的手法仍然很烂，但是在冻晓的自由魔法训练下，她至少比一般人更懂得如何运用魔力。一般而言灌注魔力石是等待它自主吸附周边的魔力，魔力充裕者虽然灌注的时间要快，也能够有意识的让魔力集中起来，但终究要等待一会儿。而可儿，只是用“幻想”让这个魔力石变得“完满”而已，相当于是“灌注魔力”的自由魔法。 菲火没有再回答，只是略带自嘲的一笑，再次将枪口对准了魔物。 可儿余光看到钢之壁的护罩已经呈现淡淡的紫色，又观察了下魔物的动作，她向在一旁的露芙喊道：“应该补充防御护壁了！” “哎！好的。”露芙已经有所准备，不过因为并不确定，还是等待着可儿提示，“检索、钢之壁恰如吾心……” 在第二个护壁即将用尽之时，魔物总算被十几人组成的队伍所打倒。 若说是效率，的确很高，特色枪械的攻击力能够媲美魔法，而又是简单易用、瞬发无需任何念咒语的，甚至都无需考虑生克的问题，只要稍微训练的普通人都可以拿起来对付魔物。若是真的如菲火所言的大型队伍，几十人、上百人同时发射子弹的话甚至可以秒杀低级的魔物。唯一的问题是，和可持续性更强的魔法不同，枪械的使用的魔法石是消耗性的。 魔法难以使用，首先需要个人较强的魔力资质，其次还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但若是精英作战，魔法比起战法单一的枪械要更安全也更有效。 这块被称为原初大陆的地方，魔物结界每天成千上百，根本做不到将之全部在结界状态中消灭，只有在具现化后合力杀死对人类有威胁的部分，因此需要一种普通人也能够作战的方案。 而对于光暗二族所处的大陆，魔物结界每天顶多出现三四个，大多是一天有一两个，将魔物完全杀灭在结界之中完全是可能的。但是进入魔物结界的人数却有限制，只能一次七人，因此大部分魔力普通者根本无需学习魔法，只要挑选出魔力出众者，在四大学院或者军事院校训练魔法后再击破魔物即可。 随着魔物化为尘土，菲火和众人都松了口气，但并没有人露出放松的神态。 缓缓地，众人都将枪械放到地面，手按在枪械之上，整个身子都伏了下去。 “感恩您，伟大的造物主，掌管物质和命运的芙蕾女神啊。” 露芙最先呼喊出声。 “感恩您赐予我们战斗的勇气，由此我们的家园能够在守护中长存。” “感恩您赐予我们强大的武器，由此我们的肉身即便不完美亦能继续在您的世界生存。” “感恩您赐予我们绝对的命运，由此，我们不再迷茫和恐惧。” “感恩您赐予我们丰饶的物质，却仍然教导我们勤劳是唯一获得果实的途径。” 众人均是念出了一两句祈祷之词。 也半蹲下来的可儿感到了，的确似乎有魔力聚集到周围的枪械之上，修理着战斗中枪械本身的损耗……这种感觉不像是中继器魔法所给人的凌冽的魔力冲击，而是更加和缓的，世界表层无时无刻都漂浮着的能量。 但自己的武器却并无一丝热度，仍然冷冰冰的。 “感恩您，芙蕾女神，……您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可儿轻轻念道，不让任何人听见。 但应当是，……有谁听见了吧。 她感到自己的枪械内部也被能量穿透，耐久度又恢复到了最佳的状态，能够永远的使用下去，哪怕人类自身已经殒命，被赐予的命运编织出武器。 抬头仰望天空，湛蓝的边际，漂浮着柔软的云。 心中果真升起了清澈的敬畏之情。 第249章 异大陆之殇2 对魔物的清理在中午暂时停歇。 “给。”菲火将包裹打开，递给可儿一个三明治。 “谢谢。” 露芙仍然在和几个同样希望学习辅助魔法的人讨论下午的战术。 “你不去么。”可儿将三明治放入口中。 “不，露芙公主说我年纪还小，等她学会了，会教我。”菲火一字一顿的道。 “呵，你和小大人似的。”可儿微微笑着，“你父母也放心你么？” “我不知道。”菲火略一停顿，“我父母……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以前一起穿越魔物地带时，我和他们失散了。” “是吗？菲火倒是我和一样。” “哎，可儿小姐……”菲火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来。 “嗯。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现在怎样了。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血统不纯，被送入孤儿院。啊，孤儿院，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就是，找不到父母的孩子，或者失去父母的孩子住的地方。” “有的。我们叫它命运之家，那里的孩子都被追随女神的代理者们抚养，还会有些残疾不能自理的成人或者老人……被代理者照顾。”菲火低下头去，但似乎放开了不少心防，“不过，我并不同，我没有住过可儿小姐所说的‘孤儿院’。” “菲火是一直跟在露芙公主身边？” “嗯。我小时候生活的城市，不是薇荟城这样的大城市，人口很少，因此也很难击败周围的强大魔物。后来一个b级魔物徘徊在城周围很久，人们出不去也进不来，逐渐的城里就凋敝衰败了——因为没法交易，导致物资不足。虽然，最后周边一个大城市来人救援，算是暂时解围。可那之后，我的父母大概是被吓怕了，选择去别的地方发展。那时选择迁徙的人很多，有些多的超出了最佳的团队规模，队伍拖得很长。在迁徙中途，我们遇到了魔物，枪械的补给不多，因此大概有十几人因为离魔物太近，被逃走的大团队给抛下了。那时，我受了伤，”菲火咬着面包，撕下一小口，“昏迷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出来狩猎魔物的露芙公主的队伍里，他们为我包扎了伤口。至于我父母，……也许是抛下了我逃走，也许已经去了芙蕾女神的殿堂那里。谁知道。” “露芙公主是个很好的人呢。” 菲火将一大半面包放入口中：“呵，公主她是个很强大的人。……她也只会接受强大的人，而我，在这里的人中算是魔力出众。和我同行的人却不是。” 菲火淡淡的说出了自己获救的原因，甚至，她内心也清楚，或许那个队伍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也不一定。但只有自己有被救的价值。不过，这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不过呢，我们全都相信死亡只是更高贵的生命的开始。这个世界，只是芙蕾女神教导我们勤劳、勇敢和奋斗这些珍贵品质而准备的试炼场。”菲火抬起头来，“所以可儿小姐也不必悲伤，因为我们并不悲哀。” 菲火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彼岸的芙蕾女神的乐园，没有饥饿也无需劳动，因为物质无穷无尽，但人们仍然会不满足和贪婪，因此芙蕾女神才让人们来到这个充满了痛苦的世界，虽然物质仍然是丰饶的，可是需要勤劳的努力和不断的战斗才能获取，因此不完美的人类总是无法获取到足够的物质。 “但是，女神绝对不是在玩弄我们，而是在教导我们……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已经决定的，女神不是在看着我们的痛苦而嘲讽我们，而是用她的心在一开始就理解和包容了一切。在物质的世界被创造的刹那，人类就遵循着物质世界的规律走在时间之中，而芙蕾女神的乐园里，不存在痛苦的波澜，也就不存在时间，是永恒的。” 最后，在命运之曲的结尾，所有人都会回归芙蕾女神的乐园。 但经历了痛苦，才懂得了感恩，才坚定了信仰。 “我们所有人都有一天会得到彼岸的幸福。”菲火轻轻道。 可儿静静的听着。 四神教对于死后的世界，倒是并没有否定，却也说得模糊不明。 光族被认为会回归到光明之神冰黎的身边，而暗族被认为会回归到黑暗之神焰影的身边，但这个“回归”与其说是得到了新的存在形式和幸福，不如说是化作能量被神明接受，作为这个世界永远的“布景”这样的感觉。 普帝国注重先祖，就是相信光明之神身边汇聚了普帝国先人的灵魂，从而敬重先祖能够获得力量。 也有人会相信“转世”的存在，人们化为能量，又重新被神明从能量中被创造出来，生生不息，在这个世界永远的历经着风雨与晴日。 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无论如何，作为有明确“自己”的意识和记忆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肯定的。而光暗二族的世界并没有痛苦到人们甚至认为这不是真实的、最终的世界，想要去到另外的幸福世界去。 “不过，露芙公主做的，却是异端。” “哎？” “露芙公主希望能够……能够接受可儿小姐信仰的，风雅女神的力量——创造在‘此世’就能幸福的国度。”菲火轻轻道，“所以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呢。” “我理解。其实混血儿在我生长的地方，从信仰的角度讲，说不定也是‘异端’呢。” “呵，我也听说过，好像你们那边有两位并不太相容的神明，一个是光明，一个是黑暗，而影灯则是想要融合二者的信仰和血脉这样？可儿小姐也并不容易呀。” 菲火吃完后，简单收拾了下包裹，检查了魔力石的储备。 褶皱间有沙砾顺着拍打缓缓落下，沉淀到了这个广阔、艰辛又爽朗的大陆深处。 ***** 站在土坡上，望着在远处四处蠕动的魔物，也是今天最后的目标，c级别的魔物。可儿紧了紧自己的风衣，腰带上绑着的子弹和魔力石因狂风而互相碰撞，清脆的撞击声和风声在耳边交错。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要是在光影城的话，这可真是大事件了。c级别的魔物在现实世界里活蹦乱跳的。” “是啊。雾雪国的事情就已经是载入史册的程度了。” 望晴走到正面：“拿着这么大的枪……还算适应吗，这边的战斗？” 下午的攻略，虽然说露芙希望尝试下融合了辅助魔法的新战术，但仍然是很谨慎的按照规矩召集了足够的人手，大约有上百人的魔物处理者都聚集到此，也包括了之前影灯协议合作的团队。 “肯定不是的。我也就是勉强能够打到，但是很多都是擦着边过去的，移动的太快了。不过，这个的确很容易普及。”可儿缓缓的说道，片刻，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微微弄正，“望晴君呢？攻击魔法和枪械一起效率会比较高吧？” “嗯。怎么说呢，如果仅仅只有我和这边的人，我也会用一点协同魔法的。虽然我仅仅熟悉钢之壁这样的基本魔法，不过也比没有好太多了……在咱们那里，攻击魔物时只有近战才需要那么灵活的躲避手法，用远程的枪械的话，配合好防护，完全没有必要躲来闪去，浪费攻击的机会；而且，辅助得当也能大幅的减少伤亡率。”望晴将中继器放在手中，“不过现在云星彩在负责辅助，我也就用擅长的攻击性魔法了。要说效率，……若以单位时间造成的伤害来看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以单位魔力造成的伤害来说，攻击魔法远远胜于用魔力石的枪械，或者换句话说，用造成同样伤害的攻击魔法能够撑上比枪械长得多的时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魔力转换为魔力石，魔力石再转化为枪械的能量多少都有所损耗，再加上魔力石作为昂贵的消耗品——据说是从魔物的心脏中继器以某种形态转变的，但真正能够使用的并不多，而且因为战斗激烈，时常还会有破损之类的损耗——本就有些供不应求，每人携带的量反而会比他们自己的魔力储量还要小。 用枪械发出四五发就需要更换魔力石，对于当地人中魔力较好的人来说，充盈一次魔力石要用去五分之一的魔力，也就是说，一个人的魔力即使没有损耗，大概能支持二十五发攻击魔法。 “但是如果是我发出和子弹的攻势类似的魔法的话，重复上百次都问题不大。不过需要念咒，总是麻烦些就是。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的魔力是可以自然恢复的，而他们的魔力石必须要在城市里，在芙蕾女神祝福的土地上才能再次充满。我几乎不会出现无以为继的情况，但对他们，走到一半若是魔力石用光了，便是难以生存。” “望晴的魔力本来比当地人要强，用当地人来比较的话，差距就不会那么大了。” “的确，是个对比不当的逻辑错误……常规的讲，大概会降为两倍左右，不过，自然恢复还是最大的优点。另外的问题是，这里的枪械所蕴含的能量，只有一种。虽然不完全一样，但似乎与雷系魔法的能量感觉很相似。而我擅长的是火系魔法，也稍微会一点风系的，所以配合起来的确会效率高些。”望晴轻轻道，“最大的问题是，供应战斗的创造魔法的造物，在这里十分稀缺，魔力球、治愈魔法药剂……都很难搞到。有时我觉得，他们的‘这个世界不过是个试炼场’的教义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儿望向有百十人的队伍，叹了口气：“相对于需求，供给太低了。” “恩。而且他们也不是利用魔法，而是利用机械来生产。听英荟城的人说，更大的城市守卫队里也有这类物资，但薇荟城几乎没有。这里所有人都需要这种东西，而咱们那里，只要供应第五殿和各国处理结界机构的少数人……创造魔法虽然不好学，但这里需要的材料也很是复杂，工期也很长，恐怕两边的产量差不多，而需求却天差地别。” “是啊。对第五殿来说，在攻略里丁冬学姐自己就可以制造，也是一大便利了。”说完这句话，可儿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她耸了耸肩，“……说这些也没意思，和影灯战斗的话，学姐恐怕反而是弱者了。” 望晴犹豫片刻后，才说道：“这并不是你的罪。” “我们所有人都有罪。”可儿低下头去，“而且，我其实本来是可以做到的。虽然我现在才发觉，也是十分晚，可是其实，是有一条路的。” 沙尘暴在远方曲转着前行。可儿用左手拉着风衣的缝隙，沙尘怕打着她的手背和面颊。站在沙和太阳所组成的尘埃光幕里，她的身影犹如寻道而不得的圣女，模糊、迷蒙却坚定的向着某一方向。 望晴怔怔片刻，才叹息道：“如果很痛苦的话，希望我能分担一点？” 第250章 异大陆之殇3 被风扬起的沙尘飘落在脚边，鞋子上沾染着干硬的泥与细碎的沙，干涩的空气让眼角微微湿润。 仿佛能听见远处魔物的吼叫声，隐约看到它抓起了另一个较弱的魔物，展开了战斗。游荡在外的魔物们之间也时常有这样的彼此争斗。 可儿摇了摇头：“并不是难过。我来到这里，看到了一个居然将混血儿视为值得尊重的人的地方。这其实让我挺直了背脊。” 这一个不用隐姓埋名的地方，说出自己是混血儿，反而得到的是尊重。 影灯经营了二十年，创造了这个地方。而可儿看到了这个地方。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影灯不选择待在这里？” 望晴看向她。 “影灯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望晴说道，“但这里终究不是他们的家乡。” “或者反过来说，为什么这里不能是混血儿的家园呢？” “影灯内部……有过这样的争论。但如果只是退守在这里，他们仍然不会被承认和正视，犹如被流放。影灯认为，如果能够将第五殿推翻的话，混血儿也完全可以继续生活在这里，但是那时……是不一样的。” “但是，或许我……却觉得可以接受。比起第五殿的承认，我其实更希望能够让我所认识的混血儿过上自由的日子。即使是被流放，无法正名，但是这些评价对我们真的重要么。”可儿顿了顿，“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但是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在我进入第五殿之前……我甚至会觉得和整个孤儿院一起搬来都不错。” “太晚了？” “是啊。如今，孤儿院的人也卷入到里面去了。所以，因为我的失败，最后还是导致了这个情况：第五殿和旧城区完全的对立起来。坦率说，望晴，坦率说如今我反而也开始期待影灯的胜利了。因为除此之外，我会失去太多的东西。但是，这很难让我没有负罪感。正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沾上了第五殿人的血。” “我的建议是：先生活下去。别去想它。” “可我不想逃避这种感觉。”可儿将双手握在一起，枪支被她放进了身后的背兜里。 “但看起来你也没法直面呢。”望晴看着可儿的眼睛，“正视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将所有责任揽上身。你这么痛苦，其实是在给自己借口的逃避，躲在心灵的空间里，也就是这样。” “结果感到痛苦也是逃避？” “或许吧。譬如，若是丁冬死在这场战役里，你痛苦，她就会原谅一切了么？她的家人就会原谅这场战斗了？——不可能的。即使再自责，有些错误，是不能够被原谅的。做出选择，就必然就会带来好与坏的结果，并且要背负它。可你做不到背负它，人命无价，会被压垮的……无论人多么痛苦，也无法偿还的。”望晴轻却坚定的道。 可儿闭上了眼，没有面对他的目光。 远处魔物将较为弱小的魔物撕成了碎片，光辉四洒，在灰色的天空中闪出一道白色。 半响，才传来望晴温柔的声音。 “不过——我想如果和丁冬说一声‘对不起’的话，她会理解的。”望晴用手握住了可儿的手，“她也许不会喜欢，也不会原谅，……但是她会理解你的。如果以后，能够好好活下去，创造一个更好的光影城的话。也许她会觉得，成全了影灯也是个不错的结果——我就是这样想的，在背叛第五殿之后，我就是这样想的，追求自己所认为对的事情，为之努力，不愧于心。” 可儿看向望晴。 望晴继续说道：“如果以我的人生哲学来说：做出选择，在接下那份必然的罪孽之外，更重要的是如何承担它。既不是无力的痛苦，亦不是毫不在意，而是能背着它继续前行，背着它，却也能够为自己和他人找到幸福。只有这样，你所选择的未来，和为它所做的牺牲才有意义。我知道你很痛苦与犹疑，在影灯进攻第五殿的事情上尤其如此，我也理解，……这也很正常。但是，我希望……当那个结果出来之后，你能够直面它。这样道德的困境也许没有办法解决，但是不论结果怎样，我们一起面对它，可以吗？” 可儿并没有抽出手来，只是随着话语，轻轻呼吸着。 有些沉重的空气似乎沉淀在土地里。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也不是说你要和我一样。可儿和我毕竟不同。可儿毕竟是女孩子嘛？”望晴的语气轻快起来，“而且还是个悲天悯人、想要让大部分人都过得更好的女孩子呢，是不是？” “听起来有点蠢。”可儿多少笑了起来。 “玩笑的。不过，我才说‘别想它了’。人不可能所有时候都做到勇敢不犹豫，承认自己的软弱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可儿深呼吸了一下，微动嘴唇，却没有成言。 望晴继续说道：“如果你真觉得那么痛苦的话，就把一切当成我的错好了。反正你本来的逻辑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呢。” “是么？”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来帮助影灯，让影灯过去了，所以影灯之后犯下的事情你也有一份责任，也就是，即使没有直接执行，间接的也不能避免责任，对不对？那么，这件事归根结底会发生，不过是因为我求冻晓救你，如果我没有让他来救你，你早就死了，用生命来陈述自己的冤情，于是这责任也就和你无关了——不，刨根究底的说，你之所以会入选神侍，还不是第五殿非要在你们孤儿院挑选风雅学院的学生的错？如果你不是风雅学院的学生，也就没有资格参选。这么说来，你的罪最终也是第五殿自己造的原因咯？——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呢，毕竟先屠杀混血儿的是第五殿。……世间万物均在一系列的因果里，无限往上推演的话，一切的罪孽不是都间接成了最初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的了？当然，一切的伟大也同样归属于他们。他们如果没有创造这世界和世界的规则，一切的痛苦都不会有，反之，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快乐。”望晴放开了可儿的手，对方冰冷的手已经逐渐温暖，“不过也因为我们在这个因果的锁链里，所以所谓的报应有一天会来自己找你的，就如影灯还是找上了第五殿的麻烦……在那之前，沿着你认为对的道路向前走就是了。就像现在，待在异大陆，如果让你觉得快乐的话，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坏。” “虽不知道如何反驳你，可是，你说的大概是歪理吧？”可儿虽是这样说着，面容却重新露出了清爽的笑容，“不过，谢谢。我也只是想要找个人抱怨下。不论如何，我会继续的、不断的找到我想要的道路的可能性的。” “哈哈，是有点诡辩。如果你能开心起来的话，不觉得那些理性的道理也没什么重要的吗？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快乐，只能站在有限的人身边。只希望让我在意的人幸福。因为曾经想要面面俱到，所以伤害过我在意的人，这回便不会这么做了。我只是希望，不论是哪一个结果，我们都可以一起找到一个方法，能够面对它，真正的为我们所在意的事情而奔走。” 可儿沉默了片刻，望晴也等待着。 灰白的日光照射在广袤的大地上，道路崎岖，魔物横行，艰苦而寂静，辽阔而险峻。但即使如此，一队又一队的人类仍然前行着。从薇荟城里到城外。从遥远的大陆到广漠的内陆。心之至远和心之至近，生的此岸和死的彼岸亦不能隔离。 “那么，”可儿伸出手来，“我们就一起再面对一次吧。不论是第五殿赢了，或许只有帮着温和派。又或者是影灯赢了，在它的安排下找出最合适的道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不论是哪个，谢谢你。” ******* 夜里的薇荟城被月光柔和的包围着，刚刚沐浴完毕，洗去一身疲惫的露芙将包裹在浴帽里的头发倾洒下来，月的光华随之波动。薇荟城算是这附近较大的城市，而作为这一城市的王族，露芙自然也在物质上享受了最好的待遇。 教义中说，他们这些王族之所以在先天就与别人不同，是因为他们在芙蕾女神的乐园中，和其他的人类不同，犯下的罪行不是贪婪，而是骄傲。 王族都曾是勇猛的战士，不曾自利而贪婪，亦不曾不满而渴求，他们在还未被驱逐的乐园中担任护卫者，帮助乐园渡过了一次又一次遭受入侵者毁灭的劫难。 这些入侵者，是来自其他的世界中可悲可叹的物种，觊觎乐园的美好，想要夺取女神的赐福。 战士们是百战不败的。 食之就能在身体中转化为能量的食物，闻之就不会感到困意的空气，让血液不会流尽的愈合能力，让身姿轻盈灵活的活动能力……女神所赐福的物质规律保证了绝对的胜利。 但百战不败的战士们，有一天迷惑了。他们以为自己的胜利来自于自己强壮的身体、奋进的精神、可以愈合伤口的结痂、可以控制移动的筋骨，而不是女神的赐福。他们以为人类自身也是足够强大的，开始遗忘女神的存在。 他们骄傲了，他们以为，自己是凌驾于神明之上的存在。 这份罪，比起贪婪，更加深重；然而，他们却也比起贪婪而无所为的普通人，更为光荣。 所以，神让他们成为了掌管城市的王。 让他们享受着比普通人更好的物质生活，也让他们最深深的感觉到，那份和魔物战斗、挣扎、重复直到毁灭为止的绝望。无论如何强大，没有神赐福的枪械也不能够和魔物抗衡，无论如何聪慧，没有神赐福的武器，任何战术都没有意义。 从未有新诞生的王，因为从未有新诞生的城市，芙蕾女神建造了城市的外壳，足以抵挡魔物的城墙，……但太多的城市最终如菲火的老家一般荒芜。薇荟城——也总有一天会如此吧。 在绝望中死去。 然后在绝望中忏悔和新生。 这个绝对的命运，未来的历史中一定会到来的结局……并不含有希望。 但是—— “露芙公主，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是侍女的声音。 露芙将浴袍系好，淡淡的道：“进来回话就好。” “王刚才派人……请您过去。” 第251章 异大陆之殇4 露芙低下头，片刻，她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露芙将头发绑好，戴上了颇是沉重的银色华冠，不紧不慢的从衣橱中拿出一件棕色孔雀纹的长裙，用手抚摸着它光滑的绸面，然后郑重的穿上。 步伐优雅的走向王宫的正殿。在深沉的夜色中，她的身影沐浴月华，缓缓前进。 王已经端坐于上了。 “露芙。” “父亲。” 两人对视片刻，薇荟之王缓缓开口：“你和那位异大陆者合作的事情，是不是有要向我汇报的地方？”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谈论下午茶的点心是什么一般，可是眼中却深沉着。 “呵。这还真是有件事忘了和您汇报，可儿小姐说希望在后天白日帮我们修复城墙，我想魔物风暴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坚持如此，女儿也觉得并无太大问题……”露芙淡淡笑着道。 却仿佛是将空气结冰的笑容。 “只有这件事情么。” “其他并无什么重要的。” “——难道我的女儿成了异端，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露芙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早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如此。 影灯已经来到薇荟城将近二十年，然而薇荟城的人却从未想过偷师影灯的魔法，只是一直依赖他们的帮助处理魔物……并非他们性格豪爽，厌恶偷偷摸摸，而是他们“不能”如此。 当再次依赖自身的魔力打破窘境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是再次的反抗了女神所赋予的悲剧命 运。 “相信自己身体中的‘魔力’从而改变现在，而不是相信女神终究会赐福一个幸福的未来。相信自己的力量——这是骄傲之罪，是我们王族最初的原罪呢。”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做。” “呵——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应该询问我。”露芙眯起了眼睛，“父亲，既然您早就明白，从记事以来影灯就存在在薇荟城、目睹他们的一切也习惯他们的一切的我，迟早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为什么还要如此做呢？——为什么，您当年要接纳影灯呢？” 露芙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在她有记忆以来，影灯就理所当然的存在在薇荟城，他们所应用的绚丽的魔法，比起芙蕾女神的教义更早的印刻在年幼的她的心中。 “我也是如父亲，如一切王族一般，以‘守护’为意志的人。”露芙直视着薇荟王的眼睛，“而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能够守护我们人民的道路，这就是我的目的引导我所做的，无法他择的决定。并且——我很清楚，我冒犯了女神，或许我自身会因此而永远沉沦到黑暗中不得安宁，但女神绝不会因我而愤怒。 露芙的双目平静而坚定。 “因为，哪怕此刻，我以为自己是反抗了女神既定给人类的锁链——我也仍然在女神所编织的命运里。我的一切，都从未脱离因果规律的链条。” 她向前一步，犹如往常从不退缩。 “也许，未来的我会成为历史的小丑，……会成为神话故事中那骄傲自大的人类，但那也不过是女神让人类认清自己命运的工具。这个世界的罪恶，那些令人痛苦的魔物，若能被视作是女神考验我们的试炼，是通向善的工具的话——那么我也一样。” “我也会是，女神给人们的试炼。……名为‘希望’的试炼。” “或者——救赎。” 薇荟王安静的看着自己女儿的诉说。 他忽而有些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影灯打破薇荟城悲伤的平静的那天。 ——那个，你是这个城市的王族吧。 那是位有着一头长长黑发，面容白皙不似当地人的女性。 ——我的名字叫做雅风，……你是不是为城墙的修复很头痛？我有办法哦。 他原本不欲理会那位自称“她自己”有办法的人。因为，薇荟王很清楚，……不会有任何人有办法拯救他们，只有向神明祈祷，然后静待命运的裁判。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没有说出驱离的话来。 对上他的目光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眸。 然后……那双眼眸中，含有着他所从未见过的灵动。 是野心？是自信？是叛逆？ 不，不对，……在漫长的时光中，薇荟王自己也不能很好的描绘它。 但今天，他从自己女儿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饱含着“希望”的眼神。 并且，今天，他从自己的女儿眼中，也看到了那样含着骄傲、逆反和野心的眼神。 王闭上了眼睛：“……救赎么。” 开始，他自己也只是试探着，并没有打算让影灯长期驻留，甚至打算用武力逼迫他们修好城墙。 可是，某天，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他与女儿的对话，即使过了多年，也未曾模糊。 ——那个啊，父亲，神父和我说，芙蕾女神的乐园是个不会挨饿、物资充裕，然后也没有无穷的和魔物的战斗的地方，对吧？ ——是呢，这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会去的地方。 ——那么，如果有一个不会挨饿、物资充裕，又不用战斗的地方，就是乐园吗？ ——这个，我就并不知道了，但想必女神的乐园，是不能被仿制的。所以，你说的应该没错。 ——这样的话，影灯不就来自女神的乐园吗？ 那是，已经早到露芙自己都忘记的天真对话。 露芙都已经忘却的记忆中，在初次和艾莉见面的时候，对方曾经这样自夸自己的家乡——没有你们这样的魔物到处乱走，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完全没有接触过任何战斗，也不会有高墙阻碍交流。还有啊，所有人都吃得起好吃的饭菜，就算是没人管的孤儿和老人也有孤儿院和福利院……嗯，反正就是什么都有啦。 薇荟王到今天，也不曾在心中，对为何留下影灯有个明确的答案。 他只是，被某种东西吸引了。 ……似乎能看到不同的天空。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无罪之人的存在；也许，乐园真的就在海的彼岸；也许，古老的先民就和影灯一样是被驱逐出来的。 这是扩展实力的野心，这是贪婪的*……但也是——从未降临在这片土地的“希望”。 只是，他亦清楚的是，他年幼而冲动的女儿所未看到的一面。 “希望”永远和“绝望”相伴，就如没有光照就不会有影子一般。只有平静的等待命运的宣判，薇荟城的人才能平和而爽朗的面对每一天，如果……给他们希望的话——当有一天不能回应他们不断膨胀的*的时候，“失望”比起“认命”是更可怕的情绪。 但是——尽管如此。 “既然你明白你在做什么……愿女神保佑你，我的女儿。” 并不含有嘲讽，薇荟王缓缓地道。 月光比起昨日的纯圆，今日稍稍有些亏损，但那份白之纯洁，却依旧并未改变。 ****** 镜月的订婚礼正在最后的筹备。 忙碌的人群让整个宫殿内的空气都流动起来，摆放桌椅、架起帘幕等自不必说，在客人可能到之处摆上放置饼干水果的盘子、擦拭检查明日自助餐的餐具、采购食材等等工作也只有在订婚礼前日才能完成。 但这份忙碌中却并没有透出任何紧张。 毕竟这几年，镜月族皇亲政前后常有这样的大小聚会，比照着前次成人礼的规格，大家都已然熟悉流程。 “什么事？” 忆雨也难得松快一天，但明日的诸多事宜还是缠绕于心——自己的婚事，还有影灯的胜败——索性也没有太休息，仍在书房中看书。 “亦光皇子到这边了，想要见您，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他……沄枝皇室的其他人也到了？”忆雨抬起头来。 忆雨隐约记得，沄枝皇室并不打算在这边过夜，应该是明日一早过来才对。若是沄枝族皇已然来到，同为族皇还是小辈的自己理应去迎接一下。 “不是。亦光皇子是从第五殿直接过来的，芙依琳祭司也回来了，两人是一起到的。” “是吗。” 忆雨倒是的确告诉芙依琳早些回来，不希望当天第五殿嗅到不对的气息而扣下她，……亦光也趁机过来，却是意外之喜。 她合上书：“他倒一向喜欢凑这样热闹的，……去二楼的会客室吧。” 已有乖觉的侍女上来，用着恰好的速度推着轮椅。 沿途的道路已经布置完毕，窗帘都从庄重的蓝色换成了代表纯洁的白色，不过繁重的花纹坠饰倒是没有改变，视线宽敞，光线明亮。地毯虽仍然和原来的是同色，但仔细看花纹却是不同，从狮子的纹路替换成了镜与月的徽标，是庆典时才会铺上、代表国家的图案。 推开会客室的门，亦光竟站在门口。 “怎么不坐着？”忆雨看他没有马上回话，“不会是来迎接我的吧？”她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算是吧。”亦光把忆雨的轮椅推到座位旁边，帮她入了座。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调笑。 忆雨倒是有些吃惊，随即又想到了可能的原因：“出了什么事情吗？第五殿的么？” 第252章 愿光深埋于心 虽说第五殿如今的情况，忆雨本人也算是始作俑者之一。但多少还是会对在第五殿的日子有所怀念，那时流露出的情感也并非完全是虚假。再没有最终分出胜负时，忆雨也曾经对第五殿内部的改革感兴趣。 亦光却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般，他不同寻常的沉默片刻。 “嘛，就是那样吧。是你的好日子，不说这些。”亦光笑着道，“先恭喜你了。” “谢谢。”忆雨笑得朗然，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宁和，“呵，来的这么早，想必你是要玩闹一场了。也算去去第五殿的烦心事吧。” “放心吧。忆雨的订婚宴，我是不会捣乱的。” 这话说得颇是郑重，平时在私下总是叫着忆雨小名的亦光这次却刻意咬重了她的名字。 “……那个……” “怎么了？” “你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唔。怎么会这么想？” 尽管知晓暗中不少事宜即将发生，但忆雨毕竟是要与自己期待之人订婚，心情也是颇不错，说出口的话，也多少语气轻松：“你每次直接叫我的全名，又这么沉静守礼的时候，总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两人也算是从小时候就能玩在一起的朋友，虽说中间的交往断断续续，但身份差不多，又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因此也算相处愉快。 忆雨这样说着，也露出了清爽的笑颜。一半是因为订婚礼的临近，心情不坏；另一半也是因为毕竟和亦光从小熟识，相处中本也较为轻松。 仆从敲响了门，适时的端上了茶饮和点心。 亦光倒是接过来，端给了忆雨一些点心，忆雨含笑接受了，女仆又给二人各上了一杯红茶。 被打断的谈话，直到忆雨品了三四口茶水后才继续着。 “对不起啊。” “哎……？” 忆雨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亦光是在为“没有什么好事发生”而道歉。 她本以为，或者说原本她提起类似话题的时候，亦光会回答“在你眼中我怎么就是这样啊？”，带着调侃和笑容活跃气氛。她并不讨厌和他一起能够放松笑笑的时刻，不过这次倒真是有些奇怪的答案。 忆雨用眼神沉默的询问着。 亦光亦是沉默着喝茶。 忆雨片刻后就放下茶杯，但并没有开口，而是安逸的拿□□心吃。 时间都仿佛被冻结一般。 亦光忽而放下了茶杯，颇是郑重的看着忆雨，忆雨也抬头看着他。 “再这样，小心会被赶出宴席。我可没有时间耽误，要见的人还有不少？” “呵哈哈！果然雨儿用‘你是不是发烧到神志不清了’的眼神看我很是有趣啊。”亦光还是没有绷住，笑了起来，“逗你的。天天都发生好事的话，神都会看不过去的啊，所以坏事也是好事，是不是？” “唉，呵呵。”忆雨也轻轻笑着，“就知道你又在讹人。” “虽然一开始还是挺担心的吧？” “有点。”忆雨觉得心中绑紧的弦被这个玩笑微微松弛，“转念一想，你才不是那种会消沉到需要一个像我这样悲观的人安慰的人。” “你对自己的评价似乎比对我还要低啊……”亦光耸了耸肩，“不过，我还真的是有件事要和你说句‘抱歉’呢。” “想象不到？”忆雨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警惕，虽说亦光和她关系的确很好，但她也仍觉得在这样忙碌的时刻非要和她见面有些不同寻常。亦光应当是有些旁的要事……第五殿？沄枝？还是斩雷有不好说的事情要通过他的口传达呢…… “你记得五年前……你第一次在社交场合出现的时候，那次舞会吗？” “唔……印象并不深呢，有什么就直说吧。”忆雨脑中回转了当时的聚会，心中警铃大作，那正是她第一次大办宴会，虽说和影灯计划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但那次舞会也成为了一系列宴会的前奏，如果有人怀疑……在外人看来那次就是开始。 “是吗？我前两日在第五殿见到了斩雷君一次，听他说起过，他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说哦？过去怎么问他都是一笑置之的。” “难道，他在那次舞会上也看见我了？”忆雨也想起，她第一次看见斩雷就是在那个舞会上，虽说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是谁。 “啊？但他说你们是在之后认识的。我是想说，那次聚会上我似乎说了很不好的话。” 忆雨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斩雷说，你后来非常努力的练习走路，被他看见了才会认识。而你之所以会练习走路，是因为……我说的话不大合适。” “啊。你是说那句？” 是因为自己在舞会上看到众多来宾的舞姿而羡慕，是因为希丝表姐在聚会上的闪光，更是因为亦光一句“你不会跳也没有谁会嫌弃你”激起她的逆反之心。 “抱歉，当时真的没有……想到会那样伤你的心？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的。” “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发烧了。没关系。已经那么久了，你不说我早就忘了，况且……你不就是那样的人么。有点事，也能调侃半天？”忆雨摇了摇头，颇是不介意的道。 “但是，如果不伤心的话，你也不会这么努力的练习走路了。” “嗯，也是。”忆雨思索片刻，眸中露出淡淡怀念，“我其实知道你并无恶意，你的话只是个□□罢了，……但是，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并不同。正是很敏感的年纪，我只是……觉得你的话有着这样的潜台词：所有人之所以对我好，不过因为我是族皇，不会跳舞、没有任何自己的优点也无妨。呵，很可笑吧？其实这个潜台词也没有错，事实本就如此……但那时我却要想反抗这样的命运。我以为我可以让人们更多的关注到‘我自己’。但慢慢的、长大一点、经历更多的事情，我就明白，在这个位置上，……必然会是如此，我需要做的不是证明自己，而是严格要求自己，不负于众人的期待。当时那种感想，真的是不太成熟。这也不是你的问题。所以和你无关，只是我自己……在那个敏感的年纪有些想不开而已。” 亦光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忆雨的笑容带着一丝甜蜜：“而且，如今想来也是美好的回忆，至少因此让我了解了斩雷君，……这么说，还要谢谢你呢。” “别感谢我，我是后悔到肠子里去了，真的。” “呵，想不到你有这么实在的一面。不过，我现在也算是因此而觉得幸福，所以谢谢。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应该知道得到我的感谢并不容易吧？” “的确很难，对我来说。总之，现在你可以不用那样自虐般的练习了吧？” “呵，我却是和斩雷君约好了，有天要跳舞给他看。所以……遗憾，还是要的。” 忆雨倒是心中有些为自己的草木皆兵而啼笑皆非，亦光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来和自己说，免得自己心中不快。从小到大的情谊浮上心头，她倒也真是有些怀念起来。 “说来，”她换了个话题，“我们一起长大的这辈皇族，就只有你还没有决定终身的伴侣。虽说之前希丝的事情……可惜了。若是你在沄枝没有看上的，我倒也可以介绍给你一二。”这话她倒早是想问问，毕竟希丝远嫁之事她也难辞其咎，而亦光也算是受害人之一了。 “哈哈，别多想了。镜月的贵族女孩是不可能看上我的？除非你命令她们的家族，不然，来沄枝岂不是受罪？” “怎么会。亦光，就我个人看，也是很优秀的。呵，不过这话仅限你我之间，我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忆雨不想就皇室关系最复杂的沄枝的继承发表任何个人意见，因此这句略微敏感的话，也仅限于和他如此私下一谈。 “哈哈。安心。我可是最没希望的那拨人。只是，我们沄枝毕竟是唯一将一妻多妾合法化的暗族大国。每次联姻可都困难的很，我父皇能有风露皇女做皇后都能震惊暗族好长时间了……” 忆雨将手边的茶水端起，氤氲升腾，温度恰合：“既然如此，难道你父皇没有想着给你找寻着？听说你上面的皇兄可都已经定下，就差你一个。” 亦光怔忪片刻，方是叹了口气道：“唉，我们换个话题吧。” “怎么？”忆雨侧过头，“我也知晓你们沄枝的习俗，亦光已经是大人了吧？就算没有正妻，你过了十八也没有任何纳娶，我这边都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原本说你要联姻风露，这样也就罢了，但是这件事毕竟没成。难道沄枝还希望你向外走？音梦吗？不过他们那里只有雪如皇太女一个年龄合适，但她已经有订婚的对象了。或者……你还是心底更中意希丝她？” 亦光微微一愣，他无奈的吸了口气，快速带着哀求又调侃的语气说道：“族皇行行好。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也罢。失礼冒犯了。别介意。”忆雨微笑着道，却的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大概聊了两刻钟，亦光说了告退的话，倒是聊的尽兴又没有让忆雨太过麻烦。 “对了，亦光。”侍女方要推轮椅，忆雨却是回过头去，半是好奇，半是心血来潮的问道，“你说‘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你本来想要说什么意思呢？”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帘射入室内，隔绝内外的薄纱将炙热转化为温凉。 斑驳的光影滑过转过头来的少年的金色发丝。 “也是，本就是想找你解释这个。我只是想说……即使忆雨不会跳舞，我也不会讨厌你啊。” 忆雨轻轻一笑，似乎是对这个解释感到愉快，一种并不在意的、轻松的愉快。 “是不是语气说的太冲了，总之让你误会了。现在想想，真对不起。” 忆雨的轮椅再次旋转过来，背对着亦光，她的声音依旧有着好事将近之人的快活：“嘛，听你正经的说话果然很奇怪。不过还是，谢谢你哟。这两天玩得愉快，好好放松下。失陪了——不过听你刻意跑过来说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我都有点吃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在你眼中我居然是这样的吗？’，想要来确认下而已。” 忆雨的轮椅稍停，但是她并没有将头转过来。 第253章 愿光深埋于心2 随即，轮椅被推远了，忆雨心中却觉得略微异样，仿佛这句平时里也常听他说的玩笑话，此刻却真的有些沉重。 忆雨本想开口，却觉得刻意，于是闭口不言，只是侧过头去。 心中却考量其亦光今天的行为，和他这个人来。 在她眼中，亦光是位不错的友人。 扪心而问，不仅是因为小时常一同玩耍的情谊，也不仅仅是希望找个利益相关并不很大的人放松下，之所以愿意找他说话玩笑，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忆雨心中觉得亦光的性格很像父亲。 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的，但是他爽朗、乐观又喜爱玩笑，甚至偶尔有些不着调，并且在女生中也有些“名声”。和忆雨记忆中的父皇的形象，至少是作为“父亲”出现，爱护自己这个女儿的父亲的形象能够重合。说来，若不是父亲这么风流，也就不会有自己了。 这种类似自也不是忆雨自己指出的，沄枝族皇携着芙罗蕊皇嫔有次曾经碰巧和父皇见面，二人也是认识的，那时父皇就说她的儿子性子和自己小时候很是类似。虽说也不过随口一夸，但她还记得希丝曾经好几次用这个和亦光玩笑。 所以和他聊天，谈话，……很放松，感觉回到了年幼、有人依赖、能够被人所爱的时节。 有时自己会想，自己所做的是否让父皇满意呢？毕竟父亲直到最后逼不得已的时候，才选择自己成为继承人的。那个时候，和亦光聊聊，也会心里好受很多。 正因如此，他说的话才被敏感的自己那样的误读。 在她的眼中，亦光仿佛是给自己永远能够让心回到过去的一扇门。和希丝一样，作为个体，充满着令人珍视的回忆，但同时，她的“现在”中却或许并没有他的位置。 忆雨忽而意识到，就如希丝一样，亦光大约也与他们童年时的样貌心境极其不同了吧。 她似乎并没有思考过这一点。总觉得仿佛还是童年的玩伴。 在转角，忆雨偏过头看见了亦光的身影，向着她点头致意。 能看见光线所照射出的尘埃浮动。 她忽而意识到亦光并不是很像父皇。至少样貌上，已经成长了的他五官更有芙罗蕊皇嫔的细腻，脸的轮廓却是和真亦族皇仿佛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虽然金色的发丝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但颇有棱角的面容却是时光打磨过了。 若说样貌上，不如说斩雷君更貌似父皇，至少最初自己对他的熟悉感和好感就是如此而来，可儿君也说过他和自己的气质很像，这么说，和父皇像也是挺可能的。 想到斩雷君，忆雨的思路再次被明日的典礼所引去。 那些异样，不过落入水中的树叶，稍许涟漪后就沉入了湖底渐渐*。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亦光一直紧紧握住的左拳。 ****** 蓝白纹厚毛地毯展开于地面，两侧多是穿着华服的贵宾，镜月的宫殿前人来人往。因是对称建筑，又求视线宽阔明亮，容纳下这样多人的前庭仍不显得拥挤。穿着兼顾美观和便利性的蓝色礼裙的仆从们正端着清水、淡酒与食物在一旁。一众镜月的贵族与臣子在招待宾客。 普帝国的队伍来到之时，忆雨正和南岛诸国派出的几位代表谈笑，不过普帝国与南岛联盟的地位不能并提，有侍臣示意后，这位镜月族皇便找着机会结束了话题，只留下地位相当的外交官员，自己却是来迎着普帝国的队伍了。 “忆雨。”普帝国中走在前头的女性如此说道，然后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和瑟缩的叫了尊称，“忆雨族皇。” 是穿着一身团福纹棉衣的希丝太子妃，她的目光没有直视忆雨——她方才出于习惯脱口而出了名字，随即想到这个情况，两人的位置不该如此，又想到实则是忆雨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那种见面里本自然而然涌现的欣喜就被犹豫和痛心所覆盖，希丝心中打翻五味瓶，面上却尽量克制着。 忆雨向希丝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和普帝国的帝皇、皇太子二人彼此致意。本也邀请了瑞德公主，但她却是自称有事而没有前来。 希丝看着那并无两样的微笑，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忆雨陪着帝皇前行了颇长一段路，负责接待的礼官亦步亦趋。 “今天是个好日子。”罗永松帝皇忽而道。 他深沉幽暗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旁的含义，微有皱纹的方形脸庞仍是肃穆。 “托您的福。” “光与暗之间，或许会是改写历史的一天。呵，虽如今还是‘未来’。”罗永松说完这话，颇有深意的看着忆雨，但脚步仍是随着礼官的引导前行。 罗永松这话似乎在暗示他已经知道影灯的计划，但忆雨明白，他必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如今第五殿已经被自己的话引导，对普帝国愈发防备，而影灯则是近来和普帝国多有合作，此时普帝国选择第五殿似乎并不明智。 希丝并未再和忆雨搭话，走在队伍的最后，浅乳黄色边毛的衣领，衬得她的面容更显得白皙。 “如果身体不适，别撑着，给来宾也有医者备着。”普帝国的皇太子妃低调的宣布了已经怀孕的消息，虽然仍看不出来，但忆雨还是趁着希丝走过去的短暂时间关心道。 希丝转过头去，不知该如何面对忆雨的橄榄枝，她只能轻轻一笑，白里透红的面色已然说明了婉拒的意义。 她的脚步没有停留，希丝如今唯一能告诫自己的只是——不能再回头。 可到了下午，却传来希丝因为身体不适而昏倒的消息，结果她本人被匆匆送回了普帝国，一同不告而别的还有皇太子罗麟至，他自是以要照料希丝的名义。 彼时忆雨刚刚结束了午餐，正想带着斩雷去简短拜会各国要人，算是向他们正式介绍自己的未婚夫，然后再回去上妆换服准备晚上的典礼。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体面微笑的她立马面容冰冷起来。 “还有谁也回去了？” 被她的怒气所震，回话之人有瞬间的犹豫：“这、……应当只有皇太子和太子妃二人，以及照顾他们的婢仆。” “连个人都照料不好……”忆雨心中气恼，既是为希丝，也是因为今日如果走掉太多人于事无益，“上午还好好的，为何午饭就如此？我应该嘱咐过你们，要特别关照普帝国太子妃的饮食。” “原本是如此的。但是……今天太子妃昏倒的时候，在她身边的……不是原本安排好的侍婢。” 忆雨本因对方话只言一半而恼怒，刚想发话，却发现对方在看斩雷，似有暗示。 忆雨心思微转，有些明白，她找了个借口让斩雷离开。 “普帝国太子妃昏倒的时候，她和碧姿副宰相的养女在一起。” 和忆雨想的一样。 科莉尔·碧姿…… 忆雨倒不曾怀疑和自己一直呆在一起的斩雷，碧姿副宰相现在还在席上和离席晚的客人寒暄，那么还能让人避讳的只有那位科莉尔·碧姿了。 “究竟怎么回事。” 科莉尔算是自己未来的小姑，若是真和她有关，只要没有酿成大事，看在斩雷的面子上，今日忆雨也只能暂且放下，日后再行处罚。 “太子妃饭后就先告退，在宫里走了一圈，属下以为她或许是想散散心。”希丝和镜月皇宫内的人都算熟悉，小时候也曾在宫里一起玩耍过，“不知怎的，就碰上了碧姿小姐，两人坐到一边闲谈片刻，大约一刻钟左右的时候，皇太子妃就说自己感到头晕，碧姿小姐扶着她去准备好的休息室，但医者来的时候太子妃就昏过去了，虽然很快清醒过来，却一直说感觉恶心，医者倒是说没有大碍，可普帝国的皇太子却十分激动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禀报您，他们就自行离开了。” “医者有发现什么异常？” 听起来倒像是希丝不在意自己身体，玩得累了引起身体反应。而科莉尔只是恰巧在场。 “其实，咱们镜月的医生还没来得及做太多检查，……皇太子就来了。要说异常，医生说不能确定，但这么强烈的反应也有可能是外物引起的。” 忆雨心中原本就紧绷的弦如今更加绷紧。 如今皇太子罗麟至、皇太子妃希丝、公主罗麟西还有她的驸马温云岚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离开，这并不寻常。至少，她不认为罗麟至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尽管如今内外都传二人感情极佳，但罗麟至真的会为了希丝的不适而如此反应？还是这一切都是普帝国自导自演的，希望离间自己和斩雷？或者他们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正思索着，却被敲门声惊到。 竟是斩雷离开后，又回来求见忆雨——一同来的还有科莉尔·碧姿。 令忆雨意外的是，科莉尔进来就跪在了她面前。 “族皇陛下，今日是我不妥，希望您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暂且饶过我。” 问题出在科莉尔今日佩戴的香包上。 “就是这样。我……后来私下找医者问过，才知道不妥。可是——我不知道皇太子妃怀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常用的香包不合适……方才医者也说，只是会有点头晕恶心而已，绝不会出事的……还请您饶过我！”科莉尔喋喋不休，将方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到没给人插口的机会。 她直直跪在房间中央，很是突兀。 第254章 愿光深埋于心3 “起来吧。” 忆雨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科莉尔却恍若未闻，深深叩首。 “只求您原谅我，今天也是您的好日子……我不是故意的！” 忆雨无奈的道：“……我会原谅你。” 科莉尔抬起头，露出了明显的喜色，双手也微微触地。手腕上一串光族式的琉璃珠从腕上松开，又被科莉尔很快收起来。 忆雨却叹了口气，她将手边的文件推在一边，心中不少念头闪过：“但不代表普帝国会原谅你。你想没想过，如今出了这事，有人可能说我们镜月是故意对普帝国的继承人不利的？” “这……不……不会的吧？我、我从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有佩戴香包的习惯……真不是什么预谋……”科莉尔的喜色全失，面色一白，慌张的有些口不择言，几欲哭泣，她思索片刻，急切的似是出了汗，“也许普帝国不会发觉是我的香包？还请您帮我！”说着，又低下头去叩。 忆雨看了眼斩雷，斩雷目含歉意，深蓝的眸子略带自责的低下。 这个眼神，让忆雨心中的怨气和恼怒消除殆尽。 “起来吧。……若是普帝国没有发觉，我自然也不会出头做这个恶人。” 科莉尔仍是动摇的样子。 “斩雷君，让你妹妹起来吧，她也是无心之失。”忆雨又看向科莉尔，目光中有些不快“也快是一家人了，你这么跪着，倒是不妥。” 科莉尔听到这句，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可已然哭花了妆容。 “忆雨。”斩雷犹豫片刻，劝道，“今日科莉尔的确过分了，不过普帝国的人走得匆匆，如今倒是证据全无了，或许他们不会纠缠，毕竟希丝……之前到处乱走也是不妥的，其实也说不准是她自己的问题。不如先按下此事，回头我和母亲必会处罚科莉尔的。” “……就按你说的做吧。”忆雨似是极疲惫的样子。 科莉尔仍然站着哭得身躯震颤不已。 “科莉尔。”斩雷用警告的语气瞪了一眼她，科莉尔才算是止住了泪水。 “斩雷，”忆雨停顿片刻，“你先送你妹妹去客房吧，让她冷静一下，如果实在不行，晚上的宴会先不让她出席。”她避开了斩雷关心的目光，“我自己待会儿，……你先退下吧。” “忆雨……” 忆雨看到他眼中的忧虑，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儿，只是想稍微休息下。” 旁边有立着的侍卫见状，也小声劝斩雷道：“碧姿先生暂且避一避吧，出了这样的事情，虽说都是无心的，族皇陛下也难免心情不好。缓个一时半刻，您再回来，这劲儿过去了，再劝什么族皇也更容易听进去。” 斩雷点了点头，带着科莉尔离开了。 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 “你说，”忆雨闭着眼睛，忽而道，“科莉尔小姐的说辞有几分可信。” “族皇的意思是……碧姿小姐在骗人？” “倒不是必定如此，只是太巧罢了。她和希丝并不熟识，突然在一起出事……况且，以我看来，她方才的表现也太过夸张做作，既然她已经知道希丝不会有大事，不至于如此又跪又哭的。”倒叫自己在斩雷面前难做，忆雨心中厌恶。 方才禀报情况的人，是从前族皇风忆时代就作为宫内事务主管的族皇心腹，经历了颇多事件，忆雨倒是想听听也在场的他怎么看。 “毕竟，碧姿小姐从小在市井生长，……冒犯一句，或许是心性有些狭小，有些怕事又礼仪不足。” 忆雨没有回话，但她并不太相信这位下官的分析。 若科莉尔真是弱懦不堪大任之人，碧姿宰相怎么可能选择她作为碧姿家的继承者。况且，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从孤儿蜕变为碧姿家的继任者，就算是原本性格马虎不拘的人，也会成长起来。 她以前见过科莉尔几次，能看出她眼中的上进心……野心，礼仪也挑不出错来，甚至有些过度的在乎。她原本是孤儿，恐怕是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恐怕不会愿意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更不会随性子乱来，随意哭闹撒泼，又颇有几分胁迫的味道在了。自己方才已经那样明显的表现出不耐，她却如若不见——若自己是她，绝不会如此。 这位老者见她没有说话，又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况且您刚才也说过，她将是您的小姑，对您不利，恐怕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呵。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小姑的话。”忆雨冷冷道。 这句话，应当是入了在场几人的耳朵，但其他人却仿若是没有听到一般的站着。 这不是随意能够参与评论的。 但镜月宫内的人也都清楚，科莉尔的来历确实有不明不白之处，虽然一直生活在孤儿院，又有证物，年龄也对得上，但证物毕竟是死的。而且，即使科莉尔真的是斩雷的妹妹，谁也不能保证她在孤儿院的时候没有和镜月以外的势力有关联。 “罢了，看她还有用，容她一二也不是不可。” 毕竟是斩雷和自己结合后，继承碧姿家的“代用品”。 忆雨也不希望处罚科莉尔让斩雷难堪，或是让自己的婚事有变数。 但心中还是有些微的疑虑——倒不是对科莉尔，忆雨不信她能翻出太大的浪来。 “不过……此事真和普帝国无关？”她自语着。 比起科莉尔，普帝国是否有所图谋才是更为关键的。不过若是相信科莉尔所说的她天天都戴着香包，那么，普帝国就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的一方。 忽而她想起一个人。 “对了。” 貌似科莉尔在过去就和可儿相识。 忆雨靠着窗户，将宝具拿在手中。日光从窗帘射入，穿透她深蓝色的发丝。虽然是以防万一的确认，她还是屏退旁人后给望晴发去了通讯。 忆雨等了颇长的时间，才听见望晴略微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唔。……谁？” “望晴。是我。” “啊。姐姐？……怎么了？这个时间。” 望晴的语气略微有些奇怪，忆雨轻声道：“打扰你了吗？方便说话吗。” “这个——还好吧。说吧。” 忆雨没客气的单刀直入了：“可儿君和你在一起吗，现在？” 可是回答她不是“是”或者“否。”。 而是漫长的沉默。 才传来望晴讶异的声音：“……怎么可能？” “怎么了？”忆雨刹那间多少有些想到最不好的那种可能——譬如两人彻底闹翻了——但还是稳下来问道。 望晴没吱声半响，然后忽而笑了出来，“呵呵……当然不在了。虽然姐姐是要结婚了没错？看起来我发展这种关系，完全还早着。” 忆雨松了口气：“也罢。只是你和她关系冰冷到这个程度么？”她倒的确没有可儿的新号码，否则也不需要如此借道。 “唔……那个，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听起来你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和你那里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里是凌晨一点半，被通讯吵起来之前，我在睡觉？” “啊……哈哈，不好意思，这还真是的。” 忆雨瞬间也有些窘然，但心情却在如此平和的交谈中变得平和起来。 望晴也适时的转变了话题：“其实我开始也忘记了，所以才完全没明白。……你们那边，应该快开始了吧。” “嗯。”忆雨闭上眼。 “有什么事情吗？如果能做到，我定全力以赴的。” 忆雨简短的说了科莉尔一事，希望他帮忙询问可儿下。 “现在啊……嗯，我知道了，不过等会儿才能回复，姐姐先忙别的。” 听到亲人——和目前的自己完全没有——的声音，忆雨心中的不安逐渐被平复，她顿了一下，道：“可别直接跑到女生房间去？”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望晴似乎是笑了下，随机是通讯被切断的声音。 忆雨靠在了窗帘上，双手握着宝具，闭上眼睛仿佛小憩，接着睁开眼睛，双唇稍微上翘，心中安稳些许。 只是那种直觉的悸动的不安，仿佛还要破土而出。 ****** 薇荟城的夜空中，略亏之月倾洒光芒，一片孤寂。万物沉默着，连栖息在市中心枯树上的乌鸦也安息在静谧的夜色里。 可儿果然还没有睡着。 “果真是睡不着。” 似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儿从床上爬了起来。红蓝白三色条纹的棉质睡衣褶皱着，不难看出它的主人曾经辗转反侧。 她稍稍拉开窗帘，向外看去，漆黑的夜伴随着少许的凉风，几乎要穿透窗户扑面而来。 “……” 现在，那边是下午。 影灯，是不是已经潜伏在光影城的哪里？他们纠集了多少帮手？又打算怎么袭入第五殿？ 第五殿会不会发现前兆？……还是，神侍们正在安逸和乐的度过这一天呢。也或许正在正常的支援中小国家，出任务吧。也说不定也可能是难得的假日。 在第五殿度过的时光，竟是以这样一种担忧的姿态，再次回旋在脑内。 思绪混乱的大脑，丝毫没有困意入侵。 可儿打开了盥洗室的灯，白皙到让人有些头晕的灯光让她多少有些实感。她用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脸颊一阵隐痛，她深深吸了口气。 房间内传来声响，是中继器的通讯响了起来。 ****** 客舍二层大厅里有几张沙发，还有自助的饮料室，只要投入当地的流通币或是给魔力石略微冲入一些魔力，就能自取茶饮。 “……谢谢。” 可儿拿起了瓷杯，吹了口气，小小啜饮一口红茶。 “也是知道你睡不着的。”望晴说道，他也拿了杯热饮。 正面的落地窗中显示出巨大的黑暗与印在一片棕黑色布景上的圆月。棉拖鞋上的丝线都似乎在月光下毕现。 “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情，但还是想问问你，关于你以前认识的李儿的事情。”望晴说了忆雨那边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她说的是真的吗？” “李儿呀。”可儿皱起了眉头，“唔……” “她没有这个习惯？” 第255章 愿光深埋于心4 “她的确爱用香包那样的东西。但是我也记不得是否她每天都带着。只能说算是挺常带着的。”可儿知晓这事的厉害，因此也并未太过断言，“至于她爱用的香料是什么成分，我就实在是不清楚了，如果能现场闻一下，也许我能判断是不是她过去爱用的……不，她成为科莉尔之后，也许有更高级的香料了也不一定呢，就算换了也不奇怪。” “那么，虽说你可能不知道，她用香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特别的含义？比如什么？” “像是例如看了哪里的推荐，或者是有别的人用。总之，她开始用大概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毕竟，她以前可不算是上流社会的人，有这样的习惯，也是挺奇怪的。” “这倒是。”可儿很快回答道，“确实有个契机。” “是什么？” 可儿指了指自己：“我。” “哦？”望晴挑了挑眉。 “真的是我。”可儿轻轻一笑，“我和她年岁相仿，所以也算是一同长大了。不过，后来我到了风雅学院，总归是有差距。她渐渐的对我挺有敌意。这段和你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有段时间，风雅学院的女孩子也挺流行用香囊什么的。” “……啊，是说二、三年级的时候吧？” “对。说来有些丢脸，我虽然很想融入进来，但高档的香料店铺、配好的香囊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太贵了。我就自己央了和商铺熟的同学帮我介绍，买了些低级的剩料，做了些，有的自己用，有的就给了人，自然也带回去给了孤儿院的几个孩子们。”可儿说的缓慢，思索片刻后才出口，“当时旧城区也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很受大家的欢迎。李儿有些不高兴，她觉得我明明已经去了学院，还时不时回来炫耀一番。所以……她把那些我送出去的香包给收走了，自己找的材料做了几串给孤儿院的人们。……她做的确实挺不错，毕竟我是业余所为，她却憋了一肚子火。孤儿院的人毕竟要给她面子，我又是时常不在的。再往后，这风潮在孤儿院倒是散了，她却时常带着，总有点示威的意思……” “而你倒是真的不戴了。” “哎……” 望晴倒是点出了可儿内心的想法，虽说不在意，可多少还是觉得落了面子。 “哈，确实。香包让人想起那些无趣的事。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她那时也是因为身份问题而敏感的很，如今既然也正了位置，想必不会再那样。但总之习惯倒是养成了——对我是，或许对她也是？” 望晴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可儿的语气的确是在为科莉尔开脱。 可儿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偏向，又说道：“我也没有包庇她的意思，若说情谊，希丝和我很好的，她和我倒是早闹掰了。且李儿也不是没有谋算的人。只是若说李儿要害希丝，我却觉得没什么缘由罢了。” “我明白了。只是……”望晴一边拿着中继器将情报输入到简讯中，一边说道，“李儿或许不是能策划什么阴谋的人，但科莉尔可未必，她在碧姿家，正如你所知也是风波不断，她未必没有改变？就算她没有，她也不再是孤儿院的普通孩子了。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安全。” “我明白的。”可儿也想到自己被陷害一事里，李儿也推了一把，她自己知不知情也是两说。 月光略微偏转了角度，屋内座椅之影也更加倾斜，茶已经见底了。 望晴的传讯写了相当长，可儿一直没有搭话。 半响，他抬头道：“李儿的事情就这样。倒是你睡不着吧？” “只是感觉到要面对审判，自己却也无能为力。”可儿轻轻道，“我再坐会儿，回去也是胡思乱想，不如熬一夜。你呢？” “本来睡了，被吵醒反而清醒的很。” “真羡慕你这么镇定。” “只是觉得，既然无能为力，结果能睡一觉后自己显现，也不算坏。不过，”望晴从壶中加了一点水，“想必你比我更想回到光影城，所以也更患得患失吧。” “哎，不能否定。”可儿叹了口气，直率的说道，“我很害怕永远回不去。哪怕我可以一直呆在外面，但这种不安却没法消除。” 影灯的人，想必也是一直一直这样恐惧痛苦着吧。 被家园所唾弃，可是无论如何，那都是家乡。 “明白。”望晴看向窗外的月亮，“终归这里，可是天空都不与光影城共享的地方。千里可以共星辰，万里就很困难。” 无论是北方的凝暗联邦还是南方的普帝国，也包括在中央的光影城，日夜更替的差别并不大，虽说并非没有认识到东西方向有“时差”存在，但并不太影响生活。即使去了再远的地方，也能告诉自己，我还处于同一片天空下。 看表已经两点多了，可是可儿依旧没有一丝困意，不如说，反而比平常更加神志清明。 “如果睡不着的话就聊会儿天？”望晴问道。 “……好啊。” 望晴起身再去续了一点茶水。 ****** 沄枝的宫殿内，只因族皇真亦不在，气温就好似下降了颇多般。 三皇女亦幻正在图书室里端坐。 “母妃。是您？”正在用手摸着盲人图书的亦幻，感到有人接近，又听见随侍婢女跪下请安的声音，她试探性的问道。 “正是呢，亦幻还真是敏锐啊。”尖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嘲讽。 亦幻握着图书的手微微僵硬，但她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微笑着道：“给乐母妃请安了。” 她虽猜错了人，但言语上也还转圜的过去。 心中却微微讶异，自己的婢仆一般都在请安后会报出来人的名字，以便自己辨认，这次却没有说，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生母来了。 她自然看不到，乐妃进来就用威胁的眼神让他们不许禀告，而婢仆们也不敢得罪乐妃，亦幻总是温柔些，只要乐妃不过分，也不会重罚谁。而脾气暴躁的乐妃一旦得罪了，恐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呵，你珂母妃也在呢。”敦厚的女声带着沉静响起，她解围道，“你亦荔姐姐常说你很是博学，我却没想到盲文书是这样的，你倒不容易呢。” “您过奖了。皇姐才是才华横溢，我虽见不到皇姐的画作，也能从别人的描述里知道大概。比起皇姐能够创作，我倒是只能阅读先人的作品了。”亦幻也腼腆笑着自谦，算是回报般的，夸了夸一番珂妃的女儿。 “你倒是实在。”没等珂妃回答，乐妃就尖刻道，“也不知道你母妃为了让你能‘阅读’先人的作品，找了多少人力来把图书翻译成盲文呢？你该感激生在皇室才对？不然，还不是目也盲，文也盲。” 谁都知道，亦幻的失明其实是卷入了皇室的内斗的结果。 但乐妃最厌恶的就是芙罗蕊一系的人，因此总是直言嘲讽。 图书馆中略带尘埃味道的气息，愈发令人头晕，珂妃见状也闭口不言。 乐妃的全名是乐馨·叶惠，原本是沄枝邻国叶惠国的公主，作为没有宝具的小国，它很自然的依附于沄枝国。但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国力衰微到必须要送公主做侧室和亲。实际上，在过去的历史中，叶惠国的公主曾经当过沄枝族皇的正妻——毕竟在暗族还为数不多的保留着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的沄枝，很难吸引除了依附国之外其他国家的贵族来联姻。 像历史中那位公主一样，也曾是乐馨公主的梦想。叶惠国的王室也在积极操作此事，一度和沄枝有了相当的共识，乐馨公主也对未来的夫婿十分满意，几次偷偷见面就已经芳心暗许。 然而，因为风露的前任族皇突然出人意料的透露出了希望和沄枝联姻的愿望，风露的皇女自然比叶惠的公主要尊贵许多，为此改变，沄枝也给了叶惠不少补偿。叶惠王室明白此事不成，也没有胆量得罪风露和沄枝这四大国之二，故而婚事不了了之。 但乐馨公主却不肯另结婚事，暗族女儿尊贵，婚姻大多是要征求她们自己的意见，甚至有些强干的公主刻意不结婚，再加上乐馨公主兄弟姐妹有七个，最终耐不过她便没有强迫。 直到风露皇女青盈有了三个儿女，有日突然放出风声来，不再坚持一夫一妻，要选妃子。 这位公主竟然跑到族皇面前，十分大胆的自荐为妃，事情闹得颇大，最终皇后也不得不妥协。 “乐母妃说的是。”亦幻并不费力的忍耐住心中的痛苦，温温柔柔的细声道，“不知道两位母妃来有什么事情？” 第256章 愿光深埋于心5 乐妃冷哼一声。她如此针对，也不是没有原因。 实际上，或许是欣赏她敢于表达感情的泼辣，或者是感动于这位公主对自己的真情，真亦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宠爱乐妃。甚至，她一进宫就破例给了仅次于皇后的“皇妃”位子，而通常没有生育的妃嫔最多只能做到“妃”位。 她很快生下了三皇子，甚至一时传言，她才是原本的皇后人选、是真亦内心喜爱的女子。 不过，新鲜过去后，她很快就成了宫内普通的一员。而被皇后选出来对抗她的另一位“新人”珂妃则成功的吸引了族皇的注意力，也诞下双胞胎的四皇子和二皇女。 直到芙罗蕊的出现，在那之后的十几年，真亦几乎没有再去过其他妃嫔处。 和政治联姻的皇后、珂妃不同，自由恋爱的乐妃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在带着神侍的武者气质、又爽朗善谈，言语上很难占到便宜的芙罗蕊身上，乐妃反倒不敢找麻烦；亦光又常常被带在族皇身边，最终她倒是只有机会便奚落亦幻了。 “本来有的，看到你这样子就没有了？”乐妃阴阳怪气的道，亦幻听见了她转身就走，刻意用高跟鞋锤着地的声音。 平心而论，亦幻并不讨厌乐妃。 她是个难得的直率爽朗的人，你听她说话，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心思根本不用猜；她虽说性格泼辣、言语尖刻，但却从没真的做的什么不利于亦幻的事情。 她还小的时候，曾经模模糊糊听父皇和母妃说过一句：“还好不是乐馨做了皇后，不然她这付难得的性子也保存不下来。” 比起和佛面蛇心的皇后说话，亦幻倒更愿意听听乐妃的抱怨。 “亦幻别在意，你乐母妃是有些着急了。”珂妃柔和质朴的声音响在耳边，“其实我们是想看看你大皇兄有没有来你这里，你不是和他的正妃关系不错么，也许他们来看你。你父皇听说大皇子已经到了都城，他又不在城内，正要我二人先迎他一迎，宫里准备的住所也正要准备起来，可一时却寻他不见。” “大皇兄？他怎么会今天回来？” 和留在中央的二皇子不同，大皇子被外派到了南省历练。虽说每年父皇生辰时他都会回来庆贺，再加上今年他自己也是三十整岁，父皇原也说过要给他庆祝一场，但离较近的他自己的生日也有一周的时间，往年他都是正好那日才和正妃一起回来。 “你大皇兄曾和你父皇说要早点来，你父皇也同意了。你母妃们刚听外面的侍卫说大皇子进城了，也有些吃惊，不过在前殿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人，我们让你三个皇兄和两个皇姐在那边等着，想起你没来，还以为是你绊住了大皇子他们。” 亦幻一向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出现在公众场合，因此这次接见也没有通知她。 但如今父皇不在，外派到南省的大皇子却忽而返回，亦幻心中多少有些奇怪和紧张。 “大皇兄没有来我这边。那个，珂母妃……我母妃呢？” “她还在外面处理结界，”珂妃想了想，“不过我们方才走的时候，倒是看见有结界处理的军人向你二皇兄禀报情况，皇嫔也应该快回来了。” 如今真亦的宫中只有一位皇嫔，众人都直接叫皇嫔以示尊重。 “这样。既然母妃们来一趟，我也知道大皇兄回来，一个人待着也不好，不如我也随您们去迎接皇兄。” 珂妃犹豫片刻，转头见乐妃已经带着一众侍女不屑地绝尘而去，才点了点头道：“既你有心也好，只是要顾及身体。” 亦幻知道珂妃是个不愿意担责任的人：“亦幻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后面坐着歇息，不会上前的。” 侍女听到珂妃的应允，过来扶住了亦幻的手。但一行人还没有启程，忽而图书馆的大门被有些粗暴的打开。听到了细碎、混乱的脚步声，远处似乎有悲鸣。 在亦幻听到其中有一人的步伐声音尤强，想是近了自己身前的。 “亦幻皇女，大皇子希望您能去前殿。” 这个声音亦幻从未听过，她有些疑惑。 但下一刻，珂妃有些失声的尖叫改过了所有的杂音。 “血！” 亦幻听见了珂妃的尖叫，众位侍女去扶的杂乱之音。听见了似乎有十几人的男性，略有沉重的呼吸之音。还有……鼻尖微动、一股微微带着腥气的味道涌入脑海之中。 黑暗之中，她双手握在一起，却不知该向何方而去。 ****** “沄枝族皇。” 斩雷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正装，简洁优雅的向真亦族皇行礼。 因为科莉尔一事耽搁，如今天色已经略微转暗了，忆雨才开始带着斩雷四处走动。罗永松帝皇态度倒是温和，却以要和太子联系因此较忙为由，只是让斩雷拜了他一下。 这次陪在真亦族皇身边的只有五皇子亦光，他亦是正式的向忆雨行了礼。 “恭喜恭喜。”真亦族皇仍是一贯的宽厚嗓音，略带着沙哑，似是有些咳嗽，但忍耐住般，“当年族皇继位时比犬子还年幼，如今已经是要大婚，风忆族皇若是看到如今镜月后继有人，也会欣慰的。这位是斩雷·碧姿先生？你在第五殿和亦光交好，我倒也听他说你是位十分卓越的神侍。”倒是没介意曾经想让亦瑜来联姻的事情。 “族皇真是过奖了，亦光皇子才是武艺超群。” 客套一番后，忆雨就告辞，向音梦族的休息室进发。 “真亦族皇身体似是有些不适？”斩雷一边走，一边问忆雨。 忆雨小声回应：“真亦族皇一直有咳疾，是心脏不太好引发的，虽说宝具的力量控制住病情……但体况总是不佳。” “看起来他很宠爱亦光。”斩雷更轻声道。 “这话，就和你说，”斩雷推着忆雨的轮椅，其他人都走在稍远的后方，忆雨偏过头去，“真亦族皇中意二皇子，向我暗示过。” “原来如此。亦光，倒也是和二皇子交好。”斩雷点到即止，“在第五殿的时候常听他说到他的二哥的事情。听说他们二人感情一直很好。” “在私下也和你这么表示？”忆雨这句很轻，几乎没让斩雷听见，“看来他倒是比我想的还要会遮掩自己的真意吶。” 给音梦准备的休息室就在沄枝旁边，木门紧闭，内里也几乎没传出声音来。斩雷吸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侍从开了门，向内深深鞠躬，接着推着忆雨向内。 房内装饰并不繁复，但每样物件追其来源都有说头：或是音梦赠与的礼物，或是有纪念意义的物件，还有些贵而不华的陈设，正是符合镜月作为新晋大国特点。明窗几净，微微开启的窗户里，风带来新鲜的气息。 “呀，忆雨族皇？”雪如皇太女的身影在窗户边，风吹起她的发丝。 她没有行礼，只是略带好奇的看着斩雷，挑了挑眉道：“这就是斩雷·碧姿先生吧，倒的确如我那未婚夫所说的模样。” 已经内定为音梦族皇下一任继位者的雪如，不向忆雨行礼也不是不可，但总显得有些高傲，如今这句话更是暗含着某种竞争意识。 不过和她相识日久的忆雨倒没有计较这些，不如说，晓得她只是本性如此高傲。如今比起年幼时不晓世事、又未成族皇前，自然是有些疏远。但也都知晓作为两大国未来的统治者，这样不远不近、相互亲密又互相竞争的关系是更好的。虽说雪如常用话刺探忆雨，但这与其说是真的怨恨不满，不如说是某种二人之间的“默契”的相处模式。 斩雷倒是有些拘谨，忆雨看到他的手微蜷。但斩雷只是片刻便调整了形容，带着内敛的笑容一鞠躬：“皇太女，初次见面。” 雪如再次挑了挑眉，带着些调侃看了忆雨一眼，没有再和斩雷说话，只是拿些话来说忆雨本人，忆雨也从容的一一接下。 “果然是要大婚了，心情不错呀。”看忆雨一直笑盈盈的、不以为意，雪如耸了下肩，“嘛，好歹我们以前也玩过一阵，我也算送你些东西。当然，音梦的礼金还是照有的？你可不必哭穷。”雪如曾经看忆雨大办宴席，说过她是借机敛财，这次又说上了。两位从属捧着礼盒出来。 “这可真是多谢。”忆雨示意侍女拿过来。 “不必谢我，这也是我们家老的那位要我给你，算是赔礼他不能亲自来贺。”雪如说到此处，也是有些怅然。 音梦族皇已经年近八十，如今内外许多事物已经交给雪如负责，上一次出现，还是普帝国大寿、宴请影灯那次被暗族集体请出——毕竟众族皇中他辈分最高、说话最有分量。 看她的面色，恐怕音梦族皇的体况是进一步的衰弱了。 不过，好歹也算是有准备，比起忆雨那时仓促继位，还是好上太多。 忆雨没有深说，转了个话题聊了两句，结束了此行。 下一个拜访的是风露皇室的休息室，又是将斩雷引荐一番，青温族皇倒是温和热情的和忆雨闲话，反而是忆雨亲姑姑的风舞皇后有些冷淡，甚至偶尔露出不屑的神色来。 忆雨心中有些好笑，毕竟她很清楚，风舞姑姑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作为唯一的后裔侥幸存活，她才是镜月的继承人，但也略略惊讶，因为风舞姑姑从不在这样的场合明显的表示出这种负面情绪来。 最后出来贺了两句的是希丝的弟弟希御：“恭喜族皇表姐了。”他说了两句吉利话，又和斩雷闲谈起来，一番话下来，不爱说话的斩雷倒也多说了几句。 忆雨过去对希御的印象不深，如今看来，他倒是一直深藏不露的。行为很是得体，又善言谈，聪慧稳重，青温族皇看向希御的眼神中充溢着满意，而不是过去看希丝时的恨铁不成钢。 从风露的休息室出来，忆雨倒是松了口气。其他四大国拜访完毕，剩下的就是南岛联盟和一些小国了，在这些国家面前，镜月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不需要忌讳太多。 斩雷似也放松许多，忆雨感觉他握着轮椅推手的手臂都松弛些许。 “也不用这样紧张，你是我未来的夫婿，他们如何看不重要。况且是否与你相交，也是国家利益使然，少许失礼，不碍大节就无妨。” 其实即使碍了大节，从统治者个人也未必会有太多想法，但毕竟有损国家尊严，舆论也会逼迫他做出反应，忆雨心中想到。 “毕竟……”斩雷欲言又止，半响道，“今天来的有些迟，有些患得患失罢了。想留个好印象。” 斩雷的解释有些刻意，但忆雨并没在意，反而握住他的手：“没关系的。”她轻轻道，妆容美丽的面庞上盛开着如玫瑰般的笑容。 斩雷一瞬间闭上了眼睛，轻轻回应：“……啊啊。” 手上的温暖，夹杂着微微的汗湿，穿透心的深处。 第257章 建构奇迹的城墙 晨光透过窗帘没有拉好的缝隙，如一把透亮的剑，横贯着房间。蓝色白条的被子稍微被鼓起了一点，接着被掀开来。 “才只有六点半。”可儿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吸了口气。 三点多才勉强睡着，但如今又清醒过来，身体完全没有睡意，能很清晰的回忆起昨晚做的梦境：不知为何，光影城的建筑却变得和薇荟城一般，进入了明明和影灯根据地长相相同的“第五殿”，马上就被第五殿的人发现追赶，几乎要被捉住，却在最后一刻长出了翅膀飞离了地面，隐约间看到女神伸向她的手臂。 如今醒来，被驱赶、不停逃跑的兴奋感仍然残留着。 可儿打开窗帘，初生的太阳强烈的光芒刺得眼睛干涩极了。 “呼……” 她拿出中继器，给望晴传讯：“睡不着，我先走了，到薇荟王宫来找吧。” 很快的穿衣洗漱，到楼下喝了碗鸡蛋粥，又点了一份面点，肚子倒是很饿，狼吞虎咽的吃完，又上楼漱口了下，穿上风衣。 早晨的风很是清冽，可儿刚出门，就觉得脸上□□燥的冷风击打。不过，倒是反而让她更加的精神起来。 薇荟城的人们不少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在淡淡光华下，商人正在忙碌的搬运货物，学生结伴走在街上，卖早餐的铺子前排着不长的队伍。繁忙而平静的一天，又再次循环往复。 在薇荟城的日子里，可儿倒还真的没有这么早起过。 这付景象如此熟悉……这样的心情仿佛曾经也有过，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怀念和澎湃。 ——和她第一天成为神侍，从光影城孤儿院离开后的景象几乎一样。 “……还像昨天一样。” 但那的确是昨日了，第一次走入第五殿时候的心境，现在却觉得找不回来。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薇荟王宫的门口，同样是曲折而高耸的道路，可儿一层层走上去。仍然是走向高处，却再也没有朝圣的恭敬。 “可儿小姐来的这么早？”露芙肩上披着毛巾，能看出是刚剧烈运动过后的样子。 过来接待的依旧是露芙，实际上，可儿甚至感到王宫里的其他人对她虽恭敬，却有些避之不及似的。 “露芙公主早安，你是在锻炼？” “筋骨不活动活动，感觉一天都没有精气神呢。况且，……也能让心平静很多，你要有时间也试试？绕着城跑两圈。” “我就算了……真的没什么运动神经。” “呵。那，可儿小姐是想现在就开始？” “嗯。”可儿想望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点了点头。 “那就随我来吧。”露芙站了起来，身材健美的她，步伐的姿态也赏心悦目，“……那位雅风女士所设立的机关就在王宫的三层。” 可儿也很快的跟上：“我也是第一次修复，所以具体会用多少时间……我自己也不清楚，听介绍我来的人说，也许要一个上午。如果有人来找我，还请露芙公主帮忙招待下？” “那是自然咯。还有什么需要的？要不要我送午饭进去？或者是派人帮助你？” “不用。只能有我一个人在里面的。”可儿顿了顿，“希望尽量不被打扰。” “倒是神神秘秘的。”露芙爽朗的调侃着，她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门和其他的房门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极为普通，露芙拿出一串钥匙，按着房间号寻出一把铜质的黄色钥匙，很是轻松的打开了门。 望着内部的一片黑暗，可儿咽了口水，有些不安，却还是随意的聊道：“还以为会是更郑重其事的门。”随即快步走入其内。 露芙为她打开了灯。 房间倒是比想象中要大很多，简直有一个舞会厅般大小，正中摆着一个如地球仪般的仪器，四处虽然也有些家具，但能够看出都是刻意移到旁边的，摆放的集中。房间虽然看着陈旧，倒也还算干净，应当是最近打扫过了。 “我在那边放了一些小点心，还有饮品，可儿小姐如果需要就自己取用吧。房间里也有卫生间的，都还能用。”露芙粗中有细，想的十分周到，“我会派侍卫在门外，如果需要人你喊一声就是了。对了，菲火也会在外面待命的，她的魔力蛮高的。” “真是……太感谢了。” “没事，这也是我们麻烦你的事情！”露芙笑着道，她似乎发现可儿的紧张，“……如果一次不成功也无妨，离魔物风暴还有一段时间，再试就是了，可别弄坏了身子。” “谢谢。”可儿倒是真心感激她的宽心之话。 露芙看她的笑容松弛许多，适时道：“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那个，请等等。” 露芙面露疑惑之色，但转过身来，用探寻的目光，似乎在询问什么事。 “不好意思。但我想要问，我修复城墙，您给了影灯，或者是其他人报酬了么？” 露芙沉吟片刻，直接问道：“那么，可儿小姐有什么想要的？” “需要修复城墙的情况或许不止一次，”可儿却是避开重点般的说道，“而且，目前我也不知晓永久修复的方法。看起来公主也不知道。所以我之前想着，影灯是不是已经被允许长期的居住在这里？以便随时可以用上呢？” “自然是的。” “那么，看起来，这片大陆上的人，其实并不太反感这样的移民？不会困扰么。” “影灯的人其实也不到百数。算不上困扰。” “当年只有百数的混血儿逃来了么？” 露芙眯起眼睛，一只手在厚嘴唇按了下，身体靠在了门口：“不是，自然不是。当年他们逃难而来，自然也带着许多难民。加起来说不准要几千人，而且也不一定是混血儿的。” “他们也在薇荟城么？” “或许有些在这里？我不知道。我们的户籍制度并不算太严格，也没有排斥过他们。实际上，外貌上也区别不出他们的。愿意顺从命运女神的人，城市都欢迎他们到来。你知道，我们这里生育率可不算高，毕竟……只有悲哀的未来。又常常有各样的灾难，人口多是减少，城市对新的移民也算是和蔼。那些难民有些在这个城市里，有些去了别的地方，甚至有的可能已经回到你们那边去了，这些我们也没有一一统计。对了，倒还有些……在附近一座被废弃的城市里住着。那里原本有传送点，也算是中心城市了，但是传送点在数十年前的一次魔物风暴中被破坏，只能往内送人，却失去了向外传送的能力，又因为那地方其实不便于我们这里的人交易通行……也就人口骤减，进而而被放弃，本只有少量无家可归的人在里面。不过，对于会魔法的你们来说，也不是不能选择的居住地就是了，毕竟，你们尤其擅长走长线。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那里少说也有数百人的难民了……怎么？” 可儿细细听着。 “那么，如果未来还有人想要来到这个大陆，能请露芙公主帮忙多少安置些么？这就是我的要求。影灯一心想要回去，可是也许也会有人觉得这里是不错的。当然，这现在也只是我的一个想头罢了。” 露芙看着可儿，她片刻后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必求。数千人内的话，在薇荟城也可以。若是多了，废城那边便是百万人也是能承受的。更多的，或许临近的城市能够接纳，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拥挤的地方，对于混血儿，虽然算不上支持，不过你们若是肯只信仰命运女神的话，大概在我们这里没有不能去的地方。……当然，我也愿意因为你的帮助，而多出些联络左右的力量，这样可以吗？” “谢谢。”可儿却是鞠了躬。 露芙笑了笑，似是觉得可儿这次的要求很有意思般的，再次将目光打量着她。随即和侍卫退出，关上了门。 可儿跟了上去，确认已经锁上门，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没有窗户，人工的光线显得过于白皙，可儿转了一圈，去了趟厕所，又喝了点准备好的橙汁，倒是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接下来……” 她从中继器的结界储物中拿出了冻晓给她的，据说叫做“特制魔力石”的东西。 “将之放在仪器的上面。……是这里。” 有个大小恰好的豁口，魔力石放进去后，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能看出二者严丝合缝，的确是一套的。 然后，缓慢的将魔力灌注到魔力石里，就可以了。 只是魔力石的构造比较奇特，吸收魔力的速率很慢，冻晓说只要将手放在上面就好。 ——然后你会陷入类似冥想的状态，直到结束之后，你就会再清醒过来。这个时间倒并不是固定的，不过我建议你告诉别人大概要三到四个小时，这样……不至于让人中途来检查，坏了事。 可儿还是有些紧张，她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试探一样的用手触碰了一下魔力石。 刹那间，整个圆形仪器泛起了绿色的淡淡光芒，但很快衰弱下去。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她用双手握住了魔力石，感到了汗湿遇上水晶后特殊的冰冷触感。 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缓慢的进入魔力石之中，绿色的光辉逐渐从仪器四周升起，恍惚间仿佛周围都浮起了绿色的光点一般。 被绿色的光华包围着，好似在海洋中一般，整个身体都有着微微的浮力。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劳累感、异样感统统没有。可儿甚至一时以为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步骤。 但是，当仪器的光辉超过白炽灯的光芒的那一刻、 风和光的洪水将可儿包裹了起来。 放在一边的中继器上，魔力剩余的字样一刹从10%变为了-100%。 第258章 建构奇迹的城墙2 同时刻，薇荟城墙空间内。 四周全为铁制的圆壁，发亮的灰色中，慢慢透出点点白色、蓝色的闪光。 在缓缓浮现的屏幕上，打着光与字。 【申请：重新启动强连接。申请人：g2。现在连接程度：中（可保有住民的程度）】 在薇荟城的墙壁的空间里沉睡的魔物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申请？资料库里从没见过……” 明明应该是，g2同意n572暂时应用周边的世界能量的授权书才对。n572是自己在系统内部的代号。而有了这个许可，自己才能补充城墙的防护。 它犹豫着是否要通过这条申请。 “哎？” 申请自行通过了。系统只在几秒后留下了一条【自动通过】的消息。 “哦呀。这还有我的事儿么？” 重新启动和连接的程序已经自动开启了，并在搜索着需要连接的中继器。 “对了。” 它拿出冻晓给的中继器，放在屏幕前面，屏幕自行弹出了【空白中继器，是否要加入连接序列？可选连接对象：g2g2-n630】，但还没等它做出反应，系统却已经自己向下【是，连接指向：g2-n630远程操作许可，操作人：n495】。 “n495，这是那位冻晓的代码吧？他在做什么？” 【申请：重新定义弱连接，升级为多通路连接。申请人：n495。现在连接程度：弱（无法保有住民的程度）】 【已通过，下面请定义多通路的对象】 【g2-n630、n495】 【报错：普通管理者无权为管理者设立多通路弱连接，此错误可能导致住民大规模毁灭】 【申请：为多通路连接“冻晓”设置第二方案。申请人：n495。现在连接程度：弱（无法保有住民的程度）】 【已通过，下面请定义多通路的对象】 【输入定义：……】 【已输入定义：g2-n630、n495】 【已通过第二方案备注：由于此方案包含管理者，必须要管理者亲自启动】 【授权：n572暂时应用周边的世界能量。授权人：g2。】 一串看不懂的符号跳跃着。 “冻晓在做什么？”魔物看到最后一条申请，倒是原本约定好的修复城墙，但是除开最开始和最后的两条是风雅女神——代码为g2——所发出的命令，后来的皆是冻晓在其中搅局，它等待片刻，似乎是没有出现什么纰漏，系统还在良好的运转着，各个种族的人口也没有明显的变动，最终只能疑惑的叹了口气，“罢了……” 世界的能量聚集在城墙周围，一寸一寸的凝固。它如今只是做好了本职。 ****** 晨冰岛，风平浪静。 冻晓松了口气。 “不是我说，这个系统的限制这么多……本来……”他叹了口气，“唉！居然这么麻烦。” 他看着旁边试验台上躺着的空白人偶。 此时似乎已经有了些生气，开始呼吸着。 “还不到启用你的时候。……希望能有那一天吧。这话由我说出来，还真是悲观啊。” “接下来，是将命运托付给奇迹呢，还是将奇迹托付给命运呢……我也不知道了。” “撑得到那一天？或者……今天就会被奇迹吞噬的干干净净呢。” 闭上眼睛，那面容，仿佛是在祈祷一般。 全部都融入光明之中。 全部都。 ***** 第一殿，岩浆在黑色的土地上浸透，留下红色的细纹，混沌的天空如泥泞般。 信息已经集中在黑暗的掌管者的手上。 “风雅女神……” 从火焰缠身中，焰影神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你醒过来看到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满意呢。我可算是默许牺牲自己的部分住民。” “呵……十有□□是不会的吧。”仿若是自问自答般，“也不知道，给了普帝国这样的机会，它抓不抓得住。” “也罢……也罢。” 黑暗神轻轻一笑，再次闭上眼睛，沐浴在火与暗影的交杂里。 ****** 缓缓的风，吹开了可儿的刘海。细碎的两边散落，感到一阵痒意。 她睁开了眼。 繁花夭秾，草色葳蕤。风带来花的蜜香，鸟的私语。就如字面意义上的乐园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 明明方才还站在薇荟城王宫的三层房间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被鸟语花香围绕着。舒缓凉爽的风，抚摸着她的脸庞，带着些微的魔力，灌入体内，就如好好睡了一觉醒来的清爽，安抚着人心。 “好久不见。” 仿佛是从空气的幕布中流溢而出般，人形逐渐汇聚。 这次，比任何一次的景象的清晰，能看见她白皙的皮肤，白色的头发，还有缠绕头上、仿佛是无垠延伸的淡绿色透明丝带，连衣裙是乳白色的，上身领口镶着粗金线边缘，布料上有着优雅的暗纹，但下身却设计的相当简洁，飘逸而轻盈。 这次的风雅女神比何次都不似梦境——然而，也比何次都…… 更像一个普通的人类。 她没有飞翔的翅膀，也没有虚幻矫饰的声线，更没有神明临世时的巨大威压。 不如说，如此站立在第二殿的两端，两人仿佛是平等的—— “正如你所知，我的名字叫做风雅。”女神平静的道，“对于之前、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要先对你表示歉意。” “……？” “基于不可抗的因素，很遗憾，我要夺走你的身体。某种意义上，是很久以前已经就是如此啦。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关于这点，我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希望能够以某种方法来补偿你。” “您说什么？” “不过不必担心，你的‘记忆’‘人格’都会被我所知晓，我会好做你直到最后一刻的。并且你也会随我而永生。” 可儿一时不能理解风雅女神的意思。 “这是，修复城墙的程序吗？” “……此理解，亦不为错。”女神的声音不含波动。 但她的眼神，却仍然慈爱，……混合着些许的悲悯，还有期望。 “申请：重新启动强连接。” 这句话与其说是与其冰冷，不如说并不含丝毫感情。空间中弥漫的不是力量，而是绝对的沉寂。感不到暗流涌动，连空气都毫无波动。 风雅女神闭上了眼睛，感到她周身慢慢汇聚了暖意，……生气。 不由自主的，可儿感到了亲近和温暖。 “……结果，这样的‘奇迹’。我做到了。” 风雅女神微笑着，伸出手来。 尽管她没有说，但可儿却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就如被迷幻一般，无法脱逃的网织就在她的身旁，即使被束缚着，也感到的是安宁。 “想说什么的话，也可以说说看，我还有很多的时间的？” “……”可儿感到自己无法抬头，只能在耀目的光辉之下低着头，她呐呐道，“那么，女神让我拯救混血儿，是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风雅女神微微一笑，她再次抚摸着可儿的脸颊：“说说看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影灯赢了，那自然对混血儿很好。如果影灯输了，我只是想要在那时，给混血儿一个逃生的机会。……从自己的初心来看，我不希望第五殿输掉，所以我这样做了，我还是不认为，影灯选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影灯所做的确实不是我希望的。”风雅女神叹了口气，“但是，可儿……你现在所做的……” 她沉默了良久。 可儿感到无法成言的威压感。 “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某种意义上，你想做的，的确与我最接近啊。” 风雅女神说完了这句后，就将可儿抱紧了。可儿依旧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一切，因为这个怀抱就如是光的旋风般，整个将她旋绕进去，她感到自己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拥抱着，却又什么都看不到，犹如一滴水被融入大海中般。可这不是个令人讨厌的感觉。 “就这样吧。”风雅女神温柔的说着，“就这样好吗？” “那么，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您个问题？” 风雅偏过头去，纤长的手摸着可儿的发丝：“问吧，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的信仰呢，‘四位神明’的信仰？而原初大陆的人，却不同？” 风雅女神缓缓却没有犹豫的道：“简单地说，这世界上‘最多’有四位神明。因为此世界，只能做到‘翻译’和‘同调’四个结界。” 可儿不觉得自己听懂了，但她还是继续问了下去：“那，地锦神一类的，就只是传说而已？” “不是，地锦、木绣……也许还有很多呢，它们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只是，此世界最多容纳四位神明，所以如果有后来者要在现世显现，就不得不击杀前面的神明。” “什么意思？” 风雅女神却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包括我，亦是如此做的。杀了你口中地锦神的，正是我哟。” 可儿微愣，从心中的某处，冒出一点点的冷意。但马上便被周围的暖风所包裹起来，喘不过气。 “然后，”风雅女神优雅的笑着，“为了种族的持存，也不得不继续做这样的事情啦。一直都骗了你，非常抱歉，可儿君。” 感觉触碰到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但可儿清晰的感觉到了，风雅女神的气息里，一瞬间散落飞散的是—— 杀意。 “再见。” 刹那间，眼前一片血红。 第259章 建构奇迹的城墙3 红色的一切。记忆扭曲成一团，犹如被挤压的海绵，卷曲、排空了内部、然后再次充盈空气。 是艾莉·诺馨受袭击时流淌的红色，接着，夺去了副殿主赛德和祭司黄蓝娴的命。 是迪斯受到重伤，散开在地上的红色，在光影中散乱的尖声之叫。 无数的人类死去，并且无数的人类重生。光影散乱，犹如这辈子遇到的人的面孔，都从记忆的冰山深处被拉起，被回放。街道人影交错，嘈杂的声音，逃命的焦灼，摔倒时婴儿的哭泣，各种悲鸣夹杂在一起。 妈妈被，带走了。但是，迎来的是人类的母亲。 浑身是血的女人，爬到被遗弃的婴儿的身边，在初生者纯真无邪的视网膜上映出了焦急。 感觉，身体的一半，好痛。 “我会拯救你们的。” 虽然听到这样的话语，但是，却感到某个女人将自己的心脏破坏掉。 好痛。 妈妈、妈妈、妈妈、姐姐、爸爸……好痛…… 那个女人，在手上拿着中继器，有两个中继器，她把其中一个塞进了自己身体里，另外那个扔到自己旁边。 随后，婴儿的哭声，吸引了孤儿院的某位长者，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片，步伐也有些不稳，但是，她走了过来，查看了婴儿的状态，四处张望后，叹了口气，抱着婴儿走入了孤儿院。 这就是她的人生的开始。 十八年，生活、欢笑、孤独、满足、痛苦、前进—— 无数的人类死去，并且无数的人类重生。 自己生活的每个瞬间，从出生开始，都变得无比清晰。可是，这些记忆，只犹如沙砾般渺小。而企图吞噬自己的则是大海的浪涛，别的记忆、别的快乐和痛苦，夹杂在一起，成为“更之前”“更之上”的记忆。 在孤儿院的快乐和卑微、在风雅学院的谨小慎微、在第五殿的荣誉和屈辱……全部、全部都不再重要了。 水滴落入大海。 但是，我答应过……要……一起活下去。 哎……？ 答应什么？ 答应谁？ “我”答应？ 我是谁？ 水滴溶入海洋。 抓不住任何可依仗的东西，只看到向上一片光晕，但是连抬手这个动作似乎都无法做出，身体不是自己的触感越来越强烈。 黑暗，沉入深海的黑暗，剧烈的压强，将人压得无法呼吸，脑袋被挤碎、血脉破掉、全身都在疼痛。 水滴溶入海洋的命运。 但是—— “奇迹是会出现的。” 这是可儿最初的信仰。在最后也没有放弃，想要挣开手，想要向上看到那片光辉。 【n630，普通管理者，已设定独立中继器依附。源对象：g2-n630】 【g2，无权直接消解普通管理者，请击碎其核心中继器】 “……啊…………” 只是刹那，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波涛汹涌的吞噬，被平静所取代。 不过，浮现眼前的景象，绝对称不上是“清爽”。 这好像是，某个新的回忆被注入身体般。 是雾雪国，可儿认出了这个地方，是那个她只去过一次，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印象深刻的地方。景色、街道……一模一样，与那个被吞噬的地方一模一样。 不，不同的，因为此处尸横遍野。而当时，可儿并没有看到这些。她所看到的，只是被吞噬干净之后，虚空的城市。 的确是人类。 无数的人类死去。 有谁在轻声说着什么。 “终究是失败了，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拥有者，其使魔也如此骁勇善战。哈！甚至都没能和魔物交上手。” 有谁这样说道。 一切都终结于此，一切都消失了，并且，再无回转。 魔物的心脏，所有的数据和记忆，都被清扫一空。 迎来的是新的主人。 ****** “唔……啊。” 可儿回过神来时，仍然站在如地球仪般的仪器前面。 不知不觉时，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看了看表，竟是这样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手僵硬的几乎动弹不得，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很冰冷的地面，很坚硬的地面，很有实在感的地面。这种触感让她松了口气。 “刚才的冥想，真可怕。简直就像，死过一次一样。”可儿用衣服抹去额头的汗水。 虽然现在觉得精神并无异样，但从冥想的半途起，无数的回忆的碎片就如玻璃渣般侵袭而来，混沌与真实搅在一处，简直都有些精神崩溃的预兆。分不清自我与他人，好像要被其他的什么所吞噬，将自己盖上一层黑布，就此丢弃。 但是现在想来，却犹如一场噩梦，也只是一场梦境，迷幻的、模糊的画面，无法分清的真实，无助和脱力。 可儿再次深呼吸着。 她稍微整理了下还能想起来的记忆。里面有些是她知道的，譬如艾莉的死、迪斯的死，有些是她虽然不知道，但是也很可能想象出来的，比如雾雪国刚刚遭到袭击时的样子，可儿并没有雾雪国人们死去的记忆，实际上，当她到达现场时尸体都已经不在了。可是此次，却是很清晰的看到了那些遗体，……甚至还是以在雾雪国出没的c级魔物的视角，只能说是梦境常常如此。但是有一点却让她很是困惑。 有段回忆，是一位婴儿被人拔出了心脏，这样血腥恐怖的记忆。接下来的记忆拼贴成了可儿自己的孤儿院回忆。那么，那位婴儿会是自己吗？ 可儿勉力检索着前后事宜，但画面实在是太昏暗了。勉强想起来的，便只有这点：当时走过来伤害婴儿的人，是位光族人，她长得颇美，脸型棱角有些像是洛玖曦的样子，她似乎极度虚弱，自己也受了伤。一双瞳有些散乱，就仿佛将死之人。绝望又坚定的神情，孤注一掷般的目光。是个走到末路的人。 可是再回想，却觉得头都发疼。 慢慢地，这个人影在记忆中也不甚清晰起来。仿佛被埋到了意识深处。就如做梦方醒，还能记得一二，片刻后就愈发模糊起来般。 “这就是修复城墙的代价么？” 可儿再次深呼吸，这是个无法深究的经历，她自己也有些不愿意多想。因为感到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坠入深渊，这样恐怖的体验。 平复着心情。又想着之前和女神的对话。 “神，居然是通过杀死别的神上位的……” 不过，神能够死这件事情，可儿倒并非十分诧异。毕竟光明神都已经死了。 只是，现在还没有第四个神出现就是了。 “哎……” 忽然觉得，原初大陆人们的教义，似乎离真实更远一些。而四神教中的“拟人神”却更贴近真相。 可儿看向时钟。 这个时候——在第五殿已经是快要午夜了——已经是分出胜负了吧？ 这个问题，让可儿恢复了现实感，把方才的经历抛之脑后。 半是不安而少许逃避结果，半是确实累了。她稍事休息，用了些点心填了下肚子，喝了两口水，又坐了半响，让身体和精神都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才对外面敲了敲门。 门外，露芙已经等着了，她双颊都红着，兴奋而急切：“城墙果然恢复了原来的强度！我还想，你怎么不出来，又不好打扰你。很辛苦？比我想的时间还要强的多。” 可儿摇了摇头，却也着实因为几重压力，而没法说出轻松的话来。 “啊，对了。那个大概一个小时以前，”露芙停顿了下，“艾望晴先生接到一个传讯，非常着急的出去了。” 可儿抬起头来，这是接受审判的时刻。近乎二十年的抗争，牺牲了如此众多的人——也包括自己作为牺牲品——的影灯，得到了什么结果，她可能知道了。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露芙继续说下去。 “呵。是的。要我说啊，你们也瞒的辛苦。影灯不在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艾先生却还挺不好意思的。” 可儿抬头看着露芙，她仍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倒是留了一句话给你。” “第五殿输了。” 可儿只觉得时间停止住了一样。 呼吸仿佛凝滞起来，但这究竟是兴奋欢笑的前奏，或者悲伤痛苦的铺垫，连她自己也无法真正体味。 “但是 ——赢的也并不是影灯。” 第260章 来袭者的前奏曲 五小时前。 下午五点的天色仍是全白，太阳隐逸在一片白色之上，寻不到它的踪迹。光影城的今天是个雾霾笼罩的日子。 “这样的天气开窗户可不是个好主意。” “啊……啊，是呢。” 恩佛瑞习惯性的将窗子打开通风，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就笑着道。 因为怕风吹乱了文件，克里马科斯的办公室在工作时总不爱开窗户。 下班后就更不会了。 在恩佛瑞逐渐成为帮助克里做些杂事的人之前，这里的空气总是凝滞着。 虽说第五殿的工作人员，例如神侍等都算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可除非有十分紧急的事情，否则约定俗成的五点后就可以自由休息了。 “倒是个让人口干舌燥的日子。”恩佛瑞将窗户关上，空气既冷又干，他分别给自己和正要休息的克里马科斯倒了一杯水。 “的确如此。……谢谢。” “说来也快月末了。咖啡厅的餐饮券还没有用完吧？” “这倒是。” “趁今天这个日子去喝两杯得了。” 没有喝恩佛瑞递来的水，克里马科斯站了起来。 恩佛瑞站了起来：“好，我还想着这个月就算了。” 克里马科斯锁上了副殿主办公室的大门。 两人走在通往一楼对外也开放的咖啡厅的通路上。 “今天来参观的人可不太多啊。……是因为在施工吗。” 这是第五殿的例行修整，不过这次也特意做了一些为防范影灯而设置的防御事项。 咖啡厅里在这个饭点几乎没有就餐者，不过对于第五殿的神侍们，老板会做些番茄面之类的小菜，配上颇受欢迎的茶饮，还算是不错的享受。 倒是有位梳着双马尾，十分清爽精神的女性，正端着十几杯用纸杯装着的茶水向外走来。 “呀，……打扰了，抱歉。”她看到克里马科斯二人的装束，明白其身份，微微屈膝。 “新来的服务生吗？”克里马科斯随口问道。 “不是的。我是工程队的人。因为太干燥了，所以给大家解解渴。” “呵，像你这么年轻的女生也在施工这边工作？” 女性微楞，偏过头去：“嗯，比如这些事情，我也能做。而且还有些杂务呢。”语气倒是有了几分犹疑。 “你叫什么？” “我姓齐，整齐的齐。” 看她颇是拘谨的样子，克里倒没有再问：“呵……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吧。” “……”恩佛瑞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女孩子。 两人坐下，克里马科斯倒并没有着急翻开菜单，只是望着那位女性的背影道：“她大约是混血儿，第五殿的施工队里也有么。” 在施工队的女性很少，若不是找不到其他工作，大约是不会到工地做报酬低微的杂工的——若是正式卖力气也算是有个好报酬，像这种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而且，方才她只报出了姓氏，或许和可儿一样，是出身孤儿院的孩子，因此知晓一旦说出名字就会被怀疑是混血——所以许多混血儿都只说自己的姓。 恩佛瑞想翻开菜单的手微不可觉的轻轻颤抖了下。 “不过，罢了，因为前些时候的事情，恐怕现在他们也只能找些这样的工作。哎，说白了，还是影灯做的孽，报到他们身上去。” “……您不必担心，”恩佛瑞将菜单翻到茶水的第一页，“虽然是混血儿，可是能进来第五殿修缮工作的人，都是经过层层审核的，至少也是，那件事之后出生和成长在光影城的混血儿。” “也就是说，不会出现像云星彩一样的情况么。” “据说，这次为了保险，殿主还特意都查验了一遍血统，不会有假冒的存在。虽说也可以完全排斥混血儿，但第五殿还是希望多少给些怀柔政策吧。”恩佛瑞说道最后，嘴抿了起来。 “也对，能够进入第五殿修缮工作的话，或许未来能够凭借这一经历、第五殿的信任找到更好的工作——也算是缓和下旧城区的气氛。”克里马科斯似是想好了点什么，没有看菜单，就向在吧台的服务生挥了挥手，“不过，终究还是要将影灯解决的问题。” “您说得对。” 咖啡随即端了上来。 恩佛瑞喝的比平时还要快，几乎是有些不礼貌的在几分钟内，便见了底，他望着反射白光的瓷杯底，默默无言。克里马科斯却仍是不紧不慢的。 饭堂不语，只听闻窗口风铃偶尔轻轻作响。 直到“碰”的巨响几乎令地面都颤动起来。 ****** 四小时前。 下午六点的天空，霞光已经包裹了整个天空，紫与橙混合着。 “唉。”用手触摸着冒着寒气的玻璃，芙依琳轻轻叹了口气。天气还没有冷到，让呼气结成白雾的程度。因此这份怅然，也只有她本人能够感到，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如果风雅女神醒过来……命运会引导你和我去何方呢？” 这句话，亦是溶解于冰凉的空气。 芙依琳转过身来，望着正在补些妆容、梳理头发的忆雨。 “小芙？” 感到芙依琳的视线，忆雨虽一动不动仍任由侍女梳妆，却笑着问道。 “您真漂亮。” 这话说的直白，让原本就露出期待和幸福的忆雨更是面色微红：“你也是，很少看到小芙如此盛装。” 作为此次典礼的嘉宾，也是未来婚礼的伴娘人选，芙依琳今天也穿上了礼服。 虽然一同盛装出席的准伴娘们还有好几位，例如阳亲王的两位外孙女，因为镜月皇室人丁稀少为破例封为郡主的二人，还有几位重臣家的女性后辈，但只有芙依琳在此刻，获准进入了忆雨的休息室。 芙依琳的礼服上身是紧身针织，镶着星形的亮片，下身类似花苞裙的样式，两三层薄纱包裹在外，在可爱和神秘感间取得了很好的平衡。配上她的娃娃脸，倒显得她比起忆雨还要小几岁般。 但实际上，芙依琳比忆雨还要大两岁，在芙蕾学院跳了两级后，才能比忆雨早一届的踏入第五殿。不过说来，芙蕾学院的“学习”不过是走个过场，她更多的时间是作为忆雨的陪读而和族皇一同读书，……芙依琳的魔法天赋，从小就令人惊叹，她已经无需在学校学习。 忆雨在前任族皇风忆死亡之前，自然也接受了各样的教育，但风忆族皇并没有刻意的培养她，实际上风忆族皇还曾希望在皇后生下自己孩子后，将忆雨送到风雅学院去读书，与她的母亲弟弟相认。 因此，在风忆族皇死亡后有颇长的一段时间，还年幼的忆雨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课业、负担、责任，全部从无需承担变成了沉重枷锁，而在其中担任了润滑剂的，就是被阳亲王和 宰相二人选入宫中的同龄伴读们，其中尤其突出的是芙依琳。 比起同龄的孩子们，她面容虽然稚嫩，心境却成熟许多，常常宽慰忆雨，有时、……甚至会扮演类似母亲的角色，教导忆雨些为人处世，让人几乎忘却她的真实年纪。 而她的命运也的确足够传奇。 轻轻松松、临时决意的进入第五殿，却仍然是华丽的被芙蕾女神选中了。在第一个任期就因为功勋卓著而被任命为最年轻的祭司，……同时，……她也将是—— 影灯上位的推动者。 尽管对第五殿宣誓效忠，可她似乎从来并不曾认同——她是第四殿的神侍，同时也是忆雨族皇的帮手，后者也许是她人生中更重要的目的般。 芙依琳走过去，拿过侍女手上的发梳，还算熟练而温柔的为忆雨梳着头发：“您要大婚了，……想起来，倒是一切仿若昨日。镜与月之国，成长如斯。” “呵。”忆雨为她那种略带愁绪的语气而一笑，“和小芙相遇的日子倒的确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 “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了。”芙依琳的声音明明稚嫩，却有着令人确信的力量，“命运守护着你，女神会守护她的孩子。” 要说镜月和物质女神芙蕾的关系，的确是斩不断的，甚至可以媲美音梦和黑暗之神焰影的联系——不过由于这段历史就发生在百年前，而非如音梦的传说已然是不可考的过去，故而更令人们信服。 当年，音梦的将军丽达·瑞深攻打下了普帝国大约三分之一的国土，逼近他们的首都·笛璐，于她的面前，出现了要求光暗之间谈和的风雅女神。被风雅女神所庇护的光族，暂时免于危机，但紧接着，暗族近代史上最大的事件就此爆发。 丽达并没有交还军队，而是自立为王——是在沄枝之后，第二个敢于公然背叛音梦的国家。 自然，音梦打算将当时被称为月国的丽达之国家剿灭，但当战斗进入□□，音梦族皇最后亲自来攻击丽达本人时，却发现她手上持有的武器和自己的宝具强度十分类似，战况陷入胶着。 于此时出现，承认镜月作为国家的正当性，并且赋予它“镜月”之名的命运女神芙蕾，自然被视为镜月的守护者和支持者。而丽达之前用来战斗的武器正是芙蕾女神赐予的宝具。无论其他国家如何看待，镜月国作为暗族第四个大国的事实却已经不能动摇。 并且，芙蕾女神还允许了镜月以自己之名设立“芙蕾学院”，从而和普帝国的冰黎学院、音梦国的焰影学院、光影城的风雅学院并立为四大学院。虽说此举不可能让镜月的历史文化马上成熟到和有上千年历史的音梦国、普帝国媲美，但的确帮助刚刚建国的镜月良多——物质上给予宝具，精神上给予此，其恩惠不可谓不大。 所以，出身镜月的芙依琳被芙蕾女神所偏爱，也是理所当然的“命运”。 “呵呵。” “我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嘛，由我保证的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错呢。” 向忆雨头发上喷了点味道清爽的定型剂，芙依琳帮着侍女们整理好了她的头发。 但她和她们又不同。 侍女们的神色恭敬而平稳，但芙依琳的眼神中……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含着温柔和慈爱，就如同母亲般的眼神。 忆雨点了点头，被芙依琳扶着，略略向脚底灌注魔力，暂时用它牵动着身体，“站”起身来。侍女们又帮忆雨系上内裙的布绳，带子系的有些紧，忆雨略略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若不是这样，外裙套上去后会显得臃肿。 正在此时，芙依琳的传讯响了。 她刻意用魔力躲避着镜月皇宫的传讯屏蔽。 “……是谁？” “是殿主哦。” 芙依琳没有接收，就任由柔美的音乐划开沉默。 第261章 来袭者的前奏曲2 传讯提示音乐停后半响，又响起了类似的声音，只是这回是文字信息。 “这回是丁冬发过来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希望我快回去。” 忆雨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不是殿主也不是副殿主来命令你？看来情况还挺混乱。” 芙依琳轻轻一笑：“这不是挺好，若他们能干点儿，我们也轻松。” “听起来，小芙并不是很信任他们？” “倒不是，只是人家希冀于‘奇迹’，我何必自找无趣……呵。”芙依琳扶着忆雨缓缓的坐到了椅子上，温柔的道，“那么，我先去外面看看，若是有要走的人，我也去稳定下情况。” 若是芙依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恐怕即使得到第五殿求援消息的客人们，也会对消息的真伪、或者说紧急性产生质疑。……至少，他们可以以此为名义来延缓救援。 “拜托了。” 芙依琳点了点头，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了下头发，就向宴会场走去。 芙依琳走后，倒是没有多久，在忆雨穿好另一件内搭，正准备穿上最后十分华丽、镶着沉重金线的礼服时，就有另外的人走了进来。 倒是个令人意外的人物，但应当是被门外的侍卫认为是无害之人吧，……是斩雷的母亲，爱理卡·碧姿。 她穿着一袭红衣，略带发亮材质的衣服让她骤然年轻了几岁般，妆容画的艳丽，如同讴歌青春的少女般，面色红润——也许是喝多了酒了吧。 比起来，只穿着素色内衬的忆雨显得略微窘迫、面色苍白。 “衣服还没换好吗？”爱理卡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也没有行礼，径自走了过去。 “马上就好，斩雷君已经等着了？”忆雨因是背对着爱理卡，倒没有注意她略微无礼的行径。 “没呢，他没在等你。” 爱理卡离忆雨已然相当近，她戴着三个一套的红珊瑚手镯的右手在灯光下显得娇媚极了。 “这样啊，他的装束想必也很繁复吧。怎么了？有什么事？” 忆雨转过头来，她询问着爱理卡此时出现的目的。 爱理卡盯着她看着。 实际上，一直左右逢源、擅长审时度势的爱理卡，没有一次在忆雨面前表现出“婆婆”的架势，依旧诚恳工作，还被视为是忠于旧皇的宰相，和忠于新皇的第二副相之间的调和者。 被这无礼所触动，忆雨的眼神逐渐带有了警惕之意。 “……这个眼神，……你果然很像你的母亲。” 没有等忆雨做出任何能够发出声响的动作，爱理卡握住了她的肩膀。 感到了微微的颤动，和眼神中的不可置信。 爱理卡满意极了。 “对，你的母亲……第五殿的副殿主·艾玫晓。” ***** 第五殿正殿内，魔力的浓郁不散，血的气息亦是充盈了整个室内，东倒西歪的雕像，有烧焦和贯穿痕迹的桌椅，到处都是有过争执的迹象。隐约有□□与哭泣声。 在这之中，只有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声音，格外坚定而洪亮。 “霖儿，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支援殿主！” “只是不能原谅他罢了。走。”艾玫晓转过身，快速向着三楼阳台的方向跑去。 “你们先在这里，试着联系下外面求援，回头传讯告诉你们做什么。”克里马科斯转过头说了句，然后便也随着艾玫晓上了楼。 他们的身后，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因为俯着身子，所以辨认不出来是谁。 不过……如果他如今还能说话的话，即使看不到面目，也能听出那个声音来源于谁吧。 大约会是那个总是用着敦厚又谦卑，温暖又内敛的声音为大家打理着诸多事物性工作的……刚刚晋升为第五殿祭司的男生。 即使有云星彩的意外脱离，也以一己之身从内部将第五殿逼到如今地步……的影灯的内奸，恩佛瑞。 他是不是混血儿呢。 他为何会恨着第五殿呢。 是因为父母？亲戚？还是自己？或者是为了他认同的正义与公平？ 这些问题的答案，永远也不能从他的口中问出了。 “唔……呼……阿哈。” 在一旁，还有位也靠在墙壁上的女性，她的呼吸说不上急促，但有着惊恐之人的起伏不平，只是脸色一片因为强运动而造成的通红，倒是能看出她并无大碍。身上的擦伤，也在她服下自己的创造物后缓解不少，她有些颤抖的支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有血滴落。 不，这不是她的血。是泪水冲刷着飞溅到脸上的血液，滴落地板。 丁冬，站在明明还有人烟，却仍静寂的可怕的走廊里……眼泪简直是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但是，与其说这是感到悲哀，不如说是感到惊惶。她抹了血与泪水，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走到了另外的人身边。 “还好吗？” 丁冬将另一颗随身带着的创造物——蕴含了简单的协同魔法——喂入胡珂的口中，她此时无比庆幸，虽然今天没有任何结界任务，但自己仍是习惯性的将自己制作的治愈球带着。虽说比不上完全专业的制品，也算是有些效果的。 “我没事儿。嗯……唔……只是胸口还有些疼罢了。” 丁冬扶着他站了起来，然后四处张望，周围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第五殿虽然方才还有颇有余裕的战术，可被背叛者恩佛瑞打乱后，尽管第五殿也反过来击杀了他与埋伏者，并且成功封闭殿门，但整个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但……对她个体来说，现在反而是失去了具体命令的情况。姜礼神官、艾伦祭司和金晶祭司带领的分队已经被关在门外面，带领着忠于第五殿的兵士与影灯带来的人缠斗。而已经被封闭起来的内部，此时是什么情况，她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握——尤其是出了恩佛瑞这个变数后，两位副殿主是自行向上支援殿主去了，可他们二人该如何，一时竟是无人指挥，倒是其他几个从军队调配来的神侍，在此刻倒如鱼得水。 丁冬拿出中继器，在上面不停的敲击着。 “芙依琳、亦光和斩雷还在外面，如果能让他们回来就好了。在请假的雨、温云岚和洛玖曦的也试试吧……还有，也许沄枝的皇嫔娘娘也帮得上忙。” 胡珂扶着墙，咳嗽着：“你有亦光皇子母妃的号码？” 丁冬点了点头：“有次去沄枝出任务的时候遇到过，她特意说过让我有事情可以联系她。” 丁冬在上面尽量简短而含着所有信息地写着： 【今天晚餐时分，刚刚修缮过的大门不知为何爆炸】 胡珂看向屏幕，皱眉道：“是维修队混入了影灯的帮手吧？看样子……咳咳……还不止一个。”胡珂再次吃力的撑起上身，协同魔法要起效还需要些时间，他继续看着丁冬键入的内容。 【正是维修队和卫岗下班时，影灯趁虚而入，将维修队控制后攻入第五殿内部】 “而且还知道门卫的换岗时间，明明是最新调整过的……果然是恩佛瑞那个畜生！” 丁冬的手指颤抖着。 【因为当时在休息时间，虽然马上组织起有效的攻势，但是被叛徒恩佛瑞破坏，如今内外正各自为战，情况很危急。】 两位副殿主与数位守卫在内部的神侍们，被恩佛瑞以发现雅风踪迹为由骗开，却中了影灯的埋伏，但是却不是他们的主力。 “恐怕如今影灯的主力已经到殿主面前了……”胡珂勉力走了两步，深深吸了口气，倒是诱发了一阵咳嗽。 被恩佛瑞的巨大枪械击中胸口，虽然他吃下了原本是紧急用的治愈球，但内里仍然需要恢复。 丁冬的左脚也被恩佛瑞疯狂的扫射所击中，好在受伤不深，已经在药物和魔法的双重效果下没太大实感。 恩佛瑞所拿出的武器，和云星彩所用的，异大陆的枪如出一辙。 可是他原本就是用枪的，因此操控起来比星彩更是熟练和残酷。 在他们与影灯埋伏的人战斗时，恩佛瑞突然叛变，从背后偷袭，杀了洛文神官，重伤了胡珂，轻伤了丁冬和克里马科斯，只有艾玫晓幸运的没有被瞄准——也不知为何恩佛瑞避开了她。 这个轻忽，也或许是艾玫晓面对影灯时一贯的幸运，最终是要了恩佛瑞的命。不过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也早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因此竟也是在偷袭并未完全得手、被两位副殿主所击退后，没露出太大的绝望，只是冷静的扩大着伤害，然后被杀。 的确是被杀。这次遇到影灯的事情，仿佛比平常更加不理智的艾玫晓副殿主，用和恩佛瑞的偷袭差不多残忍的方法，终结了他的性命。 “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艾副殿主。她也有这样的一面。”丁冬望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背叛者，胸中不由得有些呕吐欲蔓延，她强行压制了下去。但是，简直就像…… 艾玫晓当时不仅是用了足够的魔法，甚至是用了远远超过“杀人”必要限度的魔法，甚至明明对方已经死了，她仍然没有立刻停下。而且，她的眼神非常的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只有安静的恨意……这让人感到浑身发冷。 丁冬继续写道。 【并且，恩佛瑞是叛徒，因此影灯已经和殿主直面！请一定要速来第五殿支援。】 丁冬按下了发送的映射按钮。 “好了。下面我们怎么办。”丁冬看着周围的惨状，有跟着的第五殿的人，也有影灯的——或许是影灯的——不熟悉的人，周围的墙角倒是还站着一位新来的神侍。 没想到，那神侍看着了她的眼神，竟自己走过来，原来是那位风露的菲雪尔。 “命令来了。”菲雪尔举着自己的中继器，“休息够了的话，跟我来。” 这时，已经听着了周围有脚步声传来。 第262章 来袭者的前奏曲3 叮咚一声，芙罗蕊皇嫔的中继器有传讯送来。 音色和美清脆，在异样寂静的大堂中，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起来。 不，并不能说是“所有人”。 坐在角落中，闭口不言，只是紧紧抓着衣角的亦幻，仍是将头深深的埋下。 “连传讯就不许看么？” 芙罗蕊的声音，在微微上扬的基调中，却意外的带着极度的克制。 “若是皇嫔能合作的话，自是很好。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为无聊的争执而让母妃您们、还有弟妹们受伤？” 坐在上首的，是沄枝的大皇子亦洛。 “……呵。” 闻言，芙罗蕊倒是痛快的将放在衣服中的中继器扔到了角桌上。 正对着她，举着刺目的长刀的兵士，也显得稍微放松些许。 大厅内，四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以皇子皇女为人质，让赶来的禁卫军不得轻举妄动。而这些士兵的主人，不用说，自然是正坐在中央的大皇子。 趁着族皇不在，大皇子以回来庆生为名，将军士以仆从的身份带入内殿，然后劫持了全部的皇子、皇女和三位有所出的妃嫔。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却并非——至少大皇子一派如此说——谋朝篡位。 自然，以宝具传承为新族皇设立标准的国度，篡位的难度也极其之大。但他大动干戈、甚至是以如此逼宫的形式，却也不是无勇无谋。 “看起来，我可不算是皇兄你的弟弟？” 二皇子亦修的周围，利器四现，他虽仍是沉着脸，一付冷静的样子，但一动不动、正襟危坐的姿态却极不自然。 相对来说，在大殿另外角落坐着的两位皇女，就受到了相当的“礼遇”，只是有几位兵士站在身后，连武器都没有亮出。当然，和大皇子站在同一阵营的大皇女亦琦则是站在了大皇子的身后，一直盯着亦修的位置，仿若有深仇大恨一般。 即使是有反抗能力的芙罗蕊，和另外两位身体强健的皇子身边，也不过是威慑性的展示力量。 但针对二皇子的禁锢，却实实在在的出示了“杀意”。 “弑母之人，可堪为吾弟？” “不过是无稽之谈。” 两位亲兄弟就这样怒目相视。 亦洛，在弟妹、母妃、以及闻讯赶来救援的忠于现族皇者面前，陈述了这样一个论断。 那就是，策划亦幻失明一事，以及皇后死亡一事的幕后黑手，正是他自己的同胞弟弟、皇后的亲生儿子——亦修。 “是否是无稽之谈，等父皇回来，自有明断。”大皇子亦洛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周。 “……怎么，皇姐也这么认为？”二皇子亦修转过头去，迎上大皇女的视线。 “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大皇女亦琦冷冷的道。 “皇姐也是的，如此大动干戈，不怕父皇回来？” 亦琦闭上眼睛，缓缓道：“我的罪不会比你更大。况且……” 这位最年长的皇女吐了口气后，看向亦幻：“这也是为了亦幻妹妹哟？我还记得挺清楚的，那时亦幻妹妹是如何九死一生。哈，当年父皇还说大哥‘不顾亲妹病痛’，看看看看，如今哪个才是阴毒之人？” 这话说的尖刻至极，亦幻即使努力克制，身子却仍然微微颤动。 一边的二皇女亦荔，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却畏于大皇女扫视过来的眼神，收回了想要轻抚亦幻肩膀的手。 “那可是谢谢大皇女了。” 芙罗蕊仍然同平日一般的声音，打断了这场闹剧。 “皇嫔娘娘，您也该看清楚了！您的半个徒弟、您儿子的‘好兄长’究竟是个什么人！”亦琦丝毫不让的说道。 “我的确希望能够看清他。”芙罗蕊的面色中，看不出恐惧或者怨恨，“但我可不希望是别人拿刀逼着我看清。……我想，族皇也是如此。” 一直仿若闭目养神的大皇子，略微睁开了眼，嘴角却是有些嘲讽的扬起。 “皇嫔娘娘，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僭越的和您这长辈说两句了。”作为同盟的大皇女看到自己皇兄的神色，走出了两步，道，“亦修他凭着那场意外，不仅让亦幻妹妹受害至此，让母后含恨而去，更重要的可是他自此蛊惑了父皇和诸位皇弟们。让父皇以为他慈爱弟妹，让弟弟们以为他能够相交，还让父皇厌弃了原本是正统继承人的嫡长子呢。” 其实诸皇子中，只有亦光和亦修最是交好。 这话里，暗藏机锋。 “若不是我们想了这个办法，恐怕即使闹到父皇眼前，也会被他巧言相瞒，甚至是借机将他早已看不顺眼的皇兄皇姐除去。”亦琦语气极为伤心，倒引得在外僵持的禁卫军将领们都有所侧目，“如此惊扰内宫，让皇嫔您和诸位母妃、弟妹们受惊，倒是我们的罪过。但若非如此，母后之罪恐怕永远不能洗清，更重要的是，若父皇被他蛊惑，立他为继承人……沄枝怎可被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承继？！” 芙罗蕊拨弄着手中的帕子，缓缓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皇后娘娘有罪？方才不是说亦修策划了毒杀案吗？如何变为皇后娘娘有罪呢？她……可是‘受害者’哦。” 亦琦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虽然内宫的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真相是只有亦幻被下毒，皇后是随后“畏罪”自杀，但对外从未承认过这点。 “呵……呵呵。”方才就已经憋了许久、性子泼辣的乐皇妃也不住摇了摇头，“亦琦皇女，当年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皇后不是个普通的‘受害者’，可是不知为何自杀的呢？然而可是为了保住你们的面子，才说的那些弥天大谎哦？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场食物中毒，或是下人的疏忽罢了。如今你们闹的满城风雨，恐怕明天大家都知道皇后曾被怀疑对皇女下毒，若是你说的真的，哈，结果还是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害了她？……皇后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估计要睡不着咯。 ” 芙罗蕊看了一眼乐馨，心中倒是好笑，还是如此简单的就被引出这一长串话来，倒是分担了她被仇视的程度。 不过她并不担心亦洛会让人伤害她们。 他既然想冲击族皇之位，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让现任族皇对他厌弃到底、舆论皆知晓他杀伤母妃——他没有那么傻。 不过就算他真的那么傻，芙罗蕊也有足够的自信和实力让他的人无法近她的身。 正因为是这样，大皇子才从方才开始就对她的言行一再容忍吧。 ……不过，芙罗蕊也在容忍他们。 那些实力明明并算不上高强，却敢在她面前舞刀弄枪的家伙们。 因为她也想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失明的真相。 “但我从不认为，母后曾经瞑目，乐母妃。” 亦洛淡淡的、却颇具威慑力的扫了一眼乐馨皇妃。 “唔……唔……”乐皇妃觉得面子不好看，但还是嘟囔了下就没再说话。 芙罗蕊也沉默了片刻。 珂妃则一直看着天花板，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不过，对这三位而言，这场逼宫到不能算是完全的坏事。 毕竟，除掉了二皇子之后，这三位也都有子嗣，可以一争。 ……这或许正是大皇子如此强硬行事的根本原因吧。 若是私下由他自己捅出此事，只能让族皇更加厌恶皇后一派的人，本来就因为不疼爱弟妹被厌弃的他，恐怕很难让族皇回心转意。其一他仍是在告发自己弟弟，其二他如此做，仿若是抱怨族皇对他过去厌弃是一个错误——实际上，他本人也确实对这种疏远感到愤愤不平——而这种态度只怕让族皇更加疏离……离那个位子只怕是越来越远。 若是授意别人捅出此事，恐怕族皇只会暗中处理亦修，并且会给其他三位皇子更多的机会，只怕是对手更多、更不好把握。况且族皇等于是握住了皇后一脉的阴私，随时可以用此来贬斥亦洛二人。亦洛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厌弃自己的族皇还会妥协的选择他。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方法——例如找个敌国透消息，由对方捅出去到明面上，促使族皇自己调查，找到真相——可亦洛尝试向外递音，却没有获得合适的回应，他一面不敢太过厉害，免得被查出这种近乎“叛国”的事情……而他也等不及了。 最终，告发二皇子之人只能是他自己。 但反正也是要被更深的厌弃，不如就做到极致，抛开父子之情。 让天下之人都知晓他亦洛孝顺母亲、大义灭亲，让天下之人都知晓他父皇亏欠了自己……错误的惩罚过自己。再加上风露的外援，国内也制造些舆论，逼迫他父皇选择自己。 这是一场风险极大的豪赌。 亦洛并不后悔。 他甚至有些期待，过一会儿闻讯赶回来的父亲，还有他那最小却最受宠爱的弟弟，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接受这个事实呢。 亦洛还记得，母后在世的时候，对自己的爱护，对二皇弟的轻视，那时自己永远处于最高之处，他以为必将一帆风顺的赢得本就属于自己的皇位。 他也还记得，母后服毒前曾经叫他到床前，反复告诉他，以后再也不要调查、或者在父皇面前提及中毒案时，其眼中的悲哀和决然。 他……当时并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但后来明白了，母后其实并不是轻视二皇弟，只是害怕亦修和自己争斗更害怕族皇最后选了芙罗蕊的小儿子，所以才放任二皇弟继续和芙罗蕊那些人交好，这样，万一以后亦光成了族皇，她的孩子不至于被全部清算。 那时……母后……是知道了吧。始作俑者是谁。 她应该，也做出了选择。 保住二皇弟的选择。抛弃……自己的选择。 但是…… 我不能遵从您的安排。 “呐，亦洛皇子，我倒是还有一事，想要请你替我解明。我对亦幻中毒的事情，也调查多年。你若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一直隐瞒不报的话，”芙罗蕊打断了亦洛的沉思，“就是应当在最近的不久，有过什么惊人的发现？是哪个呢？” “我倒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记得，大概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普帝国曾经以迪斯·瑞文哲和艾莉·诺馨二人之死为由，向第五殿提出要重查皇后死亡之案，……你不会是，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吧？” 亦洛豁然睁眼。 在他清明的视线内，他看到了自己二皇弟亦修尽管还强撑着冷静，但多少有些颓败的神色。 霎时，对母后的歉疚，在他心间烟消云散。 第263章 反转时刻 镜月订婚礼的现场，人影攒动。虽人们都并未高声说话，可仿佛是一层背景音的私语，和因为人多聚集所带来的热气，还是让人感到一阵阵烦躁。亦光将中继器放在手上，左右摆弄着，很不耐烦般。 微弱的魔力感觉流动在掌心。 “传讯么？” 若不是亦光恰恰好在手中拿着中继器发呆的话，大约是感觉不到这份异样的。 “怎么了？” 坐在他身旁的是真亦族皇。 “今天的传讯屏蔽有些强，不过我倒是还感到有传讯来了。我稍微出去，接收一下。” 沄枝族皇点了点头：“去吧，我倒也收到了不少，不过也不用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看。呵，也就是你关注这些，快开始了，早点回来。” 在传讯屏蔽之内还能感觉到通讯的到来，若不是刻意维持着某种接受的态势，魔力相当高，就是一直拿着中继器，亦光这么做。 “若是不行，我直接坐后面就是啦。”亦光笑着说，“反正也不少我一个！” 前排的位置留给普帝国、其他三大国的皇族，不过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到场，空余三两位置，到不显得突兀。 大厅里众位来宾大多已经就位，不过气氛还算是高涨，在谈话、走动的热闹中，亦光倒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走到门口。 比起厅堂内部的热闹，走到门口到实实在在的被冷空气包围着，座位上坐了几个镜月准备宴会的人，似在休息片刻，两边的桌台上摆着可以充饥的点心和酒水。亦光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脑中的热气冷静些许。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其实算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还是从厅堂中逃开来。 不管怎样，还是向门外走去。 “亦光？”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这时候出去？” “啊。”亦光身形微动，最后还是转过身来，“你才是呢，居然在这里，吓我一跳啊？” “我正准备过去前面。快要开始了，不看看吗？”斩雷走近了亦光，今天的他，倒是气息很足，不见过去的病弱之态，他的装束也意外的简单干练，不似礼服，甚至比亦光的衣服还要显得更具英气些。 “出去接一下传讯，马上回来。……呵，你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谢谢。托你的福。” “啊……”亦光沉默片刻，对上斩雷的眼睛，爽朗的笑道，“哈哈。说来，我之前还没有和你说过呢？恭喜恭喜！别的也不多说了？免得拖你时间。” 斩雷微倾额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的是，我还真得过去了，你到外面靠近窗户的地方信号就会好些了。那，待会儿见。” “哎，待会儿见。” 亦光目送着斩雷渐渐进入热闹的中心。 “你好。”有个女声就在亦光发愣的时候响起。 “……呀！” 左臂和裤子上忽而感到湿润冰凉，拿在手上的中继器也被浇了个透。 是葡萄味道的果汁。 “啊，抱歉！没事吧？对不起。” 亦光本想说一声晦气，但看到来人，还是把心中火气压抑下来：“芙依琳？”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和你说话的，没想到不小心撞到你了。”芙依琳拿出纸巾，帮着亦光稍微清理了下，但污渍还是很明显，“那个，你有可以换的衣服？” “在休息室倒是有一件便服。” “那太好了……对不起。”芙依琳歉然的语气，让人很难怪罪，“中继器没事儿吧？” “啊，大概，不过不擦干净的话映射不出虚拟屏，本来是出来想看传讯的？结果还真是‘泡汤了’。哎，算了！我还是先去换一衣服吧？” “那还真是抱歉，我先找个人帮你弄好它吧！”芙依琳从亦光手中拿过中继器，“要不要找个人陪你去换装？快开始了，我还有些杂事……” “不用了。我没事。” 略显强硬的拒绝了芙依琳，亦光转过身去，快步走出了大门。 “……哦呀。” 芙依琳偏着头，思索片刻，将亦光的中继器扔到了桌布上，吩咐给一旁的人擦拭干净。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上面倒是没有沾染一丝污渍。 “（下面、就和其他相关者聊聊，看看他们的情况吧。）” 迎着略有些让人眩晕的喧闹空气，芙依琳迈开了步伐。 “各位贵宾，各位贵宾。” 简直就像，要迎合她的步速一样，缓慢、但清晰的声音在扩音装置里响起。 场内的众人都被这声音提醒，收敛了声音，归到了座位。 还在场后站立的芙依琳，若不是因为处于偏暗的地段，恐怕会显得有些突兀吧。 但她，并没有像那些仆从一般，或是静静的站在墙边、或是低着头迅速安静的坐在后排的位置上。 因为…… “……哎？” 环视四周，舞台上、舞台下、前排的座位。 这场订婚宴真正的主角：忆雨都并不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芙依琳刚出忆雨的房间就往这边来，那时忆雨还未穿好外裙，更何况她腿脚不便，如何都不可能在芙依琳之前就到达会场。 但是，没有未婚妻的订婚礼，要如何开始呢？ “我是镜月的宰相罗悠。首先，我代表镜月国，感谢诸位皇者、王者与贵宾的来访。” 不协调感，镜月的宰相作为主持人。 这似乎并非是今晚原本的安排，在罗悠宰相身后的，也是芙依琳几无面识的男女，其中一两位的衣着陈旧，不似盛宴的嘉宾，倒像是没有换正式服装的仆从。 不、并非都无面识，站在罗悠宰相身后的……是斩雷。 他并没有穿华贵的礼服，而是仅仅在下午的白色便装上加了一件颇正式的深蓝色外套，比起喜庆富贵，这身衣服反而给人肃穆英气之感。 他的视线，平视着台下的观众，但因为身影在罗悠宰相的阴影中，并没有引人瞩目。 “不过，接下来的一事，可能会让诸位有些困扰，我在此先向诸位致歉。” 芙依琳盯着台上，虽不算老态、但也发丝含白的宰相。这位中年宰辅在风忆时期就已经是族皇心腹。在镜月有名的暴虐之皇达风亡故后，为镜月的中兴做了大量工作。而风忆去世后，也是支持忆雨继位，并且和皇族中德高望重的阳亲王呈双势，互相攻讦、监督和妥协，在混乱的局面中稳定下镜月的社会经济。 要说，罗悠宰相会对忆雨不利……虽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却也难以想象。 忆雨作为新任族皇，其力量逐渐展开之时，并没有打算做出强硬的清算。毕竟原本罗悠宰相自身，在阳亲王一派势力的牵制下就并未做到独霸，虽则阳亲王已经逐渐年迈，但新皇自己提拔的少壮势力逐渐露头，再加上碧姿家通过联姻，势力也慢慢壮大，倒是刚好继续这样的平衡，不至于让任何一方过做大……这样的分权实质处于一种良性循环里。故而，罗悠宰相并不处于，退一步权势，就会性命不保的窘境中。 实际上，族皇在还未长成的年岁里，也是受到罗悠宰相等旧皇派的恩惠，才顶住了“将皇位让渡给阳亲王”这样的呼声。算上这份恩情，和罗悠宰相如今的地位……他对现族皇不利，实在是想不到会对他自身有何利处。毕竟，若是忆雨有何不妥，那么还无子嗣的她的继任者就只能是如今风露的皇子皇女，或者阳亲王，……无论哪个，都不可能如忆雨一般礼遇作为风忆心腹的他。 但是……这样……不详的预感，还是让芙依琳无法迈出轻盈的步伐。 她皱着眉，看向场中央。 “我遗憾且歉意的通知各位，今天的订婚礼因为某个原因而不得不取消了，但还希望诸位能稍微停留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有证据表明，”罗悠宰相环视一周，目光平静，“现任族皇的继位是不合法的。” 这句有力的言论，却并没有激起议论丛丛。 不如说，比起好奇、兴奋或讶异，其他的情绪笼罩了席位：警惕和恐惧。 比方才更加冰冷的沉寂刹那笼罩了客席。 还好，片刻后并没有任何动武的痕迹，气氛才略微缓和——刚才哪怕是，门偶然被风吹得关上的话，毋庸置疑厅堂内会混乱起来吧——但这也仅是短暂的安宁。 “虽说请诸位留下并见证此事，不再邀请诸位的函约内容之内，惊扰诸位，我个人万死难辞，但事关族皇继承，亦关乎各国承继之根本，还望各位皇者、王者和贵宾们能予以理解，以及协助镜月在此事上的处置。” 这一番话说下来，厅内倒是私语渐起。 但无论是普帝国的帝皇，还是风露、沄枝的族皇，都并未将自己的思索宣之于口。 只是视线，汇聚在罗悠宰相身后的，身姿挺拔的斩雷身上。 “具体情况我会详细与诸位讨论。但简而言之，镜月现族皇忆雨，其实乃是混血儿，前族皇曾言其‘血统微贱，不可继位’。而真正的、镜月理应的新任族皇则是——” 罗悠缓慢的、凝重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简直就像，烟花被点燃的时候，那火花的末端一样。 镜月族皇是被认为卑贱的混血儿，已然足够让人讶异。 然则……对阴私的好奇和兴奋，乃是更加抓住人心。 就连风露族皇，也稍微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正了身子。 口干、舌燥。 芙依琳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站在原地。 即便是，每一次呼吸都让炙热的嗓子疼痛，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 那位，站在浑浊的空气之外，舞台的光辉之内的—— “族皇真正想要其继位的子嗣：斩雷·镜月。” 第264章 反转时刻2 第五殿的最高层的天台上，白色的吊椅、在其上缠绕的爬山虎的干藤、还有摆放着各色花卉——冬季大多凋零了——的花盆，全都四分五裂。 殿主选择了最合适她这样中距离作战的战场。天台不够大到能够让远程拉开距离，也不会小到如房间内般，让殿主自己无处施展手段。 刀枪相撞，风之猛烈和焰之炙热爆裂开来，受奇迹所保护的人一次次躲过了被黑暗吞噬的结局，而被暗影祝福的人亦巍然不动、不会被微小的“偶然”所动摇。 夹杂着光之洪流的风和在黑色的烟雾中涌现的火苗，只是在彼此的存在里，战意愈发高涨。 第五殿殿主傅繁英和影灯总长达布提的战斗，或许是描述“势均力敌”这一词汇的最好例子吧。 双方都很清楚，作为年轻者的对方的种种战斗方式。 却也都不清楚，获得宝具的对方有着什么样的长进和底牌。 双方都还记得，三十年前彼此拼命的战斗。 却也都不再有年轻时的活力、体力……和汹涌的恨意。 离第五殿对混血儿的屠杀过去了太长的时间；就如影灯对第五殿的报复一般。 保护殿主的姜礼等人被影灯其他的人缠上、引走，如今在第五殿外作战，不过反之，他们也成功的牵制住了达布提所带来的人马。 “真不错啊，刚才那招，若不是我有了宝具的话必定是会毙命于此吧。” 傅繁英喘着气稍稍修整。 “这话听起来是在嘲讽我只是在用宝具的力量……呼……” 想必傅繁英的招数也给达布提带来了相当大的负担吧，他也止步不前，反而附和了傅繁英的话来争取时间。 “不过，还是感谢了。” 突兀的，傅繁英这样说道。 “感谢什么。莫不是………你要认输吧？” “怎么可能。春秋大梦也有个限度。” 虽然话语强硬，可是傅繁英却露出了爽朗的笑意。终于能与自己连梦中都会出现的宿敌战斗，她在坚定的战意之外，也有着几乎要感谢神明的放松感，某种除了自己难以与他人言及的情感。能够斩断敌方的时刻，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时刻。 “记忆里你可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至少很会讨好普帝国的上层呢。” 若不是这样，傅繁英的前任死后，也不会破格提拔还是神官的她作为殿主。 虽然其中也有吴蛟副殿主因为自责退让的因素，但也不能否认普帝国在其中的作用。 “呵，我不否认。并且，那亦是我人生中正确的抉择。” 达布提·艾薇瑞信叹了口气，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得以休息。 殿主哼了一声：“是呢，说这些，的确无趣。” “不过，你要说遗言的话，我也不吝于听一听的。”达布提也讽刺回去。 “这是我要说的话。茉莉碧姿的遗言是我听的，估计你也只能落到如此结局了。说来她最后对你说了什么，想知道吧？” 傅繁英知晓的，还有陈年旧事：达布提曾经也是那位的追求者。 “呵——算了。” “也是，到死后的世界亲口听她说吧。”傅繁英缓慢的闭上眼睛，又刹那睁开，“虽不知你们想将雅风这张王牌用在何时，不过既然此时你来找我一对一，就该知晓骄傲的结局是如何——！” 傅繁英并非不清楚，若是和达布提斗时耗力太多，和雅风面对时恐怕就没有反抗之力。 可她亦明白，即使是她最好的状态，也只有期待“奇迹”才能赢雅风。 雅风来抢夺望晴的时候就已经证明此，雅风那时也放狠话说要“在下次见面时杀了你”。 然而，影灯本可以一开始就打出这张牌的，傅繁英虽然有自信能够撑得住一段时间，但也绝不轻松。 因此，如今和影灯之长的对决，可谓堂堂正正、只凭运气和微弱的机遇的决斗。 若是由此决出影灯和第五殿的胜利的话，不可不谓之仁慈。 这是为何，傅繁英说出了“感谢”的话语。 哪怕是最后以死亡终结，最后她仍然是以一个拼尽全力、未有遗憾的姿态告别此世。 当然，傅繁英并没有天真到认为影灯不准备将雅风这张牌打出来。 傅繁英在心中考虑的可能性有三：其一是，雅风根本就没有来，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影灯在明明被认为“需要呆在薇荟城”的时候却出其不意的强攻光影城，此即是说，雅风作为一个强力的个体，在薇荟城替代了所有的影灯其他人的工作，而影灯因此才可在今日偷袭；其二是，雅风作为其他任务的执行者而出动，最可能的是她正在狙击其他国家的救援力量；其三是……对第五殿最有利的猜测是，雅风已经在这段时间因为什么意外死了，所以她没法出现。 然而，傅繁英心中却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是最小的。 她大概明白影灯选择今天的原因，如今几位族皇和普帝国帝皇正在参加镜月族皇的订婚仪式，……各怀心思的他们在彼此“监视”的情况下，恐怕都会以观望为主。 影灯赌的是“他们都不来”。 而若是他们都一同跑来的话，傅繁英也不认为雅风能阻挡这么多宝具持有者。 也就是说，派雅风去阻拦所谓的“救援力量”，根本毫无意义。 虽然并不明白雅风未来的具体原因，但傅繁英至少知道，若是她能打败艾薇瑞鑫的话，能大大提高第五殿的胜算这一事实。 “那么，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茉莉吧。” 淡淡的说出此话，艾薇瑞鑫的周身泛起了绿色之光辉，那是风系魔法的前奏。 但傅繁英没有忽略，他一双眼睛露出的血色。 嘲讽般的一笑，她亦是将影与焰的力量化作球体，凝聚成箭型，投掷出去。 仿若射中月亮的太阳之箭。 赋予其光辉，同样也能够收回其光辉。 圆形、半月、新月、虚无。 在魔法的光影中，只有被雾霾覆盖的天空不曾变化。 ***** 强烈的地震，几乎整个二层都在剧烈的摇晃中扭曲起来。 并不是物理上的破坏，仅仅是……魔力冲击的余波。 “谢谢。” 艾玫晓的身边倒着一个展示柜，原本是大家平时获得的照片、荣耀，还有通知悬挂的地方。 玻璃的外罩碎了一地，沉重的木制主体趴在地面上，几张照片散落，固定它们的彩色图有的已经弯曲的不成样子，有的则被弹出几米远，甚至有一个落入旁边倒着的花瓶里，乒乓作响。 若不是克里马科斯拉了艾玫晓一下，恐怕如今这杂乱一片都会染上她的鲜血。 几乎没有犹豫的，艾玫晓挣开了克里的手，小心但敏捷的绕着碎片向前跑去。 “等等……！” 话音未落，又一轮震动让人几乎站不住。 “唔！” 艾玫晓只好顺势趴在地上，虽尽量避过，还是被一片玻璃的碎片划入手掌，或许是切面十分锋利的缘故，一时倒也不觉得疼痛，只是红色的液体缓缓扩散开来。 但为了保持平衡，为了不让身子都倒在碎片上，她不得不用手支撑着地面。 一用力，刺痛就难以遏制的传来。 “………” 只听到东西碰撞的声音，强大的魔力，还有异样的寂静。 所有人在宝具全力发挥实力的时候，也只有臣服而已。 大概过了十几秒，才算彻底平静下来。 艾玫晓缓缓的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到相对安全的地方，马上将碎片拔出，拿出了手帕将之绑上，动作熟练又毫无犹豫。 但是没有停息的，小规模的震动不断来袭。 “等等。不用着急，刚才的战术不需要那么紧急。” 当艾玫晓再次准备向冲突的中心奔去的时候，被拉住了。 “什么意思。即使那些孩子没有跟上，我们也足够了，你刚才传达给他们的战术，让我先试试看能不能帮助殿主一把，再实行也就罢了。第五殿可从来都是精英单点的战术。” “……” 维持了这个姿态一段时间，克里马科斯还是放开了艾玫晓。 “呵，你可不是要在现在说，‘我是影灯的人，所以不能让你通过’吧？” 另一位副殿主闭上了眼：“如果我这么说呢。” “……” 艾玫晓退后了一步，她的眼中闪过了若干情绪，最后还是决绝留在眸中。 克里马科斯却没有动。 “喂，冷静点，霖儿。这么冲动不该是你……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 “如今，不，从很久以前，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了。” 艾玫晓拿着中继器，几乎是随时做好了发动魔法的准备。 “若我也是影灯的人，刚才就不是拉你而是推你一把了？” “那可真不一定。” “也是，你的孩子大概在后面帮了影灯不少忙，大概他们也会有‘最好别让你死了’这样的顾虑吧？若是最后搞来搞去，把后台的妈妈杀了，事情就大条了。” “……” “嘛，虽然这顾虑大概给你制造了不少烦恼呢。” “……” “……呐？” 不知为何，震动停止了一段时间。 并不是，宝具持有者死亡，那种暴动之后平静。 只是修整一般，那样令人不安的宁静。 “哈啊。”艾玫晓深深的叹了口气，最后，眼中的异样热忱，慢慢化为了悲哀和温柔：“何必呢，拦着我。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我的人生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实现了。” “除了死在影灯的人手下之外吗？” 克里马科斯淡淡问道。 第265章 反转时刻3 “或许吧。坦率说，我其实早就死了，在邪使雅风因为那两个孩子放我一马的时候，真正的我早就和大家一同死了。不，若是，我那时更狠心一点的话，我的人生说不定也还有救。若是我根本不让他们来到世上的话，哪怕是，就此赔上我自己的性命，也说不定能够在良心上得救……呵，可是，果真我也不能拒绝做母亲。” 艾玫晓叹了口气。 “我……其实也是真心爱过的。我从没觉得混血儿低贱。并且，我也能问心无愧的说，我尽到了母亲该做的。呵，若不是双子的话，也许我早就能够解脱了。” 天台上的争斗仍然没有再次开始的迹象，只有冷清的空气在四周保持平静。 “但是啊，午夜梦回，只觉得我背叛了……过去的我。是我自己毁掉了自己的梦，年幼无知、贪生怕死、怀抱着某个不可能到达的梦境。除了我自己，大概世界上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明白我的心情……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地狱里一样，但是，这个地狱是我自己建造的，所以，即使挣扎着，也不得不走下去。一步错，步步错。” 艾玫晓停顿片刻，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苦笑。 “可我也做不到杀掉我自己的孩子。我也还是没法拒绝爱他们。……所以只能杀死我自己，只有这个办法，能够让我从负罪感中解脱了。” 艾玫晓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为何当初会仰慕镜月的族皇，又为何会神差鬼使的答应了他的邀约呢。如果，哪怕自己的意乱情迷能有一个人打醒的话……无数次的幻想过，回到那个时候，自己杀掉那个自己。 无数次想起，和芙罗蕊她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的时候，她们曾经是学院的好朋友，曾经是搭档，并且她们都喜欢上了一国的族皇。 可是，可是啊，自己是光族哦？没有可能的哦？ 芙罗蕊总是笑着说爱的话没关系，之类的。 自己也许也是被那样的词汇所迷惑、……沉沦于恶魔的诱惑。 风忆族皇也是个非常过分的人。过了这么多年，艾玫晓可以很明确的说出这个判断，对他的，对自己曾经的青春的：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艾玫晓只能对自己的天真说声“无可救药”。 像真亦族皇那样在芙罗蕊成为妃嫔前没有一丝僭越，甚至还煞费苦心的安排了芙罗蕊的身份，甚至有了神侍皇妃这样的事情出现，让沄枝受了好一段时间非议，大概真的可以称作某种“爱意”。 而风忆族皇，玩弄过多少女性，艾玫晓自己都不想确切地知道。 她所知的，就有那位如今的副相爱理卡。若不是因为她说自己无法生育，躲到光影城来，恐怕风忆族皇还会纠缠不休。后来的皇后也是如此，那个被假称是忆雨生母的侍女，其实也是同样的苦命人……同样被始乱终弃，为了圆忆雨出身的谎言而将之杀害。 芙罗蕊最终得偿所愿，虽有风波，但总体上却是功德圆满……自己却永永远远的陷入了噩梦中，不得救赎。 事情的始末，最终被艾玫晓所一直敬重的殿主知晓的那天，迎着殿主审视的目光，艾玫晓只觉得世界直接变成了黑白色。 她多少知道，忆雨为影灯做了什么，望晴又做了什么。这之中，有一两件，或许也颇为关键。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她自己的错误和懦弱，引来了更为强大的影灯。 没有面目去再见过去牺牲的同伴们。连死后的安宁都只是个幻象罢了。 可是即便如此，更让她绝望的是，她也还是继续为望晴揪心着。会因为他而稍许照顾他喜欢过、也为他说话的可儿。无人之时，总是想着他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在影灯吃了亏，却没人能说？ 十八年的成长，牙牙学语、蹒跚步行、抱着他一边看童话书一边认字、哭了、笑了，都铭刻于心；他拿着学校的奖状向她炫耀；他为了是混血儿的事实而成熟……是自己身边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真正心事的人……十八年的爱，她也不可能朝夕忘记。 她连憎恨和复仇的选择，都似乎要被抹去。 但是她答应过的，答应过在雅风手下拼了命保护自己的前辈：“无论遇到怎么样的情况，就算是再大的屈辱，也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能够不背叛她自己，也能够赎罪的方法——只有一个。或者说，其中最轻松的似乎只剩下这个：死在影灯之人的手下，战斗而亡。艾玫晓不会主动的选择自杀，也不会放弃第五殿的副殿主的职责，她仍然会无论如何的努力活下去，但是，她的心中并不畏惧被影灯的人杀死，这反而是她在内心某个角落的期待。 但是，连这都做不到。 当艾玫晓发觉恩佛瑞的扫射竟然刻意避开了自己的时候，她只觉得好笑透了。 我的确并不是好妈妈，尽管努力去做了。 可是呢，母亲也不仅仅是孩子的照看者，也有自己的意志和梦想。 那刹那，只觉得心中某根线断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杀死了恩佛瑞，一定是，并没有给一个痛快，甚至是玩弄亵渎了他的身体吧。 冷风，透过被震碎的窗户，让额头上的汗水冰冷起来。 当说出，“只能杀死自己”这样的话后，艾玫晓反而取回了自己。 然后，她发觉自己方才所为，也是可笑至极。 其实，从一开始她和克里马科斯的任务就不是和艾薇瑞鑫对决，这件事交给殿主已然足够，至少在这种宝具全力的比拼中，闲杂人等只能被波及而死。当他们发现影灯没有将雅风直接带进来时，就汇合决定在殿主周边随时“恭候”雅风的突袭，这才会被恩佛瑞误导。 然而，脑中的恶性热情，让她想着……若是偷袭艾薇瑞鑫的话，自己虽然必死无疑，但也说不定能给殿主制造些机会。 “若是你真的出现在那个战场上的话，将你消灭的说不定会是神罚哦。”克里马科斯看着她的眼睛。 宝具之间的对决是神圣的，此世人类之间最高级的对决。 因为势均力敌，依赖偶然，其结果被认为是神意的某种体现。 艾玫晓若是真的偷袭艾薇瑞鑫，恐怕第五殿会被认为赢得不够光彩，其实还是给了其他类似势力以借口，新的影灯说不定很快就出现了。 “况且若是雅风真的出现的话。我不拦着你。” “啊……”艾玫晓片刻后，点了点头，“克里，多谢。抱歉，我方才有些头脑不清了。影灯真的来了，简直就像是无数次的噩梦在现实里重演一般。雅风到底还没有消息，我们按照方才的计划，走吧。” “好。”克里马科斯向前走去，“不过，若是雅风真的出现，又打算和我们真正战斗的话，大概那时我会比你死的更快吧？嘛，毕竟我可不希望看到你死在我前面啊。” “说什么呢。我也不想，让你死去。” “这可真是谢谢了。说实在的，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 “因为方才我说自己是影灯的人的时候——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哦。” “……” “我猜你也不会马上将我轰成马蜂窝的吧。……还算是赌对了。” 艾玫晓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还是先去殿主附近吧，若是殿主不慎……我们也不能让艾薇瑞鑫得意了。” 她迈出了步伐，稍微虚浮，却不曾再踏入碎片的领域，而是优雅、缓慢又细心的避开。 克里马科斯转过身，问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哎。记得。如果你说的之前是那么前的话。我们也算是搭档了二十年了。” “若是这次影灯能被打倒的话，你也应该不那么为此所苦了吧？那个时候，再考虑下吧。” “真羡慕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艾玫晓只余留了一个背影，声音淡淡的……可是，若是没有听错的话——她的语气里，的确夹杂着一点悲哀又无奈的笑意。 ****** “呵。” 虽说略带嘲讽的冷笑着，但忆雨的面色上却不见一丝放松。 未系好的白色棉布裙带，被爱理卡·碧姿踩在脚下，用高跟鞋的鞋面摩挲着。 在四周的是，被击倒、或者被兵器包围束缚的几名侍女；还有人数不多，但兵器精良的皇城护卫——不过这次，他们兵刃相向的是他们理应保护的镜月族皇。 忆雨扫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数，但同时也更深的沉了下去。 若是，这些人都是阳亲王一派之人的话，她倒也无甚畏惧。无非是、爱理卡投了阳亲王一派，而阳亲王终究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权力欲，要夺了忆雨的位置——虽说在忆雨已经长成的现在，这行为未免有勇无谋了些。 但显然，这些人都是过去忠于自己父皇的，和现任宰相罗悠同属于“旧皇派”的禁卫军。 可是，所谓的旧皇派，在旧皇死亡的现在，他们最高的代表不是别人，正是旧皇风忆唯一的子嗣……自己才对。也正是因为信任这些人对自己父皇的忠心，不会让阳亲王的势力扩张到自己身边，年幼还未完全培育自己势力的忆雨才会让他们继续担任禁卫军的位置。 虽则，如今自己的势力已经在逐渐蚕食他们的地位，但忆雨自认并没有做出清算一类的行动，只是在“新生代”中遏止他们继续培养人才，但并未直接夺取他们现在的地位，而且还在尝试整合其中对自己忠心之人进入新的体系里。她是感激他们对自己多年的守护，希望给他们一个善始善终的晚年的。 想象不到，他们背叛会有何好处。无论是如今哪一个可能的继承人上位——在风露的风舞姑姑及其子嗣，或者伯爷爷阳亲王——都不可能容忍他们的权势。 不，虽说没什么实际的可能，但理论上讲，倒是有一个同样具有继承皇位的血缘正当性，并且有利于他们权势的人。 那就是……望晴。 第266章 反转时刻4 望晴和自己同样作为风忆的孩子，也同样会对他们施以礼遇，并且若是根基不稳，很可能还会依赖他们较长的时间，从而让他们的权势继续高涨。 但是从情感上说，忆雨信任他不会如此做；从理智上说，没人比旧皇派更清楚望晴已经被族皇排除到了继承人之外，罗悠宰相在告知忆雨真相的时候，也出示了父皇早已拟好的遗诏，上面写着关于他的光影城的私生子没有继承权的事情；从实际上说，望晴现在在异大陆，也没能力和条件搞出这些事件，虽然说开此事会伤了感情，但忆雨在用自己势力保护他的同时，其实对他也是一种监视……影灯本身，也是这种保护和监视的途径之一。 “碧姿氏，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对族皇舞刀弄枪，倒看不出，我将和碧姿家结为亲戚呢。” 忆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则言语上还是保持了冷静和克制。 但这段话中，也问出了她最为疑惑的部分。 不早不晚，挑在今天，自己要和她的孩子订婚的日子对自己出手，放弃掉自己作为族皇之婆母的可能，究竟为了什么。 “如果可能可真不想有你这样血统微贱的亲戚。”爱理卡毫无犹豫，艳色的嘴唇轻轻翘起。 “呵，我不否认，我的确是混血。但我体内，也是父皇的血脉，是镜月皇族的血脉，血统微贱一说又从何而来？莫不是，你觉着皇家血脉都是微贱的？” 比起愠怒，忆雨更感到困惑，无论是谁上位，爱理卡此话都太过僭越。 “哎呀哎呀，这帽子可真大。”爱理卡略微偏着头，忽而笑出声来，“这可不是我说的哦？这可是……风忆说的哦。” “……哦……？” 费了一番功夫，忆雨才反应过来，爱理卡口中快速念出的名讳，是属于自己父亲的。 但要真正理解这话的意思，忆雨一时还做不到。 爱理卡摊开双手，闭上眼睛。 “上启神明与列祖，下达诸臣与民众，若我死去，此令等同于遗诏之效力。 我年轻时曾犯下错误，和光影城的女性有所牵连，并生育私生子嗣。 此私生子嗣，因血统微贱、且未按皇者培养之故，决不可继承大位。 若其后日要求继位，可为其分封，却不可允其皇位。 ——镜月第三代族皇·风忆亲书” 一字一顿的，仿若珍宝的，背诵出这段话。 “……这个……是……” 忆雨心跳不止。 她继位后，罗悠宰相曾经拿给她看，并且告诉她，她其实还有一个作为私生子存在的弟弟：望晴。不过，因为有这份遗诏，望晴并没有继位的资格，因此继承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她刹那间就明白爱理卡要说的是什么。 爱理卡想说的是——忆雨也同样是族皇在光影城的私生子嗣，前任族皇明明白白的写了她没有继位的资格。并且因为是混血儿而“血统微贱”。 但她并不是——！ “哈！我知道，忆雨你肯定以为，所谓‘私生子嗣’只是指艾玫晓的儿子艾望晴吧。嗯，至少，罗悠宰相是这样和你解读的吧？将已经被皇后收养，已经是皇女的你，不被分归为‘私生子’的行列。” 仿佛是看穿了她所想的，爱理卡笑着道。 “本就是如此。我是……我是皇后名下的女儿。” 忆雨的语气中已经略微带了不确定。 “可是，你想不想知道？风忆族皇‘真正的心意’？” “……” “呵……呵呵呵……” 忆雨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动摇吧，爱理卡笑得欢快。 空气几乎凝固。 忆雨微微闭目，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爱理卡。 “我不想。够了，碧姿氏。” “……哦？” “父皇如何想，如今也无法确证了。比起探究不是皇后所生的我，是不是在父皇的遗命中也被归为私生子，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一般的问题。……不如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用这个遗诏的言语模糊之处质疑我继位的正当性，甚至……”她扫视了周围的兵器，以及因为她的不慎放在一边，以至于现在无法拿到的神赐宝具，“还想逼宫。听你的意思，还有这周围的几位将领的来源……我想罗悠宰相等几位遗诏见证人已经证言，说父皇的意思是我也没资格继位。对吧？” “……哼。”爱理卡似是对忆雨如此之快就恢复了平静感到无趣，但很快就扬起了更令人不快的魅惑笑容，“看来你父亲早逝，你也对他感情不深呢？……不孝之女。” “父皇在最后将宝具传给我，是他的意志，除此之外根本无人能逼迫一族族皇传位。你对这一正当性的质疑，根本毫无意义。而我也只有继承父皇的意志才是孝顺——绝不是如你一般里通外国。” “里通外国？哈……哈哈！呵，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哈哈哈哈！” 爱理卡明白了，忆雨判定了罗悠宰相不会支持和他一直敌对的阳亲王后，是想要扶持风舞皇后或者她的子嗣——忆雨的表弟、表妹——成为新族皇。 所以笑得恣意。 她明白，怎样给对方最后一击。 但是啊出于最深的恶意，她还不想就这么结束。 “你知道达风族皇吧？——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咯，你的祖父，你那伯爷爷阳亲王的弟弟——可就是个篡位者呢？违反族皇意愿的继位不是不可能的，只要如达风族皇那样给现任族皇一个‘不得不选择他’的环境，就完全做得到哦。” “简直胡搅蛮缠。” 但是忆雨明白，爱理卡说的没错。 ……她……她的继位，的确是无奈之择…… 当时车辆从悬崖上翻下来，她是被皇后抱在怀里才躲过一劫，双腿被压在车下，却没有受致命的伤。当时的情况没人比她清楚，自己父皇的情况极度危险，宝具的力量已经治愈不了头部受到重创的他……宝具的继承程序是自动开始的。 那时……那时…… 忆雨非常不愿意回忆。 那时她被已经冰冷、脸色铁青、满脸尘埃的皇后紧紧贴着。 她自己不断哭泣着。 因为全身都好痛……双腿完全没有知觉，一动都无法动弹。 父皇很久都没有回应，双目无神……无论自己如何哭喊呼唤。 然后，宝具放射出了柔和的光彩。 应当是想要尝试治愈风忆吧，相当强烈的魔力波动让自己都感到被穿透一般。 但是，想必是徒劳的……因为最终风忆没有活下去。 不……但是……果真…… 风忆移动了下、缓慢的移动了……眼睛。 看着忆雨。 那个眼神，忆雨到现在也无法描述出其意义。 是期望吗？还是无奈呢？或者更是厌恶？ 不、不……都不是的。 只是，那样看着自己而已。 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音容固定在脑海中，那样的望着自己。 “……忆、……忆……雨……” 这个声音，明显不是还具有活力的人所发出的。 既艰难、又沙哑，既虚弱、又仿佛是用尽生命的力量。 忆雨继位之后才明白，父皇最后说出的话，是在宝具的自动询问中，选择继位的人……念出她的名字啊。 “我、我在这儿……父皇！！我、我好痛！唔呜呜……” 忆雨仿佛抓住了稻草般的喊道。 “救救我……我好痛……” 下身整个都冰冷起来，脑袋却不自然的发热着。 ……这样下去，仿佛自己也要……死掉了…… 然后，就仿佛是回应她的请求一般，非常柔和的魔力涌入身体。 就如同母亲的抚慰。 “啊……啊啊…………” 忆雨在片刻的呆愣后，明白了。 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继承了宝具—— 她、她继承了宝具……所以被其强烈的力量治愈着伤口。 她……她……继承了宝具…………… 这就是说—— “啊……呜……啊啊。” “……父皇？……父皇！父皇父皇父皇——！哇啊啊啊啊，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忆雨抿着唇，将这样难过的回忆压了下来。 “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哦？” 爱理卡尖刻的声音将忆雨拉回了现实。 “呼……看来碧姿氏你不仅对我，对我祖父的皇位也颇有意见咯？莫不是，这次真是阳亲王和罗悠宰相一起要废掉我？要是如此，我倒也死的不冤。不过还希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现在？想要废掉我，我刚继位的时候，不早就有这样的浪潮。呵，那时为何不助阳亲王一臂之力？而现在，你宁愿不要我这个儿媳，也要帮他？” “啊呀啊呀？我何时说是在帮阳亲王了。嗯，也对，忆雨你觉得，能和你争的就只有风露那几人、还有就是阳亲王一脉吧？——哈，镜月皇室人丁稀薄，倒是也不难做出如此推理。真可惜，信息不足时啊，任何看起来有道理的推论都毫无意义！” “……” 忆雨没有答话。 “……嗯？” “我已没有心思与你绕圈子。”忆雨淡淡道，“你现在控制了我，我的确输了一局，若是你安排得当的话，现在正在和厅堂内那些人公布这事情吧？虽然这的确让人低沉，不过你别忘了，即便我做不了族皇，也仍然是镜月的皇女，不是你能随便侮辱的。让我见见。” “见谁？” “你的主子。”忆雨抬起头来。 第267章 反转时刻5 “主子？”爱理卡冷哼道，她手中握着忆雨的中继器，像是炫耀一般的摇晃着。 “不是阳亲王一脉，也不是风舞姑姑一系人的话，我现在倒是想不出还有谁有镜月皇族血脉，又没有出三代血统的。你倒没有说错，我这里瞎猜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让你主子出来，我们平平静静的谈判如何？”忆雨看着爱理卡的眼睛，“别把我逼得太紧，别忘了，若没有我的意志准许谁都不可能继承皇位。若是你直接砍下我的头，或者造成什么宝具修复不了的伤害的话，继承皇位的会是我血缘最近的血亲——也就是艾望晴哦——这想必对你会有诸多不便吧？……我也不希望镜月出现这样的窘境。” “呵……然后让忠于你的人有机会救出你吗？” “哎……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这不就是各凭本事的博弈？你的主子是，我也是……你既然在国际场合公布此事，也就是想让他们评评理，对不对？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在这个场合公布……我至少也会有个发言的机会？支持我的人当然也有。你还有时间跟我废话，这就说明你的主子还是希望我多活一段时间，好以我之言证明他的正当□□。”忆雨的面色恢复了惯常略带清冷的笑意，“那……不如请他出来，我们两个‘亲戚’好好叙话一番如何？……当然，这和你这个与皇室无关之人就没关系了，谁继承皇位，归根到底是镜月皇室之事，不仅要请你的主子，阳亲王、风舞姑姑都请来才对哦？你这里拿刀枪逼迫我之事，传到他们耳中也是对皇室不敬，不如现在咱们坐下来谈谈，说不准能化干戈为玉帛哦。你说呢？” 忆雨当然没那么天真，以为她和已经有些疯狂之色的爱理卡之间还能有所妥协。 但是就算是为了拖延时间，她也这样说着。 心中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她曾经有安排过，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宝具直接跑到望晴身上的话……之后的处理。 她安排的人，会让望晴自己做出选择。自己来，但必须面对比自己险恶的多的环境；或者，让给别人。具体地说，她的人会推荐让望晴将位置让给希霓。 原本的话，她是会建议让希丝或者希御来的。 但是由于希丝去和亲，这个变数，能够选择的就只是希霓了。 还真是要感激姑姑生了三个孩子啊，忆雨苦中作乐的想到。 虽然让镜月引入外部势力实在是情非得已，但是比起阳亲王，选择亲缘更近的风舞姑姑更加安全，阳亲王太过年迈，又只有年幼的外孙，儿女辈都已经逝去，而跟随他的势力和当年的达风、风忆一系都有些仇怨，一旦阳亲王故去，恐怕会出现权臣当道的情况，比自己最初继位时更糟，而且难免望晴会在那之后作为风忆的遗孤而遭到清算。 而风舞姑姑虽然多少有些嫉恨，但那些表面上的嘲讽反而并不危险，忆雨很清楚，她还不至于会杀掉望晴。 风露的势力，和镜月的势力，还算能维持一个均势吧。 “呵，你以为拖延时间，还有人会来救你？我说啊——”爱理卡却抢先着道。 “我说过，我不想和你谈。碧姿氏，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会保持沉默。”忆雨打断了她的话，“你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资格嘲讽我，我当然也没兴趣听你的获胜感言，不过若是你的主子愿意和我聊两句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若是他不愿意，接下来你被吩咐对我做什么，就做吧。” 忆雨已经放弃了和爱理卡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 需要的情报已经得到，如今，她只需要的是爱理卡和罗悠宰相所推举的人的名字——可爱理卡遮遮掩掩的态度，让忆雨感觉她似乎不想告诉自己。 “我说啊、他不会来的。无论你心里怎么期盼……” “……？” 虽然忆雨如先言所说，保持了沉默，但还是投给了自说自话的爱理卡一个“说什么呢”的眼神。 “让我猜猜，你是觉得我那儿子说不定会注意到其中的异常，违背我的命令来救你吧？” 忆雨闭上眼睛，一付“我不想听你说话”的样子。 但爱理卡还是发觉，在她提到斩雷的时候，忆雨的手微微抓紧了内裙的褶皱处。 “嗯，也对。在你眼里，我和他的确有很多分歧。尤其是，我最开始曾经和他在对你们婚事的看法上不同，结果还发生了争执……” 忆雨虽然尽量不去听她说的，但不由得还是有些心动。 她是知道的，斩雷在对她的结合之建议犹豫不决的时候，曾经说过“母亲和我的意见不同”。 实际上，从碧姿家的探子也回报自己，二人曾经为此有所争执。 斩雷也曾经自己和她说过，他不想“背叛自己的心”；而爱理卡却让他别忘了“你母的愿望”。 虽然方才争执中已经对如此情况感到一丝绝望，但被爱理卡这样一提醒，她心中还是不由得萌发了微弱的、含着希望的想象。 “那孩子说啊，他想要‘堂堂正正做人’，他不想‘欺骗心’；而我告诉他，镜月必须要有正确的未来，并且希望他能够完成我唯一的愿望。” “……” “……嗯……估计忆雨你也该知道这些吧？不过，你有一件事搞反了。” “你以为，我想让他继承碧姿家；而他愿意娶你。反了哦，是他愿意继承碧姿家，而我希望他和你在一起。” “……” 忆雨睁开了眼睛，斜睨了一眼爱理卡后，又侧头闭上。 爱理卡从她的眼神中，只看到了两个字……鄙夷。 “呵，看来你还不相信这点？哎，你还真是迟钝，这方面，和你愚蠢的妈妈一样。” “……” “嗯。怎么告诉你好呢。对了，你还记得《冰黎圣典》中的这首诗吗……甘霖遍降，黎明花香。雨梦初醒，忆恋芬芳。曾若别离，晴日彷徨。却未曾想，望守迷茫。” “……” 忆雨冷冰冰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后来那两句是什么~来着？……对了、雷声渐作，花谢不尽。再无情思，斩为野荒——对吧？” “……” 忆雨连自己都不知晓为何的，睁开眼睛。 然后，她意识到了。她的名字、望晴的名字和斩雷的名字，的确具有排比的意味在。 如此巧合…… 啊啊……啊啊啊…… ……啊。 ……不……不会的。 大脑一片空白。 抬头。 “忆雨、望晴、斩雷……是不是很有美感的系列啊？从这首诗抽离出来。” 爱理卡迫近着。 “艾玫晓……我也不是不认识那孩子哦？从最初的最初，她开始接触和迷恋风忆的时候，就知道她了。居然一点都没有自觉，自己不过是诸多女人中的一个？还以为风忆和她之间有什么真爱。不过是玩玩儿而已。”爱理卡走近忆雨身前，用带着长指甲的手，几乎是戳着她的握住了她的肩膀，“呵，不过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招数、居然让风忆族皇真的为她着迷了段时间，甚至一时拒绝了我。……哈！虽然我也是傻的，以为躲到光影城和他闹脾气、安排别的女人向艾玫晓摊牌出一切让她绝望，会让他回心转意！没想到皇后那家伙技高一筹，在我不在的时候散播我是因为不好生育而躲避出去，碧姿家又毁于一场大火……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竟然以同意抚养你为条件，成为了他的皇后……” “呵要是知道能容忍艾玫晓的孩子就成的话……谁不会啊。不过，皇后那女人也不简单，从头到尾，都没让风忆怀疑过一次、她对你是疼爱的这件事。我之前也认识那女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不过是装淑女，背地里干缺德事情可不少。” “没错，她设计，让我以为风忆真的厌弃了我，我也对风忆彻底死了心……所以顺势默认了我不好生育的传言。连后来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也想恶心恶心他，反正皇后之位也不可能让给我了……当做养子带回了碧姿家。” “可是啊……风忆他，大概从未厌弃过我吧？只是听信了传言，看到了我冷漠的态度……哎、他并不是个会勉强别人的人，在这方面也称得上‘温柔’二字，所以才惹得一众女生着迷吧。” “毕竟那之后，他可是提拔我成为了宰相府的成员。可惜，当我渐渐明白我们之间不过是皇后刻意设计的误会的时候……呵……呵！……他死掉了。” “然后呢，要是皇后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你，偏偏是……” 爱理卡在这句话停顿下来，她似是陷入了短暂的狂热，然后咧嘴一笑。 “呵！可是，风忆他果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所以，才留下那样的遗言，断绝你的继位之路。”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和宰相说？罗悠宰相也够痛苦的，明明他知道风忆族皇的意思是你和艾望晴都不行，可是为了镜月，为了他最重要的主君和友人的血脉能够留存，他还是选了你。” “所以当他得知风忆族皇还有一位暗族子嗣的时候，可是欣喜哦？别怪他，他只是要忠于过去族皇的命令而已。说来，罗悠宰相对你也很好呢，一直，他都劝我对你采取怀柔的方案，继续给你个尊贵的皇女、亲王的位置……斩雷大概是被他影响了吧？” “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对你怀柔哦。” 第268章 冲破禁锢之光 爱理卡的嘴边扬起嘲讽的微笑。 “原因我也说的够多了，但是，嘛，果然，想看你受和我一样的痛苦，忍受一遍这个苦楚……被抛弃和背叛的痛苦呢。你现在的神色，可让人愉悦了？” 忆雨仍旧保持了沉默。 周围的兵士，也都如泥胎木塑般，笔直的站立着。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不，是以后还有机会说哦。到这个地步，你不会不明白了吧？忆雨。” “嗯呵呵。你相信他会来，也就是说，你果然是喜欢他的吧？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遵循你内心的意志直接让给他就好了——族皇之位。就如你所说，没你的意志就做不到传位呢。这才真的是、化干戈为玉帛。若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应该也能相信他会‘善待’失去族皇之位的你吧？” “还有，最后一句了。你刚才说了，我没资格管你的事情吧？因为你是皇族，而我不是……呵，呵呵！你错了！是你没资格管我的事情才对？哪里有小辈对长辈不敬的？我可是，诞下了下任族皇的皇太后哦……！” 她说的声音并不大，这话，只有忆雨听见了。 然后，爱理卡放开了忆雨。 “唔……” 忆雨身体感到一阵轻松，她的喉咙中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但最终她没有张开口。干裂的嘴唇被唾液上下粘合，无法开合。 被指甲掐出的印记的疼痛感已经传达不到意识里，但是那种压迫、绝望、疯狂的气息还是让体态紧张起来，爱理卡的离开，让忆雨本能的放松下来。 然后，难以抑制的巨大的茫然感涌上。 明明爱理卡应该还在喋喋不休什么，可是忆雨却觉得脑袋热热的，耳朵听不到。 只看到艳红之唇上下开合着。 然后这个景象，也迷蒙了起来。 喉咙僵硬到发不出声音。 所以是连呜吟之声都没有令人听闻。 回过神来时，清冷的泪水，只一滴的快速划过面庞。 然后忆雨闭上了眼睛。 这样，水盈的双目，就不会被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观测到了。 ***** 温度适中，稍微比体温灼热的水从喷水器中涌出。 关上了开关。 “嗯、嗯、嗯——” 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身子，然后将为客人准备的、看起来干净白皙的柔软毛巾放到了浴室的回收篮子里。利落的穿上了放在一旁的衣服。 除了礼服之外，还带着平时在第五殿穿着的便服，倒真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若是穿着这一身回到会场，未免显得突兀。干脆，在后面站着看完好了。 “……” 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整理好头发，清朗的笑着。 感到神清气爽，嗯，简直就像，将重要的东西好好保管在了上锁的盒子里一样。 被芙依琳泼了一身果汁，但反而，托此之福，亦光感觉自己整理好了心绪。 方才虽则闹了脾气，但是现在的话，他应该可以心平气和的去祝福吧。 嗯——虽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甘。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 不过……大概是我，意识到的晚了。 不对……不——对。 其实“那个时候”，心里就逐渐开始明白了。但是反而，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所以说出了伤害她的话。明明，我自觉到并非是以朋友的感情，而是不同的“喜欢“的时候，他们根本……并不认识。 哎哎，这世界上大概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儿吧。先来后到，从来不是情爱之事的规律。 所以进行毫无意义的抱怨和反思，也没什么用处。 嗯，因此，亦光也的确“行动”了。勘察敌情，巧妙暗示。 不过，怎么说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亦光就并不讨厌斩雷。 因为斩雷作为个人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第一印象是，说来奇怪，但亦光直觉的感到，斩雷和忆雨有些相似。无论是外貌上的神似，还是性格和习惯，因为他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忆雨的，所以马上就发现了。亦光那时就有点讶异，这大概就是光族人说的“夫妻相”吧。 相比来说，亦光就是，和那两人性格完全相反的那种类型。结婚不知道，但做朋友的话，性格相反也不错。……甚至有些时候，性格互补反而比较容易成为朋友。 结果不知不觉、一来一往中，亦光反而也和斩雷也建立了友谊。 平心而论，斩雷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很细心温柔，而且能力不俗，为人也谦逊有礼。如果不是情敌的话，亦光觉得自己一定能和他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吧。 当然，实际上，鉴于亦光最后也没说出口，所以未来也定能成为他们家庭的友人。 然后，在成为朋友后，亦光感到了，隐约的，最开始，斩雷并没有那么喜欢忆雨。 该怎么说呢，气息，或者心态，或者和自己说起她时的语气？并不是什么理性的推论，只是直觉而已。 那神态语气，与其说是，提及自己喜欢的人，不如说是，在提族皇，不，甚至更不一样，……是很欣赏但也有些防备的人，那样的感觉。有些疏离。 想着，要是什么时候斩雷明明白白的告诉忆雨自己不喜欢她，让她失恋的话，大概那时就是自己的机会吧。不是常有人说，安慰失恋的人最容易成功吗。 但是从结论上看，那个机会一直都没有到来。 “……斩雷还真的爱上了她……” 亦光将卫生间的灯关上，将被弄脏的礼服装在袋子中，放进行李里。 其实，从那之后，亦光也有过，觉得不对劲的时候。 斩雷偶尔会和亦光说说忆雨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自己回应了、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很了解她，……所以才会找自己倾诉吧。结果反而，从斩雷那里套出了不少的事情。 越听越烦心，不过说实在的还挺想听听看？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当然，违和感并不是这个。 只是，当他看出斩雷的确对忆雨有了感情后，斩雷反而更加的消沉起来。 ……内心阴郁的家伙在想什么果然很难懂。 不过，如果要比喻的话，简直就像是……明明知道对方是喜欢的人，但也知道，双方没法在一起一样。只有偶尔，才会露出一两丝自信来。 最初，以为是碧姿家的逼迫。 可是，慢慢的，亦光觉得并不是。 碧姿家明明已经找到了个叫“科莉尔”的继承家业……他还有什么顾虑可言？ 经常会问自己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譬如说：你认为，下一代，为上一代的仇恨而报复能被原谅吗？ 或者是：毕竟，血脉这种事是最无法磨灭的。不过亦光皇子似乎并不很是忌讳混血儿呢？听到朋友是混血儿，不觉得很意外？ 再比如说，会既直率又隐晦的问自己是不是想过要当族皇。 总觉得，意外的，他还有自己所完全不了解的一面。 不过，看到今天的他，亦光倒是放下了多半的疑惑。因为，今天的他，并不含一丝犹豫。 ……唉……如果自己……早点，也能这样毫无犹豫的话…… “不过……哈哈哈。” 回顾过去并为之辗转反侧似乎是最愚蠢的方法。 就如亦光对妹妹所言，再过一段时间，他大概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好好封存在心中，并且说不定也能再展开一场恋爱也不一定。 环视周围，亦光查看了下是否有什么遗忘的东西，然后将灯关上，探出房门。 走廊上，夹杂着夜色冰寒的微风让人精神一振。 “冬天也快来了啊？” 从窗口，可以看到叶子枯黄的树木，地面也积攒了不少落叶，红黄夹杂。 镜月的皇宫是四边形的设计，中间有花园的方形空隙。因此从沄枝休息室门口的窗子，越过花园，倒是正好能看到会场中的情况。 从窗户里，看到一位壮年的男性正拿着什么宣读，虽然亦光第一反应觉得那会是订婚的婚书一类，但定睛一看，却觉得它的金黄色底料有些过于郑重其事。 然后在那位男性的身后，站着穿着简单干练的蓝色正装的斩雷，他略低着头，目光肃穆。 亦光调整了下自己站位的角度，却并没能从不小的窗户中看到忆雨的身姿。 “哎，奇怪……” 走廊□□静了，只听闻自己的脚步声。 他再走了两步，就直觉嗅到了危险。 第269章 冲破禁锢之光2 即使在举办这样重大的活动，镜月皇宫的其他部分也不可能廖无人烟，打扫的侍女、守卫的兵士、还有出来走动的客人与他们的服侍者等等……场外的气氛也应该称得上热烈。 可是，这长长的走廊上，却仿佛只有自己一人。 不过，仿佛是要解开这份疑惑一般的，有人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方传来。 亦光刚警惕想要转身，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呀！你是谁？！” 亦光转过身去，他也多少被这尖利的叫声搞得身子一紧，几乎是做好了跳跃起来躲避危险的准备，但看到来者后，倒是没有那样做。 是个身着短裙礼服的少女，单纯是被吓到，却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啊。你好？怎么这么吃惊？发生什么了吗？”亦光问道，“走廊里都没有人。” “他们当然有事不在。倒是你吓我一跳。你是谁？”少女的问话稍显无礼。 “我是沄枝的皇子，受邀参加订婚礼的……请问你是？” 亦光看她略微小家子气的话语姿态，觉得她或许会是侍女；但是看她一身华服，却也不似是打扫卫生过来。 对方在亦光报出名号时有一瞬的犹疑，但很快便被掩盖。 “我是科莉尔·碧姿。” 少女没有再多说话，仿佛这样的介绍已经足够，也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如今的身份”。 “斩雷的妹妹？” “你认识我？” “不。只是听他说过你。怎么不去礼堂？我方才回来拿东西，正要过去。你也去？” “不不，我有别的事情。”科莉尔连连摆手，“皇子殿下请先去吧，你是斩雷哥哥的朋友，定为他高兴。” “这可是你哥一辈子一次的事情？”亦光调侃一句，但还是点了点头。 “嘿，是如此。可惜我只能在休息室里……。” 科莉尔宛然一笑，向着碧姿家相关人士的休息室走去，因为是准姻亲，就安排在其他几大国的休息室旁边，她进去后，能听见反锁门的声音。 然后，走廊上，再次恢复了寂静。 而碧姿休息室的室内，则是响起了人声。 “小姐，情况如何？” 询问这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从身材的精壮中，不难看出他武艺超群。 “妈妈那里，一切顺利哦。接下来，就要看斩雷哥哥那边……不，要看斩雷皇兄那边了。” “忆雨皇女没有用宝具反抗吗？” “并没有。”科莉尔斟酌了下词汇，“妈妈带去的人，将宝具控制在自己手上了。那东西又不会飞，忆雨她没能有机会用。” “疏于防范吗。真是气数已尽。”老者点了点头，“不过即使不在她身边，宝具的‘程序’也设定，伤了她会努力医治，这的确是个麻烦。” “妈妈好像已经有了对策。……逼迫忆雨将宝具传给斩雷。” “看起来是如此。希望一切顺利。皇女能顺从大局。” 老者也听爱理卡一系人说过这个计划。 虽然，他觉得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忆雨皇女“认同”斩雷，未免有些残忍，但同时他也清楚，这样最能让她失去斗志和反抗欲，至少是在短时间内会如此，从而能够做到“和平”的转让宝具。 原本，他们更希望执行的是让斩雷接触忆雨的策略，但不知何时，爱理卡却独断的提出要将二人的关系更为进展……作为将来的皇太后，她的话最终还是被执行了。……而令人失望的是，忆雨皇女也真的如她计划掉入了陷阱。 失望……没错，老人心中的感情，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失望和感伤。 当年为风忆族皇所救后，老者就成为了坚定的、忠诚于皇族……忠诚于风忆之人。 他也是其遗诏的见证者之一。 作为将军，也多次征战魔物结界、讨伐叛乱势力。 当年忆雨继位时，他们——他和罗悠等人——尽管都知道风忆反对让忆雨成为族皇，这的确是他遗诏的真正意思，但同时也不愿意让阳亲王占了便宜。所以妥协之下，欺骗了大众，将忆雨推上皇位，也用一番巧言让新的族皇未有怀疑，更用那套说辞蒙蔽着自己的心。 可是当斩雷被他们发现后，老者无法再如此下去。 他个人并不厌恶忆雨，实际上作为一个九岁继位的年幼族皇，可以说，真亏她能撑了下来，在旧皇派和阳亲王派的夹缝中左右逢源，竟是用两派平衡了朝廷，自身却没和任何一方交恶——用亲人之情感动了阳亲王和王妃，用风忆后裔的感情基础稳定了旧皇派——还算是不错的料子。 若不是，他不能让风忆族皇死不瞑目的话，他是不会选择“逼宫”的。 然而毕竟，忆雨也是风忆的女儿，她也许能够避免爱理卡的恶计，从而不至于输的那么难堪——老者心中也暗暗这样期盼。 但是她终究是不堪大任的，被情感所蒙蔽欺骗。 可以理解，年幼就失去亲情庇护之人，大多对爱有所偏执，来弥补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这是忆雨性格中致命的缺陷。 当初，阳亲王对她婚事的提议其实是最佳的——罗悠宰相建议联姻音梦，但由于音梦这辈并没有皇子，若是旁支未免让镜月矮了音梦一头，实际上只是说说；而阳亲王倒是很切实的为忆雨着想了：沄枝人丁兴旺，庶皇子来联姻完全可以，并且对镜月和沄枝交好，站稳四大国的位子十分有益，毕竟镜月的农业不如沄枝和风露发达，大约有五分之一的粮食是从邻国进口的，这一代靠风舞皇女维系了风露的交情，下一代靠她自己维系住和沄枝的关系也不错。 但是她最终还是掉进了爱理卡的圈套，不惜将自己混血身份透漏给阳亲王，也要和斩雷结合。 这之后发生的几件事，更让旧皇派坚定了推翻她的决意。 其一是，忆雨以“学习处理结界”为名去第五殿修习，虽说旧皇派自身也觉得这一能力是没有父辈教导的继承人所缺乏的，所以也赞同了斩雷去第五殿，但归根结底，忆雨实际上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和弟弟与母亲相识。其二是，忆雨在希丝皇女和亲的事件中选择了和普帝国有所牵连，从斩雷得到的消息中，似乎还是多少有因为自己是混血儿而被普帝国威胁的原因在。其三是，忆雨因为自己是混血儿，而选择了暗中对影灯多有关照，甚至她的亲生弟弟、风忆的儿子也跑去影灯。 老者并不是说，要全盘否定忆雨皇女作为女儿、姐姐、混血儿所具有的“人之常情”。但同时，他也认为以后忆雨还会为此而做出更多的行动……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使得镜月帮助不应帮助的对象——比如影灯、普帝国，最终损害到国家的利益。 身不正，行则歪。 于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而言，则是会将国家也带入深渊中去。 相比之下，斩雷作为暗族人，还是血统高贵的碧姿家的后裔，就好得多。况且老者和罗悠宰相等人，也暗中依照皇室的模式对他进行教育，他相信他能做的更好。 当然，也并不是不感谢，忆雨皇女把国家稳定至今，撑过了最难熬的时期，没有让国家崩溃，甚至可以说是让镜月欣欣向荣的功绩的。 但终究那不是她的努力，而是旧皇派和阳亲王的功劳——至少，未来的历史必将如此记载。 所以，也希望她能顺应局势，旧皇派不会不念风忆先皇的情而对她有什么过激的处置。会保她性命无忧、富贵一生，也不是太坏。 没错……“局势”。 旧皇派选择现在动手是早有预谋。 阳亲王作为“辅政王”，在忆雨亲政后将自己手上相当一部分权力逐渐让渡出来，正在逐渐从前台的领头人退下来。忆雨虽然在整合这部分势力，包括发展自己的亲信，但终究还未完全消化干净，所以她选择让碧姿家出来作为和旧皇派打擂台的对象，在短暂的过渡后再让自己的势力出来平衡局势。 而碧姿家，和旧皇派实际上是一起的，换句话说，在忆雨还没有完全建立起自己的体系，阳亲王又萌生退意的此时……皇族的力量是最弱的。 阳亲王本人肯定是反对斩雷将忆雨替换下台的。 忆雨作为族皇，可以说是阳亲王和罗悠宰相二者共同培养出来的。阳亲王作为除去嫁到风露的风舞皇女以外，忆雨唯一的镜月皇族长辈，对忆雨的教育上尽心不少。忆雨和他的关系也算是融洽，对这位祖父辈的亲王十分尊敬……比起达风的夺位之恨、风忆的不理不睬，忆雨统治下的镜月反而给了他一辈子最辉煌的记忆。 而斩雷，则完全是罗悠一派所推举的人。 并且，斩雷的上台，只会让好不容易才重新粘合起来的镜月皇族，再次陷入了兄弟姐妹夺位的漩涡中，曾经被自己弟弟夺取太子之位的阳亲王更不可能赞同。 ……当然，老者也并不是……要否认自己的野心。 和阳亲王不同，作为流着第一代族皇丽达血脉的人，只要他还活着，作为皇族最高的长辈，就拥有相当的发言权。同时，只要他不觊觎皇位，他也是镜月统治者维系家族政权的天然盟友。就算是斩雷继位，也不可能完全剥夺他的权力。 但“旧皇派”……顶着这个“旧”字，就必定要被新皇的势力所取代。 老者也罢，罗悠也罢，总有一日会被清除出权力的中心，虽说忆雨能够让他们走的好看些，体面的作为“成功者”安度晚年，但自然不会有人甘心。 只是，若无斩雷，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时光流逝、万物更替的必然。 但斩雷的出现，不仅让他们能对旧主的遗命有个交代……更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碧姿家不过是忆雨弄出来短暂过渡的势力，人丁衰落，只有爱理卡一人而已，根本不值一提。斩雷若是登极，就不得不继续依赖旧皇派去面对波涛汹涌的形势。 道德的正义与权力的诱惑，二者结合，这场逼宫就势在必行。 第270章 冲破禁锢之光3 “您倒仍是十分尊敬忆雨呢。”科莉尔淡淡的道，她的眉头轻皱。 老者的思绪回到现实，他缓慢的点了点头：“我等是忠诚于皇族的，虽然忆雨皇女并不是风忆陛下指定的继位者，但她也仍然流着镜月皇族的血。” 暗族大多是一夫一妻的制度，因此除了沄枝，其他几个暗族都难免有皇族子嗣不丰的情状。 因此，除非是罪大恶极，三代以内的皇族是约定俗成的“不能杀”，要给皇族留下更多继承血脉——就如阳亲王被夺了太子之位也只是被软禁起来，最后还能翻身一样——不过当然，也有比死更痛苦的活着的情况，就如阳亲王的儿子被“软禁而死”，女儿也体弱多病早夭，只留下两个外孙女。 “……这倒的确，是我不敬了。” 科莉尔低下了头。 可是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镜月皇族百年前还只是音梦的普通人家呢？不过是丽达会打仗，又运气十分好，才能获得神的赏识成为皇族。又不是音梦上千年传承，就是沄枝和风露也都有遥远高贵的传说，但镜月的皇族血脉本就没有那么“矜贵”。 而自己……呵……虽说这样有些自大，自己恐怕运气比丽达还要好上一成。 碧姿家和那些帮手们承诺，若是成功，会把自己封成公主、郡主。虽然不能冠上皇女二字，但也承认自己是皇太后的养女，是斩雷的妹妹的存在。 这样捡来的身份，竟最后让自己不太费力的成了皇亲国戚！ ……成为公主，不就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么！ 然后啊，还能配一个出色的夫君，虽然或许是政治联姻吧？但那又如何呢，这种华贵的生活正是自己所爱的。 她期待着可儿再见到她时会露出怎样的面容。 幻想着，以后的日日夜夜，作为逃犯的可儿，又会如何的嫉妒自己呢。 科莉尔想着，嘴角露出了笑容，她坐在了休息室的软椅上，陷入了她自己的想象里。 老者没有多说话，只是闭目养神起来。 既然事情没有太大变数，作为“以防万一”的后手，自己就不用出动。 他并不是没有看到科莉尔那不以为然的眼神。 ——不过是个棋子，想开心就开心一会儿吧。 之所以要封科莉尔为公主，其实也很简单，斩雷刚刚继位，需要拉拢的人也不少，国内国外，联姻都是个好手段，可是镜月皇族“能用”的女性实在太少。阳亲王的两个外孙女毕竟和斩雷血脉有些远，阳亲王一派甚至有可能反弹……此时，科莉尔就能成为个不错的棋子了。 譬如，嫁给风露的希御皇子为王妃，拉拢风露，或者像是沄枝的亦光皇子也有可能，斩雷和他私交也不错，但他和忆雨也关系不错，他又是沄枝族皇比较偏爱的皇子，说不定会左□□倒……科莉尔若是能和他联姻，也应该能稳住沄枝。虽说这都有些高攀，但操作一番也不是不可行。即使是国内，也有不少可以用她来安抚的势力。 对于这个血统低贱甚至有些来历不清的孤儿来说，这也是不错的归宿了吧？ 老者深吸了口空气，让心思宁静下来，耳听八方。 只有科莉尔偶尔小声的笑，打扰他的心神。 ***** 镜月王宫的厅堂中，一个打扮朴素的妇人正颤颤巍巍的说着什么。 简而言之，她所陈述的话题是：就是忆雨根本不是她的外孙女。 她就是那位，被记成忆雨生母的侍女的母亲。 罗悠宰相准备的十分充分，遗诏、证据、证人……还有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叙述。 甚至斩雷作为“皇族血脉”的证明都被弄到。 神赐宝具都有显示血脉远近的功能，这种“证明”就如宝具末梢，制作后就可以使用。 在订婚礼上本来会用到这个东西。 这倒不是斩雷刻意要求，而原本是音梦皇族的约定俗成——音梦年岁太久，许多贵族音梦人都或多或少有皇族的血脉，为了不至于近亲联姻，而每次都会测定和族皇的血脉远近，虽说若不是三代之内，就不会写的太详细，但总之也是个好方法——而后来其他暗族的皇族也都作为一个“传统”承袭下来。 忆雨早就制作好了。 只要滴上斩雷的血，辅以斩雷的中继器，“同父异母”的结果就无从怀疑。 这场闹剧，倒是搞得如同是在对陪审团陈述己方观点一样。 只是，这场论辩，只有原告，被告从头到尾都没现身。 “够了。” 在诸多选择暂时闭口不言的贵宾中，一声苍老的音色划空而出。 “阳亲王。” 罗悠宰相和阳亲王双目相对，作为他的老对手，罗悠看出达阳这次是真的生出怒气。和平日朝堂争论不同，此时的阳亲王，老迈干枯的双手青筋隐现。 “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把忆雨侄孙女搞到哪里去了？——别告诉我，你们已经杀了她了。” “怎会，阳亲王多虑了。好歹也是皇女……”罗悠不带感情的笑着，“想必过会儿，理清头绪、顺应大势的她就会过来了。” 但这句“好歹是皇女”，想必是大大的刺激了阳亲王。 唤起了，当年达风夺位后，对达阳的那句“好歹是我的亲哥哥、母皇的皇子，软禁就得了”的不堪记忆。 这位年迈的亲王身子一颤，想争辩，却一时无法说话、胸口生闷。 “理清头绪？”这次说话的是风舞皇后，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快意，“我倒是没理清头绪呢？说了半天，不过就是搞清楚了，我又多了个侄子嘛……呵，或许还有我那皇弟实在是风流无度？……遗诏遗诏，遗诏上有哪儿说忆雨不堪继位？——哪儿说了忆雨侄女是个混血儿？” 罗悠宰相看了一眼风舞皇后。 他敏锐的感觉到，风舞并不是在质疑，反而在帮他们这边。 因为她又把话题带回了“忆雨不能继位”这个问题上，而且还直接将“血统微贱”解释为“混血”，虽说风忆的意思原本就是如此，但当时为了不让其他得到遗诏的人明白风忆其实还有混血儿这样不堪的后代，所以故意说的模糊…… 虽不知为何，但若风舞作为皇族长辈认同斩雷，是再好不过了。 “风舞皇女，我们本想之后再来解释此事，但既然皇女问起……”罗悠将风舞称为“皇女”而不是皇后，这果然让风舞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忆雨是混血儿一事，是能够证明的。” “……证明？……我可听说，要鉴定一个人为混血儿啊，必须要重新绑定中继器哦？可是要解除族皇和现有中继器宝具的绑定……并不容易。”风舞幽幽道，“总不能随便指一个族皇说他是混血儿，就强迫对方解除宝具绑定吧？证人在权势诱惑下，想怎么伪造都可以哦？” 解除宝具绑定，除非族皇自己同意，否则只有用砍头一类的极端手段让对方受到绝不可能恢复的伤害。 为了做鉴定而放弃宝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 阳亲王怒视着风舞。 风舞、阳亲王和罗悠都心知肚明……证明的方法是存在的。 而风舞是想直接引导话题到那边——！ 不仅如此，同时这话，也安抚了在座的其他两位族皇，以及皇太女雪如。告知他们，此等篡位并非“常态”，不必担忧表示同意后，同样一招会被用在自己身上：直接用诬陷的方法说族皇是混血儿，就能大大动摇统治。毕竟若是主动解除宝具锁定去做鉴定，那就是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哪怕再次鉴定的结果是暗族不是混血儿，敌对方也不可能傻乎乎的让原宝具拥有者再次简单的得到宝具，而若是不肯解除宝具做鉴定，就会被认为“心虚”。 风舞是想，引导罗悠的话，让他说出那个“替代方案”。 “不，不用那样，也能证明。”罗悠也欣然承了风舞的情，“实际上，忆雨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兄弟。” “——我的侄子好像又多了一位？” “看来的确如此呢。总之，找到他后，利用‘血缘证明’和他是混血儿的结论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族皇也是混血儿。” “听起来有点意思，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位侄子的名字？” “他就是第五殿原本的神侍，后来叛逃到影灯去的罪人：艾望晴。艾玫晓副殿主是忆雨族皇的生母。” 二人的一唱一和中，台下再次被大大震动。 如此具体的说出了人名，对象还是第五殿的副殿主……这是诬陷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况且和艾玫晓曾经以“光暗调停者”出名，解决过在镜月的光族遗民问题的事件；还有望晴的出身、叛逃；忆雨去第五殿的事情……联系起来的话，完全说得通。 听到望晴的名字，斩雷垂下了眼睑。 当初，望晴叛逃的时候，斩雷也是出了一份力了，包括迷惑亦光在内，暗中搞了许多小动作，让望晴得以逃出生天。 他那时曾经对他说过：“不过，或许对你来说，活下去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吧。若是哪天后悔了，也别恨我。” 对，别恨我，望晴哥哥……皇兄。 就是因为今天能够用上你的血，我才不得不放你走。这点，在救你前，我已经示出了。 还选择相信我而逃走，是你的愚昧……也是你骄傲中所犯下的错误。说来，还要感谢可儿君，让望晴终究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若不是这样，这个计划恐怕要大大的转变。死无对证是最难说服人的。 可是，望晴逃跑了，逃到影灯去了…… 即使不用多辩，这一结论，也似乎得到了认同。 第271章 冲破禁锢之光4 如此，望晴是混血儿的说法，恐怕会被多数人认同。第五殿之前为他编织的谎言，什么杀害迪斯一类的，……都成了笑话。 “哼……原来如此……”风舞皇后粲然一笑，眸中却闪烁了一丝狡猾，“我也暂且相信，忆雨真是混血儿，并且我那皇弟也不想让她继位吧……” 风舞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厅堂内还是让所有人都能听闻。 “可是谁又能证明，风忆先皇是想让斩雷继位？” 她短短一句，已经让罗悠面色突变。 风舞皇后身边的风露族皇，也仿佛明白过来什么，拉住了风舞的手。 但风舞仍然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呵，我皇弟知道不知道斩雷的存在都是两说，我丝毫不认为他早就知道。皇弟正式的、被记载到族谱上的子嗣只有忆雨侄女，若是他判定忆雨不能继位的话……” 她一字一顿道。 “那他所认同的继位者，就该是他姐姐、最近血缘者的我了吧？” 全场哗然。 风舞顿了顿，扬起下颌：“——或者说，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呀？罗悠宰相。” 她盈盈笑着站起来，沉着又悠然，仿佛有备而来。 ****** 亦光并没有直接靠近会场。 小心的没有发出声音，他从自己身旁的楼梯上了一层后，凭借自己几次来往皇宫的熟悉，绕到了另一边离会场更近的楼梯，再往下走，从两层之间的楼梯上俯瞰着厅堂的大门附近。 大门附近站着没有举起武器，但武装的坚韧的兵士。 从他们的神态体势中，亦光判断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束缚、□□或者控制厅堂内的人。 而是带着礼仪和防范双重的性质，站立在门外。 亦光相信，如果他此时现身的话，他们并不至于攻击他，会问明他的身份后带他进入会场。 但是……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 方才可没有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家伙们。 科莉尔·碧姿的话语中，有不少明显的违和处：第一，她自称还有别的事情做，但却径直回了休息室；第二，她似乎对“不看斩雷和忆雨的订婚的典礼”是不情愿的，但又被命令“只能在休息室里”。 谁命令她？有这样的权威的人——忆雨？斩雷？还是斩雷的母亲？ 不管是谁命令她，都有巨大的矛盾：这三个人，不应该现在都在会场里参加订婚礼吗？ 这只能推导出两个可能的结论：或者，这条命令是之前发布的，而科莉尔实际没有遵行这条命令，到处乱晃；或者，这条命令是刚刚告诉她的，她实际遵行了，那么，……忆雨、斩雷和爱理卡有谁现在不在会场里。 稍微疑惑的，他靠近了碧姿的休息室。 镜月的皇宫隔音做的不错，他听不清里面具体谈论的内容，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碧姿家的休息室中还有个别的男性在，两人展开着什么对话。 科莉尔言语的违和感、莫名其妙在碧姿休息室的男性、空无一人寂静的走廊、从窗口只看见罗悠宰相和斩雷二人…… 种种事实堆积出的不安感，在胸口蓬勃跃出。 而上了层楼，竟也没有人声。绕过这边来后，便看到厅堂的门口，多了这么多武者。而厅堂的内部，也似是出现了争吵和议论。 毫无洁白纯净的气息，毫无神圣庄严的宁静，毫无祝福。 “（发生什么事了……？）” 依旧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忆雨，坐在轮椅上，还有一众侍女，以及闪耀的皇冠——她理应是最耀眼的人才对。 “（不会是雨儿出什么事了？）” 比如说，忽然晕倒不能来了？ 直觉告诉亦光没这么简单。 可是心中却有点期待会不会真是如此，如果今天出了什么大事导致订婚破裂，他也乐得—— “（喂喂、想什么呢。因为自己的想法去诅咒喜欢的人，这也未免太低级了哦。）” 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头脑乱乱的，他又上了一层楼。高层现在应该没人，因为那边是忆雨私人的生活空间，不过除了上锁的内室不得入内，走廊还是可以供客人随意走动的，来过镜月多次的亦光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和特点。 然后，迎面而来的不是清爽的、能让人冷静头脑的清风。 而是混沌的空气。尖利的人声。 “哈……？ 风的走向不太对劲。 亦光在本能的后跳下两阶楼梯后，感谢起自己被魔物历练出的反应力；以及换上的这身从第五殿穿来的运动便装了。 因为，刀剑的银色光辉冷冷闪烁。 ……刺客？ 亦光抬头看着刀剑的拥有者，却惊愕的发现出手对付自己的是镜月的禁卫军。 “啊……等、等等！我并不是要入侵！我是忆雨族皇的朋友——” 这句话还没说完，下一次攻击就袭来。 这次倒是更多是威慑性的。 “——！” 不止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亦光本能的想向下逃跑。楼下至少有自己的父亲、沄枝的族皇在，还有诸多能确认自己身份的宾客。 但是，他没能有那个时间，就被另外的话语击中。 “是吗……很遗憾，你的朋友大概不会再是族皇了，还请您回去。” 大概是看到亦光的反应，觉得他并不像是敌对方吧，对方解释道。 “什么……” 亦光也是皇族，甚至也隐约被卷入继承之争。 他立时就明白了。 一切的源头、有人趁着这次聚会中皇族齐聚的机会，在逼迫忆雨下台。 可是，镜月的皇族明明……人丁很稀少才对？ 他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在窗口，远远看见的，斩雷低着头的身影。 哎？ 为什么会是他跳入自己的脑海里？ 不明白，但是……斩雷此时的确在会场里，在那个看起来完全对忆雨不含一丝友善的会场中，而且作为核心的人物出现。 出卖？欺骗？碧姿家的野心？ 握着的楼梯扶手，冰冷又坚硬，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情。 “是谁？” 因为亦光停下了反抗或者前进的动作，穿着禁卫军服装的男子也稍微审慎了些。 “若您是误入此处，还请返回会场。” “新的是谁？” “什么？” “既然你说忆雨不再是族皇了，那新的是谁？” “呀。看来你根本不是会场的嘉宾吗。” 亦光低着头，一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嗯？”禁卫军有些不耐烦，想要驱赶他。 忽而，亦光开口道：“我是沄枝的五皇子·亦光，刚才典礼开场前斩雷·碧姿让我上来看看忆雨。因为我是开场前就来了的，其实，现在我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恐怕斩雷让我上来，也是有目的的吧？方便传下话吗？” “啊……您、您是……” 亦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用他随便瞎编的借口试探着。 然后，他确证了。不论为何，斩雷真的有参与这场谋逆，而且还是地位不低的核心成员。 双手微微颤抖。 ……头脑发热。 不过还好，禁卫军手中、剑锋冰冷的寒光，还不至于让人失去理智。 而禁卫军也有些犹豫，他并没听说有安排沄枝的人来…… “你们不会没听过我？我也在第五殿做过神侍，和斩雷还是一个宿舍的朋友呢？我倒也和忆雨相熟，说不定是有这方面的意义……总之，先让我上去看看如何？是他让我来的。反正，”他摊开双手，“我连中继器都没带，别说武器了，不可能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吧？” 此时，恰似是“这一群禁卫军的首领”的人走了过来。 亦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说辞。 对方考虑片刻，点了点头：“这样吧，你过来和我见见碧姿副相。……倒也是，或许正是需要一个说客的时候呢。” “啊……好的。” 微微汗湿的背后，刚一走动，就被微风带来的凉意所覆盖。 亦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这的确是无谋的举动吧。 没考虑沄枝、没考虑自己根本没有武器反抗、……也没考虑胜算和败率。 此时的他……只剩下迈出步伐的勇气。 ***** 不论如何，包围忆雨的士兵将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和尊重。 尊重……忆雨行使自己的沉默权。 忆雨一句话都没说，闭着眼睛，仿佛入定。 她果真如自己所言，“无论爱理卡说了什么，都不再回答”。 也就是说，如同前言：她想要见见爱理卡的“主子”。 ——她想见斩雷。 但爱理卡却不会让她见的……爱理卡自己不想让斩雷见到忆雨。她自己也有些吃不准，一直在此事上反对自己的斩雷，见到忆雨会如何说、如何做。 心中烦躁。 爱理卡背着手，就如在教训小孩子时，手里拿着教鞭的老师……不过当然除了忆雨的宝具中继器外什么也没拿。 若是她手里真的有器具的话，她倒是真的想打在忆雨的身上。 若不是顾及此时在周围都是尊敬皇族的旧皇派的话，她倒是真的想去找器具如此做。 就在她心中暗暗如此想的时候，一声敲门打破了寂静。 “……谁？” “报告您，有人从楼下上来，……要见忆雨皇女。” 第272章 冲破禁锢之光5 “让他下去。”爱理卡不耐烦的回答。 “但是，他说是小主子让他来的。” 因为终究未定皇位，甚至都没有上镜月的皇族谱系，众人也只能将斩雷如此称呼。 “斩雷？”爱理卡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恢复了不少神志，“上来的是谁？” “是一位自称沄枝的皇子——自称亦光皇子的人。他说斩雷让他上来和忆雨皇女说话。” “他？” 爱理卡倒是吃了一惊，她自然知道亦光，因为斩雷也常常说起，两人在第五殿还是舍友。 忆雨也颇是讶异的睁开眼睛。 爱理卡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转头却看见忆雨带着惊讶的目光。 “嗯……原来如此，”她小声道，“同龄人更有用么，呵、呵……也是，斩雷想的也算是周全。” 片刻后，休息室里倒是比起方才的寂静多了些生气。 亦光被客气的请进来，还蒙爱理卡细心，安排了茶水和水果、甜点，虽然他正襟危坐根本不敢真的喝，但多少还是挑了个不太可能果肉被下毒、在他面前被切开的哈密瓜吃了两口。吃了之后，他就后悔了，说不准刀子上也能涂毒呢。……不过味道既甘甜又清爽，倒不像是加入别的东西。 然后，他就感到了视线。 忆雨正看着他。 还是第一次这样被她如此郑重的凝视着，亦光心里紧张和开心各占一半。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好吃吗。”爱理卡笑得倒真是如同邻家的长辈一般，“我和亦光皇子见得不多，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 “啊，哦，我什么都可以吃啦。” 说完，他就又对这句听起来很蠢的话感到了后悔。 不过大概是因为气氛之前都太过紧张，他进来之后众人都放松些许，倒无人注意。 “……” 忆雨看着他。 不对，亦光后知后觉的发现，忆雨是在看他身前的水果盘。 “那个，忆雨你要不要吃？” 所有人都看向亦光。 忆雨颇是莫名的抬起头来，这次是真的带着探询的看着亦光的眼睛。 她有深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呢。 亦光不自觉的又吃了口瓜果，才放下叉子。 “呵，亦光皇子不知道，她正不愿说话呢。斩雷请你上来，也是希望你劝劝——”爱理卡笑着说，但最终戛然而止。 因为忆雨回应了。 “可以呀。” 疲惫、消沉、沙哑。 但是忆雨的确如此说道。 爱理卡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却给了刚才被控制起来的侍女一个颇是凶厉的眼神，那侍女哆哆嗦嗦的走过去，将亦光面前的果盘分了一半给放到忆雨面前。 这个插曲倒是让所有人都从某种意义上“松了口气”。 其实爱理卡，也有少许觉得自己逼迫的太紧了。 毕竟，虽然让她痛苦是自己的心愿，但更重要的是让她乖乖就范，若她真的要死要活，也是不美。 爱理卡看了眼亦光，倒是觉得斩雷让他上来也是蛮明智的选择。 作为二人共同的朋友，能够缓和下气氛吧。 斩雷那孩子，大概是猜到我会情绪失控吧…… 爱理卡不禁如此想到。 忆雨倒是相当爽快的将一块蜜瓜叉起来放入口中，稍停一会儿，又吃了口蛋糕。 她并没有怀疑其中会有问题，一方面，此时毒害自己对双方都没好处，况且宝具也保证了绝大部分□□甚至都不能在她身上起效果。另一方面，其实，爱理卡拿来的根本是她准备给自己的，典礼后的夜宵。 为了避免出席典礼时出现尴尬，她午饭吃的很少，下午也并没进食，本想撑过礼仪后，上来换衣服时趁机吃点东西的，根本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心情大起大落之后，明显感到身体有些吃不消，略有低血糖的症状。 就算是为了有精神能面对质询，她也需要补充些能量。 所以，没有犹豫的、送入口中。 虽然，明明是甜瓜，却是一点点甜味都尝不出来。 “那个……忆雨。”亦光试探的开口。 “不必了。”含着淡然又清冷的笑意，忆雨轻轻道。 “哎……” “你想说什么，我大概知道。我也并没有责怪你选择的意思。”忆雨将叉子插在雪梨切片上，多汁的裂口水盈而出，“而且我也相信，你是今天才知道的？” 亦光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忆雨完全是将他当成斩雷来劝人的说客了。 呃，不对，这貌似就是自己进来时找的借口？ 周围不仅有爱理卡，还有诸多的其他兵士。 怎么办呢…… 大概是将亦光片刻的沉默当做了愧疚，忆雨又继续道：“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还来看看我，不论如何，我也听听你说的吧。” 这话，带着强烈的倦怠和疲惫感，可并不含着绝望。 不如说，是完全不同的情感，支配着忆雨。 就如，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准备后的那种坦然和爽朗。 “啊啊，那还真是多谢。”亦光深深的吸了口气，“说来，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如此物是人非。我上来的时候还在想，十几年前我、你、希丝他们在这里一起玩积木、拼图、前后排句什么的，等着大人们会谈……还记得吗？那时候，上一辈都还在，我也是受到了不少的关照，我觉得也许那时是忆雨你最开心的时候也不一定。” 忆雨抿了抿唇，她并没有转过头，却用余光和亦光的视线对碰。 “忆雨这两年非常的努力，也非常厉害，其实我看了都会觉得心疼？这本不是你真正的梦想吧？你之前不还曾和我说过，‘我想平静幸福的过完一生，成为如光耀公主一样的人’。或许你记不清楚了？” 忆雨侧过头来。 她的眼睛微有涟漪，闪着微弱的光芒。 “说来，希丝那时候……” “还记得哟。”忆雨冷冷打断，“那的确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吧。我不否认，我曾有那样的梦想。所以你要劝我，放弃当族皇，重新当平凡的皇女吗？” “我只是想说，这对你或许也是一个选择，而且，也许也不坏。啊，前面呢，斩雷也有托我带话，要听听我说吗？” “哎。我想也没有拒绝的意义。” “嗯。说来惭愧，之前，斩雷让我上来，我却还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是听了这边人的话才明白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明白斩雷让我上来的意思。” 忆雨沉默了片刻：“无非是夺位逼宫，以父亲的遗诏迫我下台，斩雷想让你当说客，我却觉得他选错对象了？” “或许能让你心情好点。我想他是这样想的。也许这样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冲突。” “然后就能心甘情愿么？” “有时，也未必要如此走极端的思考。” “呵，前头还以为，你能说什么有用的话，本还希望你有点别的办法。” “坦率的说，还真的不知道怎样能有办法劝服你，不过希望你自己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 “嗯。呵，我现在是只希望把宝具拿回来，可惜不可能。”忆雨转过头去，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爱理卡，颇是不合作的样子。 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宝具中继器被爱理卡拿在手中。 “哎。虽然是马后炮的说说，你拿回那个情势就会逆转吧，那可没法帮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我想也许能够协商出双方都认同的结果，鱼死网破未必是好的结论。如果你信赖我的话，我也愿意在谈判中站在你这一边为你说话？——尽管我也是斩雷的朋友，但公允的说，他的确失信于你。” “是呢。真高兴有人还能说句公道话。”忆雨深深吸了口气，拿起一块饼干，曲奇的碎渣掉落地毯之中，“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明白斩雷让你上来了，但为什么？是为了沄枝？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沄枝？你是问，为什么会让我上来？呵，也许是个你没有想到的原因呢。其实……在我上来之前，斩雷他说有句话要我带给你，而且我也一直希望你能知道这点。” “……”忆雨放下了手中的曲奇饼，但指甲却不自主的在其上按出了印记。她洗耳恭听。 但出乎忆雨意料的是，亦光却犹豫了片刻，然后用他清澈如天空般蔚蓝的眼镜，坦然的直视着她。 “之前，他和我说了这句话……”亦光一字一顿的道，“‘我喜欢忆雨。’” 忆雨讶异的微开了口，却没有任何语言从中泄漏。 在视线之中，亦光闭上了眼睛。在余光之内，爱理卡也哑然不已。 “呵，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但是，即使有点突兀和乱来，但我可以保证那是真心实意的哦。我知道，不，应当说我并不真正知道斩雷他究竟是如何看待你，不过也绝不是毫无情分。于我个人来说，如果这句话能让你还能相信什么的话，也就足够了。” “我……”忆雨移开了视线，微微将头抬向天花板的方向，可只有白色的油漆与未被点亮的灯，夕阳的光线将她微微抬起的双手的影子映射在素白的布裙上，半响，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样……可是……” “我想，说出这话时，他也并没有想要你的回复。”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抱歉，在这样一个场合下。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甘于就如此下去，甘于臣服，你明白是这样的，对吗？” “哎，我知道的哦。就是因此，我才会想要告诉你这点，和国事无关——你也好，斩雷君也好，都是值得的。” “……” 爱理卡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仍保持了沉默。她并不是没听出来亦光私人的态度仍然有些摇摆暧昧，但在劝她和自己方合作的情景下，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况且，她打量着听完这席话后终于露出了不安、伤感和感慨的表情的忆雨，也觉得这样的确有些效果。 “我……” 忆雨将面孔轻轻埋入双手之中。 在过度的紧张过后，汹涌的感情将她埋没。 她没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向前迈出步伐，哪怕是利用，哪怕是背叛，她也…… 她也需要走出一步。而这机会，犹如神赐的机会降临。她还想再次相信自己的命运。 “芙蕾女神啊……” 她轻声的祈祷着。 第273章 斩断锁链之刃 这声既绝望，又带着希望的祈祷，在寂静的房间中，已经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还有那情感濒临决堤的声线，也被在场的每个人注意到。 爱理卡微微放松了些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唤起忆雨哪怕是短暂的情感崩溃，趁机继承宝具。 忆雨似是在啜泣一般，肩膀微微颤抖。 忽而，她将头抬起来，带着悲愤之色道：“我会如你们所愿。” 爱理卡的眼睛片刻闪烁起光彩。 “但，我不希望你在场。”忆雨冷冷的看着亦光，“我不需要你在场，出去。我不需要，我和斩雷共同的朋友在场。” 这是她头一次在此称呼斩雷的名字。 这让爱理卡更是微微翘起了嘴角。 亦光将头低了下去，片刻，他站了起来，有些歉意的看着爱理卡：“那么，我失陪了。” 然后，他又向忆雨微微欠身，言语也带了两分生硬：“忆雨，若今天有所冒犯，还请你谅解。如果有以后，我还是会站在你那边的，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虽然如果你不愿意和我继续有所交集，我也不会勉强？总之请你——” 珍重。 爱理卡本来预计听到这句话。 但在她的耳朵接到任何声音之前，身体却先感到了被撞击的痛楚，胃液翻涌，好似站立不稳，她本能的想要用手支撑起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却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上部，她勉强站住。 不过是一刻，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双蓝色的眼眸，那眼神十分平静——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眼中只有目标的专注。 是亦光握着她的手腕。 因为方才亦光恰好走到她身前，然后又回身轻轻鞠躬着和忆雨说话，因此除了爱理卡本人都没有看清亦光到底做了什么，只是仿佛突然两人都没有站稳，然后亦光转身拉住了爱理卡。 而爱理卡本人确是在短暂的呆愣后，彻底明白了。 但有些太晚，因为几乎同时，亦光就顺势狠狠的用手刀击中她的手腕上部，她不由自主的放开了自己握着的宝具。 “你这个……！”爱理卡一边心惊于自己的防范不足，一边用另一只手向亦光的手臂抓去，想要夺回宝具，她神色怒极，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亦光身上。 不，是真的扑倒了。 爱理卡发觉亦光几乎是没有用一丝力气，反而是顺着她的攻击而倒在地面上，她也重心不稳的倒在他的身上。爱理卡的右手和额头都和地毯碰个正着，虽说毯子柔软，还是让她吃痛片刻。 然后，是真的太晚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忆雨已经握住了亦光抛来的中继器。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兵士都并未反应过来。 但神赐宝具的光辉，已然充斥了整个房间。 ****** 第五殿内，除了艾薇瑞鑫一方的激战，两位副殿主的伺机而动，以及艾薇瑞鑫手下和金晶等人的攻防战之外，还有小规模的战斗在进行之中。 新任的神侍菲雪尔和旧任神侍艾莉的战斗，也是其中之一。 菲雪尔的偷袭之刃被艾莉早已设置好的护壁所阻挡，她轻轻嘟了下嘴，但很快就露出了瞄准猎物时尖锐的眼神。再次射出两片飞刀，朝着护壁薄弱的地方而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只击中了一击，另外一个飞刀却被反应过来的艾莉甩着巨大的枪械击飞，然后，枪口对准了菲雪尔。 “你的名字，不，不需要。”菲雪尔轻轻扬起嘴角，“我看过你的资料，原本已死之人，竟堂而皇之的踏入第五殿大门。可叹可笑。” “可叹的确，可笑未必。”艾莉眼中片刻有些惊慌，但很快沉稳下来，“不过，你是何人？还是说，要做个匿名杀手呢。” “我倒是无不可对人言。我名乃菲雪尔·西林。……呀，说到这里，也明白了吧。” “风露的军队里的人么。”艾莉听了名字立刻就想起了她的身份。 “坦率的说，你们的情报工作还算可以。恩佛瑞大概是弄到了几乎能弄到的所有资料吧。”菲雪尔忽而猛低下了头，避开了艾莉的枪击，她的身形轻盈，“呵，不过我方也不差哦，至少我知道，我逮到了条大鱼呢。最了解第五殿内况而此刻还活着的人。不知道你单独一个人要做什么呢。” “……”艾莉深深吸了口气，却并未回答。 的确，在恩佛瑞已死的现在，最了解内部情况的就是艾莉。 本来曾经在第五殿呆过的艾莉，应该和星彩一样，被免于这场战斗才对。但正是因为星彩的意外脱离，她被恩佛瑞拜托承担了一些原本预定由星彩所做的事务，而且……恩佛瑞也自知他误导两位副殿主后凶多吉少，因此艾莉身上的任务更重了一层。 她如今的任务，是找到通往天台的钥匙。 第五殿两位副殿主在甩开了恩佛瑞和伏击者后，自行上楼进入天台，后将门锁了起来，作为援护自己养父艾薇瑞鑫的第二梯队，艾莉等人进入不得，虽留下直接攻击门、尽快将副殿主引出来的人手，艾莉却是凭借自己的知识，来到传达室放钥匙的地方寻找钥匙。 她当然知道，如果第五殿的人已经被副殿主嘱咐要看守这里……或者有警觉之人的话，她很可能遭到攻击。 所以当她看到只是警觉的菲雪尔一人前来迎战的时候，她的心中有吃惊，更有得手的喜悦。这里并未埋伏太多人手，她只需要打败这位新任神侍就好。她举起了影灯从异大陆带来的枪械，准备强攻，但视线却扫视着她身旁的挂满钥匙的墙壁。 “哦……呵。” 艾莉的几发射击都并未击中菲雪尔。对方躲避灵活，身形轻盈。 再加上之前突入消耗的能量，她枪械中镶嵌的魔力石已经所剩不多。 “果然，这家伙只适合扫射和挑战大型魔物么。”艾莉将之丢在一边，拿出了她的中继器，但面色却有些严肃，尽管当初是以协同魔法和攻击魔法的双修者而闻名，但总归协同魔法时她的看家功夫，而攻击魔法并非她最擅长之物，她稍微思索，就将几乎全部的魔力用于维持防御结界，然后更仔细的注视着钥匙墙。 “是这个。没错了。”她通过吊牌找到了大门的钥匙，钥匙是黄铜做成，花纹繁复，厚重感让人确信是那扇沉重大门的解锁之物，“接下来的问题是……” 怎么突破在门口的菲雪尔。 “哦。看来是获得了想要之物呢。”菲雪尔轻轻道，目光中露出了一丝了然。 艾莉扫视周围，片刻间找到了办法。 从中继器中快速检索了风系的中级魔法，将房间中的钥匙全部吹到旋风之中，连同风暴向着菲雪尔所站的地方席卷而去。钥匙虽然不同于利刃，并不致命，但几十个钥匙旋转着袭来，还是让菲雪尔的防御出现了破绽，而艾莉便趁着这一机会向顶层奔去。 在上楼梯的时候，艾莉回头望去，却并不见人追来。不知是另有埋伏，还是对方无力追击。 “艾……艾莉……？” 果真是有埋伏！艾莉举起还能剩下一两发的枪械就向之瞄准过去。 “是我！艾莉。”对方竟是摊开手，没有攻击的意思。 “丁冬。你是丁冬呢。” 艾莉没有扣下扳机。她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放下枪。两人就已这样的局面对峙了片刻。 艾莉“遇难”之时，所有人尚是神侍候补，她和第五殿的祭司、神官、副殿主等人都不熟悉，情谊也不深，但和丁冬、洛玖曦、希丝皇女等人却是相熟，此刻熟人相遇，虽说艾莉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丁冬的态度还是让她犹豫片刻，没有下手。 “对。是我。我……我没有和你交战的意思。”丁冬不安的说道。 但尽管她这么说，她却挡在了艾莉上楼的必经之道上。 “既然如此，就让开好了。” “我……” “如果我没有听错你的话，你是……想要投降吗。” 丁冬的双眼微微睁大，语气有些凝滞，但还是清晰的道：“不，但也可以这样被理解。我无意为第五殿与影灯的冲突奉上生命，我的意思是，我是来与魔物战斗的，而不是人战斗的。而且我……影灯……”丁冬移开了目光，她似乎并不认同影灯，但知道此时多说无益的闭上了嘴。 艾莉转瞬便明白了丁冬的意思，但她依旧没有放松，甚至比方才更加警觉了，她更谨慎的环视周围：“我可以放你一马，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以及影灯真正的目的上——我们也不是为了向你这样无辜的人复仇的。但你阻拦我上楼，看不出是想要投降的意思？” 丁冬的神色有些焦急，她用手不停的抚摸着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和旁边一起挂着的一个看似魔力球一般的造物，黑色的眼睛侧了过去。 “艾莉。我……我挡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是第五殿的陷阱。你应该也发觉了，刚才那位守在钥匙房的神侍，并没有真正阻拦你的意思。” “哦？”艾莉挑了挑眉毛。 第274章 斩断锁链之刃2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未必相信，甚至对我怀疑更深。可刚才我和胡珂，还有菲雪尔神侍一起赶到副殿主身边时，副殿主要我们把门锁上，一方面是希望你们人手分散，我们好分别袭击。就如，就如刚才菲雪尔去袭击取钥匙的你，还有我在中途要拦截你，胡珂则负责去袭击门前待命的人。另一方面，打开门后，副殿主其实是准备伏击你们。” “他们有余裕伏击我们……？” “有的！我听副殿主们说，殿主和艾薇瑞鑫总长的决斗，作为宝具决斗是很神圣的，不可以，他人插手。” 艾莉自然是知道这点，可是既然副殿主们已经进去，作为牵制副殿主的第二梯队的他们必须要负起责任，方才他们并未细想副殿主进入天台的原因，只以为是要对艾薇瑞鑫总长不利，可现在丁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她突然来与自己说这些，未免太令人怀疑：“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其一，假设影灯赢了，我希望能不被杀。” “咦。可是，降低第五殿赢的几率，恐怕对你的安全更不利哦？” “其二，我也有希望影灯赢的原因。”丁冬依旧没有让开，她似乎强烈的想要表达自己一般，但在说过这句话后，还是有了明显的停顿，“我喜欢上了一个暗族人。我希望你们能赢。并且放过我和他。” “哦？”这个理由令艾莉也有些震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谁？” “杰拉德·胡珂。”丁冬垂下头去，她的双手环抱起来，“不过，是我请求你的，和他无关。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点。然后，让我回南岛。” 艾莉皱着眉头，她长长出了口气，不知是否相信，但她表面上仍是道：“这并不难。我可以保证你。” “那请朝我射击吧。”丁冬说道，“我也会向你发射创造物，但不会伤到你，你趁机走就好，毕竟……我也不能毫无打斗痕迹的就让你走。” 艾莉的双目更含探寻，丁冬两面下注的行为也可以算是明哲保身了，就是第五殿赢了她也没有什么要被指责的。可是—— 怀疑和放松同时出现。若是丁冬真的这样识相，自然对她是件好事。不用和过去的友人对峙，自己也少了几分危险。 如果不是…… 想到方才菲雪尔的并未深追，艾莉在怀疑与信任中打转。这也可能是第五殿的某种心理战术，若是如此，最好的选择是在这里杀了丁冬，然后她提供的消息的真假，还可以再议。 丁冬从兜里拿出了她所制造的金属球，在她的身后幻化成尖利的刃器。她的眼神十分平静。 但艾莉知晓，即使是全力一搏，她也未必能真的将丁冬杀死。 不论如何，对她而言避免冲突是有利的。 艾莉再在头脑中回顾了一遍，得出了暂时的结论，看向远处的瓷花瓶，深深吸了口气。 “明白了。我也没有忘记和你的时光，能够这样，已经最好。”艾莉向着丁冬身后的瓷花瓶，和天上的灯分别射击了一次。一时现场凌乱一片，玻璃和瓷片混杂，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丁冬也歪着释放了她的武器，艾莉看了一眼她，就头也不回的向内跑去。 丁冬一时跌坐在地面。黑色头发被汗湿透，已经有些不整的伏在额头上。 她看向狼藉一片的地面，从中体悟到艾莉最后行动中包含的善意和理解。眼中露出了一丝悲色。 “不……你……肯定是忘记了吧。” 我们共同相处的时光，你肯定是忘记了。 “因为，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与你并无面识的其他人站在这里的话，艾莉……你还会不会相信那人，不至少伤了他呢。” 丁冬站了起来，毫发无伤的她，侧脸被月光照亮。 她如同握着护身符一般的，紧紧将系在腰上的一串钥匙和洛玖曦给她的防御魔法所凝结的魔法球握住。 在月光下，她细听着艾莉前行的脚步声，然后轻声却迅速的迈开了自己的步伐。 ******* 艾莉在走廊内奔跑着，月色已深，整个走廊都陷入一片深蓝色的气氛中，窗外月亮闪耀，几无星辰，但庭院内的昏黄灯光还摇曳着，仔细看似乎还有人在庭院内。不过那人跌坐在地面上，似乎是受了伤的样子。 从发型上来看，那人应该是胡珂。也是唯二和艾莉有同伴之谊的神侍。 看来确如丁冬所言，胡珂应当是去袭击她的同伴了。可惜以多敌少，若是他知晓菲雪尔和丁冬二人都手下留情，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情况如何？”先注意到艾莉的是周碧坠，作为第二梯队的核心，她一直警戒着周围。手上拿着一把扇子，她的武术路子和普帝国皇室女性极像，也是当年被罗永槐皇后·邪使雅风所教导之故。 “虽然遇到一些阻挠，但总之……”艾莉晃了晃手中挂着天台大门的字样的钥匙链，“得手了。” “辛苦了。我们这边也遇到了后方偷袭，不过对方似乎有伤，很快退却。我们开门吧。快点，艾薇瑞鑫总长能不一定支撑多久。”周碧坠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沉重的大门，“有人向门上施加了魔力，从外面根本打不破。” “方才，我从第五殿神侍旧识口中得到情报，说副殿主在内并非帮助殿主，而是准备伏击我等。”艾莉跑上前去，举起钥匙对准通向天台的大门，却犹豫着看着周碧坠，“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我想有必要设置防护以防万一。” “旧友……？”周碧坠皱了眉头，显然对艾莉的行动有所怀疑。 “以她的事后安全换来的情报。”艾莉如实道。 “……”周碧坠闭上眼睛片刻，“其实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内部战斗十分激烈。我本打算头一个冲击去用扇子形成防护，以防副殿主袭击，但既然你的旧友如此肯定，艾莉，麻烦你稍微费些时间设置护壁。” “是。” “设置好了告诉我。”周碧坠拿过钥匙，为了防止对方听到插入钥匙的声音而警觉，她只是拿在手中。艾莉迅速的以门口为方向布置了防护罩。 然后，不知为何又停顿了片刻，才抬起头向周碧坠点头。影灯四人全部都专注精神的准备着应付门内会袭来的攻击。 卡啦。 插入钥匙的声音、……不。 “哦。这个……”周碧坠握住扇子的右手不由得一紧。 那不是“插入钥匙的声音”。 而是——“钥匙被卡住的声音”。 这不是天台的钥匙。 “机会！”有人影拾刀冲来。接着，念起咒语的声音也在两方响起。攻势混合着在影灯几人的背面形成了巨大的震裂，气流翻滚，地毯被整个烧焦，气味刺鼻。 “成、成功了？”丁冬作为后方施展魔法的一员，不得不扶住墙壁才勉强保持站立。 第五殿如今的人手明显少于影灯，牵制住影灯的第一梯队已然消耗了大量的战斗力，硕果仅存的神官和祭司都在那边。而剩余的几乎只有神侍。影灯那方却有着不逊于艾玫晓实力的周碧坠，对内部十分了解的艾莉，还有另外两位也是参与过之前和第五殿战争的老对手，这次挑准了牵制两位副殿主的自然是好手，不是神侍能够应付的，甚至不是副殿主能够轻言取下的。 不知影灯还有几波攻势的第五殿，必须最大限度保持有生力量，哪怕是如菲雪尔对艾莉这样势均力敌的一对一的决斗都要尽量避免，采取偷袭的方法是最佳的。 丁冬松了口气。 就算不能够解决他们，但至少也能将站在最后的艾莉两人给逼出战局—— “呐，我没看错你哦，丁神侍。” 这一言，清晰的回响在走廊内，和焦臭之味混合在一起。 丁冬皱起眉头：“果然吗……” 艾莉站在烟雾之后，右手拿着一个防御魔法球。 “和你一样，我也准备了这样的魔法球哦。为了骗你们上钩，以为我们只设置了前方的护壁……呵，原来诡计是更换钥匙，以求在那一刻我们惊讶间制造机会吗……这么短的准备时间，真是不错。让菲雪尔后一步去狙击我，让我以为第五殿想要阻挠我得到钥匙、钥匙房无人看守、没有诡计，也让我忙中只有时间看钥匙牌选择钥匙，然而你们的目的不是打倒实力不强的我，而是对周阿姨他们进行伤害。丁冬你随后投降示弱，给我们虚假的情报，让我们开门时只专注于前方，忽略了后方的偷袭。胡珂的目的则是从后方偷袭周阿姨他们后，给我们一种第五殿从这条线偷袭的计划已经破产的印象。几层印象叠加起来……为了误导我们做出急进的错误判断呢。” 丁冬的手微微颤抖。 虽说可能被勘破也是计划中预想到的一环，但这么短时间内就明白了他们所有的计划，艾莉不愧是听闻过的，影灯幕后的智库之一，花之智将茉莉的孩子。 但是没有时间让她想太久。 正面对决，撑到三分钟。 丁冬毫无犹豫的释放了她所储备的最强的金属球，化成利刃攻向在敌阵最中央的周碧坠。 第275章 斩断锁链之刃3 只是一刻，丁冬向前进攻的器具便周碧坠的飞扇击倒，扇子转了一圈回到她的手中。周碧坠又急速突进，将巨大化的扇子狠狠砸在前锋胡珂身上，胡珂发出一声闷哼。除了艾莉没有移动，其他人也纷纷加入战局。 在这一方向，只有丁冬还自如站立着。 因为本应该呆在最后的协同使艾莉首先向着这个方向突进过来。 “本来护壁设置成功的刹那，我还有点吃惊，我以为你们会在我设置护壁的途中偷袭呢，有一刹那，我以为我判断错了你，丁冬……不过，钥匙的诡计，倒是真没有想到。” “你早知道我们会偷袭……就在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么？”丁冬看着走到她身前三四步距离的艾莉。 “不完全。毕竟你们两次袭击我却都不知为何退却，我想第五殿是要避免正面的冲突吧？若是不正面冲突，那就只有偷袭而已了。而你——丁冬——而你说的话，让我坚定了这样的想法，你们当然知道我们会警惕偷袭，而千方百计的引导我们以为是‘副殿主’偷袭，恐怕最终是相反的结果……你们要偷袭才对。”艾莉盯着她看。 “也许……你没有想过，我说的是真话吗。基于对你的情谊。”丁冬一步不退的直面着艾莉。 “那样就不是丁冬你了，不是吗？你不是，会背叛第五殿的人。” 丁冬苦笑了下。 “而且，我有证据。一是胡珂故意在灯光下‘养伤’太过不自然，仿佛刻意暗示我们后方偷袭路线无人可继；二是，……你踩到碎瓷片和碎玻璃的前行的声音。” 丁冬心中漏了一拍，那些所谓布置成激烈打斗的“善意”，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是艾莉布下的测谎仪，是她太大意了。 艾莉早与影灯众人说过‘旧友不可信’这样的暗语，特意用了这个称呼，便是暗示众人这个意思。 在艾莉再次走近时，丁冬已经拿出了自己的金属球重新熔铸的双剑。艾莉也在同时将枪口对准了丁冬，因为距离非常近，可以说是发射便会伤及双方的情况。 丁冬多少因为突然被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而愣了一下，在这一瞬间，艾莉却突然直接的举起巨大的枪体，直接的砸向丁冬的身体。丁冬虽然反应过来，想要同时攻击，但还是被艾莉这样突然的、超出了通常预计的攻击所击中，一阵头晕。 然后艾莉直接扔掉了笨重的武器，直接将丁冬按倒在墙上。 这是一个对艾莉非常不利的动作，因为丁冬是可以生产武器的人。 但是丁冬却露出了极度讶异的表情。 “什……！？” “真正的钥匙……”艾莉轻声道，她在丁冬还未完全恢复状态时，用手扯下了她系在腰上、挂在一个大钥匙扣上的饰物，其中之一是个防御护壁的魔力球，另外则是一串钥匙。 丁冬几乎是片刻便想要将艾莉反身扑倒，她的身高、体能都理应比艾莉强得多，可就在这刹那，在远处的周碧坠支援了艾莉，将一把扇子旋转着扔向丁冬，将她撞到在墙壁上。 “唔……这不是……” 丁冬皱着眉头道。 “要在钥匙房打斗，就不得不考虑钥匙被打乱的情况，因此真正的钥匙替换后可能不在钥匙房，……再加上你们偷袭完我们需要和副殿主汇合，需要马上有钥匙，所以，来偷袭的人中后方施法者持有钥匙的可能性很高，而你……在刚才遇到我的时候，一紧张就开始摸腰部的钥匙，……人若紧张焦虑，就会有下意识的防御动作，而你下意识所做的就是‘确定真钥匙还在’这样的自我安慰动作。……虽然方才我没想到是钥匙的诡计，但确定了后，……你百分之九十以上就是钥匙的持有者。” 丁冬的双目先是瞪大，后是闭合了上。 “住手吧，艾莉。” “抱歉，我不会伤你性命，但这是赌上我母亲名誉，我和我妹妹一切的一战——！” 丁冬的神色变换，一滴泪水从她脸上流下。 “艾莉。我会记住……” “即使记恨也无妨。” 丁冬摇了摇头。 “我会记住你的荣耀和心情！你确实并未忘记我们共同生活的日子，我也一样……你的努力、聪慧和名誉，就算只有我，也会替你记得。” “……你……你说什么？” 丁冬直视着艾莉的眼睛：“除了投降于影灯那句话之外，我说的并不是假话。……你们大意了。” 艾莉睁大了眼睛，她片刻明白了丁冬所言之话。 但已经太晚，因为枪声响起，毫无防备的艾莉先是左臂中了一枪，然后感觉到身后有强烈的魔力波动传来。 副殿主的确在等着偷袭他们，从门后。而这个时机，就是丁冬他们偷袭后的片刻。若是丁冬等人偷袭成功，副殿主就上来最后一击，若是不成功，在影灯反扑的时候，他们就将后背露给了大门——露给了副殿主二人。 这的确是个心理战术。 这是个双重的心理战，不能两边都看破就会失败。甚至艾莉看破了丁冬拿着真钥匙，都很可能没有超出制定计谋之人的预计。 “艾莉！小心！” 艾莉在感觉自己撞倒地面，和伤口传来的几乎难以抑制的疼痛之前，只听到了周碧坠这声焦急的呼唤。 冰冷的地面对准额头。艾莉疼得几乎泪流。但她听见了背后枪击的声音，和念咒的声音，不知是对准她还是谁……如果再受到一击的话，她一定承受不住吧。 在审判命运的时刻，艾莉忽而想到了很多。 父亲、母亲。 他们也是在第五殿攻击或囚禁中死去的人，是否死后会来找寻自己呢，或许，此时他们正在接引自己吧。 妹妹科莉尔。 今天刚好是她的哥哥，自己和她实际上的表兄斩雷和镜月族皇订婚的日子，她，现在一定正在开心的于镜月族皇的宴请上玩乐吧。对不起……姐姐也许不能陪你一同看到我们混血儿扬眉吐气的一天了，甚至还利用了你的嫂子的宴会。如果可以，希望以后能更多……更多守护你。 碧姿家。 虽然我很讨厌你们，可是，请务必给妹妹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我已经给不了……真希望妹妹忘记我所说的一切呢。 星彩。 听到我阵亡的话，一定会伤心吧。但是，别放弃你一直想追寻的幸福啊。虽不敢保证你一定能打败可儿，但你绝对值得幸福的结局的。如果我在天有灵肯定要帮你一把的。 “……呜……呵……” 艾莉露出了苦笑。竟然会想到灵魂的事情。是啊，异大陆的人和这边不同，都笃信死后的世界，艾莉在异大陆成长，自然也受了不少影响。 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那片广阔、荒凉但坚强的大陆给自己的印记。 但艾莉不后悔拿自己的生命和安稳的生活去拼一个未来。 她相信即使她死去，影灯的人也能最终夺下第五殿。 对不对，……爸爸？ 对不对。 艾莉最后想到的是自己的养父，和自己真正的母亲茉莉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的艾薇瑞鑫。哪怕是总长事物繁忙，也对自己精心照顾，还将自己教育成了出色的孩子，和母亲一样成为了以智取胜的人。 眼前突然回想起父亲曾为了自己的养育问题拒绝了对他有好感的周碧坠的时候，她躲在一边暗暗听着，心里的震撼和感动。记得他劝自己认回碧姿家时的关怀，和自己拒绝后的纵容，哪怕是让影灯因此失去了可能的盟友。桌上的他亲自削好的苹果，他为自己摆在窗前的真正亲生父母的照片，还有无论何时都可以依靠的臂膀。 爸爸……此时……你怎样呢。 艾莉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向周围看去。 在艾莉的视线之内，周碧坠踉跄着后退，她的右手被克里副殿主的枪击中，已然不能拿起扇子。而另外两位同伴则已经倒下。 但是艾莉却在这样的败局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她看到了敞开的天台大门，看到了有些处于落败的艾薇瑞鑫，傅繁英殿主的凶猛追击。 她……并未被击中腿部，还可以勉强跑动。 天台的真正钥匙，和丁冬准备的防御球在自己手上。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能帮助爸爸。还有机会能逃掉——！ “副殿主，虽然艾莉……但还请放过她一条生路吧。” 艾莉听见了丁冬的声音。 “哎。若是她肯投降的话……毕竟也是，我曾教导过的孩子呢。”这是一向温柔的艾玫晓副殿主的话。 “可惜，艾莉不是个会投降的人……况且……不认为留她一命会让她改过呢。”这是一向严肃的克里副殿主的话。 “不管怎样，我还是给她必要的医治吧。毕竟，这里都是孩子们呢。”艾玫晓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漠。她想要放过艾莉的原因，更多是不愿意让丁冬和胡珂两位肯定会留殿的神侍留下不好的记忆。 艾莉模糊的视线中感到了艾玫晓副殿主走过来，查看她的伤势的行为。 就是现在——！ 艾莉用了最大的力气起身，向着天台门口冲去。 第276章 斩断锁链之刃4 艾玫晓反应很快，但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追上艾莉。她也向着门口跑过去以图阻止。 但已然太晚。 艾莉想要躲到天台上去，反锁大门。 克里副殿主犹豫了一下，掏出枪对准反抗的艾莉决定把她当场击杀。但拼尽全力以求活下去的艾莉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第一枪没有射中，第二枪瞄准了心脏但是结果却是擦过了左臂，因为左臂原本就已经被枪击，现下不过添了擦伤，没有阻碍到艾莉。艾莉就这样登上了天台的门，两手用力将门合起。 这其中出现了她必须要站立的空档，她拿着防御球，将之捏破以求在短时间内阻挡克里副殿主的枪击。 碰——！ “啊——啊啊！……怎……怎么会……” 但防御球毫无作用。被枪弹再次击中倒下的艾莉挣扎着，才勉强支撑起了上身。身上、手上几乎全是鲜血，头晕目眩中似乎听到了养父的惊呼，还有傅繁英殿主的嘲讽。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仰着头，艾莉再次倒在地上。 看到艾莉挣扎一幕的丁冬不禁悲痛哀鸣起来。 这幕，和艾莉最初被邪使攻击后重伤的那幕，在丁冬脑海中重合起来。……又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位女孩的死亡。又一次不能挽救她！……那件事之后的伤心，和如今的震惊连在一起，丁冬的泪水无法抑制。 恢复体能的胡珂走了过来，本想要拍拍丁冬的肩膀给予宽慰，但他自己的手却也颤抖着举不起来。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失力般的靠向墙壁。 第二次目击艾莉死去。 这样复杂的感情，就如艾莉自身那复杂的身份一样，让人百感交集。 丁冬知道……防御球失效的原因，那是洛玖曦特意寄给自己的防御球，据她说只有在特殊的时机才回触发防御球启动。恐怕那个时机和丁冬自己遇到危难有关，虽则丁冬并不清楚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但艾莉以为那是一般的防御魔法的结晶，整个计划都是建立在之上的。 丁冬一时自责，心情复杂，若是自己更好的保管洛玖曦的礼物，而不是贪生怕死的把它放在最外面，艾莉就不会拿到它……也不会如此鲁莽。也许艾莉……那个聪慧的女孩子、那个自己曾经的友人还有一丝审时度势后投降的生机。 是自己给了她错误的信息，让她拼凑出错误的逻辑。 但……这也是必然的吧。 她是……和自己一样，不会背叛的。 艾玫晓副殿主也有些不忍，她停下了脚步，脚尖触及了血泊。片刻后，艾玫晓还是蹲下探了探艾莉的鼻息。克里副殿主见状，也走近蹲下，查看艾莉的伤情。 “坦率的说，这样的伤口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并没有击中心脏一类的要害，只是出血量太多而已。如果及时施展治愈术的话，痊愈也不是问题……只是，若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大概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了。”不时，克里副殿主不带感情的说道。 “……”艾玫晓副殿主闭上眼睛片刻，她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做出了不予救援的决定。 “她……太过了。”克里马科斯叹了口气，“下辈子别再投胎成混血儿了，艾莉。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将聪慧用错了地方，钻了牛角尖。” 是因为听见混血儿这个词汇么，艾莉的手动了动，她手中的防御球仍然被她紧紧捏着，但毫无被启动的迹象。 艾莉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双眼慢慢没了光彩。 然后，这个防御球……在她手中破碎了。 红色的防御壁不大，只笼罩了艾莉，与恰好站在她身边检视伤口的艾玫晓和克里马科斯三人的位置。 就和那——白色的光雨正好同时。 “那……那……！” 在天台上战斗的艾薇瑞鑫忽而喊道，眼睛盯着傅繁英的方向——不，是她的身后。 “认输了吗？！”傅繁英毫无察觉的使用□□冲向艾薇瑞鑫的方向。 但二人的胜负被白色的光雨包裹起来，消失在白色的光芒中。 就如歌颂这迟来的防御魔法一般。 整个天台……不，整个第五殿被从天而降的光之雨滴包围。 在它们降落之处，优雅而简约的爆炸开来。飞溅的魔力将一切都毁灭殆尽。 纯白的雨，如同击坠半山腰的雄鹰的箭矢般，不断地坠落在第五殿内。伴随着倒塌之声，惊叫和恐惧，但却仍然是能配得上一首交响乐的壮阔之美。 天台的门被击碎。 纯诗之厅的玻璃窗四处散落。 花园里的银杏树被劈开一半。 火焰从纯白中显露，在草坪、花朵、地毯、纸屑，一切能燃烧的地方燃烧。 那是仿若神裁般的景象。是天堂的纯净，也是地狱的残酷。 奔逃或惨叫，别无选择。无论是影灯，或者是第五殿。 ……不，只有一人，接受了祝福，静静的躺在血色的防御壁之内。 那位“被赐福”的孩子……艾莉。 她无神的眸子中映射出的只有一片白色的圣光。 ****** 镜月，忆雨族皇的更衣室。 在神赐宝具的猛烈箭雨之下，丧生者和受伤者各半，甚至其中还有忆雨自己的被控制的侍女。倒是亦光和爱理卡因为方才缠斗而双双倒在地上，并未受伤。逆转局势的忆雨却并没有一丝停留之意，而是想要转动自己的轮椅。 亦光先反映过来，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周围的一片死寂，深深吸了口气。血的腥味太过浓重，以至于让人不得不避开视线。 “你……！”爱理卡脸色一片惨白，她的双手颤抖着，只勉强支撑了上半身。忆雨没有回应她，而是自行将轮椅推动。 “你要去哪儿？忆雨。”亦光走了两步，将手扶在轮椅的背部。 忆雨抬眼看着亦光，目光闪动，却最终未置一词的低下头。 “呵、呵呵。”爱理卡露出了恐惧、怨恨和得意混合的，难以形容的扭曲笑容，“即使你取回力量，也哪里都去不了了。现在，全世界……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不被认可的继任者！是卑贱的混血儿！！你已经无处可逃啦！哪怕你将我们都杀死又如何？！镜月的皇族会放过你？音梦、沄枝的人会给你好看？第五殿不会审判你？还有，……你那好姑姑和风露又如何呢！” “你……你说什么……？”亦光呆愣在原地。 亦光的疑问让忆雨再次转动了轮椅，双手虽颤抖，却不得不前行。 爱理卡看向讶异万分的亦光：“我说什么？哈哈……亦光皇子！看来你，也不过是被她利用了而已。她没有资格即位，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是混血儿哦？” “……你……” 亦光此言没有成为句子，他如同被空气窒息般的停下了后面要说的话语。 忆雨没有回头。 “混血儿可以成为族皇，这是黑暗之神承认的。”忆雨淡淡道。 “是啊，黑暗之神承认了！因为你和普帝国狼狈为奸的推出希丝皇女作为他们的皇后！所以黑暗之神才承认那段婚姻，承认希丝皇女的子嗣可以当普帝国的帝皇……这就是你罔顾国家利益而做出的交易！！”爱理卡看向一边震惊不已的亦光，“亦光皇子，你最大的耻辱……被人夺去未婚妻，不是别人，正是你想帮助的好友推波助澜的哦？呵……呵呵哈哈哈！太可笑了，你太可笑了……” 她笑到几乎不能自己，忽而转为了怨恨之情：“不，可笑的是我，可笑的是我居然信赖了你这个识人不明的人！！你还是第五殿的神侍呢，不知道你那好友和影灯还有联系吧？” “若真是仅仅为此联姻，风舞皇姑就不会同意的，光暗和平联姻之利，实在千秋，就是斩雷做了族皇也一样不会反对。……况且除了镜月，另外三国也并未反对，镜月反对也不能阻止什么。”忆雨平淡的叙述着。 “斩雷一定比你做的更好。” “……或许。可惜，命运终究是站在了我的这边。十年前是这样，如今，也会是一样。” 忆雨将轮椅推到了门口，她手中握着可以杀伤无数的宝具，无人能再阻挠她逃走。 “别逞强了，忆雨，既然你这样不识抬举……我们会、——向芙蕾女神举报剥夺你和你那弟弟继承宝具的资格！！” “随意。至少今日，我走出了此地，不必为你们所迫在全世界面前被剥夺宝具。”忆雨毫无畏惧，“我说过，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 忆雨走到门前。 然后，她回过头去。 “对不起，亦光。我好像再次利用你了，而且……看来，我也没有指责斩雷君的权利了。”她嘴角扬起苦笑，然后，认真的道，“但是，我很感谢你在那时出现，成为了命运给我的礼物。” “前后句”是他们小时候编造的游戏，为了在大人面前也能“对话”。若是在句子中出现“前”，那么下面两句话中前面一句是假的；如果出现“后”，那么下面两句话中后面一句是假的。不过因为实在是太混乱，所以没有玩几次就放弃了，因此忆雨自己都对亦光的提议有些讶然。 但是，方才，至少亦光的意思明明白白的传递过来。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上来想帮忙自己，而原因是—— 原因是……“我喜欢你”。 第277章 斩断锁链之刃5 “请。”忆雨直视着他的眼睛。 “忆雨不是独生女……吗？” “哎？”忆雨没有想到他并未出口指责，而是问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才那位女性说，你有弟弟……？而且，还说斩雷要做……族皇？” 想到亦光真是一无所知，凭着对自己的情分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忆雨都有些啼笑皆非，她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别再牵扯太多了，亦光。你应该清楚，有时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我也来不及与你解释……你……去寻斩雷吧，他……想必会告诉你。” “但是，我想听你解释，忆雨。” 亦光走了两步，上前握住了忆雨轮椅的推手。 “亦光……” “那位爱理卡说得对，我的确是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为何你会被剔除出继承人的范围，也不明白你的血统和亲属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搞不懂你要和影灯有什么关联……在此基础上我为你所利用，但——但你应该知道，光说对不起是没用的，我想要听你解释，我想要帮你逃出去之后，听你解释给我！”亦光说得很快，但他的目光十分坚定。 忆雨目带严厉的看着他。 “不行。你的确不明白，既然信息不充分……你就有没做出理性决策的可能。这样选择是错误的。” 亦光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走上前。 “呐，接下来要去哪里？一个人走的话，会走得很慢的吧。虽然我现在既没有武器也没有中继器，但好在还有一个健全的身躯能为你的逃跑之旅做点什么。即使如此，你也要拒绝我同行吗？” “亦光，退下。这不是你的事情！” “但我救你于那位爱理卡手上，我就脱离不开了！与其事后和爱理卡他们委曲求全，我宁愿为你赌一把！沄枝的事情，母妃能处理好，……虽说很乱来，但我的身份不也能成为你的筹码吗？可以利用的人扔在一边不去利用，可不像你呢。……嘛，哈，就算是虚情假意如今也该争取下我的支援吧？” 最后的语气，就如平常一般在玩笑。 忆雨将自己的双眼微微闭合，嘴唇微启，半响却无法将自己的思想化作语言。 “我呢，是个做出选择，就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而是走到最好的人。……而我已经做出选择了，小忆雨。” “不会回头吗。……你……” 刹那间，一份回忆涌入。 那是一份和如今并不完全相关，却被勾起来的回忆。 在第五殿的时候，艾玫晓常常在午休时，做到餐桌上，平易近人的和神侍们聊天。那时，自己常常和她有意无意的搭着话。从未真正和母亲相认，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的谈话。 艾玫晓那时曾经也讲过她做神侍时候的事情，其中也不少提到她的搭档：“芙罗蕊神侍告别第五殿时，我也挽留过。若是她能够留下来的话就好了。她是个既强力又可靠的人，……如风般疾速而清爽，如果她还在，今日面对影灯之时我们会更有把握吧。 “我倒是听人说过，她过着不错的日子呢。” 忆雨接触芙罗蕊皇嫔的次数，在她来到第五殿前，甚至比起她接触自己母亲要更多些。 那位前神侍是个活力四射、难以忽略的人。绝不是自己母亲这样，虽然温柔待人，其实却难以真正接近，用温柔的话语埋藏下悲哀之心的人。 有时真的很羡慕，亦光有着那么爱他的父亲，能够露出笑容的母亲，他也能因此自由自在的活着。 “是啊。所以她那样才是正确的……收获了正确的果实。而我……不，我也不会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后悔，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因为善恶皆由己出，选择理应背负结果。” 艾玫晓说到这里，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忆雨。 “但是，她和我的确不同……她临走之时，是这么说的：过去选择的没法改变，但却仍然能走出最好的一条路，生活永远如此。她并不相信命运，所以能够永远饱含希望、热情和乐观……但是，我不是她。” 忆雨轻声问道：“您相信命运？” “是的。雨神侍也一样吧。” 忆雨微微点头。 “是么。但是，有时候命运会变得非常残酷。有时我在想，如果她还留在此处的话，我也许能真正的……面对影灯。哪怕直面命运，也能笑着怀有希望。” 而不是怀抱着送死之心与影灯战斗。 艾玫晓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旁边的洛玖曦插话进来。 不知为何，这段早已遗忘的记忆却突然如此清晰。 忆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判断，不过在此时，她却想要凭着相信一次自己亲生母亲的判断。 “在镜月皇宫的正前方，有传送阵，我要去那里。” “……传送阵？”亦光虽然如此问着，但还是毫无犹疑的推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的人被忆雨快速的用宝具射伤，两人趁机向走廊跑去，按着忆雨的指引，倒是有条虽称不上开墙密道，却也隐蔽的下楼路线，忆雨虽没有直说，但亦光知道这大概是给宝具持有者的秘密通道。 “我知晓一个安全且绝对不会被找到之所，并且那边有我的人接应。……只要能攻破门口的禁卫军的话。毕竟，今日恐怕来岗的大多都是旧皇派的人。呵，这其中貌似还有我的吩咐的成分在内呢。” “啊，镜月旧皇派不是支持你的么？”亦光压低了声音。 “如今是敌人。” “搞不懂？不过，知道了。”亦光爽快的道。 在这条人迹罕至的走道内，扬尘让人感到不快，但此刻也不得不忍耐。水泥墙简单的裸露着，未被染色的墙体上是静寂之音的谱调。四处几乎只听闻呼吸和轮椅的声音，隔音措施相当不错，几乎是走进了另外的世界般。 “你的武器呢？被收缴了？”忆雨不知在思索什么的途中转过头来问道。 “不，在芙依琳那里。我把武器放在中继器的内置结界里，而中继器在芙依琳手上。刚才在会场，我本来想接受个传讯，和她打了个照面，倒是不小心被泼了一身果汁，我去换衣服的时候，把中继器暂时交给她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一档，我也不会发现你们楼上的不对劲，所以说没有武器也没什么可怨的？” 忆雨微愣，因为芙依琳根本是自己派出去阻扰亦光得到第五殿消息的，她大概是看亦光正要接受传讯，才急中生智，直接将中继器拿到的吧。而亦光因为要换衣服，才获得了出门的许可……没想到，归根结底，救出自己的竟是自己不相干的另外的命令。 让他救出自己的，是因为自己对他的算计。 忆雨握紧了轮椅的把手。 ……这样，真的好吗？可惜，已经没有了第二个选择，只能咬牙走下去。 命运永远不需要感谢，芙蕾女神永远不像黑暗之神一样喜欢膜拜和敬意，一切都在因果的锁链之中，没有什么可以被改变。人类可以做的，只是拼搏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已。哪怕是被风雅女神所称颂的奇迹——在更相信命运的人眼中，也是一样。 “这可难办了，我不擅长近距离的缠斗。如果对方人数太多的话。会很难办。”忆雨将手握在胸前，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开口。 亦光虽然擅长近战，却没有武器，但他还是一笑道：“手无寸铁就是这个状况啦。” “没办法。”忆雨拿出了宝具，将手握在其上。 如喷泉一般的蓝色魔力在四周激起了水花，如结界一般的将周围染成蓝色。蓝色的光芒犹如盛开的莲花，将忆雨包裹在其中。 “检索，制造模式，以宝具之真名为契约，请求制造宝具末梢。” 水在身前铺成了薄薄的幕布，忆雨在其上熟练的写出了一个字。 ——镜。 这就是镜月宝具的名字。字迹所排开的水珠，被蓝色的强烈光芒取代。 “镜月的国名，月是通过知月城的月河之月，而镜……居然直接是宝具的名字么。”亦光微微讶异。镜月成立不久，拥有世界上唯二的未被明了真正形态的宝具。虽说，仅仅知道名字和知道究竟是什么种类的宝具相差甚远，但亦光还是对探知了镜月最深的秘密而兴致勃勃，“镜弓？镜剑？……听起来似乎都点怪怪的呢。” “检索，武具模式……剑具，数目：二。” 蓝色光华被四散的水珠全数吸入其内，闪烁的露珠慢慢聚合，仿若被剑之模具塑形般。 但只是刹那的柔软波澜，咔嚓一声，水结为冰体，平平稳稳的落在忆雨的手上，两剑相触，声音如铃清脆悦耳。 忆雨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却有些苍白下来，制造强力的武具的消耗亦是不低，不过武具本身是耐用品，除非被击碎，或者被制造者销毁，不然可以一直被使用下去。 她抚摸着剑的利刃侧面，看似是冰，实则却是坚硬无比的材质被削成了相当锋利的刀柄。 冰蓝色透明的剑刃不含一点阴暗杂质，其下透出忆雨白皙的手掌。 “和我原来的倒是蛮像的。看起来很凉的样子，喂喂，拿着不会冻坏吧？” “呵。怎么会呢。不过，是很清澈，相由心生，我倒是很久没有做出这样令我满意的作品。上次，还是送给他的弓吧。” 艾望晴的弓，亦是忆雨馈赠的礼物。 忆雨将双剑递给他，一字一顿的道：“此乃镜月宝具所成，望汝珍重。” 亦光却没有接过来：“真的可以么。……我原本的双剑，除了一把是我母亲原来的爱剑·碎光，另一把则是沄枝的宝具末梢呢，我感受过它的力量。也就是说，我可以凭感觉大概确定镜月的宝具究竟为何，或者至少确定它不是什么。这是国家机密哦？” 第278章 未曾预料之战 武具是，若越和本体接近，力量就越强大。 譬如若原本宝具是刀，制造剑的强度就比制造弩要强上不少。有不少人猜测镜月的宝具是弓，因为从丽达开始，镜月一系的皇族都在使用弓箭。如果亦光拿到剑，和他原本的剑对比的强度的话，对镜月的宝具范围就有了大概的认知。 “镜月的宝具并不是剑。”忆雨说得坦然。 “真直白啊。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猜它究竟是不是弓了。”亦光玩笑道，但片刻，却敛了笑容，半跪了下来，用手郑重的接过双剑，“神恩在上，愧然受之。用以守护，而非滥杀。若此有罪，还请责罚吾身。” 神赐宝具，乃神所赐之物，本义是让人类能够拥有更强大的战胜魔物之力，并且是挑选出了最出色的家族而传承。复制·转送是不敬于神，用以杀戮则是破坏神赐的世界。虽则，即使如此使用，也并未听闻有剥夺宝具的情况存在。但这一请神恕罪之语，却从音梦开始，逐渐传承下来。 忆雨点了点头，然后召唤出了自己的弓：“愿芙蕾女神祝汝武运昌盛。” 下一刹那，通往庭院的大门被宝具的魔力引导打开。 这个门被伪装成了不常用的角落客房的后门，从另一面进入的确是客房，也的确有后门，但其中却藏了这样的夹层，给人视觉上的误导。 庭院有穿着禁卫军衣服的人在巡逻，忆雨辨认了下，是位理应退休的旧皇派的小头目。旧皇派逼宫的现下，在此之目的不言而喻。她拉开弓，瞄准了他，一击而中。 但随着箭矢撕开空气的嗖一声开始，到对方惨叫倒地的短暂时刻，周围的军士全都向此处攻来。人数不算多。 忆雨扬声道：“这里是镜月族皇。攻击我之人，你们明白意味着什么！” 但看似是副领头之人却不为所动，反而大喝一声，带头冲了上来。 “看来，想拉你下台的人势力可不小啊？”亦光虽然嘴上这么调侃，手中却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是啊。有点想逃吧？不过，不论如何，对我来说，不存在逃跑的可能呢……” 因为坐着轮椅，不能从战场上逃跑。 因为坐在皇位，不能从斗争中逃脱。 不过，这句笑言倒也体现了忆雨的自信，若非不愿搞出太大动静，她就能够轻松的凭借宝具赢下来。 忆雨将弓瞄准离此稍远，在做冲锋的副领头。但此时对方离得最近的兵士已然冲到眼前。 “哈！存在的，就让我背着你逃走吧。” 呯的一声，短兵相接。 亦光只拿了右手的兵器做阻挡，回身却用左手的剑击中对方，以镜月宝具材质制作的剑器锋利的撕开伤口，冰蓝色上沾染了血迹。 打倒一人，另外的支援却已经涌上。 “呵。……希望不负母妃的教导。” 对亦光来说，完全没有协同魔法支援的，和人实战的搏斗，在第五殿并不常见。虽说从小让自己母妃作为剑术老师的亦光，是从和人对战开始学起的，但遇到的实战却更多是和魔物作战。能回想起的，只是在沄枝的时候有参与过剿灭反叛者的情形，但在思路明晰之前，身体已然自己行动。 忆雨将轮椅退到门扉之内，趁着亦光招架几人时，精准的支援着。 他们在战场还是第一次合作。 亦光进入第五殿时忆雨恰好因为望晴之事而退出，诸如此类的擦肩而过，几乎不停上演。 但这场战斗，却实实在在的默契的赢了下来。 亦光擅长快速的攻击和走位，在自身不易被攻击到的情况下防守连带反击，……这正是当年芙罗蕊在影灯成员扫射之下还能冲上前杀伤对方的特点。虽说并不是穿着厚实重甲上战场，但在这样紧急情况下，速度倒成了以一敌多的最好防御，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进行可靠地输出，若只有他一人，只是疲于应付而已。 而忆雨最擅长的则是在背后射出精确并且杀伤力巨大的弓矢，每一击都夹杂着魔法，命中几乎就可致命或致昏迷，只是因为她本人行动不便，调整方位、稳定射击要浪费时间，她在近身的攻击力不仅下降很多，而且每一击的速度又很慢。 这样的配合，再加上打了对方措手不及，倒是两人突破了庭院的守卫。 这样的配合，就如当年艾玫晓和芙罗蕊的完美搭档一般。 “庭院有个后门，而且守卫似乎不是禁卫军调配的，而是镜月守城的军队的人……跟我来。” 后门的守卫倒是已经被击倒，恐怕是旧皇派在周围都清理了异议者。不过，想到知月城的守卫军队的将领，也是自己父皇的爱将时，忆雨又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忆雨趁观察周围的时机，不知给谁发了一条传讯。 出了庭院，就是一条曲折的道路，按照忆雨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通向传送阵的道路。 因为要举办宴会，传送阵已经被忆雨用宝具封闭起来——不过对于忆雨本人这道限制毫无意义。上下两层的紫色光盖合并。而在那之前，守卫着不少看似不善者。 “我们一定要通过传送阵去？从这边，也可以在知月城内寻找躲避地点吧。” “恐怕，我过去的那些安排已经成了陷阱。” 毕竟忆雨过去安排此事时都是接续了她自己父皇的许多安排和人手。 “那么我们还能去哪里？……镜月的其它城市？” 这就是另外找地方暂时躲避，甚至能够自立与罗悠宰相一方抗衡的意思。 “不，我不会给其它国家分裂镜月领土的机会。我要去的地方是……”忆雨抬起头来，犹豫片刻，“亦光，这是你最后选择的机会了。” “喂！我应该已经说过了——” “不，你不了解。我在此，为了不欺骗于你，坦白的告诉你——我是这次影灯进攻第五殿的幕后推手。” “影灯……？进攻第五殿？” 亦光直视着忆雨，街上昏暗的灯光之让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半来。 亦光先是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然后—— 线索全部连接上了。 “……啊……啊啊——！你之所要叫我们过来聚会是因为今天——！” 这次，亦光的表情中第一次混入了不可置信和动摇。 “正是如此。所以，亦光，我要去哪里你应该明白了吧？我要去异大陆，当然，不是投靠影灯。我在通过和影灯接触发觉那个大陆之时，就以防万一向那边送去了人手……若是无事，也算是镜月打开新的商路甚至新的领土的途径；若是有事，那是我最后的势力。”忆雨快速的道，“我也自知，若被告上女神之前，混淆血统的我几乎没有机会受到垂青……我自此逃走，并非为了求荣誉光复，我只是在被捉住之前还有必须安排好的事情。因此，我不值得你下任何赌注，从利益上我什么都没法给你，陪我走向破灭……不值得的。从情感上——我也喜欢你，作为朋友。亦光。只是，我先前从未将你看作除了朋友之外的什么，而以后……如果我还有‘未来’，也许我会尝试将你想象为我之前没有设想过的角色……但我没有未来，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在‘过去’对你所做的却会成为定格。……我只是个罔顾情谊而利用之算计你的人罢了。” “但……！” “对不起。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应该在爱理卡面前就告诉你，但我不能在她面前暴露我最后的底牌。这诚然是无所辩解的欺骗。破坏你的坚守的人是我。” 亦光后退了一步。发丝上滴落的汗水落在运动服的肩膀，冲掉了一块已经干涸的血迹。 “即使我可以保证你能在我落脚那边之后，平安回到沄枝。但……想必那并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说着，她突然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不，……亦光，我是希望你离开的，现在，我的中继器里还有个披风，穿上那个隐藏血迹，从正门回到你的父皇身边。然后马上离开镜月，就假装和这事从无关系！爱理卡不是笨蛋，她不会为难你，为难沄枝——相反她还会争取你才对。……至于我……”我不会有事，直到女神赐予我真正的命运之前。” 亦光没有回应。 虽然，从中继器的计时上看，理应才过了不到半分钟。忆雨却觉得多少有些漫长。 “你不用回答？”忆雨最终这样说道，“谢谢。接下来我一个人就足够平安逃走了。那么，再见，在审判席上再会吧。” “……” 听见了轮椅转动时，和地面摩擦的微弱声音。 以及，微弱的人之声息。 “你不是，无法一个人逃走吗。” “……什么？” “忆雨不是说，对你来说，‘不存在逃跑的可能’吗。” “那也没有错。皇位之争，无法避免。而我的身体，也没法‘逃’，我所做的，只是迎战而已。” 第279章 未曾预料之战2 “是吗？我却只看到了逃跑的你呢。若真如此，那么——请你也不要从我的面前逃走。”亦光声音很小，却是严厉，“我不会原谅你那么做，我也不理解你为何要那么做……但是，你果然还是欠我一个解释，并且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是怎样的解释呢。听过刚才的话后，我不认为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其他的东西。” 亦光轻轻笑了下：“好吧。但是，呐，忆雨……你真是混血儿吗？” “真是简单直率的问题。是啊。没错。我是混血儿。” 亦光闭上了眼睛：“你知道吗？斩雷曾经在发现可儿是混血儿后，意有所指的问过我一些话。‘听到朋友是混血儿，不觉得很意外？如果你的好朋友是的话，你会如何想？’。坦率的说我那时完全不明所以，但今天，我才明白他是在试探我。” “……斩雷……他……”忆雨最终只是深深的吸气，摇了摇头。 “而我那个时候是这么回答他的。‘混血儿或许的确不容于高贵的世界吧，可是……那人本身却一点没有改变呀？’。” 忆雨轻轻出了口气。昏暗的光线在寂静的街道上慢慢被稀释，最终只剩下阴影。 “但是，我今天却觉得那句话是我说错了。人本身的确没有改变，但我的确如殿主对可儿的偏见一般，因为知晓了你混血儿的身份，所以看待你所做的事情，视角是完全不同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解释和意义。” 忆雨苦笑了下：“这是正确的。” 亦光却清爽的笑了：“是啊！这是正确的。所以，我不能在过去的事情上原谅你，可是我却做得到去理解你的正义。呐，站在自己的血缘的那一边，不是人之本性吗？你只是，做了站在你的角度，最正常的事情。我没资格否定，你希望为混血儿争取权益的正义。我的确不理解。……不过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也想试着……试着站在你那一边的。” “亦光……” “只是，我的偏见和殿主的偏见的方向完全相反，对不对？坦率的说，我喜欢你胜过我喜欢第五殿，所以即使你帮助影灯，我也能为你找到充满偏见的借口……呵，在我看来这也并不坏呢。如果有不存在任何偏见的生物话，那一定不是人类吧？毕竟人既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亦光坦率的道，“即使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忆雨，影灯上位的帮凶不是你一人。难不成斩雷没有通过你的途径知道影灯的进攻？他作为现在的神侍却仍然作壁上观，甚至借着今天来找你麻烦，他难道就是对第五殿存有好意？普帝国就更不用说，撤回了洛玖曦和温云岚的支援，几次帮助影灯。……呵，这不就和希丝被投票成为普帝国皇后一样吗，大家都赞同了哦。无论是沄枝还是风露还是音梦……这大概……已经是‘大势所趋’也未必。” 亦光深深叹了口气，在他的眼眸中，出现了痛苦和无奈的神色，但很快用笑容抹灭了那样的情感。 “和形势作对的人可不明智哦？换个角度想，我感谢你把我叫来，难道这不算是救我于影灯的攻击之下吗？我并不希望被杀掉，因为……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若是为了那些，我并不是不可以舍弃对第五殿的回护。我啊……不是个很理性的人。所以，我只是顺从我的心做出选择而已。而我的选择是什么，我告诉过你了，忆雨。你并不是不能逃跑，只能战斗……我会背着你逃走的！我不会舍弃你，看你走到尽头，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未来为此后悔！”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也因此，吸引了在传送阵周围防守的人的注意。 大约是没有想到忆雨还能逃出来的缘故，外围防守者倒并不多，但也不是两人能够简单对付的。 “亦光！”忆雨此时只得抛开一切顾虑，焦急中略带愤怒的道。 “能逃掉的，绝对……支援就拜托了哟？” “你……” 但没有等待忆雨做出任何回话，亦光已经冲向了战场，白色的运动服在夜里太过显眼，一下就被当做目标。 和月光相配的、皎洁之白的身姿。 哪怕是沾染上血迹。 忆雨感到自己拉开弓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身体觉得冷热交替，无法形容的感慨充斥着血液。并非欣喜，并非痛苦，而是更加深刻的，直接插入心灵的冲击。 忆雨放松了手臂与心灵。 银矢破开秋夜的淡淡冰凉。 ***** 光影城的夜晚，此时犹如白昼一般。 不，并非如此，白昼……理应是那唯一的、温暖的太阳放射光芒的时候。 但此时，却如漫天星辰的夜晚一般，无数炙热的光之球体在天空闪耀。 那是，满空太阳的繁星之夜。 而那些闪烁的光球，只在天际犹豫一瞬，就全部砸向地面。大部分落在了光影城半山的第五殿宫室之内，却也有小部分在城区内砸下，而那一小部分已经足够人们四散惊呼、拼命逃离，有些木制的房子或者放置布匹等易燃物的仓库不幸被击中，熊熊大火在四周蔓延。更多的房子则是被爆炸所波及，轰然倒塌。 街道上，有人大声喊着：“是影灯？难道是邪使雅风？！” 但很快，这声恐惧的呼喊随着白色的刺目光芒而消弭。 不过很快，更多的喧闹、恐惧与哀鸣在光影城上方回响。 “神啊——” 躲在显得摇摇欲坠的砖瓦房内的老妇人，向天空望去。 “这不是影灯。”从外面冲进来的年轻人激动道，“这不会是影灯的——！因为，他们不会毁了光影城的！！” 年轻人拽起老妇人，想要向着更安全的地方移动。 老妇人并未理会这一话语，她似乎耳朵并不好使，连腿脚也不便。即使被年轻人拉扯着，也只是虚弱的靠在对方身上，双手紧握，仿若在向神明祈祷般。 但其眼神如此空洞……而那空洞之中，只映射出了一片雪白。 炙热之火席卷了一切。 在光影城的各个角落。 ****** 在光影城南面，莲夺山的高峰上却毫无热意，只有秋夜山林里凛冽的风，贯穿着温云岚的衬衣。 在这个季节，只穿一件棉衬衣在山野中行进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但温云岚黑色的眼眸却只是映照出远方。 “……呼。” 远眺，那刺目的艳艳之红，空气都仿佛在其上扭曲。 半响，温云岚拿出了自己的中继器，轻触屏幕。殿主和丁冬的两条短信就在最近传讯的显示栏里。 “……抱歉。我如今唯一能说的只有……祝你们好运。” 温云岚将被汗湿透的右手扶在左臂上，取回一点温暖。 万籁俱寂，只能隐约听闻远处溪水潺潺之音。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有另外的人走近，身后还有不少拿着武器的护卫走来。 “温大人。夜露深重，如果可以，还请移步室内。……公主也在因此传唤您。” 温云岚转过身去，点了点头道：“劳烦马副将还亲自来请我，也让公主忧心了。我只是还想再看一眼罢了。……回吧。” “您不必过度忧虑，一切都是神明的意志，普帝国的希望之种。” “劳您开解，我并非想不明白，只是人非草木而已。”温云岚的回话略有些过于直白，但很快，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说来，我方的兵士已经……？” “一旦殿主阵亡或是重伤，城门的魔力防护就会大大减弱，再加上光影城本就没有驻军，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还望你们记得，公主的命令是速战速决。这也是对普通民众……最好。” “自然是记得的。”副将的神色虽然恭敬，但显然并未把温云岚的话听进耳中，还有些不屑的样子，他做出了请的手势，“还请驸马在安全地带等待我们的胜利。” 温云岚点了点头，走进帐中。 虽然是简单的军用帐篷，但其内布置的却文雅素净，一四方木桌，两木椅，还有隐约茶香飘荡。但帐篷内点缀着的羊毛长巾与动物皮毛装饰，却又透出一种坚毅简洁。 罗麟西坐在木椅之上，黑色的双眸凝视着摆在桌上的碧色的瓷茶杯，在其中有着仿若游弋的瓷金鱼，做工虽称不上华丽，但却精巧有意趣。淡绿透明的茶水上氤氲升腾，罗麟西间云岚走进来，点了点头，又给他加了一杯。然后仿佛是怕冷一般的握住了自己的茶杯。 在碧色外雕金鱼的茶壶边上，放着罗麟西的颜色几乎透明的中继器。 温云岚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将自己的中继器也放在其旁。 两人无言半响。 “外面如何？” “很成功。看样子，殿主应该是完全没有设防，影灯也是完全没有识破，攻下整个光影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温云岚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却多少有些刻意。片刻后，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第280章 未曾预料之战3 “光明之神在上，普帝国终于得偿所愿。”罗麟西虽然这样说着，却并无一丝欢欣，只有肃穆之情浮现在面庞，“暗族百年前从我国夺取了北方三省，月河以南至沄枝国的月南省、月河以北至莲夺山的月北省、以及月河源头的月海省，建立了镜月国。而当时停战的分界线则交给了中立的第五殿，他们从西海诸岛迁来建立光影城……光影城正对的就是我国旧都笛璐城，我国不得不迁都到南方的普迪城。自此，光族在内陆的领土只及暗族一半，要把南岛诸国算入，才能在地域上和暗族分庭抗礼。……这一耻辱，没齿难忘。” “但却不是今日光影城人民的错。……至少不是傅繁英殿主，艾玫晓副殿主，姜礼神官，金晶祭司，丁冬神侍这些光族人的错呢。光影城的一半，也是光族人。所以才不能简单接受这种方案，不是吗？” 温云岚却直接点出了罗麟西仿若要说服自己的那段话中，无法容纳的情感。 “但没有其他办法。不如此，我们不可能简单打下也有神赐宝具的光影城，就算可以，恐怕也要折损太多。……和音梦将军、镜月第一任族皇丽达的征战中，普帝国牺牲、不愿为暗族统治而自尽者总和越千万之数。我们同样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反对行动。反而是你，倒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 “不然为何你会给丁冬送去那个防御魔法球呢？” 是一个设定好只有当罗麟西亲自开启时，才会发动作用的魔力球。 而罗麟西，刚刚用中继器远程启动了它。 “关于此，我的确无言以对。”罗麟西将茶杯握在手中，有些发烫的瓷面驱散了夜晚的寒冷，“朋友一场，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她无必要的死去，不过，说不准她会因此而怨恨我，也不一定？但看来，至少我的赌博是对的，她没有那么聪明，看透我的身份，进而看透我给她东西所暗示的含义——连第五殿和影灯都没有看穿普帝国这样简单的计策，只能说，这次是连神明都站在我们一边的。” “连我都没看出来呢。我可看不出是什么简单的计策？虽然支持影灯的确突兀，可第五殿和影灯都绝对没想到，普帝国根本是恨影灯入骨吧。” 毕竟帝皇一直怀疑他的妻子，罗永槐的死和她在暗处作为“邪使”雅风的行径脱不开关系。 影灯是害死普帝国皇后的罪魁祸首之一。 虽则影灯也知道普帝国是虚与委蛇，但普帝国也希望置他们于死地的心，却是一点没察觉。 “也是……”想到自己在第五殿的事情，父兄对自己的隐瞒，罗麟西多少露出了落寞的神色，“我也是最后才明白的。最后的最后。想必我们在第五殿的真情出演也是让第五殿毫无察觉的原因之一吧。果真，比欺骗敌人更重要的欺骗自己人么。还是说——我算不得自己人呢。” “西儿……” 罗麟西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和你仍然作为父皇的代理者来到战场，这就足够。” 温云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瑞德公主、温大人，前方将军说已经完全压制光影城的郊外，旧城区和南城已经被攻破，请您二人转移到已经安全的光影城的郊外营地里。” “这么快……？”温云岚微微蹙眉。 即使是速战速决，这样的速度——是否说明，殿主…… 他没有再想下去。 他习惯性的想要将茶杯拿起来，至少在走前补充些水分，也不至于浪费了这雅致。 但略有些烫的茶杯却让他几乎将水溅到手上的匆忙放下了茶杯。 这绝对不是合适的温度，……不是她会犯的错误呢。 不协调中所隐含的心烦意乱。 不协调的“吱呀”一声，那是椅子被拉动的声音。 罗麟西不发一言的站了起来，她似是极坚定，一步不乱，犹如是参加重大典礼一般。 “云岚？”她微侧过头去，轻声催促。 温云岚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握住了罗麟西的右手。 很烫，亦很冰凉。 因为方才罗麟西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茶杯，冰冷苍白的手的中心，却是异样的温热。 罗麟西吃惊片刻，讶异、感动、悲伤、后悔、痛苦的感情先后混合着浮现，最后，却是在平静了中露出了骄傲和坚毅，朱唇轻启。 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低下头，轻轻回握着他的手。 “会过去的。” “我相信。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国家，相信正义。” 两人携着手走出帐外。 只有仍然冒着白色气息的茶水，在等待着如平常一般在主人的欢语闲谈中做着点缀雅兴。 但那个时机，也许不会再来临了。 因为“平常”已经不复存在。 ——这是场战争的开始。罗麟西相信自己这方会赢。 ****** 同时刻，普帝国首都却是另外一番气氛。 希丝斜躺在白色的大靠枕上，虽然上面只有横条的暗纹，并不富丽，但胜在绵软舒适。希丝向来也不是追求奢华的人，所以才选择了这样平民化的靠垫放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咬着唇，片刻才将头晕不适的感觉挺过去。比起下午遇到科莉尔·碧姿时的那种难受要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些难受。 “太子妃。请您喝药吧。” 希丝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的无力，她由着人服侍她喝了药。 过了一会儿，虽然身体还是有些使不上劲，但不适的感觉却褪去大半。希丝终于对守在床前的罗麟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太医说你可能是吃了或者闻到了什么不太合适的东西，再加上身体有些虚弱，才反应这么大。” “都是我不该到处乱走……只是好久没去。对不起。”希丝虚弱的道。 “倒也无妨，毕竟你这段时间在普迪皇城里也闷得很，对身体也不好，偶尔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是啊。我也觉得挺开心的，怎么身体就不争气？”希丝有些疑惑，“说来，我因为不太饿，在镜月的宴席上吃的不多，尤其是凉的菜品和海鲜类的完全没有动，镜月给我安排时也是注意到这点的，和侍女给我布的菜色都是筛选的。” “你是什么时候觉得不适的？”罗麟至坐在床边，用手抚着希丝的头发。 希丝微微红了脸，她低下头小声的道：“果然还是……在和科莉尔小姐聊天的时候。” “那时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有什么，她很礼貌，只是和我聊了聊可儿君还有忆雨的事情。而且我也什么都没有吃。” “虽然什么都没有吃，但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个……”希丝顿了顿，然后脸色一白，“她好像是佩戴了香包，仔细想想我闻到那气味时还有点觉得头晕，只是没在意。而且——不，不会的。” “不会？”罗麟至严肃的道，“你知道什么？” “但、但是……” “这事关我们的孩子，就算是微小的线索，也说给我听吧。若是一场误会，自然没什么；但如果有人参与其中的话——普帝国是不会和他罢休的。” 希丝面露感激的神色，她犹豫半响，最终道： “我虽不愿这样怀疑，但……是忆雨！” “忆雨族皇？她不是很照顾你吗？” “或许是这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了？……真的，不知道了……科莉尔·碧姿小姐今天和我闲聊时，因为我们都认识可儿，所以多说了两句。还说道她曾经不懂事，和可儿君互相竞争的事情，后来她因那次事件就开始一直佩戴香包……她说，来到镜月成为碧姿副宰相的养女后，还有这个习惯，后来又获得了忆雨族皇的亲近。而她现在身上佩戴的香包的材料是忆雨赏下来的！……她、她当时还炫耀给我来着，我也没往心中去，我知道她是想通过展示她和忆雨还有可儿的亲密，获得我的青睐。可是，若是忆雨早早就算到了呢？若是她早就知道科莉尔会因为这是她的赏赐而长期佩戴呢？然后会因为可儿的中间关系而找我聊天。……忆雨那么聪明，她会知道也是可能的？若不是科莉尔随口和我说了，我才会被蒙在鼓里……” 希丝有些语无伦次，激动却颤抖，并不仅仅是这一次的怀疑，仿若要把诸多的不满和疑虑都一次性发泄出来般。 罗麟至扶住了她的肩膀，希丝一下子就倒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罗麟至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她。 直到她的哭声止住了，罗麟至才低声道：“希丝，别太多思了，不会是这样的。” “为……为什么……？”希丝泪眼朦胧地问道。 第281章 未曾预料之战4 罗麟至缓缓道：“首先，忆雨族皇完全没有害你的动机。就算她不如你想象的对你好，但害你对她也是有害无益……其次，就算她有害你的动机，让你偶尔闻到香包也不会对你有大的损害，这种方法并不可行。今天虽然你觉得难受，但不论是当地的医生还是我们普帝国的太医，还有你从风露带来的医女都说是因为你本就有些身体虚弱，才会反应这么大。第三，那科莉尔小姐既然说‘材料是族皇赏赐的’，那么制作香包总需要几天时间？可连你自己得知你怀孕都没有两三天，若那科莉尔小姐真是被族皇假借来害你，那么这赏赐的材料应该是她得知你怀孕后才会准备的，但若是如此，忆雨族皇却不可能知道科莉尔小姐何时才会将香包做好，能否赶得上今日。这么做未免风险太大。……希丝，会不会是那位科莉尔小姐自己假托是族皇赠送，从而逃避责任呢？——我的意思是，她自己会不会是害你的元凶？” “这……可我和科莉尔小姐素昧平生，她又和可儿是好朋友，碧姿家又马上是忆雨的亲戚，她害我也对她毫无好处啊？况且，她彬彬有礼又开朗爱笑……或许，一切都是巧合吧？或许是忆雨巧合赏赐了那种香料，巧合的有了我不适合的气味，科莉尔又不小心佩戴在身上……”希丝笑得有些勉强，“肯定是这样。” 罗麟至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个善良的人。不屑于将人想得阴暗。” “抱歉……” “不，这没什么抱歉的？这样不是很好。当你有足够的实力的时候，堂堂正正的做个君子，是很棒的事情。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呢。” “可我并没有真正的实力……”希丝叹息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实？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东西，本以为是真心相交的朋友，但利益冲突后，就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两人相对无言半刻，罗麟至突然道：“或者，这也许并不是巧合。” “……！”希丝几乎再次哭出来，却忍耐着。 “但也是巧合，也许……忆雨本来要害的不是你。” “什么意思？”希丝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啊……她或许是要害科莉尔……？” “这害不害的，我不好说死。但我听过一段传言，说忆雨族皇要和碧姿家的斩雷·碧姿联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吞并掉碧姿家的势力，增强镜月皇族的实力。毕竟在当年的大火后，碧姿家的财产和人脉都掌握在现在镜月的副宰相爱理卡·碧姿身上，而爱理卡本无子嗣，若不是领养了斩雷，碧姿家的东西都无所传承。……怀璧其罪，本来忆雨族皇和斩雷结婚后，这些财产人脉都归属于了镜月皇室，没想到碧姿家却是不解其意的又领养了科莉尔·碧姿，虽说对外说是族皇本人的恩典和允许，但实际上是如何没人清楚？也许只是族皇不得不同意呢。此时，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再让碧姿家正脉绝了子嗣，……若是本家没了后代，那些东西不就又归属了和碧姿家亲缘最近的忆雨的孩子？” 罗麟至所说的含义是，忆雨因此而将对人身体有害的东西赐给了科莉尔，想要将她害的不孕。然而这些东西恐怕对孕妇也有害处，所以间接的、无意识的害了希丝。 希丝愕然半响：“……这……这……忆雨怎么会这样呢！？” 罗麟至却点了点头：“或许她不会。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忆雨是一国族皇，也未必会如此在意细枝末节，和一个孤女计较。” “但是……”罗麟至这样说，反而让希丝不确定起来，“但是……虽然……但是这的确是忆雨做的出来的事情。对她心中的敌人，她是非常冷酷的……或者挡着她的道路的人……就像是她对我那样。” 几次激动下，希丝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也不顺起来。 “希丝……” 希丝将手放在胸前：“对不起，我又激动了。我、我有点难受。” 医生再次检查时，只说希丝身子不好，要静养两三月。 希丝安静下来，接受了这个建议，倒还是有些自责的样子，让罗麟至又安慰了一番。 到他临去处理些事务时，希丝倒是有些困意朦胧的躺在白色的大枕上，神色迷蒙，波浪般的金色长发软软的伏在两边，白皙的皮肤上多少透出了些粉色。 罗麟至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那些不过是猜测。别太介意。” “我知道。”希丝朦朦胧胧的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却好似是想起什么一样，睁大了要合上的双眼，然后没再说下去。 “而且，就算是真的，毕竟没有证据，况且镜月族皇处理一个贵族养女，她的哥哥又是镜月族皇的丈夫，即使事发也只会被压下去。既然她并非故意，我们也无从追究。” 希丝清醒了一分，看着罗麟至的双眼，郑重的道：“我不会说什么的。我会远离她的，我是说……我明白我的位置，就算不是成心加害，我和她也只能渐行渐远了。更何况，就算她不是有心，我也无法接受……那么，晚安？” 罗麟至闭上了双眼，背对着希丝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大门。 室内寂静无声，即使侍女的呼吸声，也几乎融合进空气里，没有声息。 希丝却睁开了眼，似乎是什么东西吹散了她的睡意，她有些虚弱的微笑着看向天花板，嘴里呐呐的说着什么。 “我是不是如你所愿了呢？呵，或许我也有一半是真心怨怼她。” 希丝将手叠在自己的腹部。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雨儿。因为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我还有你都——” 剩下的话，只是开合了双唇，却没有成言。 她再次闭上了双眼，准备休息。 但此时，那份美丽的迷蒙却消失殆尽。神色平和宁静，就如在神明面前祈祷一般。 ****** 丁冬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荒诞至极的梦境，而醒来之后，却是更加恍如梦境的情景。 在那梦境之中，自己生活的第五殿忽而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但那海洋却不是清凉的，而是令人烫手的炙热。并不是火之海，虽则它在爆炸之后的确点燃了不少东西；而是……更类似于纯粹的魔力之海。 明明上一刻还在和影灯战斗，看到了夕日的好友倒在血泊之中。上一刻，自己口中的哀呼还是因为同情。但转瞬之间，白色魔力的细雨已然变成狂风暴雨，转瞬之间，自己的哀鸣已经是因为恐惧。 在那梦境之中，自己跌跌撞撞的向着窗外跑去，记忆有些错乱，在一片如乱箭的光雨间行径，果然是太过困难。唯一令意识明晰的只有……只有那外面，是清凉的所在。 “不可以跳下去！丁冬，和我来！”有人大声喊着什么。 被人拉住，几乎是拖着被拉向最近的楼梯，其实不远处便有一个，两人的位置又刚好是站在它的斜前方，在炙热之中只能凭着记忆和本能向下勉强奔跑。 迎面扑来清爽的气息。 黑暗的走廊，覆盖上了它理应的颜色。 这层比起天台和作为夹层的第三层的情状要好上太多，大约是上一层还未被摧毁，挡下了这层受到的攻击的缘故。没有旁人，只有寂静。清凉的空气灌入肺中，丁冬踉跄着倒在地上，双手不停颤抖着。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和隐隐的碰的一声，仿若是什么击中地面的钝钝之音。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丁冬睁大眼睛，却无法制止泪水满溢。 那个声音，丁冬并不是特别熟悉。正因为不是特别熟悉，才将属于者的名单缩减了不少。那是——那是刚才和她一起参与偷袭的菲雪尔神侍的声音。 然后她拼命的站了起来，将在她面前的窗户猛然打开，向其下的第五殿中庭望去。 什么都看不到。 除了黑暗浓重，就是被点燃的草木，看不到人生存的迹象，但也……没能寻找到人死亡的迹象。可是在蔓延的火势中，后者的可能性却逐渐加大。 丁冬退了两步，不敢再看，她看向了天空。 明明应当是清醒了，却仿若是在梦境之中。 星河璀璨到让人产生了幻觉，仿若是无数的星辰砸向地面，光影城——整个光影城——她所生活了将近八年的城市，犹如是孩童放玻璃球的圆柱桶一般，一颗、两颗……被投入那白色的球。原本是灯火通明的都市，如今却更像是童话中圣光璀璨的神之领域般，耀眼的白光和升腾的红光混合着，在黑色的夜空中染出了色彩。 如同是神在处罚人类，这样无法抵挡的威力。 然而，几乎等同于神力的能量，在光影城本应该也有的啊。 光影城是，有神赐宝具守护的城市啊——！无论哪个国家，都会敬重一分的城市！有公正的第五殿，有混血儿最后的家园，有作为圣校的风雅学院，有着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发达经济。 在想问“为什么”之前，另外的词汇却不自觉的涌上喉头。 是谁做的？ 第282章 未曾预料之战5 “这是谁做的……？” 这句话中，夹杂着丁冬都难以置信是自己所言的强烈恨意。 在窗户的那端，可以看见三层墙壁开始崩塌，先是墙皮被热浪掀开、烧黑，接着在冲击之下，玻璃裂开，墙体都被冲破。 “你还好吧？” 丁冬这才意识到带着自己跑下楼的人也还倒在旁边。她忙回过头去，扶起了胡珂。 对方的声音有些虚弱沙哑，身体也有些使不上力气来。自然，他今天先是被恩佛瑞所伤，又和周碧坠对攻片刻，再加上之前带她下楼的拼命，如今几乎是是体力全无，身体状况也十分堪忧。 丁冬摸索着自己的衣兜，已经找不到应急的治愈术魔法球。本来就是被突袭的今日，她身上的储备并不充分。她有些颤抖的调出了曾经应急用的咒语大全，想要念出治愈术长长的咒语，但她还没有那么做的时候，胡珂就拦住了她。 “没关系。我身上已经有一重为了恩佛瑞的枪伤的治愈术，第二重几乎很难奏效吧。而且，念完全部，时间也太长了。你也控制不好魔力流的。” 丁冬停下了，她咬着牙：“要是可儿君还在的话，她肯定能有办法的。” 可儿能做到在后援上连续施展两次治愈魔法，毫无凝滞，第二重也能奏效。虽然基本的中继器治愈术魔法没有这样的功效，但想必术业有专攻的可儿是懂得更深的相关魔法的？ 然后，丁冬发觉，她自己竟是在紧张中提及了本应讳莫如深的人。 可是，在这个情境下，又还有什么规则在束缚人呢。她虽然想要叹气，但周围带着烟气的空气却提醒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如果她还在的话，我们今日会陷入如此危机吗？”胡珂苦笑着道，“难道不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吗？影灯的计策，就是在那一刻成功的。” 他也是同样正面的回应了这个问题。 所有的法则在这一刻都失效了，只有生存或者死亡这样的自然斗争和人的挣扎存在。越是残忍的环境，人才越是能无所顾忌的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坦诚却未必是幸福。 丁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觉得无论哪种答案都会让她的心纠紧。是不是第五殿做错了，过分激怒了影灯和混血儿，或者……这种结局是命运，只是时间先后呢。 她站起身来，努力用身体扶住胡珂的身子：“坚持点，我们下楼去，去外面。我看到没有可燃物的街道上还算是安全。……走。” 但是即便她的身体在女性中算是矫健，要扶着一个成年男性，还是让丁冬的步伐沉重了许多。 有火星从楼上窜到了下面，噼里啪啦的一串响声后，自己熄灭。 但呼啸的热气还是越来越近，燃烧的声音也逐渐增大。 丁冬似乎是被绊了一下，她的脚没有站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胡珂却顺势跌在了地面上。他随即对想要再次扶住他的丁冬摇了摇手。 “抱歉。我实在动不了了，你也背不动我。这样子，就算勉强能下楼，我恐怕也没力气走到街上去。而且，拖慢你速度更危险。看情况，二楼还算是安全，在这里也未必无救，我想找个房间呆着，等你们回头的救援就好。你先出去！” 丁冬瞪大了眼睛，随即用更大的力气想要拉起胡珂：“这不行！我不会这么做的。” “没有不行的。在危险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样你才可能有余力救我。” “你救了我。”丁冬没有任何犹豫，“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胡珂苦笑了下，他努力直起身子，却是自己向着下楼的楼梯方向走去，只是他走得很慢。他的背后有些受伤，血染湿了后背，又慢慢干涸，他弓着背，有些摇晃：“你能逃出去，这就是我刚才拼尽全力所希望的事情。而且，也许我也要感谢你呢，如果不是看着你要跳下去，我也许也不会那么拼命的把你拉到楼下，不是因为有这个动力，我自己其实早被那个女的打的浑身酸痛呢，未必能逃得下来。” 丁冬的步伐明显轻盈很多，但她还是奔上去扶着胡珂的手臂：“但是……” 胡珂转过头来：“丁冬，不想要活下去吗？不怕死掉吗？” 丁冬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向前方走去，配合着胡珂缓慢的步伐。 “应该努力的活下去。当然，我也会的，我也不想选择死路。我说的是我们两人共同活命的最大可能的方案，是我的意志。你先走吧。你看，即使你不扶着我，我也能慢慢下去的。” 丁冬有些动摇，也许这确实是更好的方案。 但在她想要开口说出什么的瞬间，剧烈的摇晃从上一层传来，远处的房顶已经被挤压变型，一股令人难受的味道涌来。胡珂站立不稳的再次倒在地面上。丁冬本人倒是很快抓住了旁边的窗台，只是半蹲着，但胡珂却很是狼狈的挣扎片刻才勉强稳定下来。 “不行！已经没有时间了。”丁冬迅速的站直身体，拉住了胡珂的手臂。 胡珂却勉强撑着地板，他低着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一起下去更没有时间！先走吧。没关系，风雅女神会用奇迹守护我的。” 丁冬却没有离开，她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轻轻地说：“我不能让你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奇迹。” “你说什么？”胡珂看着丁冬。 “毕竟，”丁冬勉强的向前行进，“神典里说过呢，命运女神和奇迹女神是不和的哟。所以，绝对不可以那样做。” 胡珂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回应这句话。 但他知道的是，在神的语言赐福之下，他身旁的神侍所作出的决定，已经无法用凡间的语言动摇。 两人向着下一层的楼梯口移动着。 令人几乎要诅咒的是，为了易守难攻，第五殿是设计成楼梯全部都不能直接连续到两层的。虽说在方才和影灯的争夺中是为第五殿争取了时间的设计，但在此时，却是为死神准备了时间。 楼层的震动不断加大，丁冬的步伐也越发艰难，虽说胡珂也尽量自己移动，但还是杯水车薪。她黑色的发丝被汗水湿透，面色也愈发的苍白，几乎是靠着仅有的意志力驱使着自己的行动。 丁冬感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时，胡珂却突然说话了。 “说来，我很羡慕丁冬呢。” “……什么……？” 这大概是，和如今的情景太不相符的对话，丁冬一时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 “丁冬还有家庭，还有你的父母弟妹在等着你回去，等着你报告给他们你的荣誉。你不希望死去，也不希望其他人死去。其实对我来说，也没有特别值得为那而活下去的东西吧？” 丁冬听着，感觉慢慢从炎热、紧张和疲惫中，取回了自己的神智。 两人慢慢向前移动，已经是走了大半个走廊。外面的攻击似乎减缓了许多，最终完全停止了。看起来，两人算是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还是不断有火花从三层的窗口落下，滋啦的燃烧声也没有停止。丁冬向外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可以松口气。 胡珂却在此时开口了。 “休息下。拜托了。我实在有些走不动……” 两人的确都很累了。尽管这段距离，在平时，是几乎谈笑两句就能走完的。 胡珂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恢复，他的左臂也有些渗出血来，大概是方才被拉扯着，让伤口有些开裂。片刻后，他看向窗外，缓缓开口。他似乎没有要寻求理解或者回应的意思，只是这样陈述着而已：“说来……要不是因为我好歹还顶着这个姓氏，也算是完全没有亲属缘分吧。” 丁冬侧过头来，有些艰难的道。 “听说过，但是我也不是太清楚始末。” 丁冬大概知道的是，胡珂小时候是被伯父养大的。后来伯父死去，又到姑姑家混饭吃，永远是寄住的外人。他的父母永远的出着‘差’，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因为什么逃走了。胡珂想要留在第五殿，也是本以为若是父母有什么苦衷，在中立的第五殿也可以澄清，但如今他的父母也并没有出现。 胡珂微微一笑，虽然因为扯动伤口而有些勉强：“没什么，因为我们在那些家伙全都一个不落的跑了之前，一个是光族，一个是暗族，哪里有什么交集？而且我不过是自己不想多说而已。” 丁冬摇了摇头。 胡珂的喘息已经好了许多，他叹了口气：“真是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咱俩一起奋斗，哈……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为了让你别背上不顾友人性命的恶名？谢谢你刚才拉着我。” “没什么。彼此彼此而已。好点了么？” 胡珂有些虚弱的笑着，他扶着窗台：“差不多。我想起来，你之前骗影灯的时候，还说什么我们要交往一类的。” “随口胡话罢了。” “不过如果我们都逃了出去，说不定，也是唯一可以彼此理解的人了。交往也不错哟？” 胡珂这样调侃着。 第五殿的其他人，只要还在今天为第五殿奋斗过——就几乎全都凶多吉少。 丁冬用舌尖顶着门牙，露出了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她站起身来。 “如果影灯的人还有活下来的，听到你这话，一定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胡珂也勉强起身，他有些不适的哼了一声，但还是勉强互相配合着向下去。 楼梯近在眼前，在那附近，还有许多被打碎的瓷片和玻璃片，窗户正大开着，灼热的风从中倒灌进来，恐怕这层陷入光之海也只是时间问题。 经在楼梯的梯口，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丁冬就能触摸到她用无奈的微笑所描绘的那个未来。 因为就在此刻，二层的房顶连带着三层的地板整个都塌陷下来。 夹杂着火焰和白色的光球的碎片，向四处砸来，第三层被攻破，第二层成为它们新的家园。 丁冬还没能将自己的面孔扭曲成惊惧，她只听见一个声音，她也在最后用了自己全部的潜能，去执行那个声音所指向的、微弱的活命的可能。 “跳下去——！” 最后的意识是——天空—— 她被身后的人推出窗外，只看到了无垠的天空—— 只有刹那的痛楚，无尽的黑暗，如同真正夜空的黑暗就覆盖了她的意识。 冰冷的地面，炙热的地面，无论哪个温度，她紧贴在地面上的双腿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而她身后的人，已被永远的掩埋在神圣而灼热的废墟深处。 第283章 驱散灼热之时 远处已经是一片橙红色，犹如染在夜幕中的扇面，火焰向暗紫的天穹伸展。 “（对不起。希望我的安排，多少能救起你吧。）” 罗麟西这样想着，虽然，她也很清楚这丝毫不会减轻自己在此事上的罪责——若有的话。 在临时的营地中，罗麟西在和医疗队的负责人交涉，她提出既然这次进攻几乎没有折兵损将，不如分派出人手救治光影城的市民伤员或者是第五殿的幸存者。 虽说这番举动对普帝国的占领并无实际的益处，甚至还会添乱，但鉴于瑞德公主作为帝皇代理者的身份，还是得到了将领的同意，并且让她得到了少许调动此事的权利。且这也是积德拉拢人心的举动——虽则仍旧是“以光族为优先”的救治。 刚商讨得出初步的方案，罗麟西的中继器就有了通讯的请求。 众人一时都恭敬的不发一言。 “不好意思，请允我离席片刻。” 罗麟西走出了简易的帐篷，迎面正碰上了因为和其他人员交涉，晚了一步赶来的温云岚。 “这么快？”他有些讶异。 “不，还没有说完，先进去吧。只是有皇兄的传讯。”麟西轻声道，但和方才的心情低落不同，此时的她黑色的眸子中却神采奕然，面色也微红起来。 “好。唔，看起来你倒是很兴奋呢。”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结婚了总是有好处的。”罗麟西忽而道，然后，仿佛是开玩笑成功一般的笑了起来。 “啊？” “一方面，可以央夫君为我建言，就如你可以去和将军提议。另一方面，毕竟妇人还是比少女多了可以交际的范围，如果你不介意我和其他男人交际的话。呵，我猜你也是不介意的吧。” 罗麟西把接下来的话语咽入心中，毕竟，他曾经都有在那样开明的光影城成家的冲动。 温云岚耸了耸肩：“于你，我似乎从来没有介意的权利吧……不过，的确不介意，如果你开心就可以咯，我是这么想的。” 罗麟西呼出气息，她点了点头，然后接通了传讯。 罗麟至的声音传来：“真是好等呢，情况有些危急吗？” 如同暗夜空气般清朗的声音。 “不。”罗麟西看了一眼向帐内走去的温云岚，“只是刚才在和人商讨些事情，不方便说话，出来才回复你。” “是吗。感觉如何。” 罗麟西的衣服被黑夜的风吹起，但她并没有感到寒冷，她甚至没有披大衣就走了出来。 “皇兄——想问的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的感觉。” 罗麟西微微抬起头，天空的颜色绚丽，却让人觉得冰冷。 “对光影城，有些惋惜；对第五殿，多少也有些怜悯；而对自己，却觉得有了新的道路。我很感激皇兄推荐让我来。” “只是因为你熟悉光影城而已。况且我们兄妹间又有什么‘感谢’二字？唯望吾妹开心而已。” 罗麟西没有能对这句话做出回答，就如她没有能对温云岚的那句话做出回复一样。 对她自己，这究竟是开心，或者是——某种存在的价值呢。因为背负什么，从来不是乐事。而是繁杂无趣，闹心损身。这样前行，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本不应该是别人的施舍。 她摇了摇头：“别说我了。希丝她如何？” “睡下了。”罗麟至简短的道，“对于今天的事情，她的想法倒也没有偏离我们的预计。” “怀疑忆雨族皇么？皇兄怎么做的？” “我只是想要她打消忆雨‘故意’害她的想法罢了。” 罗麟西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是啊，不是“故意”，而是“偶然”，可这样却更能深刻的加深裂痕。他们不能让希丝觉得忆雨是害人者，因为只要希丝冷静下来，她自己或是她的侍从都很容易就会明白忆雨毫无动机，如果她冲动的和娘家风露诉苦或者和忆雨本人对质的话，恐怕今日罗麟至所说的忆雨不可能害她的原因，也马上会被风露或镜月的人提出，而那时并非真正愚蠢的希丝自然会怀疑普帝国的用心。 但若不是故意针对，是说不清，也无法垂询的偶然呢；甚至，都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亦无证据，只有忍气吞声呢。逆来顺受的希丝自不会去再做什么而让普帝国遇到麻烦，但她的心中一定是与忆雨更加疏远了吧。 并不是要她和忆雨断绝亲戚之缘分。 只是，普帝国不能有一位和他国族皇亲如闺蜜的皇后而已。因为之后的安排，希丝她绝对不能对忆雨抱以同情，只是这样而已。 这一局，不过是普帝国在之前的那局棋盘上，点缀的小小花絮，不过效果却出人意表的良好。 “希丝若能明白是最好。”罗麟西发自内心的说，“可也因她明白这现实，一定会很痛苦。皇兄还请多多担量她的脾气。她虽然是有些天真，但人却是良善的，若是男子，也定算是君子。若我们投之以桃，她自然也会报之以李，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人。” “这话你说过无数遍了，我也听进去了？不管如何，她也的确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子。若她不行差踏错，我自会对她好的。” 罗麟西知道这并非她可多言下去的话题，这让她又有些黯然。适时地，她又问道：“父皇已经回来了吗？镜月的情况呢？” “马上会回来。方才我接到了他的传讯，似乎是——镜月的情况有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出乎意料么。是说风露的搅局，还是阳亲王不肯认同？或者是，暗族已经发觉了我们对光影城的进攻？” “不，那些都是意料之中，我们也有所应对的吧。实际上是，忆雨·镜月跑掉了。众人是从突然失效的传讯屏蔽发觉的，那意味着镜月的宝具已经不在附近了。现在会议乱作一团，父皇也找了机会脱身往普帝国赶回来。” 罗麟西一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 “呵。果然，她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呢。如这等绝境也能脱身，从那等打击也能振作。但这次——命运却太有趣了。”罗麟西扬起了嘴角，“她带走了镜月的宝具，她——她让镜月再没有回手之力。神明果真是站在普帝国这边的。” “这似乎是，比我们计划中更妙的一步。看来，在光影城休整的时间又要减少了。” “我会立刻吧这消息转达给路将军的。” “那么，拜托你了。”罗麟至顿了顿，“但也请提醒诸将切勿因此急进，扎实的攻下光影城，不要给第五点或者影灯反扑的机会——这是父皇的原话。光影城原本是我国旧都笛璐的防御天堑，易守难攻，若能重新彻底夺下它，将来我们面对暗族也有更多的底气。” “谨遵御命。” 罗麟西结束了传讯。 她望向远处，被大火染红的天空。 兴奋替代了罪恶感，让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普帝国几乎是从她出生时候开始，就隐忍计划了二十余年的战争——终于在今天开花结果。不负先祖牺牲，不负母后遗训，不负光族荣耀，走得虽并不全是光彩之路，但在罗麟西的心中，坚守信念大于了后悔动摇。 普帝国早知镜月和影灯的密谋：要借助订婚宴邀请各国族皇的时机攻打第五殿。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普帝国利用了他们的安排，套上了自己的安排。在这天利用镜月宴客的条件……镜月逼宫、沄枝逼宫、风露在镜月搅局、第五殿和影灯两败俱伤。 不论是敌对的暗族，还是平衡的力量，都处在最低落的时刻。 罗麟西看着远方火红的天空。 “对不起，光影城。但这是最好的机会。” 两个宝具持有者在互相攻击、已经拼尽全力的时候，被普帝国的宝具所攻击。虽不能说是“必死无疑”，但傅繁英和艾薇瑞鑫两个人，至少会受到绝难康复的重伤。这场攻击，几乎杀死了两个宝具持有者，让普帝国在国内国际都获得了绝对主动。 不过，这却也暴露了普帝国最后的底牌。那就是，普帝国的第二个宝具的“真身”，普帝国为了有朝一日的反扑而尽力隐藏的“真实”。 过去的宝具，几乎全是近战武器，普帝国的第一个宝具是巨扇，风露是剑，第五殿是刀，沄枝是枪，音梦是权杖，南岛诸国是斧头。因此，能够猜测镜月的宝具是弓箭，已经是有了相当丰富的想象力。 但普帝国的第二个宝具，却是魔法的宝具。不是物理上的武器，而是更类似于魔力造物的东西。 巨大的“魔力球”，吸收聚集了大量纯粹的魔力的球体。和原本所有者希普帝国相称的它的正式名称则是——“希望与未来的聚合之球”。 虽名为“希望与未来”，但它并不强大，吸取周围魔力需要大量时间，而用纯粹的魔力直接作为攻击也远不如中继器魔法的威力，因此它的效果更多是“给持有者无穷无尽的魔力去施展魔法”这种程度。若非如此，当年普帝国也不可能轻易击败希普帝国。 但这次，普帝国却用另外的方式将之作为“远程攻击”的道具。 普帝国有两个宝具，因此完全不使用其中一个是可行的。百年前和丽达战斗时用光了所有的魔力储备，那之后普帝国就希望将这一宝具的魔力储备留存以求下次战争当做魔力之源。然而如今储存了上百年的魔力，却如死神的镰刀，卷起地狱之火，将光影城整个吞下。 对于也一同葬身火海的影灯来说，讽刺的是，这种战法的提出者不是别人，而正是背负了影灯的信仰的邪使雅风——也就是罗永槐皇后。 第284章 驱散灼热之时2 罗永松帝皇在整理罗永槐皇后的遗物时，她的笔记中提到了她所设想的新的用途——那就是直接将纯粹的魔力抛出。罗永槐也指出，这种战法并不算强力，如果事先知晓的话，利用例如“四色护壁”一类的高级防御魔法就可以防住，更别提神赐宝具可以直接用全力攻击和魔力球的魔力抵消，消除攻击。 所以必须出其不意，所以必须在神赐宝具的持有者自顾不暇的时候。 这是百年的积攒才有一次的机会。 “而普帝国把握住了。” 微弱的知识、计谋和努力的积攒，能够将一切资源利用起来，最终成功的奇迹——或者命运。 罗麟西无法回头，因为他们背负的是百年的梦想。 她凝视着光影城逐渐陨落的样子。 她听不见任何悲鸣，只有她自己的一言，随风扩散到空气中。 “感谢您庇佑着普帝国，光明之神冰黎！” 即使没有闭上眼睛，她也似乎在炙热的天空里看到了普帝国所信仰的神明。 握紧双手，她祈祷着。 ***** 光之陨落逐渐平息，但燃烧的火焰依旧没有停歇，这个千百年的殿堂正在消失。 并不是说，与第五殿相关者全然死去，而是纯粹字面上的意思：第五殿所依托的，号称同神之四殿同列的殿堂，如今只剩下了若非相关者，就绝然想不到其本来面目的废墟。 仿佛溶解于光的海洋中。 仿佛是被什么怪物张开口咬去一块。 尽管并非没有个别房间和走道还保存着原本的样子，但在这些仅存的完好旁边，却是空洞的悬崖，只让人感叹荒废，而非给人希望。 地面上堆叠着一些破损的家具，残破的书本，随风四处飘荡的纸张文件。只有从白皙的纸张并未因时光而泛黄这一点上，还能感受到一点有人生存的生机。 散落一地的照片碎片，不知是从哪个橱柜或者宿舍里散落的，在穿透第五殿遗骸的风下，有些不甘的左右摆动，最终还是被一齐吹到了一个斜倒在风口的衣柜前面。 然后，有人踩在了照片里人们的笑颜之上。 有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谨慎的观察着四周，打开了衣柜。 从里面挑挑拣拣，拽出了三件大小不一的风衣。 这个衣柜是放在原本第五殿门口，为了有紧急任务时的方便，放着雨衣、防雨外套还有保暖用的衣服的衣柜，因为现在是秋天，所以里面大多是众人的风衣。 三件风衣，一件是第五殿副殿主艾玫晓，一件是副殿主克里马科斯的，还有一件是可儿的。 “居然一直没有收拾她的么？身形倒是恰好。” 应该是可儿春天离开时就没有被整理的物件。 那是件淡粉色的风衣，两排圆扣十分可爱，但如西服般的领口却也不失严肃，为了防雨还设计了可以拆卸的帽子。虽然不戴帽子会更正经一些，戴了帽子倒有些可爱的过头。但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 艾玫晓将这件风衣套到昏迷的艾莉身上，将帽子上的松紧扣扣紧，刚好遮掩了艾莉的相貌，风衣遮掩了她身上的血迹。自己也穿上遮盖身份和打斗痕迹的棕色带帽风衣。 “给我背着吧。” 艾玫晓回过头去，看见了正穿着深蓝色风衣袖子的克里马科斯，他利落的将自己隐于衣装之后，将昏迷不醒的艾莉背在身上。 两人眼睛相对。 艾玫晓只在此时，心中溢出了不安、痛苦、愤怒的情感。但片刻，就被空洞的冷静和机械性的理性所取代。她点了点头，无言的迈出步伐。 第五殿前，山下的广场上聚集了大量的民众，都惶惶不安着，而在他们周围则是数目众多的普帝*人，第五殿的几个出口都被围了起来，也有些医生模样的人在救治受伤的民众，一队医生正准备去第五殿探查。 “看起来确实是普帝国攻击了这里。”克里马科斯压低了声音，“不过，他们也许还并不想让我们死么？居然有人去救援。” “也说不定是去收尸的。” “在刚才的情况下，很难找到完整、可以好好辨认的身体吧？”克里马科斯说，“但是，确实也可能是要把我们找出来、抓起来的人。” 和影灯的战斗中，被普帝国渔翁得利，让第五殿战败了。 在天台上几乎没有办法抵挡那样强烈的魔力轰击——即使每一击的质量并不高，但数量却令人晕眩——然而却有出乎意料的东西救了艾玫晓与克里马科斯的命。 艾莉·诺馨从丁冬那里抢来的魔力球突然启动，而几乎是“正好应对这种情况”般，其中蕴含的防御魔法完美的抵挡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甚至整个天台都被击垮粉碎后，还在废墟中保护了两人的生命。 而也自然……它同时救了艾莉·诺馨的生命。 不仅是给了她一方安全的天地，更重要的是，为了让防御球不至于失效——不知晓这个防御球的设定是否绑定着开启者的生存，原本不想救治她生命的艾玫晓不得不尽力维持艾莉的生机。虽然她如今仍在昏迷，但却是于生命无碍。 而其他人…… 殿主和艾薇瑞鑫都被埋在废墟之下，生死不明。虽不知影灯的宝具如何，但第五殿的宝具传承并不是依赖血缘，而是会返还于神明，然后根据规矩再由神明赐还，因此常有所延迟。虽然正当的继位者——这次轮到暗族的副殿主——并没有收到宝具，却也仅能因此保有一丝希望而已。 当时与影灯在外战斗的金晶、姜礼等人，都不知去了何方，尽管从第五殿出来的时候，两位副殿主也尝试去联络几人，但是中继器通讯无人接收，周围又是一片死寂，无法确认他们的生死。不能排除姜礼已经知道普帝国进攻而躲避开来的可能性。但也有可能他们都死了。 在当时和艾玫晓一同战斗的人中，除了因为离楼梯最近而跑了下去的丁冬、胡珂，以及从窗户跳下去以求生存的菲雪尔之外，其他人则都——最终融化了在了魔力的洪流中、在火焰里燃烧，就如在魔物结界中死去一样的悲惨后果。不论是影灯的人，还是第五殿的人…… 而当两人终于从震惊中清醒、理解了状况之时——已经太晚了。 哪怕是拥有宝具的殿主如今还活着，恐怕也只能做到自保。 光影城被普帝国攻占了。尽管并不一定意味着第五殿彻底毁灭，但没有军队、只是裁决者的第五殿已经没办法力挽狂澜。 其实，这样被普帝国或者被暗族攻占的情况，第五殿过去的统治者并非没有想过应对方案。 毕竟，第五殿本就是从西海诸岛来到大陆的，是为了在光暗之间“划一道线”而存在的，因此也想过，会有一天这条线被光族或者暗族的统治者所不满，会再次发动战争的情况。第五殿自然反对战争，但若是不可阻止时，第五殿也不会正面对战，而是请求退守西海，静观其变后再再次建立于新的“分界线”上。 但没有想到的是，普帝国这次居然想要做到连第五殿的根基都拔除的程度。 两位副殿主如今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遵循制定好的规则，退守西海，保存第五殿最后的力量。三位殿主级别的人物手上都有神赐宝具制作的一次性传送许可到被封闭的西海传送口。只要避开普帝国的探查，二人就能保存着第五殿的火种逃出生天。 在他们的中继器里还保存了例如封殿主的白袍、一些重要文件等在逃跑之前尽力翻出的东西。遗憾的是，并未能找到殿主，也没有时间发掘整个废墟。 普帝国的人已经从原来“正门”的地方走上了楼梯。 士兵们仍然是一动不动的继续着封锁。 “出去吧。”克里马科斯向艾玫晓轻声说道。 克里马科斯和艾玫晓是从后门的小路沿着山走下来的，虽然不可避免的仍然要从广场经过，但风尘仆仆却也精神的样子丝毫没能让人联想到是理应受了伤的第五殿成员。二人伪装成了山上村庄的一家三口，女儿受了点小伤正在休息的样子，又将中继器放在昏迷的艾莉的风衣隐蔽的内兜里。 士兵只检查了两个大人，没有起疑的让他们通过了检查，只要求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广场上等待对第五殿的检查完毕后方可离开。 第285章 驱散灼热之时3 秋天的夜风颇冷，旁边避难的几个孩子都瑟瑟发抖。看起来他们都是临时来避难的，有的还穿着单层的棉睡衣。 艾玫晓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冒险将自己带着兜帽的风衣给他们，只是自己坐在了风口，希望稍稍替他们抵挡寒风。 然后，在希望将自己风衣更紧一些以保暖的时候，艾玫晓发觉自己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心间。 月从云彩背后显露出来，将艾玫晓被风吹起的棕色发丝着色。 她一言未发的坐着，但并不是刻意的不说话……只是除了在胸口压抑到几乎痛楚的茫然苦痛外，没有任何思想爬上她的心间。损失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都无法顺当的考虑了。因为，一旦考虑了那些，或许她自己也承受不了，她所最重要的……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已经成了灰烬。 而现在，她所还能驱使自己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时机逃出。 这究竟是意志的坚强，还是求存的逃避，她已经无法分辨。 克里马科斯亦是没有说话，他似乎是相当投入的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偶尔还为艾莉紧一紧风衣，或者和周围有孩子的家长点头致意，露出无奈和叹息的神色，多少有些过犹不及。 可自然，此时无人注意他们的异样。 或者说，整个光影城都已然是“正常”无存。 普帝国的进攻已经停止，但废墟中还是能够时不时听到哭声、尖利的叫声传来，也许是发现了亲人朋友的尸体，也许是被抢掠了财物，没人知道为何，也没有任何人询问。大家只是刻意的低下头。 更多的时候，却也并不会有那样可怕的声音，静寂，只是静寂降临在这个原本在夜晚欢声笑语的城市，只剩下秋蝉的鸣叫和乌鸦的呱呱声陪伴那一如既往的五色灯光。 对第五殿的搜寻在晚上九点半结束了，中途抬出来了三具遗体，与两位受了重伤的人，只是都盖着布匹，并不知道是谁，而其他人则是被认为已经融化在了魔力之海中，全部都死亡了——至少普帝国的医疗队以这个结论作为了他们探索的结束。 这个结论是错误的。但普帝国至少暂时的停止了搜寻，得出这个初步结论，却是让人松了口气。 艾玫晓放松了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抬起头看向医疗队的帐篷，用目光祭奠着逝去的同伴——或者敌人。 普帝国暂时并没有发觉艾玫晓等人不见了，而是以为他们也死在里面，这对于他们的成功转移大有助益。将艾莉带出来，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防止普帝国发现完好无损的她，甚至让她做出副殿主还活着的证言，让普帝国过早的警觉到两位副殿主的脱逃。 大概过了一刻钟，就有士兵驱赶他们，让他们回自己家或者普帝国建立的暂时居住地去居住，明日不准随意出门，但会有人巡查传唤等等。几个光影城的文官也被控制起来，普帝国倒并没有杀死他们，而是要求他们帮助普帝国核查人口、整理资料，协助军队控制城市。 比较起进攻时对第五殿的凶狠，攻占下来之后，普帝国却是令人意外的怀柔。对暗族人和混血儿也没有屠杀的举动，很克制的待他们，同光族差别不大。士兵大多沉默不语的站岗，至少目前看来，也没有明显的、大规模的抢掠。 因为采用了精确攻击的战术，用宝具猛攻第五殿，只是受到波及的城市其他地区伤亡并不算惨重，只除了部分地区有些失火外，倒也没有造成大量人员的死亡。而攻入城市后，对没有军队只有文官系统和维护秩序的警察的光影城，普帝国几乎是没有杀任何人。 因此，从光影城居民的眼中，倒也没有显现出深切的恨意。他们只是茫然的四顾，目光里有着对力量的恐惧，行动则因被恐惧驱使而服从。 归根结底，光影城并非民族国家，第五殿仅是一个调停者、或者说国际组织而已，将第五殿击杀，与其说要面对民众的反噬，不如说要好好考虑的是，如何向支持第五殿成立的神明交代。不存在这样的认同感，也不存在想要为它拼命复仇的人，而神明也似乎没有对普帝国的行径表示不满。 甚至，有些光族的居民，已经在向士兵打听是否能够加入普帝国的国籍，或者光影城要被分入直辖市笛璐，还是回归于更早期的月南省里——尽管当初普帝国的月南省已经被镜月所占领了，还是并入如今普帝国北端的莲夺省，这样的问题。 光影城居民小心翼翼，但普帝国士兵也没有展现出胜利后的兴奋与放松。一方面，这场充满了阴谋的突袭，或许没有燃烧其他们体内的热血，另一方面，这似乎不是他们要打的最后一场仗，而是第一场。 “普帝国想要统治这个城市，但这里却不是他们的终点。”克里马科斯轻声道。 “是啊。”艾玫晓深吸了口气，“要去攻打镜月么？或者，胃口更大……” “感情很复杂？” 艾玫晓再次看向了普帝国医疗队的帐篷，与其上普帝国的标志。 也会感到怀念。 那是那个标志给艾玫晓最深切的印象。 艾玫晓的父母原本是普帝国旧都笛璐的居民。她是普帝国人，血统是纯血光族，生于普帝国光荣的旧都，长于帝国的北部沃土之上——只是因为靠近边境，民风并没有那样保守。和丁冬类似，她也是在中学时才来到光影城的风雅学院接受教育的，在那里认识了暗族好友芙罗蕊，在那里被发掘了魔法的天赋，最后来到了第五殿，入籍了光影城，在这里安家，生子，成就自己的事业。 虽然，对艾玫晓来说，普帝国的事情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在父母去世后，她几乎没有踏入过普帝国的领土，记忆中的面孔也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十二岁以前无忧无虑的在帝国的田野上奔跑的记忆，那份欣然欢快，却是永存心间。 即使是现在，这份让人会露出温和神色的感觉也没有消失。 同时刻的，她也有着某份激昂和愤怒，她想要冲进普帝国的军队中央，想要报复。不安与苦痛，恐惧与疑问，这样负面的情感同样充沛。 但很快的，她再次摇了摇头。 “并不复杂。” “那是你的祖国……” “是啊，它对于我就像是母亲。但如今我和它之间，不就如我和望晴之间一样，只不过是各谋其位罢了，彼此冲突，也是很有可能。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我并不喜欢将一个群体的正义强加给另外的群体。普帝国这么做了，如今我的确怨恨它。可是，我的双手……还不能去报复它……不是因为无力，只是……第五殿不能报复普帝国……这样可悲的原因……” 艾玫晓摊开双手。又握紧了。 两人正向着传送点快步走去。在夜里，同行的人不多，不过也有不少滞留在光影城的外国人匆忙的寻求回国。 克里马科斯像是感叹，又像是自言自语：“可那是‘正义’。” 艾玫晓轻轻摇了摇头：“是的，所以，我也是在我来到第五殿后才慢慢明白的？正义，不是仁爱。正义呢，永远是带有强制的、坚硬的东西。” 作为普帝国的光族，艾玫晓希望来到第五殿的原因——最初也并非是因为对第五殿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只是因为艾玫晓的祖母被镜月囚禁。那位老人在战败后不肯离开，滞留在原来的普帝国月南省里。艾玫晓希望能够以神侍的身份做些什么。 而艾玫晓也做到了，是她和镜月交涉成功，最终让镜月释放了尚活着的几十位滞留老人。 艾玫晓像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般的，随口讲着。 “奶奶是很坚强——意志很坚强的人。在囚禁的日子里也一直健健康康的活下来了。可是，当我救出她之后，却也觉得悲哀。镜月有镜月的正义，自己的国土上，被驱逐的人不肯离去，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虽然不准四处行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普帝国的正义，也并没有错误，我的奶奶认为她作为普帝国的民众，应该自由的在普帝国的‘正当领土’上行动。……我并不认为哪种错了，只是人和人、群体和群体并不相同，只要人活着、或者人还有思想，群体的正义永远都会互相冲突……并且也许那也不坏，因为从功利的角度讲，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冲突和盲目中，群体生活的我们才有了价值，也许也会因此而产生进步的力量与勇气。“ 艾玫晓看着远处普帝*队整齐划一的行动，他们已经占领了传送点，正在有人问询每一个通过的人，即使有些疲惫，这些身影在夜色中也毫无动摇。 “所以，并不复杂，在怨恨和怀念调和之后，我只是觉得悲哀。只是这样。群体的正义互不冲突，一个人的自由不会侵犯另外的人的自由——这是做不到的，这样的地方无法抵达。虽然我们尝试着别酿成剧烈的惨剧，我们本是大陆中央的调解者，但如今……我们失败了，就是这样。” 我们失败了。 第五殿——作为调解者——是以这样的面目结束了它在大陆的旅途。 “这就是光影城人的回答么。” 很现实，在冰冷中透着一丝骄傲和冷漠。 这是个没有爱的回答。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回答的话，令人感动的牺牲和奉献，以及种种社会赖以生存的、却对个人没有益处的事项，都会不再存在吧。 对普帝国、对光影城……都没有爱意，并非炽热的想念，也并非剧烈的否定。 只是在几乎令人厌恶的“客观”的角度上，陈述出双方皆有信念，这样毫无价值的结论而已。 但这也是，光影城的居民能够存活的智慧和生存的方式。不去非黑即白，并无绝对的正确和错误。而是——光与影，黑与白，永远混合在一起。光族和暗族，并没有哪个天生高贵，光影城也并不去否认他们高尚的信念。因为即使不是完全正确的东西，也可以有价值，或者说——任何人都无法绝对确定任何信念的真正正确。 “但是，我很快就不是光影城人了。” 艾玫晓前行到了普帝国士兵身前。 “抱歉，传送点现在是有限制的使用，请您登记您的身份信息，和要去的地点。” 士兵这样说道，而他的身后稍远处，有数百位士兵的休息营地。闪着寒光的利刃，别在他的腰侧。 第286章 驱散灼热之时4 “有限制的使用是指？我们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够使用么？” 士兵眼中精光一闪，他试探道：“您是光影城人？您是要去哪里？” “我是普帝国人，笛璐城的。”艾玫晓平静地说道，“不过，我的丈夫是光影城人。如今城市光复，外面太乱，我和丈夫、还有女儿要去投奔我在笛璐城的父母。” 听到艾玫晓如此说，再扫视到她露出兜帽的黑色头发，士兵的神态便放松了些。他看了眼在后面焦急的等待问话的人们所排成的长队，也知晓不能浪费太多时间，便拿出了申请表：“写下你的普帝国的户籍编号，你丈夫和女儿的名字，还有你投奔的父母的住址就可以了。” 艾玫晓熟练的写下了自己原来的编号，自己父母的名字和自己的小名，以及她自己家庭原本的住址。看起来，士兵并没有时间一一核查，只是看了一遍，便盖了章。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 “好了。”士兵指向了内部，“拿着盖章的申请书去吧，到那边再给入境的官员看。光明神保佑你。” “也保佑你。” 在笛璐城的传送点，也有士兵在看守着国外的入境者，而来自光影城的人更是被仔细盘问。艾玫晓的编号如今已经注销，自然是查无此人的，士兵们随即将他们三人带到了入境官的面前。 “我虽然在光影城住了很久，已经入了光影城的籍贯，但我还是普帝国人。”艾玫晓十分激动的道，“我的父母住在这里，没理由不让我进来。我还有个受惊的女儿。” “这个申请书是以普帝国公民的身份才能申请到的入境许可。虽然我很理解你们的焦急，但我不能让你们入境普帝国，这是规矩。”负责入境的官员也是满脸疲惫。他是深夜被普帝国攻占光影城的消息所震惊，在睡梦中被喊出来，应对复杂的人员入境的情况的。他的口气十分不耐，“请你们返回光影城。” “我不回去，普帝国不能这么做。”艾玫晓坚持道。 “普帝国可以。”入境官也不知晓普帝国到底想对光影城做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对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入境失败者——或是激动、或是懊丧的那些人——多说什么，“女士，请吧。别让事情发展的太难看。” 艾玫晓似乎是考虑了下，然后不情愿般的点了点头，只是片刻后又问道：“你让我们回去光影城么？能不能传送去南岛？我在南岛也有亲眷。虽然——是远亲——” “抱歉。”入境官的脸色更加不耐，“毕竟，您现在只有光影城的身份证件，您只能去那里，我们也不会放任一位没有其他国家入境许可的居民随意通过传送点前往其他国家，这只会增加其他国家同行的负担，也浪费传送资源。您可以放心，以您现在的身份，即使去了南岛联盟，也不会得到入境许可。” 艾玫晓听到这话，隐隐露出了个笑容，却很快用忧愁掩盖起来。而此时，她的“丈夫”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艾玫晓微微睁眼，然后立刻回身说道：“请您等等。光影城的身份证件——第五殿派发的身份证件——是可以入境西海岛屿城市晖辉岛的。我们要去那里。” “可……”入境官一时语塞。 “它曾经是第五殿统治过的岛屿，有传送点，我丈夫……有朋友在那边，好歹安全些。”艾玫晓露出了祈求的神色，“拜托您了，光影城如今真的很乱，我们实在不敢……我也是普帝国人，我在笛璐这里长大，我知道普帝国的难处，我知道我无法回到祖国，短时间内无法。可晖辉岛可能接纳我们，还请您帮帮忙。” 入境的官员并没有接到不可以向第五殿统治的区域传送人员的命令，而且名义上晖辉岛和光影城也确实都是“同一个国家”内部，从规则上来说，驱逐光影城的人，当然可以驱逐他们到晖辉岛。他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毕竟也有些同情这些突然失去家园的人。笛璐城有相当多的人和光影城里的光族有接触，谁也没想到原本和睦相处的两个地域，突然因为战争而彼此敌对。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向负责定位传送的人员说了什么，又走到艾玫晓身边。 “去晖辉岛的费用要贵出很多。而且……你们必须自己承担……” 艾玫晓咬了咬唇，做出一付很为难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从风衣里拿出一叠纸币，有些是普帝国的，有些是光影城发行的，凑出了金额。 对方把光影城发行的还给了艾玫晓，皱着眉头问道：“没有其他的了么？镜月或者风露的纸币也可以。你们应该也常常会兑换它们的吧。” 艾玫晓求助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克里马科斯沉默的拿出了一些镜月的纸币。又凑了几个普帝国的小额纸币出来。 入境官点了点头：“抱歉，我们各有难处，请吧。” 艾玫晓、克里马科斯和被背着的艾莉三人走入了大号的传送舱，它的费用比单个的要贵，也不容易定位精确，因此只能用于固定传送点之间的传输。 传送门还未闭合，克里马科斯便熟练的检查起来传送舱的设置，在确认果然是到晖辉岛的时候，松了口气。传送舱的门彻底闭合了，嗡嗡的起飞准备声在耳边响起。 “信息传递的不完全给了我们空子呢。”艾玫晓低声道，片刻后，她却再次说道，“不，是光影城，是第五殿……我们自己救了自己。” 如果在光影城传送点那里说出自己是光影城人，一定会被普帝国士兵打道回府。而如果在那里直接申请去晖辉岛，也恐怕不会被同意。然而限制的突然出现，也意味着审查还不够严格，短时间的混乱让艾玫晓三人浑水摸鱼的离开到了笛璐城。同时，还未充分理解局势的笛璐城传送点，给了他们最终逃脱的机会。晖辉岛如今可没有被普帝国占领，理论上还是第五殿的地盘，而普帝国刚刚和第五殿翻脸，传送光影城人去晖辉岛，简直就像在光暗大战时，帮助传送个暗族人回到暗族一样的可笑，甚至有些背国的嫌疑在了。 但是，光影城的第五殿毕竟存在了七十余年，绝大部分普帝国人，都是在它存在之后才出生的。 它作为和平与协调的象征，已经深入人心。它对每一个国家——其中也包括普帝国——的帮助，让人们都敬佩和感激。正是这份印象，最终让入境官没有深究。 它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回报到了它最后的幸存者身上。 这份回报，随着传送的开始，而最终送到了第五殿人的双手上。 失重感让所有人都沉默起来，昏迷的艾莉露出了微微痛苦的表情。机械声在夜空回荡。 就在夜空的中央，巨大的月亮和被照亮的云层之间。 一丝光辉降临。 “啊。”克里马科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仿佛是感叹，又仿佛是惊讶。 “怎么了？”恢复了不少神志的艾玫晓，如今眼中只余坚韧。但是，只在她抬头的一刹那，这样的坚强就全数瓦解。 克里马科斯的身体在发光。 那是……艾玫晓熟悉的——第五殿的宝具。 “……繁英……姐姐……” 虽然尽力想要保持镇静，但这一言，还是从口中呐呐而出。 光芒从天空照射下来，其中缓缓落下的，是神赐宝具所藏的特殊中继器。 在那束光中，仿佛浮现了艾玫晓第一天进入第五殿的时候，祭司傅繁英向她伸出手，说都是普帝国人要互相帮助时，那爽朗愉悦的神色。 但这束光辉，只有刹那就消失殆尽。 也只需刹那，眼眶就能湿润到盈目。 明明是清楚的，这不过是世界的规律，人所不可避免的冲突和终末。可是激烈的情绪与冲动，也是人类的本性。 明明是清楚她的凶多吉少。可是在希望破碎的刹那，理性就再也无法坚持超然物外，感性就再也无法蒙蔽欺骗自己的思维。 艾玫晓深深地——深深的呼吸着。 再次深深的呼吸。 但只觉得仿若沉入了水底，窒息一般的苦闷无言。 “第五殿的宝具，按照第五殿与吾之盟约，由暗族副殿主克里马科斯接续光族人傅繁英继承。” 神之话语击穿了心灵。 在艾玫晓的视线中，克里马科斯张开口，却久久没能说出谢恩的话语来。 但……那是恩典，是让宝具继承拖延到了两人安全之后的恩典，是黑暗之神赐予克里马科斯宝具的时刻恰好让两人和昏迷的艾莉不至于因此被普帝国发现的恩典。 “第五殿殿主——”最终，克里马科斯还是压抑住了痛苦和希望破灭的沉痛，在狭窄的传送舱内，他没有办法跪下。他没有经过任何仪式，但他同时刚刚经受了最大的困苦的洗礼，他只是以平日同样的沉稳的声音，缓慢的说道，“敬谢神恩。” 并没有答复。 只有月亮明亮着天空，告知着新任的殿主，还可以怀有对黑暗之神还未彻底厌弃第五殿这一信念的希望。 第287章 彩云易散（因出游隔日更至22） 异大陆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未开化的荒原，有些地方草木茂盛，而仅仅相隔百米的地方，却干涸的能见到土地的裂缝，又远处，似乎还能看到小型的沙漠，沙丘顶起土地，被风吹得圆润，滚动的沙粒在给蓝天绣上一道土黄色的镶边。 在风吹起沙尘的时候，艾望晴不自觉的用手抵挡着。 目所视之处，只有一根从地面缝隙伸出的落叶松将它粗糙的枝干伸向天空，连灌木都没有，只有些低矮枯黄的草本植物，似乎有小型的蜥蜴在土地的缝隙和杂草间移动，但看过去时，它却停止了身形，用保护色隔绝人的探查。能听见天空中传来鸟鸣，有能从地面上分辨出来大型鹰类划过长空。 望晴感到了一丝安心。在平原广阔的视线之内，并没有出现具现化魔物的身影。 隐约在尘土的那边看到了废弃的旧城的城墙。能明显的看出东面有损坏的痕迹，还有一个用堆积的砖石块建立的简陋的替代品，但真正有魔物降临时，恐怕也没有任何抵挡作用。 这座在薇荟城十五公里外的废弃小城，已经没有什么居民，据说有当年逃难来的混血儿进入，也说有当地穷困无力搬迁的人在其中，他们打了些地道，平时就住在其中，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因此在城市外部根本看不到人，建筑物有些已经损坏，有些则还完好，都敞开着门，里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只有一些不好搬动又有所损坏的大型家具，还有废弃的袋子和垃圾，不少的房屋中都堆积了大量的沙尘，能到脚踝高的沙子，显然是若干年积累的沙尘暴的结果。 城外有些农田，还能看到收割过后残余的桔梗堆积在一边，有些不知是不是被魔物攻击过，一半焦黑、一半散乱。受到芙蕾女神庇护的城墙还是伫立着，却已经因为缺口而不能提供最大的保护……其中的住民已经分散开来，在附近的几个城市定居。 在这座城市中倒是有个传送点，但因为设施完全损坏已经不能使用，不过它的定位系统倒是还可以工作，而且周围也开辟了大片的平地，那附近的城墙也没有损坏，因此是个良好的、安全的降落场。 据说，影灯的第一次来临这个地区，还有镜月向这个地区渗透时，都是一次性的通过这个荒废的传送点潜入的。为了安全，自然是其他繁华城市中的传送点更佳，但为了隐蔽与迅捷，当然是这个不需要申请通过，不需要为了跨国旅行登记身份的传送阵更方便。事实上是，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神赐宝具的拥有者真正开启过和异大陆的传送连接，因此不论是否走正规的道路，其实都是一样的非常规传送。 这次—— 也出现了不得不利用这个危险的传送阵的状况。 不仅如此，更危险的是，来人还是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完全没有方向感，对魔物的认知程度恐怕也不足，却必须在最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转移到其他城市里去。 因此，望晴才毫无犹豫的去迎接。 哪怕会让自身也陷入独自一人在随时可能出现强力魔物的荒原上行走的险境之中。 这恐怕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赎罪。 望晴拉下了带着的白色渔夫帽的帽檐，将自己的面孔隐逸在阴影之中。 “姐姐……” 在等待可儿的时候，收到了忆雨简短却让人心几乎沉到地底的传讯。 忆雨被以是混血儿之身而被逼迫下台；斩雷竟然是自己的弟弟；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虽然有人帮忙她逃走，但她决定一个人来这边。 要消化这条信息所蕴含的内容，望晴一时还做不到。 所以他清楚……忆雨更是应该精神上处于相当不稳定的状态。因此在自己的震惊之下，还是让来救援忆雨成了第一任务。 因为走得相当快，一口气走了五六公里，望晴感到双腿有些酸痛。 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城墙虽然看起来很近，却是如此遥远。 在走到那棵树的面前时，望晴不自觉的扶着它，休息起来。觉得有些头晕，拿出水杯来喝了几口，才觉得舒缓不少。然后，在重新将水杯放回腰间小包的时候，里面的中继器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声。 望晴将之拿了出来。 会是姐姐已经到了吗？ 或者是可儿完成了城墙的修复，在找自己？ 但望晴都没有猜中。这是个没有被储存的号码，但望晴知道这是自己母亲的号码。 望晴犹豫了片刻，才接通它。 “望晴。是你吧。” 传来了如清风般清爽的音色，但却难以掩饰其中的疲惫。 望晴明白，如果艾玫晓有时间和自己通讯，并且也需要和自己通讯。那就说明，影灯和第五殿是分出了胜负。而如果第五殿赢了的话，母亲是不会给自己通讯的，因为她将做的大概是放任不管。 大概，第五殿输了。 “抱歉。” 对任何指责，望晴都只能除了歉意无话可说。他所选择的道路，大约会让母亲愤怒到断绝母子关系也不奇怪。 但他却听见了通话那头，艾玫晓的一声苦笑。 “不必。你并没有什么和我道歉的？就算有，我也没有怨恨你。第五殿的确输了。但是，我的孩子，影灯并没有赢。” 望晴微愣。 “庆幸吧，我和我的孩子在今天都足够幸运的避开灾厄——或者都足够不幸的看着自己最亲密的人遭受苦难。如果你周围有影灯的人或者可儿君的话，也把这话转达给他们吧。光影城的今天，明天——未来，都不会再属于混血儿了。不过，第五殿还会在西海等着他们大驾光临就是。” “等一下。母亲，您在说的是什么意思？” 望晴不由得靠在树干上，但枝叶稀疏的树木丝毫无法遮蔽接近正午时那毒辣的阳光。 他静静听着艾玫晓的话语。 虽然太阳炽烈，望晴却只觉得寒流遍布全身。 半响，他将头抬起，一时茫然，片刻中直视太阳，但一瞬间便被其过于耀目的光辉所刺痛。这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结果，晃乱了他的双目。但最后，却是轻轻的闭上眼睛，干涸的喉咙发出了不清晰的笑声。 “真是好算计……”他摇了摇头，却是将帽子从头上缓缓拿了下来，紧握在手中，颤抖不已，“那么，姐姐的身份事发，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吧？” “什么意思？镜月出了什么事？” 这次轮到艾玫晓发出了疑问。 ****** 可儿默然无语。 在淡蓝色的映射屏幕上显示着黑色的字体。 “这的确就是艾望晴传讯给我的内容，同样的内容，我也转告给了云星彩小姐。”露芙一手撑着窗台，一手举起自己的中继器，目光中同情和温柔混合。半响，她扶住了坐在沙发上，失神不已的可儿。 感到她的肩膀在不停的颤抖。可儿掩面趴在薇荟王宫的沙发扶手上，紧紧的抿着唇，没有让任何言语从中泄漏。 但过了一会儿，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压抑着……却也激昂着。 “这就是结果。” 这就是影灯所作所为的结果。一层暴力被另一层更大的暴力所包裹，最终让拥有最强力量、而不是最美好愿望的人得手了。他们和自己一样，在某一步行差踏错，于是遭到了等级秩序上更高的那边的镇压。可儿被规范秩序中统治她的殿主驱逐，而影灯则被力量秩序中更高的普帝国所利用。 这是个听起来理所当然的结果。可又那么的荒谬。在两败俱伤、最虚弱的时候被人入侵，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这却不是可儿所做过的任何一个心理准备之一。全数的死亡，她曾经认同和喜欢的人们，她如今多少抱有期待但不能完全认同的人们，都被这样的阴影笼罩着。不能回去的家园，光族的新领地，仿若谎言一般。 想要否认。在泪水中想要否认。连泪水本身也想要否认。所以她并没有落泪，只是让它在眼眶中转了转。可是无论怎样否定，她的理智亦知道，那些恐怕是真实，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就是……他们的道路的结果……” 可儿苦涩的说道。她的背弓着，仿佛想要蜷缩起来般。痛苦、悲悯与苦闷交叉出现。 其实这是她早就模糊明白的事情：暴力所带来的牺牲太过巨大。这正是她一直反对影灯的原因。但是这种巨大的失落，最终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失去了一切的两败俱伤，还是超过了她能够想象的尽头。如今不是一个可以轻飘飘的说出暴力的错误的，这样毫无意义的结论的时刻。因为更为迫切的危机摆在眼前。 影灯和第五殿同时被消灭了。光影城将要成为普帝国的城市，光族人的家园。那么，光影城的混血儿会怎么样？ 混血儿的未来，哪一个都没有创造出来。温和的改良失败了，激进的暴力也失败了，就连最基本的、对混血儿至少有法律上的认可的光影城，也失去了。 普帝国可是一个法律中明确写下了反对混血儿的存在，甚至规定如果给乞讨的混血儿食物将被罚款的国家。 最终，可儿再次沉默了下来，只有双手，还在不由得颤抖着。 突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说出来。如鲠在喉，脑袋蒙蒙然。精神在努力的将痛苦的感情压抑着，可是难以做到。她用手捂住了脸，艰难的抽泣着。 “我得回去。” 她在片刻后，这样说。 第288章 彩云易散2 片刻后，可儿又轻声道：“我得把大家……” 她沉默下来。 露芙走了过来，她先是用手拍了拍可儿的肩膀，看可儿没有回应，便将可儿轻轻怀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胸口。 可儿埋下了头，没人看到她的神情。 沉默片刻后，露芙轻轻道：“如果这不冒犯你的话，请允许我劝解一二，因为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我并不很了解你们的土地，但是我却了解我们的大陆。在我们这里，从没有国家能够持存永恒，任何人组成的组织都会最终消亡，这就是命运。这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都会有一天踏上的命运……如果我们不会消亡，那对我们而言，珍贵的时间就再无意义，成长与变化就不再需要，历史亦无意义，那么，我们也就不能被称作是‘活着’。虽然不乏有新建立的城市声称代表了过去某个城市的传承，但消失了的东西，却永远不会回来。就如父母会死去，孩子却也不能说是父母自身一样。……你只是不幸的作为最后一代人目睹了此，但是……尽管如此，一切毁灭后，时间上的未来却还是存在着……那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却只有你自己去探索。” 露芙示意侍女将茶水端上来，递给可儿一杯，让她压压惊。她用手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将碎发甩到身后，平稳地道：“可儿小姐，我再次感谢你将和平与安全带给我们的城市。因此，或许是冒犯了你，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请说。” “可儿小姐，芙蕾女神会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能迎接命运的人。”露芙轻轻道，“人们常常太过依赖秩序，所以不能接受变化。常常希望走上安排计划好的人生，所以每每遇到变动时只能被动的无所适从，诅咒命运……但其实，真理本就是波动，命运本就是无常。人的感性让我们能感知到世界纷繁的变化，世界看似是混乱无序的，是不可理解的；人的知性让我们知道世界背后有恒定的规律，理解到存在规律并且找到了规律的大致内容后，我们就可以依据它来计划未来，拥有着基于日常规律的对未来的想象，我们称之为理想；但人的理性会意识到这两者并不冲突，因为，任何恒定的规律在世界上展现时都是以具体而多样的形式……只是人没有那么完美，只能描述出抽象的规律和规则，却总会损失那无限的具体。” 露芙的声音纤细，彷如讲述故事般娓娓道来。 可儿抬起头来。 “愚人混沌度日，普通人追逐梦境却不可得，但真正有智慧的人会明白，虽然最重要的确是你所想要的未来，可实现你所渴望的未来的道路却是多样的——随着这个世界而变化。无论女神赐予了怎样的命运，人类所能做的就只有迎接它，而不是诅咒它。因为无论你怀抱的是希望之心，还是绝望之心，编织着命运的时间都会不停流动，时而幸福，时而残酷。呐，可儿小姐，虽然命运对待你们有些残酷，但是无论何时——无论何时，你所希望的生活，都还能到达。也许我无法为你指明道路，但我至少可以保证这点。” “露芙公主……” “对不起，也许我说了些没用的话。如果让你感到痛苦，还请原谅。”露芙看着可儿，“但是，我只是觉得，虽然我不知道道路，你却看到了道路。还记得你在修复城墙前问我的话吗？那时候，你是想着如果影灯战败，你还可以帮助混血儿的，对不对？现在，不就是比那个更坏了一点么。” 可儿深深呼吸。 “薇荟城仍然是欢迎混血儿的。”露芙说道，“因为你帮助了我们修复了城墙。混血儿能做到的话，我们也仍然欢迎。”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一滴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但她沉默不言，过度的冲击，让她很难在此刻就振作起来。 但是可儿知道，自己或许是最后的了。 在现在的，混血儿的——最后的希望了。 露芙将一杯清水递给了可儿，又加了一片柠檬进去，轻声道：“如果你现在并不知道该做什么，缓解你的痛苦的话。……我有个建议。” 可儿揉了揉眼睛：“谢谢。请说？” “你刚才也听到了，艾望晴去了废城，请去帮助他吧，因为一个人在荒原上实在是很危险。过往不可追，但未来却可以避免更多悲剧。”露芙说道，“而且，正如我告诉过你的，那座废城其实也并没有废弃太久，也有些不怕死的住民群体，其实我们也偶尔和他们交易，只是我们毕竟不擅长远行，防护也很难做到，因此只得看着那样一块宝地逐渐颓废。去看一眼吧。……我很久以前就这样对影灯建议过。因为看起来，他们有能力定居在那里的。” 可儿看向露芙。 露芙的双眼也平静的看着可儿：“请相信自己绝非无所可为，因为——命运从不玩弄任何人。” 可儿紧握住自己手上的纸巾，唇间颤抖着，片刻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真的。” 露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请去吧，将你所想要的未来，用自己的双手拿回来……他向东方城门的方向去了，我会让人给你一份地图，中间有几个明显的标志物，不会走失。命运和物质之神会祝福你的。” 可儿先是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 “芙蕾女神会祝福我，但是……我也相信，我仍相信，无论在怎样的命运的洪流中，个人都还有为创造奇迹而挣扎的权利。是否运用它，不取决于外力，而取决于我的心。”她转过身，笑着，“所以，奇迹和精神之神也会祝福我的。” “那么，”露芙明白可儿想要说的意涵，但她只是一笑了之，“我也祝你好运。” 可儿将泪水擦去。 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眼中却仍然是一片明亮的晶莹。 ***** 可儿按照露芙的所给地图的指示，先是从城市出发，向东南面的辽阔草原前进，草原上有条凝河，沿着它能够走到一处广阔的湖面，在湖面、荒原、草原三者交界处，便能看见人为修建的道路和标记，沿着道路就能走到废城内。 草原内令人厌烦的蝇虫遍地，但却并无任何其他生物，并没有向光暗大陆一样有放牧者或者牲畜——这大概是魔物遍地的后果。 河水清澈的倒映着蓝天，沿着河的微风吹起凉爽的水汽，让人不至于太过闷热。 走了相当远，才看到逐渐显现的荒原景观。起初是草从一片片变为一丛丛，很快就变为了一根一根，最终成了干硬而无垠的土壤。 可儿却在此时看到了她所期待的东西——在交界处非常醒目的路标。 以及，她所没有期待到的东西——站在那个路标下，有位带着头纱的人。 云星彩将自己包裹在白色带绿色圆圈花纹的纱巾之下，抵挡着太阳。 “你好？” 可儿在离她还有四五步路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赶路，不由得大口喘息起来。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仅仅只有几个月不见，但双方的立场都变了数次，如今的情势，更是让人难以开口。 “在等你。一起走。这片荒原上不知道会有什么，一个人总是觉得心慌。” 和才来不久的可儿不同，云星彩从小就成长在这片土地上，她对这样的独自出行，有着从小被教育出来的本能恐惧。 可是，可儿却听出，云星彩这句话中隐藏着某种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就如精神不在这个世界一般。 云星彩倾在路标旁，却不知为何直对着猛烈的阳光站着，影子拉的长长的，仰视着碧蓝无云的天空。在旷野的风中，呆呆立着，仿若无助的孩子，在寻求帮助。 “好。” 可儿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她不知道还能回答这位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人什么别的话语。对她的背叛的怨恨，在这一刻也似乎消解了。因为她也受到了巨大的惩罚。 云星彩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可儿跟了上去。 荒原的路更加一目了然，坦率的说，除了热浪难耐之外，比起时有软泥沼泽在草丛之下的草原要更好行路。 可儿低头看到云星彩穿的鞋，几乎被泥泞和绿苔覆盖透，仿若刚才是毫不躲避的沿着道路机械的行进。 不发一言的走着。 可儿不发一言的走着。 却能听见星彩小声的说着什么。 “如果当初……你成功了，是不是会不一样？我知道这个代价：武力和死亡总是相伴。因此，我知道我们可能失败。可是，如果你的想法真的成功的话——有第五殿在的话，普帝国也不会得手吧？” “……” “可是，普帝国是不会让你成功的。”云星彩轻声道，“我现在有些明白是谁在害你了。影灯没理由害你，因为我们……即使不希望温和派得势，也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将它打击到萎靡不振。因为我们明白的。我们明白的。我们不会放弃我们的方法，而如果我们失败了——” “……” 云星彩转过头去，她的双目通红，眼肿着，却没有泪水：“那么，你们会是最后的希望。我们没有那样深的害你。一定是普帝国害你如此的。” 第289章 彩云易散3 可儿抬起头来：“普帝国么？” 云星彩的声音干涩，刻意维持着一种平静，但仍然在颤抖：“有两件事，是我们没有做的，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们没有把艾莉的中继器放进你的房间，我们也没有告发你是混血儿。不过，如果是普帝国害你，这两件事做起来不是很容易？艾莉当时，也是从普帝国转圜了下，才回到这里的。至于递送信件，更是便宜。你被冤枉，旧城区的形势急转直下，我们便急于开战，于是正中普帝国的下怀。难道不是么？” “我不知道。”可儿看向她，“不过，我知道的是，普帝国确实害了所有在光影城的人，这些人里也包括我。” 云星彩苦笑起来，她摇了摇头，空洞的双目什么都没有传达过来。两人又走了一程，她才轻声道：“那么，接下来……我还有未来吗？” 已经能远远看到城墙。 可儿没有理会她这样的悲苦之言，向着目的地前行。 “可儿。”云星彩叫出了她的名字，“我当时想过的。如果影灯输了，第五殿打过来，我就自尽也罢，如何也罢，大概会同影灯一同覆灭。我不想要被捉到第五殿。作为背叛者的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但是，如今虽然影灯输了，却已经不会有杀到异大陆来捉拿影灯残党的第五殿了……” 可儿看向她。 云星彩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试图把一切的悲伤压抑下去：“现在，还能为混血儿做什么吗？” 可儿看了她片刻：“你在问我这个问题？” 但是，她没有移动。可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看着星彩的双目。 “影灯的方法输的彻底。”云星彩说道，她有着能令影灯派她到第五殿卧底的那种冷静，她本是与恩佛瑞一样，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因此对于能活下来，反而是意外的事情，她依旧看起来内敛，可是却也绝非是无知，沉默了片刻后，她才说道，“第五殿的统治也结束了。于是，现在只剩下一条道路了……你想要选择的道路。如果是保守派的话，即使是普帝国统治的时候，也能够与之合作的。我想要保护光影城的混血儿们。尽管我知道这很难——非常艰难。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想要这么做、也有能力这么做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光族是那样古朴的国家。他们不赶尽杀绝已经是令人意外……我知道影灯是一切的□□，可到了最后，我却不希望影灯是把混血儿拉入一个更坏的境地的罪人。你这个时候，站在这里，没有与第五殿一起消失。这一定是……神的喻示。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可儿？” 云星彩闭上眼睛，双唇不停颤抖着，她无法在死这件事上和别人感同身受，但缺失了生命中一大部分人的她甚至连哭都没有哭出来——双眼已经没有生气般。 作为混血儿，作为影灯的遗留者，云星彩这样诉说着。 可儿没有犹豫的道：“现在吗？去找到忆雨族皇。” “明白。她是混血儿中最有力量的。” “之后……我并没有想要放弃。” 云星彩看着可儿片刻，然后突然从大衣的内侧掏出一个小文件夹。里面有着各种证件，钥匙，纸条，看起来颇为重要。 云星彩把这个塞到了可儿的手里。 “原本是让我保管的。没用了。给你。” 可儿接了过来，看向内部，最外面的就是薇荟城的证件，里面甚至有影灯那栋大楼的所有证明。 “不过，怎么才能不放弃呢？”云星彩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你吃了什么？”可儿终于是问道。 无边的旷野，湛蓝的天际，在荒野上只有渺小到几乎无法看清的两人的身影。在狂风中，云星彩戴得围巾被吹起，白皙得如瓷娃娃的面颊露出来，嘴唇已经有些发紫。 云星彩微微一笑，但是她的面色已经苍白到病态，却仍然是缓缓的说着：“也没什么。当初，我被派到第五殿的时候，就防着我被抓出来而存了点药镶在牙里了。你也是知道要是被当成内奸抓起来会发生什么的。过程不会很难受，只是有点低血糖的感觉罢了，生效慢，也不会有那流血外伤，若是第五殿的人查验，还以为是折磨得害了病才死也不定。我早就备着有天会用上了。今天用了也不坏，果不是什么难受滋味，比不得被杀的苦楚……抱歉，虽然我在不久前还在勉强的想象着未来，但我早就决定，若是影灯落败，我不会独自活下来……如果你能够体谅一个……在一夜间失去所有家人的人的话……” 云星彩为可能的死亡做了最后的准备。叫了艾莉一声姐姐，向望晴诉说了自己的心意。她在世界上唯二两份情感都没有获得真正的回应，艾莉有她的科莉尔妹妹，望晴也有自己喜欢的人。这缘由她也清楚。戴着面具做人多少年，已经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心，没获得回应才是对的，即使有了回应，喜欢的也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位被装出来的人格。甚至有时候，自己都觉着那个在第五殿织毛衣的腼腆害羞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享受着那样心无旁骛的、简单的一针一线的穿梭缝纫……于是也就，倒数着过日子。想要抓住的希望和奇迹。最后还是叫命运背叛了她。 从小到大，她都只为一件事活着：作为影灯的细作潜入第五殿。 如今影灯没了，第五殿也没了。她也不必活。不必给谁效忠，也不必报复谁。 云星彩反而觉得今天异大陆的天空，格外的清爽。 “为什么……在我面前？” 可儿不忍的垂下目，但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因为她不晓得说什么才能让云星彩改变主意，她们其实不曾是密友，从最开始，不过就是貌合神离。就算她能劝说什么，也没有时间救治，治愈术不能治这种，去配创造魔法的药物，已经太晚，云星彩也是如此想着，才又走了这许多路的。况且，第五殿的人的死，也是影灯的罪孽，如果云星彩想要用这个方式来赎罪，可儿无法支持，也无法否定其意义。 “我想要最后向你说声对不起罢了。向你……向你所喜爱的那个梦……大家都能握手言和的梦。其实……我早就想说，但一直见不到你。若不是到这个地步，想必你也不会听我说什么……毕竟那么多事情发生了。可我多少还想要传达给你，因为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交到的朋友……虽然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了。”云星彩这样说道，这是她想要切断的最后的情谊，她似乎说话开始有些艰难了，有些不稳的退了一步，“没错。是……影灯把大家……推入这个地步的。影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死在我们手上无辜的也不少，第五殿尤多，现在更是两个一起拖着下地狱去了……现在他们已经都死了。可是这份罪孽却还存在着。如果我能够替他们赎罪的话……我只是想让你见证这点……你看到了，可儿，你看到了我们的末路。畅快吗？害你如此的，爱你如此的，都不在了。” 云星彩的背弯了起来，她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好像要扶着地面，又扶不到。 可儿扶住了她。 “不。” 云星彩的声音沙哑、虚弱，她挣扎了下，双腿是扑倒在泥地里。头昏眼花，脑子中晕感和疼痛感混在一处。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般的，断断续续的说着。 “可儿……其实……我知道……你想怎么做……那是对的……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混血儿在这里非常的受人尊重……非常的平等……所以……当我知道在另一面，还有那么多同族受到那样的对待……我好不平……我想着……一定要为他们讨个公道……可是……我还是喜欢这里……我还是喜欢这里……我只是想要……将……光影城变成这里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的理想……可是……” 可是，为什么不是从最开始，就抛弃那个大陆，接纳所有的混血儿：现在与未来的，来到这里，不再回顾，遗忘仇恨，在这里走下去呢？ 影灯视这里为最后的避难所。所以极力隐瞒它的存在。但是，如果这个避难所，能够传达给每一个混血儿的话，不是每一位都能从最开始就享受到这样的幸福吗？ 云星彩只是想要将这样的、她从最初就认为理所当然的幸福，传递给每一个混血儿。她只是抱着这样的理念，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 感到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 对了……就是这个信念。在伪装的生涯中丢失的这个信念。在那一刹那，让云星彩回想起了“自己”的存在，那个年幼的时候就建构出来的自我，不曾被任何外物所遮盖的，最质朴的念头：我想让别人和我一起分享幸福。 第290章 彩云易散4 后来学会了幸福的椅子是有限的，学会了争夺、欺瞒与苦痛。 可是，她其实并不是从光影城来的混血儿。她其实是异大陆的混血儿。她明明握着钥匙，只差一步的，丢失了这个可能。丢失了这个隐忍、不争、长久、漫长的可能。但这确实不是曾经在雅风女士的带领下，差一点推翻第五殿的影灯会做出的选择。在这个荒凉的、悲哀的地方，走出这样温存的一步。 “别原谅……我的愚昧……去那么做……代替我们那么做……让每一个混血儿……都能……” 黑暗与冰冷笼罩，模糊的意识让人无法开口，感到身体不受控制，似乎在踢打着什么，又似乎是抽动着，土地的味道。 云星彩觉得一阵安心，能够倒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蓝天下，怀抱着不熟悉的大地，慢慢冰冷。因为这就是影灯的命运呀！埋入黑暗的、芙蕾女神所编织的悲剧的轮回，总会灭亡的未来，只有走向死亡的单行线，但那条路的尽头却是乐园。 她能回到芙蕾女神身边了。她沿着这条路走过了，她受到了惩罚，她悔悟了，因此也完满。 是啊，这是异大陆的信仰，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赎罪。这就是命运，这是很好的事情。云星彩相信的……萨菲尔相信的。因为她最开始就是如此。 所以她能够在乐园与大家相会。 ****** “……这……这里是……？” 在传送舱稳稳的落在地面，视线中充满日光时，亦光无法控制自己的话语。 他们穿越的仿佛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来到了时间尽头被毁灭的世界。黑夜霎时变成了白天。繁华的城市刹那间变成了废弃的城池。荒凉到被风化为黄色土坯的墙体，东倒西歪的枯木，缺少一面墙壁和天顶的民居……几乎全部是沙尘的地面，只有几个地方露出了棕色的地砖。 只有天空，碧蓝无垠，日光猛烈到让人眼睛发涩。 夹杂着沙尘的空气却有种意外的清新。那是——没有人迹的空气的味道。 而忆雨虽然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却也还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亦光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忆雨，忆雨才反应过来，她轻轻的吸了口有些干燥的让口鼻微痛，却也清新至极的空气，轻声道：“这就是影灯生活的大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城市，里面住民不多，而且常躲在地下。据说周边有时会有危险的魔物徘徊。不过城市内部的大部分时候，还是比较安全的。” “是吗？但是……这里在夜晚也有太阳？这里是全天都在白天么？”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这里……太遥远了，所以都无法与镜月共享一片天空而已。现在是这里的上午。” 亦光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句话，但他也没有再多说，半响，他侧头道：“下面……该怎么办。” 忆雨抬起头，她用手遮挡着阳光，在疲倦中却也多少有了一丝放松，神经的紧张稍稍褪去：“我不清楚具体的路线，但是我已经联系人来接我了。因此需要等待。休息一会儿吧。” 她四处张望，找到一座倾斜的巨大雕塑，虽然已经支离破碎，手臂散落在一边，却还是能提供一片荫蔽。 亦光将她推到了荫蔽底下，自己也休息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声音。静寂到让人耳鸣。 忆雨闭着眼睛，如字面意义一样在休息。但亦光却很快说道：“可以在周围转转吗？我不走远。反正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人在。” 忆雨抬眼望着他，沉默的点了点头。此时她只想要自己安静的呆一会儿。她不知道亦光是因为性子跳脱，坐不住了，还是体察出了这一点，给了她独处的时间。不管如何，亦光笑着回应了她，不带一丝阴霾，仿佛真的对外界十分好奇般的离开了。 当亦光的脚步声也远离后，忆雨再次闭上了眼睛。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几个小时内，从订婚的喜悦、协助影灯成功的隐秘快乐的云端，她跌入了卑微血统被曝光、被恋人背叛的深渊里。很难整理好思绪。 她也无法在此处确定外界的局势。不知道影灯此时如何了？若是成功了，听闻自己被驱逐、又跑到他们地盘的消息，是不是会觉得讽刺。若是失败了，第五殿倒是能扬眉吐气，自己却不得不和影灯有更深刻的交集，想必他们在和第五殿作战失败后，会更想要让自己重新掌权。 感情与理□□杂，她用一只手摸着额头。时冷时热，身体仿佛要发烧般。 她抽动着嘴角。眼睛发涩，鼻头发酸。她的双手握拳，摆在双膝上，弯着背，颤抖着。片刻后，似乎有一两滴泪水落在双手上。但她马上条件反射般的直起身子，她咬了咬牙，把苦涩吞咽了下去。深呼吸着，用手擦了擦眼角，眼睛被过度用力的指侧摁得发疼。 放空思维。 随后，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仍然是斩雷。 她自嘲一般的轻轻笑了。摇了摇头。用力的吸气，然后她似乎在身上寻找着什么。她用心的找寻着，就如这是一件重要的任务般。 然后，她从兜里找出了中继器。想要向望晴发传讯询问他是否已经来到附近，迎接自己。 但就在此时，有人的传讯请求来到了她的中继器上。 “啊。” 这样的声音从喉中被挤出。愧疚、痛苦、羞耻、悸动、酸涩，复杂感情，刹那间涌入头脑。 “是……” 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在屏幕上显示的是“第五殿副殿主艾玫晓”的传讯请求。 那是个在不远的过去，为她带来耻辱的人。也是个在不远的过去，被她的计谋所伤害的人。 却的确是……在遥远的过去，赋予她生命的人。 但是在她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手因为之前要给望晴发信，惯性的按下了接受。对方也似乎是没有料到能够接通，沉默和略微的杂音持续了片刻。 是艾玫晓有些沙哑的声音先传来。 “居然你会接听。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有奇迹吧。”她停顿了颇长的时间，“我们看起来都挺闲的。闲到有时间在这个时候聊天。也不知这是好是坏。那就随便聊聊吧。说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真爱吗？” “什么？” 忆雨本以为艾玫晓会责难自己对影灯的帮助。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母会突然这样问。这是一句太过可笑，也太过出乎忆雨意料的一句话。 艾玫晓似乎是笑了一声。她自己回复了。 “很难回答么？我想，或许是有的吧。只是，在找到之前放弃的占了大多数。不过，最可怜的大概是相信自己找到了，却没有，这样的残酷。”艾玫晓忽而有些干涩的笑着，“坦率的说……是的。我早就知道，爱理卡·碧姿是风忆的情人。几乎可以算是她自己和我说的。但是，不是一直说她不能生育么？因此她才失去了你父亲的欢心。是怎么回事？” 忆雨的大脑一片空白。 艾玫晓再次道：“告诉我吧。忆雨，斩雷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能和你讨论这件事的人了。” 忆雨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将话语送入唇边。但她在这一刻，却想到了另外的问题。 影灯没有赢。能让艾玫晓来这样一通电话的前提是，艾玫晓有余裕知晓镜月的事情。她不在逃亡。她似乎是以一种轻松到超然的语气在说话。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忆雨呐呐道：“影灯输了？” 艾玫晓坦率的道：“啊。没错。还有第五殿也一起陪葬了。你的小计策，杀伤力不小。把普帝国忌惮的人都集中到你的订婚礼上，他们轰杀也就没什么负担。” 忆雨愣了片刻，才极度疑惑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简单的说，赢的是普帝国。普帝国趁着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攻下了光影城，我们撤退到了西海。”艾玫晓平静的道，“所以你也不必急着在异大陆做什么。你很快就得回去。不是么？或许你可以休息一二，也许你有时间告诉我，爱理卡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段问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某种刻意的提示。 片刻间，忆雨的手颤抖了下。 她知晓了战争的结局，她明白了普帝国的想法，她也知道了自己成了镜月最大的罪人这个事实。 这颤抖几乎无法停止。 “普帝国……要进攻镜月……” 她几乎叫出声来。 那是被猎网捕捉到时，那样深刻的绝望和耳鸣。 普帝国的真正目标，策划这一系列袭击的最终目的已经显现。 而她知道一个没有宝具守护的国家，在有两个宝具守护的国家面前，会是多么不堪一击。 第291章 坚守的意志 亦光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戴一顶帽子来，炽热的阳光将皮肤晒得有些刺痛，而猛烈的风又将皮肤吹的干疼，两感夹杂之下变成了微痒的感觉。用手背勉强遮挡着烈日，但却也没有什么效果，只好躲在城墙的阴影下稍事休息。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他望着周围那些被废弃的建筑，样式都与他往日见过的极为不同，设计简约，大块的圆形、三角形和方形是受到喜欢的元素。脚下全是沙子，远处能看到沙漠、荒原。没有任何人烟，简直就像是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 仰望天空，碧蓝无垠的天际让人不由得生出敬意。以及在这敬意之下，微小的自我的前路迷茫之感。 亦光看着自己也出来了半个小时，大概是足够让忆雨自行调整下情绪了，便沿着他刚才的脚印和用捡到的石子留下的记号，向来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是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有些劳累；但也是快速的脚步声，似是在赶路一般。 是迎接的人么？或者是使魔、魔物？亦光转过身来，想要找个遮蔽物，但周围的建筑似乎都破损严重，他看到远方有个大石块，似乎是合适的掩体，但仅在他的第一步落下后，对方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 亦光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亦是吃惊不已，声音因为讶异和干燥有些变音。 亦光虽然并不知道全部实情，但他还记得忆雨曾经说过的话——她并不是来投靠影灯的，她有自己的人手。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却是影灯的人。 哪里出了差错？或者是影灯有什么企图？还是一场意外？ “忆雨的在哪里？！”对方急切的问道。 亦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果然是阴谋。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在这里有什么目的的，影灯的走狗？”亦光的语气也是不善。他挡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两人对对方都无好感——更何况，在这个第五殿和影灯相争且两败俱伤的现在，双方就更是将这个怒气加在对方身上。 “我的目的与你无关！让开。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不可能知道这里。你没理由……”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可能的解释，而这种解释显然不让他能够放松，“请让我过去。” “这可不行。” 对方的眉头更深的皱起来，他沉下声：“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忆雨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就这么简单。” “要妨碍到这个地步么，你作为第五殿的神侍……” 对方拿出了武器。 ——艾望晴拿出了武器。 猛烈的日光，将他冰蓝色的弓染成了白色。 他严正的道：“我不知晓参加她的订婚宴的你是不是知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第五殿已经输了。你已经没有意义再妨碍我了。而影灯也元气大伤，因此即使你拿她的位置做筹码，也什么都交换不到。并且，也没有让你交换到什么让步后，还能得利的第五殿了。” 亦光不屑的冷哼：“我知道。可这是我的个人选择。我没道理向你解释每一件事。” 望晴退后了两步，他衡量着亦光的决心，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自己也示出了决意：“我出逃那次，还有竞争攻略结界那次——两次都没有能和你分出胜负。这次……我会赌上我的未来。亦光，别妨碍我。” “这句话原原本本的奉还给你自己吧。你们又在策划着什么呢？我不会把忆雨交给你们，这份誓言，我会赌上。” 亦光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炽烈的阳光，仿佛会将他冰蓝色的剑融化一般。 伴随着沙尘和强风，望晴先射出了箭矢。冰色的箭矢被冰色的剑弹了出来。在日光下化成了如水珠的碎末。 明明第五殿和影灯都如同这水沫般已经在烈日下被灼干，可在这个陌生的大路上，仍然有人站在它的一方，名义上代表着它而战斗。这不知该说是讽刺，还是悲哀，又或者是令人欣慰。 自然，这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两人已经彼此试探了十几分钟，还没能分出胜负来。 望晴大口的喘息着，本来就长途跋涉、损耗了太多能量的身体，已经跟不上激烈战斗的节奏，他本能的靠上身后的立柱。目光试图捕捉着亦光的行动。 几乎是本能般的感受到了危险，将弓抬在身前推了出去——将坚硬的弓身恰好抵住了亦光的剑。 虽说能够用这把弓进行实战的时候不多，但是望晴还是发觉，忆雨所给予的宝具末梢材质极为坚硬，重量却异常的轻，比起进攻时的凌厉，作为防守用的器具也不遑多让，几乎从没有让他失望过……第一次和亦光战斗的时候，亦光也曾感叹过它非常坚硬，砍上去手都会疼痛。 但是，这次望晴却感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这是因为全力支撑使得肌肉发力时的表现。 对方的武器也相当的强韧，和上次交手相比，材料的硬度要强上不少。 亦光更换了自己的武器？很奇怪。因为他之前用的武器，应该是他母亲的爱剑才对。 而且这次武器虽然更加坚硬，材质更好，但在挥舞的速度和攻击的强度上确是略逊一筹。也就是说，或许它更适合格挡敌人的攻击，却牺牲了自己的攻速。 这不太像是亦光那种剑路的人所爱用的剑。 在和亦光三人争夺魔物结界那次，望晴调查过对方的武器，他的双剑之二，应该是沄枝的宝具末梢。沄枝的宝具本体是枪，虽然幻化成剑强度会弱上不少，但也应该是上佳的选择了。 而且，望晴也能够感觉到，对方似乎是对这套武器并不是非常熟悉，攻击上来比前两次都要迟疑些许。 违和感涌入，但望晴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只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当下的争斗中去，因为这不是一场能让人分心的战斗。 而看起来，体能强得多的亦光没有太疲惫。 “你拿着的，真是很棒的弓呢。材料做盾都是合格的了。是第五殿的技术么？不像。莫不是影灯的宝具末梢？” 亦光也的确略微讶异，自己用两把宝具末梢都丝毫无法让对方的弓产生破裂或损坏。 他暂时后跳拉开了距离。 望晴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因为赶路而本就干渴的喉咙像是要裂开一般的发痒。他想要拉开弓去狙击退后了的亦光，让他再远离自己一些，但却发觉双手有些使不上力气，虽然勉强做到了一击，却并没能让亦光退后太远。 刹那间，望晴知晓自己不能够这样将时间拖延下去。 再继续下去，自己的体力就会先不支…… 但是，用魔法的话，恐怕以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对比，一下子压制也并不现实。 平时常用的魔法只能拖延下时间。而超过自己平时用的魔法的强力魔法虽然好，但没有熟练到被自己列入“模糊检索”的强力魔法却需要太长时间的咒语，被打断的可能性太大。 怎么办呢……？ 只能用那张底牌吗……？ 也罢，原本就是她给予自己的力量，用在保护她身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姐姐，请暂时借我你的力量吧。”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亦光也多少不如最初体力充沛，他并没有马上发动下一次攻击。 望晴将右手抬起，随意的丢出了几个火魔法拖延时间。 在灵敏的躲避着火光的亦光却看见望晴抬起的右手在吸收着他的弓箭的力量。 如冰一般，逐渐融化的弓化作光球，聚集在他的手中。 “检索，特殊通讯请求，销毁宝具末梢，去向：用于攻击。请允许。” “你那个果然也是宝具变成的——！” 几乎是立刻，望晴的中继器发出了冰冷的“允许”声音。 在他手上形成的光球越来越大，从中慢慢长出了弓矢。 那是宝具持有者本人的力量，通过销毁宝具末梢，短时间联系上宝具持有人，借用着真正的宝具的力量。 “别以为只有你可以借用宝具本体的力量！”亦光虽然知道自己恐怕很难后发先至，但还是赌上了对忆雨的信任，希望她能够提供更迅速的攻击方案，他也将自己的剑丢在地上，“检索，特殊通讯请求，销毁宝具末梢，去向：用于攻击。请允许。” 宝具如同被剧烈的阳光所蒸发一般，像冰一样融化在地面上。 但仅此而已。 “哎……” 亦光并没有听到“允许”的声音。 他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却觉得耳鸣的声音越发的大。 那是——万箭齐发的声音。 亦光回过头，从望晴身前的光球中射出无数的箭矢，直直射向毫无防备……也丝毫无法防备的，手无寸铁的自己。 就如雨从天而降一般。 第292章 坚守的意志2 忆雨看着最新的请求，感到本已经因为思索斩雷的背叛、普帝国的阴谋和镜月的迷茫未来而感到过度使用、已经有些缺氧感的大脑，更多了一层困惑。 眼下，几乎是先后不分的，她所赐予了宝具末梢的两人，都向她请求要销毁它来获得力量。 望晴要求时，她几乎没有犹豫的同意了。他曾与自己说过路上可能会遇到非常强大的魔物。但她还没有能为望晴的安危担心片刻，便收到了亦光同样的请求。 她这次却无法轻易的许可。 其一因为这样会让身体负担太重；其二是，两人请求时相互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们在一同攻击某个敌人？但是，亦光应该并没有离这里太远，但肉眼看不到任何魔物在附近破坏的迹象，即使用魔力探寻，忆雨也找不到任何这方面的痕迹。 所以—— “……神啊。” 忆雨自己推动了自己的轮椅。 只有一个猜测浮上了心头。 她在后门门口给望晴发传讯时，因为当时她已经决定让亦光自己回去，所以对他说的是“我要自己一个人过来”。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亦光，也仅仅是了解了自己是混血儿和有一个弟弟的事实，但她还没有和他说过，她的母亲是艾玫晓，她的弟弟其实是和她同岁的艾望晴。而她却说过，她不是来投靠影灯的。 对望晴来说，亦光仅仅是维护第五殿利益的神侍，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对亦光来说，望晴仅仅是背叛第五点的影灯之人，也同样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忆雨咬了咬牙。 “停止销毁。” 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以她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向着冲突的中心移动——然而快速的移动恰恰是其他方面都能做到完美的她，唯一做不到的事情。 ***** 亦光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因为身上中了几箭的缘故，疼痛感和血流出的感觉已经让身体感觉有些不属于自己般。 但是，毕竟还有着“不属于自己”这样的感觉，和能分辨这种感觉的自己的意识。 ——那箭雨，却终究没能要了自己的命。 似乎只是几秒钟的射击，而不是想象中要持续数分钟的狂轰滥炸。 那个宝具，比起雨儿的宝具的箭雨可差上很多呢！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肯通过我的请求呢。 亦光看着在自己面前，变得完好如初的双剑，心里比起失落，更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怅然。 “为什么……？” 在迷蒙中，却也听到对方发出了诧异的惊叹。模糊的视线中，亦光看到艾望晴的弓也没有消失，只是看起来比方才要薄一些。 艾望晴接着，将自己的视线和亦光的对在了一起。 “看来是命运，不让我杀了你呢。”半响，艾望晴轻轻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能完成攻击。” “我呢……并不相信命运。”亦光有些艰难的道。 “那么，便是我或者谁选择了不杀你。不过，这次胜负已分！”望晴将弓收了起来，他向废城的内部走了过去。 亦光倒在他的必经之道上。 “还没有。还完全……没有呢……！” 趁着望晴走得稍微近了些，说话时所露出的空隙，亦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望晴扑倒在地上。 中箭的地方流出了更多的血，牵动着神经的每一个末梢。也将望晴的衣服弄脏了不少。望晴的头撞在了突出的、已经有些风化的路沿上，皱着眉，一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但亦光没有放松，他捡起了一边的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望晴胸口刺去。尽管他没有向着心脏的方向，在这个层面上留了一点余地，但这与其说是亦光有什么仁慈，还不如说是因为他自己受伤而没能瞄准的精确。 望晴这才勉强睁开眼。 “你——！” 电光火石间，望晴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单字，就觉得胸口一阵痛楚。 但那痛楚，也是刹那之间。就如雨滴落入水面后又立刻弹起来一般，在刀尖刺入不深的时候，就被突然拔了出去。亦光似乎是跳开来般，突然就向后移动着。 望晴知道这不是致命伤，因为还没有刺入半个指甲深，但血液的温热和胸口的疼痛还是让他不由得痛呼出声。不过接下来，这种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他勉强抬起身子，却发觉亦光是以奇怪的姿势蹲在一旁的，看来他也不是自己想要跳开。是有第三个人加入了这场争斗。 对……似乎是有谁，刚才用风系魔法支援了自己，把亦光弹飞后，又施展了个治愈术般的魔法。 望晴艰难的转头，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在尘沙中，看到一个身影慢慢走来。 “你们是在……互相攻击？” 可儿站在城墙边，扶着城墙走了过来。她手上拿着一个轻巧的文件袋，双手颤抖着，面色苍白的很。但是，又有着此前从没有过的坚毅。 她用余光看着自己的双手——空无一物的双手，大口的喘着气。可儿没有拿着中继器。她成功的做到了，但她也没有太过兴奋，只是有些伤感的抽动着嘴角。 她在刚才做到了对人使用攻击类的自由魔法，她在那一刻的确感到了想要“杀死”亦光的决意。她所知道的惨烈的光影城，和她所看到的危机的局面，似乎将她心中某个部分打开了。这次是完完全全的靠着她自己的想象，她是——她是想象着亦光被弹开的。因为看到望晴要被刺杀的刹那，那种冲动的愤怒——夹杂着不仅是对亦光的，还有对普帝国与影灯的——让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攻击了他。 凭着本能。凭着一个心念。对象是那个对她曾经也算是照顾有加的亦光。 她从来没有做到过的事情。 在这个满心苦楚、悲愤、不安的时刻，她做到了。 她此刻能够想象人的死亡，她能够诅咒。因为她方才还在听到与看到这样深切的悲痛。 “不要这么做。” 她不知道在对谁这样说。 看到亦光也是身负重伤，可儿心中更如裂开了一道缝隙般。她对着亦光也同样使用了治愈术。 “唔——” 但是没有等她念想出任何东西，在身前的土地上就插入了一把飞刀，扰乱了她的想象。 可儿无法分辨亦光是故意扔偏，还是没能成功的伤到自己。 “别妨碍我，可儿。”亦光相当严厉的看着她，“我能杀了你的。” 望晴捂着胸口，厉声道：“离她远点——！” 亦光再次看向望晴。 “那就如你所愿！” 亦光拿着仅剩的一把刀再次攻向望晴。 这次他的速度相当快，望晴勉力的一发魔法只是擦过了他的发丝。 “唔！” 望晴抵挡了一击，却觉得胸口的伤口要撕裂一般的痛楚。扩大的血痕，将上衣几乎湿透。 亦光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一击后，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下，仿佛要跌坐到地上一般。脸上的汗水将衣领都打湿了。 再次的，在模糊的意识里，望晴向着亦光的方向拉开了弓箭，灌注着全部的魔力于其上。 再次的，在模糊的视线中，亦光向望晴的方向刺出了剑，灌注着仅余的魔力于其间。 “等等！”可儿的哀鸣倒还是能清晰入耳。她似乎想要做什么，但对自由魔法的不熟练，还是让她没有能成功的攻击到目标，反而是自己也被卷入了攻击的气焰。 被强大的魔力所卷起的风沙此地包围了。 所赌上一切的激情和愤怒，包含着仇恨的一击，几乎要将土地的生命都吸走一般。 地面在颤动。 宝具末梢的力量被调动到最大化，几乎像是宝具的持有者在互相攻击一般。 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砂石击打在脸上，十分生疼。 被紧紧压在地面上，喘息都有些艰难。 但可儿尽力睁开眼睛，想要看到……看到争斗中心的结果。 模糊中，她只看到了两人的大略身影。 ——“……呵、……感觉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我俩能成为好搭档哦。” “哎？” 突兀的涌入脑海的一句话。可儿知道自己不是在现实中听到的，而是从记忆中提取的一句话。 是亦光的声音。 应该是毫无印象的话语。但是却仿佛是即视感一般的在脑内震动。 第293章 坚守的意志3 可儿感到一阵头晕。 她努力的看向远方，原本是砂石之后的模糊身影的二人，突然清晰了起来，天空也变成了灰色，这是深夜的颜色……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一段自己根本不知道的自己的回忆中般。 “感觉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我俩能成为好搭档哦。”站起身来，抖了抖灰烬，亦光朗声说道。 望晴没有回答。他的身边，已经召唤出了新的火球。仿佛随时都能巨大化，吞噬掉亦光。 这样的画面，涌入脑海。强烈的即视感。 可儿明明知道自己并没有过这样的记忆。可是它却如回忆潮涌一般，在整个脑海中震荡。 有什么在心灵深处告诉自己，这个场景，好熟悉。望晴和亦光互相攻击的场景，似曾相识。 亦光，在朦胧的火的那端，在被扭曲的气的那头，的确双手都拿起了剑。 心中警铃大作，望晴先发制人的将身边火的结晶向对方攻去——！ 是的！他们的确互相攻击过。在望晴逃出第五殿的时候！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被殿主锁在了自己房间，并没有在场。 可是，这场景，却如亲身经历一般的回放着。侵蚀着自己的视线。 “抱歉。背后偷袭果然有点不上道啊。” 可儿看到了，亦光的剑锋逼向望晴的脖颈。 “住手！” 她不自主的大叫出声。 而此时——真实的画面，与回忆里虚假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重合二者的是一道声音，和强烈的魔力波动。 那是同样的话语。 那是几乎同样的魔力波动。 “住手！” 这句有力的命令，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人……不，或许是世界上所有人的心中。 那之中蕴含的威压力道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是芙蕾女神的魔力的威压。 真实与“虚假”重叠了。 在重叠的刹那，却仿佛是吸去了所有的精力一般，可儿觉得疲惫不堪。 朦胧之间，好像见到了芙蕾女神的身影，倒下的望晴和亦光，还有……殿主的身姿。 ……那是……什么回忆？ 我的……回忆吗？ “我”的，“我”是？ 可儿感到巨大的混乱在记忆中窜动，仿佛是自由魔法对世界的想象，倒灌过来一般。这样混乱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抱住了头，没有办法施展任何需要依赖想象的自由魔法。 ****** “住手！” 但太晚了。两人攻击已然无法阻拦。只有迅速的、冰冷的、令人生寒的光芒在一刹那散开。尽管没有被展开，但对于两位都受了伤的人来说，被宝具末梢伤到，也是离死亡更近的一件事。他们彼此大约都没有办法快速的躲开对方的攻击，因此都采用了最大的力道。 尘暴被激起，然后慢慢随着时间而沉降。 在尘埃落定之后，亦光颤抖着没能拔出自己手中的剑。 望晴却是将弓整个都跌在地面上，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看起来是被人推到一旁 他们手中的武器都如从内部爆裂开来一样，慢慢的从底部出现了裂痕，其中蕴含的来自芙蕾女神所赐予的宝具的能量，从中流淌而出，就如女神亲自降临一般的，光华散落，归于自然。 望晴的中继器闪着光，上面写着【自动销毁攻击能量减半原因：指向末梢制作者的攻击行为】。 “唔……” 轮椅的后座被击碎。制造的强度远远不如箭矢，以舒适软绵为主要目的靠垫，涌出白色的棉花，随后又被血慢慢染湿。背后中了一箭，尽管箭矢似乎在击中她之前就自行减慢了速度，因此并没有贯穿她，只是摇摇晃晃的挂在她的身上，但即便如此，也是深入了一两厘米。 她捂着胸口，从手指尖渗出了血迹。一把剑插在她的胸口上。 “别□□。”她抬起头来，看着正在她身前的亦光，从紧皱的眉头和带着一丝艰难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大概是相当疼痛，但是她的声音在微颤中仍然保持着理性和坚定，“我需要……清醒才能完全销毁你们的末梢……不然，我制作的末梢有寒伤，伤口会很难好起来。……唔……都别动。” 谁都没能，再说出口一句话来。 亦光刺中了。望晴也命中了。 亦光几乎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而望晴也将箭射穿了肋骨一带的区域。 同时击中了在那一刹那挡在两人中间、希望二人住手的忆雨。 她喘息着，用沾着血的手操作着中继器。慢慢的，两件武器的裂痕扩大，像是从内到外粉碎了般，而其残骸，则像是包裹伤口的绷带一般，围绕着忆雨。 “……为……为什么……？”半响，亦光颤抖着道。 “姐姐……？”望晴也愕然到几乎忘却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 忆雨摇了摇头，她似乎很是难受，大概是有些头晕，嘴唇有些发紫。她向前倾倒，头靠在亦光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看起来，即便是作为制作者，她也仍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她的声音很小，一字一顿的说着，嘴角却渗出了血迹，“最近犯的错有些多。别介意……” 亦光扔下了剑没有□□，防止出血量更多。他抱住了失去支撑点而跌下来的忆雨。 “忆雨？！忆雨，你怎么样？” “没关系的。你们的宝具末梢……是无法违抗我这个原本的……主人的。只是，有点疼而已，灌注的魔力，反而被我自己吸收了，就像是治愈术一样……而且……咳……”她却还是不停地咳嗽起来，大概是十分难受了。 望晴似乎想要勉强走过来。但是他随即注意到在一旁晕倒了的可儿。他有些不知所措。 忆雨在冲过来之前就看见可儿倒在一边了，她摇了摇头：“不用管我。看看她怎么了。宝具会治愈我。这不是致命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下面，听好了，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可……可是……？”亦光微弱的摇了摇头。 望晴先是走了两步，发觉可儿只是昏迷过去，大概是被波及到，却没有受什么伤后，看向了亦光和忆雨两个人，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有些犹疑。 忆雨喘息艰难，半天，才继续了下一句话。 “听好了，亦光。艾望晴就是我的弟弟。艾玫晓是我的母亲。影灯已经毁灭了。” “而望晴……是亦光君帮我逃出来的。第五殿也已经毁灭了。” 她提高了声音的强度。 “至少在我醒来前……我命令和请求你们……不要有敌对的行为。” “因为……全都……是错误的……”她的声音有些茫然，也有些自嘲，“全部都逆转过来了……你们也是一样……所以住手吧……” 她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了声息。她感到了宝具在治愈自己，但她也感到为了这个目的，所有的能量都被用在治疗上，她自己的精神已经完全被夺去了般，无法听到回复，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寂静。 她昏迷在了亦光的怀中。 第294章 巨变的残痕 床单白皙到令人不适。 可儿坐在床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到肺中充斥着清冷的气体。清晨愈发冰冷的空气提醒着人们，时光已经迈开了向冬季进发的步伐。 她将床边的发绳拿到手中，想先草草的在梳洗前将长发束在身后以便洗漱，虽然心神没有多想，但身体还是习惯了一般的漱了口，将头发用沾过水的梳子梳通后重新分好发缝、系上马尾，再洗了把脸，用一旁的毛巾擦干……习惯的动作。 脸被毛巾的软毛所包围的可儿，忽然有些怔然。 ……如此的习惯。 自己已经如此的习惯了，影灯的客房了。影灯在异大陆的家。如今成了可儿的家。她握着它的钥匙，也让它接纳了如今在异大陆寄居的几人。 被人们称为“巨变之日”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 那的确是、值得被历史铭记的一天。 那是均势被打破的一天。 是从镜月国成立以来一百余年后，相对和平的时代被击碎的一天。 混乱重新笼罩了世界，仿若它从未溜走般的迅速而悄然。 ——所以，那也是，会被印刻在书本上的一天。 在镜月国，先是发生了普帝国太子妃希丝昏迷事件，希丝从那之后再未出现于公众场合，对外宣称静养，许多人怀疑她是被软禁起来；后是发生了忆雨族皇的未婚夫斩雷突然逼宫，自称是上代族皇私生子的丑闻。在那之后，忆雨族皇出逃行踪不明，而斩雷皇子和他的母亲爱理卡·碧姿，以及镜月的罗悠宰相三人如今实际上掌握着镜月的国家机器。但这三人也蒙受着皇族代表阳亲王和风露皇后风舞双方的质疑与压力，再加上宝具下落不明，镜月的局面混乱无序。 在沄枝国，先是大皇子亦洛突然趁着自己父皇真亦出席镜月典礼时向皇宫发难，控制了所有皇子皇女，并指认自己的嫡亲弟弟犯下了杀害亲母皇后的罪行；后是和真亦一同出席镜月族皇订婚典礼的五皇子亦光从重重包围中帮助忆雨族皇逃离，如今也难寻踪迹，爱理卡一系人为此与真亦族皇有所冲突。在双重打击之下，真亦族皇原本的心疾发作，虽有宝具治愈，但如今却是缠绵病侧……到目前为止，还没能最终处理掉两件事情。 而在光影城，争斗了三十年的仇敌影灯终于向第五殿挥下了复仇之刃，然则这不过是为普帝国侵攻铺好了路。光影城被普帝国占领，第五殿和影灯都元气尽失，傅繁英殿主死亡，伤重的影灯宝具持有人艾薇瑞信更是被普帝国俘虏。在那之后，普帝国在光影城派驻了大量军队，似是要准备继续侵攻暗族领土。 在普帝*队进驻的第二日，他们宣布了第五殿殿主等人的死讯，并控制了整个光影城的文关机，号称是获得了光影城的光族的承认，而在光影城的暗族和混血儿则被要求保持原状，等待之后的处理。 几乎是这个宣言发布同时，旧城区便爆发了冲突。虽然普帝国要求军队克制，可一向对混血儿嗤之以鼻的光族军队中还是有些不服命令的，开始试图抢掠混血儿们。 尽管这样的抢掠很快就被赶来的普帝国官员制止，还派驻了专员来管辖旧城区，但惶惶不安的情绪还是蔓延开来。 “呼……” 可儿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看向手边的文书，感到写下它时的不安还残余在心。 ***** 同一时刻，旧城区。 “那么，你可以说了。杰儿先生。” 瑞德公主罗麟西正看着眼前的人。他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头发黑白相间，方形的脸盘显得十分敦厚。在他身后站着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火气十足，对普帝国颇为不满，不过他们显然是服气这位老者的。 更远处，则是普帝国的禁卫军，还有无序的围作一团观望的混血儿们。 “首先，我要代表——如果我有这个资格——代表旧城区的混血儿感谢公主您的光临和安抚。我们知道普帝国无意伤害我们。”杰儿的声音在男性中算是柔和，并有着年龄相符的沉稳，因此总能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不过，我们这边也有一份公开信——或者说是混血儿方面的提案，希望阅读出来，让您能审阅。” 罗麟西的眉毛微微挑起，但她还是保持了克制。她了解混血儿们的情况——在她在第五殿隐姓埋名作为神侍的时候，不少还是从可儿那里听来的——也理解他们的不安。这时候，她亲自出现，自然是要给混血儿们“糖果”的。 “我愿意听听。”罗麟西说道，“普帝国的皇族一向愿意倾听民意。” “谢谢您的宽厚。”杰儿恭敬地道，“写这封信的人，倒不是来自我们自身，而是来自异大陆。她对于混血儿的处理问题，有些建议想要向公主提出。” 罗麟西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她似乎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又似乎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异常。 杰儿便用平稳、温和的声线，慢慢念了出来。 ******* 可儿看着自己写下的书信。这封借助了冻晓的身体传递过去的书信。 如果简略的陈述大意，大概可以这样表述：书写人希望普帝国能至少在短期内与混血儿之间保持温和克制，如果普帝国不肯接受混血儿的存在，书写人希望可以将他们都移民到已经覆灭的影灯在异大陆遗留的总部以及周边城市里生活，并保证能够提供移动的手段，因此希望普帝国驱逐、而非杀灭这些混血儿，因为这是不符合风雅女神的教诲的。 她不知道罗麟西是不是会听从这个建议，但她知道的是，这是一封很及时的书信。因此罗麟西一定会听，一定会回应，也一定不得不感激。 虽然普帝国一直并未说要赶尽杀绝混血儿，但光族一向的态度，却让旧城区的人们难以心安。影灯的覆灭、第五殿的惨败，更是让不论是激进派还是温和派，都一时不知道何所从、何所依，绝望过后，不安定的种子已经被埋下。 普帝国需要一些东西来平稳旧城区的局势。这就是空隙。她能谈的价码。 在书信中可儿承认，她如今正控制着影灯在异大陆的资源，并且也有可供居住的地点提供。在“影灯与第五殿都不能救混血儿”的最后，她只希望能够保住所有人的生命，并且得到妥善的安置。 “普帝国是这样……”可儿轻轻道，她用手在笔记上比划着，“第五殿是这样。镜月是这样。那么，还有什么能够做的呢？” ****** 罗麟西没有打断杰儿，即使在文书中搬出了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的身份来谴责普帝国时也没有，她安静的听完了，并没有表示对文书内容的不满，也没有指出已经被第五殿驱逐的可儿不能算是神侍的问题，她只是轻轻一笑。 “我理解了你们的提案。我也理解你们的不安。”罗麟西说道。 杰儿像是松了口气般，眼中露出期望。 坦率说，他——也包括其他的混血儿们——也并非觉得可儿小姐的提议十分可行。去到陌生的大陆，还是如此数十万人，简直不可能的任务，又怎么找到合适的地点生存？然而只要有了缺口，总是比困在一处要好，他们未必要去异大陆，但只要还有这个退路存在，混血儿和普帝国之间就不至于走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温和派也能和普帝国人相处良好，因为保守主义就是个能随时变动它的教义的存在，保守现状，也就意味着能够跟随现状的不可抗改变而随机应变。 他并不打算离开光影城。但杰儿想要看看普帝国的诚意。 “但是，”罗麟西随即一笑，沉稳、自信、无法被动摇地道，“普帝国没法同意可儿神侍的提案。” 躁动不安的声音从周围传来，杰儿也感觉汗湿被风吹透，一阵凉意。 “不用害怕。”罗麟西的声音提高，她高亢坚定的音色让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所有人都看向她。而她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用不安，诸位，你们从破城那天起，就是普帝国的公民了。普帝国保护每一个公民。也包括你们。我们是做错过，但我们赔偿了每一位被抢掠的家户，未来，普帝国的法律也会如今日一般保护你们。” 混血儿们互相看了看，不敢置信的神色从他们的脸上露出，但比起信服，更多是恐惧的神情流露出来。 “普帝国只是无法允许自己的国民大量、突然的移民国外罢了。这是我为什么不能同意可儿神侍的想法的原因。”罗麟西坐了下来，“不过，也许普帝国会找个机会和她谈谈看。或许你们中的某些人可以追随她去，因为这也是你们的自由。普帝国的公民，也有在普帝国同意下移民它国的正当权利。但是，这也是光影城解除封城之后的事情了。不是现在。因此——请诸位安心的在光影城生活下去。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我和官员们反应。普帝国无论如何是个大国，诸位的要求，大半还是能达到的。但请你们记住：普帝国唯一不能允许的不是血统不纯，而是背叛国家！” 混血儿们的声音微小下来，不知是因为被说服，还是因为被惊吓。 “您是说，要和神侍谈谈？”杰儿硬着头皮道。 第295章 巨变的残痕2 “随后就会送去请柬的。”罗麟西说道，“虽然也许不是我去见她，但普帝国会好好答复每一个关心帝国的命运的人问题的……诸位请安心吧。普帝国的诚意，诸位会看到的。这样好了，杰儿先生，你与我前日任命的旧城区临时监督一起行动。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向杰儿先生提出就是。” “这……” “你曾经做过第五殿抬举的旧城区温和派的首领。我知道你。”罗麟西看向杰儿，她还真的在神侍的时候，通过可儿知道过这位杰儿，对他也算是有些印象，还是不错的印象，“那么，为何不可以和普帝国合作呢？放心，我出言在先，普帝国不为难混血儿。若是有谁为难，便是和我过不去。你们大可以安心。” 杰儿犹豫片刻，满头是汗的点了点头。 但他心中实则舒展开来，这封信算是试探出了普帝国的意思，不管如何，公主下了这样的承诺，总是在一时半刻，能保得诸人平安。未来看看情况，若是不好，再想别的办法也是可以。 他感谢可儿神侍适时的联络和这个方案。但他心中在放松后，又涌起了不安。 “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你们没有回应第五殿，而是将橄榄枝抛给那位被遗弃的神侍……”罗麟西眯起眼睛，“也罢，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你们就是合法的普帝国公民。这是普帝国给光影城特区的承诺。” 杰儿的头更低了。 实际上，在城破的第四天后，第五殿被宣布死亡的两位副殿主却在西海的辉晖岛上出现，对普帝国的行为严加指责，重新扛起了第五殿的大旗，而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更是继承了原本傅繁英的宝具，成为了第五殿新的殿主。他们希望包括混血儿在内的光影城公民去晖辉岛继续生活。 但已经被普帝国控制的混血儿们，即使有心也不可能回应两位副殿主的邀约了。 ***** 放下了毛巾，将它重新挂在铁钩上的可儿，却感到的是异样的宁静。龙卷风的中心是没有风的，或许正是这样的感觉。 她听见了传讯的声音。 【来自冻晓 正如你所说的，罗麟西没有同意。不过，挺意外的，她说普帝国要见见你。当然，你就把这个当成耳旁风吧。杰儿先生让我谢谢你。就是这样。】 可儿关闭了它。 那边的下午，是这边早饭的时间。 忆雨也或许会在这边出现。 那天，受了伤的忆雨等人，被紧急治疗后倒也并没有生命危险。他们随后又找到人去路标处寻了云星彩的遗体，按着在她房间找到的遗书，埋在了城外。只是忆雨伤的非常严重，可儿即使可以用自由魔法将伤势控制住，却并不足以治好她，只能送回薇荟城里修养。不过，神赐宝具的神妙，让本应该要两三月才能气色的内部伤势，只要两三天就基本恢复了。但因为身体仍然虚弱的缘故，忆雨并没有离开她原本被送到的影灯的客房，反而是将自己的人手召集了过来，在此地商讨。 可儿本想着，如果忆雨也放弃了镜月，干脆让她在这里作为新的混血儿城市的皇者，也是不错。但不知晓忆雨会是如何决断。 检查好了服装，可儿向早饭的饭厅走去。 原本建在影灯楼下的餐厅，如今已经是人烟难觅，连原本的承租人“影灯”都不在了。老板已经去其他地方继续生意，如今是忆雨的人手在安排饭食。不过说来……也没几个人需要安排的。 坐在饭桌上的可儿环视了一圈。 位置还空着的不少，是忆雨、亦光、望晴三人的位置。 但有个人已经坐在那边：艾莉·诺馨。 “早上好。”可儿先开口。 “早安。”艾莉正在喝自己买来的牛奶，她的语气有些生硬，但片刻就自嘲的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和你在此处寂寞的道早安的一天。” 因为可儿本不会出现在影灯的大本营。而影灯，原本也算是个热闹的大家庭。 “身体好些了吗？” “基本无碍了。虽然，这只会让人难过。” “精神呢？” 艾莉看了一眼可儿，叹了口气：“放心。我不会自杀的。就算为了救回父亲，我也会坚强起来的。偌大个影灯，就剩我一个。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艾莉知晓云星彩自尽的事情，也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她似乎早就有这样的预料。因为云星彩原本抱着的信念，便是与恩佛瑞一样死在第五殿里。 “我和她不同。”艾莉轻声道，“我从小就被教导，我是影灯的下一代。所以绝对不会轻易去死。……呵，当然，这不是要向你讨回总钥匙的意思……”她的语气最后微变，似乎是想要开玩笑般，但却无法消除其中的惆怅。 可儿看向艾莉。 艾莉是在那日后第三天被从西海那边送回来的，之所以是第三天，是因为那时艾莉的伤才算是能勉强自行行走。从实际上说，其实艾莉算是被第五殿俘虏了，但克里马科斯和艾玫晓根本没有继续留她的打算，而是把她直接送回了薇荟城。 难不成我俘虏她还有什么价值？ 那是在接到要去接艾莉的通知时，艾玫晓轻蔑的话语。 可是那轻蔑中，也透着深深的悲哀。 影灯几乎不复存在，俘虏艾莉自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第五殿也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俘虏艾莉也不再能昭示他们对影灯的胜利、给予第五殿喜悦和威严。 艾莉就这样被送回了异大陆。 一走出传送阵，艾莉就仿佛是失去了力气一般的倒在地上。 可儿本想扶她一把。 但她却推开了可儿，自己勉强的站了起来。 然后，可儿和她的目光就这样对上。 没有防备也没有仇恨。只是，看到了深切的哀恸，和某种因为过大的冲击，而留下的毫无生气的茫然。 艾莉没有哭过一回，也没有崩溃过一次，但却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的泪水。 就如现在一般。 可儿双手互相握紧，想要开口，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早安。”从门口走来的望晴向道了早安，“抱歉，耽误了些时间。” “早安。怎么了么？”可儿转过头去。 “是有事情，姐姐……刚才和我说了她的决定。。”望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片刻才道，“我劝过了。但既然她这样决定，我也没有办法。抱歉。” 可儿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她身上可不仅仅是混血儿的担子。” “族皇决定了什么？”艾莉看了眼可儿，“看起来，她是要回去？” “是的。但，具体的，我还是希望让她自己和你们说吧。”望晴虽然说得是“你们”，但是他的眼睛却看向可儿，可儿微微点了点头。 艾莉将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在了桌子上，她看向望晴：“如果……我不合适听的话，我也可以离席。” 望晴摇了摇头：“都这样了。没什么不合适的。” 艾莉摇了摇头：“坦率说，站在一个混血儿的角度，我无法认同我的妹妹，科莉尔的行为，我无法认同因为血统是混血儿就必须要让忆雨族皇陛下交出皇位的理由——她是在骂自己、自己的祖先和自己的亲人血统微贱吗？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也做不到坐视她出事而不管，可我也同样无法容忍我违背自己的道义与良心去帮助她。” 可儿也握紧了拳。 “说来，你和她之间的羁绊可比我还要强呢。”艾莉看向可儿。可儿只能苦笑以回应。 “别介意，艾莉，我想忆雨的决定对你并不是太坏的消息。其实，从现状来说，科莉尔不也和我成了姐妹？哼，科莉尔公主。也够讽刺。” 望晴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科莉尔被自封皇太后的爱理卡认为了义女，给了公主的封号。虽说过去暗族将其他女性认为义女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不是因为本人有重大的贡献，就是为了和亲。在如今的情况下，恐怕科莉尔这个公主的封号，也不过是下一步斩雷手中的棋子。 但望晴——他作为上任族皇真正的孩子——从未得到过正式的承认。而科莉尔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碧姿家孩子却成了上族谱的“亲戚”。其中苦涩，大约非本人难以探知吧。 “望晴君。”可儿想要开口，却最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 “呵，没事。……终归，她要牺牲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就是自己的幸福。若我是不愿意去用那些换富贵和名分的。所以别担心？” 如果忆雨还能扳回一城，作为在逼宫事件和其后都十分活跃的科莉尔，前途自然黯淡。而如果斩雷最终成功了，科莉尔也必将成为他的棋子——望晴不相信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哄骗到这个程度的他，会在考虑实际差了一层的表妹科莉尔的未来时手下留情，更何况还有个会在一边撺掇他的爱理卡在。 第296章 巨变的残痕3 可儿片刻后才说道：“望晴就是相反的。你大概会用自己的性命或者幸福去换道义和亲情。所以你不可能理解李儿的。” “呵。也是。不过对身边的人来说或许去换权势和富贵还更有实际意义吧？” “如果是对真正在意的人来说，两个都不好。”可儿没有犹豫的道，片刻却有些微微的怔忪，“我是——我是这样觉得的。” 此时大门被打开了。 只有忆雨一人，自行推着轮椅的轮子，向餐厅内驶来。 穿着略长的深蓝色织物上衣，稍显宽松的织格内透出了白色印着松果凸起图案的衬衫，下身则是紧身的灰色长裤。比起平时的尊贵气派，此时的忆雨的打扮却是如光影城的女性一般干练又不失可爱。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却是如雨水般清澈，并没有太多绝望和怨恨，反而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也许是被拆穿了之后，反而卸下了心中的包袱吧。 忆雨向众人都点了点头。 “族皇陛下……”艾莉马上起了身，“容我告退。” “算了。”忆雨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讲什么虚礼？且你也不必为科莉尔的事情烦扰，就连斩雷不还是我的弟弟？他都能那么对我，何况你和科莉尔还是从未一起长大的半路姐妹？” 可儿第一次看到忆雨作为族皇时还这样的清爽的笑着，这样朗然的和别人对话。 忆雨嘴边的微笑并不是虚假的，不如说——比哪一次可儿看到的都要真实。 哪怕她提起斩雷时，都并没有那种剧烈的痛苦，只是轻轻的叹息着、命运的无奈那样的短暂停息。 “那么……”艾莉犹豫了下，最终坐了下来，“听说您要回去镜月了？” “也不算错吧。我……”忆雨的双眼犹如闪烁的星辰，让人不由得和她对视，“要向芙蕾女神自首。抱歉，可儿，我没办法答应你想的事情。不过如果我还有未来的话，也会尽力支持。” 望晴低下头去。 “我是混血儿。”忆雨没有低头，依旧平静的和每个人的视线相合，“我会向芙蕾女神自己禀明这点，召开宝具继承的议定会，我会回到镜月，为我自己辩护……女神最终怎样去处理、我会认同。” “可是……时间是对您有利的。”艾莉皱起眉头，因为这样的议定会，在对方出示了前代族皇的遗诏的情况下，神会以那个为最高的评判标准，忆雨几乎没有赢的可能，“如果他们一直拿不出宝具，最终也要请您回去。芙蕾女神既然没有一开始置喙此事，就说明她至少是默认了您的统治。” 在镜月国内这样的呼声也很强，甚至出现了不少忆雨躲藏在某地的传闻。 忆雨在位的十年里，镜月度过了难得的太平时光，不少民众仍是倾向于她。有许多人质疑斩雷的人品，认为他用这样的手段未免过于卑劣——斩雷本来是想一举扰乱忆雨的心神，让她在混乱中直接将宝具给斩雷，之后怎样都好处理，哪怕是有人质疑人品，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下也不能影响大局。可惜这一计划却破碎了。 更一层的……由于阳亲王和风露势力的牵制，忆雨的嫡系官员虽有些被撤职，却也暂时还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处置，忆雨完全有能力在政治上和斩雷最后一搏。 两周之内，镜月的国势就已经十分不稳。 如果忆雨再等待一段时间，让镜月国内的不满积攒到一个合适的水平，然后以她在异大陆的势力反攻回去，也不是不可想象。 “的确，时间对我有利，可对镜月却是不利的。普帝国，……必在这月内出兵镜月。而镜月不可以没有宝具抵挡，更不可以——自己先内乱分裂起来。而且……”忆雨抬头望向天顶上的吊灯，最底下的水晶被晨光照亮，犹如启明星一般，可它的主人影灯已经覆灭于黑暗里了，“我也并非毫无胜算，已经有些策略。我希望，能够用我这一次的被神认同，为混血儿赢得未来。” “胜算……有多大？”可儿问道。 “呵呵。半半分。如果我输了，大概也可以拜托你，把能够找到的混血儿都接过来。我的人手中，其实蛮多也是混血儿，不然怎么会愿意来。”忆雨尽管在谈论自己的悲剧命运，却反是开着玩笑般，“如果我输了，我会将宝具的继承人选作斩雷。” “姐姐……” “啊，我知道……只是我也有我的骄傲。我是绝对不会拜在那个男人的身下的，让他嘲讽一生我的痴心妄想，被囚禁一辈子，甚至还会更糟糕、恶心……我会认同神的决定，但我……不会被贬为皇女，最后也不会。” “但是你难道要……？”可儿有些不可置信。 忆雨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别傻了。我也不会自杀的。放心，我这点尊严还是有的，自杀——也不会是光荣的丽达的后人选的路，她的后人是不会变得懦弱的。是的，懦弱的人根本无脸面成为她的后裔。” 这句话似是若有所指。但忆雨最终摇了摇头。 她将自己的轮椅推到桌子边上，望晴站了起来，帮助她做到了椅子上。 忆雨抬起头来，用只有望晴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谢谢。想起来，这大概是我们人生中最亲近的时候了？” 望晴沉默的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窗外，天气有些阴沉，整个街道的气氛亦然萧索，街上并没有几个行人，平时能看到的摆摊的商人、奔跑嬉戏的孩童、在太阳下晒着阳光的老人都消失不见了。 顺着她的目光，可儿也望向窗外，她眸色一暗。双手不由得合在一起，互相纠缠着。 忆雨最终收回了目光：“要来了吗，那个……被影灯、我和普帝国所利用的‘魔物风暴’。” “预计是我修复城墙的一两周后，……差不多，就是现在了。”可儿看向窗外的雾气。 “但愿这城市能撑下来，不然我们有什么计划，都是镜花水月了。”望晴叹息片刻。 “会的。”回答忆雨这话的是艾莉，“我从小生长的这里，这里面对魔物，不是那么脆弱的城市。而且，不是还有族皇在吗？”艾莉意味深长的一笑。 当年、雅风能够带领影灯进驻薇荟城，是凭借了“修复城墙”一事的交换。这个交换的筹码，在雅风行踪不明的现在，倒是握在了可儿手里。 那么……忆雨的人在此处有所动作，与当地王族也定然并非毫无联系。而能够让对方同意的交换—— “不愧是影灯花之智将的女儿呢，对局势看的很是清明。呵……要是你妹妹有你一半的聪慧，作了对面的参谋的话，恐怕今天我也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来履行这一约定吧。”忆雨的眼神中有着欣赏，也有了两分的防备。 “妹妹是个愚钝的，也因此才会和斩雷那样……卑鄙的人联合，还望您以后念在此，能对她宽容一二。” “若是你这话的前提、是以你的智慧判断我会赢的话，……承你吉言了。” 艾莉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但她没有再多劝说，她已经做了，一个姐姐应该做的。 “而且在那之前，也是因为可儿君用那位和雅风认识的冻晓先生的方法成功的修复了城墙。不然，再怎样我也不可能直面那么多魔物的。你倒是应该先感谢她。” 还沉浸在方才的阴云中的艾莉惶然抬起头，看见忆雨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含着一丝凌厉。 但艾莉恍若未觉的偏开了头，对可儿，她并不能真正的放开心怀。从最初和她在黑暗之神面前的辩论，到后来在影灯争取“观察国”的战斗里互相算计，再到自己利用恩佛瑞的计策让她被第五殿处罚……虽然今天站在了暂时的同一战线中，不，更确切的说是暂时有了同样的敌人，可是心中的隔阂却不能全然消弭。影灯与第五殿同时付出惨重的代价，这里面就更是一笔糊涂账。 虽说颇为讽刺的是、在座的诸人都曾经在第五殿担任过或长或短时间的神侍，但相较而言，在最开始就退出的艾莉，是与众人最无情分的存在。 “可是，也是艾莉邀请我的。” 可儿看向艾莉。 这也像是某种邀约。 “是也要——多谢你。” 艾莉愣了片刻后，为未来奠基下了这句话。 ****** 薇荟城的城墙上，人们紧张的忙碌着。放眼望去，目所能及的几公里墙头上，到处都是堆积的魔力石和枪械，作为狙击点的石头堆，以及面色疲惫的人们。 “还没有来吗。传我的命令下去，南区的a、b组交换，顺序是奇数队先交换，然后是偶数，务必让墙内不能混乱无序和有空档。一夜没有睡，大家也辛苦了！” 负责镇守南区的露芙公主一边看着表，一边和副官说道。 “明白。那么，公主也是一夜未眠，请您也去休息片刻吧。” “不用。阴沉的天色，狂岚初现……快来了。” 露芙走向城头的边缘，望着远处厚实的云层，阴风之音灌入耳中。 第297章 来袭的魔物 “公主？” “很快了。它很快会现身了。”露芙闭上眼睛，“传我的命令下去吧。不必多说，……让他们在一刻钟内换好班。” 虽说是换班，但换下去之人的面色上也没有一刻轻松，静谧的只余稀疏却整齐的脚步声。 然后，再次是忙碌和紧张的寂静。 “这个城市的准备很充分呢。全民皆兵，倒也不惧这种情况。”片刻，旁的女声出言道。 “忆雨族皇的国家，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战斗吧？我听影灯的人也说过两句，您的国家是那边非常强盛的国度。也是非常和平的国度。依赖着您的力量能够在结界内消灭所有的魔物，并且还能够关照周边的国家。”露芙转过头来，吹着风，头发飞扬。 “诚然如此，不过那也未必让国民更加幸福。毕竟，人总是不能满足的，贪欲只会随着和平而愈发强烈。反而是您父王治下的城市，人们都安居乐业、平和爽朗，笃信着女神的命运，也是很棒的地方。” 露芙绿色的眼眸微暗，但很快笑了出来：“忆雨族皇……会否觉得露芙的想法不可实现？妄图改变命运？” 忆雨微微扬起唇角：“不。……我们的国家也在四神教中偏向于信仰芙蕾女神。但是，我们同样相信的是，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因为所谓命运，不就是每个人的个性、环境与选择的可能互相交汇中，所指出的唯一的道路吗？最后只有一条通向神的道路，可是那个选择却诚然也是我们自己做出的。这两点并不矛盾，绝对和自由，并不矛盾。物质女神的教诲不就是此？命运不会被改变，在我看来……也许这就是露芙公主所被赋予的使命呢。” “……谢谢。” 露芙将双手扶住了城墙，感受着阴日空气里的潮湿。 即使她再如何决绝，也不由得心中还是会有犹豫。 “我真的很羡慕您。”露芙望着远方，有些萧索，但更多却是畅谈人生那般的朗然，“芙蕾女神对我们而言，是至高到无法接触的绝对存在，能蒙获丝毫奖赏，都是吾等之大幸。而这如蚁甘露的微末赏赐，也是我们能够活下来的唯一仰仗。但是忆雨族皇，却是被芙蕾女神所选出的家族、选出的血脉，……您能够被芙蕾神赐予‘宝具’和皇位，甚至还曾经和芙蕾神对话过，如果，我们的城市、我们的陆地上，哪怕只有一人能蒙获选中的话，是不是会不一样呢？……听到您的故事，就总仿佛是我们是抛弃的一族一样。呵，如此不敬之言，我原本是想都不敢想说出的吧。” “但是，就算如此，露芙公主也是会战斗到最后的吧？斩断这个命运的锁链，哪怕自身也不过是锁链中的一环。” 露芙看向远方，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忆雨很想再置一言，但刹那间——如同海涛般涌入胸中的不详预感却让她咬紧牙关。 忆雨从宝具的结界中召唤出了长弓，向着空中还毫无波动的地方指去。 “……好强。” b级？或者是a级……不，不会，后者的话，神应当会遵循和第五殿以及所有宝具持有者的约定，亲自来处理才好。比起忆雨曾经预测到的雾雪国的c级魔物更强，不过，在它出现之前，却比c级魔物更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但即将显出形态的魔物，还是让魔力强大的忆雨捕捉住了“身形”。 但这个“捕捉”，却让忆雨自身也受到了颇大的压力。 从未有过的威压，让忆雨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忧虑的看向侧面塔楼的方向，可儿等人与露芙公主麾下和可儿学习了防御魔法的人一起，分布在城墙的各个角落，尝试用防御魔法庇护攻击者们。这或许可以使得伤亡降低，但也不是绝对的…… 然后，这份忧虑，随着身体里的灵感爆发而化作了话语。 “五点钟方向，露芙公主！” “什么……” “让他们准备防御！否则——” 但这话还是太晚了，甚至在露芙理解忆雨的意思之前，让人不由得感到头晕的巨响就从塔楼侧面传来，在尘埃之中，浮现的是巨大的肉臂——是魔物绿色的手臂。 击中了侧面的塔楼，如地震般的晃动，尘沙扬起。 震动让露芙不由得趴在墙上，而忆雨也不得不用弓卡着轮椅，让它不至于因为震动而移动。 “唔……”露芙艰难的撑起身子，用眼睛确认了受损的情况。 芙蕾女神所赐福的墙壁，自然是防御力上佳的，连一丝裂痕都没有被击打出来，但塔楼上堆积的物资却有些被震了下来。似乎有人坠落的惨叫声。 露芙面色一白，她拿起手边的望远镜，向城下望去。 塔楼下的情况惨不忍睹，露芙却没有移开目光。或许从那个高度摔下来还有生还的可能。可自然不能去救，不可以打开城门。她作为代理父亲工作的领袖、不得不舍弃的那些人，所以她有义务将他们的死亡。她所没能尽到芙蕾女神赐予王族的“守护”这一使命的确证，见证到最后。 然后，那微末的生还可能，也在魔物将脚踏在其上之时，被消灭殆尽。 此时，在塔顶马后炮的出现了防御魔法。 但魔物并没有给人丝毫喘息的时间。 不断的拳击在塔楼上。 “那边！” 露芙虽说身经百战，但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除了最初攻击的如巨人一般的绿色魔物外，逐渐显现了十数个魔物，也一同拼命的攻打着塔楼。小魔物的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从远处的原野上能望见远远的向这个方向聚集过来的魔物们。 “全员！”她闭上眼睛，片刻睁开，高声道，“听令，首先攻击最大的魔物！” 说着，露芙将手中的枪械举了起来，一同如此坐的还有在城墙上数万名分布于不同方向的战士。他们同时向着魔物开枪。几万发炮弹向着魔物同时发去。 弹幕如泄。 但魔物也察觉到了一般，向右后方跨出一步的躲避。 “逃不掉的。”露芙再次瞄准。 正如她所言，方才的一波攻击，命中者虽然仅有半成不到，但减半的威力也仍是惊人，魔物的左边半臂都被削去。 “……赢了吗……不……b级魔物果然不是简单能打倒的。”忆雨皱着眉将自己的弓举起瞄准。 片刻间，被削去手臂就重新从身体内生长了出来，并且重重的砸到了城墙上。倒是数个和这个魔物一同进攻的小魔物被投向这个方向的子弹所杀。数个魔物心脏掉落在战场内，闪烁着光辉和悲鸣。 “果然是怪物……”露芙沉声道，但她没有犹豫的再次投射了子弹。 但在数万枚子弹的几轮洗礼过后…… 魔物却依然以那蛮力击打着城墙，不为所动。 “露芙，这样下去不行。” “……为什么？” “注意看。不，注意感觉——每一次攻击之后。” 露芙停下了手中的射击，如忆雨所言的、感受了周边的气氛。 但除了紧张的空气和令人难耐的风沙外，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她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那个魔物具有很强的‘自我再生’能力。”忆雨将视线集中在魔物身上，“一次子弹的攻击虽然可以将他的*毁灭掉四分之一左右，但是它却能很快的用魔力修复*，横冲直撞的魔力流让人都有些头晕恶心。露芙公主，你们的武器可以提升攻击速度、或者一次性提升攻击力吗？魔物的防御并不强、只要连续两三轮比现在强一倍或是快一倍的攻击，就可能超越它的恢复能力，击败它。” “……这是不可能的……”露芙紧紧抿住了嘴唇，神色痛苦，“我们的武器已经被神设定好了——加以更改，从教义上说也是反叛命运，并且从物理和技术上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用它去战胜命运，……不、直接的说，这个城市的沦陷，也早就写入了命运之书里了，只是早晚罢了。” “但——不是现在。”忆雨再次射出箭矢，观察着魔物的反应。 不论射中手臂还是胸口、都能很快恢复。忆雨也不由得有些为难。 第298章 来袭的魔物2 “啊啊。我知道。虽然那是命运……但违抗它，就是我和可儿小姐、影灯与族皇您的国家镜月合作的理由哦。”露芙没有露出绝望的神色，思索片刻后，她下了命令让射击组分成三组交替设计阻扰魔物、而不是向之前一样全力攻击的魔物。只是骚扰，而不是有些奢侈的浪费物资。 “但是，没有消耗战的余裕呢。”露芙有些自嘲的笑着，她仔细的观察着魔物的反应，但它甚至连嘴都没有，自然也无法发出叫声，连哪个攻击奏效了都无法很好的清楚，只是似乎是脸的圆盘上有一个晶莹凸起，四处乱转，“这是……？” 露芙看过的魔物很多，也有不少具有五官的。但这个魔物虽然具有四肢，却不像是有双眼、鼻子或者耳朵等接受信息用的存在。 但是，所有魔物都理应有和世界交流的方式。因为那里会是神经的聚集处，是营养优先滋润的地方，通常都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的眼力很好，在判断如何扰乱魔物上也颇有心得。 不过这次的魔物，就如同全身抹了绿油般，看不出哪里是弱点。这也许也是它的强大处、智慧处。 因此，在战局陷入僵持后，露芙才慢慢有了点自己的判断。 “族皇陛下。”露芙的声音不大，但还是维持了沉着，“在它的脑袋的上方，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 露芙先将一枪向那个方向打去。指明了位置。 “那会是它的视觉器官么……明白。”忆雨拉开弓弦。 箭正正射中了。 魔物不由得后退两步，用巨大的手想要拔出箭矢、却因为它太微小而有些苦恼。 有些踉跄的步伐、证实了它此时的视线不稳。 “露芙公主！” “我知道了。”她转向身后的传令兵，“传令下去，攻击顶头凸起的部分！恐怕那能让它失去行动能力片刻！” 忆雨再次拉开弓。 “希望那是你的弱点……也能让你少受些苦。” 因为即便所有人类都被打败，也没有魔物真正攻占全部大陆的记录。最后一刻，总会有神明降临救赎。 “族皇陛下？” “请离远一点——！” 忆雨向着手中汇聚魔力。她尽管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教导，但继承了宝具后，很多知识就仿佛是倒灌过来般。 “检索，遵循镜月之皇与物质女神的契约，以‘镜’幻化之武具，清缴这毁我世界、毁我梦境、毁我种族的不速之客，送回您的命运乐园之内——升华吾箭。” “这……啊啊……” 露芙片刻没有能移动身形。 空中积蓄着雷电，风暴即将来临一般。——不，如女神即将来临一般。 龙卷风所卷来的只有盛放的闪电。 被吸入忆雨手中的“宝具”里。 “判断，情况。与魔物战斗。与魔物战斗。允许，解除封印。” 机械式的声音传来。 随着雷电霹雳声音在耳边炸开。 雷电之力汇聚到忆雨手中，掌管着雷系魔法的芙蕾女神，借用了她的力量。 “……芙蕾……女神……！”露芙呐呐的说着。 忆雨的身体微微浮空，发丝飞起，周边的世界能量充盈在她的身体之中，补给是无限的……在她耗尽这个区域的自然魔力之前。 借助神的赐福，用身体连接的无限的能源！ 全身的魔力用意念聚集在一个点上。尽管这个仿若自由魔法的“用意念集中”也耗费了不少魔力，但忆雨知道这还远远不及她从周边吸取的魔力量。 在尘土之中，蓝色的光柱令人不由侧目。 “芙蕾女神，遵循吾的祖先与您的约定！最初，宝具持有者的职责，由吾行使。” 宝具原本是为了杀灭魔物才由神赐予人类的，虽然后来被政治和军事上利用也是在所难免，但设定上，宝具只有面对魔物才可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而如果魔物具现化于这个世界，世界遇到了愈大的危机时……宝具就会愈强。 在此时，面对众多的魔物，大约是宝具判断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情况了吧。忆雨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能从世界的自然圈中吸取能量的感觉。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的话，魔力似乎可以被称作是无限了。但忆雨感觉得到，自己作为一个人，身体还是存在极限的，如今的感觉就如不停的被喂喝水一般，身体逐渐的痛苦沉重起来。 手中的箭所蕴含的魔力量，强大到让忆雨都觉得握不住它了。 不得不离弦。只是刹那，一道光辉飞离了忆雨的手。 也感觉仿佛是半个灵魂也跟着分离出身体的疲惫，忆雨一下子侧倒在了轮椅上，连显现的弓都有些若隐若现。 “这……这就是女神赐予的力量……” 露芙不由得为这从未感受到的魔力量而震惊到不能自已。 “不——还需要……一点！” 忆雨感到双手都有些颤抖，维持这个和“世界联系”的状态不能再久了。但在这之前…… 她再次将弓举了起来，对准天空。 “检索、流星如幻、梦境如云，将天际之星的命运藏于此心，窥视万年后的破灭；将远方之海的名字赐予此身，凝盼千年前的风暴，命运女神，请求您……！” 只是射出一箭，向着寰宇的最深处……向着传说中神明的居所，宇宙的群星隐逸之处。 感觉到身上各处都被汗水湿透。 弓掉落在地面，如同断线的人偶般，刹那和世界表面的能量失去了联系。 若不是坐在轮椅上，忆雨觉得自己都会倒向地面。 但是——此时——攻向地面的却另有它物。 就如同是暴雨一般，却圣洁的染上了冰蓝的色泽，光辉微闪。落到地面的是，狂暴的雨、也是迷幻的雨。 千万箭雨从天而降，回应了忆雨的请求。 作为神的代行者，履行最初的被赋予的使命：杀灭魔物的守门者。 “魔物……”露芙有些不可置信。 众多小魔物在箭雨中没有支撑多久，就消失为了尘埃，飘落地面。 但随着箭雨的噼啪声，响起的却是更大的赞颂之音。 “芙蕾女神！芙蕾女神！” 露芙转过身去，看到——几乎整个城墙上的人，不，还有本来去换班休息的人都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着天上落下的箭雨，在讶异中露出了狂喜的神色，然后、纷纷跪拜了下来。 口中呼唤着他们认为赐予这一奇妙场景的神明的名字。 这是确定了不会抛弃他们……他们的城市还有救的“命运”的一幕吧。 他们这样认为。 露芙不知道是否应该发出叹息，嗓子的蠕动却卡在口腔里，无法发出声音。 她只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哀。却也是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着眼前这不停落下的“奇迹”。 “忆雨族皇，您还好吧？”露芙半蹲着扶起来忆雨，此时她对忆雨多了几丝真心的敬畏……原本只有尊敬而已。 忆雨感谢了她的好意的点点头，一滴汗珠落在地面：“我没事，只是一时通过身体的魔力太多，有些吃不消。请公主先注意魔物的情况吧，我……我还有片刻才能再参战。” 露芙知晓、忆雨所使用的“魔力”，是等一会就可以恢复的。 据说，芙蕾女神赐予的宝具还能让这个自然过程加速。 ——和他们不同。 ——那是，和他们不同的，太过耀眼的命运。 她无言片刻，轻声道。 “您……掌握着命运的力量呢。” “哦？” 忆雨一时不明白露芙突然说出此话的意思。 但露芙却是回望着广阔的城市，聆听着人们对这一景象的祈祷。紧紧握住了拳头。 但这余裕不过持续了片刻而已。 尽管忆雨的奋力一击让小魔物几乎绝迹，但是最大的威胁却仅仅是双膝跪地。 从可儿的视线中，能看到它不体面的挣扎着的样子，但是并不太久就又站了起来。 胡乱的放射着魔力流，想要挤出眼睛里的箭。 “好强。宝具对魔物的力量是……魔物本身也是。” 不由得感到从心中发散出来的恐惧。小腿都有些颤抖。 可儿甚至不是站在魔物的正面，也能感到这份威压。 魔物那只有眼睛的脸上，从被忆雨射穿的孔洞中流出了红色的汁液。 可儿转过头去，看向一直跟着她的菲火。 菲火已然是看的入神了：“这份……力量……可儿小姐那里……是这样的力量吗……好强大。” 菲火低下头去，片刻，轻声道：“如果我们的家园也有这样的力量，也许我的父母就不会死去吧。” 这句话，小声道并未被任何人听见。 “菲火？怎么了？” “啊。没有。可儿小姐？你叫我？” “我去忆雨那边帮忙，这里不是正面战场，防御魔法我也设立好了，暂时不会有问题。” “好的！五点钟方向的防御魔法的确没有可儿小姐的坚固。走吧。”菲火毫无犹豫的道。 “不。你留在这里。”可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学过一点防御魔法吧？一会儿，万一我没及时回来，而这边出了问题，比如魔物突然攻击这边，拜托你先抵挡一下。虽说我对自己刚刚架设的防御魔法有自信，但事无绝对。” 那是结合了四色护壁魔法的基础，与可儿自由魔法的想象的防护壁。 特点是无论何处的攻击都从正面反射回去，而不是从相生相克的那面。 这样就可以防止误伤他人的情况。 菲火的眼睛中出现了片刻的不可思议和动摇。 “这个给你。那么——拜托了。”可儿转身向着忆雨所在的六点钟方向跑去。 菲火没能发出声音制止可儿，她有些怔然的看着手中有些冰冷的东西。 是魔物的心脏。 被那面的人称为中继器的东西。 也是，能够超越菲火心中认定的命运的东西。异教的圣物。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魔物，想要说出一句什么，但干涸的嘴唇却只是开启，没有成言。 第299章 来袭的魔物3 在九点钟方向驻防的艾莉眯着眼睛看向挣扎的魔物。她在心中计算着魔物的恢复和子弹击打的速率，在先于大部分的时候，已经慢慢看出了战局的趋势。 “的确受到不少的创伤。但是……好像还离胜利有些距离……” 魔物果然再次站了起来，眼睛一样的部位自行搅动着，汁液流到了脸上。期间，不停的有攻击降落在它身上，摇摇晃晃彷如要倒塌的楼宇，跌落的皮屑，飞溅的□□。 但随着魔物走了两步，用手臂尝试拔出射入头顶的剑，它开始有些踉跄的步伐，再走几步便坚实起来。魔物不知是从手指缝中分泌出了什么液体，将眼睛中的箭矢融化了，眼睛片刻间恢复了正常。 魔物的眼睛——如果可以称之为眼睛的话——似乎展现出了情绪，开始泛起绿色的荧光，像是肉瘤一样的凸起在周边迅速生长着，仿佛是皱着眉头时的皱纹。 它愤怒的盯着城头的一个位置。 “嗷嗷嗷啊——” 突然，暴怒的吼声让人们几乎无法站稳。魔物脸上的肉左右撕裂开来，黏黏糊糊的展现出了内部的空洞。从中传出了对人类而言可以算是具有攻击力的超声波，但谁也不能肯定这是否对魔物而言，是尝试做出交流的举动。 然后开合的空洞发出了一串无人有能力听闻的声音，但领会它的意思对人类而言还是太难了。 在七点钟方向，斜望着魔物的可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能够感到魔物似乎是想要与他们形成交流。 有智慧的魔物也是十分普遍的。可以说魔物的等级越是高，智慧越是接近人类。据说d类魔物就能够和人有几乎差不多的智能，而a类的魔物就更是连使魔都能具有一定的自主智慧了。如果具现化后，就更能大幅度的借助与自然的同调，而提升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智慧。 不知道它是在怨恨，求饶，或者在阐述任何其他含义。 然后它仿佛自己也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般，它再次将长长的手臂挥起，企图击打在城墙上。 在正对魔物方向的忆雨感到魔力大量流失后的冰冷感，以及大量补充时那种发烧一般的感觉。冷热交替中她的意识都感到有些脆弱。这句回话，也虚弱的几乎只传达到她自己的耳朵。 “有这种程度的智能，有交流的意图的话……为何不选择离开呢？”忆雨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举起了弓。 她在心中祈求着芙蕾女神能够降临帮助。 可回应她的只有，更迅速的充盈了身体的魔力。似乎在催促她了结一切。 女神是不会降临于b级魔物面前的，这个的规律不会变更。 魔物将手臂举向了天空，砸向了忆雨的方向。 “小心！”露芙援护的将子弹射向着砸向忆雨的拳头，但并没有效果。过于微弱的攻击，最终只如融化般的不见。 带着绿色的腥风向着忆雨袭来。 “——你是没法打败我的。”忆雨却镇静的抬起头来，她举起了自己的中继器。 “遵循与您的契约，女神。呼唤宝具的真名——镜——” 想要拿出真正实力……真正的宝具的力量忆雨，其呼唤却在某刻戛然而止。 随着拳头击中的闷响一起停止。 “多谢……” 是可儿及时的设置了护壁，被忆雨注意到，才选择了不暴露底牌的行动。 不管怎样，还是有过颇长的合作时间，两人能够配合得很好。 “不过，的确要改变下策略。用不同的方式攻击……”忆雨向中继器输入了一个简短的命令发送了出去，然后回头，用略高的声音道：“e计划，各位，请为我争取一点时间！” 可儿看向和她几乎同时从侧翼跑过来的亦光。 而几乎同时，从七点钟的方向也穿来援护的箭雨，是方才收到信号的艾望晴。 可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在用精兵法，比起刚才分散的大规模攻击，现在只剩下一个强大魔物的情况下，用第五殿的方式或许更合适些。 “那么、援护就拜托可儿君了？也让异大陆的魔物见识下我们在第五殿所培养的战术吧！”亦光轻轻一笑，拍了拍可儿的臂膀，就向着箭雨之内冲去。 及时在他身旁形成的防御魔法，让箭不至于击打到他的身上。犹如冲破流星雨的光点般，亦光落在了魔物的身上，毫无犹豫的砍向它。 犹如弧光般的犀利一击。 不仅是宝具，看起来连宝具末梢·武具的力量也被最大化了。 执行着它本来的、最初的用途。守护这个世界的用途。 亦光借着那饱含魔力的一击的后推力跳回了城墙上，但很快的就再次出击，魔物似是想要抓住他，但总会被望晴的攻击魔法所阻碍。 露芙也是指挥着众人继续以子弹消耗着魔物的生命力。 “检索，万千为一，此乃因万物皆为同一本源所化，一为万千，此乃因所有的‘一’与万千之形结合。如吾目所见、如吾耳所闻、如吾心所想。” 暂时安全片刻的忆雨轻轻念着与神约定的话语。 中继器魔法中只适用于神赐宝具的语言。 “吾等或来自不断重复的时间尽头，或来自向亿万寰宇旅行的穿梭、或来自遥远过去的幻梦、或来自不曾被观测的黑暗，以此世界为新的故乡，以此世界为最后的家园。” 这是段可儿在课本上看过的咒语。被誉为神赐宝具在攻击魔物时，相当强的一击。能够在危急的时刻，对a级魔物造成创伤的一击。虽说神明通常会自行处理a级魔物——或者s级别的，像冻晓曾经提到的那样——但短暂的抵挡和救急，也是必要的。 “在长久的寂寞，在命定的终结之前，吾等还在不断挣扎。因为希望必定存在、奇迹也必定存在，哪怕是隐逸在黑暗之中，为此而设下约定。” “而守护者奉行着与吾等的契约。” “而我——奉行着与您的契约！” 千万的箭矢仿佛在天空闪现。 但随着下落却不断减少——不断地，如流星通过大气层一样的消弭。 可是并不是真的不再存在。虽然消失的越来越多，可其中还存活的却是愈发的强大，仿佛融合了那已经消亡的部分一般。 然后在和地面撞击的片刻——化而为一。 就如是纤细的山峰插入了大地一样的，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 山峰崩裂、砂石随着强大的魔力流四散着。 强风将忆雨的轮椅一下子吹到了城墙的后壁上，发出了碰的响声。 可儿也十分站不稳。不由得在心中想象着将这一风暴平息下来的“自由魔法”，也就是反向用防护壁，将散乱的魔力流压制在魔物附近的魔法。 虽然并不是完全有用，但还算是让人能够抬起头来。 于是，可儿——抬起了头，看向被巨大的箭矢劈开的魔物。 魔物已经彻底倒在了地上。 没了半个身子，缓缓消失着在胸口汇聚起了一个紫色的中继器。 “结束了？”一日间第二次耗尽魔法的忆雨喘息都有些艰难。 所有人都怀着不安的心情，试探的看向魔物的所在。 “没事的。如果那个大块头再站起来的话……我还会为你争取时间的哦？”已经看到了结果的亦光最先开起了玩笑。 “这还真是谢谢了。”忆雨也看到了魔物的心脏已经被逼出来的场面。 魔物渐渐消失，从脚，到胸口，在箭的强光下被席卷而消弭。 它再次的、仿若是要吐出遗言一般的……张开了嘴。 一阵比方才孱弱的多的音波传开来，但只是如微风般，摇晃着周边的草丛。 魔物那奇怪的“眼”看着的并不是插在身上的巨箭。 而是可儿设下的魔法壁障。 不……或许是，那之上的天空也不一定。 那是非常高远的天空，但是，如果去过魔物结界，就会发现有一个东西总是差不多的：天空。也许这里的天空和魔物的家乡的天空十分相近吧。 存活下去的机会，渺茫如繁星中找出一颗适宜生存的星球。 而明明接近了——却也只能如流星般坠落。 “嗷——”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大声道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夹杂着的是令人不适的颤动。 没有人理解这句话。 然后这一魔物走向了它的命运的尽头。化为无形的、消失于这个世界。 “反派离场时总是不忘说些漂亮话啊。”忆雨轻轻叹息了下。 “漂亮话？”亦光发笑道，“我只是听到他吼了些什么哦。” “这也对，他的事儿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结束了。” 她看向远方。 ……天放晴了。 又一次的魔物风暴以薇荟城的胜利告终，只是这次的胜利不是持续几日甚至几周的顽抗，而是仅仅一日就定成败的速战速决。 “希望……”忆雨低下头，“我即将要去做的事情，也能迎来这样的晴日。” 这一言的放松，大约是让她感觉到了疲惫吧。 忆雨轻轻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射在她的睫毛上。 第300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 烟花爆炸在天际。遮盖了星星的微光。 光辉映照在正进入影灯大楼的可儿脸上，她有些疲惫的转过头，却还是不由得抬起头来。 为了庆祝这次如此轻易的击败魔物风暴的战绩，薇荟城从白天到黑夜的狂欢已经持续了两天，几个临城也组织了队伍，听到这边消息就都过来一起参加盛典，今晚，附近最大的英荟城——有传送点的城市——也派一队人来到这边一齐庆贺。 从第二天夜晚仍是疯狂的氛围中趁机退下，可儿有些累的不行的倒在影灯大楼一层的沙发上，打算休息片刻再上楼去自己房间。也是有些想要等等望晴回来，若是恰好，还能一起聊聊天。 可儿将头压入柔软的沙发里。 艾莉随后也回来了，看她在一层倒是打了招呼，然后一起去了上层休息。 又稍微坐了会儿，感觉也差不多要走了的时候，可儿听到了从没锁的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有些期待。 但却传来的是、礼貌性的敲门声。 “您好。请问有人吗？我是从英荟城来的邮差。” 是个有些苍老的男性的声音。 “有！”可儿忙起身，走到门口，她并不是第一次接到信件，这两日也有不少邮件寄来，“是寄到影灯大楼的？是寄给？……大家都不在，我来签收可以吗。” 可儿的肩膀在说出“都不在”的时候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很清楚那些邮件大半已经永远无法送达他们想要问候的人手里。 前几天还有周碧坠的男友从另外的城市寄来的信件，她的男友和还只有一岁的女儿正在趁着母亲“出征”的时候去邻城旅游——也算是躲避魔物风暴的逃避吧。 普通的信纸和平凡的问候，只有文末有着一个可爱的小小手印。 艾莉对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才下笔写了一封回信，信上说了什么，可儿并不知道。 还有寄给艾薇瑞鑫的不少文件和货物。 也有一封是给艾莉的，是嫁到邻城的过去友人的信件，封面上就写了个大大的“祝顺利”字样，让艾莉甚至都找不到借口去将面上的无奈和被揭起伤口的痛楚隐藏起来。 艾莉好像是将那封信烧掉了，可之后又有些后悔的样子，马上写了回信。 艾莉一个人，代替影灯的所有人回复着。 大多数人没有中继器，因此传讯也变得十分不便，只有每次大的团队进行城市的旅行的时候才能等到邮差，例如这次的聚会的时机。 邮差愣了一下，然后颇是有些为难的道：“请问您是？不好意思，这是特意被嘱咐必须要本人签收的包裹，所以我不得不冒昧的问一下。” “这……但是……唔，这个，我并不确定寄信人还在这里。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 “上面写的是寄到薇荟城、……影灯大楼……收件人是可儿。” “寄给我的？” 居然有寄给自己的东西？ 但是，知道自己在薇荟城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更别提能够将包裹送来异大陆的人手？而知道的人，大多也不需要依赖邮递，譬如冻晓，或者是和她通过冻晓而联系的杰儿先生等人。 她不由得皱着眉。 “真的是我的信件？可是——” 邮差将包裹的正面写着地址的部分递给可儿看。 【收件人：薇荟城影灯大楼可儿（请务必本人签收）】 可儿将目光困惑的移向了底下的两行、……然后，瞳孔越来越大。 【邮寄品：中继器（原本的号码）】 几乎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寄件人：光影城东区2号路西口a-111公主府温云岚】 ***** 台灯的橙色灯光有些昏暗，却还能映照出有些颤抖的手的影子。 用刻刀切开包裹的外皮。露出了白色的纸与透明塑料包裹的东西。 可儿展开信纸。 但犹豫了片刻，才将目光移动到第一行上。 【亲爱的可儿： 对不起。 哈，别介意，我只是想对你说这句话，并不是想要听到原谅什么的。我是考虑了很久，才在“好久不见”和“对不起”中选了这句做第一句话呢，哈哈。为此而重复了好几遍，扔掉的废纸就堆在我身边的垃圾桶里。而这个垃圾桶现在，如你所知的，就放在光影城东区的一个房子里。 是的，如你所知，光影城已经是普帝国的了。无法得知你知晓此消息时的表情，不过我可以知道你必是充满疑问和仇恨的。至少你会对这个问题有所疑问，我是怎么将这个包裹寄给你的？ 想知道答案的话。 来见我吧。 我想见你，有话想要亲口对你说。 作为回报，不，作为我的意志，我也会把普帝国的行动与目的全数相告于你。如果这能够当做一些微末的补偿。 另外，普帝国确实的收到了你的请求信。目前还没有正式回复的意向。我只希望你稍缓些执行你的想法，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来到门口给我传讯就好，提前几天告知的话就更妙。那么，等着你来。 爱你的温云岚 附言：顺便说一句，和信一起寄给你的是和你原来号码一致的中继器，这样也方便通讯吧？我完全不知道你新的号码。虽然你的中继器被第五殿销毁没办法拿回来，不过我令光影城的新通讯部门将你过去的号码重新绑定到我这次寄给你中继器上了，还下载了你过去的资料，打开看看吧？应该和你逃出第五殿之前的没什么不同。大家的资料都在。 不过，我知道的，这个大家本身，却是不在了。 我有时拿着我自己的中继器看，也会想起这点。我知道自己背负着罪孽。 责备我……你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义务。 只希望你看了这封信不要哭。 不过我的愿望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并不很长，只占了一页。字迹有力，似乎比光影城时看到的更加锐利。 可儿翻过面去，却只有白色的背面刺激着眼睛。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责备吗？” 你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义务。 “只是……” 不过我的愿望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眼前迷蒙起来。可儿努力的眨了眨眼。 她将温云岚还给她的中继器剥去了塑料膜，触摸了中继器的中心，片刻屏幕就被打开。她原来所设定的一切都未改变。虽然放在中继器结界里的东西没有办法找回，但除此之外一切的设定却可以在通讯部门被下载到——只是要重新办理同样的号码需要去光影城，作为逃犯的可儿自然没有余地去办理。 仔细想想，其实普帝国占领了光影城，她也就不是光影城的逃犯了？ 是啊，她已经可以回到她的故乡了，正如温云岚所邀请的那样。 “但是……” 不停的有收到新传讯的声音响起。 一遍又一遍的，清脆的铃音回响着。 那是这半年来，曾经向这个号码发过的通讯。 有可儿一直订阅的报纸“今日光影”，不过在八月的时候因为没有缴纳费用而停止发送了，最后的头条是“镜月正式宣布订婚宴的时间”这条。也有过去风雅学院的同学发来的传讯，有询问，也有看起来是群体发送的节日祝福的信息。……最近一条是丁冬的。 【给第五殿相关人士组共40人（傅繁英艾玫晓克里马科斯金晶芙依琳雨斩雷可儿亦光温云岚洛玖曦芙罗蕊皇嫔……） 标题：求救！ 内容：今天晚餐时分，刚刚修缮过的大门不知为何爆炸。正是维修队和卫岗下班时，影灯趁虚而入，将维修队控制后攻入第五殿内部。因为当时大家正在各自吃饭，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攻势，正各自为战，情况很危急。并且，恩佛瑞是叛徒，因此影灯已经和殿主直面！……请一定要速来第五殿支援。 发信人：丁冬】 “……” 可儿盯着屏幕，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回复的语言。只能片刻后关掉了这条消息。 而最远一条——应该是自己的中继器被销毁后第一个发来传讯的——是望晴。 【给可儿 标题：无 内容：虽然大约你看不到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逃出来，无论是影灯还是哪里都可以，选择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是、唯一的是、可儿君，别选择死啊。 最后，我相信你不会背叛第五殿。 来自艾望晴 发信人：未储存号码】 用袖子轻轻抹了抹脸，可儿用冰冷的指尖触向屏幕上发信人的字样。 用这个承载着过去的号码给望晴发出了通讯请求。 第301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2 忆雨听到房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她坐在轮椅上，左手扶着冰冷的窗口，烟花在外炸开，也让面孔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彩，它们在生命的这一刻闪耀，又转瞬即逝，不停有新的闪光出现，旧的则被飞快忘却。 却没有回应。仿佛刚才的敲门声是个误听。 转过头去，却是鼻子栽进了一丛菊科野花的香气里。忆雨将身子退后了下，轮椅顺着用力的方向滑开，但轮椅又被人按住。 忆雨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她接下了花束。在烟火之下，白中带黄的花朵时而被红色染得艳丽，时而被白色染得纯洁，又有时隐逸在黑暗中，失去了色彩。 忆雨却微微眯着眼睛。 “‘你希望我活下去’，这个心意我知道了哟，亦光君。” “其实真的并不是只有那样的选择吧？你前两天说的那个。你不觉得我之前说的提议也不错？” “啊，是说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吗？如果那可能的话会是不错的。但是……”忆雨笑着摇了摇头。 “唉……” 忆雨再次将手放在冰冷的窗户上，隔着窗户，夜晚的寒气不断的侵袭着手心。 她看着收到的花束，就好像感到了第一次收到它时怅然的情绪。 那大约是四五天前的事情了。 最初来到薇荟城的一两天，现在想起来就如记忆中模糊的影子，好似是死过一回的艰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过少许的萎靡不振。虽然召见了自己在这边的人手，也和镜月的自己人暗中恢复了联系得知了他们的状况，但却仅仅是听从理性行动，并没有什么实感——没有什么感情的实感。 虽然逃出来，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但是忆雨却也很清楚她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并不仅仅是选择自己活下去或者死掉就可以了，她还担负着其他人的期望，不能够随意的选择去死，当然也不可能随意的活着。 让她也有些好笑的是，在这边的人乃至她在镜月的臣下也不乏有人劝她将族皇之位让给斩雷的。坦率的说，这也是一种处理办法。不再回镜月，而是在这边生活下去……甚至完全可以在这边自立为王。抛开镜月的复杂情况，让给斩雷去解决。反正她也是保下了一条命的。 ……真是好轻松啊。 忆雨爱过他，也恨过他。可是当心空洞下来，却能冷静的思考了。 斩雷受到的牵制比她自己还要多，他也不过是棋子而已。 也许时日更久，他也能成为众望所归吧。 可是他真的能在短时间内统治好整个镜月吗？他立刻能够有那个决心应对普帝国么？忆雨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却苦笑了出来。斩雷和爱理卡都不知道镜月真实的情况，也不知道镜月的宝具真正的形态，如果立刻给他们宝具，难以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会不会有那样的勇气。 也有人劝她让给风舞姑姑所出的孩子，毕竟风舞那套“风忆不知道斩雷的存在”的说辞也很有说服力。而给风舞这边也相对更能取得平衡。 仔细想想，若是那样……也是挺轻松的。 忆雨小时候非常想要亲近风舞这个姑姑，毕竟她再无其他更近的亲人了。可是风舞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长大后才慢慢明白，这位姑姑因为自己的出身曾经相当的鄙夷自己。而如今，她恐怕是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了——如今果然是自己给镜月带来了污点。 不过，对自己而言，终于不用日夜悬心了，某种意义上，感到好轻松。 可是好不甘心。 不甘心！为混血儿暗地谋划了那么久，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却被普帝国摘走了果实。不甘心，所向往的爱情与未来被人玷污成了*。不甘心在未来的历史中父亲和自己都成了笑话——同时也给镜月带来了污点。 它还是个不到百年的国家啊。 不断的丑闻和斗争里……它会被毁了的。 会被普帝国毁了的，就如当年的希普帝国一样——！ 而随着镜月的衰落，所昭示的就是混血儿地位的又一次失落。 当然，并非没有人支持她重回大位——如果那是可能的话，但她心中清楚旧皇派倒戈的现在，动用军力与他们抗衡十分困难，即便她有些人手，但在普帝国大军临境的情况下调动他们，太过冒险。而动用神赐宝具的力量则是最坏的一步。神赐宝具本是让族皇用来保护国家的，一旦她对自己的同胞出手、就失去了大义，再加上普帝国在一旁虎视眈眈，恐怕即使她能够夺回皇位，也不能再团结其国家来，在普帝国面前不堪一击。不，或许用宝具的暴力也能一时将国家动员起来，但这意味着忆雨本人作为君王和混血儿双重意义上的失败。 “我想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了……” 自己的尊严，自己的性命，追随者的安危，国家的存亡，混血儿的地位。 必须要从中选出什么放弃。 如果能够自己选择的话，忆雨最先划掉的那项会是自己的性命。 如果能够，以自己的性命牺牲换来其他的保全的话，她也并不惧怕。 忆雨想到过一个办法：将自己宝具的继承人选为斩雷或者希霓。 然后，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发挥宝具最大的力量，在光影城将普帝国的阴谋阻碍，最好的情况是能杀掉帝皇，即使不行，也能够重伤之。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用上最后的底牌——镜月宝具的真身——保镜月的平安。 身为混血儿的她，魔力强盛，再加上应用镜月宝具从未被看到过的真正力量，她有把握做到玉石俱焚。 她希望不让镜月蒙上污点。因为是混血儿所以就必须卑贱……她原本是希望能够改变这个偏见本身，但如果已经不能做到了的话，她也会接受这点，然后用自己的行动改变什么。她可以成为与卑贱相反的存在，“拯救者”。而当她如此死去后，相信国家会因此悲剧而一致对外的团结起来，而她的人也会因为当政者顾忌民意而不被狠辣清算。 “……呵。” 结果不论是望晴还是自己，都最终希望用死去解决一切。 这是非常无能的表现。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必须要想一想别的办法……但是，这也是好轻松的选择啊。 忆雨感觉心灵放松下来。 “那么，如果真的走到了那步，是选斩雷还是希霓妹妹呢？” 各有利弊的选项，引入外国势力固然不妙，但斩雷让镜月再次陷入兄弟姐妹夺位的悲剧中，从心底忆雨不想要如此妥协于他。 可是她总是要做出一个决定的。 忆雨将脸颊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外面正下着清冷的秋雨，然后，视线再次转向了放在房间里的一束做得颇逼真假花玫瑰……房间里唯一的生机，也是虚伪的生机。那是她的属下献来的慰问品，不过在这里花卉并不多，因此多是让工匠照着绘画做这种以假乱真的仿品。 它正摆在圆桌上，和她坐在轮椅上的手齐平。忆雨轻轻将其中一只假花从花瓶里抽了出来。 “如果这是你们之中某人的命运的话……请回应我吧，芙蕾女神。” 她用手轻轻撕了一片花瓣。她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认真，也许只是想从中获得一点解压，也许是真的想要托付给一种偶然。 “斩雷。” 再次撕了一片花瓣。 “希霓。” 又一片花瓣落在地面。 “斩雷。” 撕裂的声音微弱的响起。伴随着香气。满地都是红色的花瓣，犹如喷溅的鲜血般。只剩下最后一朵了，感觉握在制作粗糙的枝干的手红肿起来，麻痛着。 忆雨闭着眼睛将最后那只拿到手中。 “哦？” 她感到了自然植物枝桠上水的湿寒与细细的绒毛。 并不是送来的假花，而是非常普通的路边野花，外表看似是秋季开始盛开的菊科花卉，但具体的名字忆雨也并不清楚。有着淡淡的香味，还有一点点的尘埃味道。 “喜欢这个么？”听到了亦光的声音。 忆雨低下头去，用鼻子轻嗅着味道。没有回答。 亦光却十分自来熟的找个地方坐着了：“斩雷和希霓啊……在说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我有开着门？” “嗯，大概是哦，大概是女神启示你别关掉了吧。不然，你就要决定自己怎么死了？” “我不确定。只是……” 只是想要纾解一下压力。这个难解的死扣。是否有什么偶然能够解开。 亦光爽朗的笑着：“也是呢！” 忆雨看向刚才放着假花束的花瓶，里面塞满了那种薇荟城路边常见的各种花卉，有的是秋天开的，有的是晚夏余下的。 大概是刚才随便在路边摘得，品种不同，还沾着尘土和雨水。 亦光的裤腿也有点湿了。 “这朵玫瑰就由我笑纳了？” “随你。”忆雨用手拨弄着亦光新摘来的一堆花卉，“要是再废点功夫，这些花也都能弄完。” “会废更短的功夫摘来新的哟。如果可以让你感觉好受点的话。我也听说毁坏东西可以减压哦！”亦光将那朵最后的玫瑰放到了自己的衣服兜里。 忆雨摇了摇头，放开了手。 亦光笑着道：“我说过哦，忆雨，我喜欢你。” “那么，我好像也说过。我并不讨厌你。”忆雨看着手中那朵花，“但是坦率的说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和人谈恋爱什么的，太不负责任了。放弃吧。抱歉。至少不是现在。” “毫不意外的，你对爱一点也不自信呀。” “……” “嘛，我知道的。因为丧父丧母所以不能相信那种无条件的爱，在情感中把自己放在低微的地方，甚至稍微得到一点关怀就会翩然心动。而且，最后又被背叛了，所以更加不自信……你还真是个很糟糕的恋爱对象。不过，这样的话，也很难让人放手呀。” 雨敲打着窗户，留下一道道如夜空流星的痕迹。 半响，亦光从看着忆雨，到看向了窗外：“真的只有那两个办法了吗？” 第302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3 忆雨没有回答。 亦光换了个姿势，却仍然盯着窗外的乌云，阴霾的天气却没有让他的心情也变阴郁，他调侃道：“比如说，这样如何？你成为了皇女，然后呢……唔……我可以去当沄枝的族皇，然后娶你怎样？如果你是皇女的话，就无所谓了吧。再比如说，这样怎么样？你就留在这边了，然后在普帝国就要逼近首都的时候，突然的！把宝具让给斩雷，大家都会在惊吓之后很感谢你的？嗯。也说不准过一段时间镜月大乱，于是女神就请你回去呢？于是还是你当族皇。” 亦光胡说着些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异想天开的话语。非常轻快的笑着。 “未来呢，是无限的哦。” 亦光看向忆雨。忆雨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嗯。我也同意这个。但是无限却不意味着全集。能选择的东西是无限的，不代表着其中还有我能够保全一切的可能。就像射线上的点只能向一边去，却也是无限的长的、无限的点集。我的未来，必须有所取舍。” “但是，如果不是射线而是直线呢？如果你判断的前提就错了呢？”亦光说道，“坦率说，应该说是你父亲也不是期望斩雷即位，他不也是私生子吗？而你是被你父亲选出来的啊？就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这点吗？你父亲当时怎么可能知道有斩雷存在？” “他也是……”忆雨没有说下去。 等等。 忆雨感到如同神启一般的天光从天而降。 “亦光。” “啊？” “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就是说……” 但没等亦光回想起来自己有说出什么足够成为启示的话，忆雨就拿起了自己的中继器。 打开了芙依琳给的传讯。 那是……和芙依琳分开、斩雷的事□□发后，芙依琳发来的唯一一条传讯。 【给雨 愿女神祝福您的命运，雨儿，请不要忘记这点。罗悠宰相宣读了遗诏，有证人作证证实了您不是侍女的孩子，阳亲王质疑私生子不包括您在内、只包括望晴以及遗诏可能有伪造。 之后罗悠宰相拿出了录音球作为证据，据说录音球是风忆死前不久、因为皇后怀孕而再次录制的遗训，里面风忆前族皇很清楚的说了他在光影城有两个私生子嗣都不能继位，虽然和遗诏一样同样没有提及混血儿的事情，但场内对遗诏本身的讨论就因此告一段落了。 风舞皇后的主张则是让希霓继承，两派如今已经将您退位作为前提的讨论此事了。 向您附上遗诏的原文： “我年轻时曾犯下错误，和光影城的女性有所牵连，并生育私生子嗣。 此私生子嗣，因血统微贱、且未按皇者培养之故，决不可继承大位。 若其后日要求继位，可为其分封，却不可允其皇位。” 愿神启降于您。 但请原谅发誓忠于镜月的我，无法在普帝国大军压境时陪伴您身边。】 “……” “忆雨？” “有的呢。” “怎么了吗？” 忆雨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握住双手。不断深深的吸着冰冷的空气，但片刻后却还是有一言从她的嘴中漏出：“命运，父皇。母后。这是您们留给我的……最后的……” 时光回到此刻。 感觉有温热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忆雨从回忆中脱离，侧过头，将头不用力的靠在对方的手臂上。 “我喜欢你哟。” “说太多遍了。我知道了。虽然不能回应你，但是我知道了。倒是佩服你这么多年能够不让我发现，如果你肯告诉我的话——” 忆雨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我肯告诉你的话？如果我很早就告诉你的话，忆雨会怎么选择呢？” “……” 房间只开了壁灯和台灯，昏暗的光线照射着忆雨的发丝，将之一半染成了暗黄色。 “结果你还是会选斩雷的吧。而且你是不会再和我做朋友啦。我说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真的。”忆雨颇显暧昧的一笑，“你应该知道，当初阳亲王也是劝我和沄枝联姻的哦。和你的四哥。如果我知道你的心意……也许那个时候我就会考虑吧？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你会是希丝的未婚夫，从来没有向那边想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接受的吧——可以接受是艾玫晓女儿的我。” “哈哈……是的。说来，我们的母亲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呢。基于这点，我也不会鄙夷你的出身，因为这和鄙夷我自己也差不了太多了。” “呵。或许妄想这样的故事也不错。可以想象……不过，过去不能改变，所以想象本身也很没意思。” “哎，这时候应该说是我的错吗？如果我早些拿出那天一样的勇气的话就好了？可是不愿去强取豪夺……太天真了呢。总结经验的话，感觉每个谈成恋爱的人都要拿出一次杀意来？” 忆雨虽然心中充满着不安，听闻此言却不由得将冰冷到有些僵硬的嘴角扬了起来。 亦光接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是在想象另外的未来的可能，或者只是想要安静的呆着呢。 有些困倦，忆雨轻轻的闭上眼睛，片刻后，她轻轻开口：“我想，即使是那个方法，我活下来的可能也只是一半一半吧。” “我知道。” “所以，这次就连我也并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对你说出这句话了呢。” “我知道啊。” “谢谢。你是在所有人都背叛我的时候，还站在我的这边的人。不，即使不论这次，你也是和我关系最长久的朋友，我也并不是没有对乐观阳光的你作为男生的那面感到过心动，虽然我在你说出口之前从未将那嫩芽培育起来，可即便如此亦光君对我也是重要的人。如果我还能活下来的话，就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会设想和你、与朋友不同的关系可能性。我并不讨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有些快乐的回忆。所以……我……” 忆雨低下头去，感到面颊比空气要热上几许，连吸入的气息都更冰冷了。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烟花已经停了。街道上一片肃静，极目远眺只有月光。 “建议你告白的时候简单点。说‘我喜欢你’就够了？这是经验谈。” 忆雨微愣，之后神色却慢慢变得柔和：“对的……想想在记忆中你的确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对着我说过。然后我并没有不明白。” 忆雨轻轻的笑着。却觉得仿佛有泪水涌上眼眶。回忆涌上心头，无论是错过的，还是坚持的。 忆雨知道，这么多年和亦光的友情之所以能够维系，从她这方面来看，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觉得亦光的爽朗性格很像父皇，所以总是在他的言语中寻求安慰。可笑的是，真正的亲人被当做恋人，而渴望做她恋人的却被她当做亲人某个方面的替代品。 可是，回忆的温度却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样的温暖。像是春天坐在草丛上，和着微风被阳光轻抚的温度。 就像是很久以前……很偶尔的时候被父皇抱着，在草地上，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的感觉。 “吶，亦光君。” “嗯哼？” “你觉得我，会是比斩雷更好的族皇吗。如果……如果亦光是我和斩雷的父亲的话，你觉得，是应该让明明被否定的我来，还是应该让斩雷呢？” “如果我是风忆族皇啊，嗯……”亦光并没有尴尬和推辞，而是仔细的想了想，“如果我是风忆族皇的话，我肯定后悔死了，留下这么麻烦的遗言，搞得明明是风流韵事的事儿，成了国家危亡大事，这可一点都不符合我的人生美学！” 忆雨被逗着有些微弱的笑意。 “如果我是风忆族皇的话……我不会认为斩雷比你更好，也许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最好的，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从不是一个人就撑起了一个国家的。平衡各方势力、运用人才、当国家的面孔，其实谁都能学，你这十年已经学到了如何做一个族皇，我会很满意哦。” 忆雨有些调侃：“真的假的？” 亦光并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继续模仿着作为风忆族皇的语气道：“出身这事儿，谁都不能选，从一出生就被溺死的混血儿婴儿到坐拥天下的皇族，谁都一样，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有无尽的麻烦……如果你能拿出勇气跨过这场灾难的话，我相信你未来能够是最棒的族皇，因为你跨过了自己最难跨过的苦难，在未来就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了。” 忆雨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父皇还是……留下了那样的遗诏……” 第303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4 亦光继续按照他编造的故事和声调说着，但因为缓慢而坚定，似乎颇有信服力：“也是的。但是呢，留下这样的遗照，本来是不希望你承受如今天这样的苦难，所以才不想让你成为族皇的哦？是想要保护你来着。并不是觉得你从能力上不行，而是怕有一天，有人揭发出来，让你受苦，才留下那样的遗诏的。你不会成为族皇，因此你的血统也不再会是任何人需要探求的事情，你不会成为被打击的人。可是谁知道之后自己就死了？我是认为……如果无法避免的话，如果你已经成为了族皇的话，就笑着前行吧，我也会祝福你，乐观点，因为我不是个会悲观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看到乐观的未来，哈~不过不要如我那么轻浮就好了。……不会嫌弃你是混血儿，这应该是当我将你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了——你是我的女儿呀。” 忆雨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她却问出了一个有些天真的问题，仿佛真的是女儿在寻求父亲的认同一般：“真的？” “如果风忆族皇没来得及告诉你的话，很荣幸能替代他告诉你呢。” “啊……嗯。” 亦光的确是发觉了。 发觉了忆雨过去对他曾经有过怎样的情感寄托。 但是他却也巧妙利用了这样的角色，让她好受一些。 不过，或许两人真的有相像的地方呢？亦光相信这也会是风忆的真心话。并无欺瞒。因为至少在亦光的眼里，父母总是希望为孩子着想的。 “谢谢。”忆雨最终说道。 亦光确是清爽的笑着：“果然还是简单点，就说‘我爱你’会更好吧？” “……谢谢。” “我想，风忆族皇是不会愿意你死去的哦。哎……？” 忆雨转过身突然的抱住了他，因为坐着轮椅，实际上她是将她的头埋在了亦光的腹部，她有些颤抖，但是没有让人看到她的面容。 亦光片刻后就露出了“真没有办法啊”的笑容，将身体暂时的借给她依靠。 秋雨渐渐大了，但是夜晚却还保存着夏日的余温一般。 ****** “于是你的女儿就拐走了我的儿子？我这边可是要求付损失费的。” “这可一点都不干我的事。” 艾玫晓斜坐在面对着大海的躺椅上，感受着咸腥的海风和尚令人觉得炎热的阳光。椰子树如扇子一般的枝叶随风晃动。 “哈哈哈，我知道的，你还是一点都经不得玩笑。在辉晖岛上呢？我记得，我们还真有一会去过一趟……是哪年来着？听起来你们倒也是逍遥。” “所以，别开玩笑了。”艾玫晓靠在了躺椅上，手上拿着通讯用的中继器。 “呵呵……抱歉抱歉。你知道我就是个没遮拦的。只是我们这边现在的确不好，倒也有些羡慕你快刀斩乱麻、开始新生活的痛快。” 艾玫晓有些无奈的哼了一声，片刻后，却轻声道：“那么，芙罗蕊，后悔了吗？后悔让你的儿子去陪着我的女儿做朋友，最后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坦率说，我虽然无法对你说抱歉，但是却有些愧疚的。” 芙罗蕊的笑声清脆极了：“不需要。呵，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就喜欢私奔什么的？你我不也都有过这种想起来都有些难堪的经历。嘛，让我怀念起我的青春来了。这样说吧，要是能和你做亲家我会高兴的将房顶都掀起来哦！我的真心话，最喜欢你了呢。你晓得我一直都活得挺肆意的，我为自己而活，孩子们也为他们自己而活就好。只是那个没良心的让我收拾残局。他回来一定得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呢。……哼，如果早知道他喜欢的是小忆雨的话……真是个笨孩子呢，这方面的笨蛋程度不逊于他爸爸哦。” “如果是你的话，倒也不错。” “总比起爱理卡·碧姿要好点吧？对你来说。” 芙罗蕊和艾玫晓同时爱上两位族皇，二人本就是最好的朋友，芙罗蕊也多少有些察觉到真相。 虽然从来都守口如瓶，甚至在艾玫晓面前也没有表现出知道。但芙罗蕊一开始就隐约猜测过，艾玫晓为镜月族皇生下了孩子。猜对了忆雨的真正出身。 在此基础上，还从小就常常送亦光去和忆雨、希丝一起玩耍，她的真意不难看出。 “不。”艾玫晓冷冷的道，“对我而言都一样，我早就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了。也不想是。” 可芙罗蕊的语气却仍然欢快：“真绝情啊，霖儿。这么绝情的霖儿，估计也只有我能当你一辈子的朋友了。对我也是，常常很冷漠呢，很伤人哦？” 艾玫晓自顾道：“但是对那孩子就不一样吧。比起爱理卡那个心怀鬼胎的，果然还是你比较值得信任。” “霖儿信任我，我很开心哦。” “不过，大概那孩子马上就要自赴死途了。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怎会呢？” “虽然不是我养的，却是我生的。她会选择的是死亡。她不是个喜欢在看到命运之线后，还会选择不体面挣扎的人。” 艾玫晓看着天空。西海的天空，几乎无云，只有如细条一般的云丝快速的移动着，仿佛贯穿天际。 “不会的。我生我养的儿子呢。会把她拉回来的。就像是——我也能把霖儿你拉回来一样。”芙罗蕊的语气第一次变成了笃定。 艾玫晓有些无奈，她调换了拿着中继器的姿势：“会有吗？奇迹那种东西。” “嗯……我不知道。但是，怀有希望而面对黑暗的话，心中就自然会生出光明呢。只有这点，我可以保证。” “也就是说，你儿子呢，虽然并不能保证那孩子能够活下来，但能保证她最终至少不会是痛苦的死去，换句话说就是临终关怀。对吧。” “请不要把这么美好的故事解读的这么残酷呀？呵呵，不过，如果霖儿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没错。” “唉，算我对你没辙。”艾玫晓微微眯起眼睛，“呐，芙罗蕊，你那边，……族皇对你如何？有没有迁怒你？” “他没哦。反而很担忧亦光的处境呢，我们感情更好了哦。他这次发病主要是他大儿子二儿子气到他。这样下去可注定不是长寿之人呢？劝了也没用。唉……真是。” 艾玫晓不得不在心中叹一声佩服。 不知道芙罗蕊是如何说服真亦族皇的，但从她的余裕中可以看出的是亦光跑掉的后续麻烦她都处理干净了。 但芙罗蕊那边却突然出现了别的声音。 “啊……等等。……你说什么？”芙罗蕊似是在背景音里对别人说了什么，然后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和艾玫晓笑着道歉道：“抱歉啦，我得去处理结界了。还是邻国的……呵，没了第五殿，我身上的负担也加重不少。希望你们能赶快重建起来。那么就这样？” “知道了。祝你武运昌隆。” “别介意。下次再聊！直接给我通讯就好。那，拜。” 芙罗蕊如同来通讯时一般的、干净迅速的结束了通讯。 艾玫晓不由得轻轻扬起嘴角，未启唇的轻笑着，耸了耸肩。 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和芙罗蕊说说话，都能缓解心中的愤懑和疲倦。就如远望雨后洗净的天空般，心情好转。 艾玫晓任由心情向着天空那方拉长，如同冥想般的沐浴在阳光下。 “什么事情？难得看你不那么沉痛的在通讯。” “克里？这边坐吧。只是和芙罗蕊聊了聊天。比起谈判、报丧或者什么，要好多了。” 不知何时也来到海边的克里马科斯也直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是说忆雨的事情？” “算是吧。”艾玫晓睁开眼睛，敛去笑容，“随便聊聊而已。” “你们一直是非常好的朋友，倒也让人羡慕。还记得么？当年，霍顿还开过玩笑说，如果你们性别不同，肯定能成为情侣的。”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 霍顿曾经是克里马科斯的舍友，不过已经在十数年前就死在了雅风的镰刀下了。 “是啊，好像是有过。我们在第五殿也有过那样的日子……”艾玫晓拿起手边的清水，喝了两口，但嗓子不仅没有被润湿，反而有些发涩。 克里马科斯静静的看着大海。 艾玫晓将一杯水都喝完，才问道：“那么，事情处理完了，殿主？普帝国那边的交涉，他们怎么说？” 第304章 离去者的相会 “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的。人手不足，一步一步来，目前也只能做到如此。” 克里马科斯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和附近岛屿的领导人见面，另外还有适度的接受了部分岛屿的结界处理合作，不过倒也还没有真的出现结界。虽他也和大国接触过，几个暗族国家愿意继续合作，但目前新第五殿却没有足够人手去处理，光族的南岛虽然发来贺电却没有说合作处理的事情，普帝国更是不必提了。 “乐观不起来的现实……看来是要我们工作到老头老太太的时候了。” 就算是现在培养人手，也只能从孩子开始了。 西海这边，看守第五殿原来楼宇、负责打扫的人，以及适量的护卫队也还存在，可惜都不是能够处理结界的人。 “看来是的。若是还能活下来多一两个人，青黄不接的局面也会变好些。” “也许并没有死。”艾玫晓停顿了颇长的时间，“没有发现尸体。除了在我们眼前的，也许还有人活下来。” “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有在周边……以及光影城里探查……做最好的准备吧。” 艾玫晓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继续说道：“说来，和可儿君接触了么？” “接触了。她说她要先等待普帝国的回复，再看下一步怎么走。现在，混血儿们倒也是幸福，摆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有三条路：和可儿走，与我们走，或者留在光影城。虽然影灯没了，他们的路却变得宽了。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说，影灯确实为他们所有人赢得了空间。” “第五殿也是伤了她的心了。不过，争取她回来也是件还有希望的事情。”艾玫晓叹了口气，“只是……” 新任的殿主摇了摇头，艾玫晓也没有再说下去，克里马科斯最终说道：“也许是你我活下来的奇迹，让人有些太贪婪了。继续努力吧。”说着他起了身。 “明白。回去工作。就算是为了死去的繁英姐他们。”艾玫晓也直起身子，将杯子放到一边，“不过……芙罗蕊说得对，我也应该对、还有可能有人活着，抱有‘希望’呢。就祈祷这样的奇迹会发生吧。” “这的确是她会说的话？那么，作为殿主的我也这样祈祷吧。” 两人并肩走向新的第五殿。不，应该说是过去的第五殿。那是千年前的建筑，更有古风的石料和木料，不同区域有着不同援建国家的特色——千年前新生的第五殿，还是其他国家遵循神意一砖一瓦帮助建造的。 圣殿的四周，自然是摆放着四神的雕塑。 艾玫晓看向掌管奇迹的风雅女神，她轻轻的在内心祈祷。 然后，就好像是女神，听到了祈愿一般。 从第五殿的新殿堂的外面，跑来了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孩子。 “殿主！副殿主！找到了！！”他的面色上全是激动。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艾玫晓恢复了她一贯对外的温柔，抚着孩子的头，问道。 “是第五殿的祭司联络我们了！我们在临岛的人刚刚把他们护送过来！” “……什么……？” 艾玫晓先是看了克里马科斯一眼，确认他是否下过什么命令，以及事情是不是如她理解的那样。 “你是说，芙依琳吗？”克里马科斯却还很是冷静。的确，那个时候芙依琳去了镜月族皇的宴席，因此没有受到波及，不过那之后她却滞留在镜月不归，而忆雨族皇是混血儿的事情，也让克里马科斯有些怀疑芙依琳可能涉入影灯的活动，“还是已经退殿的其他祭司？叫什么名字？” 那位送信者看起来并不太理解之前的话语，他显然还对第五殿内部的成员不够熟悉，但他立刻回答了他唯一理解到的最后一问：“对方自称名叫金晶，还有一位叫艾伦的，抓着了一个叫马瑞秦的影灯的人，刚刚一起坐船来的！” ****** 啪。 一滴雨水从屋檐上漏下，在已经盛了不少水的圆柱凹陷处泛起了一圈涟漪。 金晶披着羊毛大围巾，站在门口看向远方。整个庭院都泛着秋雨刚过的气息，带点阴凉的湿润，风中有着寒气。然而或许是海岛气候的原因吧，阳光也很快将整个身子变暖，天一望无际，碧蓝到如同画卷。 她过了会儿，依旧没有看到有人过来，就再度转回了室内。 坐在门口的木椅上。她不由得向上望去。 显得已经有些年代的天顶壁画，和光影城第五殿正殿的壁画是同样的内容，只是颜色更加深邃、也能看到有维护不及的一些开裂。整座殿堂虽然小了一号，且在海风阳光之下、比起神圣不如说给人轻松之感，但是……好相似啊。 就仿佛是自己长大了一圈，但还是坐在原本的第五殿里一样。 不过……可不是，自己长大了吗？ 在这个年岁还会有这种感触，金晶祭司也感到有些新奇和悲伤。 金晶的头发还是湿润的，黑亮的麻花辫明明让人感觉到朴实，配上她自己像狐狸一般的细眼却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她闭上了眼睛。 “还没回来吗？殿主和副殿主？” 是艾伦的声音，他拿来了两杯热水，后面还跟着一位仆从抱着一筐饼干。 “没呢。” 金晶毫不客气的拿走了一杯，抱过了饼干放入口中。 要说两人的交情，那也有十年多了。是同一届的神侍，又一起留殿，但感到如此亲近，还是十年里的头一回。 “马瑞秦呢？” “交给这边的侍从看管了，听说之前副殿主他们还抓到了艾莉·诺馨那孩子，就吩咐按照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了。” “……是么，命真大啊。” 金晶将口中饼干咽下，这句感叹，不知是在说谁。艾莉、他们自己、副殿主们……或者甚至是马瑞秦呢。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然后，她回想着他们两人逃出来的经过，不由得再次感到一丝不真实。 救他们的人，从实际上说……应该是姜礼神官。他们三人当时负责领着第五殿的卫兵牵制影灯随着艾薇瑞鑫而来的随从，而作为普帝国人的姜礼神官——大约是对普帝国的计划有些知晓——将他们引到了第五殿后部的山林里。这也许是姜礼神官想要远离正殿，趁机逃离的一种表现…… 然后，在他们互相牵制的时候，普帝国剧烈的宝具攻击降临了。正殿方向迅速成为了白色的地狱。山林这边倒的确是比起正殿来说，受到的攻击频率要小很多 可是……或许是姜礼的误算，也或许是普帝国本来就没打算让第五殿人活下去，燃烧的正殿迅速将火焰蔓延到山林里，而且也不断有白色的光球击中他们的战斗的地方。 在金晶眼前，姜礼就被击中了。然后不到一分钟就毙命，连尸体都消失不见。 事已至此，无论是第五殿的人也好……还是影灯的人也好，只有逃命一途。 占优势的自然是金晶和艾伦二人。他们对第五殿附近的地形相当熟悉，因此虽然受了伤，却也还是勉强从火海逃出。而影灯方面，却只有一个摔下山崖而幸免于死——但没能幸免于重伤的马瑞秦被当地村民捡回来医治。 在对第五殿有着好感的村民的帮助下，东躲西藏，甚至想过逃亡到南岛去的二人，终于在数天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地。 两位副殿主并没有死去。 两人在西海的第五殿旧址重新选出了新的殿主。 可去西海又是个大问题：普帝国封锁了一切出入境的手段。 不过，那时刚刚放松了军事方面的陆路通行，金晶又曾经是武将金家的女儿，若不是如此，两人恐怕今天也来不到西海了。金晶在走投无路、普帝国又几次查到村子里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尝试联系她的母亲：一位普帝国的贵族。虽然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满含厌恶，甚至在通讯中刻薄嘲讽，但那位妇人最终还是帮了自己的女儿一把，通过金家在普帝*队的势力，悄悄给了她一个属于普帝国轮换军队的后勤的出城证明，随即三人上了普帝国去西海的货轮，以劳工的名义到了西海的一个大岛，在犹豫怎样联系到副殿主等人去晖辉岛时，就和克里马科斯派出去的人相遇了。 顺便一提的是，二人将还在昏迷的马瑞秦也一起带上了路，在路途上马瑞秦也醒了过来，可惜已经被二人控制、身体又很虚弱，最重要的是在影灯被灭亡的现在，也没有第二条可走的他，倒也并没有怎么抵抗。只是精神低落，一言不发。 第305章 离去者的相会2 再次回想到这个虽然没有任何惊险，却让人时时刻刻都不能安宁的逃命之途，金晶再次惨然一笑。 不由得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瞬间、 “普帝国……” 从她的口中轻轻吐出祖国的名字。 这也是，姜礼的最后的遗言。 虽说她已经和家族断绝关系，但她是普帝国出身的光族人的事实从未改变。而这个事实，恰恰也是她之所以活命下来的原因。愤怒和悲哀，自豪和自卑，无法在心中调和。 “作为光影城人，可没有这样的烦恼啦。”艾伦早已习惯金晶一路上的犹豫不决。 “真的？在我看来，没有这样的认同本身，也是一种苦恼。” “嗯。或许吧。”艾伦不带太多感情的肯定道，然后又否定着，“不过，但无论如何，战争也不可能是你的错啦。” “作为武将世家的金家的确是这次战争的将领之一。而且，赞成和发动这场战争的，绝对也不止是野心家们，因为践行者就是普通的普帝国人。不可能不恨普帝国人。而那就好像是恨自己一样。因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金晶再次讲出了谢罪的话。她对着轻蔑于她的母亲这样说了，也同样要对第五殿的同伴这样说。因为战争撕裂了她的认同感，那是曾经作为调停者的第五殿不需要承担的认同偏差。 艾伦为此点了点头。 “啊啊，对的，我现在非常恨普帝国人，这个概念所指，当然不仅仅是野心家也包括平民。”艾伦轻声道，“但是从我的主观中，这和怨恨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实际上，我很感激你利用你的优势，救我俩的性命。甚至，或许我能想起来的其他普帝国人，我也不抱有什么真切的恨意。这也是我的真心话。……看起来恨一个模糊的群体，或许也并不代表要去恨每一个鲜活的人。毕竟在人为的划分了你是哪个群体的人之前，我们都是同样的人类哦……我所憎恨的，只是将我们彼此划分开的的那个‘概念上的’普帝国人而已。不是你。甚至也不是温云岚那个作为胜利者来到的前神侍。因为，没了这个概念本身，不也就没有了战争。” 甚至曾经和“低贱”的混血儿李儿谈过恋爱的艾伦，说出此话乃是出于真心。 他所憎恨的是光暗的区分本身，国家的分别本身，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战争。 如果没有这个区分，虽然国家内部也常常发生冲突，但那往往是比刻意区分开来的不同的人之间的战争要轻得多的什么。 金晶不由得转过头去，然后故意用着嘲讽的语气道：“不愧是被誉为毫无爱国精神的光影城人？不过，我明白了哦，你恨的对象就是制造了国别‘概念’而去将人类区分的始作俑者呢。” “差不多是这样吧。” “可是这并不能减轻我的矛盾。”金晶断言道，“因为，艾伦，人不抱团就活不下去。就如我所说的没有爱的精神的‘光影城人’这个概念一样。创造这个概念的过程，对我而言，绝对不是坏的，不如说是饱含着互助和牺牲的爱与勇敢的过程。我不会在承认我的出身之前承认我是个通常的人，因为本来我们就是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的不同的人。我是普帝国人这一点，不会因为我是人而变得无力。” 艾伦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所以，不愧是被誉为最有爱国精神的普帝国人呢。” “就像是被套上了无法解开的结。”金晶再次的叹了口气。 “哈哈。看来我们的观点是没法调和了。这不是挺好吗，光影城就是个谁都可以活下去的地方呢。虽然现在它不存在了，但是我们现在脚踩着的地方，仍然可以不区分光族与暗族，承认彼此的骄傲，然后共同生活下去。”艾伦递给了她一块饼干，“来点吧。和光影城的味道还真是差不多，原来那种风味或许就是西海传来的。” 金晶看着他片刻，再次紧紧眯着自己的眼睛，然后自行从框中拿出一块。 光影城熟悉的风味——熟悉的回忆，随着舌尖的触感传来。 这个共同的回忆，塑造了他们共同的认同。 至少现在，二人都是第五殿的神侍。 她认同了至少这点。 然后——门的那边，响起了脚步声。 副殿主的身影，让二人的眼睛都同时亮了起来。 ***** 镜月国的天气阴沉。 乌云压境，深厚的云层彷如雕像般褶皱着，深浅的灰、色泽不一。远处有细雷闪烁，轰鸣不断。 斩雷坐在房间的中央，看着桌上装在玻璃杯里的熏香蜡烛。 不一会儿，畅快的雨水就从天而落，伴随着狂风和落叶，击打在窗户上。 蜡烛的蜡块是深紫色的，发出妖娆的烟、带着浓重的香味，而它那微弱的火光则将斩雷的面孔映照得棱角分明。 很快的，这场暴雨就戛然而止。鸟鸣声取代了雨声，一丝、两丝光线从云层中缓缓透出。 斩雷站起身来，用小半杯水浇灭了蜡烛。 随着还很强劲的风，乌云被吹离了知月城，下午三四点那并不炽烈的太阳露出了面容。 他向着外室走去。 但却停下脚步。 “雨……” 在窗户上还停留着雨痕。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斩雷只是停留了一瞬而已，然后就迈着坚实的大步向外面走去。 外室聚集了不少人，上座是留给斩雷的，但在他的座位之前却摆着爱理卡·碧姿的座位，那位副宰相如今正翘着腿，深深吸着气。看到斩雷过来，她侧过头来。 “休息的如何？” “还好。” 但斩雷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最近睡得很少，虽还不至于到完全失眠，但晚上总是很难入睡。睡得又浅，通常是早晨被鸟的细细鸣叫声吵醒。中午或者下午，时而想要小憩一会儿，可虽然感到眼皮无法睁开的疲惫，却每次合上眼时都是异样的清醒。稍微点了些放松的熏香，睁开眼睛看着火光飘动，反而觉得困意慢慢被松弛的时间所消解。 说来那种熏香蜡烛还是忆雨要谁买来的？……是谁呢？ 但她试了两遍觉得没什么用，就扔在了休息室的储藏柜里，想来也有一两年了吧？ 忆雨偶尔也会失眠，大概是压力大时，很难入睡吧。她就会工作一夜，然后第二天再把睡眠补回来，无论如何称不上好的作息。 他那时虽然想劝她这样对身体不好，却也怀着私心的纵容着她的行为。但是偶尔来拜访的亦光却很是直率的打击她。 对了……那蜡烛好像就是忆雨让亦光从沄枝买来的吧？ 不对，好像是亦光自己把那东西塞给忆雨的。顺便也塞给了他几只，在碧姿家里用过一两次……觉得还不错，于是把剩下的带到了第五殿的宿舍里，但后来却被已经忘记了这事儿的舍友亦光给当做备用照明，给在停电的时候点完了。 哈……现在想来，那不会是他故意的吧？那时大约他只是想送给忆雨，只是为了遮掩真意而也送了自己些。 “唉……” 斩雷用着谁都不会听到的声音轻轻叹息。或许这声叹息连他自己的心都没能传递到。 “呵。” 但是这声带着嘲讽的笑声，却的的确确是斩雷用自己的意志发出。 为着做出此事的自己，也为着竟然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自己友人的内心的所想的自己。 斩雷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吩咐下首的人不必行礼。 他端正的坐着，一点都看不出休息不良的倦怠之意。对面前的人们展现出威严和善意。 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既然大家都已经休息好了，那么，我们就继续开始议事吧。继续说的，是忆雨皇女的事情。”爱理卡看斩雷寒暄一圈后，就开始了今天的会议。她的神采毅然，简短的将刚才的情报总结着，“现在通过我们的情报，已经排除了忆雨被艾玫晓副殿主救到新第五殿的可能，下面我们正在考虑影灯的可能性，但目前如何向影灯所在的异大陆渗透，是一个问题。” 母亲变得更加能干了，原本就是副宰相的她，现在在原本的职责之外，又负责了斩雷身边的好几项事物。 “我倒是认为，从忆雨可能会联系的人下手是更快的方法。”罗悠宰相说道，“忆雨在异大陆有人手……虽然我并不清楚，但譬如原本是忆雨皇女所提拔的瑞尹副宰相等人，却是有可能知道其下落与去异大陆的方法。虽然我们也是多年的同事，但为了国家大计，我以为审讯他们也是我们可以考虑的手段。” 罗悠宰相和旧皇派，也比以前更加激进。原本在忆雨统治的时候，他们对忆雨表面上十分尊重，并且顾忌着阳亲王和忆雨自己的势力而不敢太过放肆。现在虽然仍是保有臣下的礼仪——却总归是不同了。 斩雷挺了挺身子，视线扫过了一排空位。 阳亲王……他并未来参加这个会议，虽说他作为皇族辈分最高的长辈，自然是被邀请了，可他却到目前为止还拒绝承认斩雷的身份，说要斩雷得到真正宝具后“再议”。虽说阳亲王倒是让自己的一个外孙女进宫陪伴新的公主科莉尔，可这无非是个两面下注、保全血脉的做法而已。他的心中仍然将忆雨作为正统，这点已经明明白白的出示了。 风露倒是派来了风舞姑姑的心腹，打算在此事上横插一脚，不过现在自然是被排斥在了会议之外，找了借口让他离开了。 斩雷的视线扫回，停留在了正前方的爱理卡身上。 第306章 离去者的相会3 整个会议厅里，也只有爱理卡一人是斩雷的血亲。镜月本就皇室稀疏，而现在仅存的几人更是尖锐的敌对起来。 斩雷不由得叹息：自己是唯一还能坐在镜月皇宫里的皇族了。 虽说这本就是皇位争斗的应有之意，但孤独却如同寒冰般爬上脊柱。 “（我大概……成了最理解你的人了呢。世界上唯一理解你的人。真讽刺啊。……忆雨。）” 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第一次体味到那样的孤独。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的孤独吧。即使是自己的血亲——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而行动，谁都不可以绝对的信任，然而也要信任所有人、知人善用，接受所有人都有私心的事实——吞下明知带着□□的果实，因为国家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人而不能运转。在平衡与暴力间找到合适的分配。 带着面具，将自己的真心隐藏。 并不是刻意的压抑，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得不这样做而已。并不讨厌，就如人类不讨厌呼吸，哪怕每呼吸一次都吸入了许多的毒物，就连氧气本身也是有毒的。 然后……斩雷第一次明白了。 如果在这样的生活里，能有一个人，让自己忘却这些烦恼之事，获得单纯的快乐的话…… 如果能有一个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感到对方值得自己信赖、同时也被对方所爱慕的人的话…… 就算是有点小错误、有点小私心…… 但那样一个人会是一个怎样的救赎？ 他自己对忆雨灰暗的人生，曾经是一个重要的救赎。 知道这点。他犯下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罪孽。虽说原本就有所觉悟了。 或许，他也是除了忆雨本人以外，唯一理解了他所犯下的怎样的大罪的人。 某种意义上，他是唯一一个理解她的人。因为此刻他短暂的、也许会是长期的，站在她的位置上。 “（对不起，但是，不用原谅。）”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想原谅自己……并且，我恐怕也没有机会为了赎罪而做任何事情。）” “（不过，如果是忆雨的话——你已经原谅我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能理解我吧。）” 然后……斩雷注意到了。 忆雨也是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忆雨对自己的人生……也曾是个非常贵重的救赎……。 她对着、从小就被秘密教养成族皇，却又不能和任何人诉说自己心中之苦的男孩，第一次释放了善意，第一次的表示着纯粹的好感，不含有利用，他对她也没什么值得利用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一起继续人生而已。 因此，即使明明知道是这样的关系。斩雷也曾——斩雷也爱着她。 但是命运的齿轮，是不会为了你我停下转动的脚步的。 对于皇者来说，被理解有时反而是可怕的事情。要让人猜不出真意的拜服，才让皇者心安。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理解我的。）” 斩雷已经无法回头了。 “（如果你赢了，我不会诅咒。……而如果我赢了，我也不会祝福。）” “（那么，来吧。……我知道你不会是被简单打败的女孩子呢。）”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唯一的理解者啊。）” 爱理卡和罗悠宰相的支持者们分别陈述了自己对搜捕忆雨的看法。 时钟，已经转了大半个圆圈。 “看来也不会讨论出结果了。”罗悠宰相有些不耐烦的眯着眼道，“下一个议题吧。” “但是，搜捕忆雨的事情，可是最重要的哦？”爱理卡反驳道，“其他的事情——” “我不认为那比布防普帝国更重要。忆雨皇女总不可能躲一辈子，时间对我们有利。但普帝国也不可能不出兵一辈子，时间对我们不利。孰轻孰重——爱理卡副相，你不会不清楚吧？” 爱理卡咬着牙，心中咒骂着罗悠的狂妄。可是，族皇出逃、斩雷名分未定的现在，竟正是旧皇派——不，罗悠宰相本人掌握着镜月的大权。所以也无怪乎他们只想要借着搜捕打击异己，而对搜捕本身则反而阻碍。 任何的忠诚，都在时间和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爱理卡副相？” “……的确，你说的有道理。”爱理卡说的勉强，“但是布防一事，我们昨天讨论的相当充分了，也已经吩咐下去做，莫不是想要朝令夕改？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不如……暂时先放一放，目前看来，普帝国应该也不会马上出手。” 罗悠宰相将手边的茶杯拿了起来，悠然道：“但搜捕忆雨皇女的事情，我们昨天也讨论的相当充分，备好了方案，让手下去实行。看来，爱理卡副相是觉得，以后都不用再讨论此事了？” “你——”爱理卡语噎。但理性还是让她没有将脑海中的话语变成口中的言语。 “呵。只是玩笑话。副相就放心吧。倒也不会怠慢这事的。只是——今天就到此为止了。”罗悠倒也没有过于紧逼，颇有余裕的品着茶。 回应他的，只有令人心凉的沉默。所有人都屏住气息。 旧皇派和爱理卡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争斗，因为力量根本不成正比。问题只是旧皇派想要什么时候减掉爱理卡的羽翼——或者能一直容忍她。 斩雷也想起近来有人和他建言、说如果让爱理卡功成身退，则他自己会获得更多的权利。而不是继续被称为爱理卡的傀儡。可笑之至。因为不论爱理卡如何荒谬，她也是唯一一个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是的—— “宰相，对于此事，我也有些建议。” 罗悠宰相多少有些惊讶，但面色却并无改变。而是静静等待着斩雷的话语。 “国不可一日无君。对于宝具持有国来说更是如此。”斩雷的声音平静又有力，“若是找到忆雨，无论她是否同意交出宝具——那是下一个问题——普帝国的威胁就能从根本上解决。我们所惧怕的和普帝国所忌惮的，从来都只有对手的宝具而已。” “也就是说、您的意见是……” 斩雷如同雕塑一般，没有一丝移动的端坐在正坐之上。 “忆雨并非罔顾国运之人，如果我们以某种形式请她回来与普帝国对抗，她会同意的。” “斩雷……”爱理卡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出口，片刻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并未觉得不妥。”斩雷却回答了自己母亲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所疑惑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只有，为何忆雨本人到如今都没有提出对抗普帝国的方略。 那是她扳回一城的好机会。 她是不会任由镜月被普帝国打败的。 在确信她不会将宝具交给自己之后，斩雷站在忆雨的那方设想过。其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忆雨打算自己回来与普帝国战斗。 爱理卡的眼中浮现出了心痛与怜爱混合的色彩，她小声的想要开口询问斩雷。 但是她的话语，却被一阵混乱打断了。 “芙依琳……芙依琳祭司，您不可以进去——！” 门口一阵人声，以及虽被压抑但仍强盛的魔力感。 “——让开。” 芙依琳的声音实为冷漠。 “但、但是……啊！” “我只是来告诉丽达的后人，芙蕾女神所传达的神谕而已。” 不过半刻，门口就出现了芙依琳的身影。 “芙依琳，即使你是前族皇伴读、又是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爱理卡站起身来，愤怒的想要将她推出门外。 但是，芙依琳却没有一丝动摇。 “斩雷。” 她直视着斩雷。 “忆雨向芙蕾女神自首她为混血儿，并且，请求三天后在纯梵城开启四神会议，由神抉择宝具的去向。” 爱理卡以古怪的动作停下了推搡，脸上露出了狂喜和惊诧混合的表情。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只有芙依琳……依旧是、用那双纯净的眼睛审视着斩雷。 仿佛在说——你可以吗？ 又仿佛在说——证明给我看吧。 芙依琳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斩雷自己也不明白。虽说凭着她和忆雨的交情，她理应是支持忆雨的才对……可是，在忆雨逃亡后她的举动，却让人完全不能理解。不论是第五殿还是影灯，不论是斩雷还是忆雨——对她来说，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坚守。 ——我是侍奉芙蕾女神的第四殿的神侍。 她清澈而坚毅的话语还在耳畔。 就仿佛是……对，仿佛是芙蕾女神的化身、作为代替她来见证镜月这场闹剧的旁观者一样。她所担负的只是观察和协助，而不包含选择。她不干涉……镜月的选择。 “详细的情况我并不知道，女神会与斩雷通讯的。” 芙依琳的这一言已经无人关注。因为整个殿堂都为她的消息沸腾起来。 她向着斩雷的方向优雅的行礼。 “那么，我告退了。并且——祝你好运，丽达的后裔。” 芙依琳如同来时一般、迅速的离去。 爱理卡有些怅然的呆愣片刻，然后捂住了嘴：“……哈。呵呵呵呵。” 罗悠宰相将紧绷的肩松垮下来，眼中的锐利少了大半。 ……对他们来说，忆雨的这个请求，就如同是失败宣言一般。 斩雷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但并不是因为气氛如此。 只是—— “（你来了呢。）” 她会行动这样的确信、彼此理解的事实，化为了明证。 “（若你赢了，我会祝福。因此若我赢了，请你也不要诅咒。）” 斩雷深深的吸了口气，但比起叹息——更是野心与期望从体内升腾起来。 第307章 离去者的相会4（除夕初一停更） 镜月皇宫的另一面似乎与冷酷的斗争绝缘，优雅的空气充斥着这里。 “公主，您看看这身如何？”一边侍女捧上了一叠布料，另外站着的侍女立刻将这件金丝绣的羊毛大围巾展开。 “颜色太老了，是不是不配我呢？我可是去参加忆雨的‘退位仪式’哦。”科莉尔坐在红色皮椅上的正座上，身着大摆的枣红色礼服，胸前挂着一颗有两指大的红宝石项链，棕色的头发也被梳成了半卷的样子，倒也有七八分贵族气息。她审视了片刻料子，侧过头去，问道，“不知道蒂凡尼姐姐如何看？” 侧座上坐着一位穿着比起科莉尔朴素许多的女性，上身白色带荷叶边的衬衫，下身碎花淡黄色的过膝百叶裙，深蓝色的短发没有过耳，眼神中有着灵气，坐姿却一丝不乱。 她很是看了料子片刻，嘴中发出了“嗯——”的思考之音，然后清爽的笑着道：“公主可以试试，我觉得比方才那块正红色的要好，虽然紫罗兰色先看着有些黯淡，但也要看人。公主是娃娃脸，又是棕色的卷发，也许反而是有些老成的颜色能衬出可爱、又能不失典雅。” “那就试试吧。”科莉尔将手伸给侍女，然后就完全交给她们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科莉尔在侍女抬来的立等身镜前左右转了半圈。 “可不是正好。”蒂凡尼在科莉尔起身时站起身来，此时笑着道。 “公主披起来真好看。”侍女们也随着奉承道。 “是不错。”科莉尔也十分满意，挑了半天终于是有一块合意的了，她将料子交给了侍女，又坐了回去，“就这块吧。挑的眼花缭乱的……蒂凡尼姐姐不愧是真正的皇室呢，眼力真真是一流的。也劳你陪我了。” 站在科莉尔面前的蒂凡尼·安德斯坦德正是初代族皇丽达的曾孙辈、是阳亲王的长外孙女。虽说已经和现任族皇忆雨——或者是斩雷，都一样——出了三代血缘，因此不再是皇室的成员、恢复了丽达的旧姓安德斯坦德，但在镜月皇室后裔稀少的现在，蒂凡尼和她的同胞妹妹提亚也被忆雨礼遇着，不仅让她们继承了母亲的皇室姓氏、还将二人都封为了郡主。 但这礼遇一点也不能减轻早年丧父丧母的姐妹二人的命运悲苦，不如说在某些方面还加重了其中的负担。 姐姐蒂凡尼比起被她所保护的天真妹妹提亚就更是早就人情练达起来。 从前是对着忆雨族皇，让她时常能记起姐妹二人，常有赏赐宴席。 而如今……又被阳亲王送来“陪伴”新出炉的公主科莉尔。作为一条后路、一种微妙的对斩雷的示好。 面对出身卑微、却地位高于自己的科莉尔，拿捏合适的尺度着实困难。 可是让侍女们都十分佩服的是，短短几天蒂凡尼郡主就让科莉尔公主时时带着她，更奇的是她也并没有自降身份的卑躬屈膝——科莉尔最喜欢摆主子的架子了。 说来，侍女们都觉得科莉尔是位难伺候的主人。有时过于拘于面子和公主的身份，又有时会因自己出身而别扭起来，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比起许多还算随和的上位者，这个不尴不尬的公主反而更斤斤计较。 本以为郡主过来必定会吃亏，可如今看来却恰恰相反。 “托了有个好姓氏的福气，可不得不学习这些呢！”蒂凡尼朗然的调侃道，“可惜命运女神赐予我们运势，可不看出身。我们姐妹命可不好。呵，说来公主也是皇室的一员，可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你如今可是我们女眷里最尊贵的了？” “名不正言不顺。”科莉尔的脸色沉下来，却并不是生气，而是抱怨，她用眼看着周围的仆从，声音轻了许多，“他们个个心里都有鬼，指不定看不起我。……我出身不好，也没办法。” 蒂凡尼靠近了科莉尔，也压低声音。 “公主可别这么说，要说名不正言不顺，我也一样。虽说那是陛下的恩情，可明明已经出了皇族的我们却被封为郡主，来赴宴时可没有少吃苦头。”她刻意模糊了忆雨的名字，“其实，历代皇妃们不也是从皇室外变成的皇室内之人？听说她们也都最初会吃亏的。……下人也不是天生就卑下、服侍你无非是为了上进。主子也不是天生就是主子，这御下总是有些方法。” “你说得对，我还真没有这么想过……”科莉尔很是感兴趣，“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早年也吃过苦，尤其是封了郡主后分来的下人不服管教的很多。我无父无母，倒都是自己摸索的。能用几分也不清楚，但我捡几样和你说说。”蒂凡尼也不藏私，让下人到门外守候后，和科莉尔讲了几种方法。 科莉尔听得眼睛发亮，过去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小技巧，封为公主后已经吃了好几回暗亏了。她对着侍女们总有些不自信，毕竟其中大部分人比起她的出身还好，而那些人对着她也并不恭敬。 不仅从物质上，蒂凡尼还教给了自己如何从精神和教养上成为皇族。 “姐姐对我真好。现在也只有姐姐把我当皇族看。” “这有什么？你既然上了族谱，当得我一声妹妹，我自然要关照你。你也真是实心眼！不过，我也实话和你说……咱们的婚姻都不由自主，说不定将来哪天就被族皇栓婚了，婚配给本国的贵族还好些，毕竟也不敢太不敬，要是给外国的，就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了。现在能自在一天是一天，以后还不定是什么日子……”蒂凡尼故意留了个话头。 科莉尔自然听出她的画外音，忙握住她的手：“姐姐放心，若我有出头一日，肯定会看顾姐姐的。” 蒂凡尼微微一笑。 科莉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提亚妹妹。而且皇兄也未必是要让姐姐……倒是我肯定会是……” 蒂凡尼心中觉得好笑，却反握住科莉尔的手：“姐姐承你的情了。不过我们姐妹之间本就应该互相扶助。其实镜月皇室人丁稀疏，故而咱们的婚嫁都不会太差，你也把心放回去吧。可公主还是应该注意，斩雷皇弟怎样想不是我们应该谈论的。” “啊。……是的。” 科莉尔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捂住了嘴。 若是真正的皇女自然无妨，可是不是正经皇室的二人，这么说被人听去太过不妥。 科莉尔自然知道自己被封就是为了联姻。虽则她觉得有了地位后，情爱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可是事到如今，却也有时贪婪的想着这样的婚事会不会正好将她指给风华正茂、令人着迷的男性。 又过了午后茶歇、用了红莓糕点后，蒂凡尼才向科莉尔告辞。 “明天我再过来吧。晚上得去看看提亚今天有没有好好的跟着老师学习呢。” “我等着姐姐。随时过来。” 蒂凡尼对着科莉尔行了礼，领着她自己的侍女出了公主的房间。这位郡主一脸开朗的神色，却也带着两分期待，直到出了皇宫，回到郡主府里都是如此。 妹妹提亚·安德斯坦德正坐着等着她。 看到姐姐回来了，妹妹露出了毫无掩饰的焦灼，马上奔到姐姐身边，细细看着姐姐有没有差错。 “别担心，那个科莉尔还没有这样的能耐。”蒂凡尼的语气冷漠，然后，轻轻的抚摸了提亚的头发，“你呀，真是……没法让人放下心来呢。” 提亚拽着姐姐的袖子：“还不是阳亲王……姥爷一定要让姐姐去奉承那个什么公主？！” “这也是为了你。”蒂凡尼坐在沙发上，好生松快一番，“记着，她还是一日公主，我们就一日敬着她。至于毫无皇室血脉、也从无安邦功德的她成为公主，是不是让祖先蒙羞一事……是斩雷那位的责任哦。” “不过是在家里说说？难不成她还比继承丽达血脉的我尊贵么！”提亚撒娇道，“可是，你天天和她在一起！我总担心能走到今天这步的她，不会是善与之辈……” “是不是又如何？你这句话说的对，她无论如何比不上你我的血脉尊贵……若是有什么闹出来，无论是斩雷还是罗悠宰相，都不可能去偏袒她一个小小棋子而得罪我这个正经皇族。这就够了。又不是真要和她做朋友。”蒂凡尼慵懒着道，包了一个橘子，将一瓣给了提亚。 “姐姐总是说不用我担心……”提亚靠在蒂凡尼身上，“可是……不仅科莉尔，……我也不喜欢斩雷。他用那样的手段把对我们那么好的忆雨皇姐给——” “提亚，这话不许再说！” “可是——” “在家里也不可以。”蒂凡尼严肃的道，“今天斩雷还不能动我们，可明天说不定我们身边就都换成了他的人。若是忆雨，我至少知道她不会拿你我做联姻的棋子，她性格高傲、最不屑如此，而且她自己也是追求着自由婚姻的呢。可斩雷……我得再看看……” 第308章 普世的光影 提亚耷拉下脑袋，虽然不情愿，却也很快说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姐姐的。” “唉。”蒂凡尼有些觉得说得太过，握着妹妹的手，“只说这一次哦。我呢，也不喜欢斩雷。他不合适做族皇。从他会同意把科莉尔封成公主时我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他做下位者、做隐瞒自己身份的臣子已经做了太久了，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上进心、野心，也被压抑惯了。人啊，最要紧的就是心气，或者说是否习惯了上进，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可以培养的。——可斩雷的心气却已经散了，他虽有些抱负、也有些教养，可却没有决断。最终只是顺从旁人的决断罢了。他的心境，还不如你我。不过是傀儡，没可能像忆雨一样给镜月一个蒸蒸日上的未来了啊。” 蒂凡尼虽然并不知道斩雷所过的真正生活，但她却有一点说准了。 比起从小就知道自己有着“高贵血脉”的姐妹二人，曾经在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碧姿家养子、过得战战兢兢的斩雷心中的确有着不能诉说于人的自卑感和恐惧、以及对地位的执着。 这是否是他同意“引诱”忆雨计划的原因呢。 除了他本人恐怕无人知晓此吧。 提亚眨了眨眼睛：“那么，姐姐就是想说，忆雨皇姐是虽然出身有些卑微，可是心气却是很高的人吧。” “……呵。”蒂凡尼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提亚也是大孩子啦。” 提亚有些不解，但片刻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蒂凡尼冷声道，提亚也很快坐好。 来人是位有些年纪的侍从。提亚带着善意的笑着点了点头，但蒂凡尼却一直是面孔如冰。而来人看着蒂凡尼的面容，却不由得更加的恭敬了些。 “阳亲王让小人来问问今天大郡主进宫如何？” “谢谢亲王关心。”蒂凡尼正色道，“请替我转告阳亲王不必担心，我很好。今天不过是科莉尔公主请我去给她挑选衣服，她二日后的早晨出发，听说斩雷皇弟也要一起，但侍女却不随同。今天公主的兴致很高……看来忆雨皇妹是没有翻身之地了。不过，听科莉尔说若是没有忆雨皇妹的自首，斩雷皇弟也会请皇妹来一同对抗普帝国的。……说来，今天的饭菜比昨天新鲜不少，估计是库房新进的呢。前两天倒像是库房的积年货。” “小的知道了。”侍从行了一礼，“会一字不差的转告亲王的。” 短短几句之间，斩雷的行踪和意图，以及皇宫近两日的防御松懈全都传达过去。 蒂凡尼看着那位老者消失于房间的门外黑暗里，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忐忑。 她只希望，这点消息，也能多少派上些用场。 ……嘛，忆雨，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让我用双眼见证吧。 只有她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位同样高傲的姥爷、是根本不屑于两面下注的。 他所认同的继位者只有一个。 而那并不是斩雷。 但是她要两面下注，提出这个计划的她，只希望无论如何，妹妹能不被卷入风波。 “姐姐……怎么啦？”提亚看着一脸严肃的姐姐，轻声问道。 看着还一脸迷茫天真的妹妹，蒂凡尼决定下次要对科莉尔更热情些。 “没事。” 她抱住了自己唯一的妹妹。感到心中一阵暖流。 只有这点、蒂凡尼不能理解——或者不想理解。 斩雷为了权势，能够向自己的兄弟姐妹下如此重手一事。 ***** 普帝国的天气依旧清朗。 窗外传来了鸟鸣，随着天气愈发变冷，鸟鸣叫的时间也逐渐向后推移了。因为拉开窗帘的缘故吗，能听到几声拍动翅膀的声音，看见摇曳的树枝的剪影。 希丝将窗帘打开，初生不久的太阳的纯粹之光照射进了房间。 “您起了？” 有在外间值班的警醒侍女在门外用肯定的声音问道，大概是已经了解了希丝的习惯吧，她在希丝轻声应答后，几乎是立刻抱着日常穿衣物走了进来。不一会儿，连热腾腾的食物也被送进来。 说来这里并不是皇宫，而是稍远的行宫，之前希丝也有来过一两次，那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光族式的园林，与她祖国不同，如同迷宫一般的园林，但是却也的确有着在游览间忽而发现妙景的趣味，是消遣的好来处。 周围密布着不少类似的园子，赏给各个皇族，供他们居住游乐。平时则由仆从维护，有时也会有自家的下人利用园子附近的农田种植，但周围的闲杂人等却是不许进入这一区域的。 “来吧。……又一天开始了。” 希丝放松的舒展着身体，看着窗外微微泛红的爬山虎之墙，树倒还绿，不过地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落叶。虽然行宫里宁静，却也并不是缺少生气，若是屏息还能听到水流潺潺之音。 “在这里过得真是没什么时间感了。虽然，季节感却是没有单薄，秋天也慢慢深了呢。” 从镜月回来后，由于身体虚弱的缘故，医生建议希丝要静养。显然，皇宫不个利于静养的地方。在那里她不仅需要每日拜见长辈，还时常有人递帖子来拜见她，还有些逐渐交到她手中的事务，总之虽然比不得她是皇女参与政务时繁忙，可一件一件的大小琐事堆积起来，却比那时还让人心绪不宁。哪怕是称病，也有许多规矩。 简单地说，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味。 因此与丈夫商量后，决定搬来行宫调养。 “那么，下面是例行的早上检查，以及饭后的药。” 带来的医女用温和的声音道。 “谢谢。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每天看着设计精妙的园林，时而逗鸟观鱼，身体也在和自然的协调中慢慢回复，心情犹如置身自然的轻快。难受辗转的感觉仿若谎言，清爽之气充盈着身体。 检查很快，希丝几乎是一口气饮尽汤药，用纸巾擦了擦嘴，眼中盛着期望：“我已经没事了。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这里虽风景优美、人也清静，可除了仆从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且又是远离了皇宫——已经嫁过来不断日子的希丝已经慢慢熟悉了皇宫，她的侍女也逐渐和周围的侍女混熟，宫里的大小传言都能及时知道——在这个行宫中她的消息却几乎是完全断绝了。 虽然希丝明白，一两周怎可能发生什么巨变呢？况且也明白这是丈夫让自己安静养病、不要为琐事烦扰的关心……可是如同盲人瞎子一般的生活，在心中的某个地方总是有些不安。 “这我无法判断，太子妃您现在并没有身体上的大问题。但是……”医女略微犹豫一下，“有时候身体虚弱这样的情况，外表看着健康，内里却需要更多的调养，不然稍一刺激就不好了。既然太医当时说您要静养两三个月，这应该对您最好。” “这我知道，但即使回宫了，我想也不会一下子就活蹦乱跳起来。……哈。罢了，和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是我自误啦。呐，合欢，送女医吧。顺便帮我请下太子送来的柳嬷嬷。” 嬷嬷来得很快，听了希丝的话，倒也没有吃惊，持重的道：“太子妃的意思老奴明白了。您是觉得在这里有些无趣。不如这样，我给太子那边送信，让太子来看您，顺便再让太医诊断下您的身体，看您能否回宫。若是可以，您就可以随太子回宫，若是不成，也可以招来些夫人小姐到园子里来陪您说说话，解您的烦闷。” “这倒是个好办法。”希丝倒真没有想过找人陪自己说话的事情，在暗族她行动自由，在这边她倒有些过于拘泥于规矩了，“那就这么办吧。先给太子送信。……嗯，如果可以的话，让瑞德公主夫妇也来陪我说说话如何？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他们了。瑞德和我倒聊得来。” 与其说是聊得来，不如说是可以借着罗麟西和温云岚的话语，回忆起自己过去的美好记忆。 虽说开始和瑞德公主有过些趔趄，但希丝却能感觉到罗麟西并不讨厌自己。实际上一聊，就觉得她是少有的在光族了解暗族，又能和自己说起话来的人。其实希丝也喜欢和温云岚说话，更轻松，若是有罗麟西在倒也不是问题，在这种限度内，光族对自己是暗族、没有男女不亲的习惯还是给予了理解。 “这估计是不行，瑞德公主和驸马正在——”柳嬷嬷顿了下，然后自然的接续道，“忙着建府的事情，而且也参与着政事，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有时间。不过若是您希望，也可以邀请他们试试。” “是吗。之前他们就忙了好一阵，现在还在忙？倒不用了。先给太子传讯吧。” 行宫内为了安全缘故，也设立了传讯屏蔽，不过对于希丝而言，若想要、突破之并不困难，然而她还是遵循规则的让回事处每日替她接受传讯并汇报。平时倒没有觉得，可最近却因此而感到些信息不畅了。 “遵命。” 嬷嬷向后退去，空间内又少了一层生气。希丝长出了口气。 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希丝从心境安宁变得略微急躁。 第309章 普世的光影2 平静的日子照常到来。 “今天太子妃想要去哪儿转转？” “随意吧。” 侍女整理着希丝金色的头发，有着略微自然卷的头发在梳子前卷曲着，如同丝线一般，她的眼中有着羡慕、古怪和恭敬混合的情感：“……静安轩那边，听人说前两天搬来了几盆菊花，还有绿色的品种。我倒听那边的小姐妹炫耀过，不如太子妃去看看新鲜？” “那就去那儿吧。”希丝不太在意的道。 “遵命。” 又是一天。 “今天宫里送来了南岛进贡的奇鸟，据说有半人高，颜色鲜艳。太子妃要不要去看看？” “太子说这两天太忙，要不要找几位命妇陪您？来人说几位郡主，还有温家的夫人和小姐都希望能来陪伴您。” 又是一天。 “今天温家递了牌子，若您想见，今天就能传唤。” 然后，非常——突兀的。 “太子殿下来了！” 整个行宫内，因为真正主人的来临而变得气氛一震。平时眼中并无波澜的柳嬷嬷，也露出了活力的光彩。 希丝没有行礼，作为皇女的她，或许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向太子行礼的太子妃。但她还是出于礼貌的迎了出来，眼中迸发出期待的光彩。 两人一同坐在了外室的木椅上。侍女送上了茶水。 “这两天还好吗。” “嗯。已经好多了，我想我已经可以回宫了吧。”希丝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椅背上。 “我就是来接你的。” “哎……真的？”希丝瞪大了双眼。 “镜月邀请你去纯梵城，参加皇室的集会。……说来，你也没有出三代血统呢。”罗麟至平铺直叙地道。 “是什么事？”希丝倒没觉得太奇怪，毕竟忆雨时常会办些聚会，只是对这两次聚会的时间感到奇怪，“忆雨订婚后也没有很久呢，这么快就又有事情了。难道是她要宣布什么时候结婚吗？什么事情都喜欢召集大家同乐呢，忆雨。……哎……？” 希丝感到，罗麟至正看着自己。 虽说，他方才也在看着自己，但这次却是不同的。黑色的眼睛中浮上了冷漠和怜悯。但当希丝顺着视线以自己的眼睛对他发出疑问时，却片刻间觉得上述的情感都如泡沫般消散。 “抱歉。应该更先告诉你，但我害怕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罗麟至没有给希丝疑问的空隙，“这件事说来话长，要从忆雨和普帝国以你的婚事交换开始，你一直都想要知道为什么忆雨同意和普帝国合作吧？” 希丝的肩膀不由得扣紧，她吞咽了口中的茶水，却觉得温热的水流让身体打着哆嗦。 声音有些漂浮：“为什……么？” “忆雨是混血儿。” 希丝感到脑中似是有一根筋被狠狠一拉，空气变得凛冽起来，但却是一片空白。 “她是为了混血儿的利益，为了她自己的身份的正当性而希望你与我的结合。期望着——我们的结合，为混血儿也能继承皇位做证明，而我们的孩子就可以为她的皇位正当性做一个佐证。这就是当年她合作的原因，并非为了国家利益。” 罗麟至将茶杯举到唇边。 希丝觉得寒流从指尖传来，但嘴却不自然的扬着，声音颤抖：“开……玩笑的吧……？” “忆雨在订婚宴上，被揭发出她混血儿的身份，还有曝出了斩雷其实是前任族皇的私生子、并且风忆族皇有反对忆雨作为混血儿继位的遗诏。几天后镜月的皇族、以及被忆雨请来的诸神要议定此事。虽说细节还有很多，但简短的讲就是如此。” 希丝感到唇边不自然的笑几乎要转为泪水，但她却是本能的干笑了两声。 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讽刺了。 “而你的母亲则主张，斩雷、忆雨二人都没有继位的资格。斩雷是私生子，并未被记入族谱，忆雨则是混血儿，被前任族皇排斥。”罗麟至在这段却极度详细，“你的母亲主张，她的孩子，才是继位者。” “我的母后……？” “不过，普帝国的主张与斩雷或者你的母亲都不太一样。普帝国主张，让忆雨用宝具去换镜月的和平。让你，希丝，成为真正的继承人呢。” 希丝失力的靠在了椅背上，她扬起头来。 浑身的血液都散发着刺骨之冰。因此连称得上笑容的神色都没法摆出来的、僵硬的笑着。 “你在说什么？换取和平？镜月……在和谁打仗？” 就好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的语气，唇角也跟着音节颤动着。可是这话，却有了希丝在方才的发言中从未有过的坚定。脆弱的坚持。 “这是普帝国换取停战的条件。” 希丝听到的是战争的故事。被隐瞒的故事。只有她不知道的故事。 侍女又换了一拨茶水。希丝却仍是直着背的倚在木椅上。 能够听到时钟摇摆的声音。 “……” 能够听到鸟鸣的声音。 “……” 能听到许多过去未曾注意过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寂静，还是感官变得敏感而脆弱。 “是吗。……呵。呵呵。” 希丝不由得真的笑了出来，进气出气，如同哆嗦般的小声笑了起来。 罗麟至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良久才道：“这么好笑吗。” 希丝也低下头，片刻轻声道：“抱歉，并不是对这件事。” 只是，我的人生就如笑话一样。被人所利用到底。 可也，不得不—— 希丝抬起头来，双唇紧抿着：“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需要怎么做。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对不起。到这里，你也明白了吧。” “啊。我明白。我……”希丝感到自己的口中有什么词喷涌而出，但是她咬了下自己的唇，生痛让她红了眼睛，却没有一滴泪水流出，“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说你说的一定就是对的那样的蠢话。可是，你是我的丈夫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是这样，也不会改变的。”说着她抬起了头，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罗麟至。 是控诉呢，还是祈求呢。这样复杂的感情让希丝感到颤抖。 “是我对不起你。未来会补偿你的。”罗麟至再次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但是，对你来说……这也并不坏吧。你的梦想，不是要实现了。作为和平的使者。” “我的梦想啊——” 希丝只是如梦呓般吐出这一句，然后她摇了摇头。 “是的。是啊。” 眼睛干涸了一般。然后，她走了下来，毅然的跪在了罗麟至的身前。 “我以太子妃的身份请求您，不要进攻镜月。” 有仆从在后面记录着。一位老者用纸笔，另一位矮个子的拿着录音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殿下，我知道。我希望的是和平，这是从我进入第五殿开始的……唯一的愿望。” 不是的—— 其实希丝早就注意到了，她的梦想并不是光族和暗族的和平这样伟大的东西。因为无论何时，和平都是由利益交换得来的，虽然是好东西，但并不是她所向往的真正的乌托邦。 她只是希望，目所能见的人们——并不分种族的——都和她一起得到幸福而已。 全然的美妙的世界。 当然，那个世界的前提是和平，可那也是个“和平”本身已经不重要也不被关注的世界。和平的使者只有在战争与仇恨中才会出现，也未必是因心性善良才成为的。 “仇恨，只能制造仇恨。” 可是，希丝的确注意到了，名为幸福的椅子是有限的。什么人得到幸福，就一定有什么人没有得到。就如她能够进入第五殿，就一定让一个别的孩子失去梦想一样。 最终无论如何，都只能让一部分人幸福起来，抛弃另一部分人。如果这两部分人的区分是以种族过去来做出的话，那么就是只能选择一方吧。 罗麟至冷漠的看着：“但是，普帝国千万人的血就是白流了吗。或者换句话说，镜月必须补偿什么。不制造仇恨的方式是没有的。” “有的。”希丝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个方法，不，提案。” 正因为是不可能的美梦，背负起来当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永远做不到像守护镜月的忆雨、或者守护混血儿的可儿那样，积极的行动起来。因为当目标是虚无之处的时候，道路是无法浮现的，所有人的幸福的命题，就在否定它自己。 希丝的声音清晰入耳。 “请让我从忆雨表妹那里得到镜月的宝具。镜月和普帝国的继任族皇如果结婚的话，两个国家也能合并成一个国家，从此不再有仇恨和战争。是的，合并成一个，光族和暗族都存在，并且彼此和平相处的国家！” 希丝抬起头来，看着罗麟至。 罗麟至也看着她。虽然这是他自己要求她说的，可他的眼神中却没有浮现出鼓励。 “一个更大的——光影城。” 希丝清楚的是，她的话语将马上随着传播系统，传递到普帝国的声音能够传达到的全部地方。 但她已经无所谓了。不论如何，她在此时还不得不顺从一回。她想守护的东西依旧存在，她已经发觉了那个东西。在被亲族利用、被丈夫欺骗后，当所有的人都拿取她的真诚换来利益的时候，她还想守护的东西，她已经知道了。 她将自己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从那里她感觉到了温暖。但是她却皱着眉头。她的身体颤抖着，有些类似后悔的沉闷心情在血管里流淌。 “（对不起……）” 她抬起头了。直视着光族的继承人。 第310章 普世的光影3 可儿走出了传送舱。感到了脚踏在地面上那种安心的触感。 抬头仰望天空，从深蓝色渐变到乳黄色的天幕上，因为城市的光芒覆盖而显得稀疏的星星散落着。街道虽然沉寂着，可是霓虹灯还如平时一般闪烁。然后——几乎是片刻间的，东方的天空射出了光彩，耀眼的、将天空染成了另外的颜色。 光影城的又一个清晨。 艾望晴随后走了出来，轻声问道：“身体感觉还好吗？” “嗯。虽然从黄昏变到早晨，多少有些头晕的感觉呢。” “是啊，而且今天又要熬夜了吧？不，是要倒过来时差呢。” 可儿带着无奈的笑了下。 传送点外面站了一排普帝国的士兵，整齐的穿着带綉纹的白色长袍，手中拿着带红穗的大刀，一动不动的站立着。有位看似是文官的人在一边负责抄写进入者名单，对比身份号码。虽说占领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戒严的架势一点都没有减轻。 站在前方的士兵走出一步：“麻烦二位交下临时身份证件。或者普帝国的公民证件。” “抱歉。我们是光影城人，但是是在战后才从西海回来的。” “原来光影城的住民？” “对。我原来在光影城有身份号码。需要告诉您吗？” “不用。和我来。”士兵领着可儿二人绕到传送阵背后的帐篷里，里面坐着一位文官，“这边是办理普帝国的临时居民身份证件的。呐，你！精神点儿，有人来了！” 因为是紧急状态的原因，不仅士兵，连文官都是倒班不休的。据说光影城原来的文书官员，除了几个要员被囚禁外，倒也没有被杀，还在普帝国的体系里重新任命了他们，只是大都成了上夜班的临时劳力。 在帐篷里坐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些散乱的灰蓝色短发，迷蒙仿佛刚从睡眠中清醒的眼睛，褶皱的衬衣和外套让人感到有些邋遢。 “知道了、知道了。一直都很精神啊，大哥。再说了，天亮了我也该换班回去了吧？”明明是语气疲惫，但却有些调侃，而且看来是和兵士们已经混熟了的样子，带着笑意。 “哎……你……”可儿轻声发出的讶异之声，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得了。别废话了。处理完这个，你就歇着去吧。”士兵打趣道，然后不客气的坐在了一边的长沙发上，“来，先去一个，坐这儿一个，一个一个来。” “那，可儿先吧。”望晴并没注意到可儿的异样，自行坐到了旁边。 可儿犹豫了下，坐在了看似是办公桌的桌子前面的无靠背四腿小椅上。抬起头来打量着对方。 不会错的，虽然把在孤儿院时有点桀骜不驯感的那头长发剪短了，但是他是……孤儿院已经出院的贾克斯·因坡森。以前名字被叫为贾儿的混血儿。也是当年让影灯都有所讶异的，时隔将近二十年后混血儿的第一位第五殿文官，是可儿签字推荐的。 虽说第五殿的法律并没有说过混血儿不能当官员，实际上也有很多年前的先例可循，但在影灯事件后就再没有过被推荐成功的混血儿了。当时这件事还成了一大新闻，被认为是第五殿开始接纳混血儿维权的温和派——也就是可儿自己——的证实。貌似听艾莉说，也是因为这件事，影灯才关注起了可儿，并且想要除掉她。 “贾……克斯？”可儿低声道。 贾儿也为了工作方便，自己起了个暗族的名字，自然也没有混血儿不能命名暗族的规矩咯。 “啊咧。你认识我？”还在做一些记录日期的笔记的贾克斯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拿出了眼镜，戴上了它，然后一下子压低了声音，“喂喂，你……！等等……你回来不要紧吗？” “是、是的。已经不是通缉犯了。而且，我是被普帝国邀请来的。” “这样啊。也是呢。普帝国可没理由通缉你了。”贾克斯摘下了眼睛，放到一边，忽而拔高了声线，“你的名字？原来的身份号？”这句是讲给兵士听的，看起来是他们的规范之一。 “可儿，号码……”可儿拿出了自己原来的证件，“请看。” 贾克斯拿过来，抄在记录薄上，然后又拿起自己配备的中继器，输入到传讯中，向中央系统查询。 “恩。好的。身份核实没有问题。嗯……果然……记录里也完全没有犯罪记录，所以也不需要做认证。”贾克斯片刻后说道，“这样就直接给你发新的证件证明好了，现在只有纸质版的临时证件，过一段日子局势稳定后，会补发正式的证件册。照片要现场照吗？还是已经拿着了。” “已经拿来了。”可儿递给他。 贾克斯拿着胶水，将照片贴到了证件上，然后在照片和证件的交叠处盖了【普帝国特别城市·光影城民政部临时证件章】的红章。说来部门的名字还是按照光影城的，而没有改成和普帝国国内一样的编制。 “你怎么在这儿？”可儿趁机问道。 “我也有同样的问题啊。说来也快要下班了，”贾儿似是随口道，“后街那儿正好有个以前在孤儿院门口那条街卖早餐的婆婆，我平时都去的。你们要是吃早餐的话也可以去那里呢。” “听起来不错呢。”可儿点了点头。 “嗯。”贾儿再次按了按照片，然后递给了可儿，他胸前的普帝国九等文官徽章晃了晃，“恭喜。你成为普帝国的正式公民了呢。愿冰黎保佑你。” 可儿握住证件的手微微颤动，但她毫无犹豫的站起身来。 下一个是望晴，因为事先打过招呼了，所以应该是犯罪信息也帮忙清除了才对。可儿自己去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但现在已经是完全安下心来了。看到沙发旁边落着一叠宣传册，可儿拿起了一本，翻开来。 【光影城外事局宣传册 愿吾等的先祖之神，光明神冰黎保佑诸位。 光影城自古就是普帝国的领土。 在古普帝国时期，光影城区域位于当时首都笛璐城的郊区，名为怀璐区。怀璐城以莲夺山脉为界，这一山脉作为天堑，曾多次成功抵挡了暗族深入普帝国腹地的进攻。 在普帝国复国后九百多年的时间里，怀璐逐渐变为城市。怀璐城作为普帝国首都笛璐城附近的军事与贸易重镇，是当时月南省仅次于省会纯梵城的第二大市。百年前虽然因为暗族进攻，使得怀璐城陷落敌手，后又为第五殿统治数载，改名为光影城，但它和普帝国之间的关系却是不能磨灭的，不仅在历史，也是在现实意义上。 从光影城建立开始，普帝国的光族就在光影城内占据了重要地位。从第一任殿主以降的光族殿主与副殿主，都是出身于普帝国。光族的文官们在任期内通常多次访问普帝国，也十分支持普帝国在外交等各项事务内的决策。 而光影城的人民也为了回归普帝国做了诸多的努力。在光影城初期滞留不归并且英勇抗暴牺牲的烈士安左景，到支持普帝国的诸多光族组织，无不昭示着光影城人民对普帝国的怀念和喜爱。在人民不屈不挠的抗争后，终于普帝国重新夺回了光影城，回应了人民的期望。 当然，普帝国也尊重百年来光影城所形成的新的历史，在其中居住的暗族与混血儿，并承诺基于光影城独立的法律地位，允许二者继续在光影城居住。在包括女性地位等诸多方面，也会尊重光影城百年所形成的习俗。】 这些历史，可儿也在风雅学院学过。 学过不同的版本，二者都并无欺骗，只是长度和判断有些不同。 看起来，很自然的，过去期望和普帝国合并的人士，会成为英雄的记录在历史中。而那些想要光影城和镜月与风露合并的人，大约是以后除了历史学家以外的人都以为是不存在的了。想起来，那位安左景还有个后人，叫做安广烈的，他为了驱逐暗族在光影城犯下了不少重罪，甚至杀过人，后来被作为赛德副殿主等人去世案件的替罪羊而被处死……当然，那个案子其实是雅风做的。也不知道这人现在被普帝国怎么评价……也会是英雄吧。 自然，可儿也不可能不知道，光影城是普帝国的千百年的领土这件事啦。 只是对在光影城出生的她，百年已经足够长了，当然，在历史书上第五殿的百年也是写了比普帝国的千年都要长的篇幅。 都并无欺骗。也都只有隐瞒。 她又拿来一本。 【旅游景点推荐：怀璐古宫遗迹怀璐古贸易局遗迹怀璐古城墙遗迹第五殿遗迹 餐厅推荐：新怀璐餐厅普风餐厅异乡风味集合街】 不仅是历史，连现在都会被改写。说来原本有个她很喜欢的风露风味的餐厅在推荐单上。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儿看着手中普帝国公民的临时身份证件，上面记载的义务和权利，第一条就是忠诚于普帝国。想要享受回到故乡的权利的她的义务居然是爱普帝国，也是很好笑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不，如果尝试去理解普帝国人的情感的话，这就是情所必然的吧。 可是她的感情，百年的光影城所孕育的那份感情，却不在这里的任何一处能够得到实现。 也许光影城的人并不是非常热爱自己的城市，毕竟本来就是处于夹缝位置的，短暂的城市，被撕裂的文化，不同族群之间的隔阂。不过果然，对故乡的感情也无法顷刻转移。哪怕是第五殿所统治的光影城。可儿被认为是杀人犯的那个光影城。 旁边的士兵看出了可儿的失神，他哼了一声道：“没有让你们宣誓效忠，不也已经是我们的宽容了么？” 可儿回过神来，她并没有能说出一句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311章 普世的光影4 街道的墙在短短两周内就从灰白色染上了红色的漆。尤其是主要干道两边的墙，全都焕然一新。 坐在墙边临时的椅子上，桌前摆着的是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一小碟菜包子与两根油条，比平时的食量多出一倍。因为说是早饭，但其实是可儿的晚饭才对，所以比平时的早饭要多。坐下后又有一刻，贾克斯才背着双肩包在对面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贾儿先是笑着对可儿说道，然后又对着望晴说，“久闻大名了。” “我也是久闻你的名字。”望晴站了起来，摘下了帽子，伸出手去。贾儿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迟疑了握了下，自己却先笑了。 “这个时候，该说很高兴认识你吗。” “呵。”望晴也笑着坐下。 “那，老板，来一碗白米粥，三个包子。”贾儿大声的喊道，不一会儿，看似和他很是相熟的老板就为他送来了食物，贾儿将正好的零钱递给他，然后塞了一个包子在嘴里，“不好意思，一晚上没有吃东西了，让我先吃点儿。”说完三下五除二的吃干净了盘里的东西，又喝了大半碗粥，才用手帕擦了擦嘴。 “其实……我们并不着急？”可儿有些好笑道。 “不是不是。”贾儿耸了耸肩，“习惯了而已。啊哈。”他打了个哈欠。 “可以告诉我，那个，你为什么会在普帝国的文官系统里工作？” “啊，是啊。这个呢，倒也奇妙。本来我以为普帝国打进来，我们混血儿就通通死定了呢。你也知道，普帝国的人一向以光族纯血自居，看不起暗族，更别提混血儿，我们是他们国家里法律规定的低下。让混血儿担任文官更是闻所未闻。我也是好生担忧了几天，当时都想着，要是丢了饭碗也算了，别丢了脑袋就成。”贾克斯打开了话匣子般，“可挺奇怪的，普帝国不仅没处置我们，甚至可以说是……怎么说呢，比原来更好了吧。” “更好了？我不明白。”可儿问道。 “是的，从我个人的感受上可以这么说吧。原来的第五殿，不是和影灯对立的吗？因此混血儿也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总觉得好像在反统治一样。可是普帝国来了后，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大改第五殿原来的律法，甚至还说要保持它，但普帝国不是……那个……和影灯合作过？这个气氛不太一样吧。”贾克斯挠了挠头，“该怎么形容？……对了，你也看到宣传册了吧？那之上不是说‘暗族与混血儿’怎样怎样，对吧？这里把暗族和混血儿同等看待，光族是最高的，而且混血儿比起暗族，多少还是接近光族的血脉哦。所以两相对比之下，感觉松快了不少哦。” “就是从二等公民变成一点五等公民的感觉吗？”望晴的话语严肃中也带着一丝调侃。 “大概就是这样吧。原本是最低等的，如今倒有暗族替我们垫背了。呵。”贾克斯也跟着笑了，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吧。怎么说呢？我从普帝国的行动里，感到了‘诚意’。” “……诚意吗。”可儿低下头去。 坦率的说，她也并非没有感觉到，普帝国行事间的确留了一分余地和尊重。 “是的。或许对你们两个第五殿相关者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普帝国除了第五殿的人之外，对其他人都是很怀柔的。而且，瑞德公主在这边也多次出面安抚民众，并且承诺普帝国会将光影城列为特别城市，在很多方面享有特权。……有胡萝卜也有大棒。嘛，可以说是几乎全部的光族人，大半的混血儿，还有一部分的暗族都没什么反抗欲了。毕竟以第五殿的调停者身份来说，和普帝国开战从各种各样的意义上都不现实吧。”贾克斯看向了望晴，“除非是希望镜月或者风露来夺取这个地方呢。但是……无论是哪个，从现在来看都对混血儿更不妙。忆雨族皇倒是可以，可若是斩雷先生当了族皇的话……难说了。” 望晴先是因为对方的眼神感到奇怪，然后马上就明白了，他大方的问道：“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了，忆雨的事情，我的事情？” “忆雨族皇是混血儿的事情举世皆知，不过她的妈妈就是艾玫晓副殿主的事情，倒是流传的范围不广。是我擅于打听，所以隐约知道一点传言。不过，看到你这个反应前也是不太确定。”贾克斯略有些狡黠的笑着。 “喂，贾儿，这样太狡猾了哦。”可儿倒是也笑了。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实在好奇。”贾儿摊开手，“放心，我嘴很紧的，况且说实在的，就算我传这样的小道消息也没法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吧？” 望晴有些无奈的肯定道：“啊。倒真的是已经无所谓了。” 贾克斯将另外一半白粥喝完，问道：“那么说来，可儿和艾先生来这边是做什么呢？我可是很奇怪的，虽说你们不再被普帝国通缉，可是可儿你不是去了影灯那边吗？前两天还给了杰儿大哥一份请愿书，现在还真有不少人愿意和你走，或者去晖辉岛，但是普帝国目前还在封城，也是出不去就是。杰儿大哥知道你要来么？我倒是听说你们之间的来往一直都有中间人。” “这次是私人的事情。我想着，先不节外生枝了。”可儿没有解释什么，“我们是受到瑞德公主的邀请来这边的，有点事情要谈。不过，也不是公开的会面。” “瑞德公主的？”贾儿一瞬间眼中闪光，“那可真是贵客了。” “我听说，瑞德公主在这边还做的不错？”望晴追问道。 “当然咯。可以说这个城市目前名义上的领导者就是她。说来瑞德公主的事情，还真是很奇怪！她对光影城的事情很了解，有几个想要糊弄她的文官都被她训斥，甚至撤职了，简直就像是生活在这边过一样。而且作风也不是普帝国那种乖乖女公主的风格……我最初还以为她要执政不过是一种仪式性的安排。没想到现在光影城的事务却是在她的监理下才逐渐的井井有条。大概是因为她的额驸曾经是第五殿的神侍的缘故？”贾克斯将碗递给了来收的老板，然后从包中取出了眼镜，擦了擦它，戴了上去，“哈，吃饭的时候可不能戴这个，不然满眼都是白雾。” 瑞德公主罗麟西便是第五殿神侍洛玖曦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被公之于众。 但想必送她来第五殿的时候，普帝国就多少预见了今天了吧。 ……她实现了她的愿望。 “如果是她的话，普帝国屠杀光影城的可能性倒的确减了一两成。”可儿轻声道。 非常高傲、冷漠，但是也并非无情的公主。她是个念旧情的人，看在在第五殿生活的日子，或许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谁知道呢，这么希望吧？”贾克斯再次打了个哈欠，“……啊，不好意思，毕竟熬了一夜。那个，说来，可儿要回去孤儿院看看嘛？孤儿院搬家了哦。原来的地址被火烧了。虽然说倒是没有死人。还要感谢齐儿，她帮助了影灯，事先还知会了几个孤儿们，所以大家都做了些准备，虽说当时准备的对象不是普帝国的进攻，但至少都没睡觉……才没有出大事，只是李院长被呛了不少烟。” “我知道。大概是谈完了就会回去。” 贾克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换了个话题的笑谈，又待了半刻才告辞。可儿二人自然也没有多坐。 秋天的早上本应清冷，不过光影城一直都没下雨，气温也还没凌冽的降下来，只穿一件长袖和薄风衣足矣。但可儿还是不由得将风衣的领子拉了起来。 来到公主府前。红色的墙夺目，看不出战争的痕迹……或过去光影城的痕迹。整个街道整洁的难以置信，仿佛是无人生活一般的宁静，只有鸟雀站在墙上，发出声声鸣叫。 “请问您是？” 望晴向询问来意的家丁拿出了请帖，瑞德公主的请帖。 第312章 普世的光影5 邀请的对象是——艾望晴。 对方确认了望晴的身份后，转过头问道：“那么这位小姐是……？” “我是他的同伴。”可儿简短的道。 “公主约我一人前来，不知道您是否能够安排我的同伴先在贵府中等待一会儿？” 家丁犹豫片刻，先把二人引到门内小坐，去回报了管事。 片刻后才回来，压低了声音道：“管事说昨天公主特意吩咐了只有艾望晴先生能进去，如果有人跟来的话，就请驸马招待下，但没想到是位小姐，府里没有其他的女眷了。这位小姐如果介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等待。” “光影城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望晴在可儿说话之前道，“我们怎么也要谈个把小时的，长了说要整个上午也不一定，在这里可没法长坐。不如让驸马安排吧，好歹也要进屋去。况且原本和你们驸马也有面识，到不介意。” 家丁看了看望晴，又想了想既然公主交代过不能怠慢他，最终点了点头。至于到底是艾望晴还是这位同伴和自己家驸马有面识，他倒也没有深问。可心中还是有点轻慢这位失礼的来宾同伴了，但转念一想光影城的人大多是这样的，就也放下。只面上的表情却露出一二分不恭敬来。 望晴看了可儿一眼。 “我知道。……谢谢。”可儿低声道，“我和您先去？” 望晴还要等着罗麟西的传召。 可家丁没有回答，已经走出了两步，可儿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的跟了上去。公主府挺大，虽不知道具体的大小，但走了五六分钟、左绕右绕的才到了招待客人的偏厅。家丁把可儿晾在门外。自己进了门去。 半响都无人出来。 可儿心中愈发紧张，她深吸口气，转身看向身后正厅和两个偏厅所组成的方形庭院。庭院里有假山和山下的小水池，里面隐约能看见红白相间花纹的锦鲤在游动，水非死水，而是设计了机关，从假山一侧不断有水流向下淌着，水音在一片宁静中清晰可闻。伴随着水音的是不时的鸟鸣声。可是这宁静的景色却让她更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脉搏声。 吱呀一声，方才的家丁从门内走了出来，神色多了尊敬，更多了古怪，他顿了顿，说道：“驸马请您进去。”说完，似是想看可儿的反应一样的盯着可儿，那神情仿佛他自己都不太确认自己所接受的命令是什么一样。 “好。”可儿无心和他解释什么，自行踏上了楼梯，推开了门。余光间看到家丁看了自己两眼后，直直的站在了门外。然后她回过了视线，望向正前方。 猛地低下头去，可儿掩饰着自己的表情，然后别开视线的快步走到椅子上坐下。 直到房间内另外的人走过去将门关好，可儿才发觉自己没有关上门，更因自己的失态而感到面上发烧般的尴尬。 然后就是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 水的声音，闻到了花果茶的香味，还有非常熟悉的香气。 “抱歉。”可儿几乎是脱口而出。 颇是有一段时间后，才传来了笑声：“啊……呵。我觉得这话明明应该反过来我说才对。” 听到了倒水的声音。 “我是说，忘记了关门不好意思……” “没关系。估计西儿那边怎样也要半天了，所以不在乎啦。” 可儿面前摆上了一杯奶茶，里面还放了少许红豆。 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红豆还在向杯底沉下去。 “记得你喜欢这个，喝点吧，喝完再说也不迟。”走回了正位，和可儿的位置隔开了四五米的距离，并没有坐在旁边，“说来，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却吧。” 可儿抬起头来，看到温云岚的身前，他最喜欢的花果茶正冒着白色的烟气。 ***** 望晴迈过门槛，四方格局的庭院就展现眼前。两个侧厅前都站立着仆从，屏息无声，只闻流水之音。仆从引着他走向了正厅。 厅里并没有人，不过有扇屏风，望晴被安排坐在了侧座上，很快就有人上了茶水和点心。 又等了半刻，才从屏风后传来声音：“都退下去吧。” 望晴身侧的仆从轻着步伐的退了出去。他抬起头来，虽然明知不可能看见任何人，但仍然用凌厉的目光直视着屏风。 “好久不见。艾望晴。”瑞德公主的声音带着讽刺的笑意，“不过或许你的这一面是从未见过。啊，我的这面也一样么？” “哎，好久不见，虽然想这么说，”望晴侧过身来，“但越过屏风我可什么都看不见，你想就这么谈？” “呵呵。”瑞德公主轻声笑着，“别这么生气。” 说着，就看到了一只玉手在屏风的一端出现，罗麟西亲自将它合了起来。屏风后只有一座两个侧桌而已。 “这样满意了？” “只是希望你能拿出点诚意来。”望晴有些疑惑的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只有你？希丝呢？当时说的可是让我和她谈吧。” “嗯。是这样。希丝皇女、你的表姐马上就来。”罗麟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毕竟是你们镜月的‘家务事’，普帝国的我，不过是做个调停者呢。” 望晴怎可能不知道是普帝国在后面搞鬼，但如今他并没有办法说什么。忆雨本人不能冒险踏入光影城，普帝国也不可能允许她进来，所以退而求其次的、是由望晴和希丝来接触。 是的。希丝提出了，她要求获得宝具，合并镜月和普帝国，免去一场战争的提案。 普帝国想要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取镜月的国土，这本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提案。 可提出的人是希丝·风露。 “不过要我说，希丝皇女的提议不好吗？”罗麟西如同引诱一般，轻声却入耳，“希丝皇女从在圣校开始就致力于光暗的和解，你也晓得她最是位慈心的人，期盼着光族和暗族不用战争、永远和平。如果普帝国和镜月真的合并了，这样美妙的、超越种族的和平不就实现了？历史的进步、新的篇章就此实现。难道对谁更坏吗？” 但罗麟西的话显然没能让艾望晴有所动摇，他有些好笑的道：“和平是彼此平等中协商得到的东西，而不是一方强压着另一方所得到的。” “可如果没有一方施以强力，和平无论何时都不会实现，不分出胜负，输的那方是不会心服口服的。呐，新的和平啊，是胜利者彰显风度所赐予的东西。就如丽达·安德斯坦德在风雅女神的调停下没有继续进攻普帝国一样。”罗麟西忽而一哂，“罢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呐，艾望晴，这可是对你有利的提案呢。” 望晴愣了片刻，没有接下这句话。 “知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艾望晴，我知道你不是个汲汲于名利的人，你所追求的是正义和道义，你所担忧的并非失去皇族身份，也未必是镜月的历史与名誉。你只会害怕，一旦两者合并了，镜月的人民和你的亲族会受到虐待吧，对不对？”罗麟西看着望晴，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应该了解希丝，她不是这种人，她是真心期望着达成和平的。……在那之后，当普帝国和镜月成为了更大的光影城，混血儿的生存不也更有保障——这不是你的希望吗？” 望晴终究忍不住追问：“……这和混血儿有什么关系？” “我晓得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提案，但仔细想一想你会明白的，艾望晴——假若普帝国没能获得镜月，那么光影城是不能维持如今的情况下去的。光影城之所以被如此宽容的对待，只是普帝国给镜月的一块糖而已。” 望晴的眼中刹那露出了不可置信，但他刚刚要启唇，却最终沉默了下来。 光影城的暗族和混血儿之所以被普帝国良好对待，并且给予光影城特别城市的地位，并不是因为光影城本身有何独特，而只是普帝国做给镜月看的一种承诺：普帝国即使占领了镜月，也会尊重他们，而不是赶尽杀绝。 假设镜月被夺下，普帝国自然要将光影城继续作为典范给镜月人民看；但如果最终镜月没能被夺得，只是一块城池的光影城，虽不能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许还能再商贸等等层面上有所倾斜吧——但这种独特地位是绝不可能有的了。 在普帝国与凝暗邦联相交的地段里，也是有暗族生活的，但他们并不是普帝国的公民，而只是旅行者罢了。更不要提混血儿，这个玷污了普帝国引以为豪的光族血统的存在。 所以……对镜月的觊觎，就是对光影城诚意的基础。 对故乡的觊觎，是对家乡的诚意的基础。 第313章 普帝国之愿 罗麟西将自己的武具扇子展开，但却仅是这次的用于扇着凉风。武力的展示，可以不是武力的变现。片刻后，她啪的合上扇子：“艾望晴，这话，你也可以对忆雨族皇说。如果镜月和普帝国合并，我将是光影城的城主，我可以保证混血儿的安全。你晓得我的人品，即使和你立场不同，但我不是虚伪之人。” 望晴和她毅然的眼神对视片刻，长长的出了口气：“……呼，说得真好啊。” “况且，如果真的镜月和普帝国合并了，混血儿也会越来越多的吧？同一个国家的公民会更自由的流动，你所期待的法则会在普帝国实现。实际上，下一任普帝国的族皇都会是混血儿哦？而且是，有着镜月皇族血脉的混血儿。”罗麟西循循善诱，“难道忆雨族皇真的要将位置让给斩雷那个欺瞒者？我不以为靠阴谋诡计上位的他，会给镜月更好的未来。还是说要给风露的希霓皇女呢？同样引入外国的势力，为何不选择普帝国。希丝与她是多年挚友、血脉至亲，不正是最好的托付对象吗？况且，不论是给斩雷还是希霓，都是自己承认了混血儿的低微；但是给希丝，却是向世间宣布了混血儿的正当性。” “我……明白你的意思。”望晴无法否认，他的语气有些疲惫，“我明白那的确对混血儿有利吧。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事实上：那就是，普帝国不会将镜月的领土收编后，马上就屠杀殆尽暗族。因为镜月和普帝国的宿仇，这种情况更有可能。”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双方都信赖的人。而拥有良好名声的希丝，一直致力于光暗和平的希丝，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罗麟西有备而来，几乎毫不犹豫的道。 “哈，这话都被你说尽了。”望晴凝视着罗麟西的双眼，“可我现在还没有见到希丝本人。我不能否认一种可能，希丝不过是为你们利用，她是否能够左右普帝国的选择不得不存疑。” 罗麟西没有回答，她悠然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却含着笑意。 “我没有被谁利用。” 传来声音。 希丝从内室缓缓步出，她没有看向艾望晴，而是看向了罗麟西。 “这是——我自己的愿望。” 瑞德公主依旧安静的品着茶，轻柔却不曾回答。 ***** 可儿面前的奶茶在玻璃杯中下去了大半，连同紧张的心情一起。她抬起头来和温云岚对视着，两人一时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对话。 “亲自来光影城看了看。还那么恨普帝国吗？”温云岚终于开了口。 “我不知道在心中的感情是否应该被这么称呼。只是，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并不是普帝国人。但是——”可儿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从个人角度上，也许我并不恨你。” 温云岚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也只是片刻就摇了摇头。 可儿低下头去：“所以你并不必对我说对不起，从各种意义上。所以我才来听你想要传达的东西。普帝国这次一环套着一环，即使是处于对方的我也不得不佩服。包括你的邀请。” 温云岚的信件寄来后不久就传来了希丝的提案，以及希丝想要和忆雨接触商谈的希望。地点是光影城。虽然最终是望晴赴会，但无论是谁，可儿都能顺势跟来，和温云岚在瑞德公主的注意力被转移时谈话。 “我并不是害怕西儿知道我和你有接触。所以没什么。”温云岚很自然的笑着，仿若的确不在意这件事，片刻后，将视线转向穹顶，“只是，我将要和你说的话，未必是普帝国希望我传达给你的。我呢，希望你成为斩断这个环的人。” “……什么……？” “你马上就明白。那么，在我说之前，可儿，你知道邪使雅风的真实身份吗？” “是普帝国的——”可儿停下来看温云岚的表情。 “既然知道就好办了。”温云岚点了点头，“要从哪里说起好呢。简单地说吧，普帝国的计划是从影灯的骄傲——邪使雅风之死开始的，也就是普帝国皇后罗永槐的死开始的。现任帝皇·罗永松陛下整理了他的妻子的遗物，从中翻出了雅风的笔记，上面记载了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邪使雅风，或者说是第一代的邪使雅风——如果需要将她和如今那位不知是谁的邪使区别的话——实际上就是普帝国的皇后罗永槐。虽然这位皇后为何要帮助影灯成谜，但她的确通过这一地位得到了诸多旁人难以得到的消息。 温云岚继续道：“首先，雅风知道忆雨族皇的真正身世。” “这倒……是呢。” 可儿回忆起望晴提及过的，当年艾玫晓是因为邪使雅风逼迫才将混血儿双胞胎生下来的事实。既然忆雨的出生是雅风威胁的直接结果，实际上普帝国皇后根本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忆雨的身世了，而后来自然也是被罗永松知道了。 也就是说，在忆雨后来阴差阳错的成为族皇之前，普帝国就已经握住了她最深的秘密，不过是等待时机利用之。对艾玫晓亦然，在她成为能威胁普帝国对第五殿影响力的副殿主之前，普帝国已经知晓如何让傅繁英厌弃她。 “其次，雅风早知道异大陆——或者又被称为原初大陆——的地方的存在。影灯是逃到了彼岸那个大陆的事实，以及影灯内部的编制与结构，普帝国也通过笔记知晓了。”温云岚顿了顿，“这些你也应该知道，不过有一点，恐怕是除了普帝国的皇室相关者之外无人知晓的——可儿知道，原本邪使雅风是想要将影灯培养成一个怎样的组织呢？” “原本……？”可儿在知晓了雅风的死讯后，也曾想过、若是雅风没有死，影灯会是如何。今天的他们或许早就取代了第五殿了。因此她几乎是下意思的脱口而出，“当然是，下一个第五殿了，影灯以前不是也自称第六殿的么。” “正常的来说都会这样想。”温云岚有些得逞的笑意，“但并非如此，雅风不仅不想让影灯成为第五殿，而且……影灯去异大陆并不是雅风避开第五殿锋芒的举动，而是她本来的目的。” 雅风的笔记中记述了大量对影灯未来的展望。实际上，雅风所规划的影灯，并非是要将全副身家压在和第五殿对决上，雅风最后为影灯所做的，让影灯在异大陆安家，并非影灯人自己理解的暂时退却——尽管为了安抚人心，雅风暂且是那样对他们说的——而是她真正筹划好的目的。 “雅风真正的目的是在异大陆建立混血儿的国度。” 可儿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温云岚。 “没错。和你要做的一模一样。” “骗人……” 温云岚像是料想到了她的表现一般，用温和的语气将故事叙述。 雅风希望影灯成为更高于第五殿的存在：以她的力量，在异大陆建立全新的混血儿的乐园，作为异大陆和光暗二族交汇之所——影灯不会走第五殿的道路，而是以更高的，两大陆的交流中不可缺少的力量作为定位；由于混血儿的魔法力优势，在异大陆定会有崇高地位，而为了和神秘的异大陆交好，各国也会仰赖于先踏入此地、并且能很好生存的混血儿群体，这样混血儿群体的地位自然就会上升。 “雅风似乎打算在合适时机向我们这边介绍异大陆的存在。那时，混血儿会成为两个大陆的使者，真正的得到不可被取代的地位。无论哪个神明曾经说过他们的坏话，都再无意义。异大陆只尊奉芙蕾女神且又是力量定胜负，混血儿在那边如鱼得水；而在我们这边，有血缘关系的混血儿总比异大陆人更值得信赖。”温云岚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叹着，“有这等图景与视野，和第五殿的纠缠还算什么呢？” 第五殿的裁决权在异大陆的强势曝光后自然会式微，因为“世界”不再只是光暗二族的世界，而是光暗二族与异大陆一族的世界。那么难道还会有比血统是光暗二族、居住地是异大陆的影灯更合适的“调停者”和“中立者”吗？甚至雅风都在构想影灯的混血儿进一步和当地人联姻的可能性，与更加强大的三混血人的产生，这样进一步巩固她的新王国的实力。 “……所以……异大陆，才是雅风给影灯的归宿……？” 可儿几乎要悲哀的笑出来了。 为了回到故乡，影灯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又怎样成为普帝国的棋子——可儿知道。 那哭泣与欢笑，如果雅风还活着，都会被贬为无知和无谋。 可是微微颤动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笑出来。 温云岚叹道：“雅风真的……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她的梦想遥远但却也踏实，称得上‘伟大’二字。” 第314章 普帝国之愿2 雅风是个变革者，但她选择的却并不是暴力的推翻现在；和可儿那种保守的改变也不同。她只是用更广阔的视线，投射到更遥远、更遥远的常识里，她在——她在创造未来。通常，人总是要做出取舍的：要平等还是效率，要速度还是质量，但偶尔也会有一种改善，它改善是世界的限界本身，因此它不需要做取舍，它突破了现有的界线，走到了更遥远的常识里。 雅风没有想过用暴力让影灯推翻第五殿，也没有想要让混血儿就此忍耐寻求缓慢的改变。她想要做的，居然是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既不用暴力，也不用忍耐。 “看起来，至少从雅风的目的来说，搞后来影灯在第五殿所做的那些恐怖事件显然对她的目的没什么益处。” “原来……”可儿只是怅然若失的说出这个词语，却戛然而止了。 “不过，雅风毕竟本来是罗永槐。所以……影灯其实本来也是为普帝国利益而存在的组织。虽然过程不太一样，但今天光影城的结局，正是雅风准备的哦。” 影灯在邪使雅风的统领下还有另外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尽可能的消耗第五殿的力量。当二者争斗到一定程度，尤其是当异大陆的存在被公布、影灯获得了异大陆支持和强力的枪械等武器，还有各国的支持成为真正的调停者后，普帝国就可以趁虚而入，攻占光影城，彻底消灭第五殿，还可以趁机和镜月开战，夺回部分固有土地。 “虽然和镜月的战争即使是在雅风的笔记中也只是‘假想中的最佳状况’，雅风本人不知为何、对镜月相当忌惮，倒是对攻打中立国风露有兴趣。她提到了镜月是被命运女神守护的国度，她无法轻易的灭亡它。但这种设想还是足够吸引罗永松陛下了。”温云岚继续说道，“所以……很讽刺的，毁灭影灯的这场战争，其实就是按照影灯创始人自己的剧本走下去的。影灯如果要怨的话，就怨为何他们中没有哪怕一个人的视野达到了雅风的高度，在异大陆闯出一片天地吧。” 可儿的手心被汗几乎湿透，半响她才颤抖着道：“……这……太疯狂了。” “是啊。从某个意义上雅风的确是个疯狂的人。”温云岚的眼中却浮现出了敬意，“如果她不是莫名的突然死去的话，如果影灯真的按照她的路走了下去的话，她今天可就不仅仅是普帝国的皇后了，还是一个联通两个大陆、并且拥有类似第五殿裁决权的中立组织的实际领导人，权力之大令人难以想象啊。……不，按照她的性格，恐怕普帝国的政事她也会参与吧，喏，就和今天的瑞德公主一样，哈，如果真是这位狂人的话，估计都可以彻底改变普帝国的男尊女卑而成为女皇吧。” “……雅风……” 可儿第一次感到，雅风不愧于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她的确在创造奇迹，在违背命运，和既定事项对抗，在历史上开创着自己的篇章。 “不过，在这里讨论一个已死之人也没什么价值。她虽然值得尊敬，却也不可能活过来引发这次的事件了。”温云岚推进着话题，“接下来，可儿，我要说的就是和这次的事件直接相关的事实了。用最简单的话说，普帝国呢，是想要成为雅风设想中的影灯。” “我也听到希丝说，要建立一个更大的光影城。……这就是说，普帝国想成为横跨光暗二族，甚至是横跨到异大陆的国家？” “你一向很聪明。哎哎，就是如此了。”温云岚摊开手，“普帝国人很疑惑。为何明明是普帝国皇后的罗永槐为何要扶持光影城的混血儿，而不是用普帝国人来完成她的设想——让普帝国成为一个联通两大陆的超级帝国呢？所以、普帝国借用雅风巧妙的布局和掌握的知识、以及高瞻远瞩的理念，策划了这一切。” “这一切？” “可以这么说吧，今天的情势是全都普帝国所引导的，或至少是没有违背普帝国的意愿。首先，第五殿和影灯相争是普帝国在幕后策划的，这应该很明显？普帝国影利用了原本罗永槐也就是雅风的侍女、因为是雅风亲信而在影灯具有特殊地位的周碧坠完成了种种渗透。” 普帝国让忠于罗永槐的周碧坠相信普帝国对罗永槐原本安排的支持，周碧坠几次安排、参加普帝国和影灯的合作，并且强烈游说各方相信普帝国的诚意。影灯和普帝国合作后，普帝国就开始引导影灯在异大陆站稳脚跟后反扑第五殿——虽则，这也许也是影灯人自己的夙愿。 当然，一切结束的时候——周碧坠也没能逃过良弓藏一般的死亡。 “在第五殿内普帝国当然也不少兴风作浪了，除了扰乱傅繁英前殿主的心、排挤对普帝国有警醒的艾玫晓副殿主之外，姜礼神官，甚至我和瑞德公主都在普帝国的计划中扮演了各种角色呢。……这些我也不细说了，其中种种，你甚至比我清楚？” 譬如揭开望晴的身份，让第五殿和影灯的关系再次紧张。 譬如邀请影灯去帝皇的寿宴、求娶希丝……桩桩件件都让第五殿感到威胁，让影灯看到“希望”，最终促成二者互相攻击。 可儿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总之，普帝国穿针引线，让影灯和第五殿剑拔弩张，只差一个机会。而普帝国当然要选一个暗族四国无暇顾及光影城的时间，方便它渔翁得利——这也是失去了雅风的影灯必须要选择的日子。” “所以选了□□之日，忆雨的订婚宴那天，天时地利人和，对影灯是，对普帝国也正好，对不对？”可儿忽而睁大了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镜月的政变也和普帝国有关？！” “一半一半吧。普帝国对忆雨族皇的确是两面三刀，一边利用她的混血儿身份、让她同意希丝的联姻，同时影灯也利用她大办聚会的机会去进攻光影城……这等于渔翁得利的普帝国在用这个机会。可是另一边，普帝国却在寻觅让镜月政局大乱、方便普帝国取下光影城后继续进攻镜月的机会。一开始普帝国是想利用风露的，实际上，普帝国几次透漏忆雨是混血儿的事情给风舞皇后，本就不甘心的风舞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谋划。后来斩雷的谋划，其实普帝国也知道一些风声的，也乐得事情更加复杂。其实在事发前旧皇派和普帝国联络过，许以斩雷成为族皇后在西海纠纷等问题上对普帝国的让步，希望普帝国认同私生子斩雷的族皇之位。他们是知道在暗族内部会遇到阻碍吧？所以才想让普帝国出面，这也是正中下怀了。……普帝国同意帮忙，并承诺会对其要求予以支持，这让旧皇派更有底气的在订婚宴逼宫。……说来，科莉尔让希丝晕倒的事情，也是二者一起演的戏。” 科莉尔的香包事件，实际上也是普帝国和碧姿家合作的演戏而已，是普帝国安排的小小插曲。一方面求让罗麟至这个太子远离是非之地，正当的回到普帝国首都以防万一；另一方面也让希丝更加怨恨镜月，以免她将来在普帝国攻打镜月时太过抗拒，不断离间她和忆雨，也是为此。 订婚宴、□□之日，这一日期，因普帝国的暗中推动而定格在了历史上。 罗永松在订婚宴前告诫忆雨的那句话，正是此意。 “希丝，大概现在是恨着忆雨的了。”温云岚闭上眼睛，轻轻叹息着。 这就是为何风舞皇后在斩雷宣布自己才是继位者后反应既激烈又迅速，她大概之前觉得这族皇之位是她儿女的手到擒来之物吧。 “怎么会是这样……” “不过就算没有斩雷，忆雨也会在订婚宴上被揭穿是混血儿的。普帝国无论如何都要让镜月乱起来。无论如何忆雨都会被自己的亲人背叛，权力不就是那么肮脏的东西么。”温云岚的后一句却是压低声音，让可儿没能听清，“现在的我说不定也一样啦。” 可儿抬起头来，有些疑惑。 温云岚打起了精神，喝了口茶水润喉，继续道：“还有沄枝。沄枝的逼宫。” 第315章 普帝国之愿3 可儿听到了沄枝二字，那个国家也恰巧在同一天发生了政变，但她仍然有些不解：“这和普帝国有什么关系？” 温云岚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在第五殿，迪斯遇害后，普帝国突然出面要求彻查沄枝去世皇后的死因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鸟鸣，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外面，但除了摇晃的树枝外没有其他迹象。可儿却也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转过头来，她的手放在木制的椅子上，看起来这把椅子是新制的，没有太多使用的痕迹，把手光滑的有些刻意。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普帝国说迪斯和艾莉都是沄枝人，所以他们的遇害是神的震怒，而神之所以震怒，是因为先前的皇后去的不明不白。可是，艾莉根本没死？她只是回了影灯。普帝国应该知道才对……”可儿顿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眼睛微睁，“难道普帝国的真实意思是——” 她的手握住杯子，液面摇晃着，反光处时明时暗。 “也没有你想得那样夸张。坦率说，此事并非普帝国一手谋划，但沄枝的内乱确实让普帝国渔翁得利。在大概一年前，大皇子调查出了毒杀案的真相，却因为怕自己揭发此事会导致沄枝族皇更加厌恶。他希望借普帝国之手除去沄枝的二皇子，将毒杀案的真相透漏给普帝国，真是个为了权力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哪，他很清楚普帝国一旦得到了消息肯定要公之于众，于是他的名声不用因为揭发弟弟而受损。” “但是普帝国没有公之于众……” “普帝国不希望沄枝在那时就乱起来，让暗族诸国再次警惕起光族。可普帝国也不能让大皇子看出端倪，所以借着迪斯那件事要求第五殿去查，让大皇子安心。但其实你很清楚，普帝国更清楚，马上第五殿就会被影灯搞得焦头烂额，哪里有余力去查沄枝的陈年旧事？大皇子之后必定十分焦虑。”温云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下，“普帝国其实并没有真正施压。反而是借此机会渗透到大皇子身边，鼓动他自行揭穿真相逼宫。而逼宫必然得选择帝皇不在的时间，那么——大皇子的生辰前夕，他能找借口回来，而镜月族皇的订婚宴当天族皇又不在，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而幸运的是，他的确帮了普帝国一个忙啊。沄枝现在不也自顾不暇？” 可儿犹豫了半天，才小声的问道：“普帝国连沄枝也要攻打吗？” “哈，我想至少目前帝皇还没这个打算吧？所以普帝国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只是阴差阳错的推动了这个巧合。虽然我估计，要是真的可以，普帝国也不会止步于镜月的。”温云岚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说话有些沙哑起来，“……咳……总之，没有人能有能力救镜月就可以了。” “那么，风露和音梦呢？”可儿不安的将椅子微微前错，“它们也可以救援镜月啊？” “音梦族皇已经年迈，近年来也是愈发病体沉重，他的敌人是时间。故而普帝国做的不多？只是让原本音梦所信仰的神——焰影神——站在普帝国的一边，黑暗神支持普帝国的联姻，不反对影灯，在普帝国的引荐下和第五殿对话等诸多举动，让音梦国内上下都十分不安，也让音梦族皇太过多思，没能站出来以古国之态引导暗族。” “可是……焰影神和普帝国同仇敌忾么？” “呵。这还是要归功于罗永槐皇后了。焰影神的帮助，归根究底是因为邪使雅风和他的交情。罗永松陛下从雅风的笔记中得知了焰影神和她的诸多交往，以及焰影神对她建立‘影灯’的兴趣，并以此与焰影神进行沟通，在知晓焰影神也有心联通二大陆、不再反对混血儿的基础上，获得焰影神的小小帮助并不困难。” “焰影神也想要做雅风要做的事情？” “嗯，是呢，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雅风到底是怎么和焰影神有交情的，便是了……” 因为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么？可儿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这个答案。 温云岚再次喝了一大口水，有些艰难的咽了下去，嗓子干燥：“总之，只要音梦不插手就足够。音梦厌恶镜月，且国内不稳，代理族皇的皇太女也十分年轻，这对普帝国就足够。普帝国还没有吞下比自己更古老的强大帝国音梦的实力和野心。而普帝国也相信，音梦会独善其身，不会帮助积年的仇人沄枝和新的反叛者镜月。” “至于风露。说句实话，对暗族四大国，四个神赐宝具，只有两个神赐宝具的普帝国和他们一味敌对并不现实，必须有打有拉。普帝国选择‘拉’的对象，就是国力最弱的风露哦。” “联姻……吗？” “啊啊。就是如此。可儿，假如是风露皇女的希丝，提出在普帝国吞并镜月后，将部分靠近风露的土地分割给镜月这样的条件，你觉得风露会否至少是静观其变的，不费一兵一卒的得到土地呢。如果希丝提出，合并后镜月地区的管理交给自己的妹妹希霓的话，你觉得风露会有多大的比例反手帮助普帝国呢？” 可儿哑口无言。 “答案我其实也不知道……哎。”温云岚摇了摇头，“假设风露足够理性的话，应该不会让普帝国如此坐大的，毕竟吞并了镜月，风露恐怕就是下一个受害者了，两国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但是风露也会因此而不全力帮助镜月，这是肯定的。毕竟，无论如何，希丝还是风露的皇女啊。” “就是因此……才要联姻？” “不仅如此哦。和希丝联姻也有旁的目的：首先是让影灯安心，让镜月的忆雨安心，以为他们的地位得到了焰影神的承认，从而急进的攻打第五殿。其次是，让普帝国也逐渐接受混血儿，培养混血儿队伍，让皇族的魔力也整体变强。最重要的是，普帝国需要混血儿呢。因为要去到异大陆去，还是魔力素养最高的混血儿最有优势，也恐怕只有混血儿……愿意离开我们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大陆。” 实际上，对于普帝国帝皇罗永松来说，他并不满意罗永槐计划里让影灯成为最终获益者的部分，他希望普帝国成为横跨两大陆的国家。影灯在异大陆作为探路的先驱者被普帝国利用，进而在这次对第五殿的进攻中被普帝国所灭，然后……普帝国自身希望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团体，包括已经获得信任的混血儿的团体，成为新的第五殿。 这种焦虑来自于普帝国对忆雨族皇行动的监视。 忆雨族皇和影灯联系后，在异大陆布置了一股势力。这让普帝国十分警觉，因为谁也不能保证，雅风想到了成为“新中介”的构思，旁人就不能想到。虽然忆雨族皇马上会被拉下马而不足为虑，但普帝国却愈发重视能够和暗族联姻的机会，也希望在攻下光影城后借希丝的孩子降生之际，笼络当地混血儿，从而填补影灯的空缺，成立实际上由普帝国控制的“新影灯”。 普帝国也在暗中布置在异大陆的人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给异大陆的我寄信？”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所以——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真相了。” 说完这句，温云岚给自己倒了一整杯热水，一饮而尽。 大概是说太久的话的缘故。 “……” 可儿感到动弹不得。 半响，她轻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温云岚休息了片刻，才开口：“我说过了，希望你成为斩断环的人呢。” 可儿抬起头来，不得不疑惑。 第316章 普帝国之愿4（入V一更） 在公主府的另一侧，会谈才刚刚进入正题。 希丝坐在了艾望晴对面的椅子上，在落座前她都没有再发一言。她的表情淡然，尽管面色比以往更加白皙，并无被胁迫的窘然。金黄色的长发梳着光族的发式，用簪子固定在后脑上的发团，显得干练不少。她的衣着比起往日来说，要简单朴素的多，色彩也黯淡不少，只是淡绿色的毛衣裙配上灰色的打底裤而已，因此，如果不是声音还没有改变的话，恐怕望晴都不能一下子认出她来。 气质大大不同于过去的她。喜欢穿着华丽的衣饰，喜欢微笑的她。 “……” 希丝没有发言，只是抬起头来，打量着望晴。气氛一时有些冰冷。 片刻后，望晴轻声问道：“身体还好么？” “多谢关心。这几天休息了，还不错。”希丝端着微笑道，“呵。我想起望晴在风雅学院的时候也这么关心我，是因为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你的表姐吗？或许你对我的关心，也有出于亲戚的情分的意思。又或者反过来说，没能得到承认的你，也很希望多少有机会和亲人建立起相对亲密的关系……” 望晴愣了下，才回答道：“我确实在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我不能否认的是，在我这方看来的话，或许血脉让我们更亲近……” “我想也是吧。你们都一样……都一样。”希丝闭上眼睛，“呵，时间有限，不谈那些事情了。今天你是代表忆雨妹妹来和我协商的，谈正事吧。……我的要求你应该清楚？或者至少我想瑞德公主清晰的向你转达了。” 望晴有些不适应希丝的语气，他还是尝试着用过去和希丝的态度，尽量温和的发问：“希丝，你是认真这么想的吗？” “呵。”希丝看向望晴，眼神仿佛在说你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是认真的。望晴应该知道吧？从风雅学院开始啊，我就抱着光暗和平的梦想。” 望晴不可置信道：“所以你要这么扭曲的实现它吗……？” “能实现的话，是不问手段的。扪心自问，难道忆雨妹妹以混血儿的身份当族皇、昧着良心帮助影灯让混血儿崛起，就是正当的了？” 这句对混血儿的讽刺想必是让望晴感到相当难堪了，更何况说出这话的是原本最温和的希丝，望晴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激动，但最后还是将这种情绪化作语言：“但是你应该很清楚……镜月的人是会反对这件事的。吞并一个国家……吞并它的历史，吞并它的民族，就算不是战争，也会牺牲无数人的幸福。你……真的把这件事当做实现你过去的梦想？你过去的梦想并不是这样的——” 希丝打断了望晴：“你没资格指责我。……我亲爱的表弟，你没资格指责我。” 艾望晴为着希丝的这句话、这句称呼而脸色发白。 “因为，”希丝用凌厉的视线看着望晴，“明明是你们让我改变了想法的。如果……如果不是忆雨……我就不会……我也希望有一个每一个人都幸福的世界，但是啊，教给我这件事不可能的人不是别人，不就是她吗？！” “希丝……” 望晴没有办法回答。 用着这样语气的希丝，只是在没有办法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呵……呵呵。”罗麟西忽而掩着扇子笑了。 “……我失态了。”希丝侧过头去，深呼吸了下，“望晴，希望你看在我这两天身体不好、心情烦躁的份上不要介意。” 心情犹如沉到海底一般摇摆沉重，望晴却仍然是用着过去在风雅学院的口气，轻声道：“我是无所谓？别伤了自己身子就好。” “谢谢。”希丝的面上浮现出片刻痛苦，却如风刮过面颊一般的消散，她用着最官方不过的语气道，“……我这次，是希望能获得忆雨皇妹的首肯，让她将宝具转让给我。以和平的手段终结这次战争。” 望晴犹豫了片刻，也用着这样低气压的语气道：“忆雨让我转达你，让她自觉自愿的做镜月的亡国之君，未免设想的太简单了些。” “呵，倒像是她会说的话呢。”希丝听了反而露出如春日和煦的微笑，“……也就是说，如果用武力相逼迫，她就会同意的意思？” 望晴有些讶然于忆雨竟是预料到了希丝的回话——他本以为希丝不可能会是自愿的，更不可能说出这样含着锋利的话语来了——他呼出一口气：“忆雨说，如果普帝国真的有本事杀尽她的血亲的话，就来吧。……到最后宝具自然是普帝国的。” “……可是这样的话，普帝国人可是会很愤怒的哦。”罗麟西笑着插话道，“若是自愿合并自然会网开一面，如果又经历一场战争的话，普帝国可不能保证会善待镜月人哦。” “她说，‘但是，镜月并不一定会输’。” “在其他国家都不救援的情况下，她凭着一个宝具，抗衡有两个宝具的普帝国吗？况且镜月现在的局势——恐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可是很困难的哦？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合作更好哦？”罗麟西笑着道。 “瑞德公主。先听我说吧。”希丝在望晴说话之前对罗麟西摇了摇头，然后抢先对望晴道，“所谓合并，并不是指普帝国要君临镜月之上，而是两国对等的组合成一个国家的意思，两者的皇族的血脉结合的意义上的合并。这当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假设我是镜月的族皇的话——我并不会允许普帝国直接插手镜月的事物，镜月的事物仍然是镜月皇族和现在的臣子在负责，镜月的人民也不用离开故土，法律也不用改变。……只是，二者的军队、外事机关要统一起来，国号一致而已。而以后，由带着普帝国和镜月二者血统的人继承皇位。……也就是相当于联邦一样的组合。抛开光和暗的界限，这并不是一个不可以考虑的联盟，不是吗？” 望晴再次深深的呼出气息：“忆雨说，在你这么说之后，她想要问问希丝你——既然是这样的一件大好事，为何不选你的祖国风露做合并的对象呢？” “呵，镜月的国土本就是普帝国千百年来的固有土地，……能够允许他们居住已经是让步了哦？”罗麟西毫不犹豫的讽刺道，“难道百年的国家镜月，要和风露、沄枝与音梦比历史吗？” “瑞德公主！”希丝这次用了相当激烈的语气，罗麟西有些忌惮的闭了嘴，“坦率的说，选择镜月并不是我本人做出的选择……我只是在普帝国已经对镜月志在必得的现状中，提出一个对双方都有好处，双方都退一步的选择罢了。如果可能……呵，不怕你笑话，我曾经还想过世界大同、所有的国家合并成一个的梦想呢。不过是因为现状合适，所以选择镜月而已。” “那么，希丝——这是我想问你的，如果今天面对这件事的是风露，你也会这么选择吗？” 希丝似乎没有料到这个问题，她的眼睛微微张开，但很快却弯成如月的弧线：“哈，这是个好问题。我不想欺骗你，望晴，我不会的。那是我的故乡，我只会震怒于想要入侵它的别国。和光族合并，做好了或许是历史的新一页，做不好就或许是毁掉了国家，我是不愿自己的国家做第一个尝试者的。光族和暗族的隔阂，可不仅仅是千百年哦……那不是我们从神话时代就习得的隔阂吗？” “那么，忆雨和你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不。望晴。镜月和风露不同哦。”希丝侧过头去，看着茶水中自己绿色的倒影，“忆雨自己也应该清楚吧？镜月只是个百年的国家，根基不稳，可就是这样，皇族还内乱不断，国运已经被透支了。第一次是她的祖父达风要夺取达阳的皇位，第二次是达风族皇有名的荒淫无度，第三次是好不容易盼来的有为君主风忆的早死和幼主登基的不稳，第四次——则是斩雷要夺取了忆雨的皇位。呐，一而再、再而三……这次忆雨不管是选谁，镜月恐怕短时间内都很难恢复过来了。没有士气、团结感也没有历史的国家，认同从何而来呢？” “希丝……” “我过去不懂，只是因为我不想要懂，可是……别忘了我和她一样是丽达的曾孙哦？”希丝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泛着光泽，“所以，即使不是普帝国，镜月也会被吞掉的。如果忆雨选了希霓，十有□□最后会和风露合并吧。若是斩雷，呵，估计和镜月有仇的音梦、普帝国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风露和沄枝也估计要参合进来。到时候，可就会把镜月瓜分的干干净净的哦，别提人民了，就是历史都未必会留给这个百年的国家……她宁愿那样，也不愿退一步的、和普帝国组成联邦吗？不愿相信一次我的善意？” 第317章 斩断过去之时（入V二更） “镜月……是有可能熬过去的。”望晴平静的看向希丝，“或者，至少我相信它可以。” “除非忆雨自己能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回到皇位上哦。这样才能让其他国家出师无名。……而她在镜月的根基不浅，也许还让镜月能重新团结起来，这样普帝国也不会轻举妄动。不然其他的情况，我可并不看好。”希丝也非常平和的说道，但她的视线却避开了。 “……”望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卒子红没有开口。 他虽然知道，忆雨已经准备了某个方案，但是他不能在此泄漏出来。 “嗯，不过，她提出了和斩雷对质，就是多少想出了办法吧。”希丝望向窗外，“可是望晴你却什么都没说——由你的沉默推理出来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也就是忆雨对自己的牌不够自信哦？害怕被别人知道，从而找出应对之法哦。那大概并非是一张王牌吧。打出去，也不过是碰运气。也许一半一半的能够被神认可，对吧？” “……” 望晴无言以对。但是……从事实上讲，希丝说中了。 希丝竟然是如此聪慧和敏感的，望晴从未想到。 在学院的时候，她倒的确是成绩最好的优等生之一，可是她却从来在接人待物上都保有一份纯真，而从未工于心计。不过，可以想见的是，到了某种环境，她也能学习和适应的很快。 “如果我这么说怎样？”希丝还是将视线投射到远方，“如果忆雨没能成功的驳倒斩雷，就给我宝具吧。这样的条件，还是可以的接受的吧？” “这个，我并不能回答你呢。” 希丝笑了：“当然是希望你转达给她。…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光族和暗族交好的机会呢。如果成功的话，混血儿的地位不也会上升吗。对于本来是混血儿的忆雨来说，种族区分又有什么意思呢。” 望晴沉默着。 “是吧？”罗麟西也插口道。 “我个人觉得……是这样没错。” 罗麟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是，”望晴抬起头来，“我想姐姐不会这么想哦。她是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将镜月的人民出卖的。……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她，可是……我想她最后也不可能接受的这个理由吧。和血统与种族无关，因为本来归属于哪里、都是从教育中学到的哦，和天生的血脉是没有关系的。作为光影城人的我，和作为镜月人的她，所想的是不同的。” 罗麟西的面容一瞬间变冷。嘴角的笑容也转变为嘲讽。她合上了扇子，身子前倾，但余光却看向希丝。 希丝仍然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犹如没有听懂般的，淡淡笑着。 望晴没有理会罗麟西的不满，继续道：“我希望光影城能够至少在实际的意义上保存，如果能扩大的话当然更好。如果普帝国愿意变成光影城，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可是，对镜月人来说，完全不可能这样觉得吧？虽然我也觉得是光影城这样的、不分光暗的更好哦。我也希望……所有人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如果强迫大家都这样，当然是可能的了，毕竟光影城就是这么建立的，短短百年，就形成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观念。可是，从实际上说，是光暗趋同的好，还是各自保有各自的文化的好，又有谁能下一个定论呢？……我所知道的只是，今天的镜月人不会愿意和那个一直释放恶意的普帝国合并。” 希丝优雅的点了点头，如同天鹅般修长的脖子稍稍前倾：“所以，你是想说，我只说服了你，是没有意义的么……？” 望晴看着希丝：“既然你叫了我一声表弟，我也诚心的劝希丝表姐你一句，别被人利用了。因为，普帝国人也一样的。” 希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尽管仍然没有露出牙齿：“一样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多少露出了一丝悲凉。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 “普帝国人和镜月人一样，都不愿意失去自己的文化与民族认同。普帝国人也未必愿意和镜月这样合并，就如镜月人不愿意和普帝国合并一般的。这是做不来的，希丝表姐。即便姐姐同意，这也是做不来的。正因为知道这点，姐姐是不会同意的。” 啪。 这是罗麟西合上扇子的声音。 她的脸色相当不好。 片刻后，她却叹息道：“是啊。你说的没错。……但是，有些时候，不试试是不会知道的。保守着过去正确的事情，和积极的迈向新的未来，哪一个正确，不也是不一定的么？普帝国人——普帝国人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狭隘。他们是会明白的。”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艾望晴看向罗麟西，“我会把你们说的都转告给忆雨的。……嘛，还有要补充的么，请也一并说了吧。” “想想吧。”罗麟西有些疲惫的道，她轻轻出了口气，看向了窗外侧殿的方向，似是出神一般。 希丝似乎是很累了，靠在椅背上，眼睛只微微张开。 望晴的视线扫过室内，最后停留在手边的茶杯，仿佛是被那白色瓷面吸引一般的定神看着，没有出声。 再一次的，窗外鸟的鸣叫充满了室内。 ****** 可儿看着温云岚的双眼，片刻后轻声道：“斩断环——？”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充满了仇恨的。影灯和第五殿也罢，镜月和普帝国。挑起仇恨的是某一方，报复回来却又产生了新的仇怨。如同环绕不尽一样。我想普帝国这次的行动也是结下了新仇旧恨吧。但是如我之前所说，普帝国的目的并非如此。普帝国想要团结的人中也包括混血儿，包括影灯。” “……是想要……让我当普帝国的说客的意思？” “可以这么说吧？也就是说，希望借你之口，将之转达给影灯还残余的人与各位混血儿。普帝国不希望未来又因为这次的行动而产生一个新的障碍。甚至，如果他们希望又不计前嫌的话，普帝国在未来建立横跨世界的帝国的时候，和他们有所合作。”温云岚顿了顿，“哦，还有一件事，关于影灯的‘总长’艾薇瑞鑫，他现在在普帝国养病，还在昏迷着。总之，他现在很安全。” 影灯的宝具被判明和第五殿的宝具一样，是被设立了规则的继承的。 这个规则就是，影灯也有类似第五殿的副总长的设置，一旦总长死去，就会让副总长继承，如果副总长也一起死去——就如这次的情况——那么会遵照宝具持有人的意见。若是他未有意见而死，则会直接交还给神明。也就是赐予他们宝具的风雅女神手上，由她再次分配。 也就是说，不必如普帝国夺走希普帝国的宝具那样采取联姻的方法，只要让艾薇瑞鑫点头就好了。他的宝具若是重新交给女神分配，恐怕对普帝国也是不美。 从这个意义上，普帝国是绝对不会让艾薇瑞鑫简单死去的。 “普帝国，这次是想要得到四个宝具吗……” “想得很美对吧？”温云岚却没有多少的得意，这话反而有些自嘲在里面，“是的。如你所说。不管如何……我所说的你能理解，如果有机会，也能够转达给第五殿……和影灯。普帝国于你也算有半个救命之恩，在你逃出第五殿的时候，我们也是帮了一把的，也不是让你去害人，只是希望转达普帝国的善意，这样并不会与你的理念冲突？” “如果我有这个机会的话，会告诉他们普帝国的看法。可是……”可儿抬起头，眉毛微蹙。 “什么？” 可儿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些是你想要和我说的吗。还是，普帝国让你和我说的？” “是普帝国的意思。我……”温云岚耸了耸肩，“我想和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但温云岚并没有说下去，他踌躇着。 可儿也有些焦躁起来，她挪动了身子，问道：“是什么？” 温云岚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可儿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可儿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干涩、破裂处感到微痛。她沉思片刻后回答。 “……坦率的说，如果普帝国没能占领光影城，我会觉得这个想法犹如天方夜谭。普帝国不是光族的国度吗？我无法想象它变成暗族的国家。更无法想象它成为混血儿的国度。在我的印象里，它明明最是尊重光族的传统，也最是厌恶暗族。”可儿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现在，普帝国做到了这步，编织了这样的大网，我又觉得并非不可能。想必普帝国越是前行，遇到的麻烦就会越多吧，可是这是可能的。” 温云岚正了神色，严肃地追问：“不，我并不是想问你可能性的问题。而是，若不管它能否成功，你从本心觉得，这个想法如何？” 第318章 斩断过去之时2 外面有风吹着枝桠，叶片互相摩挲的声音清晰入耳。 温云岚喝了口茶，圆苞、花瓣、果粒沉降在最底端，液面慢慢下降。 可儿轻轻咬着嘴唇，对于她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心情很复杂。我从个人情感上不喜欢普帝国将光影城占据，但是整个计划来说，或许我并不讨厌……是的。普帝国想要为混血儿谋求利益，想成为混血儿也能生存的国家，甚至愿意和暗族和谈，这点上我搞不好我是赞同的。所以，就像是漩涡一般搅进去的心情。” “能够理解。但我却是恰好相反的感受。”温云岚看着茶面的光泽。 “你……”可儿抬起头来，片刻明白了他所想的，“普帝国人会是觉得占据光影城是件好事，但是想要给暗族让步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代表普帝国人。”温云岚叹了口气，“但是我知道的是，抱持着这样想法的人会很多。并且越是前进，就越是陷入僵局。我为罗永槐皇后会想出这样的计划而感到奇怪，可我觉得她所做的至少有一点没错。她要建立一个新的组织——影灯——去完成她的理想。普帝国是光族的国度……做这样的事情，不就等于是背叛了它自身，犹如慢性自杀一般。不，这已经制造了杀戮了，我的大哥就是被反对光暗联姻的激进派刺杀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件的事情的话、”他的话戛然而止，带着几分自嘲的，温云岚笑了出来。 可儿微微启唇，却没有说话，带着几分犹豫的看着温云岚。 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温云岚的哥哥被杀的话，是不会轮到他尚主的。 如果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也许自己就不会独自一人的去偷看克里马科斯副殿主的文件，这样的话，或许殿主就不会那样怀疑自己和影灯有勾连，哪怕是被人告密是混血儿也会状况好很多……至少不至于逃亡到影灯去。 自己成为了普通的光影城人，和他在一起的未来的可能。 当然，也可能会因此而死在战争中，死在普帝国的攻击里。又或者因为亲眼看见了第五殿的覆灭且从未对它失望过，便永远无法原谅普帝国人，所以仍然会愤而分开。 如同万花筒一般展开的可能性。无限但也未必会更好。 可儿在内心的感情却向心灵摇着头。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虽然这是她曾经想要过的未来。 但是抬头……温云岚清爽的笑着。 “哈，如果没有普帝国的这个计划，我也不可能认识你吧？因为这样，瑞德公主就不会去第五殿，如果她不去，我也十有□□是不会去参选的。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认识你，如果我不认识你，那么当时西儿就不会选我大哥、而是直接选择我了，不会有什么区别。……哈哈，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我虽然不会说出一切都是前定这样的断言，可是姻缘天定这件事，说不准祖宗们说的还是对的。” “云岚……” “别担心。我既然叫你进来，就确信不会给你找麻烦的。瑞德公主是知道的，我虽然有能力做她未置可否的事情，但我也不可能在公主府里做她反对的事情。没有她的默许，你是进不来这个门的。她不在意。” 可儿想起来当年云星彩说要送她去瑞德公主那里逃命的事情来。 罗麟西究竟是怎样想的，可儿一点也不明白。 可儿并不太相信她不在意。 温云岚却继续说道：“可儿你稍微想一想不就明白，我方才说的事情中，不多有只有皇族人员才能知道的事情么。想邀请你的她哦，只是，她出面邀请你，大约你不会来的。所以，我来与你说，我与她是商量好了的。” 可是他这样解释下，却让可儿的心中更加发堵。不安的感觉积攒着。她觉得自己要听到一些并不合时宜的话语。 “不过、虽然我不会违背什么，她也是个很好的伴侣，我现在也能告诉你，我喜欢她。”温云岚笑着看着她，“可是心里却还期望着，如果能和你有未来就好了。” “……！” 可儿直视着温云岚，可是她不知道除了讶异之外、她是否应当投射“不赞成”的眼神。 “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是徒增困扰。”温云岚却很快说道。 可儿双手微微蜷缩。 “只是希望你别忘了这份回忆。我也不会忘记的。所以——”温云岚依旧是笑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一直保持着距离的可儿身前，能够感到彼此的气息的距离，向可儿伸出了手，“我们分手吧？” 可儿抬起头来仰视着温云岚，没有去接他的手。 穿着绿色的衣袍的温云岚，明明只是经过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而已，面容却让人感到棱角更加分明。 就如长大的树木。 “那个时候你说过的吧？‘我等你回来’。在我们分别的时候。” 在那棵已经被普帝国宝具毁掉的银杏树前。 那时可儿还是个光族。能够享受着在第五殿等待爱情的惴惴不安。 “抱歉，让你久等了。回到光影城，真是用了好久啊。感觉好像是又活过了一遍那么长的时间。” 但是，这次可儿已经无法回到光影城了。 所以温云岚将她请来了。明明让艾望晴传话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还是请她来了。 “但是，却没法回到你的身边了呢。” 可儿看着他诚实的黑色眼眸，心中却感到感到如在云端行走的不安。 她犹豫片刻，坚定地道：“不，不用说这些话。并不是你对不起我……其实我……” 温云岚打断了可儿的话：“我喜欢你，可儿。到现在也是。不过已经把这份心情好好收拾起来啦。……放心，我并没有过的不好，虽然负担有些重，可那是我为了我所重视的亲人而必须承担的；瑞德公主也是个很好的妻子，她很喜欢我，而我和她原本也是青梅竹马，她也曾经为了让你和我在一起而自己退出过，可是既然我不得不回到普帝国继承家业，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的话……她是个非常理想的伴侣了，坦率的说吧，正因为和她结合了，所以我成为继承人时肩上的压力才小了很多，她为我做了很多。……所以，你不用为你真正喜欢的一直是艾望晴而感到困扰。也不用为将来会对我感到恨意——毁灭了你的家乡的恨意——而感到不安。” “……” 可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之音。犹如被巨大的酸楚之海包围的，又被浪涛卷起的动魄。 在那之上的是痛苦和愧疚混合的心情，对于温云岚这个个体。也是带有不解、迷茫和怨恨的心情，对于普帝国这个整体。普帝国攻占了光影城，但没有毁灭它，击败了第五殿和影灯，但却期望着达成对混血儿来说更好的世界。 她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告白。 但是，总也有些回忆浮上心头。 ——可儿君，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会让你有一天喜欢上我的！绝对。 那一天，究竟有没有来到呢。 这是，可儿所必须说出口的事情，她得斩断这些过去，也许这会让她坚定起来。 “虽然现在说也为时已晚了？但是，尽管如此，我也想要和温云岚说清楚我的心情。” “啊啊。” 温云岚闭上眼睛，他实则知道，这时不应该去听的。 因为快刀乱麻的斩断或许对彼此更好。 可是也许彼此斩断，迈向新的生活的步伐，也可以由理解而出。 他衷心这样希望着。 “我和你交往的时候，最开始，我的确更喜欢望晴。不，……因为要诚实的告诉你，所以我就直接的说了吧，我是因为他离开了，感到非常痛苦又非常寂寞，所以才答应你的。躲避着空虚的追赶，也希望能够摆脱苦恼，走向新的乐园。” 可儿将双手握合，感到一片汗湿。 “因为真正喜欢的东西已经得不到了，但是也很清楚必须要前迈出步伐。你没有责怪那样的我，我很感激。……我曾经幻想过很多的未来，和你一起的，有的，和望晴一起的，在他叛逃前也有的，其他的想法，也曾经有过。但是，我现在知道，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我所触及到的未来的幻境，其实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的心意。” 可儿直视着温云岚的双眼，她也能够从此坦诚的面对。 “我曾经也希望，与你共度接下来的人生。那就是我那时真正的心意。虽然和你开始是因为望晴，可是我想，所谓感情是不问开端的，最重要的总是现在的心情。我在那时喜欢着你——那是不含一丝欺骗的、真实的心情。……虽然，我没能说出口这点，让我感到直至今日都很不安。但我并不为那段日子感到困扰，与你编制的回忆，很开心。我不会忘记的。就如我也不会无视和遗忘你在离开第五殿之后做的事情一样。” 可儿轻轻的、如朋友般的握住了温云岚的手。 “所以，我可以理解你。因为现在你的心情，也许我和你交往时我的心情一样。我明白，你在说着你喜欢过我，也憧憬着未来，与另外的人迈向未来的含义。……对你而言，这也许是很棒的。因为，面对未来的勇气，是很棒的。我也会……也已经找到了这样的勇气。” 她缓缓说道。 “我答应过和你交往，也答应过等待你回来……不过，现在这两件事都做过了，我们分手吧。” 第319章 斩断过去之时3 温云岚轻轻的笑了，他的肩似乎轻快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他和可儿几乎同时放开了对方的手。 温云岚退后两步，随意的坐在了可儿的对面，钟表旋转了一两格，他才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就如在初日之时、宁静的海面一般。 “……呵。原谅我，说了些漂亮话啊。” “我也是呢。”可儿回复道。 “真可惜。坦率的说，如果那时你也这么可爱的对我说这些话就好了。”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呢。” 又是一阵并不难捱的沉默。温云岚看向窗外。 正殿还是如平常一般大门紧闭，看不出会谈是否结束了。 空气中散漫着清爽的水果气息，他想起来还未吃完的果盘，从后面自己拿了出来。 可儿拿起一个橘子，并不客气的包开，酸甜的汁水很快充溢了口中。 温云岚也用签子插起一片被切好的苹果，因为放的时间有些长了，表面稍微变深了点，但是清爽的口感一点也没改变。 ……一点都没有改变，光影城的物产，虽然盛着的盘子变成了普帝国风。 “可儿，还会在光影城住吗？会去第五殿？还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你想要和雅风一样，建立混血儿在异大陆的国度？” “我不知道。”可儿摇了摇头，“今天听得东西太多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温云岚想了想，然后递给她一件东西。 “你的令牌？” “平时是实行宵禁的，而且很多道路现在都有军队驻守，通行都要原因，正好瑞德公主府也要救济下旧城区的居民，先要去了解下情况，就拜托你咯。” 来的时候有公主府的拜帖，但也被盘查了几次。 可儿接了下来。 “……这样合适吗。” “你总不想刚刚被消除了第五殿的通缉，又要被普帝国通缉吧？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拿这个出来就好。放心吧，就像我没有告诉你普帝国未来的动向一样，叛国的事情我不会做，这块牌子也顶多就是有个通行功能罢了。你也不用担心，这代表了你要认同普帝国还是怎样。又不是给你官做。” 温云岚似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并非一时的决定。 可儿却总觉得他还是过去那样不太可靠似的。 她将牌子放在了自己外衣的内兜里。 “谢谢。我不知道……这样说合适不合适。” “没什么。说来……你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看一看，普帝国究竟是怎样对待光影城的。” “……嗯。”可儿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既有轻松，也有苦涩。 虽然能够再次这样、如朋友一般的笑谈，可是这次却的确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了。 她再次确认了这点，终于能够毫无尴尬的对上他黑色的眼眸。 很怀念也会想念过去在第五殿的日子。涌出心中的情感，无言的叙述着此。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告辞了？” 与过去的日子。 “……差不多，我想她应该不会留望晴吃饭了。让我送你去门口吧。” 可儿毫无留恋的站了起来。 ***** 罗麟西看着望晴走远，才从窗边退开。 她感到有些疲倦，但还是强打精神的吩咐侍从们照顾希丝，又将自己的皇嫂送到她的房间休息，然后令人准备午饭。一番忙碌之后，才能小歇片刻。下午是要和光影城过去的官员进行谈话，并且安排他们之后的工作，光影城过去文官系统中，由于第五殿的存在，实际上是被压抑的，殿主与副殿主等人是决策者，而文官系统只是负责拟案、执行、监督等工作，并没有头领，因此制服起来也算是容易，不过是换个主家，大部分的文官还是接受了普帝国的任命。晚上似乎是要再次和父皇通话，以及确认驻军的情况。 现在虽有驻军的将领辅助，普帝国也派来了父皇秘书处的人员作为文官的最高负责人，但在这里地位最高、同时也是和帝皇直接联系的罗麟西不得不承担相当多的工作。 虽然这正是她的梦想，如今将之握在手中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是兴奋淹没了心灵。 但是偶尔，也有这样的潮汐之时，感到原本被海洋覆盖的地方□□出来。 斜躺在床上，罗麟西闭着眼睛，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听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说话，罗麟西猛然警醒起来。 “吵醒你了？” 却发现是温云岚正打算给自己盖上毯子。 “不，没有。是该醒了。”罗麟西却还是将毯子接了过来，“谢谢。不知怎么的睡着了。……你怎么在这儿？” “听人说你没吃午饭呢。” “嗯。是啊。你吃过了？” “还没有，不太饿，果然不该吃饭前吃一肚子的水果呢。” 罗麟西看着他的脸片刻，忽而用手指触到他的脸颊上。 “没有和可儿君一起吃吗？……我还没介意到那个程度哦。” 可是说出这句话的罗麟西却是笑着的。她用手轻轻拨弄着对方的头发。 温云岚自然的笑着道：“和她一起吃对她也不合适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和你方才送走的那位正恢复关系呢。我何必上去讨这个嫌呢？呵。” “是啊。”罗麟西轻轻出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没睡醒一样的，声音柔软。 “……很累？” “也不算是。不过是心里有点烦心罢了。”罗麟西自己下了地，穿好鞋子，“吃饭吧。虽说下午的会议是三点开的，还早，但再不吃晚饭就没食欲了。” 她披上了放在椅子背上的披风，虽然午间太阳还算温暖，可刚刚醒来，身上总有股寒气流窜。转过头，罗麟西问道：“希丝怎样了？” “她好像吃了饭后睡下了。” 罗麟西点了点头，系好披风的带子。这披风是光影城的样式造的，不过也因为是本地货物，在这种天气变化大的时候穿、白天能抵御小风又不至于在太阳下过于炎热，倒是很适合这个季节。系上了蝴蝶结样子的衣带，她轻声叹息了下。 “在烦什么？望晴的态度不太好？” “呵，他也不可能会摆出笑脸来吧。”罗麟西背对着温云岚，“不，只是想起来以前的一件事。那个时候我还小，看到画片里暗族人穿的衣服，总觉得奇怪，穿的那么厚做什么？……那时曾经想过，这必然是文化不同吧，想到如果有一天用光族的文化统治它们的话就让他们换上我国的服饰。后来才知道的，和文化完全没有关系，是因为气候不同的，这样不太可能改变的原因……” “这个想法和我说过哦。小的时候。” “真的？我都忘记了。唉。只是觉得，普帝国的现在的目标如果实现了的话，普帝国会变成怎样呢。” 光族、暗族和异大陆的人民都能够生活的，名副其实的帝国。包含着不同民族、辽阔的地域的国家。 而罗麟西所从小爱着的普帝国，却并不是这样的国家。 是一个光族的骄傲的国度。拥有着令人自豪的历史与文明，和暗族并立的千古帝国。 虽然今天和望晴那样说过，可是罗麟西一点都不知道，普帝国的人是否真的能做一个合格的统御民族。不是杀害，而是统治；不是同化，而是凌驾。如果真的成功打下了镜月，普帝国的人民会不会反抗命令而将镜月人屠杀大半呢。 “想必不会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那个普帝国了吧。”温云岚思索片刻，最终还是耸了耸肩道，“不过，我想，那会是我们的子孙辈所从一开始就认同的普帝国哦。你看光影城也不过百年历史，却不也培养出了它的‘原住民’么。我想，虽然很难，但是是可能的。迈出一步，……迈出这样的一步，是伟大的呢。” 如果真的有一天，暗族、光族甚至更不一样的人都能够承认他们是一个国家的人。 甚至全部的人都能够承认这一点的话。 从今天迈出的这一步，不就是伟大的吗。 “可是……我想要守护的却是……” 罗麟西一瞬间感到怅然若失，但很快就自己摇了摇头。 却感到温云岚轻轻的用手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但是坦率的说，我也很清楚啦。我和你一样，都在担忧。”温云岚正色道，“恐怕我是感受最深切的人了。我大哥之所以去世，不就是因为普帝国国内的激进派么？就算上面想要改弦更张，这么多年的积淀却也不可能一下子消灭。虽然这次是神意在给我们撑腰，可是，现在还好，得到了光影城、扩展了土地，他们无话可说，但一旦再深入下去，恐怕我们内部就开始自相矛盾了。” 第320章 真正的道路 “可悲的是，普帝国所秉承的这份神意却无法诉说。”罗麟西再次叹了口气，“否则，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能够将神意公布的话，自然民众会明白。只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未来比过去好的信念，就算是全盘推翻过去的一切秩序也无妨。 但罗麟西想到这里，也知道再想无益，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努力让局面更好。她想到此处，就振作起来，向外面走去。 温云岚也向外走去，但却是问道：“可是，黑暗之神真的可以信赖吗？” “……” 罗麟西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向外走去。 她不是不明白云岚的意思，黑暗之神三十年前曾经下令让第五殿屠杀混血儿，但之后它却开始帮助普帝国了，结果从屠杀中形成的影灯，以及有了野望的普帝国，共同促成了第五殿的毁灭。 也许哪一天，背负这个命运的就是普帝国。 ——不！普帝国不同于光影城。它是个千百年的古老国家。 而且……罗麟西没有告诉温云岚的是，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绝望的事实，在他们谁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早已来临。 得知的时候……因为太过绝望，反而没有能感到痛苦。 ——光明之神冰黎已经死了。 再无人可以看顾普帝国与光族。 ——精神女神风雅也大约死了。 普帝国的两个宝具都已经失去了庇护者。 普帝国所能追随的只有—— ****** 虽然日光直射、干涩的让人眼睛几乎流泪，但睡意却还是一阵阵的涌上来。剧烈的阳光凡尔让人觉得晕眩。只有偶尔的阵阵冷风，让人还能保持清醒。 可儿和望晴踏上了阶梯。 第五殿的遗址已经不远了，但必经之路却多出了一扇铁门。 门口有着四五个懒散的士兵，正吃着盒饭，看到可儿二人后先是互相推搡了下，最后才有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大声说道：“来参观的？现在还不对外开放。里面都是些乱石，危险的很。回去回去。”说着还回过头去笑道，“这里还真有人来参观啊。” 另外的人提高声音：“据上午来的一位说，是旅行手册上写着可以来看看的！哈哈。” 旁边的人也道：“你别说，当然可以来看看了。哟，这不就在看么。” 但是其中一人却站了起来，走到了可儿身前，看见了她手中的一束白色百合，小声道：“来祭祀的？……这可有些不太好吧。听我的，放在这儿就回去吧。……啊？” 可儿拿出了温云岚给的令牌。 “是被允许来的。”她尽量平静的说。 对方皱了皱眉，又走回了小队里，几人说了一番，才带着奇怪的神色让开了道路。 不过，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阻挠的——士兵们本来是想要讹些钱财过路费而已。 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在清理过后，也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残垣断壁和郁郁丛林。 四周如同往日一般静谧，若不是可儿心中知晓，似乎也同往日无甚区别。 毕竟，作为侍奉神的第五殿的风格，总是沉静不慌的。平时走路都要轻上几分。 然后……第五殿就展现在二人眼前。 可儿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倒灌入肺部的冰冷的触感。 “……” 望晴也没能发出一句话来。 大理石的外表如同被咬掉了一半，第三层和天台已经完全不见了，第二层与第一层则是从东南角开始，倾斜着切了一刀般，□□着内部的房间。烧了一半的地毯从废墟中垂下来，尘埃附在其上，仿佛是被荒废了十几年的积灰。 能看到恰没有被波及的房间中，还算整齐的放着的柜子；也能看到在地上倒着各种家具，有些的结构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中庭完全看不出曾经植被茂盛的样子，只有最大的一棵百年银杏，被斜劈开，倒向纯白之厅的方向，碎玻璃、破木片散落在暗绿色的银杏叶上——因为已经死去了，连变黄、轮回的机会都被剥夺，毫无生气的绿色扇叶在风中摇摆。 什么也没有。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鲜血，也有没有尸体。 只有周围树林里传来了同往常一样的鸟鸣，以及飒飒风声。空气清新，更胜往日。 “……” 可儿曲下身子来，将花束放在了银杏树折断的地方。 闭上眼睛，向女神祈祷着。 可是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被祈祷。 因为——比起祈祷，不如说是忏悔。 “我啊，原来很喜欢用这棵树的叶子做书签。” 突兀的，望晴在身后说道。 “……我知道，你还曾经爬进只有留殿神侍才能进的图书馆里，看了有关混血儿的资料，然后用那个做书签呢。” “我以为会喜欢用这个的人不少，且也没什么个人标记，所以被发现了，也会以为是哪个有权限看的人弄进去的……” 可儿用手触摸着已经部分变成炭黑样的树干，手上也沾染了些黑色。 她有些艰难的道：“其实，我想到过也许我需要来这里忏悔。望晴也一样吧。” “你倒不必？但我的确是帮了影灯的。我知道，有一天也许我的选择会为第五殿带来灾难。不过，确实，我想过，我要对第五殿忏悔。却没有想过，我今天要对光影城的一草一木忏悔。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混血儿岂不是成了光影城的罪人？” 可儿抿住了唇。她无法为第五殿哭泣，也或许无法为它再做什么。 就仿佛是已经流尽了泪水一样。对它有过的怨恨，最终消弭。 但是，她却也慢慢发现，在痛苦之后，会有别的情感统治自己。 “不是的。” “什么？” “混血儿不是光影城的罪人。……是雅风。” “邪使雅风？” 望晴不明白为何可儿突然提起这个人物。虽然雅风这段时日失去的音讯，确实是导致影灯没能成功战胜第五殿的原因之一。但实际上，即使雅风来了，恐怕在普帝国的虎视眈眈下，也不会让境况更加改善。 望晴没有听到可儿的回复。他转过身去，却发觉可儿的双目已经都红了。 “怎么了？” 可儿闭紧双眼，感到酸涩极了。 “雅风已经死了。但是，一切的计划都是她的计划。她是普帝国的故皇后。”她一连说出三个事实。 “什么？”望晴却似乎一个都没有听懂。 可儿看着眼前的废墟，她想要用更详尽的语言去传达她知道的东西，但做起来却仿佛十分艰难。 待到可儿顺利的将事情全盘相告，又费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平日虫鸟频频光顾的庭院，却连一只蝴蝶都没有扇起翅膀出现。黑炭的枝干和几乎被烧得只剩下根系的草坪，都失去了生机，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呼。” 望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虽然不至于失去自我，但他还是茫然了片刻，才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两人正坐在纯诗之厅□□在外的部分里，搬来桌子和椅子，打开了包里的三明治，两人正相对而坐，却都只吃了半个就没了胃口。 “温云岚所说的就是这些。虽然他说的也可能是骗人的，但是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况且一切都对的上。” “可信与否，在这点上我就优先遵从你的判断吧。我并不太了解他。” “呵。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在意。”可儿稍微露出一点狡黠笑容，但片刻就消失不见，“只有一点，是搞不懂的。” 望晴感到可儿似乎有些不同，若是过去她大概会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说出不应该提到温云岚的话来，但是现在似乎完全放了下来，自然大方、并不介意。 虽然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过望晴想象得到，大概是温云岚和她说了什么吧。 他也爽快的道：“是指的曾经救过我的那个‘雅风’吧？还有伤了艾莉、杀了赛德和黄蓝娴的那位。啊，说来，迪斯的死也曾被怀疑是她干的。” “艾莉当时和我说过，她和雅风只在小时候见过，所以这次的雅风一出现，她并没有认出雅风来。你就更不认识了。不能排除这个雅风是谁假扮的可能……可是能和殿主打成平手，而且对影灯的事情也了若指掌、能带你去异大陆，却又没有帮助影灯去打第五殿，看似也是支持普帝国的计划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想不到除了真正的雅风，还有谁会这么做。” 第321章 真正的道路2 望晴却摇了摇头：“也许雅风还活着，这样的话，温云岚所说的就是彻底的假话了。……不过也没什么差别，雅风即使还活着，也总归是支持普帝国的人，确认这点就足够了。而且，周碧坠竟然是普帝国的人。呵，还真是一团乱麻，谁也……谁也怪不了谁。” 望晴小咬了一口三明治。 已经彻底冰凉了的火腿片自然也无法温暖人心。 “不，雅风的确死了。冻晓说……我向冻晓确认了这点。温云岚也说，那位雅风和普帝国并无关系。” “嗯，既然冻晓也赞同的话，温云岚说的大约是正确的。好吧，且不管我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了。温云岚说的是真的的话——”望晴叹息着，“真是没有想到啊。普帝国竟然已经埋下了这样的千里伏线，真是佩服，不得不说，若是你方才所言不虚，我也一时竟没法对普帝国生出原来那种恨意来了，多少也产生了敬意，他们为了自己的国土能隐忍到这个份上，编织这样的巨网，第五殿输得不冤，我们也输得不冤。那么……恐怕他们对镜月也是志在必得了吧。呵，不过，其实那些大事件都轮不到我俩操心了……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呢？为了他的话而痛苦吗？想要与普帝国合作，建立更大的帝国？就像是他们许我的那样？” 可儿看向周边的断壁。 没有任何生气，只有两位前任神侍、后来叛逃的罪人，祭奠着这份圣洁与沉默。 祭奠着第五殿，也祭奠着它的对手影灯……的灭亡。 不论是哪一边曾经抱有的志向，全都消失在此处了。 “我不愿意。”可儿轻声道，“我不愿意和毁了我的故乡的人合作。” 望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可儿突然笑了，带着些自嘲：“现在我倒是有点明白影灯的人啦。其实他们也未必不知道我走的路可以走通，未必不知道顺从第五殿会让很多事情更容易，未必不知道争个鱼死网破风险颇大。但是做不到，做不到和杀了自己亲近的人、毁掉自己曾经寄托的家园的组织握手言和。哪怕知道它已经换了一拨人，哪怕知晓其中也有些个别人自己是可以谅解的。就是不可以。……尤其是在面前，还有另一个方法的时候。” “另一个方法……”望晴沉默片刻，“是啊。从你的叙述中，确实能看到一个方法。能够和普帝国抗衡的方法。我都不晓得温云岚是否是故意提醒你的。” 可儿的双眼中闪亮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意味，她半响才道：“你认为是什么？” “或许和你想得一样……也或许不同。但是……”望晴沉默片刻，突然从另一个侧面切入了对话，“要我说，真的无处可去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镜月哟。虽然不知道战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好歹也算是被斩雷给翻案翻出来了的皇族遗脉，若是我真的肯过去，不论是普帝国占领，还是镜月继续统治，都会善待我，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别的不说，养一个你还是问题不大的？” 可儿有些讶异，接着确实一只手握个半拳，在嘴前捂着笑了片刻，只是笑多少有些干涩，竟是苦甜各半的。 “别介意。我只是想在提出自己的看法前，告诉你这件事：这事儿很难，最后也许会被逼到角落里，不过，也总是有退路的，现在有，未来也会有，所以别太大压力。……你和影灯是不同的，和当年被逼迫到那个地步，又被玩弄的影灯不同，鱼死网破不是唯一的选择。” 可儿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 “那我便说了。既然普帝国想要取代雅风理念里的‘影灯’，做两个大陆、三个种族的裁判，让混血儿得到地位，实现你的梦想。哈，说来也或许是我的梦想。而普帝国又和我们有仇恨的话。我们先行一步不就好了。影灯在异大陆的情分与好评，第五殿常年积攒的人望和信度，如果我们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在普帝国还觊觎镜月与暗族土地的时候，抢先将雅风所期望的真正的影灯建立起来的话——这不就是对普帝国最好的报复吗？” 可儿微微侧着头，认真地听着。 “并且，这想法也并不违反我做人的原则，并不是迁怒、也不是屠杀，并不会让仇恨结成环状的持续下去，而是——更高于其上的，创造着未来的努力。温云岚说的没错，影灯里没有一个人达到了雅风的高度，所以影灯失败了。可是他的这段话却帮助你达到了雅风的高度，让你知道了这个更遥远的常识。或许是他自大了。也许他以为，第五殿和影灯都一蹶不振了，能够借用你的名声来让普帝国走得更顺利。但可儿你知道的，并不是这样。不论是艾莉，还是我的母亲、克里叔叔，都还没有放弃未来。你也没有放弃，否则就不会痛苦挣扎，你不希望混血儿被如此利用，你想要给他们一个获得尊重和平等的可能，而不是作为工具为帝国服务。对于你混血儿是目的，对于普帝国混血儿是工具，这就是差别。” 望晴的话语说得并不快，但却有着一种数日来都没有过的畅快感。 “那么，为什么不创造这样一个未来呢？让我所知道的第五殿也好，我所知道的影灯也好，我们所认识的大家，都能重新微笑出来。死去的大家，会被记住，不会被普帝国的新的历史所掩盖。他们的牺牲也有了价值。这也未必对普帝国不好。说不定……希丝、温云岚和罗麟西，也能稍稍从这份重担与压力下解放，不至于要和普帝国的传统作对——我说的对不对？” 望晴在摊开的手掌上只保留了两个直立的手指。 “如果情况合适的话，第五殿加上影灯，从宝具上来说就有两个之多了。至于人手不足的问题，正好的是，第五殿死的多是年轻神侍，倒是副殿主们活下来了，而恰好影灯这边活下来的多是年轻一代的，比如艾莉、马瑞秦，不是恰好互补么。” 可儿低下头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她终于开口道：“唯一的问题，便是可行性了，影灯和第五殿，能不能站在一起，哪怕是名义上的。” 她想要让第五殿和影灯合作，两者共同作为新的结界处理者、仲裁者存在——然后公布异大陆的存在，结合第五殿在光暗大陆的信赖基础、与影灯在异大陆的信任基础，然后建立雅风真正想要建立的未来。 这是雅风的计划给她的最大启示。 混血儿去到异大陆，不一定要成为秘密的、退缩的选择。它也可以是具有进攻性的。但这就不止是让他们住进异大陆，他们……需要去作为更深层的角色介入异大陆的魔物处理和其他事务，获得话语权。 这个时候，影灯的名头便十分好用了。他们经营二十年，也算是打出了名头。 而面对光暗二族的这面，第五殿同样能够提供这些资源。 二者有相同的资源类型，只是不同的资源所属，能够整合。 “有着共同的敌人，这种状况下最是容易解开宿仇了。”望晴看着可儿的双眼，“况且，不还有你和我吗？” 可儿深呼吸了下。 “我们都曾经真心忠于第五殿，也曾经被冤枉、驱逐，和影灯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我们从中说和，这也不是不可能成的。不，我作为镜月的皇子也许牵扯太多。但是……可儿，有你在的话，你一直是作为混血儿阵营的温和派，如果你作为这一合作的面孔人物的话，混血儿、影灯和第五殿之间，不是没有沟通的可能的。” “是啊……” “说来，当我想到这计划的时候，觉得真的是吓一跳呢。”艾望晴看向可儿，“因为你奇迹般的好像是为这个计划所准备的人一样，不论是影灯、第五殿还是混血儿，你都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可是又和第五殿、影灯都有所隔阂，第五殿冤枉过你，影灯也设计过你……这样也好，不至于被太过怀疑为偏袒某一方。另外，还有目前在风暴中心的普帝国和镜月，坦率的说你也吃得开——不至于因为出头而被普帝国往死里逼迫。因为仅存的皇族直系后代的两位继承人，罗麟至和罗麟西的配偶似乎都在第五殿和你情分不浅，无论是希丝还是温云岚都会力保你……真是不错的交际圈。姐姐也是一样。” 可儿咬着唇，却没法说出一句话。她自是知晓，这将把自己推入怎样的境地中。这和作为中介将混血儿介绍到异大陆，完全是不同的事情。站在普帝国的对立面，站在三个种族的交界点，被挤压。 但是……心中却不知为何的、想起了冻晓说，雅风也是风雅女神特例神侍的事情。 这究竟是命运、还是奇迹呢。 然后——冷冽的风，让可儿感到了自己面颊的热度。 这个想法的确点燃了可儿的热情和希望。 第322章 真正的道路3 望晴却在此时说出了另一番话来。 “但是，有一点的。在你做出什么决定前我希望能提醒你：这大约会是一条荆棘的道路。走出这步，尽管你的确会成为混血儿的英雄，也会与第五殿和影灯关系密切。但是，这也意味着你与普帝国背道而驰。同时也与你或许认为‘不坏’的，平凡的日子背道而驰。虽然拥有未来，对于我们本身就是一种救赎了。只是，你总归是要选择并失去一些事情的。” 可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的。可儿，如果你选了这条路的话。我也很希望陪你一起去做。虽然我的出身已经被揭露了，也许很难做太面孔上的事情……但我可以从很多方面支持此事。只是，我没法做‘最外面’的那个形象之人。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在这件事上守护你到最后。不论是否成功，也不论——我们是否能够做恋人。别介意，这也算是是丽达的后人的我的野心。呵。今天希丝说，她也是丽达的子孙，所以才能精明于诸多事务，只是过去她天真而不曾关注罢了。她倒也忘了，我也是丽达的子孙呢，难不成我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念想吗？其实也不是那样的……虽然我曾经想要隐姓埋名，但既然已经被斩雷揭穿了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 可儿听到这句，突然说道：“听起来你倒是胸有成竹。” 望晴笑了起来：“好吧。能否成功，还要看我们回去和第五殿那边接触看看？如果双方实在僵持，第一步都迈不出去，那再去选择当一个普通公民也不坏。我只是……将最坏也是最好的未来告诉你，就是这样。” 可儿抿着嘴，却是在悲哀中，带着些笑意了。 “所以，在知晓以上的事情之后，想不想走这条道路呢？可儿？对这个显然是我们头脑发热，却显然也是雅风深思熟虑过的方案，助混血儿一臂之力？” 可儿看着望晴。 感到的是——心中的热情，与爱恋、与梦想，在望晴离开第五殿之后，头一次的、让人无法控制的觉醒。 如火焰般，让大脑都感到温热。 “好啊。我……我也会陪你到最后的。这是我的希望。也许是命运。更是我所期盼会发生的奇迹。”可儿这次、坚定的说道，“和我合作吧。望晴君。” 瞳孔中闪烁的是，第一天踏入这个旧的第五殿的时候，那个踌躇满志的可儿神侍的光彩。 虽然这或许是——那位可儿在第五殿旧址最后度过的时光了。 但在这个毫无生气的殿堂遗址里，却最后的诞生了希望的光彩、另外的可能性。 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会得到在此殒命的诸位神侍——包括二十年前的牺牲者——以及影灯人士的认同呢，还是否定呢？ 他们所知道的只有，时间推着清风，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 ****** 但另外一件无关乎世界历史，却有关于个人命运的突变正要在光影城里发生。 经过了战火，又得到了宁静的这个城市，天空变得更加湛蓝，无云的天际、广阔到视线不能及之处。 来到中央广场上，可儿和望晴向着旧城区的方向走去。路上每隔一两百米就站着士兵，一公里左右就有类似于检查站的机构。来往行人不少，大多都是步伐匆忙，虽然并无恐惧的神色，但也不能算是太过自得。没有往日笑谈玩闹的孩子们、或者在树荫下聊天的友人情侣。 中央的道路因为四通八达，反而是被严密守护的对象。 不过逐渐靠近旧城区，就感到了那个“旧”的光影城的复苏。 说来，所谓旧城区，其实就是普帝国统治时期的光影城的城区。当年光影城独立后，第五殿并没有在旧的城区上直接建立光影城，而是在偏东北的方向、以莲夺山山腰上的第五殿殿堂为中心，重新建立了都市。原本的旧城区则成了一些没能适时的融入新的光影城、也没能回到普帝国的普帝国人的地盘，荒废起来。当然，很快的，新的光影城的城市不断拓展，和旧城区开始交界，旧城区也不再是旧普帝国人的区域，而逐渐演变成了那些失意贫困的人的聚集之处。这些失意之人中，也有不少是被鄙夷、但因为光影城是光暗混居而不断出现的混血儿们。 不知道普帝国人会如何看待旧城区呢。是认为它代表了旧日普帝国统治的荣光吗。或者恰恰相反的，是旧的光影城的代表呢。 无论如何，空气不再冰冷、气氛不再凝滞。尽管不少建筑因为普帝国的攻击而着火、能看到几座废墟，暂时收容人口的帐篷，以及部分还能住人的建筑外部的黑色痕迹，但人的气息却并没有减弱，喧闹声愈发变大。 可儿经过询问，找到了孤儿院的救济帐篷的地方。帐篷建造的坚固、防风，三四排帐篷间食堂、杂食店等都不少。街角贴着告示，似乎是已经安排了部分人的住宅，普帝国会根据房屋损伤程度赔偿钱物、死人会给赔偿金等公告，以及不少招工的布告。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孤儿院的帐篷不多，理应是住不下所有的孩子的。 “可儿姐姐？” 从帐篷里推开门帘走出来一个女孩，她穿着棉布的衣服，外套被系在脖子上，虽然衣服看起来已经老旧了，不过还算干净。马尾辫高高翘着，整个人倒也算是精神。她看到可儿愣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欣喜之色。 “姐姐回来了？真的？……啊！也对，第五殿不在了，姐姐也可以回来啦。”她走过去拉住可儿的手臂，一边兴奋而热情的道，“原来你真的能从影灯的大陆来到光影城呀！我也想要搬去你那里呢。” 三人说着进了帐篷。曲儿掀开帘子，请可儿二人进去坐，里面挺窄，够一个人住，不过一路走来也有二人、三人的帐篷，曲儿这种则是单人的，自然最小。 “曲儿。”可儿上下打量着曲儿，但没发现她有哪里受伤，神色也还好，面颊红润，“还好吗？大家呢？怎么就这么点人？” “还好。孤儿院的大家都没事。其实……之前齐儿姐姐有来通过气，虽然普帝国来犯倒是没有预料到，可是大家也算是有备无患了。没防到影灯造成的混乱，但也好歹警醒着，歪打正着的逃过一劫。”她说着看了可儿一眼，曲儿另外一只手里拿着水杯，她走到不远处的热水瓶旁，接了一杯递过来，“那个……虽然有几个孩子有些受伤，不过普帝国也派来了医疗队，现在都没有大问题了，只有一两个还要修养一阵。不过齐儿姐姐伤的最重，虽然现在好了，也是躺在床上的。” 可儿叹了口气：“之前听说了，她好些了？” “恩。她还好。”曲儿笑而露齿，“可儿姐姐看起来也还好……这样就太好啦。” 可儿看向她，感到新的动机在心中萌发：“谢谢。孤儿院之后要怎么办？” “孤儿院的老师都说要离开光影城，只是一时半刻普帝国还没有放人。不过，老师们已经发出了封公开信，大概是说孤儿院搬迁的事情，又说了若是有人想要认回孩子的尽快，免得天高地远的找不见了。”曲儿顿了顿，语气也有了几分萧索，“第五殿没了……当年，据说也有些人是惧怕第五殿的屠戮，才扔了孩子到孤儿院的，这些日子，听说几个孤儿院，倒也都有一两家的人来认领孩子的。” “那咱们院？” “有找过来的家属，不过还没发现符合上的孩子。而且好些资料在大火里也不全了……”曲儿摇了摇头，但看起来她似乎早就对这种事情不抱有太大希望了，她这时才看向艾望晴，看了片刻后，才讶异道：“这位不是……艾神侍么？” 她还记得以前望晴来教书的事情。 “啊，是的。”艾望晴也讶然着，“想不到你还记得呢。也没有来太久。……不过，的确，我记得你是那时候爱来听的。” “当然记的。你教了我们很多东西。”曲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更是热情，“而且，还记得你和一位镜月的资助人一起来过，对不对？我记得那之后，那位资助人又追加了不少捐款，真的是谢谢。虽然普帝国现在占据了光影城，可是一直以来我们都受到镜月人的很多照顾，原来是这样，现在也是呢。先生知道镜月的碧姿家吗？这是我们新的资助人之一。” “哎？”可儿一下子愣住了，但她片刻间就明白过来，“是李儿吧？” 第323章 血亲 “嗯。就是李儿姐姐，不过现在是镜月的科莉尔公主了呀。”曲儿也与有荣焉，“碧姿家把在光影城的一处房产捐赠给了孤儿院，是在东城区那边，和现在普帝国的公主府没有隔开两三个街区。……你看这边人不多，是因为院长还有几个比较小的孩子，以及受伤的人，都去那边住了，那边条件好、恢复的也快。这边只剩下我们几个快离院的大孩子，以及照顾我们的靳老师。可儿姐姐坐吧，先生也请坐？” 与其说是捐赠，不如说是在普帝国控制下的光影城，碧姿家的财产也保不住。不如早早说好送给孤儿院，想必普帝国不至于与这些孩子们争利。 但这毕竟对孩子们是好事。 “我知道碧姿家的科莉尔。”望晴坐下，“最近如何？” 曲儿笑着点点头：“我们很好。” “真的？普帝国对你们怎样？”望晴问道。 “嗯——”曲儿思考片刻，“怎么说呢。还是不如第五殿统治时自在吧。但是，普帝国倒也没做什么，而且还很快的救济了旧城区，所以物质上倒也没什么大碍。而且……嗯，普帝国对混血儿的态度似乎也和第五殿不同，从这个角度，压力反而比较小了。” 至少，混血儿和第五殿有着微妙的关系。但和普帝国却相当于是从头开始了。而且普帝国过去有歧视混血儿的名声，即便普帝国做得不如第五殿好，大家却会因为毕竟是在改善而多一份耐心。向上走的趋势总是更好的。 被压抑、屠杀的混血儿，给一点点糖就会感恩戴德，给一点点希望，也会幻想成康庄大道。 尽管曲儿说得并不明确，可是二人都听出普帝国的确至少能够尊重混血儿的存在这个事实。 “但是，果然这样还是无法真正放下心来。”曲儿的双手攥了起来，“可儿姐姐，你之前在文书里说的是真的么？影灯真的把它们的遗产交给了你？” “恩。”可儿点点头，“也想不到是两败俱伤。本想着若是第五殿真的赢了……” 曲儿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太超出想象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要不就跟着可儿姐姐，要不就跟着杰儿大伯。”曲儿停顿片刻，“可儿姐姐你们要不要去新的孤儿院看看呢？那边有更多人的。大部分老师们也在那里。” 望晴看了一眼可儿。 “嗯，碧姿家的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可儿小声问道。 “应该没什么，光影城可不是过去了，普帝国如今风声鹤唳，镜月暂时也插不进来的。况且，你不是有那位驸马罩着吗。以及我想瑞德公主也不会让我话没传成就被阴了？”艾望晴也小声调侃道。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她是打算去看看的—— 但还没有说话，一位大约三四十岁的女性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里面有这么多人，她着实吃了一惊。 “靳老师。”曲儿迎了过去。 这位老师是普帝国人，原本还做过笛璐城的孤儿院教师，这次是被特意提起来，专门看管这边的孩子，也算是对普帝国占领的一种妥协。她看起来十分精干，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眼睛很小，其实毕竟是做这方面工作的，这位老师说起话来倒还算温柔可亲，只是这样情况下，多少还是让她尖锐的一面显露出来，她向着二人点了点头：“是可儿吧？我来工作时，你已经去了学院了。” 其实她本人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是。打扰了。这次没告知就突然来了。” “听着你上次的公开书了。普帝国还没有回话，我们这边倒有着不少人是想要跟你去了的。也算是个小名人了。”靳老师笑了下，但笑容十分干涩，“不过，普帝国如今还封着城，这些也都是说说。要说，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原在帝国也算生活挺久了，其实如今对混血儿的态度，已经算是不错，你也看到了。” 可儿只是笑了笑，没有评论。 这位老师也回以一笑，随即想起来什么般的：“哦，对了，可儿——” 靳老师的手中还抱着个文件袋。她拍了拍脑袋。拿出一张纸。 “我记得你也是差不多这个岁数的？这个描述，你符合吗？” “什么？” 可儿拿了过来。是张写了几行字的纸。纸张上面的字都是手写的，看起来每行都是不同人的笔迹。 【1006年冬，大概是影灯还未退却前，11月份或者12月，下着雪，女孩子 1020年春，4月，那天下雨了，红色襁褓，男孩子，穿着黄色小袜子 1010年5月，就记得是个男孩子，因为是混血儿，还是委托黑市医生帮忙丢弃的，不确定是否在本孤儿院 1004年冬，某次屠杀后出生的孩子，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不知道具体日子，女孩，特点是身后有个暗紫色、近半圆型的胎记】 可儿初一看还不明白，再一看，确是一下子感到眼眶湿润了。 曲儿方才也说，因为第五殿的退败和孤儿院打算撤离光影城，有些亲人找上门来认亲的。 而其中的第一个。 “这家，”可儿指着第一个，她感到自己的语气都有些颤抖，“这家是在找的？记得准么？” “可儿……”望晴看了她一眼，却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师听着这问题，倒是犹豫了下：“说实在的，咱们院里记载送来的具体日子的册子在战乱后遗失了。虽然老师们当时赶紧把文件搬出来，可恐怕是在混乱中给丢在哪里。所以好多事情都记不准。你和这个岁数相仿么？” 可儿点了点头。 “那年冬天，可有旁的女孩子？” “只剩我了。”可儿倒有些被这个消息弄的发怔，片刻后说道，“还有个是李儿，不过，她在孤儿院已经成功认回了亲人。” 靳老师也是有些惊讶竟是这么找到一个，她愣了片刻后，才说道：“既然如此，可儿小姐，有时间和我走躺东城区的新家么？” 可儿抿着嘴点了点头。 ****** 可儿单独一人的走进了新房子的待客间。 一位棕发的女性坐在可儿的身前，她看似没有比可儿大太多的样子，不过是二十多岁、三十出头，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微卷的短发垂在耳畔。 “你就是，可儿吧。” “是的。……请问你……您是？” 对方站起身来，轻轻鞠躬道，温柔的微笑着道：“我是那位孩子的小姨。我的名字叫做米亚·法丁，现在是往来西海和暗族的商人。”她将手握住了可儿的手，“一头棕发，我们倒是很像呢。可儿，你是哪年来孤儿院的呢？” 可儿感到浑身上下都有些发冷又发热，害怕和激动的情绪混杂起来，她几乎是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回应道：“十九年前的冬天。应该是十二月之前，因为我的生日——我登记户口的时间是12月3日。” “是不是被放在孤儿院的门前？” 米亚·法丁小姐声音柔和，倒是安抚了可儿不少。 “过去老师们是这么和我说的……”可儿不敢抬头看她，“我不知道。我真的是……？” “咱们啊，先不要这么着急。一件一件确认。”虽然这么说着，但米亚的笑容却更温和了，“我也希望能够找到我的外甥女呢。可儿倒是看着就面善呢。” 米亚小姐则看起来就十分文静温和，待人礼貌。 据这位女性所说，十九年前，那位孩子的母亲——也就是米亚的姐姐，和其父亲私奔到了光影城，生下了混血儿的孩子。当时因为影灯的缘故，光影城风声鹤唳，他们因为恐惧而把孩子丢弃。 “我的姐姐和姐夫都觉得很对不起那位孩子，可是姐姐却很快被家人找到，带回了西海。姐夫也自此下落不明了。……我的父亲十分古板，决不允许姐姐找回那位孩子，再加上通讯断绝，之后姐姐也不得不嫁给了旁人，不过姐姐后来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她的丈夫因为海难死亡后，她实在是思念孩子，病的厉害。她一直是想要托我来找。” “但一直都没有成行，因为我的父亲是坚决不同意的，……母亲则认为若是别人知道我姐姐的事情，也许会影响到我的婚配，所以也不同意。不过去年年末的时候，父亲也病故了。再加上影灯的事情闹大，眼看就要成了，如今第五殿也果然是没了，我的母亲也松了口。……我本来打算今年冬天来看看，没想到听说孤儿院要搬迁，我挺着急的，所以就在这边局势稳定后赶紧过来看了。” 第324章 血亲2 “啊……这样啊……” 这是可儿所曾经想过的自己的身世。不算太过出奇。倒像是孤儿院孩子们身世的翻版。 因为是混血儿而被丢弃，父母出于恐惧不敢来寻找。 然后，如艾莉所说的，第五殿的覆灭，让他们生出了勇气。 与其说这是自己的身世。还不如说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标准化”的身世。 “是我们对不起那孩子。”米亚低下头，“可是，现在却想要找回她。她要怨恨也是应当的，毕竟亲生父母抛弃了她。我的姐姐也很害怕，害怕知道自己孩子的消息，怕她万一已经死去了，又害怕万一还活着，孩子也多少怨怼于她，这才拖了许久。……不过，我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所以就自己来了。” 可儿的手捏着衣角。 “呵呵，不怕可儿你知道，我呢……我不想结婚。”米亚笑着道，“所以想要找回那位孩子，继承家业也好，给父母一点念想也好，或者——至少让法丁家的血脉有所延续，让母亲别老念叨我也好。” “我……”可儿踌躇片刻，轻声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怨恨什么的。与其说那样，不如说，能找到家人，对我就是最好的恩赐了。我知道，那时的事情……毕竟是那样的。” “呵呵。可儿真是个好孩子呀。”米亚拍了拍可儿的肩膀，“别紧张，刚才你们院长带你过来前，来我这里和我说过，那年冬天只送来两个女孩子，都是丢在门口的，其中一位是你，另一位是叫李儿的孩子，我是想知道，为何她肯定你是我的外甥女呢？” “因为李儿已经找到她的家人了。她是镜月碧姿氏的亲戚，已经被镜月的人接回去了。不是她，就是……就应该是我了。”可儿抬头，带着期待的看着米亚。 “原来如此。”米亚微微眯起眼睛，“可儿你是不是就是第五殿曾经的那位‘可儿神侍’呢？” “对。那是我。” 米亚再次握住了可儿双手：“如果姐姐知道，她的孩子在光影城成长的这么优秀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儿抬起头来，在一瞬间的避让后，看向米亚的双眼。 “……法丁小姐……你的意思是……” 米亚摸了摸她的头，虽然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可是她手的温度却传达过来。 “嗯。不会有错啦。肯定就是你的。你和你母亲都是一头棕发、琥珀色的眼睛。叫我小姨就好哟，可儿。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不，你原本的名字应该是普拉姆·法丁才对。因为你实际上是出生在八月，那时正是水果成熟之时呢，所以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可儿听得这句，却是愣在原地，她半响什么都说不出来。要说狂喜也不是，她此刻也算是自己立住，有着自己在社会里的位置，也早对寻找亲人失去了心。只是心中五味瓶打翻，从小到大的孤独苦涩无人能言、无人能真正信赖，对旁的人有亲族的羡慕。她呆呆的，只是觉得眼眶一热，但到底也没有流下泪来。 “普拉姆。”米亚这样叫道。 可儿走近一步，却还有些犹疑，她最终抱住了米亚。没有语言。她想不出任何能够传递自己心迹的语言。 米亚却是回以了热烈的拥抱。 “乖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团聚了。”时钟又旋转了一格，米亚才放开可儿，用手抹去泪水。她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普拉姆，允许我这么叫你，因为这个名字我已经想要叫很久了，来找的时候，就一直一直叨念着。我听说过你当神侍又被赶走的事情，也听了你要让人去影灯的庇护所的事情。你这是——不会回到第五殿了？” “我不确定。”可儿退后了一步，她并不习惯和旁人如此深入的谈论自己的未来，“我……我也许最近会去晖辉岛和第五殿谈谈事情。” 米亚眼前一亮：“是么？这倒是好了，原来我们真的是有缘，不论你今天是不是正好来了，我们都能见到面呐。” “……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们家就是世代居住辉晖岛的呀，刚才不也说了，我们是西海的暗族吗？西海自称雅族的原住民挺多，那些光族和暗族呀，很多都是更早的时候、在西海的第五殿的统治下的子民。听说我们家早年的本家远亲也是有出过一两位神侍的，所以才在辉晖岛上定居，才有了和暗族贸易的人脉。”米亚笑而露齿，“这就是命运吧。你也成为了神侍，并且，我们总会见面的。” “那么……我的……母亲也在那里？” “恩。”米亚点了点头。 可儿深吸了口气，片刻后道：“我也要去晖辉岛。很快。” 她和望晴下一步的计划正是从光影城到新开通了公开的传送阵辉晖岛去，迎接从异大陆来的忆雨等人，然后和第五殿接触下后，再去纯梵城。 如果她的亲人真的是在辉晖岛上的话，不仅可以马上去见到他们，而且——未来若是望晴的计划付诸实施，那么她也会常年在辉晖岛上才对。 这样的巧合。可儿一时间，在喜悦之外，还生出一丝恐惧来，难以言说的，仿佛被命运牵着线般的恐惧。 米亚看着可儿。 “其实，我知道突然冒出来这些，你不好立刻接受我们。更何况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事情就更微妙些，你不是能随意走动的人了。普拉姆，我和姐姐也商量好了，我们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若是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好移动，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而不愿意和我们牵扯，我们也不会强求，只要知道你过得如何，也就足够了。但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我至少希望你回到辉晖岛的时候见一见你的母亲？我也和你一起回去，可以吗？我常年在辉晖岛上居住，也算有些人脉，若你要办什么事情，找我也准没错。” 可儿感到脑海中一片混乱，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 辉晖岛上的风今日也是令人舒爽。可儿却觉得，脚下的土地比往日更加坚实。 一到岛上，望晴就笑着说，你肯定想要先去法丁家看看吧，那我们彼此都去找自己的母亲好了？于是就自己先去了第五殿。 可儿也没找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话来。 虽然，原本自己应该做的是、来辉晖岛试探下第五殿的想法，另外还要迎接忆雨过来。 但是此刻，旁的事情无法阻拦她的脚步。 “啊呀，是你的男朋友吗？不是挺体贴的。”米亚笑着说。 可儿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 米亚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也知道他的，是第五殿的原神侍艾望晴吧。……看来，还真是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呵呵，请务必在可以的时候告诉我。” 可儿轻轻点了点头。 西海的辉晖岛和附近的岛屿，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第五殿的领地，虽然从第五殿去了光影城后，这个岛屿就已经与第五殿的中心相隔太远而被主流遗忘，不过它作为附近岛屿和光暗大陆贸易的中心的地位还是保留了下来，如今也是人烟不息。因此，米亚对第五殿的事情倒比旁的人要清楚几分。 有阴云攀上了天际。风暴即将来袭，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一般的谈笑着。街上不时有追逐的孩童，提着包裹的男女，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老者映入眼帘。 整个街区都是老式建筑，漆已经不新，淡黄、淡蓝的外墙却给人一种古朴娴静的感觉。 “这边的建筑，许多还是百年前第五殿以此作为统治中心时建立的，所以已经有不少年头了。”米亚踏上其中一个住家的阶梯，将门口的帘子掀开，“来，请进！” 可儿感到自己肺中的空气都紧缩起来。 脚步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凭着习惯的迈出左脚在前。 但第一间出现在眼前的房间却空无一人，桌上倒是摆着一杯白开水，篮子里有许多干果，可以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看来母亲是出去了。”米亚却没有停下步伐，“来，普拉姆，来这边……”她的声音放低了不少，一手扶着可儿的肩膀，一手推开了一层西侧的门扉。 可儿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女性。 面容苍白，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与暗斑，能看出是病态已久的样子，一头棕色的长发有些干枯，就这么散乱在靠垫上，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靠在躺椅上。 “……啊。” 干枯的声音响起。她那一眼就能看出是缠绵病榻的身体颤抖了下，她的双眼却逐渐放射出有生气的光彩。 “你就是……普……普拉姆？” 第325章 血亲3 眼前的妇女的嘴张大、咧开，几乎是笑了起来，可片刻间，却又成了泪容。 她的声音沙哑着，却又有着难言的温柔好听。 可儿觉得这或许是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面容与声音了。可是，头脑却一片空白。 “你……你……是……” 空气清冷的简直要窒息一般。 可儿感到双腿彷如灌铅般沉重。她没法移动，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语言仿佛都被遗忘。 半响，已经双眼满溢泪水的米亚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姐姐，她就是普拉姆。是你一直思念的普拉姆啊。” 那位女性颤抖的站了起来，她的双腿十分纤瘦，有些让人怀疑是否能承受住她的身体。 但是，她稳稳的走了过来。 用着粗糙干瘦的手轻轻摸着可儿的脸颊。 “普拉姆。普拉姆。” “……啊。啊啊。” 可儿就如本能般的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上学过吗？工作了？结婚了……？” 女性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说着。 “我……” 可儿无法说出过的很好的话来，确实有太多心酸和艰辛，无处可归的苦痛，但是同时，也都能忍耐下来，也慢慢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最痛苦的时候已经勉强走过来了，此时还真不知是不是能说一句不好。而就算是不好，似乎也很难与一位在精神意义上素昧平生的人聊起来。 “我很好。”可儿最终这样说道。 女性用温柔而脆弱的眼睛凝视着可儿，片刻后，有些惨淡的笑着。 “普拉姆。我知道你……有资格恨我这个不负责的母亲。” 可儿低下头去，缓缓摇了摇头。 女性却用手搂住了可儿，将她轻轻抱住。 “嗯。这样就好了。” 可儿感到的是、这位女性温暖的、在跳动的、令人安心的胸膛。 某种从未充盈身体的感觉，犹如婴儿在母亲怀中的安宁。就如沉在海底的贝壳，就如将手烤在温暖的火之上，就如听见歌谣。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哟，普拉姆。” 女性轻轻拍着可儿的背。 可儿这才感到自己已经轻轻颤抖着。 “妈妈啊，爱着你，虽然什么都没能做到，但是一直爱着你，我只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知晓自己被人爱着，理应是婴儿期就明白的事情。被赋予的安全感与信赖感。若是小时候寻不到的话，便更容易变得偏执——对某件事执着，期望从这一愿望的实现中找寻安全感。 被父母所爱，所庇护，人会学习到除了丛林法则之外的，如何去爱与合作的能力。 学到这个世界……是有爱存在。是可能有并非因为利益才能换取的爱。如果曾经感受到这点，就能够学会相信。无论成长到何时，遇到怎样的黑暗与艰涩，都能够从童年学到的这件事中，得到救赎。 “这样，对我就是救赎了。” 生下了不能被救赎的孩子，罪恶的混血儿，不得不丢弃她。 这样的孩子，心中该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绝望呢。 一想到这里，双倍的绝望就侵蚀着女性。 所以……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到，也想仅此一件的传递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每个孩子的世界的开端就被传达的一句话。 “我……” 可儿想要说什么，却被放开了。那位女性用温柔的笑容看着她：“这样就足够了。听说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不用你时时在身边的……习惯了……这样就足够了。是我对不起你。若是不方便，你也不必认我们。” 可儿闭上了眼，她感到有泪水流出，滑过面颊。感到一阵热流，一阵被风吹过后凉意。 “我确实不知道现在与你们有太多接触是不是好事。我现在，要做一件……可能不会那么轻松的事情。”可儿说道，“我不知道……” 比起母女相连与感动，可儿更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愧疚在内心升起，撕裂着自己的激动。 米亚在后头已经抹泪了，她听得这句，长长出了口气。 可儿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睁开眼。 “但是，我也是……爱着的。虽然不知道家人们还活着没有，是不是喜欢我。但是，我也是在无数次在神面前祈祷着，能够找到的。”可儿开启了嘴唇，用着最小的声音说出这个她从未说出口过的单词，“我也是爱着……妈妈的。哪怕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会不会音调不对？会不会音色不对？……就如说出外语一般的小心翼翼。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普拉姆，再说一遍……？” 就如每个婴儿都在母亲的鼓励下，终于将这个单词学会一样。 可儿完成了她十几年前就应该做到的事情。 “妈……妈。” 接着却觉得仿佛是本能被唤醒一般的，她几乎没法抑制的哭了出来。 就如是想要得到帮助的婴儿一般大哭着，就如不愿意离开母亲安全的怀抱的婴儿一样紧紧的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 ***** 副殿主的办公室比起光影城第五殿要简单很多，但却是独栋的一层小楼，周围一面是围墙，另一面是庭院，风景清幽雅致。 “这还真是难以置信，居然还能找到。……不过倒也是情理之中呢，第五殿啊，也着实在混血儿那里造了不少罪孽。灭亡了，可不就冒出一堆寻亲的了。” 艾望晴看着自己母亲说出这句话时，那毫无恶意的淡然与冷漠，不由得自己先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该说您，可妈妈这么说未免不太妥当吧？” “怎么会。‘正视事实也是勇气’，这不是你们年轻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激励人心的话？”艾玫晓说着，就自己笑了出来，然后她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绾了起来，侧过头来，“那么，望晴，我们母子久别重逢，你也应当不是仅仅要找我说可儿君找到亲属的新鲜事的吧？若是想要以权谋私的话，直接去和克里说更痛快哦，他原来也挺疼爱你的，别忘了。” “嗯，您说的倒没错。不过，妈妈，难道你现在面对克里叔叔，还有金晶他们就是这样的态度吗？”望晴是真的有些惊讶。 艾玫晓在外人眼中原本一直是温柔的。虽然望晴知道她其实在某些方面也十分大胆和独立，至少是个敢和镜月族皇暗通曲款的女性，可是她的伪装即使是对着她的儿子自己，也很少摘下。 其实坦率的说，艾玫晓真实的个性，和忆雨是挺像的。 ……简单的说，就是有点别扭吧。自讨苦吃的类型。 “呵，……多少，既然事情都揭开了，也不过如此。” 艾玫晓看向窗外，露出了一个多少带着自嘲的笑容，可是眼底的笑意却也深厚。 “既然事情都揭开了。……是啊。” 艾望晴看向自己的母亲。 艾玫晓也看向自己的儿子。 如果说望晴从艾玫晓眼中看到的是，从多年的负担与责任、心虚与苦痛中解脱的那种洒脱轻快的话。那么艾玫晓就从自己的儿子的眼中，看到了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苦心隐瞒、忍辱负重里压抑的，他作为这个年纪的男孩……或许也是作为皇族的后代的上进心与野心。 “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望晴。” 艾玫晓这次却是从心底感到了释然。作为一个母亲的释然。至少在现在，他没有压抑自己。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要促成第五殿和影灯的合作。” 艾玫晓没有太多的吃惊，她平静的道：“为什么？” “呵，您不觉得我是要报复普帝国一类？” “如果是的话，我们就谈崩了哦，望晴。第五殿仍然不会是谁的敌人。哪怕我们受到了这样的打击。我们所遵循的……仍然会是……调停者。”艾玫晓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出这么做是为了死去的大家这样的话来，可是……第五殿不会被这件事打倒而放弃它的信条。我们不会做普帝国的敌人……当然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望晴喝了口茶。 “哈，开玩笑的。不过，或许您应该知道下这个事实：普帝国要灭亡第五殿，是因为普帝国想要成为横跨影灯所发现的新大陆、以及光暗二族的大陆的帝国，成为新的国际仲裁者。” “哦？”艾玫晓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这句话感到了兴趣。 第326章 与旧日告别 望晴给了艾玫晓足够的时间消化这句话，直到艾玫晓直起身子来，身上气势渐渐转变，开始严肃的思考这句话，他才开口。 “正如您所想，我们希望赶在普帝国前面，让第五殿和影灯合并，成为那个新的仲裁者。这不也是让第五殿再次拥有个不可取代的地位的方式么？” 艾玫晓用手轻轻的敲着椅扶手。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严肃的道：“我带你去见克里，待可儿回来后，一起去。在他那里，把话说清楚点。” 望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但第五殿的内部却仍然灯火通明。 “与影灯合作吗？”被叫来的金晶和艾伦互相看了一眼，先是面面相觑，却片刻就明白其中的含义。金晶犹豫了下，先问道：“且不论影灯到底还活着什么人，它那边是什么想法才提出这个的？” 艾伦却是更先明白了关键：“如今影灯的宝具持有人已经被普帝国控制了，如果还有残余者，对他们来说，如果能和第五殿合作，才是求之不得吧。不过据我所知，他们的损失应该更大些。所谓合作，大约就是借他们的名头行些便利……” 金晶点了点头，却与艾伦一同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金晶看向克里马科斯：“殿主，我并不反对，但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我知道，如今和影灯合作，或者说至少是借个名头也罢，对第五殿如今是不坏的，甚至是有好处的。毕竟，黑暗神三十年前让我们屠杀混血儿，间接的造就了影灯，也让第五殿从混血儿最后的庇护者的身份，变成了混血儿的屠杀者，若非如此，混血儿们也不会反抗的如此厉害。可是今天连黑暗神自己都改弦更张，认同混血儿的话……我们第五殿其实也没有理由再和混血儿过不去了。……不，实际上，本来就是第五殿应该站在那个道德的制高点，虽然之前出了些差错，但我理解要弥合这些的意义。” “其实，排斥混血儿的理由已经是很久前就没有了。”克里马科斯将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略略带着自嘲，他有些习惯性的想要拿起桌上的杯子，却发现里面只倒了白水，而不是平日他常喝的苦荞茶。 那个时候，作为助手的恩佛瑞总是能很周到的想到一切。 第五殿，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和混血儿对立的理由，以及愿望。 只是屠杀已经让第五殿背负了污名，再加上与影灯的深仇大恨，第五殿没有办法让混血儿们诚心信赖。 如今……影灯已经接近毁灭，第五殿的损失，也可以说是不遑多让。可毁灭伴随的永远是新生，历史的包袱如今可以卸下——当然也可以不卸下，这取决于今天，第五殿之人的抉择。如果第五殿现在举起混血儿的旗帜来，如果第五殿包容了影灯，那么三十年前的屠杀的阴影，也可以消弭一空了。 第五殿已经没有理由，为了三十年前的屠杀，与混血儿再生隔阂了。 可是—— 这样，还是不足以让第五殿的人点头的吧。 “可是，却也有了很多新的、不能去原谅影灯的理由。混血儿们的事情，我们自然是愿意不计前嫌，但这和妥协于影灯还是不一样的。影灯以前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详情，但我至少是目睹了赛德副殿主和黄蓝娴前辈的死，还有迪斯，还有雾雪国，……还有这次大家的死，虽然影灯的人也死了，可是这是不能等价的！想必殿主目睹的，比我更多一些。”金晶斩钉截铁的说，“所以，我是不能原谅影灯的。如果我们和他们合作，那么，我们又将那些因此牺牲的同伴置于何地？况且，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与影灯合作，艾望晴所说的一切，成为三个大陆仲裁者的事情，第五殿自己也能完成，根本不需要借助影灯的力量——他们也根本没有什么力量了。” 艾伦没有说话，可是这份沉默，却出示了他的部分赞同吧。 唯一不同的是，出身光影城的艾伦，还是对混血儿和影灯抱有着一定程度的同情心，所以他最终耸了耸肩。 金晶花了片刻，才取回了冷静，她轻声道：“抱歉，殿主。” 听了她的道歉之言，一直没有说话的艾玫晓却轻轻笑了，她深吸了口气，柔声道：“金晶不能原谅影灯，我也是一样的。我曾经对我的前辈发誓过，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为他们报仇。”然后，艾玫晓短暂的闭上了眼，犹如是在起祈祷什么一般，然后，她用着淡漠的微笑说道：“但是，金晶可以原谅可儿吗？可以原谅望晴吗？……可以原谅艾莉·诺馨吗？” 金晶片刻间，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乌黑的双目间，就浮现了犹豫。 望晴和第五殿之间，如今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亏欠了谁。第五殿诬陷望晴在先，可是望晴本身是镜月皇子，被第五殿判处死刑本就是他自己期望的结果……而他逃到影灯去，与第五殿也是不停作对，大家的死，他多少要算一份。 可是，金晶却也记得她刚刚入殿的时候，那个时常跟着艾玫晓副殿主一起出现，在风雅学院念书的小男孩，他会将作业书本认认真真的铺在第五殿纯诗之厅的餐桌上，一边等着晚饭，一边写着。金晶他们那时总喜欢和望晴说话玩闹，他却总是很彬彬有礼的样子，像个小大人的似的，所以更是很喜欢逗弄他。……哈哈，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很恭敬的叫自己金晶神侍的呢。 他也进入了第五殿，自己成了祭司，辈分更替轮换的感觉很奇妙。 所以，当听说他为影灯工作的时候，金晶是不可置信的。 …… 可儿与第五殿之间的关系，倒是很容易就能明白，可儿至少在被赶出第五殿之前都是完全无辜的。但是……她虽然是被迫逃走，可最终却主动选择了去到影灯的地方。尽管她自己似乎并没有直接协助影灯，可是因为她毕竟后来去到了影灯的地界上，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起到了什么作用。大家的死，可儿也要算上一份。 可是金晶却记得可儿当初正式成为神侍的那天，金晶被芙依琳嘱咐过，可儿容易晕倒，所以给她准备了糖水喝，那个时候，她既惊讶又欢喜的表情。可儿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犯了什么条例，就如刚刚进入第五殿的自己。两人也都是协同魔法的使用者，擅长后援，虽然很少和可儿交谈，金晶却很喜欢她。 现在也很喜欢她。 …… 艾莉·诺馨自不必说，是影灯的奸细。 可是搞不好，金晶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她。她也和这位原本是协同使的女孩有过不少接触，艾莉颇会处事，人其实挺开朗，一起共事的时候，是值得信赖、也十分可爱的后辈。为父母报仇的动机，尽管不能原谅其行事，却也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理解。 金晶抿了嘴唇。而艾玫晓，却是接着说道： “基本上，这就是如今的‘影灯’的全部了。” 圣典里、光明神曾经说过，如果把自己的敌人，也理解为拥有和自己一样感情的、爱着自己祖国、爱着自己家人、有朋友和亲情和“人”的话，那么自己就会最先崩溃了。 金晶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光族和暗族是不同的种族，对方的战斗者是抱着暴虐之心、而自己方的攻击者是抱着爱国之心。不是同伴的话，就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是共通的，人们必须这样被教育。否则，就连举起武器都会动摇。这在金晶看来也并不是错误的教诲，因为人本来就是社会中所形成的生命。 但是，她却在这次，是知道的。被称为“影灯的那方”的人，和自己是相似的。抱着同样的痛苦，也是为了他们所追求的东西，而努力的人。虽然追求的东西不同，可是那份执着，也并不是能轻易否定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 “我可以理解，但不能认同。”金晶摇了摇头。 “对我而言也是如此。”艾玫晓这样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影灯的人在最后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回到孕育他们的地方的话，我们过去的努力就不算白费……因为，打败他们并不能真正让他们消失，反而是与他们合作，才能让他们的诉求真的消失。所以这是我为何没有反对。” 金晶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 “嗯，金晶就这样好了。”艾伦却是打断了金晶，“我想要同意和影灯合作，我是光影城人，……我被普帝国夺取了家园，这个仇恨，比起对本来就是我的同胞的影灯的人的仇可深多了，所以我同意。第五殿作为仲裁者是不能报复普帝国的，不过……夺取他们的梦想，我觉得也是一种报复了。” 第327章 与旧日告别2 金晶听了艾伦的话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不能和他们合作。只是……” “金晶就别原谅他们了，挺好的，因为还有人替死去的大家怨恨他们，总得有个人吧。”艾伦摊开了手，“嘛，就是这样吧。殿主觉得呢？” “呵。”克里马科斯却是笑了出来。 艾玫晓替他作出了回答：“那么，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算是个表决。三比一，就算多数通过了。那么——” 虽说还有诸多细节要待商榷，至少要与影灯被普帝国俘虏的总长取得联络。可这一决策、这一天的小小会议、这个趋向，却是在未来被定格在了史书之中。第五殿，做出了它的决定。 ***** 忆雨感受到了海风吹过自己头发的感觉，还是头一次来到辉晖岛上，白天黑夜骤然颠倒过来，让人的感觉，时间的存在都迷蒙起来。 其实，忆雨并不是一定要经过辉晖岛的。 只是……忆雨自己也知道，这次和斩雷对质，活下来的几率，也大概只有一半罢了。 所以在生命的可能的最后，她还想要做一件事情。 “全都安排好了？”推着她的是望晴，亦光却是走在后面。 “嗯。人手，军队，原副宰相那边也都好了……还有其他的一切。”忆雨轻声道，“我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 辉晖岛第五殿的石门，就展现在眼前。两旁各有一尊石雕，上面的人形，不知该说是雕刻技艺不纯熟好、还是说具有抽象之美好，总之充满了一种原始的气息，却也有现代的感觉，令人感到奇妙的装饰。 走进石门，左右对称的花园，和大理石圆柱的建筑就映入眼帘。 “真是古朴的建筑啊。” “第五殿在辉晖岛上，充作仲裁者的时光，也是很漫长的呢。也有人说，这里的建筑风格，是最贴近神的殿堂的，因为它就是神所督建的建筑。” “嗯~真是不错呢。……那么，就在这里分开吧。我去找殿主，你们去找副殿主。”亦光摆了摆手，“代我向副殿主问好哦！呵，希望殿主别骂我临阵脱逃就好。” “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亦光也是第一个归队的神侍，会受到热烈欢迎的吧？”望晴调侃道。 “哎——是这样么。如果是的话，那还不错呢。”亦光笑得开朗，然后，他对着忆雨挥了挥手，却也仿佛没有太多留恋一般，“那么，再见——” 亦光的身影，轻快的消失在建筑的另一侧。这样的态度让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望晴却是一时没有再推动轮椅，而是任由穿堂的风打在自己的外套上，然后，他轻声问道：“姐姐和他，也告别了么？” “嗯。我想他是已经接受了吧。……不过别担心，他并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哦。所以，”忆雨轻轻的笑着，“不论怎样，都会笑着活下去的。” “……如果姐姐也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 忆雨爽快的笑了：“那倒是很遗憾……不过，我也有我的意志，别担心。” 望晴再次推动了轮椅，石砖上轮椅的滚动，发出了有规律的响动，轮椅犹如乐曲般的、震动着。让人感到舒适放松。清爽的空气，灌入了肺中。 不一会儿，就到了侧面的建筑。整个建筑都呈现了老旧的样式，只有副殿主办公室的牌子是唯一崭新的物件。做成了三角柱形，摆在窗户的外檐上。 办公室里面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我已经将风险全数告知于你了，感谢你依旧能够坚持，之前说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艾玫晓的声音虽然仍是平静的，却带着并不难以察觉的温和与欣慰，“那么，请你先作为第五殿的代表参与这次的会谈吧，……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普帝国都将有一段时间无暇顾及第五殿和影灯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讨论下一步如何做。” “我知道了，副殿主。那么，我先告辞了？您还有之后的安排吧。” “嗯。请好好休息，……欢迎你回到第五殿，可儿祭司。” “谢谢。” 里面响起了起身的声音，和步伐声，然后吱呀一声，门就打开了。 可儿看到望晴和忆雨两人，并不吃惊，只是小声说道：“让你们久等了。” “不，也是才到的。”忆雨抬头看向可儿，顿了顿，“……对了，还没恭喜你升级了呢。这个速度，应该是比芙依琳还快了一点吧？不愧是奇迹女神的特例神侍。” “嗯。谢谢。虽然我并不是像芙依琳一样立下了大功劳，……所以也有些心虚呢。” 不必说，这是为了之后的安排，抬一抬可儿的身价的行为。 忆雨倒是点点头：“故而，请你以后还多加油了，会有能够匹配这一名号的一天的。” “姐姐，说教就十分足够了？” 忆雨轻轻一笑：“呵，那么，我就先进去了。”她自行推动了轮椅的轮子，进入门内。 门外留下了可儿和望晴。 望晴打量了可儿片刻，问道：“你决定了？” 可儿点了点头：“嗯。” “有点吃惊。” “怎么了？” “呵，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次非常积极主动。明明这个想法多少和你过去的思考有所冲突。这次却是很痛快的就行动了，就像是你同意去影灯那边帮忙那次一样，我有点……奇怪？” 可儿微微一愣，却是有些不自然的笑起来：“有那么不一样吗……” “不管怎样，还是你坚定些比较好？”望晴笑着道，“发生什么了么？” 可儿先从副殿主办公室的门向外走去，她过了片刻，才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也不得不下定决心而已……” 望晴跟了上去。 但余光中，可儿却自己看着手中的中继器。 里面有冻晓发给自己的传讯—— 【来自冻晓 好久没联系了，可儿君，还记得我说过，救了你，希望你能够满足我三件事么？第一件，是希望你帮忙维修城墙，你已经做到了。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第二件。当然！这次也一样，如果你的确不愿意的话，我也没有道理强迫你。我希望你能够积极的重新开启雅风的那个作为‘两个大陆仲裁者’的计划，并作为这个计划的核心。你和她同样都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这是女神的愿望，……也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吗。）” 不知何时，不知是走过了怎样的道路，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可儿发觉自己踏上了雅风一样的道路。 明明自己是希望反对雅风为代表的暴力，而进入第五殿的。 就好像是被命运牵引着、踏上那阶梯一般。向上走着、走着，看到了同样的风景。被规划好的道路，被预定的塑形，成为了那必须之人。 可儿踏着辉晖岛第五殿，那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阶梯。 奇迹的女神的爱女，却是赞颂着命运。 ****** 副殿主办公室的内部仍然因为没有放下窗帘，而处于一片阴暗之中。 艾玫晓从旁边的瓶子里拿了一袋菊花，还放了一粒冰糖，和几颗枸杞，最后将暖壶里的热水倒入了淡绿色的瓷杯。然后将它轻轻的放在忆雨手边的桌子上。 忆雨似乎是没怎么喝过这样的茶水，她犹豫了片刻，想要拿起杯子。艾玫晓却是说道：“很烫哦。”忆雨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杯子，就停下了，可杯中满溢的水还是有些溅到了她冰冷的指尖。 忆雨看着杯子，将手收回，用纸巾擦了擦。 两人无言半响。 半天，艾玫晓先是叹了口气，却是并不如向忆雨说话，而是回忆着什么一样，用着有些飘渺虚无的神色说道：“说来，和你的父亲认识的时候，我也是泡了这样一杯茶给他。那个时候，你的父亲也和你一样，只不过他是整个把杯中的水洒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去拿纸巾…………所以多相处了一会儿，他才知道了我的名字。” 忆雨微微的抬了抬头。 “我当时，是第五殿的小神侍，家里不过是普帝国普通人家，害怕的不行。可是他不仅没有怪罪，还开朗幽默的调侃了几句。……后来，他就常常微服私访到光影城来，不知为何，总是能遇上。我那时觉得，这肯定是命运的相会吧。再后来，我就沉浸于这样的邂逅里了。” 忆雨闭上眼睛，却是轻声的道：“比起命运，副殿主不觉得，那更是厄运么。” “这还真是不能否定。让人走向毁灭的激情，燃烧殆尽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情。” “……您后悔过吗？” 第328章 与旧日告别3 艾玫晓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嘴边露出了一丝带着嘲讽的笑。 “后悔过哦，晚上一个人抓着被子的后悔过。”艾玫晓没有任何犹豫的说着，“可是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你们做护身符，我早就死在邪使雅风手下了……所以，人生是没法后悔，只能向前的，忆雨族皇不会不明白这点吧。” 冷酷的用事实告诫着。 在或许是最后的相会里，明明已经被拆穿了，可是作为母女的羁绊却无法取回。 不……并不是母女。 忆雨非常明白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我的母亲是皇后娘娘。并不是什么其他人。” “哎哎，这是正确的。恪尽母职的，一直就是那位令人尊敬的女性呢。”艾玫晓将茶碗的盖子轻轻抬起来，又放下去。 忆雨继续说道：“她是我的母亲，我也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我不能忘记她，也不想忘记她。” “这是正确的。” 忆雨抬头，看向白色的天花板，感到令人有些头晕的模糊：“但是，被生下我血肉的人说根本不愿意生下我，果然还是挺难过的，比我想象的，还要让人难以忍耐。” 自然，也并没有泪水流下来，忆雨并非难过，她只是会感到遗憾，带着这样的情绪看向艾玫晓。 艾玫晓温柔的道：“呵，说这句话，族皇是想得到我的安慰吗？” 忆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轻轻的笑了出来：“您……比我想象的，还要与我相似呢。真是严厉呀。” “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没办法依赖大人了，并不是，躲在大人的怀里就能逃避什么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您说得对。” 艾玫晓深呼吸着，片刻，她站起身来，走到忆雨身边。 轻轻的，她拨开了忆雨的刘海，然后用手慢慢的划过忆雨的脸颊，非常柔滑的肌肤、有些苍白的面容、颌骨有些宽，接着，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亦向后拨去，有些立起来的、像元宝一样的耳朵就展现出来。 艾玫晓半蹲着，看着忆雨的眼睛。 “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呢。和你的父亲一模一样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了。” “副殿主……” “不过你有一个地方和我长得很像。” 艾玫晓也把自己的头发向梳成马尾时那样，用手束到后面。 她就如叙述一件最为平常的事情一般：“我们都有个像小扇子一样的耳朵，比起一般的，要横出来些许。是不是挺像的？” “……啊。” 忆雨不自主的用自己的手包住了自己的耳朵。能从耳朵的轮廓上，感受到血脉的跳动，虽然轻微，却能听到咚咚的心跳之声。 艾玫晓将自己的头发放了下来，片刻后，她离开了忆雨的身边。 她从桌上拿起了暖壶，但是就这么拿着、背对着忆雨，艾玫晓突然带着些自嘲的说道：“我没资格做你的母亲，你自从被带走之后，也不再是我的女儿了。……不过呢，被自己所生下的孩子说自己并不是她的妈妈，果然也是挺难过的……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更难过哦。” 没人能看清艾玫晓这刻的表情。 她从桌上拿起了装着半杯已经凉了的水的水杯，用暖壶倒入一半热水，然后背对着忆雨，拿着杯子，一口、一口的喝了干净。 然后，艾玫晓用清晰的声音问道：“雨儿，有恨过我吗？” 室内寂静着，能听见，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阵雨来，风暴时常光临这个在海水中央的岛屿。艾玫晓拉开了窗帘，一片阴云正在头顶漂浮。 日光遮蔽，只有茶杯上的袅袅热气，还在升腾。 点滴的、渗入土地里的雨水。 逐渐的变大、令人感到要把房子都击穿的雨滴，落在房顶上。 然后，并未有多久，那雨声就如幻梦一般的变得微弱了。被盼望的晴日，再次到来，被追忆的暴雨，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包围着第五殿。 忆雨的手，也逐渐被从乌云后再次出现的阳光照成了金黄色。 听到了忆雨呼吸的声音、听到她轻轻开口的声音。 ——她究竟是会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艾玫晓其实知道，这样的沉默与犹豫，已经是忆雨的回答了。 “妈妈。” “……！” 艾玫晓转过身去。 忆雨的轮椅，坐在阳光之中，她的眼睛里，既有着悲伤，也有着期待，但是混合起来，就如什么都不存在一样的宁静。 “最后，请您抱抱我吧。” 艾玫晓感到，是心如纠紧一般的，难以言说的苦楚。她感到身体不由使唤，却还是如在云中漂浮般的走了过去。 将忆雨轻轻的抱入怀中。 背部被太阳直射，那种炙热涌遍全身。 “……”艾玫晓埋下了头。 “谢谢您。” 不知过了多久，艾玫晓起了身。 她没有看忆雨，而是慢步的走向了窗帘，缓缓拉着，让阳光寸寸的退下了忆雨的身子。 忆雨却是仿佛是祈祷着什么一样，将双手握在胸前。她露出了有些满足的淡淡笑容，就如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一样。 忆雨睁开了眼睛，她拿起了艾玫晓给她泡的菊花茶，热腾腾的，润湿着她的喉咙。 带一点点甜味，却并不腻，花香和枸杞的酸涩味道混合在一起。 艾玫晓也坐了下来，那一大瓶已经晒干的菊花，那是从普帝国运来的，商标上明晰的写着产地等等，还有几段宣传茶的历史和介绍用法的文字，艾玫晓就如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一直看着它。 大概是、又过了一两刻，忆雨将茶杯放在茶垫上，说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副殿主。……谢谢您今天的款待。” 艾玫晓点了点头，她走过去，为忆雨打开了门，然后将忆雨推出了门外。 “……再见了，副殿主。” 忆雨自行的推起了轮椅。 距离慢慢变得远了。 “忆雨。”艾玫晓突然的、轻声的道，“……我希望你能够活下来与我再见。” “……” “用着永别的口气说再见，可不是个好孩子哦。” “……” “你和我毕竟是不一样的，你没有说出口那个‘是’字。……你能获得幸福的。” 忆雨的手从轮子上放下了，她看向远方。犹如是看不到尽头一般，天空的远处是刚才飘走的阴云，而阴云的远处，是隐约的湛蓝。风吹动她的头发，挂在耳朵上，摩擦中感到耳垂被发丝抚摸的感觉。 她回过头来，笑着道：“再见，副殿主。” 就如是在冰冷的大地、被冰冷雨水浸透的大地中，短暂开出的花朵一般的，明丽的笑着。 ***** 纯梵城的天气今日并不是很好，阴云密布的天际，却并没有落雨的迹象。低气压的空气，笼罩了整个城市。 作为月南省的省会，纯梵城是镜月与光族经贸的中心，但如今普帝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个城市也显得落寞不少。 “科莉尔公主，请您到这边来。” 进入了芙蕾神所知会的审判地点，纯梵城的市政厅，就有一位并不认识的人用机械性的口气说道。科莉尔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刚想要说什么，却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是魔法。”跟在科莉尔身后的蒂凡尼说道，“此处的侍从应当是被女神用魔法控制住了，……既然是裁决，必然不会出现一面压迫另一面的情形，公主还是听从神意的好。” 那位侍从所指的方向，是一扇写着休息厅的房间，这样的房间连城了一排，似乎每个中都有几个在休息的人；而科莉尔原本想要前往的，则是写着皇族相关者等待区域的房间。 科莉尔咬了咬牙，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神的裁决—— 高高在上的诸神，如今却要近在眼前，明明是镜月的土地，是自己表哥应当掌管的土地，可是却如同是开辟了一块净土一般。 科莉尔感到从心底升上来的东西。 ……那大概是敬畏之心吧。 神会作为一切的暴权之上的最终的裁决者，他可以审判国家，也可以审判人民，……在此之下，人们会谨守道德，不希望自己的失德行为被无所不知的神所惩罚，这样的敬畏之情。 科莉尔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整个厅堂内肃穆到无声的神圣气氛，却让人连开口，都感到了一丝冒犯。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第329章 命运的审判 蒂凡尼也想着跟科莉尔走，但侍从却是让她和在其后跟着的米亚去皇族相关者的房间。蒂凡尼吃了一惊，心中也是不安堆积起来，扶着自己的妹妹，一时倒也忘了科莉尔的事情，快步的走了进去。 大厅内又静了下来，科莉尔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厅内，穿着华服的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有些不忿的问道：“这位侍从，我是皇太后的养女，是斩雷新族皇有血缘关系的表妹，既然皇太后都能进去，我……我为何不能进去？我也与斩雷有关系的。” 侍从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深邃的眼睛，无言的凝视着她。 就如，是让她自己寻找答案一般的，沉默着。 ……科莉尔原本愤忿的神情，却是在这样的注视下，逐渐消退，然后，不安涌上她的面容，她深深的呼吸着，退后了两步，双眼睁大，双手交叉、微微颤抖。 科莉尔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她示弱一般的放松了肩膀，转过了身。 “神是无所不在的，即使汝乃独自一人，也会拷问汝心的道德律，无论何时，都能最终将正义付诸实践。……慎独说的就是这样吧，科莉尔‘妹妹’。” 身后传来了声音，在妹妹二字上缓慢了许多，仿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科莉尔心漏了一拍。她惊讶地转头，看着身后的人。面容有些熟悉，科莉尔可以确定自己与他曾经相见，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到过了。 ……自己不认得，却又叫自己妹妹的男性—— 自己是皇太后的养女，是斩雷的妹妹，所以，也成了忆雨族皇、希丝皇后理论上的妹妹，但是这之中都没有男性。虽然希御是自己理论上的表兄弟，可他的年龄却是比自己小的。 看着科莉尔迷惑、讶异的神情，对方先是摇着头笑了出来，然后就伸出手来，说道：“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不过之前也没有和你正式认识过，我叫做艾望晴，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孤儿院的李儿。有印象吗？” “哎？……啊。”科莉尔太久没有听到李儿这个名字了，可对方的眼神中也并无什么轻视，这让科莉尔百感交集，最终她轻声道，“我知道你。” “呵呵，想必是呢。”艾望晴越过了李儿，向着侍从问道，“那个，我应该怎么走？” “请您进到皇室相关者的那边吧。” “哎，好的。不过这样不会引起很大的问题么？”虽然这样说着，望晴却是毫无犹豫的走向了那边，对他来说，被芙蕾女神承认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感觉，并没有人能从他的背影上看出。 科莉尔也没能看出什么，但她通过望晴的话，倒也多少取回了冷静。 “李……科莉尔？” 接着科莉尔才发觉，跟在望晴身后进来的是可儿。 科莉尔的睫毛微微颤动：“可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代表第五殿出席的。”可儿简短的道，“我想我应该是去无关者那边吧，你呢？” 科莉尔看了一眼身后的侍从，然后有些忽而拉住可儿道：“呵，我看来也是无关者呢。走吧，一起进去。” “啊……哈啊。”可儿有些惊讶于科莉尔的动作，有些讶异的跟着李儿走进了一个空的休息室，刚想回头说些什么，科莉尔将门锁了起来。室内很小，应该是办公室改造的。 可儿犹豫了下，还是坐在了沙发上、看着李儿，一路奔波，确实是有些累了。 科莉尔半响没有说话，她靠在门边片刻，才开口问：“忆雨……族皇没来么？” “斩雷君不也没有来么？”可儿说出斩雷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她的笑容却依旧平稳，“我想，忆雨应当是快要开始时才会和神一同出现吧，斩雷也是？否则的话，现在恐怕就要吵起来了。” 科莉尔看着可儿，她的容颜仍然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但是神情却和过去大不相同，没有了过去那种永远抬不起头的自卑感，而是平静却自信的。能看出，她的心虽然是受到了许多打击、变得成熟许多，可是心境却是宁和的。 科莉尔将放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紧紧的合起，指甲有些陷入肉里。可是她却是不自主的关切道：“你……你还好吗？最近……我自从你逃走了之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了。而且，你说你代表第五殿来？你已经……被第五殿原谅了？” “嗯。我也是好久没有和你联系了。第五殿已经原谅了我，原来很多事情都是误会，而且第五殿……经过普帝国攻占光影城之后，也是元气大伤，如今也接受了混血儿。我已经回到第五殿，如今还升了一级，是祭司了。正好这种会议，第五殿是应当派祭司以上来的，我又和忆雨、望晴、斩雷、希丝他们都熟悉，故而就派我和另外一位神侍来了。”可儿笑着解释道，“最近还可以。虽然在影灯遇到了很多，可是……也学到了很多，如今第五殿原谅了我，也是好事，我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科莉尔听着，也有些明白，这次争锋的是原族皇忆雨、新皇子斩雷和风露那边的希丝、希霓，可是以可儿的背景，无论裁决的结果会是什么，她都理应会被礼待。 可儿顿了顿，问道：“科莉尔，你呢？我听说你成了公主……你……成了斩雷的妹妹。” 科莉尔有些尖刻的道：“不恨我吗，觉得我是个小人？” 可儿没有直视她，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和以前想的不一样了……简单评价一个人是不对的。其实，你成了公主让我万分讶异，并且在斩雷和忆雨里，我更倾向忆雨。……可是科莉尔，我和你从小认识，你成了公主……我也会对你说一声恭喜。但是，之后的道路并不会太平顺，我想你也是明白，才会这么选择的。我也就不需要多置喙了。” 科莉尔看向可儿的眼眸，可儿微微侧了头，有些奇怪。 从中映现的，除了科莉尔自己的身影，就只有诚实和坦然。 科莉尔感到谢谢二字如鲠在喉般，心酸和苦闷混合，击打着心头。科莉尔咽了咽嗓子，最终道：“我成了公主，我很好。倒是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怎么说呢。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 “自然是的。第五殿原谅了我，我找到了未来的目标，为之努力。自然是比过去那样压抑的时候好多了。”可儿想了想，忽而眼睛闪亮起来，“对了，李儿。你知道吗？孤儿院现在有很多寻亲的。我大概也找到了我的亲人。” 科莉尔如遭雷击一般的愣住：“你说……什么？”她甚至都没发现可儿一时激动，叫错了称呼。 “你很吃惊？孤儿院那边，你肯定是有些时候没联系了。不过，第五殿在光影城覆灭了。所以亲人们找上门来，也不是什么太超乎想象的事情。”可儿低下头，“我的母亲叫做伊丽丝·法丁，……之前是因为我是混血儿丢下了我，如今……也就找来了。她现在都居住在辉晖岛上。虽然我本来也没有抱有太大希望，现在也说不出知道这件事让生活有什么差别……我甚至不能说是特别的激动……但是，果然还是不一样的。我感到很开心。” 科莉尔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问道：“她怎么知道她的女儿是谁的？” “因为是我们被送来那年冬天送来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了么？” 科莉尔垂下了头，她转过身去片刻，背对着坐在了可儿的身边：“是么……不管怎样，恭喜……” 可儿将手放在了科莉尔的手上，她看着科莉尔，说道：“好像自从我进了第五殿之后，你就再没有和我这样亲近过了。” “……”科莉尔心情复杂，却还是靠着可儿，没有抽开手。 “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情，误会也不少。我后来想了想，有些也是我……没有想通，不能怪你。我发觉了，一个光族说要拯救混血儿，其实确实有些扭曲，况且，因为那个其实不是真实的身份，我享受到了不公平的优待。你对我有怨言，也无可厚非。现在我知道自己是混血儿了，反而感到脚踏在了地上。我以后，还会继续为混血儿的事情努力。”可儿没有看科莉尔，而是自己笑着说道。 科莉尔咳嗽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看到了你，想了起来。”可儿说道，“而且，你成了镜月的公主，未来或许也有机会接触，甚至合作。所以想要把事情说清楚。……这算是理由吗？” “未来吗。”科莉尔似乎在口中琢磨这个词语，她片刻道，“难道忆雨族皇胜了，我还有未来。或者当她输了，你会不恨我们？” “忆雨赢了，我不知道你会变成如何。但是混血儿肯定会扳回一筹。”可儿轻声说道，“但是，如果忆雨输了……你是镜月的公主，也是混血儿，这个身份，你能做很多事情吧？” “……”科莉尔沉默许久，才说道，“你不懂，我很久以前，就将自己的幸福，置于混血儿的利益之上了。哈，虽然你也许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人。” “那不是过去吗？”可儿看向她，“我们都已经不一样了。从孤儿院走出来……你不希望为孤儿院的孩子们做什么吗？你不是向他们捐赠了房产？我只是希望，如果未来……” 科莉尔站了起来，挣脱了可儿的手。 没人看见，她苦笑着的脸，但是她的语气却也昭示着这点，她微微摇头：“不，过去是没法过去的。……可儿，我成了科莉尔啊。” “但在我看来，你还是李儿呢。” 科莉尔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是啊。……的确，是啊。” 可儿还想要再说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侍从让她们都坐到正厅里去。 科莉尔将双手握在胸前，可儿也正了颜色。 两人互相没有看着对方的，向正厅走去。 第330章 命运的审判2 来到了正厅，可儿才发现自己是到的较晚的人，不过她的落座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厅堂里绷紧的空气让所有人都无视了她不由得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可儿被安排的位子靠近门口，是个较偏的地方。最为显眼的是在前方显得稍高的圆台两侧，分别有着无人的坐席，大约是斩雷和忆雨的座位。而其次令人注意的则是在圆形看台下方，在铺着绒垫的长条桌后一字排开的座椅，那是皇室成员的位置。 可儿刚想要坐下，就发现前排有个人回了头，从左到右看着后排，最后看向了自己的方向，眼神一亮。 是望晴。他坐在前面……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和他实际上的那些亲戚打交道的。 不过他们应该都知道实情了，所以望晴的出现尽管会掀起波澜，但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惊骇。 从望晴没有一丝不安和犹疑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应当是有备而来、也并未受到什么错待。 望晴的左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隔了一个位置后坐的是位黄色头发的男性，再隔着一个是位身量尚小、面容带着天真的女孩，这大概是希御皇子和希霓皇女了。望晴右边的位置也是空着的，不过很快一位和希丝长相颇是相似的年长女性就坐了上去，她落座前有些不屑的看了望晴一眼，但是望晴却遵循礼仪为她拉开了座位，这让她有些意外，最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后就坐下了——这位大概就是希丝的母亲，镜月的风舞皇女了。 而风舞皇后的左面，则是一位年纪颇长的男性，满头白发伏在头上，但眼神还不失精干，可儿知道，这应该是镜月的阳亲王。 坐在那里的是忆雨的伯爷爷阳亲王、姑姑风舞皇后、亲弟弟望晴、表弟希御、表妹希霓。 这是除了斩雷之外，镜月皇室还有继承权的几乎全部成员了——排序上，倒是可以看出从望晴往左右都是血缘更远的。 还剩下的一个空位，大约是留给是希丝的。但是她似乎暂时并没有到场。 在和风舞皇后不知小声说了什么后，望晴再次看向了可儿，对着她点了点头。 可儿虽然心中还怀有着紧张之情，可是却被艾望晴的眼神微微安抚下来。她也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虽然是软底，却一点也不柔软的凳子上。抬头看去，自己周围似乎坐的多是一些看似副官或侍卫的人物，而写着科莉尔·碧姿的名字的座位则在相对靠前的位置，和蒂凡尼、米亚两位虽然没有继承权却也和忆雨有血缘关系的皇室相关者的位子很近，这大约是考虑到她是斩雷的表妹、如今的公主的身份吧。李儿不安的坐了上去，她的裙摆摇晃着，礼仪倒是到位，可严谨的过头，反而有些异样。 接着，就有人走到了可儿身边。 “哎呀，让我过去下吧。” 在他没有说完之前，可儿就已经站起了身子。 “抱歉，刚才应该等你的。”可儿压低声音道。 “没什么啦，长官。”亦光坐在了可儿右手边的位置，“我倒是很好奇，一进门你就被拉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叫住你和那位科莉尔公主，是什么事？” “科莉尔是我以前一个孤儿院的同伴，大概是想要向我问个好……不过，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可儿看向仍然坐立不安的科利尔，片刻后摇了摇头。 “嗯……是吗？她是你的熟人，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亦光面露疑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点着大腿，若有所思一般。 可儿知晓亦光在想什么，她自己也感到内心仿佛被石头压着一般的、沉重。 半响，可儿问道：“说来……原本没有听说你要来的。刚才在传送之前，你赶来说副殿主也要你来，那时预约的时间快到了，我也就没有问你。其实是怎么回事？” 亦光毫无犹豫的道：“啊，那是骗你的。其实是偷偷溜出来的啦，忆雨自己也告诉过我不要来的。” “喂……”可儿讶然万分。 亦光坦然的摊开手道：“只是直觉告诉我应该来而已。算啦，好像也不能把这件事推给‘直觉’。只是我想要……来看看而已。对我而言也是重要的事情。” “是吗。”可儿轻轻叹了口气，余光看见亦光在有些赔笑的微笑之后，也轻轻的叹息了下，然后转过头去。 “……” 在自己停止谈话后，可儿感觉室内安静极了。 又等了一刻钟，并无任何东西将要出现的先兆。 虽然坐在此处的人大多都是身份不凡者，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露出不耐。 可儿也正襟危坐着。 然后……突然地，感到了巨大的魔力波动。简直就像是有人要用魔法袭击会场那样的剧烈的地震一般的波动，世界的同调之和弦的不谐，可儿本能的想要念出防御魔法来，可是一抬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在圆形的宛若“审判台”的结构的中央，出现了传送舱的光泽，虽然还是最为原始、初级的形态，没有被宝具矫正，也没有人为添加的外壳与系统，可是那份如星辉的白光，还是没有变。 仿佛作为神的恩典的神秘。 “诸位免礼吧。” 再抬头，可儿不禁脸色发白片刻，不知何时，她曾经见过一面的黑暗神已经出现在和观众席恰好相反的、圆台的另一侧的高处，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更明亮的光彩冲入双眼。 从那团光中走出了一位身穿紫色纱裙、用头批紫色纱巾盖住了面容的女性，她身材不高，比起明显像是“已经成年”的黑暗神，显得年龄小了很多，她的身后背着一把手杖，绿色凹凸不平的柱身、和装饰着一朵巨大盛开的玫瑰的柱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她面对着诸人，用着清澈的声音说道：“众位，呵呵，请免礼吧。” 可儿不由轻声自语道：“芙蕾……女神……？” 芙蕾女神将手招呼向两个跟来的传送舱，仿佛是想要握住了什么人的手一样，接着，从传送舱中自行走出是斩雷。他明显神色中带着讶异和紧张，站在女神身侧有些无措。芙蕾女神接着伸出了另一只手，将行动不便的忆雨送出舱体，她虽然比起斩雷要冷静不少，可是熟悉忆雨的可儿，能看出忆雨也是有些茫然自失的。 芙蕾女神一手拉着斩雷，另一只手拉着忆雨，她用几乎难以相信是神明的、甜美的童音说道：“今日吾等四神受到镜月如今的宝具持有人，忆雨·镜月的请求，为镜月宝具的继承权展开裁定。吾等裁定之结果，不可置疑，也不容质疑。……那么，吾作为赐予镜月宝具的命运之神，宣告审判——开始。” 可儿心中不知为何、如同漏了一拍一样的心悸着。 ***** 忆雨感觉到神的手。 令人感到光滑无比、似乎是一放开就会划落的手，却也是，意外的类似于人的手。 只是与想象中毫无差别的是，对方令人感到绝望的魔力量。忆雨自己还从未碰到过比自己储量更多的人类，然而即使是这样，将自己比作一杯水的话，那么芙蕾女神仅仅是通过手臂传来的魔力感觉，就仿若是一片大海。有限与无限的差距，限制与自由的差别，和世界深切的贴合的魔力感。强大到令人感觉头晕。 她不怀疑，如果自己反抗了女神的命令，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化为灰烬……不，不会是那样明确的杀意。是在那之下的“什么”，也许是低于一个“念头”，仅仅是无意的一瞥，自己就会变为不存在。 虽然，过去曾经恩蒙芙蕾女神承认自己的继位，也曾经和她通讯过，然而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却还是头一次。忆雨甚至一时对自己利用了神意，来作为压制斩雷最后一步棋的决策，感到了犹豫。 这是不容置疑的审判。 ……但是，片刻间她就明白，无论如何她都没有退路。 “……忆雨。有段时间没和汝见面了呢。” 芙蕾女神突然这么说道。 忆雨虽然无法看到面纱之后女神的样貌，可是这个声音却让人感到某种熟悉感，就如是面对亲人的安心感一样，女神的话语，带着出乎意料的关怀。 忆雨轻声道：“是。忆雨……辜负了您的期待呢。” 芙蕾过了片刻，却是笑着——忆雨认为她是笑着吧——说道：“不。吾早就知汝是混血儿了。从一开始汝被领养回来的时候，甚至是那之前。” 忆雨讶然的抬起头。 “然而，吾虽然并不认为混血儿不能继位，却也要遵循与汝的祖先的契约，尊重汝的父皇的意见。”芙蕾女神说道，“因此，请在待会儿提出汝的证据吧，出示风忆并没有否决汝的继承权的证据，吾等会受理之。……请你把轮椅推到右面的小桌子前。” 忆雨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终究是沉了下去。 她听见了芙蕾女神再度出声，这次是对着斩雷：“汝是风忆的后代，这件事虽然毋庸置疑，可却着实让吾吃惊呢。汝也清楚，汝做了什么。” “是。我也让您失望了。” “……不。或许这样才是丽达的子嗣吧。她不是个很擅长教育后代的人。……吾不会因为汝的行径而偏袒于忆雨，但同样的，忆雨是在位者，而汝是她的兄弟，汝之证据，必须要能够推翻她的继位权才可以，汝得明白这点。” “我明白。” “……那么，斩雷，请汝坐在左面的凳子上吧。” “是。” 然后，在背道而驰的前一刻，忆雨和斩雷的视线相对了。 忆雨正视着斩雷，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虽然再也没有了过去那份热忱的目光，却也是平静的尽着应有的礼仪。然后，她没有说一句话，自行将轮椅推动着转了身。 “……” 斩雷站立了片刻，感到心中既叹又悲，也含着某种难以察觉的释然，最终却化作连唇边都未到达的、心中的一言。 斩雷将那句话压抑在了自己的心中。 伴随着那句话，却是在看到她的面容的片刻，想到了从年幼的时候开始的、她的音容笑貌。 第331章 命运的审判3 但却也是意外转瞬即逝的回忆…… 记得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她深蓝色的发丝有着优雅的光泽，侧脸上朦胧的映照着某种悟道的悲哀。 那时她说：“我喜欢你。你和我很像，……并不是，突然喜欢上哪一部分，而是非常自然的想要和你在一起。就如亲人一般呢，看到对方的时候，心就平静下来了，感到找回自我归属感的幸福。如果在现在问我，这个世界上想和谁走完余生的话，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而那时自己就知道，那个约定，无法实现。 为着无能的自己、背叛了很多东西的自己，斩雷的面容浮现了脆弱和自我厌恶混合的表情。 也记得忆雨真正的笑了出来的时刻。 她那个时候说：“我们都是丽达族皇的曾孙，流着相似的血液。希丝不像你想的那么弱，她会恨我的。只要她有能力知道真相。因为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情谊，只要一次背叛就能毁灭殆尽，隐忍万分也誓要夺得一切。丽达族皇就是这样无情之人呢。” 的确，那时她说的没错。她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自己也是……丽达的子孙。 ……斩雷曾经为此话所震动心灵。 “嗯。”忆雨在回忆中这样说，“我希望能相信你一辈子。……但是，我等着你的答案。” 在那个时候，选择了相信我的你，已经输了。 怀抱着歉疚，斩雷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但是忆雨仍然说过：“是呢，就算未来遇到……不幸和困苦，至少我今天……感到幸福。” 斩雷也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感觉，……那时他并非全然的欺骗。他的确爱上了这位女性,不论是基于哪种身份。 可是潜藏在心底的秘密和不诚实所带来的罪恶感，却压迫着心间满溢而出的悸动。 自己终究会让她失望。 斩雷在过去也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话：“雨儿和我无论如何都会相遇呢。虽未必会走到相恋，但也会是绝对是最亲近的人。” 自己和她是姐姐与弟弟啊。 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他们所互相吸引的、仅仅是因为血脉相连。 但是—— “斩雷？请坐到左边去。” 芙蕾女神并未带有疑惑、只有着关怀，就恰似是祖母看着儿孙那样眼神的、看着作为子民的自己。 “对不起。” 斩雷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这句话，但却在转身之后、眼中不含一丝波澜的，坐在了左面的位置上。 芙蕾女神等到两人都坐好，才后退了一步，像是跳到空中不存在的椅子上一般的，坐在了半空里，比二人都高出一些的位置。 恰如“法官”的样子。 而她也的确是如法官般的开口了：“吾等四神——黑暗神焰影、精神神风雅、光明神冰黎、物质神芙蕾——应与汝等先祖之契约，今日在此议定镜月宝具·镜的继承权。吾宣布，裁决开始。” 虽然说得是四神，但实际上，目前出现的只有黑暗神和物质神而已。 但谁都没有敢发问。 光明神没有出现，倒也是意料之中。从千年历史来看，光明神冰黎不仅不爱出现人前，也不响应大多数要求。据风雅女神曾和普帝国的皇族所言，光明神生性厌烦人世诸多事宜，非有大事，就不会回应。 在场的可儿，更是知道，光明神是不可能出现的。 如果冻晓所言不虚，便是如此。风雅女神也在梦境中证实了这点：光明神冰黎已经在千年更之前就死去了。千年历史里，都是风雅女神在装作光明神与人世交往，为了方便，自然也编出这样一套说辞。 可是，风雅女神也没有出现，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讶异万分。 风雅女神相比阴郁而难以理解的黑暗神，虽然童真却不好沟通的芙蕾女神来说，是位广受欢迎的神祗。她所掌管的风之魔法，是最好学习的魔法，而她的性格，也正如这风的魔法般，随和开朗，喜欢参与人间之事，虽然相比于前两位通常“循规蹈矩”的神明，这位风雅神更喜欢更改制度、参与变革，可也正因为如此，她被认为是不易被触怒的神明。 这样一件镜月族皇更替的大事，风雅女神却并没有响应忆雨的请求，倒是让人玩味。 不过，芙蕾女神自然是看透了众人的所想，她不慌不忙的道：“虽说是四神，但光明神冰黎如同以前一样，不愿参加这种人间小事，他不打算投票，这个意思是，他不打算赞成也不打算否认，还也不打算弃权……就直接当没这神就好了。” 她说得直白到几乎吐出真相，但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了头下去。 “至于风雅女神……”芙蕾女神将目光环视一周，“风雅已经前来了，不过她没有现身，毕竟这是我和黑暗神涉入的事情，若是风雅女神不打算参与的话，就算她弃权吧。……当然，只要她没有发表意见，吾等都还留有等待她发表意见的余地，因此若是想要她出现的人，尽量祈祷吧？” 可儿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一般的跳动着。 ……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可儿自身也对这样的感觉感到惊奇。 是作为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的自己，没有能看到风雅女神的担忧？或者是，作为混血儿的支持者的神祗并未出现的忧虑？不……都不一样，当芙蕾女神呼唤风雅女神的名字的时候，感觉到的是难以言说的心悸。是特例神侍和神的某种令人难以言说的联系感。 不知怎的，可儿觉得那句“尽量祈祷吧”，是对自己说的。 但是特例神侍，理应并没有能力祈祷来神明？ 芙依琳也曾经和自己这么说过：你要是请的到，早就请了。别人不知，你能糊弄过去。我也是特例神侍，还不知道吗？ 连芙蕾女神自己的特例神侍都这么说的。 但是比起可儿，更加感到疑惑和绝望的，却是忆雨。 如果风雅女神不出现的话，她就算是弃权。那么只剩下两票，多数通过就意味着，忆雨这方想要赢的话，就要拿出足够的证据说服芙蕾女神和黑暗之神两个人才行。 忆雨本以为，风雅女神的一票是板上钉钉的。她会出于对混血儿的同情而投自己一票。 因为在忆雨看来，能够同时说服善变的芙蕾女神和守旧的黑暗之神的机会几乎没有。 忆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台下诸人对此的表情，而是镇静下来。 来，忆雨，深深呼吸。想象自己站在海底，站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抬头呢，只有透过水漫射下来的稀疏的阳光，在浅海之底的石头上，波光粼粼。虽然有很多人，但你就把他们都当做鱼缸里的鱼儿，在海底畅游的鱼儿就好了。 第一次面见百官做讲演的时候，面对紧张的不行的自己，芙依琳曾经这么说过。 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次…… 被人逼迫要给阳亲王让位的时候。 被人暗算而出丑、被质疑能力的时候。 身边的人背叛的时候。 这样想着，忆雨慢慢感到杂念从脑海中除去，她看着芙蕾女神，清脆的道：“我知道了。请您开始吧。” 芙蕾女神点了点头：“那很好，首先，请斩雷那方陈述他们的想法，也就是忆雨族皇不能继位的证据吧。” 斩雷却是因为风雅女神的那票弃权，而感到全身都振作起来。他并不知道忆雨是怎样质疑、或者曲解那份遗诏的，但如今既然已经有一票在自己这边，他不由得自信的笑了出来，然后就将准备的说辞、证据、证人的录音等等都一一呈现出来，这也只是走程序的过场罢了。这些证据的真伪早就被验证了多次，因此也无人干扰，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叙述完了。 虽然也早就听人说过一遍，但是可儿却全神贯注的再次听斩雷叙述了所有证据。 越听，就越觉得忆雨是无法拿出证据反驳它的。 决定性的证据有两个：一个是遗诏，一个是作为遗言的录音球。首先是遗诏，遗诏中很明确的说了：“我年轻时曾犯下错误，和光影城的女性有所牵连，并生育私生子嗣。此私生子嗣，因血统微贱、且未按皇者培养之故，决不可继承大位。”，而忆雨是艾玫晓的孩子这件事，毕竟是真的，忆雨不太可能翻盘；而遗言中更是清楚的说了风忆族皇在光影城有两个私生子嗣都不能继位，断绝了忆雨将私生子只解释为望晴的解释方法。 可儿的背不由得紧张的直立着，手也微微颤抖，没法控制。 ……不能避免的，可儿更希望忆雨赢下来。为了混血儿，为了望晴的想法，为了与她是友人的忆雨。 然后，让她的紧张达到了极点的是，手中握着的中继器微微颤动着。 “（传讯……？）” 【来自望晴 可儿，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你有办法请到风雅女神来吗？】 可儿看向前方，望晴侧着身子，一直在看着她的方向。可儿无奈的摇了摇头。望晴微微点头后，转过身去。 “……”可儿抿了抿嘴唇。 望晴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忆雨的计策究竟是什么的人。 如果他都感到风雅女神不在的焦虑……可儿望向外面。恰巧她的位子里出口很近，是最后一排，周围人也不多，且还在暗处，她轻轻起身，走到了门口。亦光看了可儿一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的继续向着审判台的方向看去。 门外是接待时最初走入的大厅，里面空无一人，但大门是开着的。可儿站在正厅的门口，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穿堂风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在这个位置，既得到了一点点私人的空间，又能随时听到里面的动况。 能听见，芙蕾女神那让正厅内充满回音的、问话。 “吾明白了，暂时受理斩雷方的证据吧。由目前的证据倒是的确可以推得忆雨不具有继位权。……那么，忆雨族皇，汝方的证据或者证人为何？” 忆雨目光直视着女神，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我不需要提出任何的证人或者证据。” 第332章 命运的审判4 别说是台下利益相关的皇室成员，就连站在门口的可儿都吃了一惊。 “在我发言之前，我首先承认，我的确是混血儿，我是由目前第五殿的副殿主艾玫晓与我父皇风忆所生，在我出生之后，被先皇后抱养。其次，我也承认，斩雷方的遗诏和遗言都是真的。并且，我也承认斩雷方提出的证据，那就是，父皇的确知道斩雷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我可以提出一种完全不同的解释。” 除了直接否认忆雨继位的证据，斩雷还提出了不少能够支持风忆其实知道斩雷存在的“证据”，虽然不如遗言遗诏那么站得住脚，但也算是“有凭有据”，譬如风忆曾经给爱理卡皇妃规格的赏赐，或者有仆从证明风忆曾经私下见过斩雷很多次，并安排人为他找老师念书等等。想必他们也是怕，忆雨输掉了之后被风露的人捡便宜了吧。 听了忆雨的说法，在场的人大多有些怀疑。 斩雷倒是并不惊讶，他明白，忆雨去否认证据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们都是真的。 那么忆雨唯一的办法就是“曲解”这份遗诏的意义。 可是——要怎么做？ “说来，我其实很久之前就曾经看过这份遗诏，当时，罗悠宰相对我的解释是：这份遗诏是说的我的弟弟望晴没有资格继位。也是，看遗诏的表述，这个‘此私生子嗣’，看起来似乎是说的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人……当然，有了这份遗言，我们自然可以断定这里的私生子嗣是两个人，我承认，父皇的确将两个私生子嗣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忆雨顿了下，然后突然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容。 她看向斩雷，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是，父皇在光影城生下的孩子可有三个呢。” “……什……” 斩雷只说出了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忆雨的意思。 忆雨看着斩雷的双眼：“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陷阱，看起来倒是骗过了许多人呢。斩雷——你不也是在光影城出生的吗？和我，和望晴一样。” 斩雷还没能反驳，爱理卡已经从座位上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 “忆雨！少把我和你那不知廉耻的母亲相提并论！你不用偷换概念，虽然遗言说的是光影城的私生子嗣，但是遗诏明明写的是‘和光影城的女性有所牵连’。” “难道您要否认斩雷是在光影城出生的？我可是有充分的证据哦。” “斩雷是在光影城出生的，但那又怎样？我不是光影城的女性！和在哪儿出生的没有关系！而是要和光影城人生的！我是镜月人，而你的母亲是光影城人！” “那就奇怪了。”忆雨毫无动摇，反而是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爱理卡，“若是您所言不虚，那这份遗诏所说的就不是我、望晴和斩雷中的任何一人才对。您仔细想想就明白，这份遗诏是什么时候的？遗诏是我两岁的时候颁布的。” “那又怎样？” “那个时候我的生母艾玫晓还是第五殿一个普通的神侍，她的国籍还是普帝国，她也是中学时才到了光影城的，而您呢？您当时也是以学生的身份在光影城居住，国籍还是镜月的。我父皇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母以后会成了第五殿的副殿主？入了光影城的籍贯呢？或者反之，又怎么会知道您一定会回到镜月呢？……要么这光影城的女性没法排除您，要么，就是这个遗诏所说的不是我，也不是望晴和斩雷，而是父皇还有别的私生子也不一定哦？而我九岁时候的遗言，或许就是因为您回了镜月，所以才把‘和光影城的女性生下的私生子嗣’，改为了‘光影城的私生子嗣’呀？” “才不可能的！因为风忆根本就不知道——” 爱理卡忙住了口，她是知道的，风忆到死其实都不知道斩雷是自己的孩子！ 只是认为他会是碧姿家的继承人，再加上风忆对爱理卡多少有些余情，所以才关照一二的。 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斩雷就立马在和风露诸人的继位之争中落了下风。 忆雨却恰好是等着她这句话一样，笑着道：“不知道吗？是的。或许父皇的确在写遗诏的时候不知道斩雷的存在哦？毕竟那时斩雷才几个月呢。但是刚才你们自己不也证明了父皇还是在后来知道了斩雷？我其实一直奇怪，为何原本的措辞是‘此私生子嗣’，后来改为了‘两个私生子嗣’，或许正是父皇在遗言的时候知道了斩雷的存在，所以才将一个改成两个的？就算您不是光影城的女性……可是您刚才自己也承认了，在光影城出生的私生子里，斩雷可得占一个呢。也就是说，且不论遗诏的意思，至少遗言就排除了斩雷的继位权呢。” 爱理卡愣住了。 她突然明白过来，忆雨一开始其实就想提出第二个解释，可是她想让自己说出斩雷是在光影城出生的，所以才提出了第一个方案，给自己露出了“光影城的女性”那么一个大漏洞让自己辩驳，激将自己承认了斩雷是在光影城出生的！ 围师必阙，包围敌人时，给敌人留出一个明显的缺口，让他们往那个缺口逃命，然后在缺口的前方的必经之路却有埋伏…… 忆雨趁着爱理卡愣神的时候，对着女神道：“芙蕾女神，其实忆雨之前就一直不明白两件事，第一是，无论遗言还是遗诏——尤其是遗言——完全没有提到私生子就是混血儿的事情，虽然遗诏提到了所谓的血统微贱，可是我看几乎所有的私生子在某种意义上都可以说是血统微贱。也就是说，斩雷完全可能是那个被排除继承权的人。第二是，我其实并不是私生子，我虽然的确是我的生母在皇宫之外生下的，但自从我出生之后就被抱入皇宫，由皇后抚养长大，族谱记载……我并不是私生子，而且，除了我之外，在光影城出生的私生子正好有两个：望晴和斩雷，父亲大概就是怕之后会发生谋权篡位的事情，才断绝他们的继位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略带嘲讽的看了一眼爱理卡，“有人的心却是很大。” 女神看着忆雨的方向，似乎是为她所说动。 站在门口的可儿，也完全忘记了望晴让她请风雅女神的事情，完全被这个说法所打动了。 而观众席上，更是不由得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等等。” 大家全都被这个沉稳的声音吸引过去。 “……”忆雨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很快抬了起来，望向出声之人的方向。 是罗悠宰相。 “忆雨，我很佩服你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是您一手培养的。我也很佩服您对我父皇的忠诚，或者说，是对主人的忠诚，如今是斩雷了吧？” “不必掩饰，您很清楚，我一直忠诚于您的父皇。忆雨皇女，别忘记这点……黑的可不能说成是白的。” “……” 忆雨知道，自己所说的，当然是骗人的。 因为从一开始，父皇便不知道斩雷的存在，更别说留下什么遗言了……这是事实。 自己的父皇，是明明白白的、不含一丝歧义的，说着自己没有继位的权利。 ……为了皇后那没能出生的儿女做的铺垫。 忆雨的双手蜷缩起来，可是，就在她感到一丝负罪感的片刻，脑海里却回响着亦光的话。 ——并不是觉得你不行，而是怕有一天，有人揭发出来，让你受苦，才留下那样的遗诏的哦，可是谁知道之后自己就死了？可是如果无法避免的话，如果你已经成为了族皇的话，就笑着前行吧，我也会祝福你。 ——不会嫌弃你是混血儿，这应该是当我将你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了——你是我的女儿呀。 忆雨还是从这样的回忆中获得了一点点的力量。 她吸了口气，却是用不含一丝犹豫的、清澈的声音说道：“罗悠宰相，您说得对，黑的无法说成白的。……我的父皇，从没有想过让斩雷继位，并且，如果他今天在这里的话，他也会选择我的。您应该清楚。” “……”罗悠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 事实是，风忆想选择的人，那位还未出世的婴儿，已经随着他一同死去了。 就只是这样一个悲哀的事实而已。 罗悠深深呼吸，然后，向着忆雨行了礼，说道：“忆雨皇女，恕我冒犯，您所提出的，只是这个遗诏被解读的‘一种可能’，而非全部可能。您并没能驳倒我方提出的解读，只是提出了一种‘不同的解读’罢了。而两种并行却相悖的解读，总不可能都是真的，若是要问其真假，该如何办呢” “看来您有所高见。” “我可以证明，风忆所言是第一种意思，他所说的的确是，忆雨皇女和望晴……皇子没有继位权。”罗悠沉稳的眼神，不含一丝动摇。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出、风忆不知道斩雷的另外一个事实而已。 风忆如果知道斩雷，会不会为了皇后的子女而将斩雷也加入不能继承的名单呢？或者，因为斩雷是纯血暗族，而允许他的继位呢.罗悠心中没有答案。 “可是，众所周知的，若是斩雷继位……不，即使斩雷现在还没有继位呢，您就能够独揽大权。您所说的话，并不可信。”忆雨冷淡的道。 她心中明白，这就是极限了吧。 她是无法真正的反驳“真正的真实”的。 ……所以，这就是为何她请求了神的裁判。若是神明真的无所不知，那么他们其实已经该知道，这个遗诏所想要限制的东西早就不存在了……没有意义了；若是并非全知，那么也有被自己所说动的可能。 这是一个赌博。 本以为……风雅女神能够来的话，自己还有一半的胜率。 可是现在，忆雨也不知道，这个谎言究竟能够支撑多少的胜率。 第333章 命运的审判5 “我可以向神明起誓。”忆雨闭上了眼，然后睁开，她转向作为审判者的神明：“女神，我不是父皇，自然不知道父皇究竟是如何想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如此。谁都不知道，如果父皇此刻还活着，他会如何说。但我认为，他如果在这里，仍然会选择我，我绝没有辜负他的教导与信任。我所做出的解释是最合情理的，我的解释，不需要像他们的解释一样，在数目、私生子的定义等等上更改不停。但这里，却有个自称父皇心腹的人，向您起誓……我已经无话可说，请您判断吧。” 芙蕾女神点了点头。她的面容在薄纱后微动，似是在笑。她沉吟了下，刚要开口。 “等一下！” 打断的人是一直没有发声的斩雷。 “斩雷，你有什么要说的？”芙蕾女神看向了斩雷，“这里，亦允许你陈言。” “忆雨的解释中，还有一个漏洞。虽然我想你已经准备了答案吧？不过，还是想要问一问你。”斩雷平静的看着忆雨，犹如是看着很多年没有见、也之后不再会见到的朋友一样。 “……请说？” 问出这句话的忆雨，发觉这是她和斩雷，在这个审判中第一次形成了有意义的对话。 “你刚才说了，将我和艾望晴排除出继位的人选，是因为为了防止我们以后谋权篡位。可这真是奇怪，难道风忆族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怎么会为了忆雨你留下这样的遗诏？” 这真是……太过简单的问题，让忆雨微微一愣后，才说道：“遗诏自然不是为了我写的，而是为了当时皇后怀的孩子写的。” 斩雷直视着忆雨的目光：“那么，当时族皇有没有想要过让你继位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忆雨的解释虽然排除了斩雷和望晴继位的可能，却是将她推入了和如果承认自己不为父亲所知的斩雷一个境地：风忆族皇根本就没有想让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人继位。风忆不知道斩雷的存在。风忆在重伤前，也的确没有想过让忆雨继位，这也是事实。这是个斩雷一方要避免的境地。哪怕承认了那个，可以让遗言的对象锁定在望晴忆雨身上。 忆雨的心也沉了下去，不管怎样，她也是在掐着自己的喉咙。她不得不把这件皇室的丑闻在众人面前叙述……这的确是她成为族皇后的原罪。但她用着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答案，回答道：“我想也是没有的……只是因为当时……我被养成了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父皇根本就没有防备过我。” “是吗。这样你还要主张你继位的合法性吗？” “父皇所期待的继承人已经死了，我则是临危受命，父皇在最后一刻的确选择的是让我继承，可以说，那个时候他已经……改变了他一定要让皇后的儿女继位的想法。可如今我已经是族皇了，想推翻我，就需要更充足的证据，那就是父皇绝对不想让我继位的证据，除非有那样的证据，否则我就没有必要退位。” 忆雨平淡的说。 她已经明白了斩雷的打断想要陈述什么。 他大概真的想要用那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手锏。 那就是——在此刻承认风忆其实是不知道斩雷的存在的，这样的话，就有了遗言这个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忆雨的不合法。虽然也会让也让斩雷的合法性大大下降，但说出此对忆雨更是极其不利。 斩雷方过去对忆雨的继承，提出了这样的论点：风忆想要让斩雷继位，可是当时斩雷不在身边，而忆雨身受重伤，风忆是为了治疗忆雨的伤才将宝具传给女儿的，但是还是要女儿之后再把宝具还给斩雷。 如果风忆的遗言的意思的确是明确否认了忆雨的继位权，那么“为了治疗忆雨的伤才将宝具给忆雨”的说法可信度就会大大上升。而斩雷虽然失去了所谓“风忆要让斩雷继位”这样的说法，但也只是需要面对和风露的皇族平等竞争的情况，毕竟按照这个解释，当时可谓是变成了”除了忆雨望晴谁继位都好”的情况。 当然，若是这样的话，不仅是风露的风舞姑姑，还有普帝国的希丝……都会来一拥而上的瓜分镜月。斩雷的胜率上升了，代价是让镜月的命运更加飘摇。 但斩雷的确在对忆雨这一个方面，得到了必胜的方案。 斩雷看着忆雨。 忆雨也看着他。 忆雨其实知道，斩雷对自己绝对有一份感情，虽然也许不是爱情，但也至少是亲情，毕竟两人共同成长了几年的时光，彼此慰藉，彼此理解。 但是，为了爱理卡·碧姿的话，为了他人的教唆，他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忆雨早就知道，他是个内心并不坚强的人。 所以才会彼此舔舐伤口一般的，互相依赖。 ……却没有想到他会懦弱到这个地步…… 爱理卡也像是想到了和斩雷一样的办法，鱼死网破也好过让忆雨得利。她有些无礼的站起身来，脸上带有一丝快意。倒引得一边的风舞皇后连连冷笑，但过了一会儿，风舞皇后却也是想到了斩雷这样的方案能够让风露有更大赢面，眼神也亮了起来。 忆雨闭上了眼睛，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到此为止了吗…… 斩雷却是看着忆雨的面容。 他很清楚，在这次辩论之后，大概两人再没有机会对等的对话了吧？ 所以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这样看着她。 好像比原来要稍微的瘦了一点，因此有些尖利的容颜和过去有些不同。 斩雷毫无犹豫的、笑着开了口。 “那么，我的问话就到这里了。芙蕾女神，我告知您，原告方没有其他的问题了，我方的询问已经终止了，请您判断吧。” “哎……” 忆雨感到的是、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被放松的感觉。 然后爱理卡几乎是要冲出观众席的叫道：“等等，斩雷——” “我方的问话已经结束了！”斩雷再次说道，然后用严厉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母亲，“我也是镜月的皇族，母亲，我也是镜月的皇族啊。” 斩雷没有选择背叛镜月。哪怕是这让他或许会输掉这场辩论。但他还是在最后，克制住了那份*，没有给风露和普帝国更大的机会。 他展现了或许从长大以来的，唯一一次的反抗与克己，遵循着自己的情感，遵循着自己的尊严的行为。 然后，斩雷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再早一点，自己的人生能走出这一步的话，不再是被母亲摆布、不敢逾越的话，自己的人生也许都不一样了。 如果自己能够更早的，遵循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自己的姐姐自己真正的身世，和她合作的话，一切也许都不一样了。 这样……他就不用如木偶一般行动，成了棋子一样的人。这样，就能永远的和他所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用像如今一样，成为了她最大的敌人了。 芙蕾女神看了斩雷片刻，似是叹息着一般的，好似传来了那样的幽叹，却又什么都没有。 厅堂内，无边的寂静，在时空中停滞。 所有人，都感到了不能移动的肃穆。 等待着神的裁决—— “吾认为，”芙蕾女神终于是开口道，“既然斩雷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先族皇一定否认了忆雨的继位权，那么，已经在位的忆雨族皇就没有必要退位。忆雨对于遗诏的申诉是成立的……否则，以后有点捕风捉影的证据，就要求族皇退位的话，恐怕就会使世界陷入混乱。” 忆雨终于松了口气，她几乎是用不能听闻的声音说道：“谢谢您。” 但是，忆雨并没有放松的余地。 如今的判断权，全部就在黑暗之神的身上。而黑暗之神……在历史上对混血儿并不友好，而在近日虽然对混血儿的事情没那么严苛，却是突然站在了普帝国那边，无论怎样，都不像是会支持忆雨的论断的。 忆雨最初，就没有想过争取焰影神。她想要争取的一直是芙蕾女神和风雅女神。 可是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审议要多数通过，也就是说，即使是一赞成一反对，忆雨对遗诏的申诉也没法成立。而斩雷，也就能继续维持着他如今镜月实际统治者的地位。 厅堂内的气氛，丝毫没有随着芙蕾女神的判断而变得松弛，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黑暗之神长久的、没有说话。 然后，他说出的是： “既然你们谁都只是陈述了其中一种可能性，而显然，斩雷方面有更多的证人。故而，我认为忆雨作为风忆或许不愿其继位的混血儿，族皇的资格的确应该被审议……或者剥夺。是的，我无法认可忆雨的申诉。” 一瞬间狂喜的神色浮上爱理卡的面孔，只是她不敢出声，所以恰似是无声的张大嘴的样子。而在一边的风露皇族诸人则是面无表情，还在思索下一步的对策。望晴别开了目光，长长的叹了口气。亦光的目光却比方才要更加严肃了。 斩雷一时还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愣在了那里。 而忆雨却是柔和的笑了出来。她紧张的肩膀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一边笑着，一边摇了摇头，然后面对着斩雷，用不大的声音说道：“看来还是没法避过神的明察呢，呵——恭喜。我会将宝具的继承人设为你。” 但是——尽管忆雨并没有任何的反抗，却听见了有些尖锐的反驳—— “焰影，你是什么意思？” 是芙蕾女神，她一时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气势，用相当讶异的语气质问着焰影。 “我有做出自己判断的权利，芙蕾。……这位斩雷和这位忆雨都提出了否定对方继位的可能，在我看来，他们两人似乎都不该继位，也都有可能是理应的继位者，故而，我没有办法判断，呵，除非是奇迹的风雅前来，否则谁都没有办法问出一个死人的想法吧？我也不能，不觉得我应该赞同那个小女孩的申诉，就凭她几句颠倒黑白的话——你也很清楚，那孩子是不是在说谎。” “就算是风雅，也没有办法让人死而复生。”芙蕾的表情坚毅，“但是……你应该遵守与我的约定——这个宝具是我之遗留，镜月是我之子孙的国度，我有权利决定它的归属、它的统治者！” “可谁叫那位族皇是将我们四神都要召集的？我之所以前来，只是想要见证奇迹罢了。但是她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奇迹若是不存在，我似乎也没有道理帮助混血儿做暗族的族皇。而且，这也是我的血统的国家，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命运女神……” 两神的话语、虽然都能感到令人恐惧的气势，但却并无一人理解其内容。 并不是词语不对，也不是声音大小。 只是单纯的，没有被赋予“理解”的权限，没有被同调起来而已。 众人所感到的就只有，两位神祗之间，突然剑拔弩张的气氛。 第334章 命运的审判6 “想要见风雅？”芙蕾似乎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的。她眯起眼睛，将目光向门外一瞥，轻轻笑了出来，“呵呵，哈哈哈……呵呵呵。你还曾说我可悲，如今的你……如今的你比失去了冰黎的我更可悲啊。你在等待什么？同伴的归来？……是的，风雅已经死了。十九年前就死了。虽然她的确引发了奇迹，引发了我所不能理解的奇迹，但是，此时此刻她死了，未来她也仍会死去。这一点，世界为我作证。” 焰影点了点头：“她的确死了，但如今又复活了。你应该清楚的？” “不必多言。”芙蕾跳上了与焰影同等水平的高度，站立在空中，将背后的手杖抽了出来，“死者无法复活，即使时间可以倒转，生与死也是在命运上写好织就的，无法逆转……这个愿望，毫无意义。” 焰影并不很介意芙蕾的话：“所以……这就是奇迹？我只是想要看着她能否出现。” 芙蕾的手杖前端的花朵从花苞、变成了盛放，她的身侧逐渐被花瓣之雨包围着，时而风暴席卷、时而飘落地面：“看来，我是得好好和你打一场，来让你明白何为命运，何为这个世界无法变更的规律呢……顺便，也让你好好明白我不愿人干涉我之子孙。” “如果仅仅是为了警告的目的——我恭陪。” 芙蕾露出了可以堪称扭曲的面容。 仅仅是这样的怒火，却感觉整个厅堂都被封闭在了高浓度的魔力里，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二神的争执所惊住。芙蕾女神竟然和黑暗之神打了起来，被余波被波及而死也不是不可能的。感到了犹如地震一般的震动。 “……！”忆雨几乎要坐不稳轮椅，轮子侧滑，差点从圆台上掉下来，她有些无助的呼唤着，“芙蕾女神？您——” “好好坐着，汝等就在这里谁都不许动。”芙蕾终于说出了一句能够让众人听懂的话语，“吾需要和黑暗之神‘好好’商量下呢。”说着，她就一个旋身，在紫色的纱裙飞扬之下消失在了正厅内。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是不会改变‘反对’的决定的。不过说来，其实还有一位神明没有发表意见呢？虽然芙蕾说了她不会现身，不过她会来的……风雅女神会出现的，在听她说了什么之前，别下决断。” 说着，焰影神也化作了火焰，一吹就灭的消失了。 留下厅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说是，要我们等着风雅女神的看法呢。”斩雷过了半天，有些犹豫的问道，“是这样么？” “看来是这样的？”忆雨将轮椅调整了下，卡在了圆台上，有些疲倦的道。 大概是因为经过了方才的宛若结局一般的审判，已经放松下来的心，难以马上回到剧烈的紧张中。 只是、随着时间，这份紧张慢慢的、再次的积攒起来。 对忆雨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希望。 就如从石头的缝隙里，伸出的一根嫩芽。似乎能够长大，又好像被压制到失去生机，只有祈祷外力带来充足的雨水、阳光，无力的向上挣扎。 可是过了一刻钟，并没有任何神出现，芙蕾和焰影，也并没有回来的迹象。 “（……真不好受呢）” 若是痛快的宣告死刑，忆雨也不是会露出不体面的挣扎的人。 可是这样的、一分一秒，宛若是一点一点的割去生命，又时时刻刻都告诉你，或许下一秒就能被救赎。 又过了一刻钟，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期待奇迹，是既愚昧，又绝望的事情。 再过了一刻钟，台下已经出现了喧哗，而忆雨却觉得自己想要是脱水了一般，感觉到有些头晕眼花，心跳无法停止的快速。然后，自己的面前，被摆上了一杯水。 “……谢谢。”忆雨没客气的，拿起来喝了，然后有些虚弱的笑着，“让你见笑了。” 斩雷已经如一些宾客一样的，稍许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他从母亲那里要了一杯水，却是径直走过来送给了忆雨。 “你很紧张呢。” 忆雨没有否认，但她还是回避了斩雷的目光，看向窗外：“是不成熟的表现。” “如果，”斩雷犹豫了片刻，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风雅女神没有出现的话。” “嗯。” “我也是不会让你死的。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会听从罗悠宰相的建议，将你作为皇女……不，亲王。……你也可以像阳亲王一样。” 忆雨抬起头来，看着斩雷，从他的眼睛中，能看出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命的。甚至是，这句话暗藏了他希望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的意思。 但是…… “如果你再早一点良心发现的话，也许我会点头同意与你握手言和。遗憾的是，我不认为如今你的承诺能够救得了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斩雷却像是释然了一样的笑着转过身，“但是，我会为你保留这句话。……就是这样了。”他说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并没有再开口。 忆雨抿着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垂下了眸。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风舞皇后有些坐不住的站了起来：“看来风雅女神是不会出现了呢？” “风舞侄女，这话未免说的太早了。”阳亲王也是坐立不安，背着手走动着。 “是吗。那总得有一个期限吧，我们可不能无限的耗下去。”风舞讽刺道，“况且，刚才神也说得很清楚了，忆雨和斩雷两位侄子侄女谁都没有辩驳过谁，这么说来，让我的孩子即位不是更符合神意。” “风舞皇后，你不要妄下断言！如今明明是斩雷赢下了这场辩论！”爱理卡站了起来，烦躁不已的与风舞大声论辩。 “哈哈！别逗我了，赢了？芙蕾女神反对斩雷继位，而焰影神也说不上支持，只是不赞同忆雨的说法，却也不是支持斩雷本人。风雅女神则弃权，这哪里是赢了？如果这就是赢了，那我还真是要替忆雨侄女叫屈啊！明明是体面的平局……这么说都有些赞誉的成分哪，毕竟，斩雷到底是不是风忆早就知道的孩子，可还是个问题哦？”风舞讽刺道。 “你——！” “够了，爱理卡！”罗悠想要制止，但爱理卡并没有理会。 爱理卡上前一步，丝毫不让：“……竟然否认神的决策，我看你是疯了！” “像你这样隐瞒了皇室血脉多年、为了一己之私而引发政局不稳的女人，我才懒得与你争辩呢。”风舞嘴角上翘。她转过身去，向座位走去，而爱理卡则喘着气、胸部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到了。她深呼吸了两下，皱着眉头。 厅堂内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周边人或谈话或争论，语音不断。 而厅堂的门口，可儿和望晴两人也是焦急的很。 “不行吗？” 可儿放开了祈祷的双手，睁开了眼。 “抱歉，女神完全没有回应。”可儿出了一头汗，被风一吹，感到身体在发热一般，“……对不起，到关键时刻，这个‘特例神侍’的名头，总是一点用也没有……” “唉。”望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安慰道，“没事的，这也不是你的错。……大约是……大约是风雅女神真的不想出现吧。”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可儿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什么女神不出现。明明她是最关怀混血儿的神明，她理应是忆雨最大的后盾才对。 哪怕是，回应一下自己的祈祷，就如平时一样的，告诫自己一番也好啊—— 啊……哎？ 可儿突然想起，自己虽然见过风雅女神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在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 头一次，是被传送到第二殿的时候，在临走前，恍惚间听到了仿若是女神的声音。 第二次，是自己在雾雪国门口被击伤之后昏迷过去，做梦中，看到了似乎是第二殿的祥和景致，以及那宛若末日的灭亡，最后听到了女神说“这是你的世界”的话语。 第三次，是望晴被审判之后，因为被罚跪，自己病的不轻，连续做了好几个梦，有的和之前一样，看到了某个祥和世界的灭亡，第一次梦见了女神清晰的现身、与自己对话，还引导自己来到了望晴的身旁。 后来，很多次入睡的时候，都能听到女神的耳语。 记忆犹新的是，与影灯争夺宝具那次，自己假装昏迷后，女神来告诫自己她不会回应自己的祈祷，为第五殿作证真实。 她那时所说的话，可儿如今是痛彻的理解了。 女神那时不同意来认证亦光所言的：“魔物心脏没有破裂、是艾望晴故意捣毁的”的、真正的真实。 那时女神说过：因为没有任何真相能够被‘证明’。她若说出口，并没有让任何人相信真相，……只是让他们屈服于她的权威和魔力罢了。并且，她也完全可以让所有人承认某个假想是真实，这两者都是一样的。 是啊，其实女神之所以不言不语，只是因为她支持说了谎的影灯，所以没有回应自己的祈求。 忆雨所言并不是真相。斩雷说的才是真相。就如那时代表混血儿的影灯说的是假的，而第五殿说的才是真相，一模一样。 可是可儿如今，却无比希望女神能够赞同这个假象。 可自从……去了晨冰之后，和女神的交流的频率减弱，可是交流的深度却是加深了。最近一次面对女神，是按照冻晓的要求修复城墙的时候，几乎是如同面对真人一样的，和女神交谈，获知了光明之神已经死去等等消息。 但是那次，比起说是在“恍惚的睡梦”中遇到女神，不如说是在“魔力耗尽的昏迷状态下”遇到了女神。 “……啊……！” 假如现在自己用尽自己的魔力，制造让自己昏迷的状态，岂不是可能可以看见女神吗？ 没错，假设用自由魔法、想象一些难以达到的事情的话，自己根本不多的储备魔力，很快就能耗尽。 望晴讶然的道：“怎么了？” “望晴，我、我知道了。我知道可能能够见到女神的方式……！请等一下，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可儿说着，就从正厅内跑了出去。听见身后的望晴似乎喊了一声什么，但是可儿觉得并没有时间与他解释，出了门，可儿向着市政厅后的小教堂跑去。 如果呼唤女神的话，那应该是最好的地方。 教堂不高，实际上，作为平时市政厅成员日常来往祈祷、而非标志性建筑的它，只是有四位神明的雕像罢了。 其实并不是很像。 见过了风雅、芙蕾和焰影三位神的可儿，在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 但是她还是轻轻跪在了风雅女神的雕塑之前。 可儿丢开了自己的中继器，按照冻晓教过的方法，冥想起来。 能不能见到女神呢？还是会仅仅就是昏迷过去呢？可儿不知道，也没有时间细想了。 幻想着风暴来临的样子，幻想着将整个街区都充满着柔和的风，幻想着它吹拂起自己的头发。感受到风吹拂着后背。 ……但是，还不够，中继器不过是从100%变为了90%的样子。这个自由魔法太过简单了。 想起在晨冰岛的事情，想起冻晓对自己的教导，可儿咬了咬牙。 第335章 太阳照旧升起 可儿还记得冻晓曾经说：“比较困难的魔法，比如飞行、传送，也可以通过想象完成。” 这个应该足够耗尽自己的魔力了。 但就在她习惯性伸出手想要握住中继器的刹那，可儿突然想起了，冻晓曾经的另一个告诫：“虽说只要想象，就可使用，但是一旦超越了你的极限，嘛……我只能给你这个忠告了，千万别用尽魔力去想象，否则因为自己的魔力而被‘抹消’可不是一件幸事。无论何时，都记住你是可儿，因此你也就只有那样的魔力量而已，好高骛远总是很不妙的。” 但是，如果自己控制好自己的魔力，不要落到冻晓所说的，所谓-10000%那样的程度，一定没问题的。自己不是已经有过经验了吗？ 突兀的、可儿感觉到脑袋发痛，是的，是有过经验，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基于不可抗的因素，很遗憾，我要夺走你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语，连同着莫名其妙的杀意的感知，让可儿感到头脑一片混乱 别的记忆、别的快乐和痛苦，夹杂在一起，成为“更之前”“更之上”的记忆。 自己被抹消时的那种恐惧……明明是遗忘了的记忆，又好像如藤蔓般缠绕上来，慢慢缩紧。 但是，也有那犹如救赎的、安心的话语：“g2，无权直接消解普通管理者，请击碎其核心中继器。”……却也无法理解的话语。 那时那种冷汗湿透的感觉，让可儿感到十分不适。 “……风雅女神啊。” 可儿终究是伸出了手。运作其自己的魔力，想象着自己缓缓飘起的样子。 “请您……回应我的请求……” 中继器上的魔力跌到50%—— 【40%】 【30%】 ……什么感觉都没有。 【20%】 【10%】 【0】 【-10%】 虽然因为紧张而觉得头晕，却神思清醒得很。感到空气比平时更加清冽。 【-20%】 【-30%】 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这次就会跨过那条线—— 那条想一想就有去无回的线。 【-40%】 当中继器上的数字下降到-50%的时候，明明一直觉得自己并无异样的可儿，就觉得突然被什么击打了一下一样。但是并没有晕厥过去，只是觉得视线不停旋转、整个人好像都要被吸进什么东西里去一样，视线变黑，不对……是世界变成了黑色——也不对！是…… 是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虚空的样子。 “……啊……啊啊。” 感到了一瞬间的后悔，但是连后悔这个词语没法发出口中。 被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无法操作自己身体的孤独感，让可儿难以表述的后悔着。 但是很快的，那样的孤独感，就被犹如投入睡眠的安心感所包裹。 意识……逐渐的迷离起来。 困倦着、柔缓的被卷入梦的彼岸。 ***** 艾望晴看到可儿突然离开，讶异万分。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望晴犹豫了下，看到可儿毫无停滞的向外跑去，也追了出去。可是追到门口，却是没有看见可儿向着哪边走了，是向着市政厅后方、城中心的教堂方向？或者是前方的公园方向？还是别的地方？望晴一时犹豫该往那边追，最后还是拿起了自己的中继器，想要给可儿发通讯，直接问她怎么回事。 但是，就在他拿起中继器的那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了。 “……什……什么……？！” 望晴抬起头，一时愣在了原地。 在城墙的方向升腾起了黑色的浓烟，能看到席卷的大火，是有谁用火的魔法……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有许多人一起用火的魔法在攻击城墙。 大脑空白一片。但很快的，望晴就没有任何余裕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在市政厅之上，有无数的火球升起。 “检索、模糊、钢之壁恰如吾心！” 望晴心中有些侥幸。因为在异大陆活动，所以将辅助魔法也设为常用的模糊魔法，并且还没有来得及改过来。在他这个辅助魔法的生手刚刚设立好防护壁的一刹那，他所站立的地面就被火球烧焦成一片黑土。 “……哈、哈啊。” 望晴有些狼狈的起身，向后望去。 市政厅的屋顶已经摇摇欲坠，而火光正在聚集了大量镜月皇族的正厅内蔓延。听见了一片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的怅然若失就只有片刻，马上的，他向着正厅内奔去，想要救助其中的人。 但是他的步伐又一次停住了。 望晴又望向门外，尽己所能的极目远眺，但是看不到他想要找的人。只能看到许多人带着惊呼跑到街区上，看到远处的浓烟愈发的黑沉，一片混乱之中，想要找到人更是困难。 “……可儿……” 望晴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一咬牙，向着正厅外再次跑去。迎面撞上了几个带着悲鸣的冲出来的人，望晴扶住其中一位要摔倒的老者，对方连感激之语都没有时间说出来，喘息着又逃出去。 在外面驻守的镜月军人中，应该是其中负责传讯的某人吧，在市政厅门口大声的喊道：“快撤离到地下！快撤离到地下！普帝国打来了……！” 普帝国……？！ 望晴心中讶异万分—— 普帝国不是一直按兵不动吗？不是等着忆雨同意将宝具转移给希丝的吗？普帝国不是让希丝提出了，要与镜月合并的设想吗？希丝不是说，如果会谈中斩雷没能取得继承权…… 啊……！ 望晴几乎是片刻间，就明白了普帝国的意思，他有些不敢置信，口干舌燥。也有些，诧异于他自己的愚蠢。 普帝国让希丝提出那个提案，让温云岚和可儿说什么要成为“制霸三个大陆的帝国”——虽然不能说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也是普帝国更大的目标。可其实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最大的目的是让镜月放松警惕，以为普帝国想要和谈，或者至少以为在神决定出继承权的归属之前，普帝国不会攻打镜月，而是要看神的旨意之后，再行动…… 普帝国想要镜月交出宝具，就必须给镜月的皇族与人民压力，甚至是杀害一部分作为威慑。 没有比镜月皇族相关者齐聚的现在更好的时间了。 但是，望晴也在同样的片刻间，想起了忆雨的话。 ——如果我输了的话，我是不会自杀的，也不会屈服于斩雷。 “姐姐……” ***** 正厅里感到的是剧烈的震动，装饰在桌子上的花瓶倒在桌上，左右滚动。 “地震？”有人惊呼。 另外的人的声音更加尖细，和玻璃的震动声加在一起，让人心悸：“不，看外面！！” 一波火球落在正厅的屋顶，与正厅外的花园里。 “怎么回事？！” “快逃！” 已经不知道是谁在喊着，又似乎每个人都嘴里发出了声响。 众人都注意到了外面受到攻击的事实。室内的气氛从剑拔弩张急转直下，变为了疑惑恐惧。爱理卡不由得站到了斩雷的身边，用一只手扶着斩雷，既是保护、也是为自己寻找心安。风舞皇后也皱着眉头，吩咐两个孩子靠近自己，弯着腰、用手抱住了有些颤抖的小女儿希霓。阳亲王和罗悠宰相、这两位互相敌对多年的政敌彼此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含掩饰的惊讶，知道这并非是其中任何一方的阴谋后，双方都不由得向外看去。 “（来了呢。普帝国。）” 只有忆雨，平静的看向外面。 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了然，嘴角微微的翘起。 虽然却是，犹如夜里倒影在水中的月一般的，虚无又悲哀的笑颜。 窗外犹如下了一场火之雨，一时间周围枯萎的树木、草丛、落叶都被点燃，黑烟在窗外升腾。但是街道上已经没有太多行人，士兵们已经冲了出来，其中有受过魔法训练的人展开了防御魔法，还有引导着民众避难的兵士、向着火处喷水的军士。倒像是有准备一样。 一位看似是士官的人跑了进来，大声道：“报告！普帝国从五点钟方向进攻来了！” 厅内众人在短暂的面面相觑后，都马上陷入了紧张。 只有忆雨，冷静的问道：“军队的人数是？带领的人是谁？” 爱理卡虽然很想马上斥责忆雨，她如今并没有垂问政事的资格，但是却被罗悠宰相用眼神提醒着，爱理卡定睛一看，这位士官并不是旧皇派的人，而是忆雨提拔的新皇派的人。确实，在中央发生了政变，可是短短两周内，斩雷身份未明，并没能将忆雨在地方的势力也连根拔去——尽管的确是派去自己方的人进行限制。甚至是在有些地方，对新皇派进行拉拢，毕竟不希望遭到太大的反弹。 但是，纯梵城这个地方，爱理卡这两天应该说是进行了一番清理的。 然后爱理卡看向了阳亲王，只见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原来是这样”的释然。 “……是阳亲王么，他还真‘能干’啊……”爱理卡小声的道。 第336章 太阳照常升起2 恐怕是阳亲王利用自己的能量，在暗中干预吧。短短几天，纯梵城又是忆雨选定的地点，恐怕忆雨是早有计较，而斩雷这方的准备不足也是理所应当的。 难道，忆雨打算无视神意如何，用自己在纯梵城准备的兵力强行让斩雷这方屈服？ 不，如果忆雨希望这样想的话，忆雨是不会请来神明的，直接设下圈套，诱使斩雷来到此地就可以了。 士官清晰的道：“人数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应该是光影城驻军的一半左右，带兵的是……罗永松帝皇本人。另外，很抱歉的是，方才不知是怎样，有人通过爆炸破坏了传送点的主要设施。” 所有人都面色一白，风舞更是毫不犹豫的给风露族皇传讯。 虽然不知道这是普帝国的奸细做的，还是忆雨本人做的，不过忆雨似乎并没有太多吃惊，也并未因为无法撤离而感到不安。 “我知道了。”忆雨依旧面色不变，虽然并不是毫无出入，但总体也和她的计算差不太多。她没有再多嘱咐，因为将领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常规军就交给镜月的军队去应付——对方恐怕也没有想到镜月已经有所准备吧。而帝皇则…… 忆雨侧过头去，看向了众人：“诸位也听到了，普帝国趁着我镜月国内混乱之机进攻，帝皇也在进攻者之列，既然如此，请允许我离席。” “哼，这恐怕是要问神明吧？”爱理卡有些尖刻的讽刺道，“说让我们待在这里的可不是我们自己，你要离席，也不用请示我们。”但是她刻意拔高的声线已经显示了她的心虚。 “您说得对。”忆雨点了点头，她没有任何反抗心一般，平静的向黑暗之神发出了传讯。 片刻就有回复。 【来自黑暗神 若是你承认了风雅不会出现，就随你便了，小女孩。 自行扼住自己的脖子，也是一趣。】 “呵。” 忆雨发出了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自嘲的微弱声音。她一瞬间，露出了稍微脆弱的表情，但是在任何人都没有能捕捉到的时候，她先笑了起来。然后，用平稳的声音向着每个人念出了黑暗神的决定。而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犹豫。 “忆雨。”阳亲王出声叫着忆雨的名字，但是他却没能给出任何建议的、戛然而止。 有宝具的帝皇，只有有宝具的忆雨才能抗衡。 但是忆雨出去抗衡的前提是，放弃宝具的继承权给斩雷。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如果忆雨选择不放弃宝具而继续等待风雅女神，那么她就会被扣上为了私利而损公利、做了不利于镜月之事的名声。而且，无人与帝皇应战的话，现在在正厅内的所有人都会受到性命威胁，包括阳亲王自己，也包括他的外孙女们……因此，所有人都会转而逼迫忆雨放弃宝具吧。这样下去，她就不得不主动屈膝于斩雷之下，而且还是明明留有胜利的余地——风雅女神还没有来——的时候，这又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情况。 黑暗之神仿若是极端的厌恶忆雨一般的。 又或者是，这是他希望逼迫风雅女神出现的又一个计策？ 但是忆雨的双瞳中没有一丝的犹豫，她看向了阳亲王：“伯爷爷，您应该清楚，我拜托您诸多事情……是因为我知道普帝国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可能在今天进攻。普帝国让希丝提出建议的时候，比起觉得可笑，我更感觉他们应该是留有逼迫诸位的方法……而希丝通过望晴向我传话，更是奇怪的很。她对我说……如果我输给斩雷的话，就把宝具给她。这不是很奇怪么？既然我都输给斩雷了，明明我会不得不在此遵从神意，将宝具给斩雷才对，怎么可能给她呢？就算给了她，神明也不可能同意才对。我那时在想，她的意思是否是，只要我输了，她就会从斩雷那里抢走宝具的？从此导出的唯一答案就是……普帝国此时也会出现才对。” “……希丝。”风舞不由得皱着眉头，她感觉到自己这位大女儿，已经越来越不受到自己的控制，原本是一匹温驯的小马，如今却像是脱了缰的烈马一般。 “这么说，忆雨……皇表姐是早就知道普帝国的进攻，却还是要我们都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希御却是略微冲动的道。 “呵！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只是猜测。不过你的亲姐姐肯定是知道的？”忆雨稍微回击了一句，让希御露出有些难堪的神色，但是、忆雨却接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不否认，今天的聚会或许确是一个诱饵。所有的镜月皇族都在此，这确实是个诱饵呢。” 忆雨的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按照黑暗之神的解释，只要忆雨不踏出这个正厅，她就还没有被剥夺继承权。因此在武力上，拥有宝具的忆雨就有最高的力量。在此出招将所有人都杀死，也是理论上可行的。 虽然了解忆雨本身高傲的人，相信她不会选择这么做，可是普帝国的出现、忆雨的胸有成竹，让紧张的气氛无法遏制。 忆雨却像是有些开心一般的、说道：“而罗永松也确实被引诱来了。” “忆雨，你想要做什么？”斩雷也不由得有些焦灼，但是他自己也无法分清，这份焦虑究竟是因为什么。 忆雨轻轻一笑，然后平静的道。 “我承认，风雅女神是不会来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包括理应为此感到高兴的斩雷一系人。 忆雨为着众人的这份讶异，感到了沉入海底的、微弱的一丝快乐。 但是，还是会感到嗓子干燥、感到不由得涌上心头的绝望感，也有一丝解放的轻松感。 忆雨尽量让自己内心的情感压抑下来，让面具浮上表层，让真正的自我压在深海的巨石之下。然后，她露出了坚定和自信的笑容。 “那么，我要走出这里迎战普帝国的帝皇，请诸位稍候。……我已经设定好继承人了。” 忆雨推动了自己的轮椅。 “等……等等！”爱理卡是最先回复了平静的人，“既然你承认了，那么就应该先把宝具给斩雷。之后你要怎样……”爱理卡没能说出你要怎样都行的话，在她看来，处罚忆雨可以说是她筹谋让儿子篡位的重要的原因，也是她的恨意的唯一出口，可是这样的情形之下，爱理卡自己也感到从内心涌上的恐惧之意，她犹豫片刻，还是道：“再议。” 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爱理卡的话。 不如说，连本来对忆雨抱着不屑之情的风舞皇后，也不由得直起身子，带着肃穆之情，退开了一步，让忆雨走过去。 斩雷从审判台的另一端站了起来，他的神色浮现出了犹豫。 其实斩雷是最先明白忆雨的意思的人，忆雨方才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他，她会将自己设为继承人。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她要以死后自动继承的方式，将宝具转移给自己。 “斩雷！”爱理卡转头，伸手呼唤道，“如今你已经是理应继承族皇的人了。你也应该说些什么。” 斩雷定睛看着爱理卡，半响，才蹙眉道：“母亲。……我并不知道，镜月的宝具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败帝皇。对方有两个宝具，正面与他对决的话，恐怕局势会是一面倒吧。” 爱理卡伸出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她接着不可置信的看向忆雨，但是这次，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亦理解了，忆雨的选择。 理解了这点之后，明明是自己这方赢了这场辩论，爱理卡却毫无胜利感。 “她……” 因为，在此之后，人们赞颂的不会是斩雷获得了神的认同成为族皇，而是另外的，愿意牺牲自己的英雄。忆雨是想要以自己的命，去换取她所被质疑的一切的生。 这不是爱理卡想要的结局。可是，也是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的结局……因为如果忆雨不去迎战，或者他们都要受到威胁，或者要选出一个其他人——比如斩雷——去应对帝皇。 谁都不知道镜月的宝具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似乎与有两个宝具的普帝国帝皇对战，都并非是个能全身而退的选择。更何况是，忆雨自己已经做出了“如果去应战，就一定无法活着回来”的姿态，就更让人惊疑。没有人想要以自己的命去追求权力。 爱理卡明白，忆雨是故意的。 故意的制造出这样的时机，好让人民感恩于她。后任的继承人，也不能算是推翻她而上位的，反而是她为国家牺牲后的继任者罢了。因此也不能太过分的惩治她原本的部下。 第337章 太阳照常升起3 但即便知晓忆雨的这些权谋思虑，爱理卡的内心，却也有着一刻的震撼。 ——因为，此刻忆雨其实还有一个更阴险的、狡猾的策略，她可以逃避死亡。也许不会被评价为高尚，但或许可以称为有谋略。 只要她马上把宝具给斩雷，她就可以逃避迎战的责任。她反而可以把目前的冲突的困难全数都推给斩雷，让斩雷在与帝皇作战中身先士卒，如果搞一些小动作，说不定还能让她从中获利。 怨恨于她的虚伪与震撼于她的高尚，二者混合起来，让爱理卡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忆雨推着轮椅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就用着平日道早安一般的语气，轻快的说道。 “那么，永别了，诸位。” 虽然这句告别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人真正听闻，但是从她的神态上，不少人都明白了她话语所含着的意思。 “……忆雨！” 斩雷跨了两步，向前走去。但是却被阳亲王拦了下来，阳亲王扶住了斩雷的肩膀：““这大概就是那孩子的命运了。……她的英勇行为，会被后世记住的。或者说，你要让镜月存活下去，让她的牺牲不至于没有意义。” 斩雷停住了步伐、停住了遵循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的举动，他犹疑片刻，终于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神认同你是族皇的话，斩雷，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镜月的宝具非常强大，进攻镜月的人，无论是谁，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是，相对的，使用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虽然我也并不知道宝具究竟是什么，但是我的母皇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至少这点。……镜月的皇族从没有使用过宝具的真正力量，也是因此。” 阳亲王在心中、轻声的叹息着。 斩雷并不是他所看好的继承人，然而如今似乎确实并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斩雷能够成功的继承忆雨的位置，让镜月存活下来么？也或许会因为他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顺，而让镜月陷入更大的危机？未来如同是被搅乱的茶水，在旋转停滞下来前，无人知道细碎的茶叶会浮上茶面还是跌落杯底。阳亲王看到的，只是一切都被漩涡吸引过去。 对自己母亲丽达建国初期的辉煌还记忆犹新的阳亲王，从未想到过、竟然是在他有生之年，看到镜月面对如此的窘境。难道说，在上古时代以外，再想要建立新的宝具国度，果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么？ 阳亲王垂下了手。他袖口代表皇室的金线纹路，黯淡无光。 而门口已经不知何时站立了一队肃立的士兵，他们的目光中只含有对忆雨的敬意。其中走出一位女性士官，来到忆雨的轮椅身后，推着这位族皇走出了正厅。 忆雨的身影并没有走出斩雷的视线。 但是因为看到了忆雨所准备的类似禁军的队伍，就连爱理卡也也上来拉住了斩雷。 “外面很危险，斩雷，你就呆在这里。”爱理卡不容置疑的道。 “……我……” 斩雷的声音小了下去，但又另外一个声音在内心爆炸开来。 那也是我的责任啊……！ 但是，斩雷没有违抗这样的命令，他还是没有移动一步。忆雨已经走出了视线，再也不会有交集…… 就在斩雷那样想的时候，收到了传讯 【来自忆雨 你的承诺救不了我。我并不希望自己得救。 祝你幸运，做一个比我好的族皇统治镜月。 我曾经说过，我将来不会为了与你交往过而后悔。现在也一样，并不后悔与你生活的日子。不过，不后悔的选择，就是正确的选择吗？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以自己当前的资源，做出最好的决策，回顾过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不代表我们不会犯错。 请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因为未来你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会影响一个国家。 这一言，送给我选择的继承人，我的弟弟。 也送给我曾经爱过的斩雷君。 另外：如果你将来愿意照顾一下望晴他们，对我所任用的人不赶尽杀绝的话，我会很感激。】 只有这个刹那、斩雷的内心爆发了想要追上去的强烈*。 只有无望的、细微的回忆，犹如凋谢的花朵的枯黄的一瓣瓣，在脑海里飞舞。 “斩雷君，我喜欢你。”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话……你不就能实现这个梦想了。” “如果你再早一点良心发现的话，也许我会点头同意与你握手言和。” “请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这样的回忆、这样的音容笑貌，犹如是初识时坐在轮椅上，却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行走，阳光透过房间的窗帘、隐隐约约的照耀在她的身上。或者是，那个夜晚终于能凭借着自己的双脚轻轻跳舞的少女，在月光之下，双眼清澈而坚定。印象最深的却是，在要成为自己准新娘的时候，穿着礼服，一面梳妆，一面却侧头微笑着的她。 但是不论那个，都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是在最后，斩雷并没有冲上去。 他没有让忆雨的安排变成无意义，他能做的就只有……看着她的灭亡而已。 在这一刹那，斩雷突然明白了，自己和自己那位其实并不真正了解的朋友的不同。自己是懦弱的人，不愿意抛开什么的人，或许如果可能，也是个遵从规矩的人吧。而他正好相反，他可以抛开一切的陪一个人走向毁灭，如果……亦光在这里的话，他绝对会就算是知道没有意义，也会冲过去陪着她挑战帝皇的吧。就如哪怕知道奔向太阳是无果之事，也仍然会前行。 虽说所有人都说他与忆雨是相似的人，可是并非如此。从根本上是不同的。他的沉默和忧郁，只是因为负罪感而已。当失去了这一切的时候，他知道他和忆雨是完全不同的人。 但是，在他自己看来，反而是忆雨和亦光从本质上更相似：虽然处事的方式与性格完全相反，但却有着类似的价值观，从对待敌人不会温情，但不论如何都会还保存着自己的道德底线……更一样的是那种破釜沉舟、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勇气。 斩雷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份勇气。 但是，似乎知道这个，如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已经碎裂的玻璃，无法回溯而拼合。 斩雷所做的，就只有目送自己所爱之人死去。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 一边由士官推着走出正厅，一边听着前线汇报战况的人轻声说着情况，忆雨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帝皇也在等着我出现呢。不是很好么？他这么有自信，普帝国的两个宝具的合击，肯定非常强力，令人期待他会有怎样的杀招，来取我的性命。” 忆雨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快，脑袋比以往何时都清醒起来。她感到后颈有细密的汗珠，但她没有让人拿围巾来。 “您准备万全了？” 这个时候，她没有说出否定的意义。 “……嗯。走吧。” 在最后的时机，忆雨向她还想要告别的人发出了传讯。 倒不是现写的，而是早就编辑了好几份，挑着适合的那份，修改下发出了。 她如今按下发送的，是给斩雷的那条。 ……呵，有些奇怪于自己的冷情，爱的激情燃烧殆尽后，留下的反而是冷静的灰烬。最后，果然还是利用了他对自己的一分感情。假设自己死了的话，终归是说过这些话的自己，肯定令斩雷难以忘怀吧。这样，比起已经安排下去的民意部分，还更能够提高一些自己在意的人的生存质量。 也不是不含着自己的真心的。想要告诫他的……就只有，请他自己坚强起来、做出符合自己内心道德律的决断这一点而已。 然后，她接下来给望晴发了一条。大部分人都并没有修改，而是直接的发了出去。 直到……最后的一条。 忆雨看到之前自己写下的内容，感到了如同被针扎的细微刺痛。 “（呵、……算了吧。即使现在说出自己的心意，也是徒增伤感。）” 忆雨删掉了一段。然后，犹豫了片刻，终于是再打下了新的一行字。 【给亦光 无论说什么，似乎都太晚了。 请你保重。】 然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新打下的一行也删掉了。 【给亦光 请你保重。】 第338章 太阳照常升起4 忆雨送出了传讯，她感到自己的手仿佛被线牵着一般，微弱的颤动，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下，在两三息内，她吩咐道：“走吧。” 但是士官却稍微犹疑的道：“族皇……” 忆雨随即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这个拍击中能感到对方的力量，可又感到刻意留了力的柔和。身后传来了传讯到达的声音……以及熟悉的人的声音，就如平时一般的笑着说道： “还是比较喜欢你要发的第一个版本！真是让人心跳加快。第二个版本也不错，有种留白的美，能够让人浮想联翩呢。……不过真正只给我发四个字，未免也太令人伤心了？” 忆雨转过头去，看着对方——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亦光。 但是她并未流露出任何欣喜，反而抿着唇，严肃的神情犹如冰柱一般的击向对方，就如无言的说着“别来，我好像这么与你说过吧”或者“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想要见到你”。 这不是一个考虑她自身任何问题的好时机。 而且，她自己…… 忆雨无法将严厉的目光维持太久，她多多少少露出了一点疲惫。 亦光却没有一丝退却，他插起腰，笑着道：“虽然你说过让我别来……嘛，但是果然还是觉得你会在召唤我啊，请不要小看我的直觉。刚才的表情明明是‘要是这个时候在的话，就还想要和你说点什么’的意思。现在也不晚哦？要向我告白的话，随时恭候。” “……唉。”忆雨最终叹了口气，她转过头去，向着士官吩咐道，“走吧。再不去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亦光却是打断了她的话：“让我来推着你好了。”说着就拉住了忆雨的轮椅的把手，让旁人无法推动。 忆雨的嘴角似乎微弱的翘了翘，但也仅仅是如此。 “……已经够了。没必要陪着我死。我不希望那样的。” “嗯。我也不希望。我会听你的话，好好保重的。”亦光的表情没有被低下头的忆雨看到，“但是，送你一程总是可以的吧？” 忆雨毫无犹豫地道：“不。让你过去的话，你肯定不会停手的……我不希望你卷入进来。” 但是亦光一点也没有放松自己的手，他头一次地用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严肃的口气，一字一顿的道：“可是，我、希、望、看你直到最后。” 忆雨的双手握在了一起，她感到手指尖有些颤抖，甚至无法成功的用指甲陷入肉来让自己取得实感。她随即放开了手，用左手轻触身前的扣子。她的头稍稍低了下来。 “你没有办法说服我的。就如我也没办法说服你不要去死一样。……但是嘛，奇迹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你还真是缠人啊。” 亦光眯起眼睛笑着道：“最初你就这么说过？看来雨儿也有识人很明的时候哦。” “还真是不留情面的讽刺我。”忆雨放开了自己的衣服，却是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丝笑容，“走吧。没有时间了……随你便了。” 亦光得逞似的笑了出来，他的双瞳在这一刹那像是蓝宝石般闪烁，他轻快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轮椅推出了市政厅。 但是他如同朝阳的笑容，却和那双眼睛所看到的画面，完全相反。 映入眼帘的是着火的、无比安静的城市，广阔的地面，升腾起了烟雾，但这幅景象却也并不是炼狱。 只是，人世间，人与人的争斗的模样罢了。 ***** 望晴实在想不到可儿会去了哪里。 最先是向着街道那边跑去，可是不断落下的火雨，让人很难想象可儿会在这附近，实际上街上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居民大概是多少有些准备的样子，都已经躲入了地下。再加上催促望晴去避难的士兵强硬的态度，让望晴只好向相反的方向搜寻。 给她发传讯，完全没有回应。 望晴第二个想到的是市政厅后头的小教堂，然而去那里时也完全没有人，只有四神的雕塑，无言的受着火焰的炙烤。 “（你去哪儿了……）” 望晴再次拿出了中继器，发现上面有一条传讯，他马上打开了。 【来自忆雨 望晴，抱歉，我还是选择了迎战帝皇的方案。 好好保重。母亲就麻烦你照顾了。 说起来，一直都对不起了。为了我的身份不暴露，望晴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的。 可是我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作为姐姐，真是什么都没有能为你做。 不过现在望晴就自由了，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我想已经没有继承权的你，是不会受到斩雷太大忌惮的。不论是去镜月还是呆在母亲那里都是可以的道路。因为是双子，如果你以后能娶个你喜欢的妻子（如果是可儿君的话我没有意见哦），有几个侄子侄女的话，就好像是我的生命也能被延续一样，所以我感到非常的安心。因此，请不要太过伤心——虽然我知道这很困难吧。你当时想要死去的时候，我竟是什么都无法说，……现在想起来，真是最坏的体验。 ……有时我会想，若是当年我没有成为族皇会是怎么样。如果父亲没有死的话。我们虽然不能公开相认，但是肯定能成为非常棒的姐弟吧。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不论何时都支持着我的，亲爱的弟弟。 希望你在血脉的方面能代替我活下去。】 望晴看到发信人的一瞬间就感到血脉冲上头脑、心脏跳动伴随着一阵疼痛。但他还是勉强看完了全部，最终深深的呼吸着。感到肺部被冰冷而夹杂着着火后燃烧的木材的气味的空气所刺痛。 虽然，早就知道，等待风雅女神不过是拖延时间，也早就知道，在一开始，就并没有神的微笑降临此方。但是望晴还是不由得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了片刻，感到从鼻腔有些涌入的烟尘，让人鼻翼微动。 不过，这样的茫然自失也只有片刻。 因为，望晴片刻后，就行动起来。 如果他无法对亲生姐姐的未来有所帮助，那么他必须至少要把握住自己的未来。 ***** 在内堂中，所有人都像失去战意一般的，或坐在有着华贵的绿绒靠背的椅子上，搓着手，或站着，步伐焦躁，四处走动，零零散散的人在厅堂内的不同角落，有些彼此相互搀扶，但都保持着沉默。 难捱的沉默。 而打破沉默的，是前廊传来的喧闹声。兵士的声音由远及近。虽然或许是军官汇报，但从脚步声来说，人数未免太多了点。 不少人从门口退开，或者准备中继器。坚定、勇敢或懦弱、试探的目光一同看向门口。 推开门的是两队身着不一样制服的军士，他们都沉默不言，只是执行了推开门的动作。 是普帝国的军人和镜月的军人的制服，虽然两者没有发生冲突，可前者的数量占据多数。 在看到普帝*人的身影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即使是最镇定的人也面色苍白、耳后冒汗，想象着被攻破的糟糕情况。 但是，带领这队军士的领头人，却先开了口。 “诸位亲戚，还请不要惊慌。我并非存有歹意。” 领头人穿着普帝国的服饰，但头发却披散开来，没有带任何普帝国贵妇会佩戴的沉重首饰。她一只手扶着腰部，另一只手则扶着一位侍女，沉着地说道。她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又因为那和过去不同的棱角而令人难以分辨。只有风舞皇后突然捂住了嘴，发出了“呜”的一声后，眼睛内有些湿润。 在相当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人才想到了这位少妇的身份。 希丝……普帝国的太子妃。 “我是在方才传送阵被毁之前才赶来的……而且，我并没有伤害诸位的意思。” 希丝环视一周，让侍女拿出了自己的请柬，她的态度游刃有余，完全不像置身于敌对的场所，更不像是在一群士兵的包围下出现的。 “虽然迟到了不少，我也是来参加忆雨表妹和斩雷表弟双方的辩论的。不会不欢迎我的，对吧？” 风舞皇后凝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她的神色复杂，想要开口，但最终却只是尝试用眼神和希丝交流。 希丝没有回应什么。 阳亲王第一个打破了僵局：“希丝皇女，虽然作为镜月皇族的相关者，我们欢迎你来。但是，你身后的这些士兵，可就不那么令人欢迎了。” “哦——呵。”希丝似乎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慢悠悠地回头说道，“各位，既然是我们家族叙话的时间，还请你们都退到大堂里。” 普帝国的士兵有些犹疑。 第339章 太阳照常升起5 士兵的动作也因为似乎在考虑希丝的话而有些破绽，而众人的焦点也转移到了这些普帝国的危险份子身上。可仔细一看，这些穿着普帝国士兵服装的人，有不少是暗族人的长相。惊疑不定的情绪在堂内散开。 “是我的命令，现在还用不到你们。” 希丝的态度强硬，她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尖锐，犹如松针扎在手上般让人警醒。 普帝国的军士们相视片刻，有些犹豫的退下了。但即便看似危险的因素已经远离，其他人仍然和希丝保持了距离。犹如众星拱月般地散做半圆型，而希丝则站在圆心。 只有她一人，拖着绿色襦裙宽大的下摆，在大门前伫立。 “哪里是我的座位？”希丝不慌不忙地问道。她扫视着那一排排已经没有人入座的座位。 “……” 希丝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柔软的头发在肩膀上摩擦着，这样的打扮并没有太迥异于她过去的装扮，她自嘲般地说道：“我有这么不受欢迎吗？” “皇姐——”出声的是希霓，她诺诺的指着一个方位，“就在第一排的中间。” 其实希丝坐在哪个位置都一样，但她仍然缓缓地走向那个方位，她用手扶着肚子，但其实并不能太看出来她已经怀孕了，因为今日她穿着的裙子十分宽大，且她又瘦了些。若说以前希丝的瘦是健美的话，如今似乎已经到了有些瘦弱的地步。 希丝让侍女服侍着自己，慢慢地坐下，她看起来颇是疲倦，又有些格外的小心翼翼。她深深呼吸了下，最终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希霓，过来这边？让我看看你。” 希霓有些迟疑，但在她的身后，风舞皇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希霓先是缓缓走了两步，然后就如同往常一样的跑到了希丝身边。 希丝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有些沙哑，但满盛温和：“你长高了呢？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不会有事的。” 希霓用手轻轻抱着希丝，她眼中也有些泪湿。 不过希丝却只让这“感动的再会”持续了片刻，之后就抬起头来，她示意让希霓也坐了下来，总算有个人坐在她身边了。而希霓幼小的身影也的确让周遭的空气变得不那么紧张。希丝像是刻意等待着这个机会般，她适时地说道：“诸位会惊惧于我的前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普帝国如今正在攻打纯梵城。” 风舞皇后也走了过来，坐在离希丝稍远的地方，她似乎表达了支持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同时又不太确定。不过风舞皇后的这一举动，倒的确让之前围着希丝的诸人都有些分散开。随之缓和的还有他们高度紧张下难以平和的心跳。 风舞想要问女儿什么，但她启口片刻，却只是叹了口气。她用疑惑但也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儿。 希丝没有回应这个神色，只是闭上了眼睛片刻，她继续说道：“普帝国的确在进攻这里。而我，是如今普帝国的太子妃。” 希丝睁开双眼，她环视周围，这份眼神并不含有威胁，但有种控诉。 每一个人都捕捉到了这种控诉，可是无人能回应、也无人愿意回应。 希丝笑了。她干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在片刻后，她带着有些嘲讽的笑意，缓慢地说道：“但是，我并不是因为普帝国而来的。——我是为了诸位而来的。” 似乎无人相信她的话，甚至感觉无人听到她的话语。希丝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冰寒。那是她作为风露的皇女时，从未体会到的感觉。这些人，也多少是她的亲人。她感到了被族群所接纳的重要性——她感到了，她是想要被族群所接纳的。 而她所认同的族群——她所想要被认同的族群，一直都只有一个。 那是她心底的声音。不知道被什么时候播种下来的、微弱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的发言突然变得流畅起来，希丝从没有感到过在众人面前说话，是件如此轻松的事情。她以前总是感到尴尬、在内心有些恐惧，尤其是面对光族人时，她总觉得他们在看她的笑话。希丝顺畅地说道：“虽然，当初诸位都对我嫁到普帝国去表示了赞同，但是，想必诸位都如今都看出了，这是一个陷阱。普帝国根本不想和暗族保持任何形式的和平。娶了我，不过是为了方便能够夺取镜月的宝具而已。” 希丝平平静静的说道，并不带有讽刺的语气，可是在场的诸人都感到了其中的讽刺。可即便如此，没有人展现出太多的同情。希丝好像从其中一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和嘲笑，更多的则是如高山之泉般的平静。 就好像在说“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吧，不用绕弯子”。 她已经失去了，她曾经有的认同。 这是在什么时候失去的呢？ 希丝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谴责诸位，这也是我的天真所造成的后果。”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希丝也沉默了很久。她并不是在犹豫，她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妥当的方式，描述自己的诉求。她不再是他们娇宠的对象了，她也不应该是了…… 然后，她终于再次开口道： “普帝国围攻纯梵城，杀害忆雨后，下一步就是威胁诸位，逼迫你们把宝具让给我，接着是我未来的孩子，并且以自治省的方式吞并镜月。即使你们不同意，普帝国还是可以打下镜月很大部分的土地，最终以杀死新的继承人的方式，使得宝具来到我的手上为止。” 这话倒像是符合了众人的期待，他们的眼神中浮现出了思索。 “不过，我现在在这里。” 希丝伸出了两只手，平摊在自己身前。 “因此，你们也有了两个选择。” 希丝将其中一个翻下去，握起拳头。 “其一是……杀了我。” 所有人都微张开眼。 希丝将另一只手也翻下来。 “不过你们也许有个更好、更能打击狂妄的帝国的方案：自此以后保护我，别让普帝国再接触我。作为叛逃的太子妃，我愿意按照你们的要求说话。这也许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案，普帝国还是可能会攻打镜月，但是他们不能再打着我的名号追求两族和平的未来，也会失去得到镜月宝具的真正方法。” 她的这段话，显然被理解还需要时间。 希丝没有停下，她感到自己不能停下，喉咙中卡着什么，但却还能够完整地表达自己：“不论是哪个，我都有两个要求：其一是，我要求保护我的孩子；其二是，我要宣布和普帝国的太子离婚。” 希丝将自己的双手握着拳，收回到了胸前。她的身体微微卷曲——只是一点点，旁人难以看出——但后背感到的少许酸疼，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紧张而挺直了背脊许久。 其实……她是——即使现在也是——喜欢着罗麟至的。从在忆雨的成人礼上认识他开始，到后来的传讯通情，最终，在层层计划中她成为了普帝国的太子妃，在那之后就更是爱上了他。 但是，希丝知道自己也有不能够丢掉的东西。想过妥协，也想过在普帝国建立的新平台上让光族和暗族真正的成为一家。只是，每当那时，就感觉血液中流淌的是寒冰一样。 我的真正的愿望是—— 既不是光族与暗族的和平，也不是人类的幸福。 我希望我所见到的人都能幸福起来。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愿望也是不可能的。 应该守护什么呢？ 应该追求什么呢？ 做出选择的希丝，最终还是守护了自己心之所向，但也感觉到失去了同等重要的东西。 ****** 罗麟西正在喝茶。袅袅青烟上冒。 她的父皇已经去攻打镜月了，不出所料的话，罗麟西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在攻城得手后提出让希丝继承宝具的要求。于是，融入暗族血液的继承人将会产生，将三个大陆整合起来的文化中心将要出现。 那真的好吗？ 罗麟西微微翘起嘴角。她拿起茶杯，微绿色的液面映照出她的脸。这是一个让她自己都有点陌生的脸，在几日忙碌后，仿佛相随心生，她的棱角也越发分明起来。也许是变瘦了吧。或者是眼角的凌厉让人的气质都在改变。 普帝国那么做，真的好吗？变成那样一个国家，真的是自己的期望吗？ 罗麟西感到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涌现着寒意。她看到茶面在颤抖，微弱的，犹如她内心真正的渴望。 第340章 镜碎 罗麟西明白，任何一个国家扩展疆域，就如野兽圈占野林一样，是为了更多的繁衍后代，同时给后代更多的资源。人类寿命有限，作为一个集体想要延续下去，必须要不断的更新换代。实际上，即便是一个个体想要活下去，也必须不断的更新*，但是，人拥有连续的记忆与意识，即使*不是完全一样了，甚至是完全不同了，也可以看做一个人。而种族拥有历史与文化，只要这件东西没有丢掉的话，即使更新换代、不同的人组成，也会被认为是一个族群，延续下去。 如果普帝国真的成为了横跨三个地域的大国，它当然不会因此而丧失历史，不如说过去的历史将被更多的、更好的记录下来。 但是，却会因此丧失文化……普帝国想成为更大的光影城这点，会让它失去作为光族的荣耀。 就如一个拥有同样记忆，却没有同样意识的人。那还是同一个人吗？ 那么——那还是自己所爱着的普帝国吗？ 罗麟西感到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有些奇怪。并不是不知道，这是实现称霸野心的最好方式。也或许，历史上每一次进步，都是意识的改写。自己所固守的东西，也许只是即将被新的浪潮拍打殆尽的东西，也许它们并没有什么本真的价值，只是教育中被创造出的虚幻的概念。 但是，却好像血液逐渐灼热起来一般。 从小被教导、刻在心中的东西，静静的燃烧着。 罗麟西第一次承认了这点。 “（这不是我想要的普帝国。我不想要普帝国变成光影城。改变是需要的，但不是变成光影城。）” 普帝国应该有一条自己的道路。 “（这不是我想要的普帝国。或许我喜欢的是个，当我们都死去后，无人再怀念的普帝国。或许那也是个，对我们并不公的地方。但是在此时此刻，我却仍然爱着这样的国家。）” 虽然承认了这点…… “（但是……我会接受的。）” 她没能够越过那条线，反抗作为权威的自己父皇的意愿。这份忠诚也是她所被教导出来的品质。 可是悲哀之情一次也没有升上她的心头。 就在此时，有人在门外略带慌乱的敲着。 “公主，有事禀告！” “我说过，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麟西的话没有说完，就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她怒目而视，刚想斥责，就停了下来。 “西儿，是真的发生大事了，希丝她——她逃走了。” 温云岚没得到允许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的风衣甚至都没有完全系上扣子，衣服随着他快速的移动而飞舞起来。 罗麟西感到灼热的血液瞬间坠入冰窟。她的瞳孔骤然缩小，然后立刻起身。 她没有犹豫，披上一件外套，就匆匆随着温云岚走出去。 ***** 在第五殿的遗址——希丝最后出现的地方——罗麟西怒目而视着跪在她身前的普帝国士兵。 “……那个女人……” 罗麟西气的几乎颤抖起来。 希丝有风露带来的护卫的，据罗麟西所知，至少贴身服侍她的侍女茶梅就是个功夫出色的，而希丝今天能够逃出去，他们功不可没。 片刻后，她才恢复过来气息，用平直到令人生畏的语气说道。 “传我吩咐下去，捉到的人拷问清情况后，就都处理了吧——既然他们有这个想法，也该知晓结果。” 虽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拷问的东西。 希丝今天申请去第五殿的遗址祭拜，普帝国也跟去了不少护卫，但并未看得太紧，希丝在几个未被损毁的房间查看，然后在茶梅等侍从的帮助下，与侍女合欢一同抄她熟悉的第五殿北方山路离去，而茶梅则换上了希丝的衣服与假发，假装与亲近侍从查看几个房间，倒没被远远守着的普帝*士发现不对。 希丝带着她从风露带来的几名护卫，用普帝国皇室的令牌，从光影城传送到了风露国的首都，之后再辗转传送到纯梵城。 “至于你。” 罗麟西看着今天负责守卫希丝的普帝国士官。 “玩忽职守，撤职交由军务处看管。余下人士官降两等，连同普通士兵一起接受询问。查出里通外国者，就地处决。” 没有人敢忽略盛怒时的公主的话。她已经在短短几周内建立了足够处置这样级别官员的权威。 罗麟西环视一周，让诸位将领暂时散去，她长长的吁了口气，转向温云岚：“云岚，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皇兄。我……会亲自向父皇禀明我的失职。” 温云岚略带担忧的看向罗麟西，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罗麟西像是吓了一跳般的，眼中浮现了迷茫。 “我也知道，希丝大概是在想什么。她不会回来了。我们过去把她想象的太懦弱，也或许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温云岚说道，“但是，我也知道，西儿你在想什么。” 罗麟西默然不语。 “这其实也不算太坏，总得有个人——总该有个人给普帝国的天马行空上个弦了。这不是内乱而是外患，并不是太坏。别负担太重了。从源头起，引狼入室的并不是西儿你。” 罗麟西再次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 温云岚走到稍微远的地方，拿起了中继器，准备与普帝国中央的事务官通话。 “哎？你说什么……” 温云岚不知是在说什么，但他的脸色一刹那失去了血色。接着，他看向了罗麟西。 罗麟西感受到了目光，不由得回看了温云岚。 温云岚露出了一个夹杂了震惊与茫然的眼神。他没有对通话的另一面说再见之语，只是缓缓的放下了中继器，他的手轻轻颤抖着。 “西儿……” 温云岚最终没有能说出口。 他走过来，搂住了罗麟西的肩膀。能感到他的力气很大，甚至有些急躁。 罗麟西有些挣扎，但更多的是，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怎么了？” “冷静下来，听我说！” “怎么……？” 罗麟西还是第一次被温云岚以这样强硬的语气说话。 温云岚却半天都没有说话，最终，他几乎是像复述书本一样，颤抖着说出了三个字。 “太子薨。” ****** 罗麟至并不是一位狂妄到从未想过自己的死期之人。 事实上，作为普帝国的太子，他也几次遇到过性命之危。其中一次就是，当普帝国宣布和风露联姻后，对此不满的光族激进派——也或许是假装为激进派的暗族细作——就曾组织过刺杀，若不是温云崇以身相代，他恐怕那时就性命堪忧。 他非常清楚的是，想要他死的人，总是不会少，甚至比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人更多。就算是深受自己恩惠、在表面上表示臣服之人，也未必不在背后有别的算盘。 正因如此，才会在自己的身边安排如此多的人手——护卫的禁卫军，试毒的侍从，面貌相似的替身。他随时都在准备着和死神搏斗，而且说不定他已经在这场旷日的战斗中，取得过几回合的胜利。 这是他从年幼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就熟悉的生活。他一直明白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与敌对方的斗争，乃是生活的常态。 但是，罗麟至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离开此世的。 “诸位且先退下小憩。” 父皇出征，国事暂且由罗麟至监理，他方与亲近臣子讨论几则政务，便到了短歇的时刻。众人都依言退下。而罗麟至却仍然在看着方才的呈报。 他有心做出成绩，但也知晓不能让父皇忌惮，其中分寸，尚在他脑中考量。 然后，突兀的，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至儿，一晃也是十七年了，你也是大孩子了呢。不，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 房间中并非仅剩罗麟至一人，还有诸位护卫、侍从和文墨小厮。 但是，就如是从空间中割离开来一般，只剩下罗麟至与说出此话的人的气息，其他人都呆然不动。与其说是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不如说是直接被定身了一般，如木头般，露出呆滞的神色，垂着手。 罗麟至警觉的转过身，站了起来，但在那一刻，却被人用手握住手臂。 “不要害怕。是我。至儿。——虽然这么对你说，你也必然会感到诧异。” 来者是位女性，她穿着传统的普帝国贵族服饰，面容在三十岁左右。 罗麟至愣住了片刻。 “你、你是……” “虽然有十七年了，不过，我的爱子呀，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自己母亲的脸庞吧。” 来者与普帝国已故的皇后罗永槐长相一模一样。 第341章 镜碎2 普帝国皇后罗永槐生前只活过二十余岁，但她的画像与旧照在宫殿内的各处都有存在。尤其是在罗麟至平日活动的范围内，或是他自己要求、或是帝皇授意，总有不少皇后的痕迹。因此，即便已经是过了十八年，罗麟至仍然能认出自己母亲的样子。 更何况，这是一张与照片里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罗麟至一时产生了混乱，但不过片刻就讽刺的笑了出来：“你是谁？我的母后十八年前就死了。装神弄鬼，有何企图？” 来者轻轻一笑：“还不到十八年吧？还有些日子。” “不用多言。”既然和照片上一样，就完全有敌人按照照片找来相似面孔之人的可能，罗麟至这样想着，却觉得内心有种难言的亲近感，他用理智将那种感觉压制下来，沉声问：“你有什么企图？” 罗麟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缓缓后退，想要移动到一个更安全的位置。但周围的侍从却都如被催眠一般，双目无神，仿佛罗麟至还在椅子上小憩般，都静默着不敢上前打扰。 罗麟至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汗浸透了。 “来人，把她给抓起来！”罗麟至知道或许无用，但还是壮胆般地高喊着。他掏出了自身的佩剑，指向对方。持剑的手却在颤抖，而且他作为太子被教导的剑姿太过中正，摆出的架子很是好看，却不具有机变性。 没有任何人回应罗麟至的呼喊。罗麟至缓慢的向门口移动，但他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入侵者，防范着对方的突击。 但来者没有动，她神态轻松，只是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黑色的长发分叉后又聚拢。 而这……是罗永槐皇后常常做的动作，这种习惯、这份姿态，旁人难以模仿。 罗麟至感到自己不由得下咽了下，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母后已经死了……” “是呢。外人看来的确如此。但至儿你也该清楚，我就是影灯的‘邪使’雅风。事实是，罗永槐已经死了，而雅风却并没有死。雅风还活跃着。”来者扬起了一个微弱的笑容，“不过，虽然我没有死，也是处于非常不妙，不知还能以这样清醒的记忆与意识活多久的状态……所以，无法回到你和西儿的身边了。那时候离开你们，非常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罗麟至一瞬间有些愣神。他在年幼时期曾经十分崇拜和爱戴自己的母亲，而他也在年幼的时候永远的失去了自己那时最爱的人，虽然被父皇以及嬷嬷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但那份空洞是不能够被弥补的。 他不能够去很好的爱上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他也更多是站在“外面”观看她的人生起伏。他不希望有侧妃，恰恰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有那样的心力。 而这个在他年幼的时候永远离开的人的面孔，现在站在对面说着“无法再回到你身边了，对不起”。 对方带着怜悯之色，看向罗麟至的双眼：“对不起，我的儿子。一直以来都是，未来，恐怕也会是如此。” 罗麟至在一瞬间的失神后，涌上脑海的却是剧烈的愤怒。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母亲为人所玷污。 “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你不可能是我的母后。你不必多言。”罗麟至喝止了她的话，他环视四周，终于还是问道，“……你对这里做了什么？其他人怎么了？” 来者像是面对孩子发脾气一样的，用宠爱而无奈的眼神看向罗麟至，但她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只是说道：“呐，听好了，至儿，普帝国走错了路。” “停止你的言语，停止……你的行为……你的存在对母后的侮辱。” 来者摇了摇头，她从鼻腔中发出了一点笑声：“坦率的说，我并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我并不是太在意你们要改变普帝国的文化，实际上，我想要做的事情和你们一样。” 罗麟至已经无法对她说出什么，他感到握着剑柄的手因为汗湿而有些打滑。好在材料精良，不至于真的让剑滑落。 入侵者将自己的黑发甩在身后，轻轻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一些的罗麟至：“至儿……我想要选择的继承人并不是你。” 罗麟至咬着牙道：“住口。你根本不是我的母亲。” 他并不是因为这句言论而生气，他只是不能容忍这个女人继续开口而已。 “这可真是让人伤心的一句话，不过，我最初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毕竟这是最理性的答案。你所知晓的条件，的确应该导出这个结论。”对方张开了双手，“那么，来吧。回到母亲的身边吧，就如我孕育你时一样。……去到，创造汝等的风雅女神身边吧。汝的记忆将被天地所忆，波动到无穷远的地方，只要活过，便是永恒。” 罗麟至没有动。但他感到自己不由得迈出了一步。 因为入侵者的眼睛中散发的光辉，仿佛在那一刻把他包裹。那种温热仿佛吞噬了他的理性，他在成长后，积攒了无数年的理性。 他的确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仿佛身体缩小了，回到了年幼的身姿。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在广阔的庭院奔跑着，他扑入了自己的母亲的怀抱。她回来了……她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回来了。父皇说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果然是真的。 他感到了仿佛将身体融化一般的温度，好温暖啊—— ****** 几刻后，休息结束的众人回到太子的书房。 他们是听见书房内传来传讯的声音，却无人接听，又久久不见太子选召他们去议事，察觉不对而一齐来查看情况的。 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地狼藉，昏迷的众侍卫与虽然看不出外伤、却已经没有气息的罗麟至。 桌上只有一张纸条。 【普帝国的诸位： 如你们所见，这即是影灯最后的复仇。 影灯所追求的是自由与平等的国度。而普帝国背叛了我们。这下子，便两清了。 雅风敬上】 ****** 忆雨的轮椅压过湿润的泥土，留下一道痕迹。她的身后是高耸的城墙，而她的身前，则是黑压压的士兵们。她只身一人，在战火中开辟了一条无人阻拦的道路。 “我已经来了。” 她并没有向着谁在说话，可是却目光坚定，仿若确实有人在听一般。 在她身边落下了数个火球，有些几乎擦过她的身体，地面已经坑坑洼洼，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在周围响起。周遭已经没有了任何野草，只剩下不容易被烧尽的、散乱的杂物，视线之内，空旷一片。 更多的攻击从敌阵中向她猛烈的冲击而来。 但是，就如是无法攻击她一般的，所有的攻击都没有奏效，最多不过是掀起了她的发丝而已。 “如果是这样，可不算是盛大的欢迎呢？普帝国。” 忆雨拿起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弓，她轻松的举起它，向着头顶云层的方向，毫不犹豫的射出了一支箭。她并没有念出任何词汇。也没有任何祈祷。她所做的只有维持着坚定的神色，没有一刻的犹豫而已。 仿佛是回应她的意志一般，暴风雨降临了。听得到轰隆的声响，摩擦的不详的音色。 是箭矢的暴风雨。 仿若是防御壁不存在一般，轻松的穿破了对方准备的护壁，倾泻而下。听到了混合在大雨中的惨叫声，红色的雨水渗透进了土地。方阵混乱起来，看得出有些人想要离开自己的位置。恐慌仿佛骨牌一样，从忆雨的正前方倒向周围。 对城墙的进攻，在忆雨的前方已经完全暂停了。 但是，即便使用了这样强力的魔法，忆雨却连面色都没有改变一下，反而让人感觉到，环绕在她身体里的魔力增强了一般。空气中都溢出了安静的愤怒。 生命静静地燃烧着。 在敌阵里，逝去的生命被燃烧着。 而在忆雨自己的身体里，她本人的生命也在被燃烧着。 忆雨的身边的侍从都在她的示意下离开到城门那边，整个镜月的军队都防守着城墙，敌人还并未能够攻打进去。而进攻，也在她这位族皇的出现后，被迫停止了。 在最近的城墙之上，能看到正扶着墙体，探出身子，不安地站着的亦光的身影。他静静的看着，仿佛漏看了一个画面会错失什么一般。 “（现在的她，真能算是强如鬼神了吧。）” 紧接着，亦光的双目赫然张开，然后不由得咬了咬牙。 有个人逐渐走了过来。 穿着金色的盔甲、红色的人影，壮硕的右手握着一把巨剑。 是罗永松。 第342章 镜碎4 光与暗的衔接之处即为天际，从遥远的彼方吹来了猛烈的风，将属于暗的尘土掀飞于空，覆盖着光的天空。沙尘犹如被舞动的浅黄纱巾，一次又一次飘向罗永松身后的天空，然后坠落。 天空无垠，不断随着云前行，纯梵城所处乃是一片平原，视线开阔，是个进行堂堂正正的决战的好地方。 但这次，在城墙外，攻防战短暂的停止了。宁静包围着这个城市，这并不常见，它理应在这条主道上人流不息。 风将忆雨的发丝掀开，她平静地等待着。看着身着明黄色袍，迈着端正的大步，气势不凡的帝皇走近。 等到罗永松走到了能够用声音交流的远近，忆雨的神色才严肃起来。而罗永松也意识到了这是个合适的距离，他再走了一步，便自行停了下来。这不是一个能够让两人看到对方面部细节的距离，不过，罗永松还是发觉了忆雨的视线，他没有回避的迎了上去，甚至用严厉的目光试图压迫着对方。 忆雨没有让这位帝皇等太久，她朗声道：“终于来了。在等我吗？普帝国的帝皇。侵犯镜月的领土之徒——” “哼。”罗永松轻哼一声，但这并非他瞧不起忆雨，只是为这位已经孤身一人的女性，仍然没有失去自己的气势而感到有些不快，语带讽刺，“自然，我的确不得不与你这个小女孩争斗，来决定镜月已经被决定好的未来……这是你的祖辈欠普帝国的，失败于此，算不得你的错误。只是镜月国运尽失罢了。” 多次的皇室争斗，不堪的继承人……不论是暴虐的达风、个人生活不检点的风忆……甚至可以包括血统“不正”的忆雨，命运好像在玩弄这个国家，它等来的永远是并不完美的君主，他们总有一些缺点，可以掩盖全部优点。 说罢，罗永松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召唤出了他的剑。他想要再次斩下忆雨的意志，在他沉着镇静的神态中，沉淀下来。 在日光下，罗永松手中的剑犹如被白色的光雾所包裹，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白色寒光。 而忆雨也随即握紧了自己的弓，对准了罗永松。 “已经决定的未来吗？”忆雨轻嘲着。 罗永松摆起剑势：“不必多言，年轻的族皇。今日，我必取你的性命。在神明见证之下，我二人用宝具来决定战争的走向吧——尽管，你必败无疑。” 忆雨挑起了嘴角，她的语音颤抖，不知是笑意还是恐惧：“取我的性命吗？呵——这可真是太好了。” 在这句话音刚落的时候，忆雨松开了弓弦，蕴含着巨大魔力的箭矢，划破空气，直取罗永松的心脏。 速度极快的箭矢，在罗永松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被他的剑弹开——不，仿佛是被吸收一般。 普帝国最为出名的宝具，即是它被光明神所赐予的剑类宝具“普罗万象之剑”。 它的特性，就是能将周边能够为之所用的魔力全部吸收过来，因此，忆雨用魔力制造的箭矢，也成为了它的力量的一部分。 忆雨又飞快的射出了四五箭。除了一箭擦过罗永松的肩膀，让他出现了一道显而易见、但马上被宝具修复的伤口外，另外几箭都被罗永松的剑给吸收了。 罗永松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就只有这点能耐么？镜月的族皇。” 忆雨目前的攻击方式，对她自己是极为不利的，她几乎无法击中罗永松的要害，而她的每一箭，都在为罗永松补充能量。 但忆雨沉默着，她似乎并没有任何打算改变战术般的，只是不断的射击着。 周围的兵士们，只看到一阵令人目眩的箭雨，和在箭雨中不断躲避的罗永松帝皇。若不是帝皇的表情太过轻松，恐怕人们都觉得是忆雨族皇占了上风。 镜月的士兵在城头不断呼喊着，在气势上压住了因为忆雨频繁的大范围攻击而列队后退的普帝*队。 尽管忆雨的攻击颇是消耗了普通士兵的实力，可同样在城墙上亦光还是一眼就看出，罗永松毫发无伤，而且他手中的剑，光华越来越盛。 在普帝国的士兵已经退开了有一里地的时候。罗永松突然不再防守，快速的向忆雨冲了过来—— 已经吸取了大量魔力、光华满溢的剑，轻轻一挥，便是尘土飞扬。 忆雨几乎是生生受了这一击，轮椅被退开了十几米，她的身上也都是被剑锋与砂石所伤的伤痕——然而在宝具的加护下，这些伤口都瞬间恢复。她举起了弓，挡住了罗永松的下一击。 弓与剑顶在一起。擦出了瞬间的火花。 忆雨纤弱的手臂明显的颤抖着。不论是纯力量的比拼，还是魔力量的暂时对比，她都处于下风。她的双唇不由得轻启，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气，却只能最终咬紧牙关。她将身体全部压在弓身上抵抗，但对面罗永松却是游刃有余，气息平稳。 忆雨尝试在弓弦上召唤出魔法箭矢，但瞬间就被抵在上面的剑所吸收。 不仅如此，她感到，自己体内的魔力，也顺着自己手握的弓的方向，流向了帝皇的剑。 这应当并不是“普罗万象之剑”的功效，恐怕是普帝国持有的另一个宝具“无所不能之球”所具有的吸收力。 这两个宝具的完美结合，让罗永松拥有了能够压制对手的、绝对的庞大魔力量。 忆雨能感到，罗永松并非使用剑术的好手，他的攻速颇慢，而且剑路完全是按照最基础的方式行进，十分容易预测。但他的攻击尽管简单，每一击却蕴含了大量的魔力，犹如大山压在敌人身上般，简洁而无法抵抗。 “（不愧是光族之首……或者说是光族的唯一。普帝国，果然强大。）” 想到这里，忆雨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对她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这个表情没有瞒过罗永松，在罗永松迟疑的那一刻，忆雨用力一推，将轮椅借着反作用力向后，然后在极近的距离，快速的射击了三四次。 罗永松的手臂、胸口都中了箭。他轻哼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胸口的伤口。 传来了镜月士兵们的欢呼声。 但这样的伤势，忆雨心知肚明，根本无法让帝皇的动作停止。而也果然，在拔出了并未深入太多的箭后，罗永松的恢复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但恢复健康的帝皇似乎有什么忌惮一般的，没有急进的进攻。 接下来的数分钟里，忆雨持着弓箭，不停的发出箭雨，而帝皇则是操着普帝国另外的宝具：普罗万象之剑，幻化出无数的剑身，一一的击打下箭雨。陷入了没有进展的对攻。 但是，从不断深入的战斗中，明眼人都能看出，忆雨明显处于下风。 无论是箭雨的攻击力，还是速度，都远远不及普帝国的剑。 更何况，罗永松的魔力不断的在通过吸收周围的力量而增长，而忆雨则是额头满布汗水，看得出，已经因为损耗魔力而逐渐变得吃力。 帝皇跳开两步，躲开了新一轮的箭雨，用剑肆意的吸收着忆雨发散出来的魔力。 而忆雨就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般，不断地加强着攻势。 最终，帝皇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怎么，如今还不解放你的宝具的真正形态与我战斗吗？你手里的弓，明显只是宝具末梢，而不是宝具呢。……这样，你可是输定了。” “这用不着你担心。”忆雨冷漠的道，可是从她的语气，明显能感觉到她的疲惫。 “唔——” 罗永松从方才开始，就有三次有把握取忆雨的命。 实际上，忆雨似乎一直在拼命的进攻，自身的防御却并不到位，罗永松感到的是，她浑身都是破绽，似乎只要一个猛攻，就能砍下她的脑袋。 尽管，这也可能是作为一个残疾人的忆雨族皇，所能达到的极限。 然而，罗永松却一直有些忌惮，认为这个女人或许有什么后招。 随着他的试探，手中的剑，承载的魔力越来越多，几乎多到了罗永松感到控制不住这样庞大的魔力量。 罗永松几乎觉得，这是忆雨的空城计了。 在城市内部，不仅有镜月，还有风露的皇室。若是风露族皇得到消息，带兵赶来，罗永松一时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够在面对忆雨族皇和青希族皇二者的夹击中，必定让忆雨丧命。 而忆雨，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等待风露国的救援。 “（看来，还是速战速决为妙。）” 罗永松在箭雨的缝隙内，摆出了剑势。 白色的光华在吸收魔力后越来越盛，罗永松的挥剑，就拖着白色的雾带一般，形成扇面般的残影，一时甚至无法看清剑锋所在。 他的一招一式都并不熟练，甚至可以看出，是剑术课堂中最基础的技术，而帝皇，就仿佛刚毕业的学生般，一板一眼的使用着。 但即便如此，还是无人会小看。 因为即使巨人最轻盈的步伐，也能杀灭蝼蚁的生命。即使是山石最缓慢的崩塌，也能埋葬树林中的幼鹿。 罗永松手上的宝具，以其几乎要地裂的威势，无言的叙述着这样的力量差。 光辉不断分裂，成为无数小的剑体。 而反观之，忆雨手上的弓，尽管确实让人感到“强大”，却也仅仅是如此。不断射出的箭矢，就如同要阻挡泥石流的碎石，尽管也能够让倾泻而来的灾难缓慢一刻，耗费一些动能，但绝对无法真正的阻碍它的前进。她的攻击，就如同微不足道的绊脚石一般。 罗永松直接向着忆雨、平直而无可阻挡的进攻。周围的砂石被卷入这场进攻，在罗永松的身后，一道深坑随着移动形成。裹挟着土尘，他以不算快、但也很难闪躲出攻击范围的速度，堂堂正正的进攻。 而忆雨自然也看到了眼前的威胁，她直接将弓拉开。这并不像是能够抵抗罗永松的攻击的动作。而好像只是忆雨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甚至都没有生成箭。 她的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这句话，在风沙的声音中被掩盖起来。 两人的距离在短时间急速拉近。 第344章 反击 忆雨突然开口了，她的神情镇静极了，尽管伤口的血痕让她显得狼狈，可是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一刻。 “我呼唤你的真名——” 但罗永松的剑已经逼近了她的脖颈。看起来，无论忆雨做什么，似乎都已经太晚了。 “蕴镜盾。” 在她的周围，出现了巨大、球形的盾，仿佛是蛋壳一样，将她包裹起来。 但罗永松的剑已经切在了她的脖子上，即使最坚硬的防御也无法停止、无法阻碍在它之内进行的杀害。 ——已经太晚了。 忆雨露出了笑容。她的脖颈处感到一丝冰凉，她也感到了宝具的恢复力在阻碍利刃的侵入，可应当是阻碍不了的。罗永松能杀掉她。 是的……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被启动的森罗万象之剑了。 “（能够不出意外的走到这步，这真是太好啦……）” 与刺痛一同升上来的，反而是一丝轻松，混合着少许的不甘、愧疚和心酸。就如同早晨起来的咖啡一般的味道，涌上喉头。 被杀死之前，会不会有走马灯呢？在被杀死之后，会不会回到女神身边呢？忆雨想自己总算能知道答案了，大概是每一个人在最后都会得到的答案。这是个无法传递给别人的真相，她感到自己的双瞳不由得睁大，也许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吧。 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的那端，父亲的身影摇晃着、仿佛水面倒影的树叶。 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啊……那时的自己那么矮吗？父亲比平时要高大很多，修长的影子摇曳着。 父亲温柔地问道：“小雨儿，你觉得最强的防御是什么呢？” “当然是，非常坚固！绝对不会被打破的那种。”忆雨的喉咙发出了童稚的、快活的声音。 风忆点了点头：“很好的答案。但是，小雨儿，听好了，你必须清楚这点：不能打破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幼小的忆雨很容易的认同了父亲的判断，点了点头。 “那么，退而求其次的最强，会是什么呢？” 忆雨愁眉苦脸了片刻，最终不甘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风忆轻轻笑了起来，他再次抚摸着忆雨的头：“也许有天你会知道。不过，我倒也希望我的爱女不会见到镜月被逼迫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最强的防御……是一旦让人知道，就不会再进攻的防御。” “我不明白？” “你知道囚徒困境吗？”风忆说了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以你的数算课水平，是不可能讲授这种内容的。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学到，它用数学证明了这个事实：尽管有时合作才是双赢的，但是，人会因为害怕他人的背叛，而选择首先背叛他人，让自己避免陷入单方面被背叛的最坏境地。于是，合作无法达到，冲突变为永恒。” “我知道哦。”忆雨说道，“就像是，我们和光族之间明明保持和平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总是战争不断。” “呵。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是，或许你切中了事实。”风忆停顿了片刻，他的面孔在回忆中，时而清晰，与他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时而模糊，仿佛被风吹开的书页翻动时扭曲的画面，“如果只有一次博弈，囚徒困境是不可能得到和解的，因此，如果光族和暗族只有一次的生死决斗，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和光族有着上千年的相处历史，未来也许会有更久，我们在进行着无限次博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采取一些策略，是可以得到合作这个解的。那么，这个策略，某种意义上就是最强的防御吧。对方是理性的话，就不会背叛和平这一盟约。” “什么策略？” 风忆闭上了眼睛，他展露出了平日绝少露出的严肃：“有天你会从数学老师那里学到的……是啊，例如，以牙还牙。” 忆雨也是继承了宝具后，才发觉那句话的用意。 因为镜月的宝具，就是那样的存在。 镜月的宝具，并不是攻击用的器具，而是纯粹的防具——“最强的、对理性的他国族皇的防御器具”。 镜月的国名，一字来自于经过国家的河流月河，另一字，就来自于宝具的名称“蕴镜盾”。 通常来说，正如一切宝具都是其所属品类的佼佼者一般，“蕴镜盾”也是个非常坚固、有效的盾牌。如果运用得当，在高级魔物结界里，可以基本替代协同使的作用。 因此，赐予镜月国这样宝具的芙蕾女神，已经确保了镜月国在魔物攻略中独特地位——尽管近百年，已经没有出现过a级别中高级的，需要许多族皇联合对抗的魔物了，因此镜月的宝具也从没使用过。 而同样的，通常来说，宝具还会有其特殊的功效。 就如普帝国的“森罗万象之剑”可以吸收周围的魔力一般。 “蕴镜盾”也有其独特之处。 那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攻击反射。如镜面一般的，直接将攻击反弹回去。这即是说，攻击被盾所保护的人，自身也会不多不少的受到同等程度的伤害。也就是说，杀了忆雨的话，罗永松也会一同死掉。 ……忆雨所采用的，就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战术。 罗永松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停手了。 他感到的……是自己的脖子被切割着的触感—— ****** 罗麟西已经不知道自己坐在府邸内多久了。 除了安排人手封锁“皇太子已死”这个消息之外，她只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 在普帝国，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 而罗永松帝皇，却只有罗麟至这一个儿子。 虽然以罗永松的年龄，再娶妻纳妾，生育子嗣，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在于，真正拥有普帝国嫡系血脉的，是自己的母亲罗永槐公主——或者说温皇后——而她已经死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丝皇女的孩子——如果这是个男孩子，倒也不是不可能直接立他为皇太孙。 但看起来，已经逃回暗族的皇女，是否愿意将孩子保留、或者是否愿意将孩子交还给普帝国……罗麟西无法确定。 可不论是让帝皇再有子嗣，或者立自己可能存在的侄子为皇储，似乎都是一条过于艰险的道路。 首先，两者都会产生幼主继位的风险。 其次，让帝皇再有子嗣，则这位子嗣的血缘和皇室正统已经很远了，恐怕那些近枝的皇室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一旦这位子嗣登上皇位，实际上的“族皇四等亲”的皇族，就会从现在占据高位的那些罗永槐的近亲的亲王身上，变成了另外一些已经出了四等亲很远的、罗永松而不是罗永槐的近亲。两边的人马，必将有一场动摇皇室的博弈。 而立可能的侄子为皇储，他会是混血儿，没有了父亲的他，在普帝国中会是怎样的风雨飘摇，罗麟西不可能不知道。 罗麟西很清楚，现在有一些并不反对光暗联姻的人，打的是以后并不让希丝皇女的孩子继位、让罗麟至其他的皇妃的孩子继位的想法，因此也算是勉强在观望。 两条路，都会让光族内部就争斗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从暗族夺回土地，成了天方夜谭。 ……不……还有一条路。 让帝皇过继罗永槐的近枝的孩子。 但是，如此的话，与暗族的联姻，就变成了一场空话。 普帝国的筹谋，被釜底抽薪，必将落空了。 罗麟西的心中不知该怀有怎样的心情…… “（过继或许是最可能的道路，可是这样，不是有些可笑了……当年，我的外祖父、前帝皇就是无嗣而终，为了延续子嗣，才想出的用公主做皇后的方法……风雅女神还为此特意帮助了普帝国……如今，不是让当年的安排，全变成了笑话么。这不就和当年过继是一样的么。）” 和当年，是一样的—— 公主作为唯一的血脉—— “（啊……）” 罗麟西感到身体微微颤抖。 她现在，处在了她母亲曾经的地位。 “曦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温云岚走了进来，坐在罗麟西的身侧，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但还算是保持着理性，沉默片刻后，温云岚轻声道：“这件事，要尽快禀告帝皇。” 罗麟西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没有说话。 “我刚才已经和首都的人联系了，他们害怕贸然传讯，会影响陛下攻打纯梵城，因此，希望我们这边能相机行事，在‘合适的时机’，告诉陛下。” 罗麟西摇了摇头。片刻后，她虚弱的道：“已经……不可能了。普帝国已经不可能，打下镜月了，短时间内不可能。至少，父皇必须要回中央处理事务。既然如此，还不如早让父皇知道情况，以免判断失误才对。” “又或者，可以一直对外隐瞒太子殿下的死讯，直到镜月溃败？”温云岚试探性的问道。 罗麟西站起身来：“不论如何，我们要向父皇禀告此事，尽快——我亲自。” 纯梵城就在光影城与镜月边境不远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光影城还剩下大约四成的兵力，抽调出一成来，确保安全吧。” “不——”罗麟西看向温云岚，“你就在这里。我不会让你……绝对不会。” “什么？”温云岚有些不解。 “……因为………………” 罗麟西走出门外，将衣服紧紧扣住。 秋日的风，让她从方才的怅然若失中醒悟。 她能够想到如今的情势和母后当年一样，没理由父皇想不到。 而当年，母后是怎么保存他们的血脉正统的？ ……当年，罗永槐公主名义上被过继给温家，成为了温槐，然后嫁给了作为皇室远亲的罗永松。 如果父皇想要重新如此运作的话，她就必须被过继给其他家族，然后嫁给一位皇室之内的人才可以。 然而她已经结婚了。 普帝国的历史上，从没有驸马还活着，就让公主和离改嫁的事例。但是确实有驸马死了，让守寡的公主改嫁的先例。 罗麟西再次看向温云岚，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分裂一般，感到寒风直接从身体中穿过，微微颤抖着。 第345章 反击2 罗麟西的不确定的眼神，让温云岚有些领会错了意思，他向前一步，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是一起去吧？” “不。”罗麟西快步转过身，她痛苦的摇了摇头，“请你在这里。我会吩咐亲兵，绝对不会让你遇到危险……你自己也小心，把刀随身戴着。” 温云岚想要安慰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什么意思？” “你……请留下守光影城。” 温云岚还是抱起了自己的外套，随着罗麟西一起向外走去。但他们并没有能走太远，因为罗麟西刚刚到了外院，准备召集留守在光影城的文武官员时，便看到传讯兵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近来，陪同的还有罗麟西身边的文官，两人皆是神色惊慌。 罗麟西身后的侍女刚想怒喝他们的失礼，传讯兵便毫无体统的惊呼起来： “音梦——音梦大军兵临光影城下！！” 罗麟西顿在原地。 整个庭院都陷入了沉寂，只有传讯兵因为奔跑过快而不止的喘息清晰传来，公主府里花草的清香被男子汗液的气息取代。 “看来……”在短暂的沉默后，罗麟西感到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脑袋仿若被木棍戳了下般，闷疼而燥热。她尝试用理智控制自己，她强迫自己开口说些什么，“看来，是神要遏制普帝国……” 语言引导的理智，让这位光影城里的普帝国皇族、最高的发令人，取回了低限度的理性。 她高声地命令着，驱除她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安：“传令下去！紧急，按照计划丙，坚守光影城！各将领，不得擅离职守！” 这句话，让此处卷入了无尽的喧闹。 ***** 光影城城外，兵士犹如黑毯般铺开，而音梦大军黑压压的阵势后方，一顶军帐因其华贵的饰物而格外显眼。 尘埃满布的环境，让身患痼疾沉疴的老人变得更加萧索寂寥。皱纹爬满面部，岁月雕琢的痕迹无法抹去，只有一双清明的眼睛似乎未曾改变。 音梦族皇雾怀看向帐篷上的微小裂痕，眼前却有些花白。 他深知自己的日子并不算多了。 七十余年的人生，寿命并不算达到他的期望，但早年的劳累让他几乎耗尽了所有能量，最终身体如此，并不是情理之外。 前四十年，作为皇子，为了讨前任族皇欢心，和兄弟姐妹、堂兄妹们处好关系费尽心思，不能太过无能，也不能让族皇觉得有威胁，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每一日。而自己成为族皇后，还未享受几日自在，两位女儿怀雪和怀玉就死于不甘心的兄弟策划的暗杀，他几乎没有后继之人，只剩下怀雪的女儿雪如一人。在这样打击下，他却撑了下来，不仅将音梦的政局平稳下来，还将雪如养大成人，教给她为皇之道。 如今闭眼，也算是不负祖先。 比起镜月那场即位风波，仅有九岁的族皇继位，音梦的情况好上太多，因为音梦已经为这天准备了二十年……再加上雪如继位后三代以内的亲属只剩下雾怀的小妹一人，被夺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也不至于有当时阳亲王和忆雨之争。 但他现在却不能闭眼，即使是如今是午间温热，邀人入眠的时机。 “想不到我这老骨头一把了，还能再看到如此眼花缭乱的局势。” 他的声音依旧底气十足，宝具仍然为他提供着延缓衰老的生气。 “族皇……” 跪在底下的，是雪如的生父的弟弟，音梦的外戚，也是雾怀所器重的臣子。 “镜月那个丫头是个不错的，但却摊上这样的出身——可叹。我早说过，丽达一生清明，选择继承人时却是大错特错，而她的继承人就更不会选，放弃风舞皇女那个有智慧也能隐忍的，选了风忆皇子这个轻狂之徒，若不是有罗悠宰相的功劳，镜月早就毁于他们父子二人。接着一场意外……对镜月是坏，幼主继位，也是好，因为让有丽达遗风的忆雨丫头继位了。但却走到今天这步。……呵，若斩雷真的是风忆的儿子，倒也很像、很像，在情感上优柔寡断到最后影响大局的蠢蛋罢了。” 雾怀族皇并不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的，而他身前的臣子，也低下了头。 “沄枝族皇真亦是个懦弱耳根子软的，虽然为人忠厚，待人长情，却也看不明白人心。当年他的皇后就是因为对她弟弟青温用手段，才被前任风露族皇赶出了风露，强行让她联姻沄枝，想要断绝心狠手辣的她作为继承人的可能。不然，一个风露皇女怎么会联姻到一夫多妻的沄枝？……呵，这次听到她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狠辣又绝情啊……沄枝怕是要乱了，虽还不一定是哪方得利，但至少，罪魁祸首却是真亦他的当断不断、对继承者的前后犹疑。” “风露族皇就更不要提，看不明白长姐的狠辣也罢，如今倒是被风舞皇女辖制住。……可他倒也不是不聪明，懂得和普帝国虚与委蛇，可惜了希丝那孩子了——与虎谋皮的下场，他青希早晚要知道。” “至于傅繁英那位……可叹，也可笑。想来她也多少替普帝国办过事、隐瞒过消息，却不知对方对她只有利用。普帝国那样对第五殿，她甚至连反抗之意都没有起。如此格局，也只能就是影灯的对手……但不得不承认，普帝国这黄雀在后做的好——的确，做得好！” 语到最后讽刺之意甚浓，有些带起了自己的咳嗽。 “……族皇大人，您切勿动气。”侍从上前劝解着，让族皇稍稍斜躺下，给他递来了清水。 雾怀摆了摆手。 “可……最可叹的，竟是我音梦啊。” “族皇大人……” “枉为暗族最古之国，枉为暗族之统领，枉为黑暗之神的子民……呵，竟被普帝国以粗浅的试探动摇，竟在普帝国逼婚之时未能站出来为暗族振臂一呼，竟落在这样的圈套里。”雾怀的手紧握住身下的毯子，纹路更加深邃，“普帝国什么都算到了，镜月、沄枝、风露，还有光影城，但惟独不理会音梦，对音梦没有设任何局……呵！他们以为音梦已经年迈腐朽到这个地步了么！要是他罗永松敢暗杀我这把老骨头，或者釜底抽薪的杀了雪如，我倒也佩服他的胆量，可惜了，可惜了！当年他的祖辈……或者罗永槐皇后在世时的风采，他罗永松许是学不到啦。不过，普帝国这连环计的计策的前半，手笔倒是像罗永槐的，大大方方，以力量和让人叫绝的计策取胜，可后半对镜月订婚和沄枝毒杀的利用，却像是他罗永松的阴招呢。普帝国不敢挑战音梦，还妄谈什么千古帝国——呵——咳、咳……” 雾怀用有些颤抖的双手支撑起了上身。 他口中轻轻呼唤着什么。 金色的光辉，清澈的铃音，犹如梦境的金色玫瑰聚集。 音梦的宝具，是盛开的金属片的枝干。在那片金色的花瓣上，挂着小小的铃铛。 金花与铃铛的权杖。 雾怀呼唤的是——宝具的真名，“金音”。 “音梦，永不惧与普帝国为敌。这恰恰是我国从几千年前就有的宿命……使命。” 有臣子小声地劝诫：“族皇，这样真的好么，与普帝国开战？我们完全可以仅仅停兵于此，做以威胁。毕竟，镜月和我们并不交好，沄枝也是我国历史上的仇敌……他们落难，岂不是——” “不必多言了。音梦有它的荣耀。暗族有它的荣耀。音梦作为暗族的头领，是绝对不会对光族的入侵置之不理的。”雾怀一字一顿的说，他的声音逐渐舒缓下来，每一句话中间，都要停顿片刻，平稳呼吸，“普帝国机关算尽，以阴损之事将暗族全族都算计其中，算盘却打得太满了！忘记了他们自己的荣光，也忘记了，我们暗族不是没有骨气。他们想得太简单了，把我们音梦也想成和他们一样对往日的仇恨斤斤计较的心胸狭隘之国，但是——我们有超越利益之上的勇气和荣誉。” “……”臣下看着雾怀族皇有些苍白的面色，半响，郑重的道，“我明白了。若是您——我会辅佐在首都待命的雪如皇太女。音梦绝不会动荡，请您放心，一切都如您所言安排得当了。只愿黑暗之神保佑您武运昌隆。” “不。” “……您是说？” “呵。这次保佑我的，或许并不是……黑暗之神了。”雾怀拿起了自己的中继器，“普帝国，以为只有你们会改弦更张么？既然你们能选择明明曾经支持音梦和沄枝侵犯你们自己国家的黑暗之神……我也有胆量去联络芙蕾女神。” 那个曾经认同镜月第一任族皇背叛音梦的女神。 那个——如今也想要保全镜月国的女神。 若不是女神帮助遮掩，恐怕音梦出动几十万人的大军、长途跋涉的消息，早就会泄露出去。 雾怀的步伐仍然有些虚浮，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帐篷。 光影城斑驳的城墙，在尘土扶风的沙尘后，若隐若现。 “传令——攻城。” 这位已经走过了七十年风风雨雨的族皇，沉稳的说道。 “那么，我倒要看看，罗永松……听到光影城被围，失去了退路的你，又会等多久，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听到了数万人步伐移动的巨大声响。 ***** 在令人畏惧的光辉散乱之时， 罗永松感到拿着剑的手颤抖着，他感到自己的脖颈上一凉，接着是微微的疼痛，然后是难以忍耐的剧痛，鲜血滴落在身上。 他跌坐在地。 “呃——唔……” 罗永松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镜月的宝具是反射盾牌。 在进攻到一半时，罗永松就明白了这点。 正如忆雨族皇不可能活着回去一样，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几乎如不可避免的诅咒一般的，也等价交换着来犯者的死——自己原本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突兀的、有巧妙的风。 第346章 反击3 细微的、灵活的、柔软的、也无法抵抗的风，在最恰巧的时候，稍微推开了罗永松的剑锋。 这一点点偏差，让绝命的攻击，变为了对普通人而言会死、但对宝具持有者而言，却离“砍下头颅、绝对无法恢复”的杀害，还差了一点的重伤。而只要还差那一点，他们就能用常人不及的速度恢复过来。 罗永松虽然不能移动，却能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被治愈着。 ——那么，等价的，他应该也没能杀死忆雨族皇。 而这个必死之局，原本是不可能被解开的。 几乎瞬间，罗永松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暗之神骗了我们……风雅女神没有死。……她来了。）” 然后，就如在回答他的这份思考一般，传来了仿佛有无限回音的、温柔、清澈，犹如银铃被风摇动的声音。 “……看起来，我少许时光没有出现于人世，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呢。我不反对万物变化，也不反对特立独行的新思想……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接受，有人篡改、利用我的计划，剥夺我的发言权，以至于让我想要保护的东西，因为我的缺席而受到损害。” 罗永松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到了一团绿色的光芒，似乎有一位少女身形的人站在光芒中间，但无法看清其样貌——那是甚至连用眼睛去直视，都不允许一般的，灼热的绿光。 “其一，正如我一直所说的，我保护混血儿，我不允许有人因为谁是混血儿，而剥夺任何人的继承权。风忆族皇是留下了遗言，但想必能体察神意的他，不会将混血儿刻意说为血统低贱，故而，我同意忆雨族皇对遗诏的解释。遗诏说的、不能继承的是斩雷和望晴。所以，我投给忆雨一票。” 仿佛是、能够让方圆几公里的人都能听到一般的，甚至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明明是和煦的风，带着泥土与草的味道，轻柔的拍打在身上，却仍然让伤口疼痛不已。 “其二，罗永松帝皇，或许你已经忘记了，也许你从未记得过。但当年镜月第一任族皇丽达·安德斯坦德与普帝国当时的罗清武帝皇签订停战协议时——是的，在我的见证下——不仅让镜月有了无事不得向南进犯的条约，也限制普帝国不能随意向北攻击。不过！我当然知晓世易时移的含义，我也并不是说，普帝国永远不能进攻镜月，但未获得我的允许，便无视这条当年我所应允的条例，未免可笑。不过，这条约倒也确实不包含光影城……因此，普帝国对光影城的占领，我不予置评，但普帝国对镜月的突然进犯，就未免让我感到不快了。” 罗永松没有回答。 他闭上了眼睛。 以为风雅女神已经死去他们，在最开始就没有正确的信息的话，只会是布错了局。 “其三……罗永松……你本知道帝皇传承的顺序，你本了解前任帝皇的心意……说这些，也许你听不懂，回去吧，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想想你的皇后，罗永槐，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永槐……也是我心头上的人，不过，她确实已经死去很久了，或许久到，她的意愿都已经被人忽略那么长。好了——你本应死去，但我救了你一命，不过，我只是不想要普帝国的交接变得太过突兀而难看罢了。” “最后，罗永松，你本应该知道的。你的智囊、你的计谋所来的那个人，曾经说过的，‘不要攻打镜月，因为，不会赢。神意站在那边，而且对方的宝具很难缠’，你如果真的相信她的话……就不会犯下这个错误。但是，你在选择不相信她的那一刻，你就……” 风雅女神没有再说下去，但她语气中含着的失望的确传达过来。在视线中，愈发接近的女神似乎穿着袍子，样貌模糊，看不到她的面容。 血液过快的从帝皇的身体内流出。 罗永松感到一阵虚弱，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让他头晕目眩。 最后的意识中，他只感觉到风雅女神的魔力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了…… ****** 是夜，普迪城皇宫。 罗麟西守在罗永松的病床前，脸色苍白，她已经守了大半夜，双目茫然，身体疲惫。身体的动作是习惯性的做出的，有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发过上一个十分钟的，大脑间歇性的陷入一片空白，在失神后伴随着的总是汗水湿透了背脊的感觉，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她不知道，这是精神在太过紧绷中做出的自我防御，让她自己能有思考下未来的时间……又或者她只是纯粹的在逃避着现实。 她也只是在这里等待着。 ——这对普帝国而言，或许是近代历史来最困难的一天。 超越了当年丽达族皇兵临旧都笛璐城时的惊愕与慌乱。 在普迪城留守的皇太子罗麟至被影灯的邪使雅风——自称是邪使雅风的不明人士——所暗杀，号称是为了影灯而报复普帝国。罗麟至作为帝皇唯一的男性子嗣被杀，如今皇位继承堪忧。 而几乎同时，在光影城的太子妃叛逃到了暗族，并且如今已经到了凝暗邦联名义上的“首都”玛拉，以凝暗邦联的名义，立刻发表了“不齿于与普帝国这样的卑鄙国家为伍，要求离异”的宣言——皇太子遇难的消息还在封锁，希丝皇女并不知悉——但这也仍然是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随后，在纯梵城与忆雨族皇战斗罗永松帝皇被打败、伤重昏迷——同时镜月的忆雨族皇也受了重伤。两人某种意义上战成“平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两军，而比那更快的，是风雅女神的降临与命令，她承认了忆雨的继位权，以及反对普帝国侵攻镜月。 普帝国的主将在帝皇昏迷之际，衡量局势，决定将帝皇送回首都普迪城医治。 但在返回最近的传送点：光影城传送点的途中，与正在攻击光影城的音梦军队正面相遇。尽管普帝国军是城内城外合击，占据着阵型和地理优势，可音梦族皇却以年迈之身领头攻击，普帝国这边帝皇却昏迷不醒，两军几乎打了平手。 就在僵持之际，镜月的阳亲王果断出动了驻守在纯梵城的兵力，和音梦军配合，前后夹击普帝国军。若不是帝皇稍微清醒，凭着最后的气力，在音梦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和光影城的普帝国军合流，恐怕还会出现帝皇被俘虏的最恶事态。 然而即便避免了这样的最恶劣的情况，如今的境况也算不得好。 现时，音梦和镜月联合驻军在光影城下，扬言要攻下光影城。有情报称，风露的军队也可能加入。而一旦风露加入了，沄枝国即使是做个样子，也会派兵前来…… 而当时拖着重伤之身拼杀的罗永松帝皇，伤势加重，进入光影城后就再次昏迷，如今还未苏醒。 “公主，宰相府那边有情报送来。” “什么事？” 罗麟西强打精神，如今她的行为算是越俎代庖，可现在皇室中人只有她一个还能主事，事情也都多少要报到她的身前来。 好在，罗麟西这段时间在光影城治理得当的传闻，也传到了普迪城。这算是给群龙无首的普帝国，勉强打了一剂强心剂。 “其一是，我方的细作回报，音梦族皇雾怀于昨日十一点因病离世。” 罗麟西的眸子一亮，她将双手放在胸前，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虔诚地说道：“神佑普帝国。” 普帝国之所以一直忽略音梦，正是因为知晓雾怀族皇已经时日无多。 看起来，这个情报是正确的。尽管雾怀族皇最后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为当年的仇人镜月战斗，是普帝国没有预料到的，但这种非理性的行为，显然也成了雾怀族皇自己的催命符。 而如今，他死了，恐怕音梦也没了理由和实力，在前任族皇的丧期就攻击普帝国。镜月的族皇忆雨也受了重伤。风露国的人估计也会是墙头草——光影城的围，怕是解了。 罗麟西停顿片刻后，再次发自心底的说道：“光明神保佑普帝国。” 黑暗之神，这位罪恶神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当年怂恿第五殿屠杀混血儿，如今又谎称光明神、风雅女神已经死亡，诱骗普帝国。 罗麟西已经下了这样的结论。 既然风雅女神没有死，那么光明神已死的说法，恐怕也是错误的。 “是的。真是光明神保佑！另外，情报显示，雾怀族皇是在镜月的纯梵城内去世的，当时在他身边的除了赶来的音梦皇太孙女雪如以外，还有刚刚清醒的忆雨族皇。” “说来……雾怀族皇这一招，也是有趣。” 音梦不计前嫌、且献出了族皇的性命，为的是救过去的仇人、背叛者镜月，为的是暗族的荣耀，在暗族无人带领的时刻，维护了暗族的荣誉。 这种宽宏，让音梦国作为暗族之首的地位，更加牢固……而且，某种意义上，镜月也永远的矮了音梦一头，就仿佛是领主的臣下与国王的主上般的，被拯救、被施舍。 只是……镜月的忆雨族皇能接受这样的地位么？ 音梦的雪如皇太孙女，又会不会把雾怀族皇的死，算在镜月的头上？ 音梦和镜月的关系，恐怕看起来变好，实际上，确实音梦摆了镜月一道，内里更加尴尬了。 “而且，据说音梦军内已经传开了，说弥留之际的雾怀族皇，竟是说出了‘雪如皇太孙女和忆雨族皇年龄相仿，以后生出孩子，说不定年龄相差无几，说不定可以定下亲事’的话来。而忆雨族皇也握住了雾怀族皇的手，说‘若是如此，就太好了。不管如何，镜月定不忘音梦的情谊。’，几乎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罗麟西的双目一凌。 雾怀族皇竟是真心要和镜月修好…… 这么详细的话语，若不是镜月和音梦双方有意传出来，细作根本不可能打听得到。 这样的遗命下来，不仅没让镜月成为了低一等的国家，反而通过联姻，让两国的地位对等起来。而雪如皇太孙女，也明面上找不到理由对镜月不利了。 罗麟西叹了口气。只是她也知道，此刻，对此事多想无益。 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件要紧事，有些怪异的苦笑起来。 “忆雨族皇的孩子么？她的婚姻都还是未知数……说来，忆雨族皇的前未婚夫，也就是她实际上的弟弟斩雷……他怎样了？镜月的旧皇派呢？” 忆雨把斩雷等人半诱骗到了普帝国的陷阱前，想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杀掉帝皇，最终却仍然被风雅女神所救，这运气的确够好。但是，忆雨的成功，就意味着斩雷一行人的失败…… “情报说，在忆雨族皇获得风雅女神的认可的同时，在镜月首都发生了新皇派和阳亲王派共同制造的政变，据说领导政变的是阳亲王的外孙女，镜月的郡主蒂芙妮……旧皇派的主要人物已经被控制。罗悠宰相从纯梵城潜逃，仍在追查。斩雷皇子和爱理卡·碧姿副相则在逃跑途中，被抓获，如今正被送往镜月首都。” 罗麟西勉强一笑，只是仅仅挑动了嘴角而已：“是么。看起来，失意的也不止是普帝国……”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 罗麟西看出了对方有些为难，她正色道：“说吧，如今也没什么更坏的了。” “影灯的总长达布提·艾维瑞信刚刚被发现……在牢狱内自刎了。” 罗麟西再次深呼吸着。这回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牢狱内不可能有利器，更何况，若是达布提能自尽，他早几日就会如此做了。 但罗麟西片刻就想到了答案，她几乎是颤抖着问道：“是雅风？” “回公主的话，如今我们也在追查真相。但是，目前判明，是雅风的可能性颇高……达布提的牢狱外的侍卫全都被施加了妨害魔法，昏迷不醒。达布提不知如何获得了在太子殿下办公场所保存的他的中继器——若是杀害了太子的雅风所为，倒是完全可能——并且成功设定了继承人，并且向不少人发出传讯……最后，用不知从何处得到的剑自刎了。” 罗麟西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的神色由惊讶转为愤怒，最后反是怒极而笑。 “好个‘不知何处’……普帝国的牢狱，竟然成了雅风随意出入的场所……真是可笑之至！” “公主息怒！” 罗麟西反复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如今不是去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况且如今，普帝国既然不能吞下镜月，过去的计划也需要重新制定，影灯总长的死亡，或许在这个情景下并非一个严重的失误…… “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那么，他的继承人是谁呢——看你遮掩的态度，恐怕是个令人意外至极的人物吧？” “是的……影灯的总长把宝具给了——克里马科斯殿主。” 罗麟西这次沉默了良久。她端起茶杯，仿佛想要借饮茶平静下自己。可她的面容上完全没有愤怒的情绪，甚至也几乎没有惊讶。 反而，罗麟西觉得有点可悲。这样的情绪比起对抗欲，更先占据了她的思考。 她放下了茶杯，液面摇晃、闪烁，微微倾身叹息道：“看起来，普帝国这次，可是把积年的仇人都逼到了一起。不过，我也不是不理解他的选择，如今，影灯还剩下的人……只剩下三五个了，还都是像艾莉·诺馨那样的年轻人。此时将宝具给他们，也毫无意义，不如说反而会遭到第五殿的忌惮。……而他交出了宝具，同时，恐怕也给许多人发送出了类似影灯就此解散一类的话语吧？第五殿反而会好好对待影灯剩下的人。毕竟，两者的境况，如今竟是差不多的凄惨了，又有普帝国这个共同的侩子手在身后。” 侍从只能沉默不言。这话他能听，却不是能回答的。 罗麟西也并没有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回复：“他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吗？我想……达布提最后联络的人……我能想象的到。” “是的。他最后确实联系了不少有话语权的人士。他发送的文字，我们也拿到了。” 罗麟西点了点头，将视线集中在递上来的纸张上。 第347章 埋葬过往之日 在白皙的纸张上，刚刚印上的字迹显得格外刺目。 这便是影灯最后的领导，最后的话语： 【致各位朋友： 这是我的遗言，也是我被普帝国所困的最后，被奇迹所救赎，写下的东西。 影灯已经被灭亡了。 首先，已经几乎被普帝国杀灭的我们，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组织了。我们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实体。 其次，当年影灯成立的缘由：第五殿对混血儿的迫害，似乎也与光影城第五殿自身一样成为了历史。我们已经没有了目的。 影灯已经灭亡了，不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上来说。 但是，影灯虽然会从未来的历史中消失，却不会从过去的历史中消失。 我们所做的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混血儿的利益，在我们的推动下被守护着。 我也相信，这个遗愿，会被未来的人们所继承。风雅女神会保佑我们。 当然，影灯是有宝具的，而这个宝具……随着影灯的灭亡，也将被他人所继承。就如希普帝国被普帝国消灭后一样。 我将之给予第五殿。 给予这个生育了影灯、是影灯最大的仇人、也同时，是影灯最后、最大的理解者的组织。 烟消云散之时，将从之诞生的东西，归还回去。归还给唯一曾经给过混血儿家园的组织。 确实，第五殿所做的屠杀，是永远不能抹去的恶行。 但是，这份仇恨，影灯已经报复过了。 对普帝国的仇，影灯也报复过了。 从今以后，就再没有影灯，也再没有这些仇恨了——我这样希望着。混血儿们，都能与常人无异的，不含重负的降生于世。 在最后的最后，我已经明白了雅风女士当年的想法，然而这已经太晚了……但是，对第五殿而言，你们所积攒的东西，或许还足够去实现它。 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第五殿能够如我短暂的、年幼时所记忆的那般，善待混血儿——而不是如我青年时那般，突然改弦更张。 请善待所有的混血儿。因为此刻，某种意义上，你们也是影灯的一员了，这就是这个来自风雅女神的宝具所负担的责任。 愿以此，让影灯的历史与精神长存。 达布提·艾维瑞信1024年11月2日】 罗麟西读完后，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她毕竟曾在第五殿过一段时间，真切的了解过影灯和第五殿之间的剑拔弩张，也知晓影灯里人们的固执。那份绝不妥协的气质，即使在他们最后的文书中，也没有一点减弱。 片刻后，她却只是刻意嘲讽的道：“真亏他有闲心写这么多。还是，这些也是邪使雅风起草的？” 这自然并没有人能正面回话。 来传递讯息的臣下有些犹豫的问道：“看起来，公主并不感到愤怒？” 他在光影城，就是被瑞德公主直接管辖的几位文官之一，如今，也算是在她面前有些脸面。 “不……影灯的这件事……我们要成为更大的光影城这件事……” 罗麟西将手放在纸张上。 新裁的纸，边缘有些锋利，滑过手指。 “（虽然对父皇不敬，可这个未来也许不会到来，影灯不会和有光族荣耀的普帝国合作……反而让我感到了自私的心安。）” 她挥了挥手，让对方退下了。 “（因为……这样，普帝国就还是光族的国度。和暗族、和混血儿对立的，光族的国度。我所喜爱的那个普帝国……）” 罗麟西轻轻摇了摇头，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了室内，一众太医正轮流守候在帝皇床前，她示意太医移开，自己半跪在了帝皇的床前。 罗麟西看着自己的父皇，他满布皱纹的额头有不少汗珠，眉毛皱着，显然并不舒适。 罗麟西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父皇并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的教育也是很少过问，稍微长大后就是跟着太子以前用过的师傅随意读读书，这大概也是她多少产生了对政事的兴趣的原因之一。其他人都说，那是因为罗麟西是个女孩子，而皇兄罗麟至才是继承一切的人，所以罗永松帝皇并不太关注罗麟西的情况。罗麟西自己却觉得有什么不同。 父皇并不如其他普通的父亲一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儿子，溺爱自己的女儿。恰恰相反，父皇在罗麟至皇兄面前总是能够展现出慈父的样子，而对她，却更像一个帝皇，严厉、淡漠……甚至有些反复无常。送她到第五殿，然后普帝国就接纳了影灯，让她知晓普帝国和影灯的合作关系，随即就攻打光影城同时除掉了影灯和第五殿，罗麟西感到自己像一个外人一样，被父皇的指令玩弄着。 为什么？是因为…… 罗麟西一直在内心有个猜测，但她无法说出口。或许是因为她出生后，母后很快就死亡，父皇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了她的头上。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 但不论真相是什么。罗麟西都很难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如皇兄那般自在。已经故去的皇兄，虽然多次想要让自己放下对父皇的畏惧，可罗麟西知道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这边。 她亲自将布沾了水，擦拭着自己父亲的额头汗珠。 她已经是他如今唯一的孩子了，罗麟西不知道这样能不能使得二人的父女关系有所改善，但至少，她得做到最好才行。 ****** 做了个梦。 可儿做了个梦。 被蓝色的果冻包裹着，沉入其中，四处都是让人窒息的、柔软而弹性的软体，但是明明无法呼吸，却并不感到难受。双手想要向外探求，摸不到边界，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移动。 就像是在海底的最深处一样，沉入宁静的、幽深的、无边际的地方。四处传来声音，那不是自己听到的，混乱而无意义，却又的确存在在耳边。血管因为压力过大而喷洒开来，周身被染成一片迷蒙，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如同只有灵魂的存在。所有的命令都无法到达脊髓，只是在这样的地方漂浮着。 多久了呢？ 总觉得，如果问起的话，应该回答出一个非常大的数字。难以言喻的古老感在此刻占据身心。 漂浮着、漂浮着……在心的海洋里。 被海浪裹挟，做着一个又一个乘风破浪的梦，只是在那些梦境里，无法做出移动。 来自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未来的梦…… 从宁和而平凡的异世界，来到这个国度的梦…… 不停地等待着，隐忍着，改变着。无论怎么帮助混血儿，似乎都看不到结局。直到遇到了同伴，直到……失去了同伴。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几乎失去了。 是啊——实验失败了…… 这里是孤独的地狱。并不是说没有同伴。但是，那些同伴也最后一个个不是死去，就是成了杀人凶手。我自己也一样。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一这么想，就觉得脊髓发寒。 无人能理解我的追求。而最后的希望，我最后的希望…… 也被命运打碎了。 我爱过。也恨过。最终却没有任何感觉。我好像不是我了。变成了一个真正不同的事物。 唯一的结论就只剩下了：实验失败。四个字。 我们的末日，已经早就到来了吧？ 我仍然期盼着奇迹。 但是——我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啊——！” 可儿猛然从床上惊醒。她环视四周，似乎是在卧室的床上。身旁就是窗户，尽管纱帘关着，但布帘却开着，因此一眼就能看出天已经完全黑了，只剩下从外向内倾洒的月光和从客厅那边照过来的少许橙色的灯光让视线不至于完全沉入黑暗。 她不由得用手抚摸着额头，汗水湿透了鬓角。嗓子有些干，不是睡觉的干燥，而是仿佛说过许多话、又没有饮水后的那种干渴。 “（……好像，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境。）” 但是可儿想不起来是什么梦境。她在最后有种强烈的被压迫感，难受极了，可也仅仅残余着这种感觉。再过了几秒，恐怕连这个感觉本身也会被身体遗忘。 再次看向四周，周围都是熟悉的摆设……也不算熟悉，因为大多都是新的家私，只是它们让可儿认出了这个地方。可儿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纯梵城了，而是在晖辉岛上。这里是自己在这里被分配的住所，因为宿舍还没有修建完毕，故而大家都是住在周围的民居里。 晖辉岛的住所和光影城的宿舍并不相同，就如旅店一般，每人有个两居室的小房间，内部是卧室，外面的客厅。从绝对面积上，倒是比原来还要大一点，毕竟不用和他人分享客厅。房子是临街的，从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夜市和走动的行人。 可儿拉开了一点点纱帘，望向外面。这果然是晖辉岛的街道。她看到在熟悉的道路旁一对母女正在蔬菜摊位前讨价还价；看到靠着墙拿着酒瓶的人，一边将酒水灌入自己的肚囊，一边唱着小曲；看到远处拿着乐器演奏的艺人，和一个抛过去三两枚硬币的听客。 这样的日常感，让可儿慢慢找回了自己，遗忘了方才可怕的感觉。 “（只是梦境而已……）” 她找回了实感。 因为似乎是穿着衣服躺着的，所以感到有些闷热和口渴。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脚移动到床下。 没有拖鞋。只有自己外出穿着的鞋子，被整齐的摆放在稍远的地方。可儿的起床让床板发出了吱哑的声音，她有点摇摇晃晃地穿上了鞋子，拿起桌上的水杯，想要去客厅的饮水机里接一些水。 然后，房间就亮了，因为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大缝，客厅的光线毫无保留的照在可儿身上，有人从那里探出头来。 “你醒了吗？” 是望晴的声音。可儿眨了眨眼镜，才看清了的确是他。 “为什么你在？”可儿一发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了，她咳了一声后，向外面走去，“我怎么会回到了晖辉岛？” 望晴看着她走了出来。可儿熟练了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后，才发觉望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儿看向他，目露疑惑。 望晴沉默了片刻，才忧虑的问道：“你……没印象了吗？” “我……” 可儿想要回忆。但出现在她的印象中的，却是仿若梦境的一段段碎片化的记忆。她觉得这是自己方才做的梦的内容。但怎样回想，也想不起来。 她深呼吸了下，让自己再往之前的地方想，她努力想起自己连续的记忆。 之后—— 小教堂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忆雨和斩雷的对峙的样子逐渐清晰。 “……啊！……忆雨怎么样了？风雅女神有没有来？” 望晴定定的看着可儿，一字一顿的说：“最简单的说，女神来了。她承认了忆雨的继位权。忆雨现在没有事。普帝国也撤兵了。因为安全了，我也带你回到了晖辉岛。” “带我？” 望晴的神色更沉了一些：“是的，你昏倒在纯梵城市政厅的待客室里——就是你今天等待进入会场的那个房间。我找了你很久，但最后是回去收拾的侍女发现的你……后来，我把来时的行李交给了侍从，把你背回了晖辉岛。” 可儿有些吃惊：“我为什么会昏倒在那里？”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话，”望晴看向可儿的眼睛，“你——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我和你分别的时候，你说‘你有办法请到女神’，你是去做什么了？” “我……我只是，去了市政厅后面的小教堂祈祷。” “真的？” 可儿低下头去：“是真的。不过，我之后感到了魔力大量的流失，最后昏迷过去了。” “魔力流失导致昏迷……？第一次听说。魔力没有的话，不就只是不能施展魔法而已？” 可儿发觉自己有些说错了话，但她依旧点了点头：“对，我用魔力……祈祷。魔力流失的感觉还伴随着脑袋发晕一样的感触。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看起来这种祈祷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回答。 因为她感到，这次望晴的神色和以往都不同。 望晴的目光更加严肃起来：“你去到小教堂、到昏迷，中间用了多长时间？” 可儿有些不明白望晴的问题：“小教堂很近，也就是一分钟就到了。之后……也许，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我就昏迷过去。” “这样啊……” 望晴皱着眉头，他将书放回了自己的包中，低下了头。 “（但是，风雅女神是在可儿出去之后，大概有一个小时才出现在姐姐和罗永松帝皇的面前的……可儿的方法真的请到了女神吗？如果是这样，女神难道一直在等着姐姐近乎失败的那一刻？还是女神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呢……）” 他心中有一个假设，然而这实在是有些让他不敢置信。 “有什么问题吗？” “不。”望晴摇了摇头，却没有直视可儿，他低下头片刻，抬头已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温柔的笑着道，“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啊，另外，有个消息也要告诉你这位祭司小姐？” “唔？” “第五殿得到了它的第二个神赐宝具。来自风雅女神，用来守护混血儿的、影灯的宝具。达布提·艾维瑞信在牢狱内自尽了。” 望晴转过头去，看到可儿在最开始一瞬间的惊讶后，只剩下淡淡的悲哀和难以言说的苦涩，紧接着，却又像是放松下来般的，将双手紧握在胸前，慢慢闭上了眼。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响。 “那么，艾莉他们呢？”可儿打破了沉默。 “一样。之前已经拟定的计划，仍然照旧。不过，这次克里马科斯殿主，倒是师出有名了。我想，提前公布，也是很可能的。” 可儿明白的点了点头：“……是啊。顺利的，都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实。” “毕竟，这是风雅女神所守护的事情。能够成真，也是理所应当的。”望晴低下了头。 “哎？”可儿看向望晴，她很少听到他将事情归结于神明的赐福。 望晴感到了视线，他摇了摇头：“别介意。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罢了。” 接着，他却反而有些神思不属般的起身，看了可儿一眼，嘱咐她好好休息后，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只是在最后的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可儿。 简直就像是，随时要丢失掉她一样的，忧虑的双眸。 第348章 埋葬过往之日2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因着普帝国退兵和镜月国修生养息，国际上到安静下来。而第五殿也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夺回了部分话语权，同时开始整顿内部的建制。 第五殿的克里马科斯殿主宣布了对影灯旧部的怀柔政策，将艾莉·艾维瑞信和马瑞陵等人特赦，并允许他们获得“异大陆神侍”之位，重新恢复了可儿和艾望晴的第五殿神侍地位。殿主将“被冤”的可儿补偿升了一格，这虽然有些晋升过快，不过在如今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倒也寻常，不寻常的反而是没有被升位的一位—— 望晴仍然以神侍的身份回到了第五殿。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自己以“不希望过去的事情被重提”为理由，拒绝了第五殿对他的公开平反，也因此并没有升格。而如今，过去的事情的真相似乎仍然没有查明，望晴却好似自己要将这些事情揽下般的不动声色。 而按照达布提·艾维瑞信最后的遗愿，以及目前持有影灯建筑和其他契约的可儿的同意，影灯在异大陆的设施被第五殿所利用，成为了名义上第五殿的分支机构，而目前的负责人则被定为了达布提的养女艾莉，而第五殿方面的接洽则由可儿负责。第五殿向对方派出了少部分文官，以及一些简单学习过协同魔法的学徒，与能够教授魔法的教士——顺便一提，风雅学院也搬迁回了它在晖辉岛上的旧地址，尽管有不少老师选择留在了普帝国统治下的光影城。 目前而言，异大陆的第五殿仅仅是在受理用魔法帮助各个城市处理魔物、帮助远行的任务，也向有兴趣的当地人传播使用魔法的知识。在光暗两族的人还没有准备好大规模的与对方接触之前，也就是做这样的、慢慢建立信誉的工作。 同时，在建制上，第五殿在向黑暗神发去通讯后，将混血儿不能为神侍一条废弃，并且在神官之上、光暗副殿主平等的地位上，增设了目前还无人担任的“混合官”一职，不论是混合了光族、暗族或者是异大陆血统的混血儿，只要能够在神官位置上做出成绩，那么便可以升职担当这一“促进和平和交流”为主业的职位。文官系统也直接取消了对混血儿的限制，只有最高长官等数位官员的任免上，对异大陆血统进行了限制。 不少光影城的混血儿听闻后，也选择迁来了晖辉岛和附近的岛屿——尽管也有许多不愿意放弃家园的，总的算来，大概有六成多的混血儿搬来。还有一成，则是不愿在晖辉岛这边生活，却愿意去异大陆闯荡的，也在可儿的引导下，和艾莉那边对接上来。 除了这些新增的事务，可儿在第五殿的各种仪式中，作为混血儿方面的代表必须到场。在孤儿院的部分院生搬迁到晖辉岛的过程里，也要帮助他们找到新的住所，甚至偶尔还会有和法丁家庭的、慢慢熟悉的聚会。 忙碌起来。但是，这些都不如另一件事更损耗她的心力。 ——不断的丧礼。 雾怀·音梦族皇盛大的、几乎聚集了暗族所有重要人士的丧礼。 普帝国皇太子罗麟至盛大的、几乎聚集了光族所有重要人士的丧礼。 第五殿前殿主傅繁英的丧礼。 影灯最后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总长达布提·艾维瑞信的丧礼。 后两者都是第五殿所办理的，作为为数不多的第五殿成员的可儿，也不得不到处奔走。最后终于把最开始彼此都不愿意见面的希丝皇女、忆雨族皇、罗麟西公主三位都请来——尽管来的时间先后有差，坐席位置也相隔甚远——也算是没有白费她的一番功夫。 不过，反而在丈夫罗麟至的丧礼上，希丝并没有出席，她似乎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情，据说瑞德公主的驸马温云岚亲自到了凝暗邦联的首都去见了一次希丝，和她谈了许久，据说还提出了普帝国的一个暂未未被公之于众的新的提案。 希丝也并没有回到普帝国去。 可儿只是见到了一个消瘦而寡言的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仍然温和的笑着时，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在难以计数的丧礼——神官的、祭司的——之后，可儿多少已经感到了麻木。 所以，此刻站在寒风之中、站在这个墓碑前、参加这个最为简陋的仪式时，她已经很难哭出来了。 只觉得不断被拷问的内心，被重新抽打着，但连说出请原谅的能力，都也丢掉了。 “祝愿你在黑暗神的身边安息。” 可儿只有缓缓的说道。 在她身前的是【杰拉德·胡珂】的墓碑。 【杰拉德·胡珂（1002-1023） 第五殿忠诚而勇敢的战士。死于1023年月日与影灯的战斗。死前任职为神侍，死后追封为祭司。 愿黑暗之神焰影保佑你。】 这是一个非常刻板、模式化的、不含感情的说辞。 似乎只有这样的说辞才能让人的心平静一点。 顺带一提的是，还剩下没有举行的是丁冬的葬礼。可儿内心都有些恐惧，如果到那天她自己仍然是这样的心情……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位曾经照顾自己良多的学姐。 这几人都被葬在了西海晖辉岛、长久没有启用的第五殿墓葬群里。 因此除了这几个墓碑之外，其他的墓碑都显得年代久远、一片萧索。 在可儿祭拜完了之后，其余的人也按顺序走上前。 “可儿。” 被人叫住。可儿回过头去，看到坐在身后椅子上休息的人，本能地露出了一点欣喜，但却因为多日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很难笑出来。她稍稍鞠躬，选择了一个称呼。 “希丝……皇女。” 她已经不是皇后了，似乎也不可能再成为皇太女。最终，只剩下她从出生就拥有的这个名号。 希丝方才祭拜完，正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稍事休息，周围几个侍女和全副武装的暗族兵士正围着她。 今天的她，和上次见到又有些不同。 “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希丝邀请道，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可儿坐在了她的旁边。侍从们稍微远离了两步。 “我……或许场合不太对，但我今天看到你，还是想要恭喜你的。”希丝犹豫了片刻，“我还记得你和我说的话，你希望让混血儿活的更好，虽然事情不是完全按照你想的那个方向进行，但你成功了。恭喜。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太过于心烦意乱，没法很好的表达，所以——所以这次，希望和你说出这句话。” 可儿点了点头：“谢谢。也不能够算是实现，不过，的确比过去来说，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了。你现在……怎么样？” 希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快，她平稳的仿佛从俗世中解放一般：“我很好。真的。而且……而且，事情也会变好的。我已经知道了神为我选择的道路。我会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未改变的东西。可儿，我其实已经知道……我过去对你说的那些梦想是有些天真的……不过其实没有关系。” 可儿稍稍犹豫：“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要找个人说出这句话而已。也许你并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希丝笑了起来，尽管她也没法掩饰眼角的悲哀，但能看出，她也没有被这份悲哀所打败，“我只是，想要有人知晓我的决心。我想要下定决心。” 可儿犹豫了片刻，最终说道：“我是曾经觉得皇女所想的是天真的。” “是吧？”希丝反而是有些开心的认同。她的语气和那时候并没有改变。 “但是，我所想的其实更为天真。”可儿向前稍稍伸出了手，五指岔开，从缝隙中能看到许多墓碑，“只是，比皇女想的更天真的我都有实现的一天，皇女的愿望，就算那是个不现实的愿望，也绝对是一个可以追逐的方向。我是这么想的。” “呵……是的。我明白的。我会努力走过去。尽管也许道路有所偏差，但是，我还是能够向着我那时的目标前进的。”希丝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抱歉，我得失陪了。那么，可儿，再见了。下次……我们也许也不能这么说话了。可是，我还是想说，在宿舍里和你一起畅谈我们彼此天真的梦想的时候，可以算是我最快乐、最快乐的时光哦。” “……”可儿没有追问，她轻轻说道，“对我也是。不过，希丝不再坐坐？也可以招待你去尝尝西海这边的风味——对我也是有些新鲜的。” 希丝摇了摇头，她的发丝在冬日穿堂的风中摇动：“不必了。毕竟，我可不想和她迎面撞上。” 可儿顺着希丝的视线，才看到罗麟西公主也出现在了墓碑群的一侧，带着不少普帝国的兵士。不过，她似乎是被什么绊住了一般，不论是步伐还是视线，都没有向希丝这边过来。希丝趁着这机会，悄悄带着人走了。 待到罗麟西转过身来，可儿才看到，她方才是在和忆雨族皇说话。两人虽然看不出有争执的痕迹，但面上的神色都不算友好。 作为接待者之一的可儿，趁别人不注意，向那边走去。 “关于希丝的事情，我所能向族皇透露的就只有：我们这边已经和她达成了协议……不过，如今可笑的是，作为表妹的族皇陛下居然从她的口中问不出来答案？呵，这也算是某种报应了。毕竟是你推她进到这个地步的。”罗麟西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忆雨族皇。 “我不否认——我不会在我的帮凶和这件事的主谋普帝国面前否认什么。”忆雨的余光看到了可儿，但她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话语，“倒是，罗麟西，现在的你，要怎么办呢？你会成为下一个罗永槐吗？” “我不会。”罗麟西淡淡的道，她毫无犹豫，“但是，您可放心，普帝国也不会倒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夺回自己的土地——在风雅女神的赞同下。” “镜月国也不会反抗那种程度的神意哦——如果它真的有一天存在的话。”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可儿适时的插到了两人中间，行了礼：“第五殿祭司参见镜月族皇、瑞德公主。” “免礼吧。”忆雨在她屈身的那刻就这么说道。 不过罗麟西什么都没说，只是打量着可儿，让她完完整整的行了这个礼。 “可儿祭司，也正好，我有事要找你。”罗麟西在可儿行礼完毕后，才缓缓说道，“不过，还是在我给胡珂祭司祭拜之后吧。族皇，先告辞了。” 说着，她向着墓碑的方向走去，忆雨则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推动自己的轮椅。 “你看起来瘦了不少？辛苦了。”忆雨笑着问道，在可儿面前，方才的凌厉消失不见，忆雨放松了不少，“望晴在吗？” “他已经回到主殿那边去了。忆雨过会儿去中庭那边就可以见到。”可儿停顿了片刻，低下头，小声道，“另外，副殿主好像在和他一起喝茶。” “多谢。”忆雨点了点头，她看起来仿佛仍然有一个月前那场激烈打斗的后遗症一般，面色苍白，但是，可儿发觉她似乎是难以察觉的笑了下，随即，她示意自己的侍从推自己到前面，“那么，我也去吧。胡珂的死……看起来我也有不少需要忏悔的地方……” 她轻轻叹息了下，尽管并没有太多悲哀显露出来。 忆雨的轮椅也被向着那个方向推去。 在她安静的、并没有享受什么特权的排在前一个致礼者身后时候，前一个致礼者突然转过身，从他手上拿着、看起来是祭奠胡珂的花束中折断了一朵，放在了忆雨的外衣口袋里。 忆雨吓了一跳，然后，目光慢慢沉下来，最后叹了口气。 可儿也有点苦笑。 “（唉……亦光君真是……）” 看起来忆雨也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将那朵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了膝盖盖着的毯子上，看起来小声的说着话。 两人有着令人感到安稳的互动。 不过，可儿也并没有听说忆雨准备再次订婚的任何消息。 在她发呆的时候，罗麟西已经完成了祭拜，她再次走了过来。可儿抬起头，看见一身白色绣凤面棉服的罗麟西，表情复杂的停在了可儿身前，轻声说道：“好久不见。哦，对了，温云岚今天在参加普帝国的另一项活动，他没法来，我代为祭奠了。他也问你好。” “也请代我问好。”可儿颇有距离感的说道。 “刚才，看见希丝了？”罗麟西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她修长而白皙的脖颈。 “恩。她刚刚离开了。” “是么？……不过，也无妨。”罗麟西点了点头，“有件事，可儿祭司倒是可以知晓一二。有医生已经确定希丝皇女怀的是男孩，不过是女孩子也无所谓啦。总之，普帝国这边决定——” 可儿静静听着。 “将光影城作为这位孩子的封地。” 可儿沉默了片刻，才不确定、而有些失态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普帝国将把光影城设为特别都市——和之前所说的一样——并且将之作为希丝皇女的孩子的封地。” “可是……那公主呢？” 之前，都在说罗麟西公主的封地以及管辖地是光影城。 而如今，太子被杀，罗麟西的位置极其微妙…… “我如何，就不是可儿祭司需要关心的了。”罗麟西冷淡的道，她仍然高傲，“这是普帝国的事情，可儿祭司也没有插手的道理。” 第349章 埋葬过往之日3 可儿多少被这个消息惊讶到。她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忆雨，因为方才透露的消息，似乎正是忆雨在早先想要从罗麟西嘴里套出来的。 罗麟西稍稍挑了挑眉。 “呵——告诉族皇、第五殿的人，都随你，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被隐瞒的消息。那女人多少也猜到了，不过是想要从我嘴里套出确信来罢了。”罗麟西也看向正在祭拜的忆雨，“不得不说，她也真是命大。明明是必死的局……她居然两次都撑到了奇迹的发生。不过，命大的也不只是她一个。” 可儿没有接后半句。她只是点了点头。想起希丝今天所说的话，她有些明白那些话的意义了。 希丝将要回到光影城…… 回到她从风雅学院的生活起就生活过七年的地方。回到她为光族和暗族追求和平的原点，站在普帝国对镜月和风露的边界上，成为光族和暗族的守门人。 ……她或许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说不定对她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之一了。对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的她来说，这也很可能是一种救赎。毕竟，她可是那个曾经说想要成为和艾玫晓一样的光暗调停者的希丝。 只是，这也会是条绝对不轻松的道路。 罗麟西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我虽然没有听说什么，但你们会办丁冬的葬礼么？最近。” 可儿并不对这个关心感到意外，虽然各自都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但罗麟西在第五殿时和丁冬关系颇好。……而且，她也是疑似杀害丁冬的罪魁祸首之一。这样扭曲的关系，恐怕让罗麟西很难忽视失踪了的丁冬。 “目前并没有。其实，我们还在搜索。她没有找到尸体，也不像胡珂是找到了贴身的东西，不过已经发出了通告这么久，都没有接到她的回应，她家族那边对第五殿的联系也没有回应。恐怕……”可儿没有说下去，“不过不会是最近，毕竟失踪需要年限才算是死亡，所以……” “丁冬在南岛联盟。她在半年前才搬迁的家里。”罗麟西淡淡的打断了可儿。 可儿猛然抬起头来。她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警惕。因为普帝国是攻陷第五殿的罪魁祸首，如果丁冬活着而第五殿没有得到消息，那么确实有可能是普帝国在找到她后藏匿了她。只是，可儿一时难以想出普帝国这么做的理由。丁冬并不是一个值得第五殿付出普帝国会动心的代价的人物，况且以罗麟西的心性，也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这种事。 罗麟西注意到了可儿神色的转变，她没介意地继续说道：“她在南岛。我前两天还见过她。” 可儿的声音稍沉，但也有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她……她还活着？” 几位正在祭拜的人带着疑问和不赞同看向这边，似乎是觉得二人的对话太过喧闹。但可儿没有介意。 罗麟西点了点头：“是啊。还活着。不过，她双腿被压在倒塌的废墟里，普帝国的救援队救出她的时候就已经很危重了。经过诊治后，不得已给她做了截去双腿膝盖以下部分的手术。所以，即便还活着，她也没理由回到第五殿了。我想，这是她不想要回应你们的原因。并不是普帝国拦着她。实际上是，在她能走的时候，她就走了。我们什么也没有阻拦。” 可儿听着罗麟西的说辞，脸色不由得越来越白。 “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罗麟西稍稍侧过了脸，她长长的透了口气：“其实……我当时给了她保护的防御用具。医疗队也是第一时间去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受了很重的伤。她在普帝国接受的治疗，可是确实有些晚了。……之后，她带着对我……我们的恨意，非常强烈的抗议继续在普帝国接受康复的治疗，我也同意了让她回到南岛。至于她为什么不和第五殿联系，我就不知道了。” 可儿判断了片刻罗麟西话语的真假，并没有从她的叙述或者神态中看到什么不对劲。但可儿还是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现在……选择告知我这一点呢？为什么不是之前，或者替她一直隐瞒？” “之前我没有机会和你说。”罗麟西坦然地道，“而且……你去了会明白我为什么想让你们知道。” “什么意思？”可儿皱了皱眉。 罗麟西摇了摇头，然后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可儿：“这就是她家里的地址。某种意义上，救治丁冬是我个人的选择——因此，告知你这件事也是我私人的事务，与普帝国的外交倾向没有关系。而出于我个人的建议……我会希望你……或者她熟悉的人，去看看她。就是这样。” “那你呢？” “呵。可儿祭司，你说呢？”罗麟西的声音低了下来，但是表情却仿佛是释然了一般，“面对害她的元凶的我，不管我们过去是不是在同个房间居住过、是不是朋友，怨恨到不想要说一句话，也是理所应当的。被我拯救了这件事，只会让关系更加僵硬。……就是这样。那么，再见。办了这几场丧礼，辛苦了。希望我们未来几年，都不用在这样的场合相会。” 罗麟西轻轻鞠了一躬，就如她作为神侍在第五殿时，对祭司的礼仪那样。然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墓碑群。 可儿迅速地打开了手上的纸条。有些汗湿的手紧捏着，水渍浸入了纸条。 【南岛联盟明婓岛群首府明婓岛南区3街61号 （注：明婓岛本岛有传送阵，出去后可乘坐载具前往）】 ****** 1024年12月2日，明婓岛，晚上九点。 因为南海上的明婓岛比起西海上的晖辉岛要晚了三小时，和原本的第五殿属于一个时区，因此即便可儿在胡珂的丧礼后，立刻报告了殿主，又决定马上前来，还没有吃上饭的她，也是在这样晚的时间才踏上了明斐岛的土地。 在从传送舱出来的刹那，可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许应该明天一早来的——都不知道丁冬家是否睡了，罗麟西提供的地址上，也并没有标注传讯号码。但可儿也并不后悔这样的冲动。 最终，她还是要了一辆车，按着地址找到了丁冬的住所。 明婓岛作为大岛，此时倒也仍然灯火通明，街道上不时有人来往。 可儿来到了丁家宅邸的门前。这是一个双层的独立建筑，建筑物本身有些陈旧，不过也能看出是个大家族。门口正有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人，在擦拭着门口台阶的把手。 “那个，请问这里是丁家吗？” 两人都诧异的抬头，又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才犹豫着答道：“是的。请问您是？这么晚了，不知您是来做什么的？” “非常抱歉。其实，我是贵府丁冬小姐的朋友，我是第五殿原本的神侍——现在是祭司。我的名字是可儿。”可儿说出去这话时，看到两人的神色都变了又变，心中既是尴尬、也是难受，“我今天从普帝国的人那里，听说丁冬还活着的消息。一时有些激动，竟也没注意时间，就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打扰……” 其中一位拿着抹布心不在焉的擦了两下，一边说道：“虽然是晚了，不过主人家里倒是没有睡。我帮你通报下夫人吧。” 另外一个打断了前一个：“可是……丁冬小姐她……”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过前一个说话的还是走了进去。后一个说话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可儿片刻，试探性的问道：“倒不是老婆子多话，只是丁小姐的身体现在很不好，也不愿意见人，脾气也……唉，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只是，你可千万别怪小姐，这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前一刻还是家族荣誉的神侍，后一刻竟然是这样……你也是第五殿的，既然听说这第五殿没有大碍，是不是也该给丁小姐些补偿——哟，瞧我这张嘴，神侍小姐别介意。” 可儿刚想再问两句，大门便打开了。 从中走出一位黑发卷起、面色憔悴的中年女性，她的身形有些发胖，快两步便走到了可儿身前，似乎有些拿不定对她的态度一般，有些拘束、又有些尴尬：“您……您好。您是可儿祭司？这么晚了……来，先进来，别着了风。我是丁冬的母亲，我姓文，叫我文伯母就好。” “伯母好，我打扰了。” 丁冬的母亲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变成了忧虑，她先走了进去，可儿也跟了上来。 “你是第五殿来的？”站在丁冬母亲身后的，是一位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童，他方才被母亲的身形挡着，如今才被可儿瞧见，他咄咄逼人的道，“是不是？就是你们把姐姐害了的！” “丁夏！”文伯母大声喝道，“你说什么呢！你也听你姐姐说了，这……这都是普帝国造的孽。和第五殿是没什么关系的。” 名字叫丁夏的男孩却不依不饶：“可是，普帝国的人救了姐姐！这些天，普帝国不知道送过来多少东西……普帝国是光族的代表，他们做的事情总是有些道理的，姐姐不过是不幸的卷入……归根结底，要不是姐姐做了神侍，根本不会有这些事情！第五殿惹了普帝国，本来就不是姐姐的错……” “可……”可儿想要说什么。 “我不要听你说！”丁夏说着就向楼上跑去，一路撞翻了一个摆在地上的纸盒也没顾及，一转眼就不见人影。 “这……这孩子……”文伯母很是为难的看着可儿，“那是我的二儿子。现在，大儿子、二女儿都出去上学。我、丈夫还有丁冬、丁夏住在一起。我丈夫现在出差，不在家。抱歉，他只是想为他姐姐出头……冒犯了。他其实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的。” 可儿听过丁冬说自己家的情况。她有不少的弟弟妹妹，两个弟弟一个叫秋、一个叫夏，一个妹妹叫做春，倒是四人恰好出生在春夏秋冬的缘故。丁冬是家里的老大，一直是个热情而有责任心的大姐姐。在第五殿时，也是因此而常常照顾众人。 “我不介意的。”可儿没有多说话，但她也没有打算做什么追究和辩驳。在这个境遇下，安慰和辩解似乎都没有意义。 文伯母搓着手，她再次说道：“请体谅他的冲动。那个……请坐……我是说如果可儿祭司想要小坐片刻的话……祭司是来看望小女的？” 她似乎是有些恐惧、又有些忧虑。 仿佛是被悲伤压倒一般的，驼着背。 第350章 埋葬过往之日4 可儿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回答着。但她感到自己体内的冒着寒气。 “是的。第五殿之前一直以为丁冬失踪了……我今日从普帝国那边听说丁冬前些日子在养伤，现在已经回了南岛。我们感到非常惊讶……和惊喜。我是来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可儿看向了文伯母，对方的脸上一时出现了窘迫的神色，看起来隐瞒丁冬的行踪，她的家人也有一份。而这……大约是丁冬本人的意思了。 “是的。”文伯母沉下了头，“对不起。是的。丁冬还活着。第五殿……给我们的消息……我们收到了，没有回应是因为……” 文伯母的话语凝固在了嘴边，她最终尴尬而歉意的苦笑了下。她示意可儿坐在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清水，自己也坐下了。文伯母反复的深呼吸着，仿佛即将落泪却忍耐。 可儿拿起水杯，假作专心的喝水，让气氛不那么难耐。她环视四周，这是一个普通的二层小楼，一层看起来是客厅、厨房、客房，二层则是主人们的卧室。如今坐着的客厅只开着一盏台灯，昏暗而沉闷，楼上倒是灯火通明，还不时传来人声。可儿分辨不出那是不是丁冬的声音。 文伯母似乎抹了抹泪，但她也平静了下来：“抱歉，之前是丁冬不让我们联系你们的。毕竟，她也不能回去工作了。而她一时半刻，也调整不来心态……我们想着若是刺激到她不好，才同意的。拖着拖着，竟然就拖到了再去和你们说，显得……太奇怪了的时候。我们也就放任她了。这是我们的错，祭司别怪罪丁冬，我们该至少和第五殿通个气的。” “我明白的。您不用感到抱歉。”可儿不敢看向文伯母的双眼。她只是用手摩挲着手上的玻璃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文伯母双手向上，抹了抹脸。她抽吸了两下，眼眶有些红。 “第五殿知道了，不知道……你们打算……？” “在来之前，殿主有交代我。” 文伯母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严肃。 可儿说道：“如果丁冬……不想再回去第五殿了，第五殿也肯定会给她终身的供养，如果丁冬愿意，她也可以到晖辉岛上，不拘什么，只要她愿意的，第五殿会给她工作。” 文伯母再次点了点头，她似乎并不意外：“我看过一些过去的例子，第五殿都是这么处理的……但是，丁冬的情况……她不能够再站起来了，这样还能从事什么工作么？” “是有这样的工作可以提供的……丁冬原本是创造使，即使现在不能战斗，从事创造魔法的授课也仍然可能，或者作为创造魔法的工程师……这些都是即便坐轮椅也能做到的事情。以前也有过因公受伤的神侍，作为风雅学院的讲师或者第五殿后勤人员继续工作的案例，而且抚恤的费用也不会减少……”可儿看向文伯母，“另外，或许丁冬不愿离开南岛，在这里也能凭借她的技术找到合适的机会，第五殿自然也不会干涉。不管如何，第五殿会给到足够生活的抚恤金的。” 文伯母将双手放在胸前，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替丁冬谢谢第五殿。只是……” 可儿也看出她的为难，问道：“丁冬现在怎样了？” 文伯母摇了摇头，痛苦攀上她的双眼：“她回来后，除了必要，并不和我们说话。每天在窗口看着外面，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其实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这样了，我们自然愿意养她一辈子……可一辈子就这样呆着，对她而言，也太残酷了……但是，我并不知道如何劝她……” 文伯母无力地摇了摇头，双手在胸前蜷起来。 “伯母……”可儿轻声道，“我可以去……亲自见见丁冬学姐吗？” “如果她愿意见您……”文伯母的语气疲惫极了，“请祭司和我来一下吧。” 文伯母站起身来，她带着可儿走上了二楼，在一扇挂着“最爱的女儿丁冬”的房间门牌的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没有敲两下，门就打开了。 文伯母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边马上绽开了一个刻意的微笑，维持着乐观而关怀的神色，她调整好语气，正想要说什么。但是，跑出来的马上却是刚刚跑上楼的丁夏，他立刻就把门关上了。 门内传来自动锁的声音，这是丁冬自己设计的锁。 文伯母的神色就如被即刻冰冻了，她全身都泄了气，少许惊讶后，悲伤再度呈现在这位母亲的脸上。 “夏儿，你是——” “姐姐不要见人！什么第五殿的人都不要见！”丁夏大声道。 文伯母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哀求般的说道：“你快回房间……快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大概是这样的表情让她的儿子感到了心虚，丁夏颇具敌意的看了可儿一眼，然后又跑了下去。 文伯母顺了顺气，然后再次敲了敲门，随后，也没等什么回应，就在门口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小冬，第五殿的可儿祭司来看你了……他们刚刚从普帝国那里知道你的消息。” 没有得到回复。 文伯母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哄小孩子时的那种稍稍高扬的语调：“你要不要见祭司一面？对了，小冬，我记得你之前和我传讯的时候说过，你和可儿祭司还关系挺不错，你还说你蛮喜欢她的，如今是她，不是那位洛小姐来看你的……” 没有任何的回复。 “小冬……第五殿那边，说不定还能让你有去做教师或者——” 文伯母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门里突然传来一阵吓人一跳的、碰的一声的仿佛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 可儿听出是书本砸在地上的声音。因为是木地板，甚至能感到脚边微微的颤动。 “小冬！”文伯母高声叫道。 砸东西的声音随即停止了。但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最终，文伯母看向可儿：“抱歉，祭司，今天丁冬的心情似乎是不太好。……已经这么晚了，祭司不如睡在我们家的客房？明早……明早，我们也会把早饭送到丁冬的房间里，那时候，丁冬也许冷静些了，或者，你跟着送饭的阿婆进去，也许能劝劝她……” 可儿仍然看向那扇木门，她难以想象门口丁冬的情状。 文伯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和一丝坚定：“这或许是伯母的不情之请……我希望祭司能……劝劝丁冬……” 可儿张开口，却在片刻后沉默下来，她最终点了点头：“恩，好的……” ****** 待到安排好住宿，时钟已经转过了十一点半。丁冬家的客房布置简单，只有有两张床、一个夹在两床中间的床头柜以及一盏明亮的橙黄光色的台灯，可儿正半靠在竖立起来的枕头上。 周围非常安静，能够听到远方有流水的声音和虫的微鸣。 可儿慢慢理顺了思绪，但很难从悲伤的情绪中彻底脱出。比起知道丁冬或许死了，可儿此时反而更加窝心。因为和丁冬一起死的还有许多人，那样巨大的悲伤之下，对失去丁冬个体的悲痛感反而被麻木了。可是如今，面对这样的丁冬，那个在冰冷的门后的暴躁的丁冬，可儿感到难以言说的苦涩。 是一样的，那个快乐的、爽朗的、大姐姐般的丁冬真的死了。 可儿想起了同样受了伤的齐儿，可儿每隔三天就要去看她一天，但如今还是全身都缠着绷带，或许还会留下伤疤。不过，齐儿和丁冬不同的是，她好歹还有一个未来：她还有手有脚，而且由于最后帮助了影灯，艾莉那边想要让她去异大陆帮忙。 可儿拿起了中继器，想看看传讯转移自己的情绪。这才发觉上面已经有几条信息。 【来自艾望晴 可儿，明天回来吗？请给个答复。首先，是排班的问题，明天有紧急招募西海新第五殿第一届神侍的宣讲会，如果你不去，这边可能会通知金晶神官去。另外一个是，实际上，明天是我们的生日（也是姐姐的生日，虽然她今年已经宣布不办了，不过还是会很繁忙吧），我还想要请你去吃饭。上午预定会比较好。】 可儿都快把这事情忙忘了。 说实在的，这也不是她真正的生日。不过她还是很快的回复了今天的情况。明天大概是很难确定能回去的时间了。 接着，也看到了齐儿报平安的传讯。 最后，可儿为了让自己不反复想今日的事情而翻着《今日辉晖》，看着时钟也快要翻过一天了。她正准备收拾收拾入睡。 在一片寂静中，楼上传来厕所冲水的声音，大约是什么人在使用洗手间。可儿也起身准备去洗漱。但紧接着传来一声仿佛是什么倒在地上的声音。片刻后，似乎有人的移动的声响。还有仿佛是轮子的声音。轮子左右磨蹭着，仿佛很是不稳定般。最后，又是一声响动，仿佛还有撞击的声音。 “怎么了？” 可儿犹豫着出了门。 一片漆黑的家内，在二楼的卫浴处亮着灯。厕所的门开着、灯也开着，但能看到里面并没有人。 有位人半跪在厕所前面的地板上，努力的想要站起来。 她仍然有着双腿，只是从她笨拙的动作以及看起来就动作的僵硬的下肢来看，在身体下方的部分只是创造魔法所制作的义肢，有一边从裙摆内部突出了一部分，看起来是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导致的义肢从最佳位置的脱落。 倔强的眼神、黑色的长发、一身白色的睡裙。即便重心不稳，也勉力能够自己支撑。她大口的呼吸着，脸颊两边有汗水，神色有些慌乱。 可儿想也没有想的跑了上去。 “没事吧？” “我说过了，你们以后都不用来帮忙！！你们不会听人话嘛？！” 丁冬怒吼着。然后她转过身，似乎还想要生气的说什么，却一下子愣住了。 第351章 我们仍可以得到之物 “你……还好吧？”可儿在少许的惊讶后，立刻半蹲下身子，将手递给丁冬，“抱歉，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扶你起来？” 丁冬的身体颤抖着，她似乎是想要甩开可儿的手，但却强烈的犹豫着。两人的视线没有交汇，可儿没有直视丁冬的双目，丁冬也扭过头去。但最终可儿还是使上了力气。 余光里，可儿看向内室的设计，墙的两边都没有装把手，如果不慎跌倒就很难掌握平衡或者自己爬起来，没有支撑点，她小声说道：“如果装上把手会更容易自己做到的。” 丁冬抿着唇，她由着可儿把她扶上了轮椅。 “我把你推回去？” 丁冬微微点了点头。她从轮椅的侧面小框拿出了一块长方巾，盖在自己的腿上，掩盖住了义肢的样子。 丁冬卧室的门微微开启，看起来这条过道也不是为了轮椅能够通行而设立的，有些过于狭窄。如果想要进去，得将门和轮椅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可儿有些生涩的做到了这点。 可儿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的味道，显然是点着熏香的，不知是不是有安神的效果，但让人多少感到心境平和。但是，即便如此似乎也能闻到一点在浓郁香气掩盖下的因为人长久居住、开窗不多而产生的异味。 “还需要帮忙吗？” 丁冬摇了摇头。 可儿的手放开了她轮椅的推手。但她也没有离开。 片刻后，丁冬按下了轮椅侧面的前行按钮，轮子旋转着，远离了可儿。 “方才……抱歉。”丁冬的声音低沉而纤细，“还有，谢谢……只是这轮椅是能自己动的。” “没什么。我……”可儿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但是丁冬背对着可儿， “其实……”丁冬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明显的高扬了些，似乎是在笑，但仍然有些颤抖，“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只是失去了双腿，又不是失去了命……已经比胡珂他们都强多了。我不想要联系你们，只是因为我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了，丁冬却将手握紧了，她想要再开口说点什么，但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丁冬深呼吸了下，调整了心态。 她转过头来，眼中并没有泪水，黑色的眼眸却还如往日那般，用着半是装出来的开朗的语气：“抱歉。这样也太没有学姐的风范了……哈哈，看到我现在这样，看起来不得不一辈子坐在这里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埋怨我又有点粗心大意，把腿都搞丢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不幸。我还活着。是的……真的。我只是一时还没有调整过来？” 可儿感到泪水一下子涌上了双眼。她设法忍耐，却很难阻止一两滴滑落。鼻头热热的。 丁冬笑着，但唇角却是向下，她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可儿垂下的手：“别哭，可儿……看起来，我是没办法做回和原来那个丁冬学姐了。没办法，再安慰你啦。” 可儿摇了摇头：“你……你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丁冬垂下了头，她片刻后才抬起，什么话都没有说。 “大家也想念着你。” “我知道。但我不想要回去了。”丁冬低着声音道，“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见你。抱歉，可儿，请你体谅我最后的自尊心！……我清楚自己的状况，我这辈子没法恢复如初了。我已经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因为能够将创造魔法应用于战斗中而让你们自豪的我了。我也不是那个让我自己自豪的我了。……对于你们来说，我死在那天和不死在那天，其实不构成什么区别。反而是让你们多一个累赘。……对于我自己来说，或许也是这样！即使我还活着，我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也不是我自己认识的我自己了！丁冬已经死了，这也没错。” “我希望了解你的痛苦，虽然我知道很难。”可儿说道，“但我想，丁冬学姐还活着，还可以有很多的时间……” “已经没有那样的时间了。时间不可能倒流……”丁冬忧郁而坚定地看向可儿，“不论再过多少时间。我的双腿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生活了……还站着的你，是不可能理解我的痛苦的。那时候，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奇迹与馈赠活下来的你们，是不能理解我们的痛苦的。” “我们？” “是啊……我们。但也许只剩下我了。因为不论再过多少时间，胡珂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你不能理解的。”丁冬的语气中，不由得戴上了愤怒和指责，但她随即发现了这点，她有些自我厌恶的甩了甩头，深深吸气，然后勉力平静自己的语气，“我有时……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但我没有答案。” “我……” “抱歉，我不想这样偏激。可是，可儿……”丁冬的目光直视着可儿，“你知道吗？虽然你小我不少，可是……我一直在心底很羡慕你。正如你所见，我也是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我们都没有什么资本。你一步一步的成功了，我要恭喜你。你实现了自己的想法，走到了前台，为人所知，一次又一次的逃过劫难。你和我是不同的，我很感激你来看望，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愿望。我并没有闪耀过，我想要在平稳的生活中慢慢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样我也可以满足。但如今，连这样的生活都是奢望了……这可以称作整个人生毁掉了，对吗？不仅是我的人生，我喜爱着的人们的人生……甚至都消失不见了。” “丁冬学姐……” 其实可儿到如今为止并没有说什么。但可儿也发觉了，丁冬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丁冬是在对着，因为她变成了这样而怜悯她、想要帮助她却无法安慰她的所有人说话。巨大的压力仿佛黑色的手，碾压着她残破的身躯，让她开口说出这些话来。 “你是在为混血儿谋福利对吧？你知道吗？在最后的最后，我……我已经在想，如果可能的话，如果你想要建立的世界来到的话，也许和他恋爱也可以哦？因为，我们已经是最后的理解者了。他救了我，自己死了。……现在，明明这样的世界已经实现了……只能让我……只能让我更加后悔……我不知道后悔什么。……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们……我已经没有，想要追逐的东西，想要实现的东西，以及希望了……” 可儿只能静静站着，希望让丁冬发泄自己的怒火。可儿其实并不知道丁冬在说什么，或许连丁冬自己也没能直视自己的内心，她最终语无伦次的说出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丁冬在哭喊过后，也安静下来，她只是剧烈的喘息着。 可儿从包里拿出了纸张，地给她。丁冬看了一眼可儿后，接了过去。她抽泣着，用纸张掩着面。 “抱歉……这不是你的错……”丁冬少许平静下来后，最终说道，“不过或许，可儿，只有你实现了梦想。我们其他人全部都毁掉了，被战争，被利用。你不用来浪费时间安慰我，你走你的道路就好了……我不希望让你被我影响到。” 可儿这回微微睁大了眼：“只有我实现了？” “难道不是吗？其他人……且不说死去的各位。活着的，希丝皇女也罢，洛玖曦也罢，云星彩也罢，艾莉也罢……他们难道有一个人……达到了自己的理想吗？不都是痛苦着么？”丁冬说着，自嘲般的一笑，“也或许，你也没有实现？” 可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现在的局面，能不能算是实现了我的梦想。光影城都不在了。” 丁冬沉默了良久。 “……如果……神听到了的话……我真的想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我们神侍……我们明明是怀抱着那样的梦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为什么？为什么却给出这样的结局？我不明白……” “……” “你不是奇迹女神的特例神侍吗？”丁冬抬起头来，“如果……现在……出现奇迹……让我能明白这个答案。也许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你和我母亲说的，我都听到了，在客厅有我设置的机关，免得她心软答应了什么。” 可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对吗？”丁冬落寞地笑着，“那么请回吧。今天真的谢谢。但不要再……来劝我了。” 可儿动了动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她同样也被丁冬巨大的绝望和悲伤吞噬了。 就仿佛是□□，引爆了她所积攒的所有无法爆发的哀伤和疑问。她观测到了太多的哀痛，仿佛在反噬她的心一样。 “出去吧。”丁冬冷冷的道，“你已经让我明白了，奇迹是不会发生的。谢谢你——请出去！我需要冷静一下。我不希望再伤害到你。所以，请你离开。” 可儿勉强移动了发麻的双脚。 就在此时，可儿的中继器，传来了传讯的声响。她习惯性的拿出了中继器，按下了接受。 丁冬放在桌子上的时钟，恰好指向了十二点。 可儿接到了一条传讯。 ***** 普帝国首都普迪的皇室储藏仓库里，四库是专门用于储存战利品的，有过去和暗族战斗时缴获的物品，也有最近攻下光影城后从第五殿内收缴的遗落物。 因为就在首都，且战利品虽然有历史价值却没什么战略价值，看守者们虽都是首都禁军选□□的，但执行任务中却有些漫不经心。有些值守的甚至在打瞌睡。 只有那些新入职的小兵才怀抱着新鲜感和使命感，整夜看守库存。而即便如此，在这样的深夜，大多数人还是闲散的或站或坐在几个重要关口。 “长官，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一个入职不到一月的新守卫犹疑地道。他局促的搓着手。 “不用管。”长官正喝着小酒，而另外两位老油条的士官也大笑起来，“一条街外的歌舞也如此大惊小怪？” 新守卫立刻红了脸，低下头，但他的余光瞟过库内。他以前也听过那酒楼的歌舞声，这次绝对和以前不一样。但他没有什么发言权。 而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库房深处，第五殿收缴的物品中，有一个奇怪的创造物正发出“嘎嘎”的声音，似乎进行着什么工作。 十二点了。 第352章 我们仍可以得到之物2 滋-滋-滋-滋。 一阵噪音后，传来了声音。 女性的声音。 “……次可以了吗？啊……好像录上了！嘿嘿。可儿，你好，我是丁冬。听到这个声音，你肯定超·吃·惊的！哈哈，先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我是特定设定好十二点发送的哦？因为迪斯去世的事情，大家最近都好消沉，可儿你尤其是，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看能不能让你走出阴影来？想着快到你生日了，干脆，用我最新研制的技术给你一个惊喜好啦。我采访了第五殿的各位，为你生日制作了超级录音哦？听听看吧？首先——将将将——先让我们的寿星可儿小姐来说说她的愿望吧！” 滋—滋。 信号并不是太好。 不过紧接着，在稍显杂乱的背景音中，传来了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这是一个让可儿本人会感到陌生的声音，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声音—— “唔，我希望混血儿过得更好。……啊，当然，大家也都要过得更好。” 丁冬开朗的声音继续传来：“寿星的愿望是希望混血儿过得更好呢！这是个非常为别人着想的梦想呀！那么，接下来，就让我继续采访其他人，让他们也谈谈自己的梦想，以及祝愿可儿君吧！” 滋—滋—滋。 杂音一阵后，传来了一位男性的声音。是望晴的声音。在一串祝福后，听到了他的梦想。 ——对我来说，未来能到来的话就是令我感恩的了。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非常希望我的亲人能够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活着。 接着，又是一阵杂音后，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发声的云星彩，发出了她在最后生活的年龄所具有的音色。 ——首先，我希望可儿君的梦想能实现。第二，我是带着我的族人的支持与期望来到第五殿的，所以我希望他们给我的期待，不会落空，我的族人们能慢慢兴盛起来。 滋-滋。 ——我是希丝。我非常希望能为光族和暗族的和平献上自己的力量。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都很希望像艾玫晓副殿主那样一直留在光影城做这种事呢。 一阵杂音，仿佛有轮椅移动的声音，还有什么人在背景中谈话的声音。是忆雨的声音。 ——我不是个特别理想主义的人。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希望我的祖国能够安定，我能够保护自己的祖国。 杂音不断减小，仿佛是录制不断纯熟一般。 ——我是杰拉德·胡珂。我的梦想非常简单哦！我希望成为勇敢的神侍，被人们这样称道。诨名就叫做勇敢的胡珂。就是这样！最好能快点升级，要是像芙依琳那样一年内升上祭司的话，岂不是能永远的留在历史的记忆里？ ——我是洛玖曦。其实我非常希望成为对我的祖国和人民有用的人。 ——我是金晶祭司，我的梦想……唔，好好活下去就够啦？以我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也只有它是最现实的。 ——我是艾伦祭司。梦想啊……我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的前女友们能原谅我的话，我会感激不尽哦？” ——我是芙依琳。希望我所尊崇的教义最终能够抵达真实，在命运的指引下…… ——我是姜礼神官，……唔……梦想？希望家□□儿平安，这也算吗？ ——我是洛文神官。梦想啊……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刻！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啊？ ——我是艾玫晓副殿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吧。就是这样。 ——我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我的梦想，或许叫做理想更合适吧。我相信它是会实现的：我希望第五殿能够长存，未来在我的手上——以及在你们的手上——走出更好的、新的道路，将如今的弊处得以改变。 ——可儿，你好，我是傅繁英。我的梦想啊……这么一把老骨头被问这种事情也是很让人难为情……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亲眼见证影灯的毁灭。 滋-滋-滋-滋。 长长的杂音后。 “唔，最后，让我来说！可儿，我是丁冬。我的梦想是，在做五年的神侍后，继续能够留在第五殿，然后，也能发挥我的特长，根据神侍的实际情况，改造类似结界脱离球啊一类的创造物，最后凭借这个功绩……呵呵，其实我最想要的是啊，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我的名字哦！” “然后，就是结束了。希望大家都在下一年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哦！我只想要说，可儿君，虽然你现在面临很多的痛苦和困境，但是，我一直都相信着，只要挺过去，未来总会存在希望的。 不论何时，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也不论何时，希望总是存在的。” 声音戛然而止，卷入虚空。 可儿在按下了接受的下一刹那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录音，但她没有停止。丁冬也没有制止。她们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具有活力的、同时也对前路有所怀疑和不安的声音，她们也听到了还在的同伴过去的想法，听到了已经逝去的同伴的声音。 回忆苏醒了：一年前的今天，丁冬将原本是十七岁的十二点就递送过来的录音的时间搞错了一年。 于是，它在今天传到了可儿的中继器上。 在漫长的沉默后—— “简直，就像两辈子一样。”丁冬轻轻的说道，“……真想不到，那时的我居然天真到说出这样的话。……真想不到，我还能听到这段话。你真的是奇迹的女孩呢。”她的气息并不平稳，只是压着，才能勉强说出话来。 “……”可儿沉默着。 “但是……都实现了啊……” 可儿握着中继器。 丁冬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双目却有着令人心惊的冷静，她缓缓的、仿佛悟道般地呢喃道：“……和我方才所说的恰恰相反。我才发现，我们当年的……梦想……几乎都实现了……每一个人的梦想都实现了。” 可儿在瞪大眼睛片刻后，并没有反驳。并无法反驳。 因为事实恰恰就是这样。 她和云星彩所期望的让混血儿的地位提高，在普帝国、影灯、第五殿三方面的努力和巨大的牺牲下，真的实现了。 雨所期待的镜月的平安，在她几乎以命相搏之后，目前也没有破坏。 望晴希望的自己的亲人都能活着，他们——即使把如今被软禁的斩雷也包括进来的话——也确实都勉勉强强、磕磕绊绊的活下来了。 希丝希望她能够追求光暗和平，即将成为光影城的城主的她，也恰恰是实现了她当年成为“光暗调停者”的梦想。 洛玖曦因为自己兄长的死，如今在普帝国内地位变得极其特殊。 副殿主希望改革，第五殿也确实以几乎被毁的代价重生了。 傅繁英殿主希望看见影灯的灭亡——她也确实是最后见证了这一点。 每个人都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努力。而且他们的努力确实不是没有回报的，他们都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的某个阶段—— 以巨大的牺牲、痛苦、健康和苦涩为代价。 “但是……”可儿将双手紧握，“我当年许愿的时候……我只是想要追求美好的东西。如果那时的我知道，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的话……” “……的话？” 可儿说不出来。 恰恰是，她也非常明白、此刻痛彻的明白了这一点：拥有梦想是非常容易的、梦幻的，然而实现它却可能是最痛苦、最漫长、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她已经非常幸运的，因为外力的推动，因为别人多年的准备，而提早看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事情的实现。 付出了几乎同样的，她所珍视的东西的消失的代价。 可是回头看，可儿无法说出，如果早知道，她就不会追求了的话。 因为她明白的。如果不抱着要付出等价的努力和痛苦的觉悟，就想要追求梦想的话，只能是对它的不敬和过度的天真。要达成什么的话，就一定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寂寞甚至牺牲。 可儿回答道：“也许我还是会不回头的追求吧……即使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代价，我也不想因此而退缩。现在，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我还是不后悔的。” 只是，同时也意识到了，即使到达了所追求的东西，等待着的，也未必是幸福。 光暗的和平、混血儿的自由与平等、自己所忠诚的势力的荣誉……没有得到的时候会痛苦，得到了也未必会让人更幸福。 或许更好的制度的确减少了最深的悲剧，让更多的人能够自由的活着，那当然是值得去拼搏追逐的。但是不幸和不满足，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还会继续存在着。 “……” 可儿似乎看到丁冬在哭，因为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但丁冬低着头，她用手捂着脸，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声音。 可儿闭上了眼睛。 有一句话涌上了喉头。她很难抑制将它说出口。 “但是……丁冬你的梦想，并没有实现啊。只有丁冬学姐的梦想，还没有实现。” 丁冬抬起了头，她的双目通红，用疑惑和祈求的神色望向可儿。 可儿只感到自己的眼中干涩不已，她感到自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毫无逻辑的劝慰，可又几乎是毫无犹豫的讲之道出口，她微笑着，尽己所能的展现出对未来的期待：“或许呢……神让丁冬学姐活下来，就是因为，丁冬学姐还有要实现的人生的价值哦？我们都实现了……所以，我想丁冬学姐如果能继续走下去的话，一定会实现的。而代价……而代价，学姐或许已经在此支付过了。” 丁冬的双唇颤抖着。 “丁冬学姐，你的未来是被神所祝福的。”可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保证这点。我可以保证。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听到过去的自己对你现在的自己所说的话——‘无论何时，希望绝对总是存在的’。我……” “我——”丁冬想要说什么。 可儿抢先说道：“我作为女神的代言人可以保证这点。” “……是吗？”丁冬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她露出了一丝并非绝望的情绪，“你是认真的告诉我的？你是想告诉我，其他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死也满足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是……如果我死在那时候……”可儿犹豫了一下，“我不会后悔自己之前所作出的选择的。” 丁冬直视着可儿，她仿佛要得到什么答案般的凝视着。 “我想，学姐也……做自己不后悔的选择就够了。” “这样么……”丁冬仿佛自嘲般的笑了起来，“……不过，你确实告诉我了。” “什么？” “我方才质问你……我们明明是怀抱着那样的梦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为什么却给出这样的结局？你告诉了我答案，用这个好似奇迹一般的巧合告诉了我答案：是啊，我们怀抱着这样的梦想，所以，我们可能会得到各种结局，快乐的、幸福的、悲伤的……不确定性的，唯一确定的是，我们的努力不会背叛我们。那是我们唯一可以确定得到的东西。” “……是啊……” “所以我会遵守约定，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泪水从丁冬的双目缓缓滑落，“虽然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安定……可是，你的到来的确让我感觉……好受了一点。谢谢。” 在说出这句谢谢时，丁冬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蜷缩起来，仿佛要发泄出所有的委屈。泪水大滴大滴的滴落着。 可是她的双目已经清澈了起来，犹如彼方湛蓝的天空。 第353章 最终的分岔路 镜月国内的情况比起前个月要好上许多，国民多少安稳下来，他们并不担心忆雨重回族皇之位会带来太大的变动，因为她是个从九岁起就被培养起来的族皇，人们看着她长大，对她的品性还算熟知。 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欢迎这种平稳。 在镜月的一间别墅卧房内，豪华的陈设包围之中，一位女性正半跪着在饰着下垂布帘的双人床上，她使劲握着枕头，啜泣着，颤抖着身体、她的双眼盛满了不甘和恐惧。 “科莉尔公主，您要保重身体……”在床边，一位碧姿家的老仆跪着劝说。 这间卧房陈设可称奢华，天顶上有着典雅的圆壁画，木制家具都在把手或边框上镶了金边，银烛台和碗具摆放在橱柜内，在光线下闪耀。窗帘都是厚重的红绒，纯羊毛制的斜纹地毯铺满整个地面。 但与这华美的装饰相反，萧索的气氛，却弥漫了整个房间。 科莉尔将老仆欲安抚她的手掀开。她的双目中满是恐惧、怨愤和惊怒的混合，但愣了一刻后，心虚就爬上她的心头。她满脸泪痕，神色变换不定。 这位头发已经半白的奴仆趁着她犹疑的片刻，说道。 “公主，请听老奴一言。虽然您被暂时禁闭，可忆雨族皇却没有夺了您的封号，甚至也允您回了碧姿家的宅院，这就是有转机的。您看，爱理卡主人和斩雷少主，都被关进了镜月皇家的高塔监狱里。恐怕……族皇多少还是想要放您一马，以彰显她的所谓‘仁义’……如今您是碧姿家最后的血脉，也是最后的希望了！公主……虽然前路可能艰险……但您要保重自己！” 科莉尔这几日都萎靡不振，一点生气也无，甚至疑神疑鬼。时而阴郁，时而暴躁。其实她的生活质量仍然能够维持在可称“贵族”的水平，甚至碧姿家存下的基业让她都不必担忧生计和仆从的费用，只要她立得起来，还不至于完全的败落下去。 如果科莉尔是从小受到教育的贵族，她定然不会如此失态，就算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会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儒雅、镇定。但科莉尔没有。这份真情流露的慌张，只能让碧姿家更是人心惶惶。 科莉尔听到老仆的劝阻，果然有些恼怒：“前路艰险？！是啊，没错。忆雨随时可能把我随便指给哪个人，让她换取政治利益……不！也许她只是等着杀了我的时机而已！” 仆从承受着她的愤怒。一言不发。 科莉尔更感到烦躁，她大声吼道，“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当什么公主……！这一切都不是我应该承受的！我要和忆雨说！我不当公主……我……” 科莉尔紧紧抱着镶着金线的方枕，丝绸面的被面，被她刮出了裂痕。 但她的这句话，还是让老仆惊怒不已，却又无法严厉劝诫。这位忠心耿耿的奴仆犹豫半刻，才压下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勉强柔声劝着。 “公主……但是……您还负有让碧姿家血脉延续下去的职责啊！碧姿家中，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祖辈为丽达族皇拼了命才挣下的产业，让镜月随便的收了回去？……是的，我知晓公主是半路来到碧姿家，或许还想着能有退路。若是有，老奴也愿意让碧姿家的血脉平平稳稳的延续。可公主您如今就算回到您的家乡光影城，又哪里有您的地方？光影城已经是普帝国的领地，曾经是镜月公主的您恐怕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科莉尔的嘴唇微动，面色苍白，她小声说道：“西……西海……” “您是说第五殿在西海的领地么？公主，虽然那里也是混血儿可以生存的土壤，但您别忘了，第五殿的副殿主，实际上是忆雨族皇的生母，她的弟弟似乎也在第五殿，您若是失去了公主身份，成为平民去了西海，可不是羊入虎口？您还有什么凭依的呢？”老奴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您是碧姿家的血脉，是镜月、沄枝、音梦都有的贵族的血脉，总还有一线生机……而在镜月，您就是我们唯一的主人，我们拼死也会护着您安全。” 科莉尔听到这些话，仿佛更加恐惧了。 她纤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但片刻后，她又似乎是想到什么般，嘴角露出了一丝扭曲的微弱笑意。 “那么……你说我该如何做？” “公主只要摆正自己即可。明日族皇召见您，您也不必太过卑微，不论您是不是镜月的公主，您是碧姿家后裔的事实不会改变。” “……” 科莉尔的唇色似乎更加发白。但她微弱的点了点头。 ****** 次日。 在镜月皇宫的请见室里，科莉尔望着白色的暖炉，上面的金叶镶边闪烁着光辉。 忆雨似乎忙于公务，科莉尔已经在请见室里等待了一个小时。侍女们只是站着，没有端上平日会很快送来的茶水与配点。她不得不为这样的怠慢感到被羞辱，但心中的心虚，又让她最终沉默下来。 在忆雨的办公室两侧都是请见室，一侧是为了公事而来的，另一侧则大多是亲友等待请安的地方，科莉尔这回被请入的是后者。 墙上有着芙蕾女神像雕刻的钟，一下一下转动。 门打开了——不过是通向走廊一侧的门。 “看起来，已经有人在了？”从门外走来的人，带着一丝笑意的问道，声音如莺鸟清脆。 科莉尔认识这个声音，她带着一丝期盼转向门口。 果然，阳亲王的外孙女，最近已经被加封为公主的蒂凡尼走了进来。她如往日一般意气风发，华服在身，似乎正和什么人说着话。蒂凡尼走了近处，才看见科莉尔，她挑了挑眉，说道：“哦，是科莉尔妹妹呀。” 尽管她的语气仍然平静，但科莉尔没有错过她一瞬间冰冷的眼神。 她心中的期盼也全数消散，只是淡淡的道。 “你好。” “好久不见了。” 蒂凡尼公主点了点头，在离着科莉尔相当远的门边坐了下来，转头说道：“您也坐，科莉尔妹妹看起来等了很久，或许族皇还在忙。” 还有另外一位客人，科莉尔抬起头来，她认识这个人，尽管只有一面之缘——是沄枝的亦光皇子。他走了进来，也只是朝着科莉尔点了点头，便依着蒂凡尼的指引，坐在了门边。 在科莉尔的沉默中，另外两人愉快的交谈着，但能明显看出蒂凡尼刻意与亦光保持了一点距离。在如今皇族内流传亦光皇子会是下一任镜月族皇的未婚夫的时候，保持这种距离感，对于和族皇几乎同龄的蒂凡尼来说，也是必然之选。但她的口才，却让这种距离感反而让人感到舒适。 蒂凡尼偶尔甚至和科莉尔搭话，虽然说得都是场面话，但也面子上没有冷落谁。 科莉尔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女子。 当时自己得势，她尽管来讨好自己，却也没有卑躬屈膝。而如今自己失势，她却凭借帮助族皇传递消息、夺回首都的功劳而一举成名，她也没有落井下石。 只等了十分钟，就有侍从里面走出来，对着科莉尔说道：“族皇已经有时间了。科莉尔公主，请进去吧。” 至少如今这声公主，还让科莉尔定了定神。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 是被囚禁，或者是剥夺封号，又或者是更加凄惨…… 她踏入了镜月族皇的办公房间。并不大，但对于一个人来说，也绝对算不上小，恰恰好是“即使一个人待在此处，也不会觉得太过空旷”的绝佳大小。房间内的摆设初看很朴素，但每一件都是有来头的珍品，忆雨族皇一向喜欢素雅的装饰，因此那些昂贵却色泽清淡的物件，就成了整个房间的主要构成。 “科莉尔公主拜见族皇。” 科莉尔没有跪下来，只是轻轻鞠躬。 “……算来，这也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忆雨淡淡的道。 “是。” “不算多。”忆雨将手头的文件推到一边，“今日叫你来，也是想着，你毕竟是镜月下了皇室令而封的公主。况且，你年纪也轻，在这些事情中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对你的处置，我也不愿太过无情……” 科莉尔低着头，没有说话。 “爱理卡·碧姿已经以叛国罪被判处了死刑，她和普帝国勾结的事情，证据皆在。”忆雨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是刻意维持般的面无表情，“斩雷……他毕竟是皇族，按着惯例，只会被终身软禁在皇家的别院里。……至于你……” 科莉尔的双手握在一起。 “你毕竟也参与了谋反。因此，我给你两条路。” 第354章 最终的分岔路2 科莉尔并不敢抬起头来。 “请族皇……明示。” 忆雨平稳、冷漠的声音，让科莉尔的头脑发热，额头冒汗，却又仿佛在声音的波动中瑟瑟发抖。 “第一条路……你仍旧会是镜月的科莉尔公主，不过，你会以和斩雷同样的罪名——或许稍轻——和他一起被囚禁。当然，正如你所知，他监禁的地方是皇家监狱，因此尽管会失去自由，你依旧可以过贵族的生活，会有奴仆照管，至少衣食无忧，适当的会客也是可能的。至于镜月碧姿家的财产，可以让你带走部分财物和仆从，其他充为国有。或许，在合适的时候……我会为你指婚给合适的人。至于能否因此而出了囚禁，那就要看当时的情状了。最严酷的说，也许你一辈子就会被囚禁起来，作为皇室的罪人。当然，也许你也可能有阳亲王的机遇——在我死后呢。” 忆雨似乎露出一丝嘲讽。 科莉尔仍然不敢抬头，但她这次需要遏制住自己想与忆雨有视线交流、确认她的真意的欲望。 “第二条路是……你可以获得有限度的自由，但你将不再是科莉尔公主，甚至不再是碧姿家之后。科莉尔，我给你这条路是基于对你的理解：你确实才成为科莉尔·碧姿不久，不了解镜月的情况，被爱理卡诱骗，你过去毕竟是一介贫民，或许让你一辈子失去自由，对你而言处罚略重，而贵族的生活，也未必是你愿意选择的。” 科莉尔虚弱地问道：“如果……我这么选……您会怎么对待我？ 忆雨挑了挑眉：“是啊……科莉尔·碧姿不久后会因为惊忧过度病死，而你将成为平民，碧姿家的财产，除了部分根据律法会让最后的血亲斩雷得到，其他的都会充为国有。我会为你在镜月南部的城市找到一处房产，你可以有限度的交际，也可以自主的婚姻，但你不能离开月南省我所为你准备的城市附近，也不能对人声称你就是科莉尔.碧姿，甚至也不能对外声称你是过去的李儿，你要和过去的一切断绝来往——我会派人看着你，因此你也不必抱无谓而让你自身陷入危险的遐想。……你会成为一个有一定财产的平民，科莉尔，这比起你的过去，还是要好不少的。” 忆雨本来是没有为科莉尔准备第二条路的。 但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求了情。 ——可儿为自己年幼的好友求了情。 暗族各国被囚禁的皇室，也有不少是最终就死在了囚禁之中的，像是阳亲王那样得以翻身的情形，简直是万中无一。不少在软禁之处甚至生下了孩子，孩子也在稍大的时候就会被抱养出来，虽然还有皇室后裔的身份，但地位却还不如一般贵族。可以说是状况非常凄惨。 更何况，科莉尔还不是正宗的皇室。 忆雨心中其实也多少有顺势将她这位不伦不类的公主抹去的想法。 科莉尔的眉毛颤动，她似乎极为犹豫。 “那么，你要选哪条路呢？科莉尔。……若是我提醒你，你的第二条路，可是有旁的人为你求的。” “……可……可儿吗？” 忆雨没有回答，但这份沉默已经给了科莉尔答案。 “族皇……我……我……不能离开镜月吗？”科莉尔的头更低了，她声音微弱地道。 忆雨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科莉尔不敢再答。 忆雨冷冷地道：“你未免想得太美了，科莉尔。无论如何，你是镜月的罪人。我不可能让你跑到别的国家去逍遥。或是为别的势力所利用——我为你准备的，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可是——族皇——我并没有！”科莉尔恳求道，她先是急切地说着，随后又变为哀求，“……求求您了，我愿意成为平民，我什么都不要，我愿意还做回我过去的李儿……” “你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忆雨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但她随即想到什么，又转眼看着科莉尔，“我想你并不明白，但和你有没有参与无关，整个碧姿家上下，都是斩雷谋反一案的受益者和主谋。你既然是碧姿家的血脉，我不可能让你这个危险因素在我的掌控之外。不杀你，已经是恩典……你还想要什么，科莉尔？你并不是真的公主，你比我清楚这点。” 科莉尔摇了摇头，她似乎发觉了忆雨的不耐，继而更加的焦灼：“不，族皇！我不是碧姿家的人！” “多说无益，你的确原本是李儿……可是当你答应了爱理卡的时候，享受了这份优待，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科莉尔再次摇头：“不，族皇……我只是李儿……我不是别人……” “你没有第三条路了。” “其实——” 科莉尔在这个短语后急停了下来，她犹豫着，仿佛有骨头卡住了嗓子，可是她焦急的表情又表明了她实际上有话要说。 但忆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好了！既然你犹豫不决，我替你决定就是。——来人！将科莉尔公主带下去！”忆雨扬声道，对着科莉尔说道，“你这样，我也不敢把你放出去了。放心，我会让你衣食无忧的。” 科莉尔读懂忆雨话中的意思，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可是她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什么。 已经有人过来要“请”她出去了。 她扑通一下跪在忆雨面前。 “族皇！我——我——我只有一个要求！” 忆雨皱着眉，示意将她带走。 “我想在囚禁前见一次可儿！求您答应我！” 忆雨微微睁开眼睛。 ***** 亦光看见木雕的大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了面色苍白的科莉尔，她两边跟着面无表情的皇家护卫——全部已经换成了新皇派的人——虽然没有用强，但也看得出并没有太多和缓的余地。 科莉尔走了过来，行了标准而无感情的礼，然后低着头走了出去。 忆雨派来的书记官则让下一位客人进去。 “那么，下面，如果皇子不介意——我先去吧。”蒂凡尼公主站了起来，“我也只是日常请安，来谢族皇的赏赐的，不过两三分钟。反而……若是我在外面等着，岂不是让你们不好说话？” 亦光点了点头，心中觉得这位新出炉的公主倒是的确进退得宜、心思细腻，果然也是这样的人，才能在当时夺回皇城的行动中起着串联的作用。 门再次合上。 “（下面……看起来是时候了……）” 亦光握住了自己的左手，然后慢慢张开。 他回到沄枝时，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如何劝说了族皇的，沄枝的族皇倒也没有因为他的任性妄为，太过的为难他，反而是对他几次不顾自己的安危感到很是担忧——这也大概是因为最终还是忆雨赢了回来的缘故。 更大的原因，或许是混乱的沄枝，根本没有精力来管自己这些“小事情”了。 如今，皇后中毒、自己妹妹失明一案的真凶确实浮出了水面…… 确实如大皇兄所说，是一直隐藏得极好的二皇兄所为。 当年，故皇后一心培养大皇兄作为继承人，二皇兄表面上很顺从，其实心中却非常嫉妒。二皇兄认为自己的才智不输长兄，不理解为何皇后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利用自己随意出入皇后寝宫的便利，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皇后宫中侍女，给当时住在皇后寝宫的三皇女亦幻下了会导致失明的药物。 皇后当年也不是完全无辜，她曾经吩咐侍女在亦幻的食物里加入容易让孩童腹泻的食材粉末，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也会让她多生几次病，让她看起来体质虚弱，未来难以担当大任——当年亦幻颇受宠爱，颇有聪慧之名。二皇子其实是借了这条道路，将侍女将要加入的东西悄悄替换成了剧毒的物质。亦幻本或许会死亡，但最终还是在全力救治下保住了命，却因高烧而失去视力。二皇子不过是让事情更“一目了然”罢了……查下去，安排的全是皇后的人。 后面的事情，大多按照他的谋划走着。 皇后被怀疑，大皇兄为皇后求情反而遭到贬斥，倒是他自己，作为皇后之子、身份高贵，又一向和芙罗蕊皇嫔交好，站在不偏不倚的角度，让沄枝族皇开始关注。 但二皇子当年毕竟只有十几岁。 这样阴狠的招数，却是瞒不住上面真正的彻查的。 皇后是第一个发觉真相——发觉下毒者是自己二儿子的事实的人。 皇后……当时对自己的儿子陷害自己的事实如何想的，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有其母必有其子……）” 但她最终做出了选择。她舍弃了大儿子，她没有说出真相来——没有说出那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真相来，反而“畏罪自杀”了。而同时，皇后因中毒病逝的消息传到了风露去。 她没有让他们母子从“谋害皇女的皇后和两个不知情的儿子”变成“谋害皇女的皇后和一个更加心狠的儿子”，反而借着巧妙的安排，成为了公众眼中的“不幸和皇女一同中毒的死亡皇后，与两个悲哀、丧母的嫡子”。 从那以后，风露为了让几个嫡子女继位，给沄枝施加了不少的压力。这也是沄枝族皇最终选择二皇子的原因。 皇后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的这招几乎成功了。 若不是算错了，自己看似忠厚老实的大儿子，也同二儿子一样野心勃勃且心狠手辣这一点以外。 “（可是……如今这样，反而三个嫡子女都很难继位了。）” 门再次打开了。蒂凡尼从中走出。 亦光站了起来，被引导到了办公室里。 第355章 最终的分岔路3 忆雨正在利用这一点时间看着文件，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早安。在这个点看见你，真是稀奇。今天不去讨伐结界么？” “不用。现在第五殿的人手不足，因此高级结界都不会接下来。不过，这月底就要进行特别补选，听说是只要圣校毕业就好，限三十五岁以下年龄的选拔。应该会改善的——改善得更忙些啦！”亦光说着，开朗的笑了起来，“说来，小忆雨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来帮帮忙哦？你不是还有个身份留在那边吗。西海也有不少的好吃的，比想象中要更好哦？”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我没有时间听你闲聊。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直接说好了。” “才不是闲聊哦？这不是重要的情报吗？……对小忆雨来说……芙蕾学院的毕业生中，选拔出谁来……当你的眼睛。” “我以为芙依琳就足够了。” 亦光依旧笑着：“她可是曾经投靠了斩雷呢。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她似乎忠于的是镜月的血脉，而不是忆雨你哦。唔，也不对。看起来她甚至都未必是忠诚，而是作为芙蕾女神的特例神侍在守望、守护着镜月的血脉……并且，望晴也是镜月的血脉。不派人看着他的话，你会安心吗？” “……”忆雨抿住嘴，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似乎说的有点太深了。” “好吧。这点若是让你不快，我道歉……不过，未来的我们，不是会有比你和你的弟弟更加亲密的关系吗？” 忆雨握住了手中的笔，她抬起头来，看着亦光：“你确定吗？这可是个很可能会让你后悔的选择。……我……已经不是你年幼认识的那么单纯的人了。不论是从哪个角度，包括从爱情的角度来说。我明白你肯定也清楚这点。……而你，现在而言，你有了一条更好的路。” 亦光却并没有回应她，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也就是说，小忆雨不讨厌这样，对吧？” “我不知道从利益的角度来说……是一位让我相处愉快的人成为我的丈夫更好，又或者是，一位对我心怀暗恋却不能得的沄枝族皇更好。” “啊呀。如果你真的想到了后一种，未免太坏心了吧……？我知道的忆雨不是这么坏心的人哦。你真正的心愿如果是让我去当族皇，你一定会狠狠打击的说‘我对你只是朋友’什么什么的。……所以，你不需要试探我。这个选择，我说过，我已经从当初选择帮助你逃跑的时候，就做出来了。” “……” 如今嫡系子女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减小，那么庶出的子女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亦光一向是族皇宠爱的小儿子，他有着更好的平台。 “我也不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但是，我已经做出过选择了。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到底。对你也是。”亦光看向忆雨的眼睛，“而且呢——于我个人而言，我也不希望以后的沄枝族皇天天和镜月的族皇因为陈年旧事传绯闻，更不希望以后的沄枝族皇是个曾经在公开场合放弃了沄枝的立场，站出来拼上最后的希望，跑去救镜月族皇的人。我估计很多沄枝人也不想！……哎呀，对小忆雨你这样别扭的人，完全可以反过来想嘛。从结论上说，为了救你我自觉自愿的放弃了前途，再不给我补偿，可是说不过去咯？对不对？赏罚分明才是好族皇哦。” “呼……”忆雨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一个名字，“看起来，我是说不过你了。而且继续下去，也是浪费处理公务的时间。” “所以——？” “……”忆雨最终深吸了口气，“……我会找个机会和你父皇谈谈的。” 亦光看着忆雨，似乎向她确认着什么。 忆雨愣了片刻，才小声的、有些支吾说道：“我……我会谈谈的……以前，阳亲王曾经说过，和沄枝联姻有许多好处……你父皇以前也曾经想过这些，他会同意的，镜月也会同意的，我会让他们同意的……你满意了吗？” 亦光这才做了个成功的手势，打了个响指后，眨着眼道：“举双手的满意！” “……呵。” 忆雨轻轻笑了起来。 亦光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和方才完全不同的放松感，松了口气。 “心情好点了？进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心情可是非常糟糕。是蒂凡尼？不过那个公主挺聪明的。看起来，肯定是科莉尔公主惹了你咯？” 忆雨翻了一页文件，淡淡道：“好心被糟蹋罢了。我自己的倒无所谓。别人的……总觉得不太舒服。” “啊，是她拒绝了可儿祭司的求情么？真是个怪人。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结果哦。” “是啊。而且……她还想要见可儿一面……真是麻烦，但接下了这件事，不管到底，也是不妥。所以，我答应了。” 亦光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免得可儿君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小忆雨没有帮她。” “是的……” 忆雨将文件放好，她看向亦光。 “然后，你要去见他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才是你报备的来访要求哦。” “是的。我希望得到忆雨的允许。” “……好吧。”忆雨低下头，“我不会再去见他了。但是，如果你可以看看也好。” “哎——感觉你是在报复呢。” “我的确是在报复。但是……我更希望你能照顾他一二。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亦光起了身，他将方才放在一边的帽子拿了起来，鞠了一躬，以示告别。 “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小忆雨纠结的心态哦。放心吧。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向他问问清楚而已。而且，我也觉得，他其实有更多想要问清楚我的事情。这样，我们和他才都能安心。” “那么，去吧。” 忆雨的双目，有一瞬间闭合上了。 ***** 亦光来到的是在镜月皇城边缘的某个高塔。 之所以说是“某个”，是因为连亦光本人都不确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是被半秘密的带到了这里，虽然也能看到周围的景致，可是明显而精心设计的绕路方式，让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 “就是这里。皇子。镜塔，阳亲王也曾经被囚禁在里面。”一位侍从小声道。 那位少数的、曾经从这样的境地翻身的人，但他的儿女却双双殒命。 “意外的是个好地方呢？”亦光的短发被旷野上强劲的风吹起，周围是一片不起眼的农田，这座高塔看似普通的瞭望台，用砖石搭建，外表毫不起眼，周围还建着几栋农舍，塔倒并不孑然独立。若是无意路过，准以为是一座有点年头的小村庄。 但周围方圆几里，却再无其他人烟。 “这些农舍，是塔内下人居住的地方。” 亦光走到了高塔前。灰色的石砖、弯曲的阶梯，在一个拐弯处，简朴、狭窄的建筑突然变得视线一宽、装潢华丽。 但同时，消失在视野里的是自然的光线——这里没有任何的窗户，通风口尽管存在，却被设计在人难以触及的地方——因此即使是在白日，也需要人造的光源幽暗摇曳在走廊内。 塔内的空间比预想中的要大。 在塔内守候的人似乎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沉默的行着礼，什么都没有问的打开了一道又一道上锁的门。 “那么，我就送您到这里。” 侍从递上来一把钥匙。 “这是最内层门的钥匙，若是您愿意，也可以进去。若是您不愿，在外面对话便是。” 亦光接过了钥匙。 最内层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监狱中常常见到的护栏——的内侧，也有着仿佛聋哑人一般沉默的仆从，他已经将今天与亦光会面的客人带来了。 亦光并没有打开门锁。 “好久不见。”亦光打量着对方，发觉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落魄，但面上的憔悴却也掩饰不住，本就瘦的身形也更加弱不胜衣，“对你而言，应当是很久没见到过我了。从我和你最后一次说话，真是蛮久了。” “最后一次说话么。”斩雷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也还保留着原来的那份温和，“遗憾，那时我正全心全意的想着母亲的计划……我的计划，连你说了什么，都是没有细想的吧。” “我和你的最后一句话……非常简单哦。‘待会儿见’，就是这样。” “……这样啊。……相当具有日常感的一句话呢。” 亦光直视着斩雷的双眼：“所以，果然，我和真正的你的告别，好像是更早之前就发生了。” 斩雷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坐吧。”片刻后，斩雷说道，大概是为了方便问话，栏杆内外的布置倒像是一间房间般和谐，都摆着同一款式的小沙发，“你今天会来……是什么事情？” 第356章 最终的分岔路4 亦光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忆雨不想要再见你了。” 斩雷闭上眼睛，沉默半响后才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我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哦……让我猜猜看。‘即使我不说，她也是会明白的’，你是不是这样想？”亦光将双手交叉，放在下颌前。 斩雷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对这句话报以了沉默。看起来并没有肯定或者否定的意义。 亦光也没有想得到答案，他继续说道：“好吧。其实……我确实是代她来看看你的情况的。” “不如说，是来向我示威的？”斩雷说着，又咳嗽了两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分无奈和一分怀念，“呵，虽然，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处称得上君子。是我对不起我自己的灵魂。如今受到处罚……” 斩雷停顿了下。而亦光则少许移动了双脚的位置。 斩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苍白起来，但最终摇了摇头：“受到处罚，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 “或许吧！”亦光不置可否，“不过……不是也合了你的意思吗？我以为你是想要有话问我的——” 斩雷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你的想法，你对忆雨一直以来的恋心。我从未发觉，倒也是颇为可笑——不过，也正是因此，因为你的这份隐忍，我想你的确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全部了。” 有侍从端来了茶水，是上好的红茶，亦光没有动，而斩雷却慢慢品着。 片刻后，斩雷突然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如果说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的话，我也不知道。坦率的说，我和她在年幼的时候，并不是处的很好。其实，我俩都是相对开朗的孩子，虽然你也许很难想象，但忆雨小时候其实蛮爱笑的。我甚至挺恼她总是和希丝皇女一粘到一起。这样希丝表姐就完全忘记和其他人玩了。你知道，希丝皇女性情温柔又有人缘，大家都想被她认可。我甚至还在背后说过她是希丝皇女的跟班这样的话。”亦光说着，似乎是想起年幼的趣事般，轻轻笑了起来，“某种意义上，说出这话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其实那时是有点看轻她的，认为她是刻意讨好身份高贵的皇长女希丝……毕竟，即使是我这个出身不佳的皇子，也比她一个私生女来的皇女要强得多。” 斩雷呼吸的声音能够被清楚的听闻。很平稳，但有些用力。 亦光继续说道：“她成为族皇之后，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她。镜月上任族皇去世后，她就被安排进行所谓的‘族皇教育’，再加上她的腿脚不便……坦率说，对于我十几岁的而言，甚至已经快要忘记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了——尽管我从字面意义上知晓她就是镜月的族皇。” 斩雷沉默的看着墙上的瓷像挂钟。 “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再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时候。……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你很难想象一个如太阳般朗然、纯洁，如小鹿般有着少许害羞和自卑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沉默、严厉、自尊心强且让人畏惧的人。但是，在我的眼前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突变。”亦光沉默了少许，他依然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没有和斩雷形成对话或眼神的交汇，“希丝皇女一直陪着她，所以大概并没有那样明显的感觉。但是，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是将冰片投入火焰般，砰砰砰的就炸裂起来的心情。” 斩雷终于出声：“——从那时开始，你喜欢她的？这听起来，是我和你在镜月皇宫偶然相遇，成为朋友之前不久。” 亦光显然是考虑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最初那种感情是不是叫做喜欢。不过，大概人在十四五岁的时候特别容易发生轰轰烈烈的初恋。那时甚至不拘遇到什么人，都会对身边的异性产生好奇和恋心。我对她和她对你都是一样的？……总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关注她。我知道她在暗地练习走路。我喜欢她冷冰冰的那一面，也更怜惜她的痛苦。哼嗯，多说也无益，我也不想知道你是否了解这种心情。” 斩雷又沉默起来。 “你真的没什么要问的？”亦光抬起头来，看向斩雷，但两人依旧没有目光的交流。 “哈啊……是啊……我的问题是……或许确实有这么一个困扰我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我的？” 斩雷从最初就从没有看出亦光有任何不妥。 最初，两人在镜月的皇宫偶遇、交谈，后来成为朋友的时候，就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从那时，他就似乎是在以旁观者、支持者的心态出现在斩雷面前，是二人的朋友，却绝不是更多。正是因此，正是因为从最初的这样的印象，斩雷才对亦光放松了警惕，甚至很有想要利用他的心态。也正是因此，在“惊变之日”的时候，爱理卡才会因为从斩雷那里得到的错误情报，而误信了亦光。 这或许是他们最大的错误。 然而斩雷吃惊的是，他从未感到他的友人在对待忆雨和对待自己的事情上，有过如何的突变。 但斩雷也清楚，他与忆雨之间的事情，在那时几乎无人知晓。亦光也不太可能知道。他们公开这件事，怎样也要在斩雷认识亦光的两年后了。 那么这里就有困扰斩雷的问题…… 如果是亦光是知晓斩雷的心意在前，那时两人已经成为朋友一段时间了——多于两年——之后才因为某个契机爱上忆雨的，斩雷理应在这个契机之后发觉亦光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同。 而如果是亦光先喜欢上忆雨，并且遇上斩雷成为普通的朋友，两年后才知道斩雷是忆雨的恋人，那么在发觉之后，也应该会对情敌的态度不大相同。 斩雷以为，以亦光有些莽撞的个性都不太可能伪装得毫无破绽，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有突变才对。斩雷自以为对这样的事情相当具有洞察力。 所以答案只能是在亦光认识自己之前，他就清楚了一切……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他的情敌这件事，也就是说，在忆雨和斩雷公开恋爱关系之前，他就清楚这件事，并且佯装不知。 斩雷的确想要知道自己输的原因——为何自己会输在在这样一个微末的人情洞察上。 亦光轻轻笑了起来。那是胜利者的笑容，像是捉迷藏时久久不被人找到、最后终于听到找人的朋友们认输的话语时的孩子的笑容，但并不含有嘲讽的音色，反而有点苦涩在里面：“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就知道了呀。” “……果然……” “不如说……我就是因为你是她的恋人，才会想要结识你的。” “原来如此。我也曾经疑惑过……你一位皇子，为何会突然与我志趣相投。那么，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以为，在与你结识的时候——忆雨十五岁的时候——我们俩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 “唔……我想，你俩开始好的时候，是个夏天吧？她十五岁的夏天。”亦光笑着摇了摇头，“我……那时……正处于初恋最狂热的时候，甚至有着各种各样的妄想，以为她和我两情相悦……少年人都会有的幻想啦。那天，镜月宫里放生了不少萤火虫，满天满地都是，中庭的玫瑰也开了，花园里的气氛……不会有更浪漫的了。我看到她独自在花园的亭子里……然后自恋的狂想，让我以为是她刻意在等我。就悄悄走过去，想给她一个惊喜……我是说，我想要和她告白。” 斩雷有些想不起那样的时光了。 对他而言，那一定是不存在萤光的黑暗时代还未远去的一天。 对母亲的计划抱有疑问、对自身的存在感到不安、对姐姐的愧疚和仰慕，诸多的感情混杂，他似乎记不太清他和忆雨有过怎样的回忆——或许是那些回忆在如今，已经自行封闭了起来。他所回忆到的十五岁，只有一片迷蒙与不安。 “那个时候，你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的来了。”亦光吸了口气，这似乎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回忆，“忆雨当时为了等你、和你说些私密的话，遣散了服侍的人，我也因此没有被别人发现。我从你们的对话中知道，她在这里是为了等你，而你和她似乎是如今最为亲密的……朋友……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对你的爱慕。我……我从没有见过她用那样温柔、忧郁又带着希望的态度对任何人。我立刻就明白了。感觉像是灵魂被浇了一盆凉水般透彻明晰。” “或许……”斩雷低着头，“或许，在这件事上，我该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亦光摇了摇头：“没什么。之后，我也尝试了许多方法，包括去接近你来打探情报……罢了，其实你也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斩雷，我得说，你唯独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或许有很多人，其中最大的是忆雨……和你自己。但并没有我。” “……”斩雷沉默片刻，自己笑了，“是啊。如果那时我没有遵从母亲的意愿接近忆雨，或者哪怕稍稍犹豫下，让你跑过去告白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吧。忆雨也许会考虑你。我也会将你列入危险人物。最重要的是，我或许会反省自己的良心。反省自己欺骗感情的，那份正在不安的良心。” “谁知道呢？其实，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年如果我没有被你打断——如果不存在你，我直接和忆雨在十五岁的某个夏天告白的话，她一定会拒绝我，我也会恼羞成怒，我们再无机会。……因为，那时的我，确实不成熟到那个地步，不成熟到让她不会愿意托付自己的心、甚至会拖累她。而那时的她，也确实脆弱到那个地步，她不可能以隐匿的混血儿之身，信赖我这样一个仅仅是因为开朗乐观、让她感到开心而成为不错朋友的异国皇子。”亦光看向斩雷，“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你让我得偿所愿。你让忆雨在和你的相处中，学会爱人和被爱……这对于一个早年失去父母的孩子，是有的学的事情。她最终学会了在孤独中，还能信任旁人这件事。……也是你让我学会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学会了隐忍，并且能够以更成熟的眼光认识自己的情感。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才有了可能……但坦率的说，你的确伤了她的心……并且，也将自己逼入了这个地步。但是，我其实并没有对你感到过怨恨。我只是……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我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完全看走了眼。因为我也……曾真心的祝福你。” “……我确实希望成为族皇。那是我最重要的愿望。” 斩雷一字一顿的说道。 亦光似乎并不意外，但有些不快。 斩雷继续说道：“我不后悔有这个愿望。作为父皇的子嗣，我必将会有这样的愿望。作为他从未认知到、从未承认的子嗣，我对获得承认比任何人都在意……我所后悔的仅仅只是，我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我可以选择许多的手段……但是我确实不应该选择这个。” “这个你良心不安的手段？” “并非如此。因为想要做成我想做成的事情，道德是最后需要考虑的事情。我的确感到良心不安……我也感到过痛苦、曾经想过能够重来。但我对这个方法本身，并没有异议，如果它能成功的话，那它就是可行的，正因如此，我执行了它。”斩雷闭上眼睛，“但是……我所低估的是，我自己的心意。” 第357章 最后的分岔路5 听到这个回答，亦光并不感到意外:“我想……是啊。也许并不是爱情的意义上，但……你喜欢她？对不对？这一点，我并没有看错。” 斩雷淡淡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人造的光线让他的脸显得苍白，但他仍然用着平淡的语气：“啊啊。不管是哪一种心情——我的确在与她的交往中，变得重视她起来了。对她的心软，是我失败的第一个原因。” 亦光用手紧紧握住了茶杯。他依旧没有喝，就仿佛在防备什么。 斩雷在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也会是，我如今还能活在这里，让她多少宽恕，还能与你交谈的第一个原因。” 亦光似乎是轻轻笑了下，他的脸侧了过去，看不清表情。 斩雷摇了摇头，他也侧过头去，让自己的神色不为人看到：“我理解。我非常明白，这世界上最难区分的就是真情与假意。……对自己的心情也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你也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追究这个，有点没意思啦。” “倒也是如此……” 斩雷看向墙上的钟表：“看起来，会面时间要到了。” 亦光站起了身，虽则他大约也有延长会面时间的小小权限，可在此似乎也没有任何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的。” “如果能有人陪我聊聊天的话……欢迎之至。”斩雷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看向亦光，“最后，我希望能够拜托你一件事情。” 亦光挑了挑眉，他问道：“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我认为不是什么大事，但或许让你为难。你来判断。我希望在被贬为庶人科莉尔·碧姿被囚禁前，再见她一次。我已经将这个要求转递给族皇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在和族皇说今天的会面的时候，提到这点。” 亦光点了点头。 随即，他发觉斩雷并没有为那位女子加上公主的称呼。 “你应该明白，既然她被囚禁了，就仍然是公主的身份？” “……这样啊。” 亦光发觉斩雷有些得意的笑了，当然，他的忧郁并不能消除，只是挑起了一点嘴角。他将有些不整的、比上次见面要长上些许的头发抚回脑后。亦光看见其中似乎有一两丝银光闪烁。 他在向自己套话…… 斩雷有些虚弱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知道，碧姿家最后的血脉的情况。……在母亲已经去世之后，我最后的血亲的情况——如果不算上族皇和她的弟弟的话。” “她不会死去。”亦光简短的道。 “……是吗。谢谢。不过，那个请求本身，是真的。我的确想要再见她一次。不管如何……也是我连累了她。那么，再见。” 亦光转身，走出了会面的小房间。 眼前只有一片封死的石墙。其上斑驳、裂痕不断的灰暗石块在身后，而身后，只剩下了逐渐封闭的铁门。 ***** 而此时的望晴与可儿，正在西海的一家餐厅内用餐。 大概是光影城人最近迁入甚多的缘故，晖辉岛上以旧时光影城的餐厅风格为主的饮食街，也逐渐成形。鳞次栉比的三层小屋紧紧挨在一起，排成一排，墙体色彩丰富，淡黄、草绿、浅蓝，各自展示着拥有者的性情和房屋的用途，不少屋子的周围还有涂鸦，屋外挂着各样旗帜，迎着海风飘扬。人流比起真正的广营城稀疏不少，不过也算是繁华一片。 在颇有风情品味的二层餐厅的靠窗一侧。餐桌旁摆着两瓶花。 “看起来，你并不是很高兴？”望晴问道，“尽管，你在妈妈面前汇报的是劝说成功的消息。” 尚未点燃的烛台横亘在两人中间，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彼此的样貌。铁质的烛台以一种扭曲的样式，将人的脸映照在其上。 “……就像是让别人倒了垃圾在自己心里的感觉。” 周围的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但可儿的声音仍然很小。 “情况有那么糟糕吗？”望晴吃了一口，才问道。 “不。”可儿低下头去，刘海在身前飘动，“我只是稍微有点想太多。” “比如说？”望晴看着她，“我们说好了，如果你感到无法承受的压力，一定要和我说的。” “……”可儿轻轻摆弄着餐具，“我只是……在想，我们努力的尽头，真的是幸福吗……虽然说起来有点好笑，我有些怀疑这件事。为了做正确的事情、达到美好的目标，在道路的途中牺牲了他人，尽管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但也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即使达到了我们的最终的目标……我们也不会更幸福吗？” “我不知道……不过或许真的不会更幸福。”望晴轻轻的、也严肃的道，“我们无法确认，人类感到幸福这种情感的‘感觉’，是否存在生理上的最大限度，或者存在心理上的平衡：当我周围的人也很幸福时，我对幸福的标准会提高。‘更幸福’这种事情，也许真的是达不到的。 “你是说……不会有吗？”可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许真的不会？”望晴在盘子里切下了一块肉，“甚至……通常来说，作为并不完美的我们，那些绝对的理想——自由、平等、公正——它们本身就是永远达不到的，只能采取一种中庸的妥协之道的。追寻这些事物的尽头……不，它并没有尽头，只有一条永远到达不了终点的道路。而如果在道路行径的时候找不到快乐，那么路的尽头——无尽的尽头——也很可能不会有。” “听起来……可并不是美好的事情。” 望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也未必。在我看来，达到的过程，可能比目标本身更有价值。在道路的途中，就已经体会到了幸福。我会这样想。就像是人总会死，可尽头是死亡，并不意味着每一天都被它的阴影笼罩，谁也不知道是否有死后的安宁，不过，活着的时候，如果可以体味到快乐的话，也就很棒咯。” “……恩……是啊。” 可儿笑了笑，她其实被这样的论述说服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好心情有点勉强。 灯光幽暗、眩晕，餐厅里动刀叉的声音传来，噼噼啪啪。 她总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不知为何，那样破灭的、令人感到绝望的情绪，在她的心中不断动摇。 丁冬的悲剧—— 所有人的、即便是实现了他们的理想，但在未来的道路上，仍将感受到的无力感。 “怎么了？”望晴再次问道。 “抱歉，也许只是最近心情并不太好。总觉得，好像变得有些易于感慨了。我感到——好像被什么推动着，但是我找不到那个原因。” 望晴叹了口气，他放下了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走了过来，坐在可儿的身边的椅子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可儿的双肩微微一颤，但并没有拒绝这样有些亲密的举动。 “我想，最近你是太累了。那么多的活动……那么多的目光聚集在你身上，作为面孔，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可儿抿着嘴唇。她片刻后，摇了摇头。 望晴继续问道：“似乎你并没有在道路上感到幸福？” “我不知道。我想，我这样的辛苦，肯定能让更多人得到幸福。对于我自己而言，感到幸福的时候，和感到压力的时候，几乎是对半分开的。” “也许你需要更为强大的支撑。”望晴看着她的双眼，“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也很乐意的。” 可儿察觉了这句话的意思，她的身体稍稍颤动了下。搜索着语言，却感到心灵的某种被挖空了。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却又觉得生活的热情正在流失，二者叠加开来。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可儿想。事实上她的身体也确实感到激动。可是心中却又有什么拽着她。 “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原谅我过去的那些事情。不过，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也能理解吧。……我可以站在一个更坚实的、不同于朋友的角度来声援你。当然，或许你也只想要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再一段时间，或者是一直如此。我并没有逼迫你做决定的意思。我其实反而比你更无所谓哦。因为……呵，我知道我自己内心的选择。” 可儿沉默着，看向窗外。 漫天的乌云，犹如蒙住天空的灰色布纱，远方海鸥成群的飞起。海边的气候有时颇是多变，从海那边迅速飘来丛丛云朵，又会在刺痛骨头的狂风中迅速离去。 在海的那头、天海之交，带着点黄色的碧蓝天空，和柔软的白云，呈现着一条线的形状。 服务员又上了新的菜品。望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用着餐。 “……坦率说，我并不想要失去你。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可儿突然说。 她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鼻头泛酸。 “先吃饭吧。要是再感伤的话，就会凉了。” “……嗯。” 这顿饭也不知该说是有滋味，还是没有。可儿细细品着每一口的味道，仿佛不吃透，就会错过什么一样，但回过神来，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吃过了什么般的空洞。 抬头才发觉望晴早就吃完很久了般，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 “吃好了？” 可儿将餐具放在一旁，有服务员便过来收盘。 她停顿了颇长的时间 “你是……某种意义上，我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望晴换了个姿势，看着可儿，他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不安。 “我已经努力的将过去的事情都化作心中的虚无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将那片虚无的沟壑清除。虚无本身还是存在的。……我现在没有再像最初的时候一样，那么热切的感觉……不是只对你，我只是觉得非常疲惫。也许是你说的，我还没有适应这个位置，我感到应付眼前的事情，就让我心力憔悴。所以我觉得，现在不是……不是我有能力回应你的时候。” 望晴想要开口，但片刻后，他没有选择打断可儿。 “我想我是……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我只是——只是感到——感到一件令我自己都有些感伤的事实，我只是在现在，没有能力再次喜欢上你。” 可儿说道这里，有些愣住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其实不是她想要表达的——真正的—— 她感到喉咙似乎被什么抓住。无助的心情让她想要以这样的方式获得怜爱和帮助。 “我知道。……所以没关系的？” 可儿看到了望晴的双眼——那并不是感到愤怒、羞耻又或者伤心的眼神——而是饱含忧虑的眼神。他在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理解了自己想要表达的那种意思。 这让她简直觉得心窝被捅了下般，既疼痛，又空洞。她感到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感到血液流向双颊。 她猛地站起身，然后就像自己被自己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一般，犹豫着。就这么看着望晴片刻，最后颤抖着嘴唇说道：“对不起。请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我大概……是太累了。” 说着，她半跑着下了楼，险些在最后两节楼梯上绊着，跌倒在地面上。 就在此时，中继器的传讯来了。 【来自忆雨族皇 科莉尔似乎并不是很希望隐姓埋名。不过，她希望见一见你。不知你这两天是否有时间？今天下午的话也可以。】 可儿深吸了口气。 冬天的寒气倒灌进肺部，她这才想起来没有将帽子从餐厅拿出来。 用冻得通红的手发出了同意的传讯。 第358章 失范的窄门 一小时后，镜月首都。 “可儿小姐？可儿小姐。” 可儿感到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触感让她微微转醒，视线中朦胧的出现了一个冷清却装饰豪华的房屋的羊毛。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的缘故，最近感到莫名就会很困、从小睡而醒的情况越发的多，一时间连眼皮都有些不受控制般的无法睁开。 理性还是让可儿慢慢苏醒，一束橙色的灯光照进眼里，接着她看清了周围华贵的装饰。她正斜躺在绿色布面、金色刺绣的长凳上，但头发却没有凌乱，看起来也没有睡多久。 这才想起，她已经到了碧姿家的宅邸，正在等待科莉尔“整理行装”后与她会面。 “科莉尔公主已经准备好了。” 可儿站起身，她揉了揉眼睛，又检查了一下衣服是否被弄乱，她说道：“抱歉，我方才太累了……让你费心。” 侍女摇了摇头：“您是贵客。请进吧。” 穿过挂着碧姿家先伟人的肖像画之走廊，踏上有着红毯铺地的阶梯，扶手处皆是一座座精致逼真的雕塑，天顶上一盏华美的水晶吊灯——只是一切都在冬日的冰冷空气中，毫无生机、冰冷得让人不愿触碰。墙角的暖炉没有生热。 侍女注意到了可儿的视线，那一片漆黑，只有碳渣的炉子：“抱歉，室内有些冷。因为被抄家的缘故，上面说只有有人常来往的客厅和科莉尔公主的寝室要供暖。” 可儿无心纠缠这些，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科莉尔的可怜和可恨，似乎又夹杂在这个巨大的悲喜剧中，让她更加感到头脑发闷。 科莉尔的寝室仍旧华丽而孤寂。红色的墙纸有着金色的纹路，让人感到温暖而华贵。当然，这大概是因为科莉尔的卧室的确是唯一还有适宜温度的地方的缘故。 “可儿。你……你来了。” 科莉尔看似并不自信的低着头，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但眼中却又如同冒出火光、抓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般的渴求。 可儿发觉她今天穿着一套和她“公主”的身份并不匹配的衣服。甚至其朴素程度，也不应该是碧姿的继承人的衣服。可从她周围被整理出的、叠好在一旁的或华丽或典雅的服装来看，这并不是被轻待的结果。 再仔细一看，她身上由淡黄、苍蓝、浅红色的布匹组成的衣服，倒是有些让人眼熟。布匹本身没有纹路，但呈现一种老旧了一般的暗淡色泽，拼布的衣服没有瘫软下去，反而直着，感觉仿佛布匹本身是偏硬的材质般。 这种衣料，倒是西海那边常见的。可以算是民族服饰一般的衣服。 枕头上摆着的羽毛头带，就更像是那边人会有的装饰。 科莉尔抬起头来。她方才正在摆弄羽毛头带上最长的那跟羽毛，这大概是某种鸟类的毛，外边黑色，内里白色，挺拔、柔软。 可儿穿着祭司的服装，站定在她的身前：“是的……你好。听说你想要见我？” “没错……”科莉尔说道，“我不想要……这样。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科莉尔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热度，她只是轻轻这样重复着，然后咬着牙。她想要拽着可儿的袖子，但可儿躲开了。 可儿坐在了茶几旁边的小椅子上——这也是卧房里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李儿。 “我想，我已经为你求过情了。抱歉，科莉尔，但那的确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我只想要成为普通的民众，就像过去一样……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我已经知道了！！就算是判处我□□几年也好，我以后总还有个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出去，可以重新变成过去的李儿。” 李儿低声啜泣着。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所犯的或许不是大错——只是顺从着斩雷……他们，或许帮着他们做过一两件并未造成太大恶果的事情。可是，你和我都知道，从血脉上来说，忆雨族皇对你并不能放心。” 李儿的双眼一瞬间闪过了光，她低下头，抓紧了丝绸的被套面，用指甲划过，感受被丝拉扯时的不适感。她伸手示意让侍女们退下，而可儿还在继续说着。 “你是被记录在案的镜月碧姿家的唯一后裔，你应该明白这个身份的意思……我想，能够选择在镜月隐姓埋名生活的方案，对你也不坏了？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再次‘偶遇’，也许还可以像今天一样谈话。” 李儿的双颊明显的凹陷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她继续听着可儿的劝说，但游移的双目揭示了她的心不在焉。 “还有……是的……还有你的姐姐艾莉，也许也能再见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次并没有叫她来，而是叫了我。其实，她也很是担忧你。虽然，也对你……选择对混血儿不利的抉择感到失望。” 艾莉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提及科莉尔了。 在影灯诸人死亡后，她仿佛遗忘了这个妹妹一般。 究其原因……科莉尔其实早就对普帝国的计划有所知晓，是她演了戏，配合普帝国把皇太子和太子妃送回安全的首都。与普帝国合作的斩雷一系早就多少有些知道，普帝国对光影城有所觊觎。 另外一重，或许是她被爱理卡·碧姿收为养女的事情昭告天下。她选择成为爱理卡的爪牙。 艾莉是有些寒了心的，对这个认贼为母的妹妹。 李儿摇了摇头，她说道：“……我想要去西海。” “投奔你的姐姐？” “不。我想，艾莉·艾维瑞信如今恐怕不会再认我这个妹妹了。她过去对我有多好，如今只会让她有多矛盾和痛苦。我是……我是对不起她的。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科莉尔低下头去，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去西海。去找我真的亲人。” 可儿楞了一下，她用视线确认李儿的意思，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你什么意思？” 李儿冷笑了下，那是十分虚弱的笑容：“我知道，说出这些话后，或许我会死。可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想要赌一下。不，就算我会死。我也不能忍受别的人得到我本来应该得到的母爱。而或许我不会死，或许我能得到赎罪的机会。” 李儿看向可儿，一字一顿的、仿佛用尽力气般的道： “我是普拉姆·法丁。你是科莉尔·碧姿。” 可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儿却没有给可儿任何反应的时间：“可儿。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忆雨在忌惮碧姿家的血脉的话，该被囚禁的是你，有着和镜月对立的血脉的人是你！！而应该享受着你现在所感受到的亲情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你的亲人都死了，你的亲人就只剩下姐姐艾莉·艾维瑞信和堂兄斩雷·镜月了。你的父母是被第五殿杀了，你的其他亲人是死在了火灾里，你的阿姨在两天前被忆雨处斩了！！” 可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几乎说不出话来，面色苍白的道：“你……你……你别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的。是我骗取了你的身份。”李儿站起身来，拿出了一跟项链，正是写着“clear”的那条小银链，“还记得吗？我在成为科莉尔后和你第一次见面，就问过你这句话：‘还记得吗？’。虽然我想你已经忘了，不过，还是想要和你确认。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这条项链。” 可儿颤着声音，片刻后才无法克制的问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是我的……你想说什么？！” 可儿到最后已经无法遏制住愤怒的诘问的语气了。 然而她的理性却仍然在运作，在模糊的记忆中寻找着线索。 的确，在老院长去世前，曾经给过可儿一个蓝色面的小箱子，里面有不少的玩意。仔细回想的话，似乎，其中确实有一条链子，不过这只是那些小玩意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都不知是丢在哪里了。而且，那时她正和李儿玩得好，两个人很多东西都放在一处。她实在是记不清，那到底是谁的东西。 “我不知道为何院长在重病去世前要以那种方式交给你，当时你被送来时戴着的项链，又为何从未告诉过你这些。这种方式显然埋下了很大的隐患——而我则是利用了它。”李儿的声音有着刻意保持的平静，“当时碧姿家来找人，我旁敲侧击的问到了事实，原来当时的女婴身上带着写有‘clear’字样的项链，但是，之前碧姿家来光影城各个孤儿院寻人，测试中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全都有其他方面的不符合：发色、瞳色，即使有一两个符合，也都对那条项链一无所知，且捡到她们的人的描述也与当时情况相去甚远。……那时，我立刻明白了，他们说的人是你。之所以找不到你，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以为你是光族罢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你很可能根本不是光族，而是混血儿。一定是碧姿家弄得……他们是贵族，指不定搞到什么方法，或者是影灯有什么秘策……反正有人伪造了你的光族身份，爱理卡不知道这一点，她去找混血儿，当然找不到你。是的，可儿，那时我知道你是混血儿……” 可儿没有忽略李儿说这句话时双目中的愤恨、嫉妒和一点点心虚。 李儿的确有嫉妒的原因，她才是孤儿院最优秀的孩子，她只是因为没有光族的血统而无法展现才华。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混血儿，她会做什么，也是显而易见的…… 可儿感到头皮发麻。 “难、……难道……” “是的。向第五殿告发你是混血儿的人是我。而且我猜对了。”李儿嘲讽道，“不然，你还以为有谁，能以什么原因知道你的身世呢？” 可儿跌坐在椅子上。她的面色苍白，呼吸都仿佛停止了般的安静了片刻，然后急促的抽气起来。 李儿深深吸了口气：“你可以说我鬼迷心窍。可儿，我知道和你说这些，我和你之间也不再是什么软绵绵的‘童年友人’，我们或许成了仇敌。所以，剩下的话，也允许我简略而不带感情的告诉你：之后，我偷偷拿了你的那条银链——仿佛神都在帮助我，你原本用魔法锁锁好的盒子，竟然不知何时被人破开了。然后，我冒充成了科莉尔·碧姿。之后，我想要杀你灭口，所以利用艾莉——你的亲姐姐——的计划，推波助澜，让你是混血儿的事情在最糟糕的时候揭开，借第五殿的刀杀人。……你逃走了，是我的失算。不过也没有关系，因为似乎是思维定势的缘故，碧姿家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和我一个孤儿院、又当年避开探查的你，也有同等的可能是科莉尔·碧姿。我站稳了脚跟。用你的名字。在你的家人中间。夺走你的财富。……这些……原本应该是你的。” 可儿用悲愤和痛苦的复杂表情，定定看着李儿，但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容的扭曲。她的身体仿佛不能动一般的沉重，脑袋仿佛被击打般，既疼痛又昏沉，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而找到你的法丁家的人……那才是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我的小姨。” 可儿想起了法丁家小姨温柔纤细的手，母亲因为病体缠绵不能时常见面、但每次都投来的关怀眼神。 她也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法丁家的人时，身体却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那时她说服自己，是因为从未见过，可现在李儿的说辞却让可儿怀疑，是否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是亲人。 感到身体的温度被夜气夺走。 但是——但是这不会是真的。 这个答案仿佛会夺走可儿的一切。 ——这不可能是真的。 可儿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不可能是真的”这句话已经冲出了她的头脑，成为了她嘴边悲愤的一句话语。 她抬头，只看到李儿那带着怜悯的眼神。那眼神犹如一团光圈，让人不由得脑袋晕眩。 第359章 失范的窄门2 可是李儿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只会更糟糕，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仔细想想，可儿。你的名字，难道不正是科莉尔的第一个字取出来吗？而我的名字，‘普拉姆’的意思，不就是李子——李儿吗？” 可儿仿佛思索一般的愣了片刻，但她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抓住了椅子的把手，她颤抖着、连她自己都感到心虚的反驳道： “口说无凭……你不过是为了脱罪……你有什么证据……” 可儿有一刹那甚至感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如同窒息一样。但她却看到李儿张开了嘴，不受理性控制的听清了她的每一个字，甚至察觉到李儿嘴角的震颤。 “登记册。” 李儿吐出这个词汇。她从身边拿出一本陈旧的册子，那是一本活页册，外面是棕色的硬壳皮，已经有些磨损，并没有写明其内容的字样印在上面，不过倒是贴着一张标明日期的纸条——大概是一系列按日期排列的册子中的一本。这看起来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但显然也瞒过了不少眼线，她是从折叠的衣服内部将册子拿出来的。 “这是什么……？” “孤儿院的登记册。上面有我们被送来的具体的日期。和送来时大概的周数，还有当日的天气，携带的物品等等。这本册子，是我当时命碧姿家分给我的人，从孤儿院偷出来的。孤儿院的人一时并没有发现它失窃，到法丁家的人找来时，他们虽然发现册子不见了，但刚好中间夹了一场战争，他们还以为是在普帝国的进攻中丢失了……若是没有那场战争，我本想伪造一本看不出痕迹的册子送回去的。” 可儿想起，当时法丁家来找人时，的确是老师来问的，并没有什么旁的证据。这是很可能会产生疏忽的方法。或许有资料并不匹配。 只是，因为可儿是当时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才会一下子确定。 “我们两个，被送来的日子相差不远，因此，大约那时你因为是‘唯一一个剩下的那年冬天被送来’的人，才会被认为是普拉姆·法丁。可是，我们两人被送来的那天还是有区别的。天气并不一样，我是下雪天被送来的，穿着红色的襁褓，而你是晴天的夜里被送来的，身上是蓝色的襁褓。……更确切的，我被送来的那天，还是影灯声势浩大的时候，而你被送来的那天，是影灯逃出光影城的前后。科莉尔的母亲茉莉.碧姿是影灯的资深成员，她为何会把自己的孩子在影灯还占据优势的时候送走？显然，你才是科莉尔。……当然，如果我是科莉尔的话……或者你是科莉尔的话，科莉尔的记录也许有被篡改的可能。不过，和法丁家有接触的你，应该知道事实是怎样吧？” 可儿已经感到心沉到了谷底。但是同时，和谷底的土地碰撞、留下了痕迹的那一刻，又有了着陆般的心定。她知道了答案。 因为法丁家的母亲反复强调着的，正是在雪夜，一步步踏着残雪，送走女儿的故事。 这个女儿……按照记录，应该是李儿才对。科莉尔的记录的确可能被篡改，这也就意味着两条记录中至少有一条是真的。没道理将法丁家的女儿的出身也隐瞒。那么，真的那条，便是李儿的那条，那么……李儿才是普拉姆。 那么……那么—— 可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任由着心被泥土腐蚀、被太阳曝晒。委屈、悲伤或者愤怒，哪一个都无法描述她的心情。她只是感到那种被晒干了的、渴求水的人的心态。 但是她所渴求的并不是水。她只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心跳不停加快。 “你知道的吧？你去过法丁家，你一定听过她们说是怎样送来你的。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个人中，谁才是普拉姆.法丁。谁才是科莉尔.碧姿。” 可儿缓缓站起身来。 “我有答案，因为我最清楚，是我偷走了你的链子。”李儿闭上眼睛，“而似乎，你也已经有了答案。” 一阵脚步声，那是有些狼狈的脚步，还有门被粗暴关上的声音。 在李儿睁开眼时，身前已经没有了可儿的身影。 李儿将册子小心的放在床边，她深深的呼吸着，汗从她的额头、背脊流下，她感到身上穿着的衣服的布料太硬了，咯得肩膀疼。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了世界的存在。她最终，看向了床旁边的书柜。 “就是如此。请出来吧。” 书柜缓缓打开，上面有几本书晃动着，不过因为精巧的设计而没有倒下。这是一条逃生的密道，通向别墅下方的水路系统，若是不怕脏，甚至可以沿着管道层走到外面去。 忆雨族皇从中出来，还有几位护卫者。李儿感到族皇那种审视、愤怒的尖锐的目光，她却轻轻笑了。 “我知道您的愤怒。但我的确不知道……族皇要如何处置我……是的。是的……我不是科莉尔.碧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一个贪婪而罪恶的人，所以我不会为碧姿家复仇的。当然，即便如此，或许您也想要杀了我，或者……您能原谅我。不论如何，我不是一个能进入镜月皇室的囚禁之所的人……我必须要坦诚这点……” 忆雨没有说话。 李儿看着忆雨，表情慢慢从祈求变为微弱的期待，最后逐渐让一切正面的情绪流逝：“对我的行为，我无话可说了……请您处罚我吧。” 忆雨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李儿有些笑了，她看向忆雨，恭敬地看着——犹如她被贵族训练时那样——并没有直视眼睛，而是望向鼻子的中间：“其一是，我还想要赌最后的可能，我还想要……去和我真正的亲人相会。不知您是否相信，但是当我听说，我真正的家人已经找过来的时候，我后悔了。哪怕是当时斩雷被宣布胜了，我也只是感到迷茫。我宁愿被□□几年，宁愿过完全穷苦的日子，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家人见面。而我知道，一旦未来我这么做了，一定会被您所知，况且我的真正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既然如此，不如我自行坦白，我只是……想要见一面，只有一次就好，就算，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我知道这话恬不知耻，但是，我还是赌上了。其二，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我好歹……也受到了碧姿家的恩典。而您，多少会宽恕可儿的家族。” 忆雨眯起了眼睛。 “或许……您或许可以先派人追到可儿。”李儿叹了口气，“我知晓被人顶替的迷茫和痛苦，而她现在的，只会比我当天更甚。我……知晓自己的罪责。” 这话有几分是为自己开脱，李儿自身也想不清。她只是觉得这样做对自己最好。 是啊……对自己“最好”。 李儿想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因为这个原因而做下决策。无数个“对自己最好”之后，得来的是这个结果。她不知道自己从哪一步起做错了。 但她突然幻想出这样一个未来：如果那时她悄悄的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告诉可儿，会怎样呢？也许可儿仍然会被影灯所陷害，但她不会被驱逐出第五殿，云星彩不会暴露，那么也许影灯还能忍耐一段时日。那么……也许普帝国太子的病逝会先发生……也许光影城不会毁灭…… 她为自己的天真幻想感到好笑。可是阵阵泪水却涌上了李儿的双眼。 “芙依琳已经去追了。”忆雨淡淡的道。 李儿不再言语，她低下头去，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等着属于自己的惩罚，她等着属于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普拉姆·法丁的惩罚。 ***** “呼……呼……” 可儿感到自己的身体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无法用理智克制地隐隐颤抖。 黄昏的寒风，将她几乎吹倒，她抬起头来，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金光，云朵仿佛被光线压实了，成了椭圆形，在灰蒙蒙的被一圈金条围起来。紫色渐变为橙色，光彩随着太阳的位置时刻变化。 泪水满盈。却被风吹干。 她几乎跪倒在地。 身份的变化，认同的破坏，在心中掀起千层巨浪。 而身体也仿佛逐渐不停使唤般，手脚冰冷、无感，大脑也感到空蒙蒙。 仿佛沉入了最幽深的渊薮般。 突兀的—— “你知道自杀有几种类型吗？” 可儿抬起头来，在泪眼迷蒙中，看到芙依琳的身影。 她仿佛是笑着，又仿佛带着一种悲哀，如银铃般的声音继续道：“我还在原本的世界中时，读过涂尔干的《自杀论》，他认为有四种：第一种是利己的自杀，这是因为个人主义的兴起，社会整合不足，个人受挫折时得不到群体的帮助，从而自杀，比如说有些人因为事业失败、又没有什么寄托而自杀，就是这种类型。” 原本的世界？ 她在说什么？ “第二种呢……是利他的自杀，这是因为社会整合过高，个人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来成全集体的理念与更多人的幸福，比如有人为了保全家族名誉而自杀，就是这样。第三种是宿命型自杀，这是因为社会规范和个人所认同的真理太过压抑，个人的生命仿若宿命的悲剧，导致自杀，譬如说，那些认为生命没有意义的虚无主义者的自杀，就是如此。” 可儿在理智上听懂了这些分类，然而完全不明白芙依琳的意图。 “最后……第四种是失范型自杀，所谓失范，就是说原本相信的社会规范、理念、你所认同的真实、你所选择的信仰、社会的道德……一切的精神的规范都突然崩溃，都被现实击溃，这样的无助与痛苦，导致了自杀。” 脑中混乱一片的可儿，听不明白芙依琳想表达什么。 可是又仿佛是，这声音直接传递到脑内一般。 仿佛自己的意识逐渐分离—— “有人一直策划着让你自杀。”芙依琳说道，“我也是其中之一。” 第360章 末日降临之前（解篇） 芙依琳的身影在可儿的视线中十分模糊，犹如泡沫的曲面上幽暗的、被变幻的色彩扭曲的身形。 她继续说道：“不过，看起来我所遵循的命运……宿命型的自杀，目前还不需要拿出来对付你。” 可儿感到脑袋晕晕的，并不仅仅是因为精神上的原因，似乎生理上更让她不适：“……什么？” “难道不是么？其实，你很早以前，就符合着利己型自杀的特点：作为‘光族人’在混血儿中，那种族群认同的错位，本身就是一种苦痛。不过完全深化你的这一自杀可能的，大概是光影城的毁灭。你不容于第五殿，你也不容于影灯，你的家园已经失去，你所在的社会，整合完全消失。这是风雅和冻晓的计划。……当然，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你能够从镜月这里得到的支持，看起来也是风雨飘摇。没有人能够倾诉，感到痛苦时，没人可以分享，你不为群体接纳，你内心也不信任这些群体……痛苦、寂寞、伤心，活着也越来越感到无趣了，不是么？你最近的状态，用我曾经的术语来说，就是‘抑郁’。” 芙依琳蹲了下来，嘴角含着冰冷的笑意。 “接下来，我会让你走入失范的窄门，我会让你所相信的东西，全部崩溃——然后，请你选择利他的自杀吧，你会那么做的。” 芙依琳用手按住了可儿的额头。她的手十分冰冷，但力道却十足。 可儿没有力气反抗。她的脖子稍微弯曲，感到一阵挤压的疼痛。眼前出现了一点金光闪烁。 “果然，你对自己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容易攻破了。科莉尔这件事，看起来是恰如其分的最后一击。如果你现在了解到事实的话，肯定会让风雅回来的。” 可儿有些艰难地道：“……女……神？” “是呢。你所知道的风雅女神……风雅是来自与我同样的地方的先行者，被称为精神女神的，曾经只是位普通学生的人类。” 可儿感到眼前逐渐模糊，仿佛出现了一片光辉。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2504年了。” 芙依琳这样说道。 一片光芒笼罩了一切——可儿的世界的一切。 ****** 再次清醒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四处都是铁壁的地点。 其中的装潢不是可儿所能认知的任何一种，铁皮所围绕的城墙，无数的仿佛中继器屏幕般的，但却是实体的显示屏，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的、干练的妇女。 但这位妇女一动不动，不——周围的一切，如同时间凝止般，一动不动。 可儿想要发声询问。 “（呃——）” 但是，发不出任何声响来。明明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这是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脑部所接受的讯息，自己的双眼，却又如同被锁死一般，不能移动，不能够命令，仿若旁观者。 能感受到的只有寂寞、绝望、不安、不解。 可儿能够感到这不是自己的情感。 那种深切的孤寂，那种被抛弃的恐惧，仿佛是从另一个人的内心传来的。 就如同，与某人共生同感般。 “（这里是哪里……）” 在可儿再次环视周围前，坐在对面的中年女性开始说话了。 “与其问这里是哪里，不如询问‘这里是什么时候’。从主观时间的意义上讲，这里是风雅女神主体所感时间的2504年前。也就是，她原本世界纪录中的4555公历年。” 中年女性双目并无神采，仿佛是被人操纵般的，张口、闭口。 但其声音令可儿再熟悉不过。但这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是由熟悉的躯体发出来的。 “（这声音是芙依琳？！这是什么意思……？）” 可儿想要询问，却好像被什么摁住了嘴唇，无法张开。 芙依琳的声音继续发出：“我现在将你送入她的记忆的全息体验里，这正是我们存在于此、显现于此的基础，我作为引导者，将你送达至此。接下来——请你‘观看’。请你自行体验，你所生活的世界的真实。她的记忆，或许还有少数其他住民的记忆混杂在系统里。你会看到她对你隐瞒的真相。并且，在这之中，请将你自身的水滴，融入这片记忆之海。” “（在说什么？）” “那么，再会。虽然或许这是与你的永别，可儿。” 在这一刹那，时间流动起来。 中年女性的目光灼然、坚毅。 “接下来，风雅，我要和你说的，是全球灾害联盟内部可以说是最高的机密。实际上，末日的预言不是在几百年前就有了，而是在两千多年前就出现了。那个时候，人类发明‘初级网络’不足两百年，突然在网络中出现了巨大量的信息，造成整个网络的瘫痪。那时人类还没有技术解读那些信息，只是作为机密储藏了起来。……但是，几百年前，我们终于成功的破译了信息中的意思。” 可儿不能移动，她认为自己应该回应什么的，但她无法开口。 可是，“她”开口了。 “预言了末日吗？” 那是让人感到脊梁发寒的一句话，可儿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身体却自己发声出来。 就仿佛自己只是借用这具身体的眼睛的看客。 ——看客。 可儿感到除了观察之外，其他的功能都被剥夺。 在记忆之海中，她只有观看下去，而越是观看，她就感到自己的存在越来越稀薄—— “不仅如此，那是另外一个宇宙的智慧生命，名为‘风雅’的，在那个宇宙作为‘神’存在的生物发来的。” 越来越稀薄…… “……哎？” “和你同名。调查到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那个智慧生命，不仅出示了另外一个宇宙的存在，还告知我们，那个宇宙适宜人类生存，甚至是告知了前往那个宇宙的方法。在最后，还附上了那个宇宙的生命存在的基本特点，以及可能适合前往那个宇宙的人类体貌。……当然，破译全部的信息，花费了许多时间，最后的那部分，是最近才破解开的。” 化身为了“她”。融入了“她”的记忆里。 风雅几乎立时明白了。 她心中动摇不已，但还是问道：“是不是那个人类体貌，和我的体貌特征十分吻合？” 对方点了点头：“你是所有参加过体检的人中，最吻合的，融合度高达99.99%。……风雅，我们需要你尝试这个方法。” 风雅一下子靠在了椅子背上。 这是末世，而对方提出了一个可能拯救人类的方法：去到另外一个世界，或需要寻找一位“风雅女神”的人，并去拯救“混血儿”。自然，尽管恐惧与犹豫，但最终风雅也没有不尝试的道理。 因为无论是继续在这里枯坐，或者失败，都百分百会死。但是如果尝试这个听起来荒诞的计划，也许可能成功…… 那么赌那一个万分之一的“奇迹”，也就是理性人会做出的选择了。 风雅看着杯中的水，水面反射着细密如鳞的光泽。 想到了，再也挤不出一滴水的水龙头。 那样干涸的、绝望的、一点一点剥夺生命的感触。 “我知道了。”风雅最终说道，“我会配合你们。……虽然听起来，就如魔法一样的事情。可是我希望试一试。” 在简单的说明训练后，风雅就被带到了传送的机械之前。 门被紧紧的合上了。 不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风雅一个人。 “……”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金属的味道刺激着鼻息。 风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却觉得心跳加快的感觉，逐渐变成了难耐的紧张，她蹲在了地上，想要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感到有什么东西咯到了自己的身体。 是瓦尔特·司各特的《最后的吟游诗人之歌》。 上面夹着的书签，已经泛黄，写着“可儿”的小名。 风雅将书签放到了自己的兜里，就如想要遗忘自己的紧张般的，随手翻开了一页。 上面虽然是印刷的，却也刻意娟秀自然的字体，用仍然尖锐的边缘，凝刻着古代的话语。 【灵魂死了的那个人仍在呼吸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 “这是我的故乡，我生长的土地” 他到处流浪，周游四方 即使踏回到自己的乡土 他的心也从未温暖他的身体】 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如果……）” 哐当。 风雅抬头，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没有抬头。 永夜般的黑暗、如歌咏般的漩涡、仿佛赞颂着离别的沉默，如潮水般涌来。 光辉被怒斥，风席卷了躯壳。 虽然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发问，但是风雅片刻就明白了。离别的时刻已然来临。 四周什么都没有。 被回旋着的风所吹动，向着幻想之乡驶去，时间的洪流逆向转动，空间的意义被消弭殆尽。 风雅本能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么。 她所抓住的是、通向另外世界的钥匙。 扭曲、变质、再无意识。 风雅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她在痛苦和空洞中明白了这一点： 她已经死去了。 所存留的是，在另一处可以被唤醒的信息。 唯一留下的。 是这样冰冷的媒介。 完完整整的、同时也不甚清晰的，能够幻想的，也能够完美无缺的复制的媒介。 第361章 踏出壁障的决意【解篇】 被唤醒了。在绵绵软软的意识之海里，在苦涩的时间之角落中，在空间的幽暗之深渊里。 在恍恍惚惚的意识中，有什么直接被输入到脑海里。 【您好，这里是自动编译系统2.34，由南芙小组研发。】 【正在自动提取理念与信息介质，请稍后……】 【正在将语言编译为您所能理解的语言或其他交流方案，请稍后……】 风雅感到整个头都在疼痛，被摇晃而醒来。 虽然是这样感到，她却也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头与四肢”，她仿佛是一个虚空的存在，没有躯体，却被输入了“拥有躯体”的讯号。 眼前闪过了幻灭的色彩，明与暗不断交汇。就如在巨大的蛋中孵化一般，摇摇晃晃的边界，此世与彼世的边界，逐渐交融。 【您好，风雅】 【欢迎您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我们将把从您体内扫描的信息储存在‘中继器’中，作为您与系统联系的唯一的凭证。】 【凭证会以理念作为标志。理念确定中……】 【理念确定：以某一微小概率能达到的奇迹。概率波中的微弱可能，混沌中存在可能的善果，无限的平行中，最终能够达到的奇迹。】 【根据理念和过往历史，正在确定分有体形态……】 风雅静静的听着，她虽然并不明白，但似乎也立刻就明白了这些话语：不确定性的状态持续绵延。 【分有体形态确定。】 【下面，将导入边界。离可被管理者发现，剩余30秒。 20秒。 10秒。 已接入。】 光。 风雅感觉到了这点。她伸出了手。 光照亮了她的手。纯白的光，从指尖慢慢染白了她的五指、手背、手腕、小臂。 因为光是人类的视觉系统所必要的辅助物，是人类认识世界的重要伴侣，这是最先被模仿出来的部分。 接着是触觉。 空气在鼻间的填充感，风微微吹拂面颊的感觉。 五感慢慢的、慢慢的恢复了。 风雅发觉自己处在空间的正中央，周围充满了人类。但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半跪在中央，仿佛是聚光灯的所在，仿佛是太阳的所在般。 【下面为您显示您的基础数据 级别：s3 完全同调时间：154小时34分28秒 具现化时间：130小时23分56秒】 这是一个显示在视网膜上的屏幕，凭空出现、没有看到任何投影设备。 【在那之前，请保证您自体不被消灭。 这就是保存您之种族的唯一方案。】 “等——等等！” 风雅为自己恢复了语言这一能力感到意外。她几乎是本能的对声音的来源这样说道，而如此便发出了声音。风雅感到喉咙空空的，不像是干渴许久、未说话许久的喉咙，反而有种圆润感。 但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看起来那就是全部的提示了，虽然只说了这么些，风雅却觉得自己能够明白这一切，就仿佛是在知识结构中突然被注入了一大块一般，她能够明白它在说什么。 存在某种进入这个世界的通行券。或者说，进入这个世界，必须要经过的试炼。她必须要完成它。她必须要打败入侵她所处的蛋壳世界的敌人们，这样才能生存。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警报在整个结界中彻响，入侵者到来了。 “请让我去吧。这种级别的攻击，根本不足为虑。大概，只是派出了分有体，对我方进行试探。” 在周围的一位人类出列，恭敬的道。 “……去吧。” 虽然风雅并没想要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她马上就看到了进攻者——在这个结界中，她就如神明一般，刹那间就掌握了全局。 她如今处在一个在她看来，是由人类目前所掌握的最高级别的武装所保护的壁垒里。 防御壁几乎类似于人类当时躲藏的避难所的强度。 武器则是从历史早期的冷兵器，到火器，一直到近代的核武器，和更近研发的信息武器与精神控制装备，全部都被塞得满满。 风雅感到，这似乎是她的知识储备中所能想象到的全部武器了。 第一拨入侵来的，是七个分有体组成的队伍，它们分属三种不同的理念——混沌，自然崇拜和人类中心论。 不过因为形态的不完全，对于风雅而言，立刻就能感到他们实在是太弱小了。 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六个分有体倒在了火器所组成了壁垒里。 剩下一个，逃走了。 “守门者都没有用上么。” 第二拨前来的，仍然是七个分有体，以几乎同样的方式，被简单的灭亡了。 第三拨，仍然是七个分有体，不过其中有四人是敌方的守门者。 以牺牲了一个我方守门者作为诱饵、引他们入埋下的陷阱的代价，风雅算不上艰辛的赢了。 之后，再没有分有体进来了。130个小时就如此过去。 “……” 风雅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清楚这些，为何会如此的镇静，就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她感到自己似乎被更高的意识所控制一般的，用理性压抑着一切的情感，用本能压抑着一切的疑问。她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只差一点点了，她就能够来到被预言的那个，召唤她前来的世界。 结界不断缩小。犹如沸腾的水不断冒着泡，在泡沫中释放到了外界。 结界和现实的边界不断模糊着。边界的张力越来越大，曲面越来越扭结。 直到破茧而出。 ***** 风雅看到了此世的太阳。 那并不是陌生的景象。甚至可以说，她目所能见的太阳，是一个和她从经验中总结出的“最标准的”的太阳的形象一模一样的事物。 但风雅很快就失去了探索天空的兴趣。 因为在风雅的面前，缓缓走过来一位少女。不过，这位少女的形象并不清晰，仿若在云端之后般朦朦胧胧，风雅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但仍然无法看清对方的具体样貌。不过，风雅能从对方的双眼中读出严肃与决然——那是风雅唯一能够确认的情感。 对方的声音清脆、也带着决绝：“请允许我报上自己的名字。我乃此世四位系统管理者之一，地锦。你很强。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 “风雅。” “是个好名字。坦率说，在你几乎没有费力气杀了我最信赖的皇者的时候，我大概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了，他拿着的宝具可是我费了大力气，才勉强赢下来的东西。不过弱肉强食，我没什么太过伤心的。”地锦梳着两个环状冲天鬏的发型，她侧着头，微微笑着，“但是，我需要最后一搏，因为我一直相信着，我族是世界的中心，直到最后，绝对会被眷顾——不过，也因此我族并不畏惧消逝，因为末日恰恰也是救赎，对于处于中心的我们而言。” 风雅站在原地，感到有熟悉的微风轻拂自己的背脊。 地锦也停在了原地：“质疑。若如你所信，自己族群并非处于概念意义上的中心地位，而是空间上无限的多重宇宙、时间上无限的平行世界的中的一个点，为何我们要存活下去，存在意义是什么？” 风雅刚想要思考答案，便感到自己的嘴唇在自行开合，那仿佛是她本能做出的回答，她的理性仍然没有完全清晰，可是她又恰恰说出了相当理性的话语：“若真是无限的话，每一点都可以是中心，地心说和日心说是同样的正确或者错误。无限之中，从哪一点观测，那一点就可以被认为是中心。” “每一点都会被眷顾？” “并非如此。但是总是存在被眷顾的可能，在无限的可能性中产生奇迹的可能。” 地锦有些无奈地笑了：“那么，我族战胜强大的你，取得胜利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吗？” “我不知道。无限不等于无界。不等于取得了全集的可能性。但是，只要没有被观测，是的，那种概率或许是存在的。” “……也是呢。寄托于概率和可能性的我，已经落入你的话语体系里了呢。对我们而言，中心是绝对的，我绝对能够战胜你。但是我自己已经对此产生了疑问。或许在我们被逼到尽头的时候，这种信念就产生了裂缝吧。……和你这番对话，似乎也没能让你动摇什么。居然有的族群可以将自己的信念建立在这样一个理论上：一个让自己族群的存在沦为无限之残渣的理论……我该说非常可爱吗。” 地锦再次笑了。她向前一步说道： “这真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世界。风雅君。” 风雅感到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无奈，但她别无选择：“对不起。我需要活下去。我需要……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事情。” 地锦用手将散乱的头发收拢，她的指尖正在颤抖：“我理解。可我仍然有问题——为何应该永恒上升的自然，会被你们认为是可能走下坡路的？质疑，按照你的想法，一切都只是‘可能存在’的概率的话，世界为何会不断进步？” 风雅仍然没有移动，她似乎觉得自己犹如植物，根部被埋在了身下的土壤中：“世界在不断进步只是……你的观察，历史是被那么解释的。进步是通过概率选择出的一种可能。” 地锦反驳着：“但是……不论是你还是我的族群都走向了更有效率的方案，最终有了足够的能量，抵达了这个世界。” “如果你将进步定义为更有效，那么确实存在着筛选机制。只要自由存在，我们不断尝试的话，总是偶然的、在微小的概率下产生更有效率的方案。这个奇迹中诞生的更有效的方案会被人们筛选出来使用，就形成了看起来在进步的世界。那不过是偶然的堆积，但这种堆积的过程，却是必然的。” 地锦沉默了片刻，她将双臂环抱着自己，她缓慢地、犹如朝圣般地点了点头：“看来……或许你的确有活下去的资格，哪怕是这样的卑微的概率所仰望的希望，也许也有存活的可能。……那么，这是最后了……‘概念整合’。” 风雅仍然没有移动，她感受到更加猛烈的风怕打着她的脸颊。 无数的光点聚集在了地锦的身边，她带着一丝怀念说道：“也好。我们或许终于获得神所给予的救赎，即将成为永恒的时空共同体的双足。——检索，概念幻击。我的族类是宇宙的中心，这一点是我们存在的本质。” “检索——概念幻击。我们最终可以在无限的时空与可能性中找到奇迹。” 风雅几乎是本能的这样念道。 下一刻——甚至风雅都不知道能不能以时间上的一刻来形容。 就像是“瞬间”这个词所描绘的意义，可当你说出“瞬间”、理解到“瞬间”时，事情早就发生了。 瞬间地，地锦消失了。 就像是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一般。 第362章 新生与死亡之芽【解篇】 地锦消失了。这一片的白雾的尽头，也慢慢显现出了色彩。还什么说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风雅想要走过去。尽管感到双腿无法行动，她还是蹒跚着向前走过去。仿佛每走一步，就被无数的手抓着往后拖般，泥淖的地面犹如巨大的煮锅，让人下陷、沉沦。身体受到压迫，异样的疼痛感传来。 “不——不要过来！”尽头的“什么”的说话声响起，那是惶恐的叫喊，“你不是自然的！你是扭曲的！我无法——我无法与一个持着无法兼容的观点的东西辩论。” “你是谁？”风雅问道。 “不要过来！不……” 对方急切地仿佛哭了出来。风雅走近，才看清对方的样子，是个看起来只有□□岁的小男孩，泪珠滚落、双颊通红、吸着鼻子。 看到风雅的身影的时候，他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但最终缓缓的站起身来。 风雅再次问道：“小男孩，你叫做什么？” 男孩仍然看起来仍然十分恐惧，他的双眸凝视着风雅，身体紧绷，摆出随时都要逃走的架势，可微微颤抖的双腿显然让他难以迅速的逃离。不过，他仍然回答了风雅的话。 就如他不得不这么做一般。 “我叫做木绣……大概吧。”他的唇在颤抖，有些发白。 “大概？” “就是‘大概’。我没有名字。那是焰影前辈对我的‘称呼’。我不明白你们为何会在意这点。对我的族群而言，名字并不是必不可少的组成，我们的生命只是‘部分’，是自然这个更大的整体的部分，名字是无意义的。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作为部分为整体而贡献。而作为回报……无限上升的自然会给予我们生存的力量，我们与自然，是有机的整体，我与他人，是有机的整体……很难理解，你们总是要知晓我的名字，才肯交流。是的……个人主义——我是遇到焰影后才第一次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 木绣又快又急地说出这些话。这似乎是他演练过若干遍的语言。他仿佛试图用这些话语阻挡风雅的靠近一般。 而风雅，果然感到了一点不适。那是一种有些恶心、头晕的不适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会明白的。我们彼此都无法理解。”木绣的双眼湿润，他恳求道，“请不要来这里——请不要。如果你希望少一些杀孽的话。” 风雅退后了两步。 木绣感激的点了点头，身影逐渐消失在风暴中央。 风雅这时才发觉，和她一起来的分有体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但是这也没有关系。有理念本身存在的话，只要有质料，也可以随时建造出同样的。风雅不知为何，十分清楚这点。 她再次向前艰难的移动。 她又看到了一个人影，这次是位看起来与她自己同岁的青年。 “你也是来问我问题的吗？” “不。没这个必要。我们两人的看法，似乎是可以相容的。”对方摇了摇头，“向前走过去吧。我可以认同你的观点。事实上是，我几乎可以认同任何人的观点。我的名字叫做焰影。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第三位管理者，风雅小姐。” “管理者？”风雅重复了这个词，她感到自己应该是成功了，因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从她的身体内生出，可她却不明白究竟成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我们可以交流，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要见一个叫做风雅的女神，你知道她么？” 焰影侧过头去：“我觉得不论你，还是我的观点中，神都不是必要的存在。如果你说的是人格神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你现在就是神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雅说道，“我是被人召唤到这个世界的。风雅女神要我来，要我来拯救我的家园！” 焰影沉默着，没有回应这句话。 他神色的眼睛，仿佛要看透风雅一般的，尖锐而带着一丝怜悯。 焰影片刻后，仿佛指引般的说道：“现在，请走过那道窄门吧……在我的视角看来，其实你存在在这里，本身就是对你的家园的救赎了。” 焰影也消失了。 风雅走向了远处的门扉。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 “哈——哈啊。” 风雅再次清醒过来。 她这一次，才感到了自己真正的苏醒。方才的一切犹如云山雾罩的幻境，她甚至都无法分清做出回应的是她自己，还是某种更高的意志或理念。 取回了感情和心跳。 她剧烈的喘息着，浑身都因为汗水而湿透了，她正倒在一片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草坪上，周围看起来像是民居，而且和她所生活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成功了……？）” 她颤抖着，摸索着原本在身上的通讯器。 但也并不能抱有什么希望。来到这个世界的途中、方才似乎遇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实在不能确定，这还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但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和之前相同。 通讯器果然没有了，她原本放在了兜里。 这果然是一场无谋的冒险。 而风雅，如今已经知晓了终点—— 这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终点！这不是救赎人类的乐园。 这只是一处可能可以将某一族群的文化、社群保留下来的避难所，或灭亡地。 被倒灌入的知识，风雅虽然并没有听任何人说，但却立刻理解了这一点。 “风雅女神。那个召唤我来的——和我同名的神……” 她必定已经在两千年的时光里，不知何时、不知为何的死去了。 “所谓拯救人类……” 风雅感到的是一阵空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抱着最后的希望。 如果将族群的延续定义为生理上的、基因上的延续，“这样”的生存样态——这样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或许无法被认为是拯救了人类。 但如果将族群的延续定义为文化与制度意义上的，或许这也可以算是。 风雅摇了摇头。 不过，那位已经风雅女神至少留给了她一个指路标。 【混血儿】。 *****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样的。 它是信息重现的“系统”。如果一定要起个名字的话。不过它的机理有些超出了风雅的理解范围。 “一切皆为信息”。 意识与肉体、精神与物质并没有本体论上的差别，都可以同时变为可传递的信息。秉承着这样的原则，所创立的最后的家园。 从其他的宇宙之中传递来的信息，不断的被读取。 多重宇宙犹如泡沫依附于膜，而在此处，被读取的信息，也仿佛一个小小的泡沫，依附在这一世界的膜上，犹如仿造宇宙的诞生，将能被读取的一切信息——从意念、思维、携带的物品，一切作为讯息被传递过来的东西中。 作为核心的，是从讯息中所提取的概念，对世界的理解之道。 以此为凭依、身份卡、定义、形式，或者简单的说，是编入了这样的编码的中继器，来到此的族群之末裔，成为了管理者。通过重现和模拟，可以产生了许多依附于管理者的住民，培育出与自己过去生活的社群几乎并无二样的社会群体。尽管并不是以先前的方式生存，剩余的仅仅是以量子形态存在的意识，刺激、演算与模拟，最终获得质料，成为以理念形式为主体的实体。 但是，大规模的模拟的能力是有限的。 救赎的椅子也是有限的。 这个系统，最多能容纳的管理者，被认为只有四位。 因为其他的住民是以他们的信息为模本而制作出来，其生命也完全的维系在管理者的存在上，一旦管理者本人不存在，系统也会直接抹杀所有的住民。 管理者与住民，是相当于神与可朽者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在那之上的，完全的依赖关系。 而想要夺取管理者的位置的潜在管理者们——那些不断涌入的、来自其他地方的、或主观想要到来、或被迫卷入、或无意漫游至此的信息们，被在位的管理者与住民称作“魔物”，魔物所模拟出的住民，被称为“使魔”。 虽然从本质上讲，神和魔物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来自异界的一缕讯息。住民们和使魔，也没有什么差别。 但他们之间的争斗，却是弱肉强食的必须。 神要守护自己的地位。住民也同样要守护自己的生命。魔物希望得到救赎，使魔们也希望能够将自己族群最后的文化延续下去。 从所能追溯的历史的最初，到最后，这种斗争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命题。 第363章 同调·Synchronization【解篇】 了解到这个规则后，风雅很难抑制自己的嘴角痛苦的上扬。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世界，理念具现化为事物……亚里士多德学派的经院学者或者像笛卡尔那样重视理念和心灵世界的哲学家会非常开心吧……）” 风雅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方才正是扮演了“魔物”的角色，率领着自己的使魔，进攻了这个世界的其中一位管理者——地锦神，并赢了。 在当下的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三位神明：焰影、木绣和自己。 至于两千年前发来消息的“风雅女神”……那恐怕是另一个故事。 她十有□□已经被其他的神明所取代。她的消息发送给还在成长期的人类——也或许是更多其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或许只能是现在风雅自己去探究了。那位女神对这个世界的介绍，并不算错，那么，那句“混血儿可以拯救人类”——且不论人类究竟是不是指的自己的族群，或者是更宽泛的含义——也很可能是有意义的。 风雅本能的想要看下时间，确认自己的时间感。但她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确认的工具——随后她就感到这个想法蠢透了。 可是，如今她甚至不清楚现在离自己出发有了多长时间，她不知道人类的真正末日是否已经到来，她甚至已经不和他们在一片天空里。 “（天空……）” 她抬起头。 “（……天空。一模一样。）” 那是与她印象中地球的天空非常类似的碧蓝的天空，有薄薄一层云点缀，缓慢地移动着，太阳普照大地。相似的让她有些惶然。 风雅怔怔地看着天空。 令人感到异常的相似，仿佛在欺骗自己的视觉一般的同质。深想下去，甚至让她产生那种观看立体电影时会产生的晕眩感。 风雅最终站起身来—— “唉？” 在她的视线扩大之时，她看到了……在草坪上，歪倒着一个通讯器，上面写着【fy01】的编号。 那个编号，让风雅心神巨震。 “（从编号上看，正是我的那个……）” 风雅的双眼瞪大，她立刻拿了起来，检查着。她不敢确定这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实际上，在颜色和装置接口上，风雅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同，但这十有□□是她的多心，因为实在是太相似了。 “（奇怪，怎么可能会这样？……可是……）” 虽然与预计的完全不同，但风雅还是希望能立刻找到同类商量目前的事态。商量这个宇宙的存在。并且，也许还需要探讨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上“混血儿”究竟意味着什么。 风雅打开了联络的按钮，她感谢这玩意是做成了只有一个功能，因此也易于使用的样式。在一阵杂音后，绿色信号闪烁起来，这是连通的标志。 在按下去之后，风雅才感到背脊已经湿透了。微风将她吹得有些冷。极度的亢奋后，只留下了不安的触觉，风雅不由得咽了口水。 “由首？” 这是一声让风雅感到怪异至极音调。这似乎不是她熟悉的语言。 但风雅却猛然睁大眼睛—— 这确实是她熟悉的声音，这是南岛的声音！ 风雅迅速的说出了约定好的话语：“这里是fy01，请回答。” “由首晒魔夕。” 仍然是一句不能理解的话。 尽管风雅已经做好了机器损坏、丢失的可能，可是当希望近在咫尺的时候，仍然不得不感到激动和不安。 “请问，你是说……？” “由首晒魔夕。” “什么？” 就如复放机一样，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冰冷的、无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风雅半蹲了下来，用一只手握着机器，仿佛要确认这并非假货一般。 “南岛女士？是你吗？南岛女士？”她极度不安的大声说道，“是我啊，我是风雅。” 在片刻的沉默后，对方发出了一些不同的、快速的尖锐声音。那声音太过凌乱，以至于风雅完全无法辨认对方在说什么。但她感到了对方语气中的紧迫和……期待。但没有用，无法交流。 “喂——喂……”风雅的双唇打颤着。 对方没有了回应。 “喂！喂！我是风雅！” 在漫长的沉默后，一声短暂且沉稳的男声响起。电话似乎换给了另一个人。难道是对面也无法识别自己的声音吗？ 风雅正这样想，通讯便被单方面的结束了。 “哈啊……” 风雅虽然确定了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还能够联系。但是，似乎并不能传递任何有意义的信号。 不过，这也让她升起了小小的希望：这并不是个封闭的世界。 或许，确实有什么可以做到的事情，能够改变对面的命运。 “混血儿”。 她只剩下这一个词汇。 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但正在风雅如此确立决意时，有些怯懦的、却也天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嗨。风雅小姐。你已经同调完毕了……吗？” 【同调】。 这似乎是外来者与这个世界的具现化系统的对接的意思。 “木绣。”风雅转过身，虽说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不过被灌入的知识让她了解到，这位是已经在这边生活了九十三年的管理者，他的同调程度被认为s1级别。 一般而言，同调级别越高，能够利用的能量就越多，虽然目前而言，究竟同调度的高低是如何决定的，还是个谜团。 风雅知晓自己的同调度是s3。 怪不得木绣在那时，那么的惧怕与自己对峙，恐怕一个不妥当，就是另一个灭族惨剧。 不过此刻，成为了第三位管理者的自己，与他又成为了同伴，成为了也同样想要将其他所有魔物消灭、让它们没有机会成为威胁的同伴。 “果然已经好了。”木绣看到风雅平静的面容，果真是松了口气，“你很强呢。方才你那无差别攻击的时候，真的是非常可怕。我再也不想要看见两条腿的东西了。” 从风雅的视角来看，木绣是个小男孩，除了红色的瞳孔和略微深沉的肤色让人感到奇怪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不是人类的地方。 绝对不是任何一种异类。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孩子。 这也是“同调”的结果。对接之后，看到对方，会成为“自己心目中同类的样子”。 这可真是想要击碎巴别塔和宇宙社会学的尝试。 ——不过，这也或许并不是太可怕的事情。 因为风雅知晓，本来每个人脑海中所反映出的世界就是不同的。例如，看到同样的颜色时，每个人最终在头脑内形成的脑部活动、电波样态实际上不同的，也就是在脑内形成了不同的视觉结果，尽管明明看到的完全不同，但教育让每个人都学会了将这种刺激称呼为统一的名字。 彼此并不感知到同一个世界，却不影响能够彼此交流。 这只是将这一区别，每个人神经元的独特性，变成了更大的容量罢了。 “（至少，暂时这么说服自己吧。）” 风雅目前还不能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系统”的原理。以她得到的知识来看，探究这个原理究竟是什么，也是历代管理者们共同的愿望和目标——若是能破解系统本身，或许可以让更多的族群，或者本族群的更多个体得救。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不过，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木绣，s1级别的管理者，解释一下的话，我的名字的意思是‘被能够从光中获取能量的事物所包裹’，我不太清楚我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那个翻译是不是准确啦。”木绣挠了挠脑袋，“那个，风雅小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在我的视角里，你属于□□生殖的群体中负责孕育的那一性，但是我不太能够确定你的社会体系是否有其他性别、又或者是□□生殖群体退化或进化后的单性群体。” “可——可以哦。” “那太好了。”木绣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双手合十，“那么，风雅小姐，你的名字的意思是什么呢？在我这边会被转译成类似‘端庄高雅’这样的意思，你真的用一个这样的词汇作为名字吗？在你的社会里，人们是都叫做‘荣誉’、‘庄重’这样的么？” “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虽然，也可以用拆字的方式——我是说，拆开一个名字，变成两个字……如果，你可以理解的话……变成空气流动的风，和高雅的雅。” 木绣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风雅，认真聆听着，看不出他是否理解了这段话。 “真有趣呢。”他开心的笑了，“风雅小姐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如果你方便告诉我的话。” 第364章 山与风间的畅谈【解篇】 “怎么说呢——是的……我是个实验品。我们的世界收到了这个世界过去的女神……我想也是一位过去的管理者的传讯，她告诉我们这里是一个能够得到救赎和帮助的宇宙。我们的世界正在面临很大的灾难，需要尝试移民，或者其他的解决方案。于是……我是被派出来尝试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过去的管理者？”木绣歪着脑袋，很是疑惑，“是指谁？被你打败的地锦吗？” 风雅摇了摇头：“不是她。也不是你们。而是一个与我同名，叫做风雅女神的神明。她说这个世界适宜生存，还说了前来的方法。啊，那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 “唉——？这样呀。抱歉，我在这个世界只呆了不到百年，更关键的是……风雅小姐，我们根本不能确保在时间这个概念上，这个世界和你原本的有任何关联。所以你和我说两千年前，我也没有概念哦。也许只是两秒钟前，也许是四五万年前，也许根本不存在任何线性的对应关系。”木绣皱着眉头，“吶，焰影哥哥，你知道以前有过一个‘风雅女神’吗？” 风雅这才发现另一位管理者也来了。 这是位不可小觑的神明。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具体有多长，他本人并没有说出来过，因此无人知晓。他也是被诸多管理者所敬重的存在。 因为——他是在风雅出现之前，这个世界所存在的唯一的s3级别的管理者，这也是目前所存在过的最高级别。 如今，也是沉默的站在一旁，将自己的身影隐逸在神秘与黑暗中。 焰影背身靠在石块上，只留了一个侧脸。 “如果是说这个世界意义的两千年前的话，我也没有具现化，那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时代，已经没有了任何记载。而我到达这个世界后，在这里站着的那位新任管理者就是我唯一知晓的风雅。”他简短而不带感情的说道，“况且，我无法想象我们中的任何人会向外界宣传这个最后的家园，引来更多竞争。还是说，如今我们疲于奔命，都是原来那个风雅女神惹的麻烦？她向外‘宣传’了一番这个世界，导致魔物日日出现……哼。” 他显然有些不相信风雅的说辞，嘴边带着讽刺的笑容。 木绣似乎是习惯了，转向风雅：“那么，听了风雅小姐的介绍。我也说一说我自己的故事吧。我和风雅小姐也有些相像，我的族群那时也面临灭顶之灾。不过，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传讯，我不过是在一次无意义的事故中死去，在被处理——在我们的族群中，被处理的意思，就是将讯息发散出去，你可能不能理解，毕竟我感觉得到我们的生命形态有些不同——之后，我非常偶然、被自然祝福来到这里。” “……是这样啊。”风雅看向在一旁并不插话的焰影，“那么，焰影先生呢？” “……下次在这么称呼前还是先确认对方是否是男□□。”焰影淡淡的道，“至于我是如何到来的……不好意思，我并不认为这是必要同其他管理者分享的情报。这个世界，只有不被观测的地方多一些，才能有更多希望。混沌之中，才是无限。即使你不能理解我的原则，也希望你尊重它。” “唔——”风雅顿了顿，“我知道了。” “这样就好。那么，下面，你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安稳的生活了，你存在于此，也算是为你的族群保留了最后的种子。你的住民将在二十四小时内被生成，在南方岛屿上，原本地锦的领地上。其他的事情，第三殿的管理系统里都记载了。”焰影的语气松动了几分，但仍然非常冰冷，“另外，虽然所有关于系统的知识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有一些管理者之间代代流传的事情需要你知道。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我们的族群之间可以有有限度的交流，但通婚是绝对禁止的，也就是说，混血儿的出现是禁止的。虽然绝对的避免是困难的，但在法律的层面要尽量限制，必要时刻，甚至可以用杀戮来警示。” 风雅睁大了眼睛。 “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种族。这已经是足够的答案了。想想神死亡后，住民消失的规则，你就会明白这点……虽然即使混血儿存在，系统也完全模拟的出来就是，但是，混血儿会因为他所混杂的血脉中，任一一个神的死亡而受伤，血脉越强烈，受伤越重。测试的情况是，如果血脉在四分之一以上就会直接死亡。如果随意通婚，导致世界上大部分住民都是混血儿的话，我们三位中任何一个管理者死亡，世界就全灭了。而我们也会全部死亡。我不会愿意增加自己死亡的风险，我想你也一样，对么？” 住民完全是仰赖于神的存在，是神这一形式的分有体，从神那里分享能量。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神的存在，也需要他的住民的支撑，如果住民在短时间内大量死亡，超过一定比例的话，神本身的能量也会下降非常多，超过95%的话，会慢慢脱离同调，重新变成孱弱的魔物，被消灭掉。 “故而，混血儿从本体论上来说，就是比单独的种群要更加……危险的存在。这点，请谨记在心。要记住这点：为了让我们可能有最基本的沟通，系统在欺骗你的双眼，你只是看到了你能理解的、你的知识的边界，这个世界只是以你的信念为样本，展示了一切，让你感觉你还留在自己的族群中——虽然本来我们的认识就是如此具有局限性。总之，我们彼此间，是没有彼此理解可能，并且也没有彼此理解的必要的。” 木绣沉默不语，他的双眼有些不快、也有些疑惑的看着焰影。似乎对焰影的言说既不赞同……也不能彻底理解。 “那么，就是这样了。我们之间，也维持必要的底线交流就可以。” 焰影离开了。 “焰影神还是这样。对我来说……我并不是很避讳和风雅小姐交谈的！”木绣用澄澈的双眼看向风雅，“因为，我们都是自然的产物，即使不能真正彼此理解、甚至会有所伤害，‘不能交流’‘造成伤害’这个结果本身也是自然的，是很好的呀？就算为此丧命，也是大好事的说。以理性反抗自然之心，这不是最大的错误吗？……那么，有问题请随时找到我！” 风雅想要说什么。 但她最终意识到说什么都并无意义。 因为，她能感受到的孤独，告诉她，不论是她，还是对方，都没什么可被动摇的。 但是，想要完成她的目的，她首先却需要动摇这种“理解的不可能性”。 ——混血儿。 她似乎需要他们……去完成对人类的“拯救”。 然后，在视线中焰影和木绣都消失了。 只有和故乡的质感一模一样的风，被吹到她的面颊上。 ***** 但很快风雅发现，她并没有时间理会混血儿的问题。因为她自己的种群，就出了大问题。 因为完全是以她的理念创造的，笃信她的信念的人们，出现了问题。尽管住民的社会按照她粗浅的记忆，以某些有统治力的住民为中心，勉强建立了简陋的统治机构，但是这并不足够。 首先出现的是虚无主义。认为种群已经流亡到这个地步，又只是空间上无数的多重宇宙，可能性上无数平行世界中无数族群中的一个，种群在整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随即，高自杀率就席卷而来。 焰影不闻不问。 木绣倒是很关切的提出了建议：“我感觉这个时候，是时候成为神了。” “你的意思是建立宗教吗？” “啊？……抱歉，我想那一定是翻译错误。我不太明白建立后面的词汇的含义。”木绣很为难的说道，“该怎么解释呢？大概的说，就是你自身应该把构筑‘意义’的责任承担起来。从事实上说，你自身本来就是你的住民存在的原因。因此，他们存在的意义，本来就应该转移到你存在的意义上，你就是终极的意义。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啦，然后就会好好活下去！也就是说，你该告诉他们，你是永生的……唔……万能的存在，他们本来就是你的结果，因此也将在你之中得到救赎……这也完全不是欺骗！总之，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好感到悲哀的，活着挺好的。” “我们就是把这个解决终极意义的方法叫做‘宗教’。” 木绣听了，却一下子笑了出来。 风雅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木绣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擦了擦眼睛：“真的？真的？哈哈哈！那你就去搞那个吧？反正……有效果就好啦。” 风雅仍然很有疑问：“但是，即便我本人是他们的终极的意义。问题是……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风雅摇了摇头：“并不简单。这是……我们族群一直想要找到的答案。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自己存在呢？” “奇怪，你的信念中没有你存在的位置吗？最初的、最简单的答案都没有吗？”木绣很是疑惑的样子，“你就是你。你就是在这里。你存在在宇宙中。你的引力波动无处不在，无论多远的距离在都终究会感知着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广大之自然的存在？” “可是——可是，这不是‘我’存在的意义。” “本来你的存在就毫无意义嘛。”木绣斩钉截铁的道。 “……” 木绣天真无邪的道：“我的意思是，‘我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个问题。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存在的啊，你是和世界一起存在的呢。风雅小姐，听我的，就这么做！建立，你所说的，宗教？你这么做的话，绝对不会出错。我保证这点。” 风雅在呆愣片刻后，有些恍惚地道：“我……我会试试的。” 木绣笑着离开了。 第365章 初心崩坏之时【解篇】 在木绣、焰影的劝导下，经过十数年的磨合，风雅终于勉勉强强的掌握了作为管理者的要领，能够管理好自己的住民，让他们的社会充分的整合起来。 自然，焦灼从未离开她的心，但她也无法探查出任何有益的线索，在束手无策、时间飞逝中，对自己家园的灭绝的哀痛逐渐减少，而责任感却更导致虚无。 风雅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是：正如木绣所说，两个世界或许时间的流动不同，或许自己的家园离灭亡还很久。也许在“真实”的世界中，时间才过去了几小时。就像“故事”的主角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奇迹一般，风雅也只能相信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在这个夹缝中生存。她知道这样的自我安慰无济于事，但她同样也没有任何确定的方法回去、与对面联系。 风雅一直保存着那个通讯器，尝试破解它，让住民们组成科学团体，研究它。但制造出类似的机器，也有一两次能够联通，却从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只是一片杂音。 而令风雅感到无法安心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灭绝了别的种族多少次了。她作为神，要无数次的杀灭魔物作为自我保护的方式，这也意味着她杀死了很多其他的物种。当然，自我保存是所有物种的自然权利，这并没有什么要被否定的。风雅只是在担忧一件事—— 在漫长的时光中，缓慢地，她对于灭亡这一件必然遇到的事情，感到了麻木。 曾经遇到s1级别的魔物，明显是存在智慧的；即使是像c级别以下的难以表现出任何智能的，能够来到这里，本身也是一种文明的标志。 她的工作就是消灭它们。 消灭其他世界的希望之种子。 从现实的意义来说，她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住民们经过逻辑训练，完全理解教义后，能够相对自由的使用从风雅那里继承来的概念之力，进行战斗。 但住民完全不能及得上风雅的能力。 她几乎要全部亲力亲为。 每天要掐断三四次希望的日子—— “风雅小姐，这样下去不行的。”木绣担忧的看着她，“……为什么你不生育皇者呢。不知真相的他们，也没有这么多道德压力。” 住民们相当于使魔，而有一类使魔是特别高级的，被称为守门者的使魔，或者是“皇者”。 是神和住民的孩子。 分有最多的能量。可以代替神来执行许多的魔物歼灭任务。 风雅摇了摇头，头发披散在苍白的脸旁：“我不能这么做。我会回去的。我想要找到拯救的方法，然后带着它回去，拯救大家……这是我的决心。有一天我会抛下所有人，回到他们不能知晓的世界，同时代他们到虚空中的。所以，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但是，如果我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孩子的话……我也许会不想要回去。或者说，我需要对这里的人负上某种道德责任。我不希望变成这样。” 木绣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然后，在一天后，风雅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焰影神走近了她。 然后——亲吻了她。 “……！” 风雅在呆愣了片刻后，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中只有惊疑。 “你是怎么知道的？”风雅一字一顿的问道。 “……”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行为在我的文化里代表着什么的？” “只是恰好在我的文化中代表着同一件事——如果我们谈的是一回事的话。不过，不是也无妨。”焰影淡淡的说道，“说来，你拼命想要回去，无非是为了种族的延续。而生殖——刻印在我们心底的绝对的繁殖欲望——恰恰是你最深刻的愿望才对。文明的一切制度，内心的一切激情，感动、爱、某一刻的悸动，在某种层面上，都是为了种族的繁育。作为人性本质的爱，就来自于它。想要延续你的族群，又丢弃仅存的可能恢复的人性，这并非明智的选择。” 风雅闭上了眼睛。 半响，她问道：“为什么？” “继续下去，自行陷入这样的泥淖，你将丢弃‘奇迹’，你将认为，灭亡是必然。然后，自行毁灭自身。” “不……灭亡只是……只是无限的大概率。” “希望你牢牢记住这点，从未怀疑。” 焰影转过身。 风雅却再次问道：“为什么？” “……s3级别，有史以来就只有我们二人。你本有能力活在顶点。”焰影平静的道，“总是看着人来人往，并非快事，仅此而已。” “那么——！” 风雅拉住了焰影的手臂。 焰影有些讶异的转过身。 风雅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希望，我们的族群之间可以通婚。” 焰影微微挑眉，然后紧紧皱了起来：“这一点，似乎我已经说了，不可以。” “可是，我们都是s3级别，正如你所说，是最高的了。通常，我们不会死。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似乎忘记了，风雅女神，你的理论可就是小概率的坏事情肯定能出现的墨菲定律。” “但如果，你还要我活下去的话，”风雅丝毫没有退让，“这就是我唯一能保有的奇迹了。当年的风雅女神要我拯救混血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调查也毫无结果。但我还是要赌上可能性——这就是我的奇迹之由来。” “……” 风雅严肃地道：“拜托你。既然我们的文明中都有‘亲吻’和‘爱’这种概念，那么绝对是可以交流的。你说过，这是人类的人性之根本。……能理解的你，也足够理解人类的。” 焰影看着风雅的双目。 他的目光中有着愤怒与悲哀混合的复杂情绪。 片刻后，他冷声道：“我不可能赌上全族的性命。……但是，我会将一部分住民流亡到西海，一小部分，与世隔绝。” 风雅的双眸露出惊喜的神色：“谢谢。请你相信一次我的奇迹。……也相信一次你的混沌无序，所导致的无限可能。” “这就不必。毕竟，相信你的奇迹。这是我最后也不可能做到的，相当于自我毁灭的事情。” 焰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是焰影和风雅，在冰黎降临前，唯一一次对话。 至于木绣，令风雅意外的是，无论如何劝说，他都没有同意参与混血儿的生成计划。 “抱歉，风雅小姐。我们不是一个物种，如果违反自然之意，强行设计安排结合，那是违反自然的行为。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也不必劝说。” 没有生殖隔离，却有地缘和文化隔离。 风雅只能先尝试两种的合一。 不过……奇迹没有出现。 两种住民在西海通婚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对刚刚出生的混血儿进行实验、解剖、精神测验，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任何线索。 ——十数年过去。 第一代混血儿，无论是被放养的、细心培育的、还是被送到自己住民的实验室里做实验品的，都并没有显示出什么特质——除了比起单一族群的能量更强大以外。 ——数十年过去。 犹如植物育种一般，将混血儿的血脉组合，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的混血儿出生，他们的混血含量从二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都存在，但并没有一位展示出什么不同。派他们担任研究职位，通讯职位，击败魔物的职位。也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没有什么太特殊的，除了魔力稍强这一点。 没有任何发现。别说是拯救远在其他世界的人类，就是在这个世界，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百年过去。 西海的混血儿、两个族群的住民已经不分彼此的建立了社群，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文化。 即便是文明，也没让事情出现什么变化。混血儿们在风雅的引导下，平和地、和其他人并无二样地生存着。 风雅几乎要放弃了希望。 她能感觉到，慢慢自己变得孱弱，精神变得不稳定。她在害怕——虽然无论什么事情，理论上都在无限的时空中能发生。但她或许是那个平庸不幸的大概率。 焰影不闻不问。再也没有做出如上次一般点醒风雅的举动。 木绣来过几次，却也并无办法。 归根结底，他们本就无法彼此理解。 但是—— 她果然还是奇迹的女神。 在风雅到来的第二百八十八年，在她已经慢慢动摇，感到和世界慢慢脱离的那个年头。 奇迹降临了。 第366章 魔物具现化【解篇】 那是一个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冬日。 住民们都在庆祝新年的到来。虽说风雅、焰影和木绣的住民几乎完全不来往，隔着海或者大山，只是隐约在传闻中知晓其他地域还有居民存在，并且理解到那些是完全不同的种族而已，不过，他们还是遵循了同一套历法——或者，至少在风雅的主观认知中，是同一套，而且还是和她自己过去的历法是极其相似的一套历法。 她热切的希望时间感并不在同调之列。 或许并真的不在，因为成为神之后，风雅的时间感愈发淡薄了。归根结底，她虽然会被杀死，却不会自己衰败。就如思想能被随时弃之敝履，被杀害殆尽，却也可能历久弥新，永存下去一样。 对她本人而言，随着存活时间的增长，时间也过得越来越快。 对时间感的研究，在风雅活着的时候也看过几篇——她如今已经戏称那时为“活着时”了——活过的时间长，同一个时间段在生命中的比例越发降低，这会让时间变快一般；另一方面经验增多，越来越多的场景曾经去过、事情曾经做过，无用的重复信号输入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也是一种让时光在脑海内飞逝的原因，接受的东西变少了。如果去到新的地方、适应新的时间表，总有一段时间觉会感觉时间变慢。 所以，她也并不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太过讶异。 她在这个世界，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尽头了……又或者说是，能看到“永远看不到尽头”这样的结局。 有些理解，为何地锦那时那么从容不迫地、甚至带着点轻松地走入死路。那时她也并不含有怨恨，只是看到了结局。 度年如日的时光，近在咫尺……好像只要再戳破一层薄膜，就会踏入一种危险的、如履薄冰的境地。 但是，却也并不是此刻。周围居民欢庆的声音，打断了风雅的思绪，她从高远的少许忧郁中脱身而出，再次投入了现实的生活中。 “雅皇女，请去城楼观礼。” 有位穿着文官服饰的女人走来，在风雅面前行了一礼，她自己的礼帽因此而颤动了下，可她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 为了补充皇族的能量，如果不想要经常改朝换代的话，风雅本人就要时常作为婴儿降生在这个家族，重新将自己的血脉加强。 这次，她再次重生为南岛的皇室贵女，享受着人世间的繁华、富庶的美妙，宫廷内勾心斗角的乐趣。 坦率说，起初，风雅对焰影等人让她去创造皇者的事情不以为然。但真正施行了后，才发觉是生活中少有的快乐之事。 神很难和住民一同快乐，本质上的不同。 可是，因为创造皇者守卫族群是“任务”，能够在心理上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社群中，虽然其实无法完全真正与住民们一样，不过好歹是有了珍惜自己的亲人与朋友。虽然也很清楚他们很快会死去……然后生命回到自己的体内，然后再次被延续下去……可是，每次在妈妈的怀中时，在和恋人相处时，在与朋友交谈时，怀抱着孩子时，虽然明知道大家都是自己的投影，却也总还能自我欺骗般的，感受到被人喜爱、被人需要的快乐。 人是社会的动物。这样的参与。才能让自己至少不忘记这点，不失去作为人的本质。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打起精神来，有动力继续守护这个梦境。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感到对所有孩子的爱，感到自己能够走下去。 “（尽管，这种自我欺骗，也快露出裂缝了。）” 风雅站起身来。 庆祝的烟火在眼前被燃放。 剧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的烟火在天际绽放着，强光像是一道大门，在天边划出如彩虹的弧线，仿佛预示着前方的道路。真是奇妙的、精巧的烟火—— 不，不对。 在烟火燃放的时候，某种剧烈的光芒一同点亮，在海的那端，点燃了整个黑夜。 魔物具现化的风暴，从海的那端，掀起了巨浪，吞没了海岸。 【警告：具现化。 等级：s2。 具现地点：木绣管理者区域】 风雅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虚拟屏幕，不由得心下一凉。 在她出现的这将近三百年中，这还是第一次出现高于a级别的，s级别的魔物。 系统的同调翻译非常有趣，a以下的是正序，在之上，仿佛跳出这个级别体系的，出现了最高的s级别，也是唯一一个有细分档次的级别。 据焰影所说，以前也有过a-b级别成功成为管理者的例子，但从能够同调的部分，可交流的程度，住民的数量等等，s级别都会有极大的优势，可以说是断裂式的先进。 s级别最大的问题是，探知到非常困难。 气息遮蔽与隐藏，几乎是标准配置。 只有管理者的级别较高、且在附近，又或者因为机缘巧合恰巧有住民撞入其中，才会被发现。 s2的级别，如果是出现在风雅或者焰影的区域尚好，可出现木绣的区域，未被发觉的几率确实相当大。 而焰影的传讯即刻就到来了，他显然还在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在提点着新来的管理者： 【来自焰影： 现在只有三个管理者，理论上在容纳一个s2级别的也完全可以。但是，如果让对方杀掉太多木绣的住民的话，就会导致木绣的脱离。 不过，是否支援，就取决于你自己了。】 风雅看向周围。 周围的住民都被这一景象所震惊，有些人甚至因为见到强光而暂时失明，在地上打滚、尖叫。来请她的侍女也都躲避着强光，有人反应过来，正想要护住自己。 “检索、自由。” 进入自由模式操控时，多少需要更多的想象力，不过也是最方便的操作自己能量的方式。 风雅随便的想象了个幻惑的操作。周围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什么都看不到般的，低下头去。随即风雅打开了系统界面，查看了目前的情况。 果然在警告那一栏内看到了系统在几秒钟前发送的警告。 【警告：木绣管理者的住民下降到最佳人口数的34.18%，低于警戒线35%，请予以注意。】 风雅在选单上稍微点选了下，传送舱在十秒之内就降落在她的身旁。 她坐了上去，熟练的操作着，就在按下确定按钮前，警告又响了起来。 【警告：木绣管理者的住民下降到最佳人口数的29.15%，低于警戒线35%，请予以注意。】 风雅只是看了一眼，就按下了按钮。 在一阵摇晃后，她似乎成功的降落在木绣的区域里。 在窗口看见了沙漠，在沙漠上无序排列的胡杨，枝桠伸展，千奇百怪，在昏黄的天空中，仿佛是指引冥路的使者。在地上，东倒西歪着尸体，看起来是人的样子，又仿佛不像，上一刻能看到双腿，这一刻就仿佛变成了如木枝般僵硬的下盘，再下一刻仿若还是双腿，视觉神经因为反复受到不同的冲击，而产生了晕厥感。 风雅没有再去看。她知晓，这是木绣在逐渐脱离同调的缘故，系统分配了更多的能量在帮助他战斗，恐怕他使用能量也已经过度，以至于无法分配给他的子民的尸体了。 她走出了传送舱——虽然她也能够用能量进行类似于瞬移的快速移动，不过在保存能量的情况下，还是尽量采用传统的、不违反她“常识”的移动方式——戴上了护目镜，让眼睛不被黄沙弥漫的状况。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但意外的，风雅并没有感到异界感。 第367章 困于结界的光【解篇】 风雅没有感到她每次面对入侵者时，通常都会有汗毛倒立的感觉，遇到异界生物的时候，看到不同生存的可能、不能交流的必然、却是同一个生存的执念的时候。 那是无法避免的、却又不愿深思的同一个执念。 当然，不执著于生存的生物也可能存在。但这个系统本身是个自选择机制，只有拼命求存的意志，才能通过层层关卡，被显现出来。 也就是说，来者在和是与自己非常不同的存在的同时，却因为被系统筛选过，而在想要生存这一点上非常相似。 每次杀灭魔物，想到这点，都会让人背负上强烈的罪恶感。 可是这次，就仿佛是这些罪恶感与不适感都被消除了一般，在黄沙弥漫中，意外的，有种怀念和安心的气息。就像是翻找书柜时，突然找到年幼时看过的、已经泛黄、书皮损耗的老书，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在视线的远方，尘土飞扬。一群人正向风雅的方向赶来。风雅没法判断他们是谁子民，他们的身上不少有伤，穿着对风雅而言有些古朴的服饰，像是她的世界在千年前流行过的那种款式，简单的短袖、棉长裤，看起来因为战斗，而布满灰尘与撕裂口。 或许是木绣的子民吧？在逃离危险？或者是某种战术？风雅并没有怎么见过木绣的住民，事实上是，他们三位管理者彼此很少到对方的管理区中，彼此隔绝，尽量的消除文化之间的接触，来保持自己文化的延续性。 有人看到风雅正风尘仆仆的向着中央走去，想过来拉她一把，仿佛是要把她拉离危险区域般，不过风雅摇了摇头。 对方说了一句什么，风雅再次摇了摇头。 其他两个人走了过来，他们彼此说了什么，然后才跟上了大部队，向远处跑走了。 风雅听不太明白他们的对话，尽管有些词汇能够理解，另一些就让她一头雾水。 莫非是木绣已经十分虚弱，同调不够充分的原因？ “（看来得尽快了。）” 风雅快速的移动着，向着具现化的中心。 周围经过的人都看向她。他们都向着外围跑去，虽然有些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但并没有人阻止风雅。 ——即使，到了具现化的中心。 ——也没有任何“人”阻止风雅。 “……” 即使，到了具现化的中心。她所见到的也都是人类。 “……！！” 风雅不能言语。 她已经明白了。 她明白奇迹已经降临。 ******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没有同调，魔物和使魔会显现出什么样子呢？ 当然，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就如木绣平时看风雅是他的同类，但在魔物时期，却能清楚的说出风雅是“两条腿”一样。 风雅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人类的代表。 这算是奇迹一般。恰好的时机、正确的入口、作为魔物时期的安逸、不知为何得到的系统的高评价。 风雅很清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实验品。 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类再次到来。 虽说，即使他们到来了，也只能容纳下几人。也或许评级很低，而根本不能生存。 但是——如果还能看到一人的话。对风雅而言，会是怎样的希望与救赎啊。 ——此人，现在就站在风雅的面前。 他有着充满了希望与活力的黑色瞳孔和干练的黑色短发，年纪仿佛和风雅差不多，站在城墙的顶端，意气风发的指挥着战斗。 他的周围站满了人类。 风雅绝对不会认错的、家乡的气息。 即使是化成使魔和魔物，她也仍然能够识别出来的、同类的气息。 ***** 在城墙下，站着已经浑身是伤的木绣，他已经奋战，却看起来仍然不敌。而他注意到了风雅。在木绣的眼中，应该是除了风雅以外的人，都不是他的同类的样子。而在风雅的眼中，此处的所有存在者，都是可以交流的、有着人类外貌的东西。 “帮我一把吧。”木绣站在稍远的距离，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其中似乎带着一丝祈求，但他也并没有强求的意思。 “……木绣……先撤退吧。” 木绣因为风雅的话而瞪大眼睛。 他似乎已经遗忘了风雅的形态，并没有辨认出风雅和魔物是同一种群——又或者，看上去相似而不同的种族在他的经历中实在是太多了。 “你打不赢的。”风雅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只能避重就轻的道，“先撤退，等待它……同调。” 木绣的双眼中并没有迷茫：“不。不可以。我不能离开，我的住民量已经有些危险了，就算不是，我也不能看着同类遇难而不顾。因为同类产生同情，这是自然的，系统也不能扭曲这种自然的情感。我不会违背自然，这是我等的‘本性’，也是我等的‘真’，我们应该达到之处，我不会丢掉，这最后的信仰。” “……是啊。” 在他们身前，一枚看起来是炸弹的东西爆炸了。是人类使用的武器，大概是从魔物的脑子里同调出来的，不过，那是以风雅的角度来看，稍显落后的武器。是因为人类的技术已经衰败了？又或者这些武器有什么玄机？风雅并不知道。但她希望询问。 而在爆炸的瞬间，两位管理者的身边都升起了能量构成的防护罩。 因为受到攻击，风雅的管理系统立刻判明了对方的资料。 风雅轻轻念道：“冰黎。希望的社会进化论……原来如此，是从达尔文发展到社会科学领域的那一派么，还真是复古的理念。” 贯通的历史感，犹如冲天之柱，贯穿她内心的道德律。 “如果可以，请助我一臂之力，在我进行概念幻击的时候，清理周围的使魔吧。”木绣看着风雅说道。 “……”风雅半张开口，却没有说什么。 木绣转过身去，他并没有继续关注风雅。 如果他再看一眼的话—— 风雅的双目中，出现了同情。 并非只有同类间才会有这样的情感。 在尘埃消散之时，木绣一下子跃升到了半空中。 “质疑。”木绣看着冰黎，“自然流转，生存、灭亡的循环，此消彼长，此间，何谓进化？” “旋转的螺旋阶梯。”冰黎毫无犹豫的回答道，“我不否认循环的存在，短期来看，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偶然，一切皆可发生；中期来看，各种倾向会循环往复；长期来看，进化的倾向永远存在。我们确实可能会发生后退，但那不过是螺旋的阶梯，可以平进甚至因为建筑学的原因而稍微低倾，但在最终、最长期的视角来看，我们都会走上最高点。” 木绣继续问道：“那么，阶梯的终点是什么？无限的阶梯吗？无限之物，是被自然所创造的我们，无法企及的。” “不。那不是无限的阶梯。”冰黎笑着道，“每一层，都是被设计好的节点，我们的历史，一直一直沿着那样的道路前进，在最后，终会抵达真理的自由境界。” 木绣似乎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不可置信般的问道：“被设计好的？你真的这么认为么？这并没有证据，我们的悲惨处境就已经证明了并不存在一个被设计好的、慈悲的道路。你还在抱有希望的幻想？” “那是因为，你是被抛弃的种族，进化之路上，总是不可避免的要有所牺牲的。至于证据，我来告诉你这点——”冰黎的双目中，有着真正的自信，“我们族群的历史就是证据。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就是证据。只要我回看过去……不断走上的阶梯，这就是证据。我们的种族过去一直在进步，这就是证据。如果这不是的话，任何理性的分析就将毫无意义，就如假设‘明日的太阳或许会从西方升起’一样的反实证主义。而我们的对话，如果不将理性作为最基本的假设，就毫无意义。” 木绣紧紧皱着眉头。他并不是没有听懂。恰恰是因为他理解了冰黎的话语，所以才难掩愤怒。 最终，木绣轻轻地、郑重地说出了一句话：“概念，集中。” 风雅瞪大了眼睛，此刻，似乎还并未危急到必须要木绣使出最后的手段，将自己所有的住民回收，用自己的概念的最大一击，攻击对方的时候。 这样做，即使是高了一个等级的魔物，也可能会被卷入、重伤，最后被毁灭。 当然，使用这招的，也会耗尽能量，陷入危机。 这是低位管理者做最后一搏的手段。 “木绣！这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抱歉，看起来，我和这位魔物，是完全无法共存的。”木绣不断吸收着自己的住民，积蓄着能量，“理性是基本假设？否则毫无意义？这本来——这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们……我们只是应该最谦卑的存在，假设个人拥有自然才有的集体理性，原本就是，最糟糕的事态。……就算我选择自杀，我也不能让这样的概念具现化到世界上。看起来是时候说永别了，风雅小姐……看起来持有完全相反的概念的我，是有机会杀死它的——我有这样的预感。” 然后，在风雅还能够说什么之前，木绣已经睁开双目，大声念道：“概念——幻击。” 飓风袭向了冰黎。 第368章 彼岸再见【解篇】 碰。好像是香槟开启时的声音。 一刹那，什么四散碎裂的声音。 木绣倒在了地上。四肢都被切断。 木绣断断续续、不可置信地道：“什…………什么……” “想不到你这么不堪一击。”冰黎轻松的道。 只有木绣知道，在两方攻击相交的刹那，他却仿佛砍到了一重能量的护壁。双方理应都使出了最大能量的时候，仿佛有其他人回护了一下。 断绝了奇迹的可能，本就能量稍低的木绣，只有死亡一途。 “（风雅……也是两条腿的呢……）” 木绣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这点。 它看向风雅，在它的目光中——在一个已经完全脱离了同调的旧管理者的眼中——风雅果然和周围满山满谷的使魔一模一样。 风雅似乎开口说着什么。 木绣并没有听懂。它再也不会明白了。 不过在这一刻——它的心中却突然有种释然——和愉快。 因为，这就是自然的结果。 ***** “对不起。” 风雅看向木绣浑身是伤的身躯，很快，就不再是身躯。它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仿佛什么都没有说。木绣向着风雅伸出了手。伸出了仿佛枝桠一般的手。忽近忽远、形态变化。 在求救？在怨恨？在告别？ 面对失去了同调的它，风雅无法理解这一信号代表了什么。 她没有伸出援手，她什么都没有做。 木绣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它的身边，出现了已经慢慢失去人类形态的异类。 它将无数的枝桠伸向对方，它们将无数的枝桠弥漫天地。 它们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愤怒和怨恨——风雅看不懂它的任何表情。 即使有，风雅也再无法理解与询问。 因为，在几秒钟后，木绣便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了。 【通告：管理者木绣已经脱离同调。 清算，三亿五千四百零三万一千四百二十二住民逐出。 管理者木绣住民三亿五千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七十五 管理者木绣/风雅共同住民七万五千零四十一 管理者木绣/焰影共同住民四万三千零七十三 管理者木绣/风雅/焰影共同住民七十三 系统提示：有木绣神四分之一及以上血脉者，均会被逐出】 风雅感到难以形容的、微微的刺痛感。犹如有人针扎手指般，能量的突然流出。 但是只是片刻而已，因为七万人，在她的数亿住民中，实在并不算什么大数字。 尽管在法律和地理上尽量的避免，但因为不能在视觉上辨认，通婚实际上很难禁止，看起来，即使是更加强硬反对着通婚的焰影，也难免因为和木绣处于同一片大陆上、仅仅是山脉相隔、且相处时间更久，而有着部分的混血住民。 似乎也有些混合了更多的血脉的微小可能性。三种混血的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都随着木绣的死亡，而一同被带走了。 但是，此时的风雅，并没有任何心思感受这种被断绝的可能性的悲哀。 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城墙上的青年。 但对方并没有注意到风雅，反而是拍了拍周围人的肩膀，爽朗的笑着。 庆祝胜利的使魔们，在城墙边聚集着。风雅仿佛只是作为普普通通的一个使魔，站在其中罢了。她确实与他们毫无区别。 她的身边充满了用各种听得懂一些、或者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交谈的使魔们。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理，但是风雅的住民们，在同调前也能够说人类各式各样的语言，风雅也多少在漫长而无趣的时光中，学习过些许系统所具现出的、储存人类文明的“图书馆”里的语言书，用来读懂各种各样的原著。 当然，她所学习过的语言数目，与广大的、她所曾看到的文明所拥有的大量语言相比，也仍然只是沧海一栗。 在此刻，站在成群的使魔当中，仰望着新的神明的她，在某一瞬间，找回了作为集体中一员的那份安心感，温暖与依赖。 在无垠的荒漠中—— 直到最后，焰影也没有出现来援护木绣。 只有风雅留在原地，见证了集体的狂欢，和在那狂欢中被塑造的神明。 ***** 这位新的神明正站在沉默不语的焰影和忐忑不安的风雅身前。 “我叫冰黎。唔，我刚刚了解到这里是什么‘系统’同调的世界，对吧？我的名字的意思是冰冷的黎明，哈哈，希望有翻译正确！”冰黎的性格十分爽朗，笑起来犹如太阳般耀眼，他走过来，仿佛要握手一般，“不知道二位是？” “既然已经了解系统，我们是谁，恐怕你也是知晓的。”焰影冷淡的道。 “当然。但是，这是礼仪。而且，能与二位会面，也是这个世界历史性的时刻，当然要隆重些了？”冰黎开着玩笑，他挠了挠头，“好吧，非常高兴能与你们认识，焰影神，风雅神。希望能够相处愉快。” “你的世界，还好吗？” 冰黎愣了下。 他看向突然这样发问的风雅。 这位目前唯一的女神，用颤抖、期待和恐惧的声音问道。 “我的世界？” “你的种群的世界。”风雅一字一顿的说道，“已经毁灭了吗？还是说，你是新的实验品？时间是不是没有过去多久？”到后面，她自己都不可抑制的加快了语速。 “毁灭？你在说什么？”冰黎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我个人大概已经死了。但是，地球肯定好好的吧——啊，我不知道‘翻译’不‘翻译’的出来，地球是我的家园。至少我被封存的时候，还没听说要有什么人间末日。啊，不过我已经大概知晓了，你们都是来自要毁灭的种族，是穷途末路才来到这里的。但是我不同。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的使命肯定也不同。” 这回轮到发问的风雅愣了一瞬间。 “你被……封存起来的时候？” “是的。呃，我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理解。我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患有难以医治的重病，在死前——或者可以说死后，这看你如何定义死亡啦——将整个思考都封存起来，量子化，储存在介质中，有点儿像‘缸中之脑’那样。不过，我还是第一批被实验采取这个方案的人，而且，那时这么做实验也是违法的，一通麻烦后，我的用途也结束了，双眼一闭——虽然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真正的眼睛啦。再睁眼就来到这里了！不过，或许我在这里也没有真正的眼睛吧？看起来，我的处境没有什么变化。说不定，我是来到了另一个实验里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此刻观测我们的行动？”冰黎说着，笑嘻嘻的，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风雅定定看着冰黎。 她原本还有些期望的心，也跌入谷底，上下沉浮。 她知道冰黎是什么人了。 这位冰黎，恐怕并不是她所来自的四十五世纪的人，而是早于风雅所生活年代的两千多年前的人。 他所参与的实验已经成为有名的历史事件，风雅也在历史书上学到过。伦理与科学的冲突，最后的结果是所有的实验品都被暂停使用，但为了人道考虑，还保留了储存介质。 虽然当时实验因为违法被暂停了，那次实验的数据反而流行开来，利用类似方法的研究在四十五世纪也仍然存在，且因为末日来临之故，在法律上已经放松了不少，这类研究甚至和曾经也引起争论的□□一样，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 听说，世界灾难联盟的研究组织里，也有专门研究“思维保存”的。实际上，“保存思想”这个事情本身，在风雅前来的时候，已经并不是问题，但问题是即使保存了思维，地球迎来末日后，这些介质也都会因为无人照料而不能再现。 不过，这勉强也算是一种存活的方式，据说，一些不能进入避难所内生存的人们，也曾经把希望寄托在思维保存上，不过因为介质所用的材料不易大规模生产，极其昂贵，只有少数留在外界的富人倾家荡产这样保存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被重现出来。也有人提出让所有人都如此保存，封闭，等待未来可能存在的更高级文明“复活”的方案。据说，还有人成功的“复活”了两千年前就被封存起来的思维介质。 说来，从原理上，这种保存方案和“系统”的运作方式还真有些像。 会不会是……那边的人终于理解了系统的运作模式，所以送来了当年保存的介质，来探路的？ 第369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解篇】 这倒的确是个好方法。 如果不是只有四位管理者，这个限制存在的话，只要能够保存全人类的思想，然后传送到这边来就可以了。 如果能有更多的“管理者”被容纳……虽然以目前的方式看来并不可能，但如果不去具现他们的住民，或许就可能做到。 那么……混血儿……是不是和突破这个局限有关系呢？ “风雅女神？”冰黎叫着她，“怎么了？是不是不太明白？唔，简单的说，你可以理解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种族，还活的好好的。” “……啊。……恩。” 风雅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的双眼。 冰黎也有些奇怪的看向她：“怎么了？” 那是一双饱含希望的双眸，不存在任何的阴霾——不存在，风雅在所有的管理者、魔物、使魔的眼中看到的浓雾与悲哀。 风雅在心中，一时升起这样的想法：如果能保存这份希望，该多好。 这里，在她看来，是各种文明的墓地，不过是还有四个守墓人，站在墓地旁边，观看着无数的文明死亡，又不知何时，自己也会被埋入坟墓里。 但是，这里站着一个人，在他的眼中，这片墓地，就仿佛是未被开垦的新大陆般。 如同太阳一般，照耀着所有刻着鲜血之碑文的石块。 尽管还存在阴影，尽管这是狂妄自大、这是自我中心、这是愚昧狂言。 她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希望存在的可能。更何况，看起来即使向这位一无所知的冰黎陈述一切，也不会让现状有任何改善。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 风雅最终这样说道。 焰影一直沉默的看着冰黎和风雅的互动，末了，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仿佛要自行离去般的，转过身：“那么，告辞。你的住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生成，在木绣的领地，也就是大陆的南边。其他事项在第三殿都有记载。不过，有一项管理者们代代相传的规定，请你牢记：我们来自于不同的种族，彼此之间不能通婚——” 焰影没有说完，就被冰黎打断了。 “等下。焰影神。你那些规定可以稍后再说，反正，我们也是要建立新的规定的。” 冰黎自信的道，若不是因为他初来乍到，语气又十分开朗，几乎都让人以为他在挑衅焰影一般的笃定。 焰影看向冰黎，不知是感到有趣，又或者是感到被冒犯，他依旧维持着冰冷的面孔，最终只是吐出一个字：“哦？” “我刚才也说过，我和你们是不同的。你们都来自已经濒临灭亡的种族。我是不同的。我可以感觉到，我是被选中，被送过来的人。” 风雅感觉到焰影看了一眼自己，但她并没有回以目光。 冰黎继续了他略带狂妄的发言：“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全部都是来自要毁灭的文明，而我不是！为什么我是特别的存在呢？我在猜测，或许这个世界就是我们人类——我的种族建立的避难所也不一定。所以，你们都是来此寻求庇护，而我不同，我是来此引导你们的。” “这……”风雅想要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意外的，焰影并没有否认冰黎的异想天开：“是吗？这确实也是一种可能，这里是被某个种族建立的避难所，这是有可能的。那么，就算如此。我不知道你能引导我们什么。据我所知，你只是s2级别，而我与风雅女神，都是s3级别。看起来，世界更欢迎我们，而非你。” “等级制不就是为了让人突破，以弱胜强的么？哈哈，只是个玩笑。”冰黎爽朗的笑着，“可是，即使是我短暂的与你们，以及你们的住民交流，我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你们不算是活着，在你们的眼中没有向前的动力，只有保守着如今这片废土，苟且求存的痛苦。” 风雅小声道：“你……你并不理解……” “我的确不理解。我的种族没有遭遇灭顶之灾，因此我并不理解。不过，我的不理解也是好事，不是么？”冰黎看向风雅，“我所能断言的只是，你们存活的方式，是错误的。我会纠正这个错误。这是我的使命。” 焰影冷笑了下，他似乎有些兴趣般，走近了两步：“纠正？倒是愿闻其详。但愿你提出的不是个令人发笑的方案，冰黎神。” “首先，我需要你们放弃现在的文明形态。” 一片寂静。 对于来到这里的生物来说，形态已经全部失去，能够保存的就只有文化。 放弃文明，就如同自杀一般。 但冰黎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般的，理所当然的说道。 风雅有些担忧，她看向了焰影。她自己是可以体谅这位错位多年的“同乡”的话语……因为，的确在两千年前，这恰恰就是最主流的世界观，在三十世纪前，都不断有所突破的技术，日新月异的世界，从实证的角度，恰恰就应该得出社会进化的结论。 但是，三十世纪到四十世纪所经历的大停滞——另一个中世纪——制度的腐朽，原本生活方式的异化，技术变革的停滞所带来的麻木感，席卷了整个世界。那个时候，抬头的是历史循环论的思想。 四十世纪以后，末日传言爆发，虚无主义成了那时的终极答案。 风雅能够接受这样的说辞，但焰影就未必。 不过焰影却也没有勃然大怒。 他的神色颇是复杂，起初似是在忍耐什么，最后倒也没有爆发，只是淡淡的道：“之后呢？” “社会的进化是有一定的方向的，从一个特定的起点，一步步走上台阶，最后达到终点。但不是所有的文明都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所以，我需要重新开始。我的意思是，从原始社会开始，走过农耕，走到工业，最后来到文明阶段，之后的道路，我的社会也没有完全找到，不过那就是我们一起探索的了。”冰黎的目光滑过风雅和焰影二人，“不是我想要冒犯，但坦率说，你们二者的文明，除了一片萧索、死气沉沉之外，已经看不到有其他建树的可能性。” “当你知晓，自己的种群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末日近在咫尺时，想来没有哪个文明会生出求存以外的想法。”焰影针锋相对。 “那么就欺骗他们好了。反正，在这个世界，你们种族的末日又没有到来，而且也完全不至于是朝不保夕。”冰黎毫无犹豫的道，“再说，即使一直保存这样的文化和历史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不过是注定消逝的事物。不破不立，不如重新开始，也许你们也能让自己的文明看到进化之路上的顶点呢。” “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世界里？”风雅忍不住问道，“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你不想要回去原本的世界，让那里更好？” “不是。”冰黎的双目中毫无动摇，“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也应该是进化的一环。从物质中脱离，能够摆脱某些定律，踏上更加自由的道路。既然这是个更进化的世界，没理由不在这里寻找进化之光。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进化而存在的么？比如，这个管理者的筛选，不就是进化的弱肉强食的另一版本么？” 风雅沉默了良久。 其实她从内心而言并不反对。冰黎所说的，恰恰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即使再度过一遍，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即使系统本身模拟住民，也是迅速的从历史最初，以几十年的速度模拟到最后的社会的。况且，她知晓冰黎即使什么都不明白，但有一点说对了，继续以如今的态度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也只会是行尸走肉，什么都不会发生。 焰影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放缓了声音，问道：“这是你的想法吗？又或者是，系统给你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被系统选定了你所存在的那个‘理’之后，或许我们的思维都难免被其所操纵。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的提议是认真的？又或者只是一时被影响的狂热。” 冰黎摇了摇头：“怎样都好。……我……在最开始被实验的时候就不是原本的我了。真有什么疯狂的想法也不一定。说来，这里是不是个更大的试验场，你我是不是不知情的缸中之脑，都没人知晓。或许这只是另一个实验。说不定，我们都被骗了，再一次。但是，我相信我来到这里是有意义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保存文明，我的文明没什么好被保存的……而是为了让我的文明变得更好，如果这是试验场的话，这里的目的一定就是这个。你们不这么希望吗？一味的因为破灭的回忆，怀抱着被淘汰的东西不放，不如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风雅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感到面颊发热，脊髓却发冷。 第370章 与旧日告别【解篇】 焰影静静听完了冰黎的这些话，他闭目片刻：“……更好的未来么。这倒也是混沌中可能生出的结果。” 冰黎很是得意：“是吧？” “对我而言，并无所谓，反正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无价值的虚无。在这个世界是倒也是有颇长时间了，一成不变，确实也不符合混沌之理。若你是认真的……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焰影看向风雅，若有所指的道，“说来，也不是第一次陪着别的管理者倒腾社会制度。若是这样，能让你的概念存活下去，一同作为管理者，我可以接受帮助你这件事。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每一次有管理者提出类似的要求，最后的结果，都并未达到期望。希望那时，你不要因为不再相信自己的信仰，而自我毁灭。” 冰黎并不介意焰影的警告，看向风雅：“那么风雅女神呢？” 风雅此时也意识到了，冰黎的概念就是社会进化论。如果不让他做这些事情，他本人可能都活不下去。 “我没有意见。我可以接受这种实验。”风雅紧接着也说道，“也许，真的会出现让我们的文明进化到更高级别的奇迹。” 却想着，若是木绣在此，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个方案的。 按照木绣的话来说，它“不自然”。 而恰好的是，风雅和焰影的概念，都并不排斥社会可以进化这件事，虽然对原理的解释不大一样，但至少都可以容纳这个事实。 “那么，就这么定了。感谢你们肯帮助我——也帮助了你们自己的文明。”冰黎拍了下手，“首先，我们就开始设计路径吧。” 他的双目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就如春天的田野里，升起的第一束晨光一般。 ***** 冰黎神的计划说不上认真，不如说照着风雅对比她所学过的世界历史来说，简直有些儿戏。 不过，即便是大而化之的计划，最后也会被住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所解释与执行，除非是荒谬绝伦，不然也不会让他们的生活过不下去。只是其中每个节点的样式，是否能按照冰黎所想的进行，却是不一定的了。 风雅静静观看着。 如果冰黎真的是人类方再次选择、送来的，那么从他的身上，理应有着新的信息。 选择这样的人来…… 冰黎在前十几年，还算是安稳的前行，他没有立刻做出什么改革，而是慢慢带领他的住民，适应这个世界的节奏。他也陆陆续续的，在十数年内完善着自己的蓝图，以一个世界的“构筑者”的身份。在他的住民在世界上开始建构自己的国家的时候，冰黎在设计这个世界。这对他的主观而言，或许是另一次实验，或者一次游戏。 他像是拿着攻略本，正准备打开游戏的开始按钮的孩子，兴致勃勃又有些计较细节的犹疑。在高耸的山顶、碧蓝的天空下，他将鼻尖指着天空。 “你有想到什么吗？”冰黎问道。 风雅坐在冰黎的旁边，双腿伸出山崖，她想了想，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当然，很多。从何说起呢……”冰黎的身前有本厚重的笔记本，封面纯黑，没有一个标题或标记，而打开后，则是一层一层的薄膜屏幕，上面记载着冰黎写出的方案。 “随意。拣些要紧的部分，说说看？” “也好。”冰黎翻开了其中一页，又翻到另外一页，“感谢你来找我，分享给别人自己的作品真的很有趣呢。焰影神似乎并不关心我要怎么做……他根本无所谓么？” 风雅沉默了片刻：“他在这个世界上很久。或许经历过不少这样的要求……” “那么风雅女神呢？你也是支持的。” “因为我相信奇迹。”风雅并无欺骗地、诚恳地道。 冰黎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有些不以为然，但并没有追问下去。 在一阵沉默后，冰黎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开始说了——在变革开始的时候，我们应该制定新的历法。我听说，现在你们已经不再统一纪年了？反正我们要把之前的历史抹去，从现在开始统一年表，也应该可以。……至于历法的名字，既然是这个世界的转折，我们就叫它为‘变革历’如何？” “有点意思。” 山间的风将风雅的发丝吹起，风雅将自己的面孔迎向阳光，感到刺眼。 “接下来，因为要参与变革的设计，在宗教上，我们三位需要成为人格神。我的意思是，过去你和焰影神都是以非人格神的姿态存在的，是属于自然规则般的存在，担负着存在的意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这样就不能太多的展现神迹，也不能直接的干涉。……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真正的、不被违抗的权威，我们必须是既高，又可以被接触到的存在。” “在最开始……我也是以人格神出现，引导人们进行研究的。虽然因为看不到什么希望，加上自杀率有些高，才换成了非人格。” 风雅的双手握住身边的碎石，手已经被摁红了。 “放心吧！有我在的话，这次绝对不会了。”冰黎自信地道，“接下来，作为人格神，我们最好可以有能被称呼的名字。唔，真名当然可以沿用，但果然还是来一点哲学意味的会更妙。创造世界……我们最多有四个人……‘本原就是对立’，这貌似是亚里士多德的话？干脆我们取两对相反的世界本源。啊，你不知道我说的亚里士多德是谁吧？” 风雅侧着脸，顿了片刻，才道：“若是人名，会被翻译成‘一位哲学家’。” “你们的文明也有哲学家吗？唔，不，因为是翻译，所以我也不能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啦。” 风雅这回轻轻笑了，但她仍然紧紧抿着嘴：“是的。所以呢？你设定了怎样的名字？” “唔……物质与精神？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二分。我们那里的哲学上经常有哦？不过……也有点不同……这个世界的创造，既像柏拉图的理念赋予分有体，因为神是独一、与住民分离的理念，也有点像亚里士多德的形式与质料，因为质料本身是基础，住民消失的话，神也会消失……也就是说，既不是物质决定精神，也不是精神决定物质，这里的物质和精神似乎不分先后与彼此般，虽然我理解，某种意义上，精神不就是物质，如果都看做物质波的话。”冰黎想了想，“这样的话，就干脆先选一个，反正现在也只有三个人。风雅女神你的话，与其说是相信物质规律，不如说是相信精神力量……就是精神女神如何？” 冰黎自鸣得意的解释了半天，却发觉风雅有些发怔。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就这样好了。……只是听人讲起这些，让我想起我生前学习的时候的事情，想起我的老师来。多讲讲吧，我不会介意的。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做的。” “啊——我——我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被你这么说，实在有些……” 冰黎反而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起来。 “然后，第二对是什么？”风雅却是是先问道。 “你猜猜看？” 风雅几乎没有犹豫的说道：“光与暗。” “正解！在我的世界里，蛮多宗教会崇尚光暗二分的世界观的，中国哲学里也有阴阳的说法……如果用这组来自人类观察中最明显的二分——白日与黑夜——来代指对立，代指善与恶、希望与绝望，听起来就不错的说。于是，正好在一个大陆上的我与焰影，就选这组好了。风雅女神——新出炉的精神女神——还真是猜对了。” “……坦率说，这个反而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因为在我的时——世界里，正如你所说的原因，对精神和物质的二分并不是非常重视，不如说那是中古时期会讨论的话题。”风雅看向他，“那么，以后就要叫你为光明神？” “就是如此。听起来就非常帅！”冰黎洋洋自得的道，“不过，这样听你说你的世界，看起来，我们的文明至少从根基上还是挺类似的。” 风雅犹豫片刻后，带着一丝苦涩，轻声肯定道：“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是，在最后却分道扬镳了。”冰黎话锋一转的道，“我们不会寄托于你所想象的那个‘无限的可能性’的自由世界，我们想要找到的是‘理解一切真理后随心所欲的应用’的自由世界。” 风雅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地方。山的沟壑如同被挤压的灰色海绵，其中间或点缀着几条河流。从高处向下俯视，她看到了平时所不能见的景色……从遥远的地方，才能得到的答案。 风雅轻轻地道：“……你只是没有到达你的种族的那个……末日的未来。” 第371章 通向命运的阶梯【解篇】 冰黎轻轻一笑，他合上了笔记本，颇有余裕地道：“我不否认！也许人类现在已经面临了我不知道的末日。在我活着的时候，就有各种各样的幻想文学，会让全人类死亡的病菌呀，被外星人找到毁灭了呀，大家都丧尸化了呀，环境崩溃地球毁灭了呀，宇宙学的灾难呀，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但是，无论面临什么，世界都在整体的进化着，只要知晓未来总会更好，哪怕是遥远的、陌生的、它种族的未来，理解到此的话，希望就不会消失。” 风雅感觉这样乐观主义的想法并不能让自己开怀。 远处的河流冲击着黑色的石柱，溅起的水花在高耸的山顶也能看得清晰。 冰黎继续说道：“和虚无主义的焰影神不同。风雅女神的教义，其实也是期望着更棒的明天的，对吗？无限变异的可能性加上选出更有效的方案的筛选机制，结果不就是更棒的明日吗？与其用你那种保守主义的悲观假定——只有奇迹才让人们变好，这一切都是偶然——作为信念，还不如直接承认世界会变好呢，这样，即使面对着的是死亡、毁灭，也都能乐观起来——或者至少感到释然。” 风雅感到有一瞬间被说服，但内心深处的刺痛，让她知道不能够深想。 中庸之道永远都可以调和矛盾，但那并不会让其消失。而对于神明来说，更是不能够走向这样虚无的道路。 “……我可不会去做这样自杀的事情。你是目的论。我是机械论。摆在我面前的只有冷冰冰的规律，它以不等的概率导向无限的可能，从没有一种可能，是必然的。我们并不必然前进……我的世界的进步，或许也只是选择机制中大概率的结果的呈现罢了。” “也是吶。”冰黎清爽的笑了起来，“也是的。所以，我们才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嘛。” 风雅闭上了眼睛，她感到同样的风吹拂在面上，能感到脸上绒毛的颤动感。一模一样的感觉，立刻激起了脑海中年幼时的记忆。她轻轻点了点头，赞同了冰黎的这句话。 ***** 冰黎仍旧在进步的阶梯上大步前行。他的计划一日一日完善。 他欢快地来回奔走于世界的各个角落。那个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的姿态，在每一个场景出现：在瀑布下感受水的冲击，在花海中体验如潮水的香气，他在体验着这个世界，抓住它的规律。 他的住民们丝毫没有像风雅当初到来的时候一样，充斥着悲伤绝望的情绪。相反的是，他们全都在目光中洋溢着进取之心与希望之情。时常聚集在一处，玩闹歌唱，期待着他们的神明带来新的变革。 犹如一阵炫目而温暖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 连阳光都变得更加温暖，晨曦的光辉在天际划出一抹虹色。空气中，似乎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馨香。 连焰影都不由得感叹：“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管理者……不，或许见过吧，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住民。” 这不是从末世来临的，而是从盛世降临的民众。 周身带着无法掩饰的自豪与激情。 这恰恰是……这个世界，除非得到奇迹的眷顾，否则绝不可能出现的情景。 他们带着希望，建造着自己的世界，甚至，冰黎非常直接的告诉他们，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在将来的历史中都会被抹消。可是他们仍然没有太多的犹豫，若是将来后代能更好，他们也无所谓，抱着这样的献身精神的快乐而沉没在历史的河流里。 虽然三个种族还未有太多交汇，可是风雅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的住民也变得不同起来。 就如升起了朝阳时，遥望着它，所有人都充满了笑容与生气般。 即使不是自身能够受益，但看到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有着向上升起的明星，这是一件令人欢悦的事情。 看到充满希望的人类…… ***** 终于，在冰黎降临后大约百年，这位神明开始了他的进化设计。 在稍早的时候，他就要求风雅和焰影对所有的住民进行洗脑，并且分散他们、剥夺了所有的技术手段，打散成部落化的社会。 这社会实验倒是让只从书本上听闻古代历史的风雅开了眼界，虽然也因此，她完全无法判断这与真正的历史是否相符，只能说确实是呈现了一种不同的社会样貌——技术的大退步，宗族化的组织形态，只剩下农耕级别文明的程度。 “如果有谁现在来临的话，肯定要吓一跳，以为居然所有的管理者的技术程度如此低下。” 焰影似乎也对这样新鲜的变化有些兴趣，看起来，在他漫长的管理者生涯里，这种经历也是头一次。 这次，倒是被他所真的说中了——在冰黎刚刚开始想要赋予这些文明“三神教”的时候，最后的第四位管理者降临了。 那是用“突兀”以外的词汇无法形容的相遇。 没有任何战斗，也没有剧烈的具现化，只是一觉醒来，管理者界面中就出现了这个名字。 【管理者：芙蕾级别：s4。】 这位新来的管理者，邀请了众位前往她的第四殿。 她穿着颇有设计感的钛合金盔甲，带着面罩，乍一看，仿佛是机器一般，在第四殿的操作屏幕前，极为和谐。 “各位日安。”芙蕾翩翩行礼，双目平静，动作优雅，她的声音因为在面罩之后，而有些不自然的沉闷，“在真神的安排下，命运之书的书写中，终于到我等相遇的章节了。能面见各位，我感到不胜荣幸。” “你还真是——相当传统的概念啊。”冰黎只看一眼，便嬉笑着道，“命运前定？这样的概念却可以得到如此高的评分，真令人疑惑。虽然，能看出来，你来自技术非常先进的文明里。” 这还是目前三人所唯一见到的s4级别的存在。 不过从实际上说，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压迫力。 芙蕾的双目盯着冰黎片刻，她并没有生气，片刻后，音色清丽的笑了起来。 “呵呵。我是落后的概念吗？这若是你探寻真理之途中，寻找到的答案，我也无从置喙。这亦是你的命运。 芙蕾摘下了面罩。 “哎？”冰黎似是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看着我？”芙蕾轻轻一笑，“果然是‘命运的相遇’？” “不——不。”冰黎有些支吾起来，“只是，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你长得有些像我过去的恋人。……我感到不可思议。” 芙蕾并没有太惊讶，她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快。 “是吗？据我所知，系统是根据你的思维在同调。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芙蕾摸了摸自己一边脸颊，她没有害羞的神色，只好像在抚摸一件艺术品般，优雅而冷静，“毕竟，我不是你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也是！”冰黎挠了挠头，随即就开朗的笑起来，“不过居然有这样的运气，看起来，这的确是为我而设的世界。唔，但是风雅女神和焰影神的面容，我可是毫无印象的？不过，据说一个人一辈子会遇到三千万人，记得的面孔能有几百上千便不错，故而，或许风雅小姐也是根据哪个我遇到过却忘了的人的面孔模拟出来的呢。” 芙蕾却没有对冰黎的自傲感到不快，反而是笑着看着他，眼睛闪出光辉。接着，她又礼貌的鞠了一躬。 “关于你们的信息，和你们想要做的事情，我已经通过系统上记载的情报全部知晓了。” “的确，我们只差一位物质女神了。”冰黎又抢先道。 “看起来是这样。那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芙蕾，直接翻译的话，会是‘荷花之花苞’。与你们三位都不同，我的文明是自行发觉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原理，并且将我送来的。” 此言一出，三位管理者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如果这个世界被某个文明发现，并且被随意进入的话，恐怕全部的管理者位置都会被迫让给那个文明的存在。 芙蕾对他们的震惊视而不见：“不过，与你们一样的是，只有我来了。” “……为……为什么？”风雅在片刻的沉默后，问道。 对她而言，想要拯救全人类，若是有可能，定要让全体都搬来。 “因为这个世界对于我们的文明而言，不是合适的救赎之地。只能生存四个个体的救赎，并不能真的拯救我们。除此之外，这个世界还有若干缺点，并不适合到来。这点，想必你们也非常清楚。” 芙蕾说得非常平静，仿佛她的种族确不将这世界的存在当做一回事般。 焰影皱着眉：“那么，既然你很清楚这里不是真正的救赎之所，而只是幻影的乌托邦……为什么你要来？” 372. 席卷风暴的光【解篇】 “这是我的命运。我主的吩咐。”芙蕾平静而坚定地回答，但这句话并未提供真正的答案，“故而，即便知道再不能见到我的亲友，我还是遵循我主的启示来了。……来到的时候，我特意选择在远离你们的异大陆，魔物丛生之地具现化，没有伤害到你们，真是太好啦。” 仿佛有些不情愿来到此地般，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兴奋，只有淡淡的哀愁。 而看起来，她确实是有着主动选择具现化地点的能力。 “你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不好意思，我觉得有些奇怪。希望这话不要冒犯到你。”冰黎挠了挠脑袋，他的嘴唇向下弯着，多少有些负面情绪在其中。 “没关系。我理解。如果我真的与你的恋人长得一样的话。”芙蕾却落落大方，毫不避讳，她随即顿了顿，“冰黎神，我知道你的计划。” “唔——啊。”冰黎没想到芙蕾会突然这样说。 “按照系统的设定，我的子民会降临在与你们现在的大陆相隔非常遥远的另一片陆地上。那里充满魔物，放弃技术并不能生存。而且，我也是时间流中的过客一名……”芙蕾诚恳的道，“因此，我的住民不会参与你的计划。不过，我对这样可爱的实验也是挺感兴趣的，所以，我也希望成为四神教的一员。或许，以后有机会，我也可以让少数住民迁徙过去。” 芙蕾说着，鞠了一躬。她温柔地笑着。 焰影却并没有给这位新的管理者太多面子，仍然如平常一般冷淡而理性地打断了她：“不必，大陆上已经没有地方，你搬迁过去的话，必定要混居，就很难阻止通婚了。” 芙蕾叹了口气：“抱歉。你说得对。既然这样，我的人民就以我的教义，固守在异大陆好了。欢迎你们随时来玩。尤其是你，冰黎君，……你的想法真的挺有意思的。” “啊——好。” 冰黎似乎仍然对芙蕾神的样貌颇是在意，他似乎在压抑什么，片刻后，点了点头。 与芙蕾神的初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 芙蕾神是位好相处的人，她并不挑剔任何事物，每天都感谢着命运之主给予她的生活。 即便是坏事，或与她不相合的事物，她也会说，那是他们的命运线，她尊重命运之主给予每个人的命运。 但是，又仿佛是被这种压抑的、无可逃脱的因果链束缚，她也总是满目悲伤，总是露出哀伤的表情，望着远方，甚至有时，空洞的绝望起来。 ——冰黎是这样看待这位新的女神的。 “与我相处的时候，你总是有些罪恶感一般。”芙蕾坐在旁边，二人在异大陆一座城市的喷水池旁坐着，两面都是往来的人群，“是因为我很像你的恋人吗？可是，你也常常会来看望远离你们的我。” “抱歉。我有些利用你在回忆……我少数愉快的生前记忆。这让你感到尴尬吗？” “……我很喜欢你。”芙蕾女神这样说道，但她的声音平静到并不像是告白，反而像是陈述一件普通的事情般，这让冰黎在惊讶后，有些拿不准她真正的意思——系统翻译的是否准确，或者说，在两个文明中这是不是一回事，芙蕾轻轻一笑，“不过，你那么的怀念你的恋人，在这个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里，甚至因此而疏远我——我反而感到开心。真的。” 冰黎有些不自然的笑着，想要说什么。 “罢了。不说这个。来，告诉我你们的成果吧。改革如何了？”芙蕾两腿晃着，仰望天空。她仍然保持着如孩童的天真，可那虚无的、淡漠的语气，又好像将她的神态和心灵完全的隔绝开来。 “我们分为了三个种族，光族、暗族，还有南岛人。”冰黎也乐于摆脱那样的尴尬，他忙接道。 “南岛人？”芙蕾挑了挑眉，她少许露出了好奇之色。 “是的。虽然我们本来想叫做雅族。但是，风雅女神说，她有个重要的人，希望那人如果知晓这个世界的情况的话，能够迅速找到她，所以特意要这个名字。说来，她也想要把国家叫做南岛——南岛联盟。” 芙蕾用手扣着唇，轻声问道：“那你呢？” “普帝国。”冰黎笑着道。 “……普……帝国。”芙蕾反复念了几遍，才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那么焰影神呢？” “音梦国。他为什么要这两个字我不知道啦。” “呵呵。我也很想加入。要不，帮我的城池起名字吧？”芙蕾轻笑着，“还有什么有趣的？……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感兴趣。你们怎么区分光族与暗族？” 冰黎的计划想要模拟二元对立，他对外也说曾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冷战争——但是，对立不就意味着要先有交流。有交流的话，即便是敌对也会比老死不相往来要更危险。毕竟，不能从外表上判断所属，就很可能会有混淆的情况，有些暗族人被认为是光族也是有可能的。本质上来说，种族在是生理要素的同时，也是文化要素。 “目前来看，还是用名字来区分。我的住民起名必须要姓氏在前，焰影的住民相反，这样在初期，加上一些文化引导，双方把彼此视作仇敌，就能够避免不少混血儿。”冰黎停了下，才说道，“之后，我希望进行技术革命，将鉴定的方法赋予众人。一旦鉴定结果出来，是混血儿的直接杀掉了就是了。” “技术革命？” “当然，就是应用中继器的技术。” 魔物死亡后，记载它们基本情报的中继器还存在，能够环境运算出一个结界的信息量。魔物具有改变世界形态的力量，这点和管理者是很类似的，只是它们的力量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正式承认，只是潜在的管理者。 因此，如果发放给住民的话，适当的给与某些权限，住民们也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应用系统的力量，修改部分的环境信息，就如魔物具现化时的力量一般，从而进行攻击、防御或者创造。 这是个以牙还牙的攻击魔物的方式。 芙蕾轻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实际上，如今的住民并不需要应用中继器就可以参与战斗。他们只要理解世界的本质，应用自己的冥想，就可以修改一部分信息了……应用中继器，当然可以增加战力，但也有限。 “因为，你知道的，我想要限制他们的技术能力。”冰黎说道，“我们过去让住民学会的攻击方式，我现在叫它——有点个人趣味在里头——自由魔法。但是，使用自由魔法的前提是，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因果。而如今他们的文化和技术都巨大的退步，他们并不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因此使用自由魔法非常的困难……而坦率说，攻击魔物，光是我们三位神明，可是有点手忙脚乱了。故而，我想要他们学习的是中继器魔法，我们设定好的逻辑。他们不必学习最底层的代码，直接用图形界面就足够了，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芙蕾终于问道：“现在，他们无法使用‘自由魔法’吗？” “唔，不完全是，只是需要长期的逻辑训练才行。用的出来，但很困难。简直是‘绞尽脑汁’的感觉。毕竟没有被告知世界的真相嘛。”冻晓耸了耸肩，“所以呢，只好把我们的理念直接的打包出来，帮助他们攻击了。譬如说，风雅小姐的概念，从中抽离出几句特别有攻击力的——对于低级魔物，反正只要随便说两句，就能打倒啦——制成一串代码，配上改变世界的外表状况，直接交给他们启动的咒语就好了。就像是图形界面里直接点击，就出现结果一样，原理什么的，才不重要呢？” “咒语？”芙蕾的语气兴致勃勃般，但她的双眼深处仍然平静，显然只是为了冰黎的心情而继续说下去的。 “为了防止日常说话的时候随便就启动了，我——根据个人的兴趣——可是想了不少呢，长长的那种！” 芙蕾开心地笑了笑。 冰黎的虚荣心多少被满足，他继续说道：“我呢，根据我们的概念的攻击特点，再在名字中取了一个字，在图形样态上分成了四类。风雅女神的理念是概率，对着一大波敌人，以概率让他们死亡或者受伤的话非常有效哦，薛定谔的猫嘛，如果多次攻击的话，几乎每个敌人都会中招一两次，而且也没什么限制条件，想象力用的很少，毕竟概率的结果是两边皆有，也就不太需要固化的想象力，所以风系魔法是广范围、低攻击力、易学的、低魔力需求的。怎么样？” 第373章 逆转·Reversion【解篇】 芙蕾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原来如此，那么相反的，我的概念所赋予的中继器魔法是对单体有高攻击力的，而且应该会很难学呢。因为要找出某个个体的命运线，知晓它被杀的命运的前提下，应用因果律。……如果按照我的名字，和风系类似的——雷系吗？” 这似乎正是说中了，冰黎十分开心的点了点头。然而这种纯粹的愉快，又仿佛很快被理性压抑下来一般。 冰黎沉了沉气：“就是这样……焰影神的则是介于你们两人之间。不确定性的混沌中，拥有确定的虚无的宿命。这样具有悲剧感的火系魔法。……而我呢……哈哈，谁叫我是s2的，结果就导致水系魔法相对不那么好用了，那是基于自信的攻击，确定的进化方向、弱决定论，这点决定了攻击范围不太大，但是，我又不包含你的理论中悲观宿命的那一面，充满了希望，所以攻击力也不算很高……哈哈，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学我的魔法吶？” 芙蕾仿佛没有注意到冰黎情绪的转变，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仍然宽容着：“不必担忧，我主会为你安排最好的道路的……吶，你真的很有趣。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冰黎为芙蕾这样爽直的好感，不由得感到有些讶然：“嘛。不过，即使我不信奉你的……主，你也……喜欢我？” 芙依琳点了点头，她仍然保持着温柔，以及庄重：“即使你不信奉我的主。因为，即使你不信奉，你不信奉这点也是主的安排。没有人逃脱命运，所以也没有人让主失望，在这一点上，无论你如何看待世界，都是不含错误的，都是让主欢欣的。你的希望，快乐，梦想，全部如此。我们的相遇，全部如此。所以……不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怀疑自己，你存在在这里，在思索，就是你存在的正当性。只要相信这点，你就不会消失。” “……真厉害啊。也就是说，你全部都可以认同咯。我的想法……和其他管理者的想法？不论我胡言乱语什么？不像是风雅女神和焰影神那样，只是陪着我玩玩的？”冰黎露出了平时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的犹疑，他放缓了语气，有些苦笑，“哈哈。他们……只是……不想要我消失……所以，陪着我玩玩的。没有人相信我是正确的。” 芙蕾握住了冰黎的手。 “是的。是的，冰黎，你所做的一切，绝对都是有意义的。我不会轻视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因为，你们的存在，绝对有意义，我们全部为主所祝福、观测和看护。” “……不愧是s4的管理者吶。” 芙蕾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 于是，变革历零年，第一次魔法革命被启动。 神明赐予了中继器魔法，分为攻击魔法与协同魔法两种，并将部分过去作为祭品奉献给神的中继器分发给各个国家，赐予英勇的战士。 从此，传统学院派失势，因为魔法不再需要常年的苦读、广博的知识储备，自由魔法因为其难学而被淘汰，成了历史的遗物。冰黎学院、风雅学院和焰影学院这三所从上古所流传下来的最高学府，也不得不将自由魔法课程体系完全抛弃，重新设立了中继器魔法体系，而中继器魔法，只要背下操作流程，其他全都会由中继器完成。 人与魔物的不对等战争，要祈求神恩才能杀灭的高阶魔物，如今人类完全可以在一定程度内自己处理。 同时，神赐予了光族、暗族与南岛人的皇族，各一的“神赐宝具”。 光明神冰黎赐给了普帝国的皇族罗氏宝具森罗万象之剑。 黑暗神焰影赐给了音梦国的皇族音梦氏宝具。 精神神风雅赐给了南岛联盟的盟主南风氏宝具乘风破浪之锤。 在他们的统领下，族群的保护更加坚实。 ——人们感激神恩。 ***** 已经焕然一新的普帝国首都·笛璐的街道上，人影攒动。商人们指挥着苦力工搬运一日的货品，推销早点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看起来与大部分的劳力都相熟的很。不少孩子也在大人们聚集一处干活的时候，自己形成了小团体，在商业街的角落里玩耍。 没人知道他们的神明：风雅和焰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旁。两人正坐在笛璐的市场旁边，看着冰黎的住民们搬运商品。 他们在观察混血儿的情况。实际上，随着中继器魔法被投入使用，道路安全大大加强后，混血儿的分布有了不小的改编。不过两人的目的倒是相反的：风雅想要确认他们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点，要不要培育更多，而焰影则是想看看比率多少，策划着要不要杀掉一部分，权做警示。 自然，如今两位管理者都化身成普通住民的样子，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焰影轻轻笑了下，他有些不屑的环顾着四周。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一个一个，都不为生存而来。先是你，不想呆在这里，想要回去拯救你的族群。接着来了个想要改造这个世界获得幸福的冰黎。最后，来了个根本不把这个世界的救赎当回事的芙蕾——她自己看起来根本不想要被救赎，而是想要直面必死之命运的。”焰影摇了摇头，“……也勉强算是活了数千年的我，头一次觉得可笑……哈，或许是可悲吧。因为生存意志的决绝和悲哀，好像已经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融化了……尽管你们都应该清楚，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是的。但是，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两人都信奉的不确定性看都可以表明，一个种族有生存的意志只是偶然。”风雅回答道。 “……诚然。” 风雅看向周围跑动的孩子们：“不过，和你刚才说的稍微不同，我已经对回去拯救人类，有些死心了。” “哦？”焰影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活得还挺好的。看不出失去奇迹的绝望之心。” “我当然没有失去对奇迹的渴望。”风雅在奇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只是有了个新的设想。也许我过去的思路反了。” “愿闻其详。” “我也许……不应该想要得到回去原来世界的奇迹。恰恰相反，我或许应该争取的是把对面的人都拉来的奇迹。以我们人类的技术，现在也能送来完整的信息体……有例子。既然这样，我应该做的就是找到让他们全部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方法。我的意思是，突破四个管理者的限制。” “……突破四个管理者的限制？” “没错！如果成功了，你们也可以救你们的族人。” “不必。”焰影叹了口气，“我不必。虚无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芙蕾和冰黎看起来也没有执着于拯救同类。你救自己的就足够了——如果你真的能成功的话——那么，这个方法和你自从来到这里就不断叨念的混血儿有关么？” “……他们是一种可能。我并没有确定。我只是有个想法。” “说说看？” “我需要想一想，如何来说明，”风雅顿了顿，她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将自己的心脏中继器，塞入混血儿体内会如何呢？” 神在现世的唯一凭依是作为心脏的中继器，如此而永生。住民的肉体不过是被具现化出来的东西。是神的投影。而神也可以把自己的中继器塞入任何一个住民体内，从而把其肉体控制，成为“自己”。神是一切住民的原因，因此半途成为和从头开始成为，没什么区别。 但是，从原本具现化出的住民不会是混血儿，混血儿是在具现化之后，和其他管理者的住民的交往中产生的杂质。那么如果把中继器放入他们的身体中，是不是也能控制他们呢？从理论上，这是十分可疑的。 “没尝试过，或许会系统崩溃。作为神的我们，作为住民存在的基石和终极原因的我们，又有一半的躯体成了其他神明的‘结果’。这种因果混乱，会导致什么结果，没人知道。”焰影平铺直叙地回答，他顿了顿后，带了少许的关怀，“我建议你也不要尝试。” “我明白。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我不会那么无谋的。……其实，我已经开始尝试的是，将即将死去的魔物的中继器，直接换给我的住民当核心。”风雅摇了摇头，“但是，这种实验失败了。即使把魔物的中继器塞入别的住民身体里，魔物也不会再次复活。大概是没有与系统接入，它不能像我们一样，无数次的转生于住民之身。而且，我这么做了以后，反而是我的住民会因为质料的原因和被塞入的中继器的理念相抵触，而瞬间分崩离析。” “真是个耸人听闻的实验。……虽然对比你曾经对混血儿干的那些，也不算什么。” 风雅没有在意这句调侃：“我在想，有没有办法让抵触的质料和理念结合呢？如果能够成功的结合，不就意味着只要保存下来魔物的中继器，它可以作为我的住民再次复活？这样……如果让人类都成为魔物来到这里，他们就能都成为我的住民……可关键是，怎样能够成功的结合冲突的理念。” “原来如此，这时你就想到了混血儿。那种明明体内有着冲突的理念，来自两位神明的眷顾，却能够生存的住民。” 第374章 引导奇迹的对话【解篇】 风雅点了点头：“没错。让我们假设这个情景：假设我们能成功的把管理者或者潜在管理者的魔物附身在混血儿上，又假设一位附身于混血儿的管理者或魔物要死了，再假设这个混血儿只有最多四分之一的血脉来自于管理者或魔物自身。按照规则，只有四分之一以上的混血儿会随管理者一同死去，也就是说，理论上，这个混血儿还是会活下来的。那么，也许管理者或者魔物的意识也能够随着混血儿的存活而保留下来，只是会失去管理者的身份，成为……是的……一个住民。而如果大规模的这么做，不就能将住民的意识替换成一群魔物的意识么？……这样……就能拯救了……” 焰影的眼睛微微张开，他的手紧握起来。半响后，他才说道：“如此多的假设——不过，我不能否认，这种奇迹也许真的存在。但是，问题是，你的想法无法验证。” 风雅没有丝毫动摇：“我明白。附身混血儿可能有死亡的风险，我们四位管理者谁都不敢、也没必要以身尝试。而假如用那些魔物来尝试，最大的问题是，在同调前，我们有生殖隔离，所以根本无法和魔物制造混血儿。是的，只有管理者之间才可能制造。这就让这个提案看起来没有意义。……不过，焰影神，有一个例外。” 焰影挑了挑眉。 “那就是，在具现化前就和我们没有生殖隔离的，我们自己的族人前来。”风雅露出了笑容，“之后，我马上去沟通，制造出我方才说的，四分之三以上是我的住民、四分之一是对方住民的存在，让对方附体到这个混血儿身上，然后等到他‘死亡’的时刻，他就会成为我的住民了。如果可行的话，全部的人都能得救。……这就是我的想法。” “……异想天开。”焰影半笑着叹息，“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现在的奇迹。你想要等待，那种令人恐惧的低概率，那种可能送来一个你的同族的奇迹。” “存在的。”风雅斩钉截铁的道，“我保证。” 就在焰影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块石子击中了他的左臂。是一块很尖锐的石子，稍微刮蹭了他穿着的棉衣，落在地上后因为形状太过锐利而只滚了一圈就停下了。 “暗族人！离我们的家园远些！”一位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一旁，愤愤道，不一会儿，看起来是他的玩伴的几个孩子也聚集过来，他们将两人围成一圈。 其他的商贩都纷纷抬起头来，但很快，他们就无视了这边的情况。光族商人自然是对这样攻击暗族的行为视若无睹，不过也没有加入孩子们的吵闹。而少数几个来交换商品的暗族人，都纷纷往后退，就算有热心的，也顶多是去找市场的管理人，不会直接自己插嘴。 这是他们生存的智慧。博弈的结果。 焰影并没有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趣低头问孩子道：“怎么？开放初步的贸易与交流，是光明神的指示，我不过是来游览的普通人，你们对神明的安排有不满么？” “神明——可没有允许你和我们族群的女孩子交往！”孩子坐着鬼脸。 “哎？”风雅愣了片刻，才指着自己，说道，“等等，我不是光族人。虽然长得很像，我是南岛的人。” 说来，南岛人和光族人长相十分类似，只是瞳色略浅，更偏棕些，但通常看不出什么区别。 光族和南岛人不能结婚，二者的隔离过去主要是技术壁垒，光族人没有足够的造船技术，难以简单的航行过海。而如今，在中继器魔法被许多聪明的光族人用在航海上，利用风系魔法和水系魔法躲避风暴与大浪后，文化信仰则成了最后的壁垒：南岛人自诩海风之子，崇拜风雅女神，认为与光族联姻会损害它们血脉的纯度，让女神降罪，狂风暴雨来临。在几次刻意制造了光族船员出海的事故后，混血儿在南岛人的心中成功的变成了“带来海难的不祥之人”。 不过，说实在的，风雅其实也仅仅是在表面上控制南岛人和光族人的联姻。在她心里，其实更希望是和冰黎的国家形成某种同盟。这样的方针，也让光族和南岛之间有着某种默契。 “哦？”果然，听到这句话，孩子们看了看风雅，颇是不确定的样子。 “给。”风雅拿出自己的中继器，点开，第一页便是鉴定为南岛人的结果，她细声细语的道，“这样，明白了吗？我们只是偶然相遇的不同种族的人，聊一聊光族人漂亮的城市罢了。” 领头的孩子黑色的双眼发亮，他的视线完全被风雅拿出的中继器吸引过去了：“哎！这个姐姐有高级的中继器哦！姐姐，可以给我们看看嘛？能做这个鉴定，是少见的高级中继器呀！难道，姐姐平时负责处理魔物？” “我的职业，确实有很大部分在处理魔物的。”风雅将中继器给了孩子们，“玩玩看吧。”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显然是遗忘了方才的不快。有的孩子装模作样拿着中继器的想要使用魔法，其他孩子则扮成魔物和使魔的样子，看起来是常常玩这样的游戏，不一会儿，就爆发出一阵笑声。周围人见这边的尴尬解了，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带着更自然的笑容，继续搬着货物。 不过，最初说话的男孩子，看看风雅，看看焰影，并没有动。 “怎么了？” “我——我只是想提醒你们。”那男孩支吾了片刻，才犹豫着道，“即使是南岛人和暗族人，也不可以在一起的。” 风雅不可抑制地捂住嘴笑了起来。 只有一丝悲哀，在她的眼底显现。但很快，就如狂风中的树叶，被吹落不见了。 ****** 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千年内，风雅女神的实验，并没有成功。 ——也没有失败。 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之后的千年内，并没有除了冰黎之外的人类前来，或许时间流速不同，或许冰黎是特别的。风雅虽是做了不少相关的研究，不断的确认这种“可能性”，但并没有真正的实证。 停滞的不仅是风雅的研究。也不仅仅是神明们仿佛不会变动的、长久的生命和稳定的精神。住民们的社会也陷入了类似的停滞。 经过了第一次魔法革命后，社会迈入了帝制时期，以普帝国帝皇、音梦族皇、南岛盟主三人为中心，三大种族固守着自己的领地，分别成立了对抗魔物的机构，彼此间只进行着有限的交流。除了南岛联盟内部的不同岛屿内还偶尔有小型的吞并战争外，其他方面都并无波澜。 尽管也有君主更替，内部斗争与叛乱，但构成社会的基本结构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集权统治的农耕文明。 虽然风雅对冰黎的举动，更多是以旁观者，而非支援者的身份在行动，但是，她也注意到了一点：如今并不理解这个世界真实的悲哀，不知晓他们自身乃是灭亡族群后裔的住民们，其实更像是她曾经所在的那个社会的人类们。 其实住民们也知道自己的族群不是永恒存在的，就如个体总会死亡，人类这个群体也会有一天绝灭。但是，灭亡成了一个被美化、被虚幻所包裹的词汇，它是哲学意味的，是不需要被认真的考虑的。 活在当下，活在现实中，而非会被灭绝的未来，或者已经被灭绝过的过去。 风雅无法对这样的活法做出好或者坏的评价。 但这确实就是她所怀念的东西。 但被怀念的，却未必是正确的。 ***** “那么，也是时候啦。”冰黎神笑着道，他与芙蕾正坐在普帝国皇宫的飞檐上，这回，冻晓重生为了普帝国的帝皇，不仅是为了保持血脉，而是他决心亲手推动这件他认为的重要的改变，“请看着，芙蕾，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的……有意义的下一步。” 芙蕾轻轻笑着，她的手也和冰黎一样，指向远方的晨曦。太阳让两人的身影只剩下般配的剪影。过了平稳的千年，却也不是没有任何改变：在四神中，冰黎和芙蕾已经成为了不逊于恋人的、对彼此的重要存在，已经不是秘密。冰黎已经能够在芙蕾面前十分自然地表达自我了。没人知道他是否还在挂念和芙蕾长相相似的恋人，芙蕾也没有深究。能够在孤寂之中找到一丝安慰，也许对两位管理者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而正如他们所指向的、充满希望的朝阳一般：变革历1082年，第二次魔法革命开始了。 这次，被赋予社会的，是被称为“创造魔法”的技术手段。 第375章 普帝国之愿【解篇】 与创造魔法一同降临的还有神造的传送设备。 虽说是创造魔法，却可以分为许多类别：只要找到材料，按照一定手段组装，最后再念出魔法咒语，赋予能量，让之运作出来的魔法，或者编织逻辑，直接念想成真，前者像是电力革命，魔法只是在组装之后的充能品。后者则更类似“真正的魔法”，实际上是操作系统改变环境变量，但后者对理解要求极高，因此成品极少，大多是与攻击或者协同魔法有关的，譬如协同球。 不管是哪种，简单说实际上就是类似于工匠的活计：创造魔法中有不少不需要准备材料，并通过手动强化、修建、构建材料而形成事物。这种魔法发现后，不到十年，其学习手册便有上百卷之长。除了公开的中继学习手册之外，还有许多私下流传“秘方”，有些是业内人几乎都知道的、比如同调球；有些则是隐秘的或祖传的，新的创造使们也在不断研发新的使用方法，灯具、新的建筑方案，新的交通工具……爆炸式的出现。 因为对中继器要求比攻击魔法和协同魔法低了很多，创造魔法是传播最广泛的魔法，立刻因为其便利性而爆发式的流行。 在这种爆发中，整个世界都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生产力提高了一个世代。 ——交通的便利程度提高了一个世代。 ——之后，人口剧增。 但是，这并不总是好事：生产力的提高要求着更多的原料，意味着对资源的争夺。人口的增加则需要更多的住所，意味着对领地的争夺。更让矛盾激化的是，由于交通便利，种族之间交流增多，虽然也有融合在，但更显著的是发觉了彼此文化的异质性，反而加强了每个族群的自我认同。 而在自我认同加强的同时，国家与种族间的差距也在加大：对创造魔法的研究深浅不同导致了发展有快有慢，结果便是分配不公。族群内部也有着新的分化，有如同碧姿家一样因为帮助音梦实现创造魔法化而崛起的家族，反之陨落的腐朽者亦不少。动荡酝酿在每一个阶层。 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就是光族和暗族维持的和平已经岌岌可危。不断的接触让冰冷的边界升温，从小的冲突开始，演变为了争斗。 那过去的、漫长的时间中，因为对末日的恐惧，或者是忘却一切、开始改革后的不相往来，所维持的冰冷和平，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黑暗神焰影来到了普帝国皇宫，他二话没说的直入正殿，坐在其上的，是已经六十六岁的普帝国时任帝皇，罗齐睿。 “冰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罗齐睿笑了笑：“当然，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但音梦的那位族皇按耐不住要和光族宣战，自然是有些意料外了。但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你不该质问我，而该质问你的那位好子孙。” “别转移话题。这不都是按照你安排的道路在往下走？如果你的初衷是创造这样一个充满战争的世界。冰黎，我得告诉你，你的信仰……我们的信仰都是建立在和平上的，希望也罢、奇迹也罢、虚无也罢、命运也罢。经过战争的洗礼，便全部都无法生存。因为战争所剩下的只会是现实主义和对生存的最本能的向往。每一个种族都会想要生存，这没有错，但那时我们最初的、最野蛮的形态。退化到这个地步……战争会侵蚀你的信仰，也会消灭你的子民，你的身体也会非常虚弱。我们四位管理者，本来就是战争中筛选出的存在，我们种族的战争已经打过了、也仍在打，但我们应该针对的是别的种族——魔物。而不是我们自身。” “……我知道，”罗齐睿将一只手捂在胸口，预示着苍老的皱纹满布，不正常的发白，“这只是暂时的，战争也是进化的一环。我能处理好。” “战争只会摧毁你的人民对进化的信念。”焰影的声音冰冷而不可置疑，“自利的讲，你也在损耗我的能量。请你停止。” “……抱歉。说实在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住民反应的激烈程度，有些超过了我的控制。这是我的失策。但这只会是短期的，长期绝不会如此，只要社会适应了，就绝不会再这样了。……请原谅我一次，至少这次，让他们发泄出去这情绪，趁着战争，我也会调整普帝国的人口与疆域，让事情不那么糟糕。” 焰影哼了一声，他的目中有着愤怒。 “不。恰好相反。长期的冲突，我能够容忍，但我不能容忍在短期内大量的流失住民，这会让我们在面对强大的魔物时，更容易失守警戒线。”焰影沉声道，“我是看出你没想明白，才出言提醒你，看起来你仍然还停留在你原本那个所谓的盛世思维里。要记住，我们第一是求存。……这是你搞出来的问题，我希望你承担起来。” 罗齐睿叹了口气。 “……好吧。” “既如此，这次就罢了。但下不为例。” 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语，焰影旋身离开。 只留下帝皇罗齐睿一人，轻轻咳嗽着，仿佛旧病未除的病人般，面色越发苍白。但他的双目中，对宏图霸业的向往并未熄灭。 片刻后，有下官走来：“帝皇，南岛联盟的盟主已经到了。” 罗齐睿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示意把人带进来。 殿内侍奉的人，早在黑暗神来的时候，就都退下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性，正是有成熟风韵又未完全失去青春活力的年龄，她的步伐轻盈。 “南岛联盟盟主南风雅五世到。”宣见官在外高喊着。 “呀。怎么内殿一个人都没有。普帝国的帝皇落魄成这样，小心给暗族的哪位看到。”南风雅开场就是语气熟络的话，毫无一丝客人样子的坐了下来。 “我记得，我和你……不，南岛联盟和普帝国，可没有好到能彼此指手画脚的地步。”罗齐睿语气平平的道。 “当然没有。”南风雅笑了笑，“所以，今天我也是以个人身份来找你的。怎么，冰黎，刚刚被焰影骂过吧？我好像是看到他了。他就是在某些方面执着到让人发笑的地步。” “那么，你是下一个来骂我挑起种族间战争不明智的人吗？风雅。” “不。虽说我也觉得战争开打，并不有趣。”南风雅摇了摇头，看向罗齐睿，“冰黎，我是来帮你的。如果真的有战争的话，南岛联盟愿意和普帝国站在一起，派兵支援。” 虽然普帝国和南岛联盟一向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但这个提议还是让罗齐睿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罗齐睿沉吟不语，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不妥。光族和暗族打起来已经够乱的了，如果原本远离这些争斗的南岛人也参与进来，我怕更不容易控制。暗族或许会觉得我们两族联合，更是愤怒，破釜沉舟。” “不明目张胆的如此做就好了。”南风雅说道，“我和你的住民比较难区别，我暗中派兵支援你便是了。若是还怕被发现，把支援的军队暂时洗脑成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光族，我还是做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罗齐睿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要让南岛卷入这些事情，而是纯粹想要帮我？为什么？这会让你的住民无意义的牺牲。” “我开始就说了，我是以个人的身份来找你的。……那么，如果我不帮你，你有胜算吗？和焰影的住民直接硬碰硬。”南风雅说道，“尤其是，当你想要控制局面，让这些冲突化整为零，最后打成长期零星冲突的情况下。你不是在拿自己的族民在开玩笑么？” 光族的人口与暗族相仿，但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光族的魔力普遍较低。 毕竟，冰黎只是s1级别的管理者，而焰影是s2。 这不仅在使用魔法攻击上有差别，在创造魔法上也一样。 这就是说，两者的生产率不同。 光族需要更多的材料与魔耗，才能完成和暗族同样的成果。对资源的大量消耗，也是暗族对光族不满的原因之一。 如果是短期的战争，集中所有力量，那大国的底蕴让普帝国还能与音梦一战。但如果按照焰影的想法，控制住程度，那么只要核心问题仍然存在，边境冲突便难以避免，而拖入长期战，普帝国的物资供给、魔力量总储备会更难跟上，最终被消耗的更厉害。 这是光族天生的不利。 第一次光暗之战【解篇】 换句话说，光族需要更多的材料与魔耗，才能完成和暗族同样的成果。对资源的大量消耗，使得暗族嘲笑、甚至开始对光族不满。 可战争对于光族是极其不利的。如果是短期的战争，集中所有力量，那大国的底蕴让普帝国还能与音梦一战。但如果按照焰影的想法，控制住冲突的程度，成为漫长的战争。那么只要核心问题仍然存在，边境冲突便难以避免。而拖入长期战后，普帝国的物资供给、魔力量总储备会因为效率更低而最终难以为继。 “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是，焰影说得对，这是我的信念所弄出的乱子。”罗齐睿多少有些沉重，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情，“况且，我也很清楚，这个阶段不会太久的。对物质的追求的欲望，尽管很难满足，但的确会慢慢消解。肯定会的……不过，对现代化的尽头，在我的世界里也确实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现代化的效率提高最终会解放人类，让人们的个性得以实现，而另一种则认为无限扩大让人们被束缚为生产线机器的螺丝钉，最终只有物欲所带来的无尽冲突，而你很清楚我会怎么认为吧？” “前者。”南风雅迅速的说。 “是啊。住民们现在不过是处于震荡期而已。新的生产方式，完全打乱了过去的宗族体制，让人失去庇护而原子化，而新的、替代宗族庇护的福利体系又没有建立，贫富差距扩大……这的确容易让人们激愤。快速扩大的生产成果，又容易让人骄傲。对自然无尽的索取，也就成了短暂时刻的主流……所以，这时候多半会引来一场大的战争，这种战争本身就是社会的自我调节。最终会遏制住他们的自傲，让他们了解到即使技术进步，也不是万事都会变得更好。让他们回归人文主义。战争也能给社会时间，针对新的生产方式，制定更好的制度。……所以，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那就是你的下一步的计划？” 罗齐睿点了点头：“恩。就是这样吧。既然我无法改变这样的局势，就在这之下变得更好咯。下一步，是战争，之后在住民们开始反思的时候，刚好让思想与人文方面赶上来——我的意思是，精神层面的改革。如今我们都采用帝制，为的是让我们的改革更容易执行，不过，如果过了这一步的话，也许可以换成其他的体制。其他的，例如女性主义，后现代的东西……还有……” “可是持续的战争，真的让你有时间这么做吗？”南风雅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打断了对方的陈述，但她马上发觉罗齐睿有些苦笑的样子，心中又有些好笑，忙道，“并不是我没兴趣听你说。只是你说的那些，我也大概明白……我的意思是，明白你想要说的方向，我的文明里，也有类似的时代。但是，从理论上说，应该是生产力提升后的两三百年。” 罗齐睿的面色晦暗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南风雅的解释，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本来是希望引导一场世界级别的大战。可是，看起来焰影并不同意。” “好。”南风雅换了一个坐姿，“所以，我们已经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用一场世界级别的大的战争来实现你的所谓进化——虽然这种因果逻辑被说出来，简直都让我自己感到有点可笑，不过你的理论就是如此，我也就假定这样。问题是，焰影不同意这么做。那么，只能采用渐进的方式，打长期的、令人生厌的战争。可是，在长期战里，你的族群这样会损耗过大，对你的下一步也不利。既然这样！借用我南岛的兵力，也就是可以选择的方案了吧？别忘了，我和焰影可是一样的等级。” 罗齐睿沉吟片刻，才问道：“……为什么？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理应承担的风险。本来，我的住民是最弱也没有关系，毕竟种族之间都是隔离开了的。而现在有了交流，吃亏的自然是我，……这是我早就有觉悟的。” “你不希望我帮你吗？” 罗齐睿沉默片刻后，终究了叹了口气：“希望。当然，‘希望’……无论何时，我都还保有它。” “那就是了。我出一份奇迹的邀约，满足你的希望。我想你没什么不满意的吧？” “听起来是不错。”罗齐睿似乎又对其中可能藏有的猫腻和缺陷思索一番，但他显然是没有想出什么来。他最终点点头，“好吧。多谢了。这确实让我负担减轻很多。” 南风雅轻轻一笑，但她并不想要让罗齐睿再追究她的动机，因此果断的转移了话题。 “说来，”南风雅停顿了下，“我听说芙蕾和你想要一起过一次住民的生活咯？” “啊——没错。”罗齐睿点了点头，他露出了一丝笑意，“等我‘死’了后，再次来到人世的时候，或许她会过来，然后，也许我们也会在光暗大陆这边建立国家，也许我们只是作为普通的夫妇生活一辈子，还没有想好怎么过那辈子呢。一定很有趣。我……我们也许都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现在就想到未来啦。”南风雅调侃道，“看起来，你很有信心把情况控制住嘛。” “呵呵，毕竟，无论何时都能保有希望，相信我们总能跨过去，这种没理由的乐观主义，可是我最大的特点啦。”罗齐睿的这句话，也多少脱出了帝皇的角色，显露出他真正的爽朗性格。 南风雅柔和的笑着，却无法将笑意带入眼底。 ****** 在罗齐睿帝皇在位的随后二十年中，靠着这位资历深厚、引导创造魔法革命、受人敬重的帝皇的调停，光族和暗族之间并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但随着罗齐睿帝皇的病逝，新皇继位——变革历1105年——开始，光族和暗族便开始了长达百年的，被称为“第一次光暗之战”的漫长争斗。 最开始的□□是资源分配的压力终于无法被忽略，音梦向普帝国宣战。两边种族像是刚刚学会“战争”这件事的婴儿般，有着不受任何道德约束的初生之残酷，因此即便是普帝国在战争之初采取了某种守势，似乎有压抑战争的激烈程度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演变成了数年的流血战争。数万尸骨之下，彼此结了血仇。 在更漫长的争斗中，双方甚至于已经遗忘了引发战争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到1192年时，时不时的战争已经成了习惯，光族与暗族间的仇恨，因为几十年的连锁，而已经不可解了。 长期边境冲突不断，边境线不断推移，最终甚至形成了一段“边疆”而非边境——在边疆区域内，双方都无法说拥有绝对的主权。 这一边疆成为了多产混血儿的区域。 不过，好在在边疆地区混血儿——或者说任何人——的生存率都不高，这一地带的产生并未让黑暗神在意。而自知在外界很可能面临杀头之祸的混血儿们，也只能躲在这一区域里，勉强图存。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混血儿的数量更变多了。 当年被风雅女神训练、洗脑来帮助普帝国的南岛住民组成的军队，被罗齐睿帝皇命名为“南圣军”。自然，其中关节无人知晓。众人皆以为是帝皇暗自培育的亲卫军队，选取了普帝国的能人，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让代代都有更好的高能力血统，甚至有不允许随意与外界杂军通婚的规定。 只是，随着罗齐睿帝皇的驾崩，新任帝皇罗文洲上任后，这条规定便有所松动。罗文洲在与暗族的战争中几乎是完全依赖南圣军这支实力超群的军队，普帝国能在几十年内与暗族互有输赢，完全仰赖这支“被前帝皇精心挑选，全是能力高强者”的军队。因此，罗文洲对这些功臣的儿女多有褒奖——其中一种形式，便是将功臣的儿女与普帝国贵族联姻。 不过参与这样联姻的也只有这些贵族了，在罗文洲赐婚了几对功臣儿女后，闻得风声的官员们皆来劝诫帝皇不应违反祖宗命令。最终帝皇妥协，而已经联姻的人们，儿女可以算作南圣军一系或其外，选择之后，便仍是只能与体系内或者体系外的人联姻。 但尽管只有那一次的成功联姻，善于权谋的罗文洲仍然达到了他的真正目的：在南圣军中埋下了属于新任帝皇的人手。 不少贵族选择成为“南圣军”一系，进而成了罗文洲控制南圣军的左膀右臂。好在罗文洲并不是乱来的皇帝，并未因此大举干涉用兵，因此这一举动也让南圣军上下并未太过反感。 但有一个任命，南圣军上下都感到十分无奈。 罗文洲赐给自己的最年幼弟弟、荒淫无度的洪亲王罗文洪的嫡妻便是南圣军将军的女儿，而之后，洪亲王在罗文洲的示意下，选择了加入南圣军一系，还被罗文洲加了个“南圣王”的虚弦。将领们自然知晓这是皇族对他们有些不信任——常年在边疆地带带兵，拥兵自立并不困难。但他们既无反心，本也无甚。可这罗文洪不学无术，偶尔来“视察”一圈，经常搞出笑话，直到有一回差点被暗族抓去，才算消停。 在罗文洲去世过后不久，罗文洪也去世了，“南圣王”被罗文洪的儿孙继承，他们同样娶了南圣军中之人。 而南圣王一脉，逐渐成了普帝国皇族中相当重要的一支。因为他们是皇族中，绝无仅有的可以接触兵权的存在。 第377章 普帝国的终点【解篇】 但是，如此的特权自然也让帝王忌讳。如今南圣王——罗文洪的孙子——比起他的祖辈来说，倒多少算是有为者，如今在边疆作战。而他的儿女和亲人便不得不待在普帝国首都的王府中，作为人质而存在。 这代的世子罗英瑜与他的姐姐罗英琳郡主便是作为人质，大半时间要呆在皇宫的，高贵又有些可怜的孩子。虽然作为皇族，他们颇以自己的光族血统为傲，不过，他们其实却是少许混杂了光族血脉的南岛人，在三代联姻后，他们只剩下了八分之一的光族血脉。当然，以上的一切都并没有让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感到困扰：他们嬉笑打闹于皇宫，天真质朴的笑容，让周围的人不由得也对他们抱有更大的善意。还无子嗣的皇后，也对他们算是疼爱。 “瑜儿？” 罗英琳是位标准的光族美人，大大的杏眼，如凝雪的肌肤。可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的英气——在边疆的童年所养出的英气。 弟弟罗英瑜则是从小就生活在首都了，他的肤色也白，却更有种白面书生的气质。这位世子小跑两步，追了上来，却也有些气喘：“琳姐，王府新来的使节们你见了么？” “别在皇宫里跑，回头再给帝皇和皇后娘娘见了，还不知要说你什么。”罗英琳嘴上这样说，但眼中对自己的弟弟露出了更多的疼爱，“我也是方才才听柳姨说的，还没有见过。这次来的也是音梦联邦的小国吧？” 南圣王名义上也负责着与暗族边境几国的战争时特殊外交，且府内因为征战缘故，也有不少暗族被俘的奴仆，因此暗族的使节有时便会被安排进南圣王府里。 “恩。风露，青刻，雾雪，……还有一些。” “听柳姨说，其中还有不少是那些国家的王室之人。” 在如今的世界，明面上，暗族与光族一样只有一个国家：光族是普帝国，暗族是常被称为音梦国的音梦联邦，光族是罗氏掌管神赐宝具，暗族则是音梦氏掌管，都是彼此的最高领导。 但实际上，如今暗族的情况比起光族要复杂的多，音梦氏仅是“音梦”这一个“族群”的领袖，明面上自然是暗族的最高领导，但绝对没有像普帝国的帝皇一样，得到举国认同。实际上，暗族有着许多其他次级的族群：最大的、几乎可以和音梦族群实力相当的要数沄枝。在音梦皇族被神赐予神赐宝具前，沄枝族群也是是暗族内说的上话的大族，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宝具而退居次席罢了。其他小的族群就更多，夜惠、风露、雾雪……古时有上百，如今即便在音梦帝制的强权下，这些族群多有衰微，但今日能够在文字上有所记载、种群内部也还算自我认同的，也有数十。这些小的族群皆有自古以来的封地，和音梦联邦的中央政府之间，有各式各样、混乱复杂的关系。 如今光族和暗族的战争旷日持久，不少靠近边境的小国已经在不断的被音梦皇族和其他稍大的族群征兵、征用财物的衰耗中无以为继。其中一些国家破釜沉舟，暗中派出使者来到普帝国，希望能用自己国掌握的情报，来换普帝国暂时不要进攻自己国家的边境。 “没错。其实也真是怪了。过去来的一个个都是可以隐瞒身份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明的交易。”罗英瑜有些疑惑，“但这回可是几个国家的王族来当使节？或者说人质？这是可以这么堂堂正正进行的事情吗？父王好像最近也在排兵布阵，是不是又要打正面冲突战了？这个时候……他们来做什么？” “看起来，这些小国也慢慢扭在一起了。而且这次，音梦族皇的麻烦看起来挺大的。”罗英琳想了想，“我听说，这回沄枝族又在给音梦的主权者上书，他们那族人尽是些主战者……所以父王才这么谨慎，演练了很多次，以免暗族真的再次宣战。……而或许这几个暗族小国扭成一团，来到普帝国当所谓和平使者，也有想要抱团加强实力，给暗族主和的那边添点料的缘故。毕竟，法不责众，他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暗族也不好全都处罚了。” 在阅历上毕竟尚年轻的罗英瑜信服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姐姐，目光中有着小小的崇拜。 罗英琳若有所思：“不知道帝皇这次会怎么做。这么多小国，若是利用好了，反咬暗族一口，也许能给光族制造点机会。可惜。没有神赐宝具，不论是沄枝还是这些小国，可都没有和音梦皇族对抗的能力……” “普帝国有宝具……我们堂堂正正的战胜暗族就够了！”罗英瑜握了握拳。 罗英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是的。但这可和我们无关了。” 罗英瑜虽然颇有报效国家的志向，可惜只要他的父亲还在边疆一天，他就得作为人质在首都一天。 作为姐姐，她能够看见他慢慢被时光磨灭锐气的未来。 罗英瑜虽然天真，但也至少知晓自己并不自由这点。他果然叹了口气，拉住了自己的姐姐，靠在她身上了会儿。两人携手向宫外走去，一众仆从紧随在后。 在王府门外，便见到了一些使节们恰好正在收拾行装，两边都互相行礼寒暄，说实在的，双方在首都都是尴尬人，又都对边境有些了解，很快便说在一起，虽然只是客套，但场面也不算冷清，罗英瑜更是笑言要做东请各位，了解暗族几小国的风俗。 罗英琳则是早在看见这些人时，便戴上了帷帽，从侧门进入了王府——普帝国女性一向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 来到王府中庭，罗英琳方想吩咐仆从什么，便见到已经有一人站在中庭里，仰望着阴霾的天空。 黄发、高挑，是个暗族人。 从他的目光中，能看到远途旅行的疲惫，与对未来的不确定。不过不论怎样，那不是一双无神的眼镜，其中有着在阳光下也能闪耀的星光。 “你是谁？”罗英琳问道。 对方转过头来，他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似乎是从衣饰上认出了这位王府郡主，但他并没有行礼，只是点了点头，充作招呼：“回郡主，我是风露族的使节影卓·风露。因为风露这边的行李不多，故先进入了。惊扰到您，十分抱歉。” 他不卑不亢，并不因为自己族群的落魄，而失去王族的风骨。 罗英琳轻轻笑了。 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虽只是个血脉渐远的边疆郡主，在首都不算什么，但她也从未丢掉身上的骄傲，哪怕因此而被宫内的公主嘲笑与孤立。 并且，她也从这一瞬间的对视中，看到了这位外表温吞的少年，心中似乎也有着颇多思绪。 仿佛是想要破开阴云的锐利，藏在礼貌之下。 但她没有问什么，两人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我那时其实在想，真正的解决方案，还是要在明确边境线上。如今普帝国和音梦真正的争执就在那边边疆的归属权上。 这是两人已经熟识后，影卓所说的。 ——或许无法达成协议，那么，有一个办法：让混血儿主导那片区域，把那片区域设为混血儿的城市就好了。 不过，此刻，两人都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乖违命运，将让一位普帝国郡主和风露国的使节王族最终有着深刻的交集。 整个普帝国即将面临的命运。突兀的、嘲讽着一切希望与未来的命运。 最终降临。 ***** 变革历1192年11月20日上午五点四十六分十三秒。 纪光历元年11月20日上午五点四十六分十三秒。 罗英琳姐弟还在睡梦之中。普帝国的绝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即使是通常要早起的农户，如今也大多是冬歇期，天还未亮。 首都笛璐飘落半雪半雨的微小冰碴，地上一片湿润。冰寒的天气，让人不愿起身。在冰冷透骨的薄薄水洼中，倒映出仍在天空悬挂的月牙。 无数人最后看到的月，最后的幻梦。在寒夜的末尾，刮起了飓风。 【警告：具现化。 等级：s3。 具现地点：冰黎管理者区域】 膨胀的气流、撕裂的空间，被系统警告直击大脑深处的冰黎。 连惨叫都没有的，被异界替换而消弭的住民。 死亡的寂静与恐惧笼罩着整个帝国。 【警告：冰黎管理者的住民下降到最佳人口数的68.45%，瞬时下降超过30%，请予以注意。】 【警告：风雅管理者的住民下降到最佳人口数的98.05%，瞬时下降超过1%，请予以注意。】 第378章 进步与保守【解篇】 风雅女神从睡梦中惊醒。她此时并未化身为住民，处于民众之中。如此冷清的夜晚，她只是如平常一般在第二殿里歇息。 但此刻冰冷的风提醒着她现实的到来——满头冷汗的她，只希望方才的声音，是她噩梦中的一幕。 可是，事与愿违。 “唔——” 她感到了百余万人的回归，这是南圣军的大约数目，听到了无数沉眠的声音，无痛苦的消弭，留下的是虚无，但这份寂静，仿佛夹杂了千万杂音一般，让人喉咙干渴。 勉强打开界面，查看着方才已经在头脑中由系统灌入的知识。 “不会……冰黎——！” 风雅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援助。她知晓冰黎的等级偏低，而且如今的情势也还没有太坏，若是她能与冰黎联手，收拾掉另外一位s3的魔物还是颇有可能的。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传讯：来自黑暗神焰影的传讯。 在接通的那一刹那，冰冷的声音响起：“风雅，鉴于你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得告诉你这条规则：不要去救援冰黎。” “你——你说什么？凭什么？冰黎是我们的伙伴。我要去救他。” 风雅已经让传送舱降落在自己身前，她跨了进去。 “你忘记这个世界的规则了吗？恐怕是的。已经有太久的安逸了。对吗？女神。记住：强者才能得到机会。现在四神名额已满，要接纳新的神明，只能让其中之一退位。不论你和冰黎关系如何，这就是现实，他若是无法战胜敌人，那么他就理应让路。这是这个世界接纳你的方法，也是放逐你的路径，如此才生生不息。”焰影似乎意外的多话，又或者说，这是或许他多少次说服自己放弃过去的同伴的语言，“你杀了地锦，我并没有责怪过你，请别忘记，地锦也是存在了几百年的，我的同伴。理性一点。芙蕾神也没有去，她还多少是喜欢着冰黎的。你不明白吗？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应该尊重的，这个世界的规则。” “规则就是被用来打破的东西！”风雅没有功夫解释，也不需要焰影理解，“我会去救的。我没工夫和你说这些。” 说着，她切断了通讯，迅速调整了方位，按下了按钮。 降落在普帝国，具现化的中心。 通讯再次鸣响。 “芙蕾？是你吗？”风雅的第一反应是劝芙蕾也来救助，因此她急速的说道，“来普帝国吧，这不是循规守矩的时候，你不是喜欢着——” “不要去。” 强硬的打断了她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超出风雅预料的，芙蕾没有痛苦犹豫，但她的声音却极度焦灼，声带都有些撕裂感。 “不要去。风雅！你——” 风雅切断了通讯。 “……”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但感觉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 “虽然……我理解。” 风雅有些悲哀，但也知道自己也曾经为了冰黎而间接击杀了木绣，所以她也没有立场寻求更多的帮助。 芙蕾的通讯再次鸣响，风雅没有理会。 除了提示音之外，就只有微弱的风声了。 “好安静。” 这是人口众多的普帝国核心区域所不应该被表现出的词汇。 风雅却觉得更加惶恐，如同一点寒冰在手指尖融化，寒意缓慢的渗透着。感到肌肉在发颤——兴奋、焦急与恐惧。 因为，这实在是太像风雅所来到前的时代，在避难所建立后，外界所经历的巨变了。从繁华到萧索。外物与人心，皆是如此。这仿佛是又一次轮回。风雅咬着牙，却觉得齿间在颤动，愤怒、悲伤与畏惧的情绪交杂着。 她加快了步伐。 ***** “啊啊呀呀呀！” “救命！救命！” 惨叫声充斥了街道。尽管如今使魔还未攻入，但不少从其他平民街区跑来的人，仍然惶恐不安。 “快！快！集合，按照神明的指示！禁卫甲组冲入核心区，杀灭使魔，保卫民众。禁卫乙组负责策应！丙组和我来！丁组待命！” 将领的声音，将士们急促但仍整齐的步伐声传入王府。人流带来的燥热气息，让已经不安的众人，更是坐立不宁。 “姐姐？”罗英瑜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我也要去。我也是会战斗的。我和父亲学过，你忘了吗？我要去。我是守护普帝国的南圣王的孩子——” “闭嘴！”罗英琳打断了他的话，这位王府郡主用颤抖的手拉住了弟弟，目含泪光，“你现在已经是南圣王了，瑜儿。你是唯一剩下的南圣男人。你当然继承了他们的责任。但是，你不可以冲动，瑜儿，你记得的，父王一直都在说，胜利不是战胜多少敌人，而是保全多少自己。你是最后的……最后的……不要让父王和母妃走得不安心。” 罗英琳眼眶一湿，但她咬住了嘴唇。她将自己的弟弟抱住，是限制他的行动，也是彼此温暖。 南圣军已经在魔物具现化的刹那就被全灭，包括南圣王府所有其他的人，这是从前线已经传回来的消息。在有中继器通讯的如今，死亡这件事也比平时更快的传递过来——姐弟俩，已经真的再无所依。 罗英琳在这个不被人看到的角度，落下一滴泪水。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剩下的都咽了回去。 再转过头来时，虽然红着眼眶，却也不失坚毅。 她望向远方，巨大的魔物已经逼近了普帝国首都，远远望去，直入云霄。天地间闪烁着雷光，浓云遮掩，风暴袭来。没人知道魔物是如何出现的，正如没人知道它是怎样快速移动，普帝国首都笛璐的确靠北，但很难想象魔物不费吹灰之力，便几分钟内从边境线附近来到了内陆。 罗英琳在第一刻便知晓，这不是人类能应对的生物。 人类不能——那么—— 神呢？ 在魔物身前，确实闪烁着微弱的一粒光辉。 “光明神——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她如同千万普帝国人般，向着在最前方抗击的神明，献上哀求的祈祷。 ****** “哈啊……” 冰黎感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之差，但他并没有放弃。不会放弃，保有希望，相信无论是如何的挫折，都是进化阶梯中的一环，只是一次低潮——这是他的信念，这一信念让他在战斗中，多少保有了对上级魔物的胜算。 即便是从数值上的实力偏低，但冰黎可是从来都相信以下克上的传奇故事的那一派。 算不上余裕，但也确实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质问，你所保守之物总会落后于时代，你所保守之物，那些‘传统’，乃是过去那个时代的人在那个时代所创造的新的事物，过去的传统其实等同于过去的创新。保守不过是让人们依赖过去的幻梦，自绝于未来的阶梯。你怎能确定自己所锚定的保守之物，定然正确？” 这巨兽大概是有着类似于保守主义的信念。 “我并不认为保守传统本身就是‘正确’。我所认定的只是没有什么人能够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魔物的声音不紧不慢，正如它如山稳坐的躯体，“当我们不知道怎样改变才是真正的正确的时候，我们首先应该尊重的，是我们祖辈的经验，是既有的价值和现状的制度。因为，这是我们的祖辈在过去，经历过无数的筛选后凝聚出的智慧。那是他们已经经历无数的尝试、错误与悲剧，最后试验出的可行的制度——也许不够完美，但人类本也就不够完美。我并非认为时代不需要进步，只是那绝不是你所描述的激进的变革，而是慢慢积攒的历史，我们过去的东西与我们自身共同堆积出来的改变。” “归根结底，不是还是要进步的嘛？”冰黎颇有余裕的调侃道，“你不过是因为人类不完美，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无法用小小的脑袋理清我们种群进化的过程和终点，所以就放弃找到这样的真理的懦弱之徒。嘛，普通人用这个信念好好活着，也没什么，但作为神——未免太窝囊了哦？” 双方的交锋，谁也并没有能真正伤害到对方。 在冰黎的身下，已经可以看到逐渐集合的军队与魔物的使魔激烈的交火。光影交缠，牺牲者的□□染红了地面。 “人类不完美，所以找不到真理？并非如此。‘人类不完美’这句话本身就是我所信奉的真理。因为我们个体是不完美的，因此群体也不可能完美，社会的弊病是不可能根除，只能减缓的，不平等是无法消灭，只能降低的。真正的答案是：我们无法进步到我们理想中的社会。既然如此，退而求其次，我们只能是让社会变得‘更好’罢了。而更好，总是只有在保存当前的好的基础上，一步一步达到的。” “个体是不完美的，群体也不可能完美，这个推论可是很有问题的哦？”冰黎将自己力量化作长剑，击入魔物体内，“量变产生质变，没听过吗？每个细胞会思考吗？不会。但它们按照一定的方式整合起来就可以形成会思考的人。每个人完美吗？不。但是你无法得出我们因此就无法达到完美的社会。社会——人所形成的整体——可是比你的想象中更厉害的东西哦！” 第379章 化为人类的光族【解篇】 魔物几乎没有犹豫的，从冰黎的话中找到了漏洞：“诚然如此——既然社会比个人伟大的多，我们作为个体，应该尊重过去社会的成就，而非凭着一己之见，一张蓝图，一份规划，便擅自改动它自行缓慢前行的方向，不是么？” 冰黎笑着：“不需要把个体和社会如此分割的看待嘛。个人，不就是社会的部分么。我们如何做，便是社会如何做。如果不成功，那就另说，如果成功，这就是社会的自行前进呀。” “好吧……有点意思。不过，似乎我们扯得有些远了。至少看起来，不论是我还是你，都不否认集体主义。这一点上，我们似乎可以兼容。”魔物并没有感到气馁，它平静的说道，虽然看不出五官，但从它柔软的语气，可以感到它仿佛是在微笑般，“若不是没有剩下任何空位，或许我和你之间没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需要的。”冰黎冷冷的道。 “哦？” “因为你对未来的、真正的升华绝望了。而我，还拥有希望。” 【警告：冰黎管理者的住民下降到最佳人口数的50%，跌出一半，请予以注意。】 冰黎看见了手边升起的提示屏，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多焦灼，反而是露出了一丝辛酸、歉意和坚定。 “抱歉，各位，我没能守护大家。” “但是，我相信着大家一定会再次活下去。因为重新进化到这个时刻的时候一定会来到，作为群体你们会再次复活。不论重来多少次，不论遇到多少挫折，多少推倒重建，最后会达到的一定是我们共同追逐的巅峰。” 冰黎将一只手抬起，光华集中在他的手臂上。 “检索，概念，集中。” ***** 突然间，街道安静下来。就如是被荒废百年般。躯体安宁的倒下，充斥着力量的光辉，向着远处聚集，犹如太阳般耀眼的光环，照亮了阴霾的天空、浓雾的空气。 “啊——唔！” 罗英琳突然跌倒下来。 “怎么了？姐姐？” 罗英琳有些不可思议，她用颤抖的手摸着自己的左腿，片刻后，用手狠狠按压着，甚至掐出了血印，她片刻后，迷茫的道：“左腿，我感觉不到了。怎么……怎么可能……” 罗英瑜想要扶起她，却发觉自己使不上力气来。他的左臂，无论怎样命令，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无暇多想，焦灼的环顾四周，叫着仆从们：“你们都是死人么？来扶着姐姐啊！” 接着发觉周围的亲近仆从都已经都昏倒在地面上了，显然已经毫无知觉。只有一些暗族的俘虏，和暗族派来的使节们还好好站立着，但他们仿佛对昏倒在地面的仆从们十分忌讳般，都纷纷散开来。这些人彼此看了看，面色如雪，不敢靠前去帮助郡主。 “大家——大家都怎么了？” 罗英瑜不可思议地问道。 在片刻的沉默后，只有平时为人温和的影卓·风露走了过来，但他也刻意的绕过了昏倒在地面的仆从们才走过来。有他带头，也有几个暗族俘虏仆从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扶住了罗英琳，往室内走。影卓·风露看着罗英琳瘸着腿向前艰难移动，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是什么幻术——什么魔物的攻击吗？” “你说什么？他们晕倒的事情？或许吧……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抱歉。”罗英琳虚弱的道，她似乎有些头晕。 “我是说，一瞬间，突然你们的仆人们……那些光族人们……变成了奇怪的样子，然后就直接倒在地面上。” “奇怪的样子？” “对，”影卓有些犹豫的再次看了一眼跌倒在地面的仆从们，“两条腿，两只手，头上有毛。” “……啊？” 罗英琳想要说一句“这不是很正常的人的样子”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救命——！救命！！”一位暗族的俘虏仆从冲了进来，“街上出现了好多好多的怪物！！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啊啊啊啊——”她看到了跌倒在地的光族仆从们，叫声更尖锐了。 接着也从外面冲近来几位暗族的俘虏，其中一位暗族人抱着自己五岁的女儿，这是她和光族的仆从生的。虽然混血儿十分卑贱，不过他们本就是贱业，限制也没有那么严苛了。她哭喊道：“郡主，求求您，给这孩子找个医生吧！刚才她突然说头晕，身子疼，结果还没几息就昏迷了，如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求求您！” 说着，已经冲到了罗英琳的面前，差点把她撞倒。 “侍卫呢！”罗英瑜用右手使劲拽着左臂，豆大的汗滴落下，“做什么吃的！放这些人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侍卫站岗的地方，他们也都东倒西歪，武器、盔甲散落一地。口中留着津液，显然已经回天乏术。 然后，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罗英瑜、罗英琳姐弟身上—— 罗英瑜在一瞬间的愣神以后，突然也明白过来，面色更加苍白。目前，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的光族人全都昏迷不醒。现在整个府邸居然只有他和姐姐两个清醒的光族人。使节们不怀好意的视线，俘虏暗族们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审视，还暗藏着一丝愤恨的视线，仿佛要将两人穿透般灼热。 罗英琳也意识到了这些，她的步伐一顿，想要用手拉住自己的弟弟。她拉住了罗英瑜的左臂，扯了扯想要提醒他，但罗英瑜并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双方对视着，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 “方才，郡主受惊了，还是先休息下吧。禁军就在附近，肯定不会有事的。”影卓突然说道，他的语气温和，给炙热的气氛泼上了冷水，“我也去休息下……刚才的事情是如何，回头禁卫军肯定会给一个答案的。” “是啊。”罗英琳感到背后湿透，但她还是维持了平静，“瑜儿，走了。到我的正房里坐坐吧。外面太乱了。禁卫来之前，你和姐姐一处。” “是，姐姐。” 罗英琳又看向几个暗族的仆从：“你们退下吧。随你们想去哪里，在府里也好，想走的，……我们也不拦着谁。只是如果自己不要王府的庇护，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你们当然可以冲出去和使魔们战斗。毕竟那是光族和暗族共同的敌人。普帝国人民……感谢你们的帮助。不过如果你们想要在府里躲一躲，也随便找个地方，想必除了皇宫，禁军们第一个来护卫的就是王府了。” 这话看似是说给仆从，可其实却是说给使节们的。 罗英瑜用眼神扫视了一圈周围，才走过去，用右手搀着自己的姐姐。 两人步履蹒跚、彼此搀扶的向正房走去。影卓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其他使节有的也自行坐下，有的则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讨论着，虽然气氛仍然有些紧张，但激烈的冲突短时间似乎不会发生了。 最后的光族人的步伐，就这样在暗族人眼前远去。 **** 冰黎感到了许多思念，许多恐惧和许多梦境。快乐的，悲伤的回忆。笑容与哭泣，失去与获得。那是同时与许多人共叙梦境的时刻，那是所有的祝福与祈祷灌注在身体内的时刻。 虽然这是死亡的时刻，但冰黎还是露出了带着悲哀的笑容。那是作为一个个体，处于集体的温暖中才会有的微笑。面对失败，面对生存的失利，只有他人才能原谅的错误的时候，能够被大家的怀抱所温暖的笑容。 ——正是因为能与你们同在，我才能保有希望。 ——这次，请你们帮助我一次。守护我们的希望。 冰黎已经不再将力量用于和系统同调，他已经几乎脱离了同调，他们已经脱离了同调，站在和魔物同等的境遇下，彼此皆为异物，来争夺那一个席位。 “真是背水一战啊。我是个难以应付的敌人吧？”魔物温柔地道，“抱歉，对于保守主义的我来说，我也想要保守你的传统，可是……偏偏这个世界有着最现实主义的一面呢。在生与死之间，奋力一搏，希望我们彼此都不要遗憾——概念，集中。” “呵呵。最终遗憾的，只会是你！” 魔物的声音仍然保持着温和、平静：“是吗？你的族群在文化上死了，你‘回收’了你的全部住民。即使历史再次演化，你想要保存的东西也不复存在，没有一次演化会是相同的。” “没有哦。大家和我在一起。而且……它会复活的。我这样希望。我希望的东西会成真的。”冰黎依旧笑着，他的确是从内心感到了温暖。 双方都没有大意，在这个时候信念崩塌，哪怕是一点犹豫，都会导致概念幻击的力量减弱。 虽然是隔了一个层级，但也相差并非太远，哪一方稍微弱势，就可能被对方吞噬。 “概念幻击——” 双方，几乎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这场算是势均力敌——理应势均力敌的战斗，也在这刻迎来了转折。 不知为何，魔物突然像是受了伤一样的退却，尽管概念幻击仍然在向前挺进，但程度已经弱了许多。 “冰黎，我来帮你！” 第380章 光明神的末路【解篇】 要来救我？ 冰黎听到了身后传来这句话。语音有点奇怪，句意也不是很明了，尽管他能感到这是一句“话”是语言。他下意识的转头。 他看到了风雅女神正坐在着半透明飞行舱里，准备用自己的奇迹的理念向魔物攻击。 风雅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的目光专注，一击已经打在魔物身上，双手中有着光辉，双腿能看出十分紧张的闭合着，几滴汗水流下。这份执着的英姿，配上她如今颇是秀美的容貌，便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女。 她的支援攻击恰到好处，只要顺着她的攻击，冰黎能赢，能轻松的赢下来。 ——但是—— 冰黎在那一刹那，知道他输了。 难以言语的绝望感，在那一刹那污染了他的心，全身的每个角落，他所拥有的全部力量。血液凝固，无法成言。 因为—— 他在这一刻看到了—— 他的种族，真实的、绝望的未来。和来自他的种族的未来的，只能祈愿“奇迹”的，那份绝望感。 这种发现来源于美。来源于那份即使他脱离了同调也依旧能够欣赏的那份属于人类的美。是的，在此刻，他发觉了这点：在这一刻，他仍然感觉到风雅是一位美丽的人类。这意味着…… ——风雅也是人类。 这也就意味着，他所知道的人类，已经…… 但是，已经无法后退了。 在巨大的光辉中，在巨大的光辉的送行里，冰黎迈出了那步。 如平时一样，他没办法退却，因为既然承诺了进化，作为领头的他就不能有任何躲避，每一次的错误都会被放大，这就是这样的游戏。 而他这次，只能将未来的希望寄托给别人了。 他明白，这样想的自己，已经输了。 ***** “为什么？” 罗英琳在忍着难言的虚弱感和腿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痛苦与恐惧后，半是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半是确实感到疑惑，问出了这句话。 在正房的室内有三人。罗英琳半躺在摇椅上，弟弟则坐在靠窗椅子旁，蜷缩着身子，还有影卓·风露这个外人。影卓立刻就明白罗英琳在与他搭话。 “也没什么。”影卓说，“王府毕竟照料我们一段日子。” “多谢你这么说。但……别开玩笑啦。”罗英琳痛苦的转着身子，她感到背后的汗越来越多，身体越发不听使唤，“我知道，暗族边境的那些小国，都视南圣军为仇人。” “确实。”影卓沉默了片刻，“只是……错的是引发这场战争的先人和不能阻止它的我们。我只是想要阻止更错误的冲突发生。” “或许很快就不会有战争了……南圣军全灭了。普帝国又陷入危机。”罗英琳叹了口气，“虽然和你一个暗族人说这些话有些奇怪……不过，普帝国要输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是你们暗族扬眉吐气的日子。” “可这也与我无关。与我国无关。” “风露国？”罗英琳感到小腿突然有些刺痛，这是要恢复，还是要恶化，她不得而知，只有咬着嘴唇，继续用对话转移视线。 “是啊。靠近边界，我的祖国——很小的地方。有战争的时候，被音梦、沄枝这样的大族群征税征兵，入不敷出，被普帝国侵略，尸横遍野、房屋与农田被毁，战争稍停的时候，又以在战线附近为由，不肯拨钱或者授予创造魔法的技术来重建。……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这里。也许很快，我们也会成为和上古许多族群一样，灭亡在历史中的族群了。”影卓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口，“就算战争胜利，我族也没有分享战利品的权力。……呵，你瞧，于是我就被派来了普帝国。其实，我是个借普帝国的势的人，靠着能和普帝国南圣军联络的地位，而取得族群内的一席之地。所以若是暗族真的赢了，我再回到祖国，还不定被哪个政敌弄个叛国罪，扭送到音梦那里讨赏。对我个人而言，是个复杂的事情。我希望暗族赢，但……呵……” 罗英琳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边疆的事务总是有很大的包容性，对混血儿、对暗族奴仆，都不会一刀切的看待……其实是所有可能性都能生存的地方，尽管残酷。一旦战争结束，这种可能性就都消失了。只有赢的那一方的规则统御一切。夹缝们将全部闭合。 “所以，我救你也不是什么昏招。若是普帝国渡过难关，我好歹也算是在皇族这里讨个便宜，南圣军全灭，想必帝皇是要好好安抚一番新王爷的。若是没能……对我而言，也许继续跟着光族混，也是个可行的选项，毕竟回到暗族，也就是那样，在光族，好歹我也是未来胜利的暗族的后裔？哈。玩笑话，郡主别介意。” “……你很聪明。知道我喜欢什么。” “坦诚。”影卓给罗英琳倒了一杯水，罗英琳犹豫了片刻，还是喝了，缓解着自己的疼痛，影卓继续道，“我们这些边疆人，都喜欢坦诚豪迈。我们这么生活，坦荡的面对生死，……同时也不这么生活，狡猾的面对敌人。” “……是啊。……是啊。” 罗英琳回想起年幼时在母妃膝下的时光，边疆湛蓝的天空，没有太多人烟。她跑在旷野上，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的岩石——那是被魔法多次攻击改造形成的——大大小小的山丘，缓缓落下的夕阳。 她再次深呼吸着。痛苦越来越大。她有些无法忍耐。 “姐姐。” 罗英琳咬着牙，无法回应。她感到整条左腿都像是要被切割开来一样，疼痛万分。 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蜷缩起来。 “姐姐！”听到了哭音，“姐姐，我的手臂好痛。” 罗英琳艰难的抬起头，但她感到一开口，自己也会痛哭起来。 好痛——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在疼痛感上升到让她无法忍受的叫出来时，一阵眩目的白光，笼罩了整个首都——整个普帝国。 ***** 在剧烈的白光中，冰黎坠落了。犹如流星般，划出一道至白的线——那是通向陨灭的道路。 燃烧殆尽的希望，倒在了进化的阶梯上。他没有看到结果。也永不能了。 坠入地面。 “啊……” 冰黎感到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大概是在吐血，他只是觉得胸口一热。天空变得灰白，一切变得奇怪，就好像是电视信号不好的时候，或者玩游戏卡帧的时候，或者玩网游网络不好要掉线时那样，模糊的、不甚清晰的画面。 但是，他不知道该责怪谁。又或者，存在不存在该对此负责的人。 他要死了。但在最后，他还有着一个信念，还有着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用全部的力气撑开双眼，撑着、撑着——简直好像要如此变成雕塑。仿佛过了几千年，仿佛是永远一般漫长的时间。 然后，就仿佛是慢动作片中的女主角般，在尘埃落定的时候，冰黎逐渐失去光泽的双目中，一个人显现了。 “风雅。” 那女人跌跌撞撞的走来，用颤抖的手触碰着自己。 那是个女“人”吧？是个人类吧？真的是这样吧？肯定是的。不然自己也太死不瞑目了。 “我们的世界……已经毁灭了……吗？……你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不对？” 那是那个刹那，冰黎所明白的事实。冰黎是知道风雅女神的故乡的事情的，从系统的记录、黑暗神焰影的叙述，还有少量风雅女神自己的话中，他知道那个文明正在走向末路，他知道那个文明曾经有过很多次大停滞，在风雅前来的时候，只能无望的依赖奇迹出现。他在脑海中反复的幻想过那个文明的样子。 然后如今那想象，要和自己的家乡重合。 即使在现在这个时点，冰黎已经恢复了他内心的乐观，并且坚信人类能够最终获得希望——这也许是让人类进化为精神体之类的崭新的进化路径呢？可是在方才发觉事实的那个刹那，他还是不能避免的对于家乡的情况感到了绝望、悲伤、悲痛。他在原本的世界也是有着重要的人的——朋友、亲人或者恋人，知道他们的后代终将面临的困境时，很难没有心灵的裂缝。 他能够理解，风雅为什么不说。因为她说了的话，那一刻的绝望，不论何时，都很可能吞噬掉自己。风雅的经历，恰恰是他的理论的反驳——即使不是决定性的反证，也是个不利的证据。 她在一边守候着。她帮助着自己。她还想要回去，想要帮助更多人类。 然后自己死了。 ——她好可怜。 冰黎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你……也是人类……对不对？” 风雅的每一个特征，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暗示着她也是人类。 但在冰黎的视线中，风雅却对这句话露出了疑惑的——仿佛没有听懂一般的神情。 第381章 语言隔离【解篇】 鲜血喷洒在整个屋子内。 “啊——啊啊啊啊！” 罗英琳不能够自控的叫喊着，她的鲜血流淌，犹如红绸缎般铺满地面。她无助的拍打着自己左腿的地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刚才为了紧急止血而蒙上的床单。在白光过后的刹那，罗英琳的左腿就那么消失了。不是断掉，而是彻底的虚无。 罗英瑜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影卓正在慌忙的做紧急处理。罗英瑜的左臂也一样……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满街的“怪物”们。不留一丝痕迹，就如同没有存在过。只剩下干净的街道与初生的太阳，在庆祝着新的魔物来临。 ***** 风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她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还未散去的雾气灰暗着她的双眼，尽管从中露出的太阳，已经炙烤着她的脚跟。 冰黎就倒在被他自己的坠落砸出的深坑里。虽然从正常的物理来说，人砸到地面，压扁的肯定是人，而不是地，不过看起来他最后的爆发所蕴含的信息量，让系统也稍微修改了法则来展现。 风雅看到冰黎的嘴唇上下移动着，他说着什么，他理应说着什么。他的语调、他的音节、他的停顿，都表明这是风雅的世界的语言。 可是风雅没法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尽管能够有一两个词汇能够大概听懂，但都是连词，动词与名词似曾相识，又无法真正理解，语法混乱。 他说的确实是人类的语言。 但是，他是两千年前的人类…… 明白这点的风雅，不能克制的让泪水流出眼眶。但是她没有出声，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用怎样的声音来表达。 ——口语的转变是很迅速的。 ——两千年就足以让即使是同一个语言的使用者，很难听懂彼此的话语。 因此，风雅只是听不懂冰黎在说什么。 她只是无法听懂…… 如果还有时间，翻翻字典，查找资料，或者用变化率低得多的文字来交流，都或许是可行的。但如今他们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 冰黎微微抬起了一只手。他感到即将消失的无力感，无法平静的心，不甘于停止在此的梦。 可是同时，他也看到了希望。是的，他的后裔——人类的后裔——还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新旧更替本就是生命的常态。就如语言在不断的变化，就如形态在不断的转变，如此行走于时间，恰恰是三维的人类生存的方式。从本质上说，无法永生。 只是将这样无力的希望和深切的绝望推给后辈，真是个糟糕的前辈。 他再次凝视着风雅的面容，不知道她来自什么时代，也许是遥远的未来，不过在那个时候，看起来人类的审美也没有改变太多——毕竟如今的面皮可是风雅自己选择的——他认为的真善美，他所遵循的道德，应该都并没有改变。这让冰黎感到了一丝欣慰和窝心的痛楚。因为，看起来那个未来并没有很遥远。 “请不要失去希望。” 冰黎想要传达这句话。 在最后，传达这句话—— 但是风雅只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蹲了下来，握住了冰黎的手，她开口说着什么，但显然无法形成有效的交流。 但冰黎并没有放弃，他第一次选择的是在他那个时代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那么就试试别的流传甚广的语言。他想着，总是有一个可能流传下来。他清楚，自己和风雅都在漫长的时光中，百无聊赖，学习过不少语言。 “don''tlosehope.” 风雅稍稍睁了睁眼睛，她似乎明白冻晓想要传达些东西，因为求知欲闪现在她的双瞳中，可更快的，迷惑的雾就盖住了她的双眼。 “nopierdaesperanza.” 风雅摇了摇头，迷惘的咬着嘴唇。 “s''perdezpasespoir.” 她哭了。 “” 风雅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不注的涌出，她不停的说着什么，但是冰黎全部都不明白。 但是，冰黎绝对不会失去希望。 “希望を失わないでください。Пoжaлnicht……” 冰黎感到大脑一片眩晕，他仿佛要吐尽自己灵魂一般的说着，他感到每一次知识的泄露，都是走向死刑场的步伐，他所能做的，只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他在告诉她不要放弃，因为他不会放弃，在最后的最后，他相信绝对有希望存在。 但是并没有。 他不断的说着。就像是要倾吐出整个历史，他的整个灵魂一样地说着。 他用上他能想到的所有语言——所有在他的时代，他所学过的，还有人使用的语言。 然而—— 风雅没有对其中任何一种表示回应。也许中间有几个，她露出了一丝疑惑，但是很快，疑惑就被更大的痛楚、无奈和难过所包裹。 冰黎停下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知识，也许，如果风雅告诉自己她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种族的后裔，冰黎还可以多换几种说法试试，如果是风雅的母语的话，也许可以让她少许明白。但在信息不对称的现在，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而随着体温的下降、视线的模糊，冰黎知晓自己的生命即将停止。 传达不到。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冰黎这样想着。露出了苦笑。 ——毕竟，所有语言都还活着，不断的被加入新的词汇，有着新的读音，不断更替，才是鲜活的表现。 他们不能交流，恰恰是因为人类鲜活的、美好的、充满动力的向前走着。从过去，到现在，直到以后。如果还活着的话，就会转变…… ——所以我该充满希望。因为我所说的那些语言，在我死后非常长的时间，都还有人使用着，都还有人让它不断变化，我所喜爱的世界、我所熟悉的世界没有消失。它们也会随着风雅的活着，而不断活下去。 ——只有死去的语言，才不会改变。 “……啊……” 冰黎睁大了眼睛，他感到有什么在脸上流过，温热却慢慢冰冷。 “啊——啊啊……” 他找到了答案。 在最后，他找到了希望。 冰黎一字一顿的说道：“nildesperandum。（不要失去希望。）” 拉丁语。冰黎的时代的死语言。活在罗马帝国，死在文艺复兴。只有研究古典文献和念上古祈祷文才会使用的语言。但在它死前，也曾经是写出了凯撒《高卢战记》，奥勒留《沉思录》，奥古斯丁《忏悔录》，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等等巨著的语言。 风雅只有这次，慢慢的，轻轻的回复道。 “lingutina？（拉丁语？）” 因为它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人用它做日常的语言，所以它不会被改变。 彼此只看到对方的眼底同样清澈的眼白。 冰黎没有力气点头，他只是再次说道：“nildesperandum.(不要失去希望。）” 风雅在几秒的沉默后，缓缓的、痛苦的、但并不迷茫的点了点头。 “desperes.（我不会绝望。）” 冰黎笑了。他开心，也有些自嘲。事情对他而言有点讽刺。他希望着进化，然而进化使得所有的交流抛弃了他这个“古代人”。他最终，竟然是用着已经被埋藏的遗产、过去的被进化所抛弃的事物，来传达着自己的所思…… 在最后的最后，来自遥远的未来的风雅女神，和来自较近的现在的自己，居然是在用一个埋入坟墓快千年的——或者对于风雅女神来说，好几千年——的语言，做着诀别。 ——这个时候该乐观的笑吗？我们之所以能够交流，是因为这个语言死了。但是，同时，它所积攒的知识、智慧与情感并没有死去。因此我们才都学到了它。共同回到那个古老的、已经消亡的过去，在那个世界对话，在那扇已经腐朽破陋的古窗前对话。这真是糟糕透了。对我来说，这真是糟糕透了。 可是冰黎还是笑了。 因为这也意味着，他所说出的语言，他所能回忆起的、珍视的世界，也能如此被保存下去。 这大概是最好的墓志铭了。 风雅握住了冰黎的手，她的声音生硬，造句也不完全正确，但是她的确将自己的心意传递了过来：“.（对不起）” 冰黎感到眼前慢慢迷蒙起来：“rnumvale.（谢谢你，永别了。）” 第382章 挥动无常之刃的命运【解篇】 但是，或者说果然，风雅没有露出绝望的表情。她站起身来，她自身的庞大阴影覆盖住冰黎的所在，再次道：“desperes.（我不会绝望。）” 在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传送舱。在传送舱内，有一个失去左臂、浑身是血的孩子。 他的名字叫罗英瑜。 ****** 罗英琳拼命挣扎着，她的衣服的领口已经不体面的被拉扯开，裙摆也都是尘土。 “瑜儿！瑜儿！！” 刚才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幻梦：一群穿着南圣军服饰的人闯进了正房，本来以为是得救了的姐弟二人还未来得及在嘴角展露笑容，就被暴力的对待，他们几乎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的攻击着在房间内的人。罗英瑜被抓住了之后，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传送舱，将罗英瑜强行塞了进去。他在最后用惊慌与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姐姐。但影卓却趁机拉着罗英琳逃走。 “你疯了吗？不能回去！他们明显是被控制了，冲着你们来的！” “但是——瑜儿是南圣王府最后的血脉！！”罗英琳几乎不顾自己失去左腿的剧痛，或者也许是被这种剧痛所逼迫，尖锐的喊着。 “你才是。”影卓看向她，“现在，你才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要保护自己么？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这个世界已经没法用常理来度量了。” 罗英琳摇了摇头。可是她的脚已经完全不能移动了，她失去了一整条腿。她跌坐在地面上，没法遏制的、压抑的哭了出来。 他们已经出了王府，而迎接他们的，是空无一人的普帝国的街道，和从破烂的城墙升起的明亮的、巨大的太阳。 ***** 风雅没有放弃。 她在那刻，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她一直在想的事情。 用混血儿拯救管理者。那是个他们都不想尝试的事情，因为有风险。可是此时，已经是放手一搏的时刻。找到八分之一的光族血统与八分之七的南岛血统的人。将冰黎的心脏中继器作为他的心脏。 然后，她抓到了。南圣王世子罗英瑜。从血统上讲，还是冰黎所扮演的罗齐睿帝皇的玄孙。 “对不起。” 她走到了已经弥留的冰黎身边，然后从他的身体里掏出了中继器。连着已经将要消失的血肉，染红了她的双手。然后她转过身，来到了罗英瑜的身边。 这是位年岁不大的孩子，紧蹙的眉头体现出了他现在的痛苦，他的眼睛微微抽动，仿佛要醒来，但是最终仍然没有。他有着属于少年的那种既英气又秀气的容貌。 风雅没有犹豫，就如她曾经对作为实验品的混血儿们所做的事情一样，在他的心脏劈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大概是完全的昏迷过去，没有惨叫，只是痉挛般的抽动着身躯。风雅将中继器插到他的伤口里。顺着手臂，鲜血慢慢流下。 “检索、自由。” 她用着自由的想象，链接上了中继器与罗英瑜的肉体。 在这一刹那，风雅仿佛看到了，罗英瑜的左手臂重新出现，仿佛看到了无数光族人重新出现，仿佛系统还给了冰黎他刚刚丢失的数据。 可是，在这刹那后，风雅感到的是巨大的压力——袭向她自己。 【发现异物管理者非正常接入】 感到从中枢神经袭来的痛苦的提示，不由得半跪在地上。 【连接状态：不稳连接中介：管理者风雅中心体数据残余：八分之一数据读取：尝试中……】 风雅感到的是无数的意念，希望与绝望，生与死，从她的脑部流入流出。在一刹那，仿佛自己成了储存器，意识都要消失。 【数据读取：失败。太少的数据残余。三秒后再次尝试。】 天旋地转。 【数据读取：失败。太少的数据残余。三秒后再次尝试。】 无法思考。 【数据读取：失败。太少的数据残余。已保存可恢复部分。住民弹出。将中心体设为普通管理者n495】 犹如被巨大的太阳吞入，被海啸卷起，被埋入最深的沙漠深处，被关进永无天日的暗室。 【普通管理者n495就位中继器类型：非活性，级别：s2，系统联系程度：弱（注：无法保有住民的程度）】 全身都在颤抖。 【警告。管理者风雅负荷过大，已尝试清除冗余数据】 【自动清除完毕】 风雅一下子瘫倒在地面上。 【通告：管理者冰黎已经脱离同调。 清算，九亿两千三百零八万八千七百一十五住民逐出。 管理者冰黎住民九亿两千两百六十五万七千八百七十二 管理者冰黎/焰影住民九千两百五十五 管理者冰黎/风雅住民四十二万零八百九十 管理者冰黎/芙蕾住民两百八十六 管理者冰黎/焰影/风雅住民六三百八十九 管理者冰黎/焰影/芙蕾住民十 管理者冰黎/风雅/芙蕾住民十三 管理者冰黎/焰影/风雅/芙蕾住民零】 【通告：普通管理者n1已就位】 【通告：管理者轻容已就位 级别：s3】 风雅迷蒙的意识中，看着模式化的通告一条条跳出，她的牙齿打着颤，脸面对着土地，汗水润湿了地面。她轻轻颤抖着。 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事。 不能饶了那个魔物。不能！她要复仇。她要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甚至可能是最后的同伴复仇。 可是——可是这就是规则。 风雅的指甲嵌入泥淖土地，血从中渗出。但她已经完全无力站起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时无法明白。她所明白的只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同伴已经不见了。风雅感到千百年都未上涌的灼热的什么挂在眼眶上。她扒着土地，弓其身子，但是她感受不到泪水流下，只感觉到了颤抖的身体，看到了眼前的迷蒙。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看到奇迹。 “……为什么…………” 风雅感到的是，自己的存在强烈的动摇着，手脚冰冷。 ——不要放弃希望。 她艰难的握住拳，艰难地控制着□□，最终痛苦地轻哼了一声。 ——不要放弃希望。 ——不要放弃希望。 ——不要放弃希望，风雅。 “我……不会……”风雅用握起双拳扶着脸颊，她颤抖着站起来。太阳炙烤着身体，犹如低血糖一般的虚弱，风雅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在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位梳着马尾的女性，身着普通的藕荷色毛衣和棉裤，她似乎想要和风雅打招呼。这就是那位名叫轻容的新管理者了。轻容恭敬的鞠了躬，像是自我介绍，但她似乎也考虑到了风雅的心情，没有多说，只是带着一丝同情和担忧的看着风雅。 “还好吧。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了。”焰影的声音传来，他大概打算和新任管理者说说话，不知何时出现。 风雅身上狼狈，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笑容，也没有理会两位管理者，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风雅。” 正面，对上了芙蕾女神的双眼。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仿佛比极地的寒冰还要冷，刺透人心般的逼视。 风雅依旧无神的、缓慢的走过了她。 “我恨你。”芙蕾女神一字一顿的说道，“是你，害死了冰黎。” 风雅没有停步。 “但是，我还是要给你看一次奇迹。别死了，风雅。在我向你报复之前。” 风雅仍旧迈着虚浮的步伐。 “概念，集中。” 这次风雅转过了头，目露惊讶。 “概念，幻击。” 芙蕾这样平静的、冰冷的念道。一道光华犹如凌厉而无形的剑，准确的砍下了轻容的头颅。 【通告：管理者轻容已经脱离同调。 清算，零住民逐出。】 【通告：使用概念幻击 芙蕾全住民逐出，数目清算中……】 沉默笼罩了整个会面。三位神明呈三角形站着，没有一位移动。 “你想要复仇吧？我帮你做到了。‘神’帮助你做到了。别怀疑，奇迹总是存在的。希望总是存在的。命运……祝福着你。绝对。”芙蕾平静的道，“也不用为我的住民担忧。我一直告诉他们命运天定，这个世界是炼狱，死后会去到乐园。因此，他们死时也很平静和快乐的。” 焰影和风雅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轻容的身体慢慢消失。 “就这样吧。”芙蕾淡淡的道，她转过身，她的声音似哭似笑，“就这样吧，冰黎。就这样吧。” 焰影张开了口。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如今的芙蕾身上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压迫感，差距一个等级的压制，让他选择了沉默。 芙蕾犹如找到回家的路的候鸟般，迈着可以说是轻盈，却也十分蹒跚的步伐离开了。 第383章 冻晓之生【解篇】 仿佛喉咙被卡住、脊髓被异物阻隔无法传递神经元中的命令般，两位管理者都站在原地。若不是那带着警戒的眼神，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被风化的雕塑。 “看起来她比你还疯狂。”焰影最终道，他的声音仍然平稳，但多话已经证明了他的不安，“……怎么办？” 风雅摇了摇头。她找不出描绘自己心情的词汇，只是用手握在胸前，颤抖着。 整个被空置的普帝国，不会迎来新的住民，只有孤独的风仍如往常般吹着。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空洞而虚无的时空。房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但是空无一人的街道，比荒野更令人感到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总有一天会踏上的道路的恐惧。 已经不会再在这里有生命了……但是，好像要能够重来，能够再次看到人类的笑容……甚至是怨怒、嗔怪与哭泣也好。风雅这样祈祷着。 然后，她对奇迹的祈祷被回应了。 “哇啊——” 一声啼哭打破了平静。 “……这是……？”焰影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破破烂烂的传送舱。 风雅却如被什么打了一下般的，转过身来。 传送舱内部有着大量的血迹，不少散乱的衣物，还有一位婴儿正在啼哭。他浑身□□，但却被包裹在一个青少年的衣服内，只从过于硕大的领口露出了小半个脑袋。他用力的哭着，但并没有露出悲伤，而是一种吐露心声的、有力而健康的哭声。在这个充满死亡的地方，犹如唯一希望的新生。 风雅轻轻地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她在漫长的时光中，做过不少次母亲，因此姿势十分的标准。然而，她却又小心翼翼地仿佛是头一次看到新生命的女子。 “这是谁？……系统显示的是……普通管理者。这是什么名号？”焰影在少许检视后，疑惑地看向风雅。 风雅低下了头，她仿佛蜷缩着，却抱着婴儿更紧了。 “这是冰黎。” 焰影的双眼微微睁大，他花费了片刻才消化了这信息，不可思议地道：“你疯了！你做了什么？那个混血儿的计划？这件事……让芙蕾知道，她得杀了你。” “……是啊。不能让芙蕾知道，这是冰黎。”风雅完全没有介意焰影的焦灼，她仿佛只在自己的世界般，低声自言自语着。她将冰冷的手扶在那孩子额头的毛发上，他没有哭，只是眼神灼灼的看着风雅，“那么，就叫他冻晓好了。冰冻的黎明。一样的。一样的。” 冻晓弯弯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新生的太阳的圆环般。 ****** 于是，在变革历1192年，暗族赢得了与光族之间长久战争的胜利。 与以往的胜利不同，这不是一次边缘的、细微的小胜，而是全面性的完胜。但与以往的胜利更不同的是，暗族人几乎无法振臂欢呼，他们陷入了茫然……在更远的未来，甚至陷入了后悔。 这场胜利完全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的胜利，而更像是神迹。暗族人在某日醒来后，就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边境线，消失的南圣军，巨大的空洞，与被魔物肆虐而几乎全灭的普帝国。 说“几乎全灭”也不完全是谨慎之词。有记载表明，普帝国也是有一二幸存者的，这些加起来不过万余人的遗民们——大部分是居住在与暗族或者南岛的边境上、远离普帝国中央而免于遭难的人，也就是实际上原本的南岛人和光族人的混血儿——在一位虽然重伤却得以幸存的皇族之后的带领下，慢慢聚集，向南岛联盟逃去。从此之后，可以想见的，失去亲人、失去祖国的茫然，背井离乡的痛苦，与认同感的缺失笼罩着他们。前路阴云。 不过暗族并不关心这些剩余的残存者。他们更关心的是，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普帝国后，如何分配这个广大、富饶、被辛勤的开垦了上千年的帝国的资源：大量的可以随意盗取的财物，大量还未来得及利用的原料，还有几乎与暗族等大的无人接管的土地。 巨大的、让人冲昏头脑的利益，最终并不意外的让暗族勉强维持的均势被打破了。最初，音梦皇族企图独占好处，而以沄枝族为首的其他族群则持相反意见，要求将普帝国作为这些小族群的封地。从争论到争斗，最后到武装斗争并没有用太久时间。在普帝国的广大土地上，出现了大量拥兵自立的暗族国家，而音梦则以其强大的国家机器与无人可破的宝具，疲惫奔波于平息事态中。 暗族人还没有享用几年胜利的果实，就被拖入了另一场更加混乱而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音梦族虽然凭借着宝具的强压而在大局面上有着优势，但随着争夺的加剧，音梦、沄枝以及被卷进来的诸多小国之间难以计数的流血冲突，使得暗族的团结之心被彻底的磨灭。尽管谁都知道从血统上同属一家，但很难再说，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族群。 而随着音梦的□□而来的另一个后果是：宝具成为了恐怖、威压与血腥的代名词。上古时期守护人类的光荣美好之物，最终被黑暗染色了。甚至有若干次，音梦皇族为了削弱其他族群，而刻意不管其地界上的魔物结界，让它具现化，从而不费吹灰之力的灭掉敌人——这正是普帝国亡国的原因，而暗族人学会把它用在自己人身上，没有费太多时间。这在过去还是从未有过的暴行，作为皇族，最大的荣誉本应是侍奉神明、处理魔物，但如今已经彻底的颠倒过来了。 随着一次相当大规模的具现化灾难：灭绝了一个有相当长历史的小族群。一种论调越来越被小族们奔走疾呼：宝具应该是守护人类的，不应该被用于战争。但这种论调显然没能阻止音梦的行径…… 直到黑暗神降世，暗族度过了一段黑暗的时期——胜利之后，更深邃的、绝望的黑暗。 “我给过你们机会。我的子孙们。”焰影这样说道，“但是，最终你们仍然违反了我们最初的契约——虽然基于血统，我不会处罚你们自身，但这不意味着你们不需要接受惩罚。” 1244年，黑暗神赐予了新的神赐宝具。它被授予了当时除了皇族之外，割据一方的最大势力：沄枝族。得到了神意支持，拥有了正统性的沄枝皇族自是收编了相当多的周边族群，尽管土地仍然只有音梦的四分之一，却实实在在的给予了音梦皇族相当大的打击。 暗族人都在期待，能和音梦国再次对立的敌人能够出现。 过去，有光族这个最大的敌人，暗族便能够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外敌。而敌人其实也是最大的监督者。音梦皇族为了在面子上不落于普帝国皇室，对魔物结界尽心尽力，甚至时常嘲讽普帝国的处理不利。光族的消失，让成为大陆唯一霸主的音梦在不受到制约。 那么，这次又出现了一个沄枝，能否代替普帝国的位置，让局势再次变得平衡起来呢？ 不过，令有所期待的暗族人失望的是，沄枝国的出现，只是让音梦族的行为更加丧心病狂，加紧剥削，而沄枝国也不得不举国为兵，勉力抗击。夹在其中的诸小国更是苦不堪言，他们被迫选择一边，不然就很可能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可是若是选择了一边为主，又不得不向这边进贡大量财物。暗族的情况只比有光族的时候还糟糕——也或许，恰恰是那些在抗击光族的时候埋下的隐患，一齐爆发了。 整个大陆，都笼罩在漫长的、仿佛永不结束的黑暗浓雾中。 第384章 普帝国复国【解篇】 古朴的房间中放置着大件的红木家具，在桌台上有着仅做装饰用的八角灯，上面绣着大家族里男女分别向老祖宗拜寿的场景，藤条椅上放着一把已经有些破损的牡丹花纹样团扇，搭着狐狸毛领的凤纹绸面披风，在它旁边点着白色的熏香蜡烛，烟缓缓散开，发出浓郁的近花香的气味。 昏暗的室内就像是世界局势的黑暗的写照。无休止、无意义的暗族内战已经持续了太久。 “可惜的是……我看不到了……看不到光辉再次普照大地之时。” 在病床上，老妪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 她想起了那一轮巨大的朝阳。在她失去所有一切的那天，在天边的最后的光辉。如此耀眼，也如此绝望的光辉，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普帝国。 “母亲。” 坐在床边的是位中年人，他皮肤黝黑，下巴上一圈黑色的胡茬，乍一看似是不务正业的闲人般，可是他的双眼中，却闪烁着在庸常之人眼中不能见到的凌厉的光。 老妪抬起了满布皱纹和青筋的手，似是想要触及什么。但只是片刻，便无力地跌了下去。 “可是啊……你母亲我至少看到了……咳咳……看到了暗族的颓势……神对光族最后的祝福。那个我们可以趁虚而入的缝隙。……哈哈！真可笑。真可笑。我真想要他们看看，让帝皇、让皇后、让父王、让大家看看今天的暗族……他们一定看得到，他们肯定在笑了。咳咳咳咳！” 这咳嗽的声音，既虚弱又疯狂，带着将死之人的气息。 “是啊。这就是……拿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的疯狂吶。我小时候，暗族的士兵，不论是哪个种族的，看到我们南圣军吶……都是肯彼此用肉身挡魔法的咧……咳咳……我见到过，音梦族和沄枝族的士兵……在俘虏营里……他们一起，不肯吐实话，最后……咳咳咳！” 老妪的话颠三倒四，慢慢的，却是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但不过一会儿，便开始反复之前的话 。 中年人只是握着她虚弱的手，安静的听着。其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在他小时候，被他的母亲反反复复的讲述过，告诉他“绝对不能忘记”。 绝对不能忘记，光族的普帝国。绝对绝对不能忘记。 曾经学过的历史，学过的理论，背诵过的作品，遗民们聚集在一起，拼命复述书写出来——大部分文献已经在转移的时候丢失。还能记忆出的片段之细沙，聚集成了小小的、坚固的宝塔。语言、文化，那个国家死前的样子，固执的要重现。召集人手。祈求神明。即使落到最卑微、最贫困、最无助的时候，也要挺起背脊说出要回到祖国的话语。 这就是他的母亲用尽一辈子，献上了全部的生活，所做的事情。 维护着她不存在的家乡。 ——光族的普帝国。 这是个已经无人提及的名字。如果现在在街上询问南岛联盟的小孩子，又或者是暗族的学生们，大多会摇头。有些年级高些的，反应好几秒之后，才会小心的询问“这是不是曾经光族的国家的名字呢？”。 一个已经灭亡了几十年的国家的名字，早就不再重要了，即使它是最古老的、拥有上千年历史、曾经可以和音梦匹敌的国家。知道普帝国的历史，远不如背诵下暗族如今潮涌出来的众多新兴国家——哪怕它们很可能只有十几年的寿命——的名字重要。 人是活在现在的嘛。 然而，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位一直活在过去的人。她的眼中从没有未来。她的梦想只是重现过去。她这样认为，她这样教导自己的孩子，她用自己作为唯一皇室后裔的身份，命令其他人这么教导他们的孩子。 于是，这是一个活在过去的部落。 在南岛联盟的一座岛屿上——当年，风雅女神因为怜悯，而将这座岛屿赐给普帝国的遗民，并且为他们的领袖，唯一的皇室后裔赐婚——他们就是如此生活的。每个人，都在为了那个梦境而努力。他们活在过去的普帝国里，拼命假装这里仍然是那个国家，尽管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在积蓄了力量的五十余年后；在母亲日夜祈祷、终于获得了光明神的回应，归还给了他们普帝国曾经有的宝具，并且赐下特例魔法后；在她耗尽全部精力治理这块岛屿、团结人心、保存文化后；在暗族分裂、内斗、消耗了自身力量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但是，在此时，从普帝国灭亡的那刻起，就作为他们唯一的领袖的女性，却行将就木。 这位普帝国皇族的唯一幸存者，南圣王的嫡亲女儿罗英琳，即将走完她的人生。 “……我将要去见你舅舅了。……希望他别怪我丢下了他……” 罗英琳突然这样说道。这句话就好像是为她的回忆划下了句点一般。她抽动着嘴角，似是努力在笑，但从中年人的视角看来，她只是在扭曲自己的脸部。 “舅舅不会的。您是为了普帝国的我们大家才做出的决定，您救了更多的人。救了整个普帝国的传承。” “……哈……哈哈。”罗英琳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勉强呼吸空气，“当时……也不是我选的……是你父亲……背着我就那么逃走了……哈啊……或许，遇到他，是古普帝国最后的幸运，也是我唯一的幸运了……” “所以，风雅女神才会祝福您们的结合 。”中年人说道，他的语气犹如哄孩子般温柔，“当然，您放心，按照您的意愿，这件事不会被公之于众。普帝国，永远是光族人的国度。” 罗英琳喘息着，一时没有说话。她又抽动着面颊。 “您放心。我绝对会成功复国。我们有宝具了，有人手——南岛这边的人听说光族真正的传承普帝国要复国，都表示要支援我们，光族是一家嘛——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能回去。” 罗英琳没有说话。她移动了下手。仿佛是鼓励一般的，僵硬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孩子。 但她又仿佛是呓语一般的道：“南岛人？……光族人……？” 中年人没有说什么。母亲到了老年时常糊涂，常常会认为南岛人和光族人是两种人。大家都是光族，只不过普帝国是正统传承，南岛联盟只算是个分支，两者互相倚赖，从上古就是如此。 但母亲时而会觉得这“似乎哪里不对”，她总说记忆中小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可是最终也不知道应该是如何。不过，从中继器的鉴定来说，南岛人和他们这些逃来的普帝国遗民，在鉴定中表现的波长是一样的。他们肯定是一个种族。 “您放心，普帝国，绝对不会被忘记。光族的历史，还会再写下去。” 罗英琳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光明神永远守护普帝国。” 在最后的话语后，罗英琳合上了双眼。 无尽的黑暗中，眼前仿佛逐渐出现了一片旷野，剧烈的阳光炙烤着她，而在那尽头，站立的是与魔物对峙的神明。那位神回过头来，看着她，用着清冷的、悲悯的双眼看向她。巨大的光环在他的周身，一圈一圈、颜色各异，缓缓散开，又缓缓合拢。光明神转回身去，孤独地、坚决地冲向了魔物。 那是她不曾留存的记忆，但仿佛又是她刻骨铭心的记忆。消失的祖国，南岛人与光族人，巨大的魔物，一切的回忆在脑中盘旋，挤压，碾碎。 剧烈的光芒中，一切都被染成了空无。 ****** 暗族的浓雾漫布了十年后，终于被第一缕微光所驱散。尽管这晨光，不仅驱逐了浓雾，也将黑暗本身消弭。 变革历1255年1月，在暗族暂时休战，庆祝新年的时候，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将暗族最靠近南方的三个城邦彻底击溃。接下来的一个月，充分的准备、缜密的计划、宝具和新魔法的帮助还有如虹的士气，让光族的军队势如破竹般的攻下了原本普帝国领地的三分之一。 暗族的应对则显得捉襟见肘。事实上，他们似乎最初都有些不敢置信这个消息，因为光族是已经在大部分活着的暗族人眼中是“已经消失、彻底死亡”的种族，南岛联盟虽说还有余存，但那边的人可是从上古时代起就不参与大陆的争夺，安静的与他们的海洋为伴。音梦和沄枝最初都叫嚣这支光族军队其实是对方派出的奇袭兵，打着光族的旗号破坏新年休战期。直到二者的边境也被威胁的时候，才如梦初醒。 1255年4月，普帝国宣布复国。 第五殿成立【解篇】 &nb &nb新的普帝国宣布要改变历法，将古代普帝国覆灭的那年记为元年，称为纪光历。û#20320;按照他们新的纪年法，新普帝国复国的时间则为纪光历年。这虽然是“新的”国家，但一应机构、制度则都延续古代普帝国的秩序，他们也视自己有漫长的历史，是古代普帝国不断代的继承人。 &nb这更使得暗族不得不再次评估这个对手。 &nb只是此时，颓势已难挽回。沄枝与音梦双方虽然都停止了彼此的对攻，开始正视起这个崭新的——或者也是最古老的——对手。可是，此时普帝国人已经换了芯。作为当长的时间里，光族的魔力低于暗族仍然是被广为认同的偏见，但是在实际战斗中这样的区分已经消失了。而握有宝具的普帝国皇族后裔这一招牌，更是让他们迅速聚拢了人心。 &nb尽管音梦和沄枝确实拖慢了普帝国前进的步伐，但仍然不能阻挡它前进的势头。总的来说，在普帝国建立的前十年，暗族甚至没有在二者争锋之间取得过一场值得夸耀的胜利。 &nb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长久的内战，已经耗尽了暗族的力量和心气。尽管有着更多的人口和土地，但却很难抗衡人心齐聚的光族。不知不觉的，光族人蚕食着暗族的领土……亦或说夺回了原普帝国的土地。 &nb意识到这点时，已经相当晚，但还不至于太晚。 &nb时任沄枝的族皇华格首先提出了和音梦商谈——实际上，在这位即使至今都能在沄枝的众多族皇中被评为有为的族皇，在和音梦的战斗中已经有过数次大胜利，因此如今沄枝甚至有隐隐压过音梦的趋势，因此，由他这位“胜利者”起头，正是合了相对的败者音梦的意思，暗族的最大的古国也顺势同意了和谈。 &nb最终商谈的结果是，由音梦、沄枝两大国为首，牵头成立了“凝暗邦联”，其主旨是抗击普帝国，还规定了邦联内的国家在有普帝国威胁或无正当理由时不可互相引发征战，并将此时的音梦和沄枝的边境线定位为“临时边境”，又称凝初边境线。而作为这一邦联成立的最大新闻便是，音梦皇族的皇女明耀公主——这是个有点奇怪、深究便觉得悲哀的名头，因为这位皇女本身是私生女，被音梦的法律判为无继承权，因此并无法冠上皇女的称号，只被叫做公主——将嫁给沄枝的下一任族皇。 &nb在这次迫不得已的联盟后，音梦和沄枝便开始联手反击普帝国。两个宝具拥有者的国度，更大的人口基数，终于是在和普帝国的争斗中取得了对半开的胜负比率。 &nb被称为第二次光暗之战的战争，已经风风火火地拉开了序幕。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守护家族的战争，牵动了几乎所有国家的兵力。 &nb于是，更大的问题就此出现—— &nb魔物无人处理。 &nb在音梦、沄枝和初创的新普帝国的领地内，这个问题并不严重。虽然各个皇者忙碌于前线的战争，但若是事出紧急，还是能够照顾到的。尤其是曾经被魔物消灭过一次的普帝国，更是从最初就十分重视魔物处理的问题，成立了国家级别的专门处理队“耀光”，选拔出最优秀的战士，进行对魔物的专项训练，成为击破魔物结界的专家。音梦和沄枝也有类似的机构，尽管重视度稍弱，但大部分情况也是可以处理。 &nb可是，除此之外的地段，却未必有那么严密的布网，时而，也会因为不能处理即时而造成问题。 &nb纪光历年7月，e级魔物在叶惠国具现化，造成了该国四分之一的人口伤亡。之后音梦和沄枝的族皇不得不同时发布了请罪书，并加强了在感知结界和派兵处理方面的投入。但凝暗邦联内部的结界处理协调仍然处于混乱中，双方都强调自己拥有某些区域的处理结界权，因此常常因为争执不下是由哪方去处理而耽误。 &nb年9月，d级魔物在交战区中心具现化，双方的兵士均损失重大。这次究竟该由谁负责，却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原本在第一次光暗战争中，边疆区域的魔物是秉承着谁发现谁处置的原则，互不干涉，可这次的战争来得太快、边界线变动太迅速，导致这样的共识还没有能够形成。 &nb年10月，e级魔物在西海具现化，一个岛屿直接被吞噬。当时岛屿民众焦灼之下，不同人群竟是差不多同时向三方皇室都求援。在三方互相推诿、彼此争斗中，使得情况恶化，谁都不肯为危局负责，互相猜忌，最终甚至连疏散通知都没能及时传达到岛屿上，其上居民在最后一刻都还以为将要有人来救援，因此全数葬身。 &nb为了对付魔物才被赐予的宝具，最后却不能够为此负责。且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nb这次，神意确实震怒了。 &nb年11月，黑暗神焰影、精神女神风雅、物质女神芙蕾召集了全部的宝具拥有者。在西海选定的岛屿上会面。 &nb年11月23日，一个全新的魔物处理机构：第五殿，就此诞生。包括拥有黑暗神的神赐宝具的殿主在内，所有成员都来自各个种族、各个国家，专门训练处理魔物。它声称将会协调各个宝具拥有者和其下处理魔物队伍，由它判断哪些地方属于哪个国家负责，在区分不清的情况下，第五殿则会自行派出人手去处理。它的成员直接对神明负责，不隶属于任何势力，并且在处理魔物这一项上，拥有凌驾于所有其他势力的优先权。 &nb第五殿建立在西海一座岛屿晖辉岛上。 &nb它的第一批高级成员，是从南岛联盟、普帝国、音梦国、沄枝国的现有结界处理队伍中抽调出来的，担任着从殿主到祭司的工作。而第一批的神侍们，则是由圣校中学习中继器魔法的人们中，选□□。 &nb圣校时常随着神意搬迁，如今南海有冰黎学院和风雅学院，暗族则有焰影学院和芙蕾学院。 &nb64年1月4日，来自风雅学院的路风——第五殿未来的第四任殿主——踏入了西海第五殿的大门。 &nb****** &nb海的咸腥味在冬天似乎随着冰寒的风而减轻些许。路风正和一众神侍候补走在海岸边上，或是嬉笑，或是远望。 &nb不少暗族人来自内陆国家，对海洋即是敬畏又是好奇。他们有些远远站在大礁石上，让冷寒的海风吹得鼻头发红，有些则在水边，用手摸着温度零下的海水，触了一下便收回。庞大的水面，清丽地反射着天空，形成一望无际的碧蓝。随着人群聚集，笑声与谈话声也充斥了整个海岸。似乎是把几日来的、在人群中蔓延的不确定性的阴云都驱散了一般。 &nb不过，与暗族人不同。原本就是出身南岛的诸位光族人，则未必有如此好心情，他们都是略略看了眼冰冷的海洋——在他们的家乡，海洋可是个四季温暖的地方——便因为这种萧索而更感到疲惫。 &nb有些交好的光族人，也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 &nb一个梳着马尾辫、脸上长着麻子的女孩担忧极了：“也不知道第五殿这样的机构能不能持续存在下去。参加第一届神侍……虽然入选的几率也大，但还真是有些没底气。万一第五殿……以后没有了。我又没有个后路，甚至可能被本国的结界处理机构猜忌，可就麻烦了——” &nb她身旁短发女孩略带嘲讽地道：“你还不是在本国没有出头日才来试试的？选拔都没过，想这么多，瞎操心。” &nb凑在一起的一位男孩插着兜，这时候总算可以插话，快速地道：“你们都说到选拔了。真超前啊。我都不知道第五殿究竟怎么选拔？难道是按神意抽签决定吗？希望不要太无聊……也不要太麻烦啊。” &nb第一个说话的女生不快地看了一眼他，声音尖利起来：“嗨，这有什么。我担心的是能不能在光族和暗族之间平衡好人数。我知道，光族现在人口少，可是历史上可不是这样的！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恢复对等的，所以第五殿这里也应该如此行事。” &nb随着这位女生的话语，现场的光族人都有些激愤，他们谈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灼热的气氛连海风都不能吹散，只带来一阵阵令人头脑发闷的咸腥。 &nb但是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在群体中。路风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一头黑发披肩，静默不语，空灵淡漠的气质让旁人都不敢接近。 &nb窃窃私语能够传进路风的耳朵。 &nb“看她。那位路风，在学院可就是个名人了。常常缺课，迟到，可是成绩却一直遥遥领先。” &nb“……不好接近。” &nb路风微微一笑，她没有一点的恼怒，反而是真的觉得很有趣一般的笑着。 &nb但她也不愿自己的在场引起什么波澜，往附近的石头后面走去，用纸巾擦了擦，就坐在了还有点潮湿的小石上。 &nb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过来。 &nb“嘿。” &nb是个暗族人。 &nb路风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然后挑了挑眉：“怎么，焰影，你也成了神侍候补，不是说好了，每次只要有我们三神中的一个看着第五殿的运作就好了？” 连接结束 说明】 无法抑制住颤抖，风雅尝试了好几次，才点击到了说明二字上。 【说明： 您好，风雅女神。 这是我参考了您的连接方式和提供的系统资料后，制作的通讯软体。之前实体的版本都被证明不堪用，因此这次采用了精神体的方案，若能成功传递过去，便是幸运。 不过，这个软体并没有办法直接通讯，它是将信息传递的方法，因此只能起到传输文件的作用，当然，录音也是可以的。如果希望传递文件，可以在界面上点击连接开始，在系统内登陆。如果想要录音的话，只要握着具现化后的黑色方形通讯器，直接按下。不过无论如何，实时通话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且，对面必须有能够接纳之的波段才行，我们已经架设了可通讯的网络。 帮助人类的方式，希望您能够将所有的资料与可能的方式都传递过来，非常感谢。 另外，因为传输手段的有限，尤其是我方解码的困难，希望传输能够尽量减少次数，如果能一次结束，就是最好的。不过，储存空间很大，请不用担心。】 每看一个字，就感到鸡皮疙瘩在全身更一处扩张，双脚从脚趾冰凉，双腿微微颤抖着，甚至有一两根筋都在发疼，胃隐隐作疼，有些恶心，脑子发晕，眼睛不停眨着。 “这大概不是写给您的。而是写给那个‘风雅女神’的，不过也一样。” 冻晓却冷静的多，站在身后，他用手拍了拍风雅的肩膀。 风雅将双手握成拳，头下垂，顶在双拳上，她咬着牙，然后又猛然抬起头来，用力的向外吐气。她用手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再次握拳，反复深呼吸着。在感到胃被凉气刺激的疼痛时，她却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您成功了。” 风雅喝了两口水。 “让我……自己静一静。” 风雅的话中有着激动与兴奋，她的语调沙哑却高昂，但在最末尾，却也带着一丝哭音。 冻晓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看向系统记载的时间——已经被风雅调成了纪光历，上面写着纪光历984年。他就这么看着时间流逝，直到系统上的时钟已经过了有半个小时。 风雅站起身来，她似乎冷静了不少，自己再去倒了杯白水，放在屏幕前，玻璃面反射着淡黄色的光。 冻晓这时才问道：“您要不要再次让我回到873年前的状态？” 风雅背对着他，相当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不用。” “是么。但是，我现在的记忆结构可是这样的：首先，我出生于晨冰岛，被您教导了百年后，和您发生了冲突，您让我亲身体验了另外一个人的经历，然后，我对您说了那番话，再然后，我进行了三十次左右的记忆回溯。我现在也算是从体感上经验了三万多年。而且，这么被对待，我对您，其实是有点怨恨的。”冻晓平静的道，理性的陈述着事实，“这好么？如果您再次回溯我的精神状态，好歹，我也是在最爱您的时刻，也许能帮上您的忙，也许还能够让您好受些。现在的话，因为看了冰黎的记忆太多次，我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该最喜欢谁啦，是您，是芙蕾女神，还是冰黎那位在地球上的恋人，甚至哪个都不喜欢……一团混乱的。” “不用啊。”风雅的面孔被显示频的光辉照亮，但留给冻晓的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与一圈黄色的光，“因为，你本来就有理由怨恨我。我是说……别把这点忘记了。我虽然没有能亲身体会，可是我知道你疯狂后的样子，我也不想，把我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忘记。” 冻晓苦笑了下，却接受了风雅的决定：“明白。” 大概是说了些话，风雅反而平静下来，她打开了另外的文件夹，从中拷贝出来了一些东西，整理在一起。在拷贝了数十个后，她又叹了口气：“要一次全部传输过去。为了保险，把系统的全部底层文件，我的全部计划书，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整合进去会比较好吧？这可是个大工程。” “我建议您向芙蕾女神求助，在冰黎的记忆中，她对系统的了解可非常深。或许她还可以帮您解析这个传输装置，她不是说，她的文明已经有了自由出入这个系统的世界的能力么？而且她性格又温和……”冻晓说道这里，停顿了下，才笑了起来，“抱歉，我在冰黎的记忆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是的，她现在似乎有些失落，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呃，不对，我说的是八百多年前她是这样。” 风雅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抱歉，抱歉。”冻晓挠了挠脑袋，“如果您方便的话，向我科普科普，这八百年都发生了什么？芙蕾女神在干什么？虽说我理解现在时间紧迫，可或许稍微和我说说话，您也能平静下来。” 风雅顿了顿，她也感到脑内的热情似乎太过头了。 “她……最近可是奇怪得很，在建立国家呢。”风雅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转过头来，“镜月国。纪光历948年，她自己化身为音梦的将军丽达，建立了一个叫做镜月的暗族国家，并自己赐予了他们——或者说她自己——轻容的心脏的宝具，还将芙蕾学院搬迁到了那里。她说……她听我说了，我们的工作要完成的事情，她说她想起以前和冰黎约定要在这边建国的事情，作为迎接你的归来，她就这么做了。” 冻晓一下子倾身向前，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却爽朗的笑着：“她怎么会想要迎接我？找这个借口可不高明。就算我仍然是冰黎，她也不会这么做的。不过——听到她能够走出过去，拥有自己新的情感和新的后裔，我也挺开心的。只是，焰影神不是最反对这种混血行为么？” “谁知道。不过，也仅仅是皇族混了芙蕾自己的血脉，又不是全部的国民，也没什么大事。况且……其实我也有些期待。”风雅顿了下，“我是说，我一直希望培养的是光暗的混血儿，但其实，芙蕾是s4哦，她其实更可靠。她这么做，带来了新的血脉，也是好事。如果能劝说下，让更多芙蕾的住民过来，形成一定规模的我和她的住民的混血儿群体，我的生存也更安全。而且，我也在镜月的皇族身上注意到了一件事……皇族的混血儿，似乎一个，就能顶十数万个混血儿在‘保命’时的作用，能够很强烈的同时连接两个神明。” 冻晓思索片刻：“很有道理。之前怎么没想到？皇族可是直接联系着神明，分享着最大的资源，用来保护这个世界。” “皇族中的混血儿……确实需要个。不仅是保命，就是在脱离同调的时候，他们也是作战的好帮手。”风雅点了点头，“镜月是个好开始，他们的皇族有芙蕾和焰影的血脉，找个光族人与他们联姻的话，对未来可能的危险就更有保障了。” 实行风雅的计划，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自己必须能够一直存活下来，作为所有普通管理者的依托。 所以风雅一直在致力于扩大混血儿群体的总比例，让她在可能的危险时，能够有一个救急的方法。顺着镜月国建立，和第三次光暗之战的势，她力主将第五殿搬来光影城，第五殿控制的人口的增加和它与光暗族核心地带的交界，一下子让混血儿的比例提高了不少。 “等等，光暗之战这种东西都有三次啦？您还是从头和我说吧。在我被驱逐出第五殿后，发生了什么。” 396.命运之助【解篇】 风雅耸了耸肩，转过身来：“我也正有此意。你向我提出……那个方案后，因为芙蕾的那次插手，她又有一言不发杀死s3管理者的先例，我很是谨慎行事了一段时间。不过，芙蕾似乎并没有再插手什么……甚至我得说，经过那一次之后，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般，对我的态度也是温和许多。” “哎……”冻晓挑了挑眉。 “在你寻找通讯方法的期间，我主要以增强巩固自己的实力为主。首先是光族方面，在你进入记忆搜寻前不久成立了风露国，这导致暗族有三个宝具，而光族只有两个，所以我为光族再次制造了一个宝具，给了普帝国。” 冻晓点了点头：“明白。不过，一个国家有两个宝具，是没有先例的。你怎么做的？” “我作为叛乱者，在普帝国西南方的三省掀起了叛乱，在纪光历499年建立了一个叫做希普帝国的国家。随后，在合适的时机引导两国皇族的血脉相溶后，在纪光历556年普帝国吞并了希普帝国。” 冻晓听到这个后笑了笑：“你就这么想要保存冰黎的国度么？连分裂它都不愿意。” 风雅耸了耸肩：“呵。其他的，就是芙蕾建立了镜月国的事情。她挑起了第三次光暗之战，从普帝国那里夺取了不少土地，虽然那之前她和我与焰影都说过，不过看起来也只是说明而不是商量。最后，要不是我亲自现身和她的化身丽达谈了谈，说不定她都想要攻下普帝国的首都笛璐。但……也很有趣，她大概是第一次统御皇族，没什么经验，她的大儿子达阳本来是她选择的继位者，却没想到二儿子达风选择了反叛她这个母亲。更可笑的是……她最后居然因为‘这也是命运的选择’这样的原因，而妥协的选择了达风作为自己的继位者。” 风雅说着，很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虽然她说的轻巧，但恐怕一人面对芙蕾女神所率领的国度的迫近，她也曾经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但如今她的神情却一派轻松，仿佛只是在说如合上门扉般的小事。想必，能有个人陪着她说话，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放松了。 冻晓附和道：“要是风雅小姐的话，肯定会强硬的选择杀了自己的孩子，来达到你所期望的继承。” 风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镜月国建立后，我也协调让第五殿搬来现在的光影城——原来普帝国首都郊区的怀璐区域，一方面是希望给芙蕾一个制衡，免得她走得太远；另一方面，光影城毕竟比晖辉岛大了不少，又和光暗二族的主要国家交界。这种安排，能让第五殿统御的人口剧增。而不出我的预料，原来普帝国遗留下的怀璐旧城区现在也渐渐成为了混血儿的聚居地，以后我若是真的出事，也更稳妥。” 冻晓点了点头：“嗯哼？之后呢？” “就是现在了。”风雅将双手放在身前，相互交叉，“我知道我们快成功了，所以我现在没有化身成任何人，我在等待着结果。” 冻晓在沉默片刻后，郑重地道：“结果显现了您的奇迹。” 风雅看着手中的黑色方块。她再次感到全身都在发颤。她小心翼翼的爱抚着，却又很快将手移开。害怕指甲刺伤它，害怕汗水弄坏它。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慢慢被地下的冷风吹干的手，又让她感到冷静下来。 风雅从系统里调出了冻晓所复述的程序，将它打印了出来。 冻晓凑了过去，他已经看过这份文件无数次了，如今看着它，就仿佛看是一篇优美又残酷的乐章。 风雅长长出了口气：“差不多也算是冷静下来了。首先，其实有件事最需要做：得确定它是不是能用的。” “确定？”冻晓问道。 “你刚才也说了，芙蕾女神比谁都了解这个系统，他们的文明都能直接送人进来，看起来，她应该最为清楚怎样和母星通讯。这东西到底能不能用，倒是可以给她看一看。……如果她还乐意帮助我的话。” “她会的。”冻晓站起身来，“她其实心挺软。” 风雅点了点头，她也多少知道这点，才会想要尝试。 ****** 丽达·瑞深——如今因为建国而改名为丽达·镜月——正坐在长条沙发上，曲线的沙发背，金线的靠垫在身后与绣满月纹的绸缎被盖在身前，但一切的华美都无法遮蔽她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妇人的事实，而且还是一位被自己儿子剥夺了权力的、无论何处都显得苍老不堪的妇人。 她治下的三十四年可圈可点，镜月作为被各国嫉恨的新生大国，不仅站稳了脚跟，经济上的发展亦是令人艳羡，把握了南北贸易的命脉，又有西海的港口，农业虽稍差于沄枝国，但若是节省用度自给自足也是可能的。 但她的儿子达风，即便刚刚夺去了自己哥哥的皇太子之位和母亲的实际权位两年，就已经隐隐有昏庸之主的迹象。溺于享受，疏于治理，虽说如今还有丽达的老臣扶持，她本人亦还可为达风的失误弥补一二，但镜月上层的人心却惶恐不已。 一位侍女端着蓝瓷盘，上面有两个乳白色的象牙矮杯，她恭敬的低着头，倒上了茶水，随即退了下去。丽达沉默着，看着面前的客人。 “看起来，你也不是如外界传言的被你自己的儿子夺去了全部的权利嘛？”风雅品了一口，是光族产的南乡红茶，“至少我与你谈话，可没见谁跑去当耳报神。” “呵。”丽达轻轻一笑，“不过是觉得这样也是一种人生：晚节不保，在失败中体会被年轻一代追赶、背叛、夺取的痛苦。不会老的我们，很少体验这样的苦恼，这也是不错的经历。我必须做的事情，我不惜代价也要完成，可其他的事情，我倒也愿意聆听真神的教诲，体会悲欢离合……接受这样的结果。” “任由这位看起来不太提得起来的人，毁了你的基业？我都有些搞不懂，你到底来暗族做什么。” “不需要明白。这只是神的旨意罢了。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事情的人。”丽达淡淡的道，她的声线有着老妪的沙哑和宁静，但这其实一点都不与她真正的性格冲突，“你呢？我也搞不清你做什么来找我，而且如此着急。” 风雅刚想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了人的声音：“皇太子来看您了。” 丽达冷笑了下，扬声道：“不必了，让他回去吧。若是他愿意放了达阳一家，再与我说。” 风雅听着外面的吵闹，啼笑皆非。 丽达换了个姿势躺着，面露嘲讽的笑容：“呵，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孩子也是个蠢货。太平亲王不做，非要做族皇，他若是真有这个材料也罢，却实则是个被奸臣胁迫的，一边把权力奉给那些硕鼠，一边关了他哥哥、姐姐，一边还以为能和我冰释前嫌。可说来，达阳他性子正直，容不得砂子，且这几年让他做事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过于刚直，也不适合做这样一个大国的统领。达云性子太软……呵，其实也没有一个合适的。” 风雅听着这抱怨中含着喜爱的话语，只觉得芙蕾这回是真的对自己的孩子有几分感情。这也似乎是芙蕾第一次培育皇者。想起自己头次拥有孩子的事情，风雅也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芙蕾是真的释然，还是也感到挫败……因为爱，所以失望。可不论是哪种，以两人的关系，芙蕾也只有用笑容掩饰一切。 “我是想要让你看一样东西。”风雅拿出了纸张，“这是我……用各种方法，找到的和我过去的家园通讯的手段，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希望你能帮我看看。” 丽达的眼睛微微睁大，她冷冰冰的看着风雅，神色晦暗。但她还是拿起了纸张，扫视着。丽达的呼吸变粗起来，她最终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你居然能做到这步。不，这大概是那位冻晓做的？” “你看起来，对我一直在利用他的事情也很清楚。” “不用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丽达将纸摊在绸缎上面，她指着其中一部分说道，“大部分是对的，做通讯可以。但数据传输的这部分里，少部分是有问题的，大概是抄录错了。这里，这部分的语句是错误的，稍微改一下循环的对象，不然，传递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重复，这可不好，尤其是你的文明的技术还不高的情况下，容易让网络堵塞。”丽达从旁边拿了根钢笔，直接将改后的句子写在旁边，然后她又思索了片刻，将另外两处也小小的修改了下，据她说这样会更有效率。 风雅有些讶异她的热情。 “这样，这就是系统能够接受的传递方案了。”丽达将笔盖合上，“只是，你打算现在就和你的文明通讯吗？” 397.影灯的起点【解篇】 “我不知道该具体如何做。”风雅并不打算全盘说出，尤其是关于她保命的方式，“但我想，至少先把系统的资料发过去， “你找到了，拯救人类的方法了么？”丽达一字一顿的问道，她望向风雅，深蓝的眼眸晦暗不明，“你一直不满足于自己幸存，想要拯救所有的人，对么。” 风雅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和混血儿有关？”丽达再次问。 风雅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这似乎已经是足够的回答。她深呼吸了下：“求你了，芙蕾，帮帮我吧。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 丽达用干枯的手敲了敲沙发的软垫，有些开裂的唇上下摩擦，她敲击了十几下，才说道：“我……可以帮助你。不过，以你的文明的技术手段，系统的资料必须要压缩才能传递，不然，他们根本没可能准备足够的空间来接受它。相信我，不管你的文明对你说了什么，以这个程序传递的技术水平来说，就是这样。我可以帮助你压缩你想要传递的信息，到合适的量级。也可以帮你调整其他的东西。但是——” “但是？” 丽达的手平放在沙发的软垫上：“首先，压缩是很耗费时间的，这个系统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它的大部分资源都用在同调上。即使保守的计算，就单单压缩系统的全部资料、这个世界的全部资料，也要二十年左右，更不必提你还要传递其他信息。具体的，还需要看你要传递其他信息的内容量。你可以接受么？” 风雅并没有让讶异的表情停留太久，已经两千年了，再二十年，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她点了点头。既然人类能活过千年，送来冰黎，她只期望这二十年不会是最后的期限。 “第二，我建议你能够先传递这些资料，再和你的文明通讯。我的意思是，这个程序能够直接传递录音，但我认为你在传递资料前，不应该使用录音的这个功能。” 这回，风雅没法掩饰她的惊讶：“这是——为什么？” “以你的文明如今的技术，能够解码一次你的信息，已经是不容易的。如果反复发送，每次找到解码的方案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因此做实时通讯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认为光是从这个程序来看，你的文明只是能接受你的信息，而未必能够随意的将信息传递过来。所以，一旦你进行了信息传递，对方无从确认，自然会认为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进行解码，这个解码会耗费多久呢？一周？一年？一百年？我不知道你的文明到了什么程度，即使是我的文明，想要解释从其他宇宙传来的‘莫名其妙’的信息流，检测到异常、确认、分离、提纯、解码、重新编码……也要数月。所以，你第一次传递的，就必须是最重要的事情。免得，你的族人好不容易解开了这个秘密，却发现是你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又花费数百年，才得到你真正的讯息。” 风雅靠着椅子，椅腿不是太稳，向后发出了滋啦一声。风雅不由自主的看向地面，她片刻后才抬起头，神色变换，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是头次听你说这样多的话。……抱歉，我并不是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似乎不太像你。我知道，我们之间似乎一直有些过节。” 丽达没有回答，她看着那张纸，用手轻轻指着其中几行，划着。 她白色的头发成卷，但能看出是认真梳理过的，从暗黄色的窗帘透入橙色的光辉，让她的双颊变得红润。 “我只是，能看到过去。”丽达最终说道，老人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曾经达到这里，我的母星，我自己。放心吧，我向神的起誓，向我的命运起誓，向你我的族人起誓，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害你。这是我的命运而已。这是你的命运而已。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漂泊。我没法见到我的族人了。你大概也很难。可是，拥有这样的希望的你，我愿意帮助。就是这样。” 丽达抬起头来，尽管她的皮肤已经褶皱，但双眼中仍然有着光华，在水润的瞳孔中，直刺人心。 风雅坐正了身子，她将双手放在两膝上，然后缓缓撑着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谢。” 丽达叹了口气：“那么，尽快把你要传递的信息给我。我也能计算出时间来。” 风雅点了点头，快速的心跳让她感觉肚子微微作痛，她舔了舔嘴唇，慢慢散出一个微笑。 ***** “1006年12月3日？”冻晓疑惑的问道，他摆弄着一张纸，点着其中被好几条红线加粗的日期，抬起头来问道。 “那天，芙蕾就能完成压缩，并且成功发送。” “剩下二十二年了。这是多还是少？我都没什么概念了。”冻晓挠了挠头，“希望那边还顶得住。不过，似乎在我的记忆里，那边的状况算是平稳，至少看起来研究是在没有被天天威胁生命的情况下进行的。当然，那也是千年前了……如果时间的流动是一致的话。也许如你猜想，对面还没有过去几分钟呢？” 风雅继续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什么？唔，普帝国的改造和……三混血儿？” 风雅放下了笔：“我不能白白等着，如果他们来了，能看到最好的世界就好了。二十二年，这些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时间可真紧迫了。看起来，这回要‘双开’才好。” 也就是，同时扮演两个世俗的角色。 “你要做什么？你终于能放下冰黎的普帝国了？不固守他的制度了。”冻晓饶有兴致的问道。 “恩。我也应该让时间前进了。” “冰黎会很高兴的。我记得——他也告诉过你——他想要让如今的普帝国更加进步。现代的东西，后现代的东西，慢慢添加进去。”冻晓笑着道，“如果是风雅小姐主导这次改革的话，完全可以从打破常规做一个女皇开始，提升普帝国的女性地位——现在的话，女性也完全可以用创造魔法进行生产活动，完全是被风雅小姐人为的用制度压抑着。之后，站在拥有冰黎的记忆的角度，我会推荐君主立宪。” “试试看也可以……”风雅点了点头，地下并没有自然光照射进来，但她的双瞳熠熠生辉。这份千年来首次的、饱含希望和轻松的神情，不需要再追寻，可以停下来等待的心境，让她的笑容明丽，“我会永远怀念冰黎的。所以，这位未来的女皇，就叫做‘永怀’好了。” “罗永怀……听起来有点怪怪的，用槐树的槐会不会更好。冰黎小时候生活的街道，可是有很多的槐树的……听到这个词汇，即使我不是他，也能感到一点怀念的感觉。” 风雅将这个名字写了下来：罗永槐。 “三混血儿是什么呢？” “我想要制造更多的混血儿，第五殿现在满足不了我，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风雅有些狡黠的笑了，“我想到了一个，，黑暗神厌恶混血儿，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他曾经说过要在混血儿太多的时候屠杀一部分，借着这个机遇，也许可以制造些缝隙。之后，还可以顺便把异大陆的血脉引入。三种族的混血儿，从原理上来说，同时连接两位神明，或许能够需求稍少的种群数量，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也说不定有什么奇效。我想要试试看。” “三个皇族的混血儿，会不会更有趣？我们之前不是得到了结论，说有皇族血脉的话，会更安全。”冻晓笑着道，“让我想想看——镜月现在的族皇是达风，达风有两个孩子，一个叫风忆，一个叫风舞，如果你需要尝试普通的三混血儿的话，让风忆和一位光族女性在一起就可以了。如果你需要尝试三个皇族的混血儿的话，让风舞皇女嫁给一位暗族皇族，然后你的孩子——你作为罗永槐生下的孩子——和她的孩子结合就好咯。” “想得真远啊。”风雅又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她递给冻晓看，“你喜欢哪个？” “影光，暗辉，影明，暗芒。”冻晓看了看，“这是什么？” “将要取代第五殿的组织的名字。”风雅说道，“你觉得哪个更好呢。” 冻晓认真看了许久，他笑了下，摇了摇头，拿过了一支笔，写下了另外两个字。 “影……灯？” “不仅仅是光与影的对比，这样自然所赋予我们的比较，而是……我们的人类要反抗黑暗，自己点亮昏暗的未来。”冻晓闭上眼睛，“在暗影中开辟的灯光，行进到遥远的未知，怎么样？” 风雅看着手中的纸张，上面有和冰黎字迹一模一样的两个字，风雅自己其实也是到了这里，才又拾起了用笔写字的技术的，但是冰黎却比她习惯用纸笔多了，字也是十分清秀。 “好啊。影灯，灯火摇曳，穿透暗影。” 头顶上的灯光，仍然散发着温暖的橙色。 398.混血儿屠杀【解篇】 纪光历985年，普帝国时任帝皇急病去世，举国上下一片哀恸，但在悲哀之外，更深的不安笼罩了整个国家：帝皇还年轻，没有皇子，只有一位出自温妃、出生不到几个月的皇女罗永槐。不少皇室男丁已经蠢蠢欲动，若不是帝皇本人也是上任帝皇的独子，没有亲兄弟、只有堂兄弟的话，恐怕局势早已无法控制。几方势力互相牵制，勉强维持住了不安定的均势。 这还是在普帝国因为魔物而被迫退守南岛之后，第一次有了嫡系血脉断绝的情况，这简直是犹如神罚般的令人恐惧的情况。 在资历最老的、族皇的叔祖父的带领下，普帝国向神明求助，让神明择取下一位君主。 风雅女神很快就回应了。 “嫡系血脉永远是要尊重的，轻易不动摇……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将这位公主出继给温家，然后让她成为下一任皇后，让嫡系血脉继续存在。至于帝皇，找一位和她年岁匹配的皇室旁支就是了。” 这是个相当突破常规的解决方法。然而，风雅女神崇尚的就是奇迹，她会提出这种超乎常理的方案，也不能说完全超出预料。在一番明争暗斗后，普帝国的贵族们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方案。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机会仍然存在：让自己年岁合适的孩子争夺帝皇之位…… 接下来便是王爵之间惨烈的争斗，甚至有不少适龄的男童因为不可细究的原因丢了性命。直到罗永槐七岁时，才终于订立下了一位亲戚关系很远的旁支郡王，比她要大七岁的罗永松为夫婿。 外人皆传，罗永松及其父亲，是经过了一番残酷的斗争才能上位的。事实上，连罗永松的父亲也认为，是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了。可是罗永松自己……却感到真相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他还记得在普帝国皇家庭院的腊梅树前，穿着一身黄色绸面袍的公主，转过身来，用细小的手指指向他的鼻尖：“你的眼睛很像光明神，真的是他的后裔呢，就是你了。”说完，她嫣然一笑，跳着步子，腰间的红绸包飞扬起来，向内宫跑去了。 之后，他和他父亲的事情就进行的极为顺利，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他就应当是下任族皇般。这真的是因为父亲突然有了统御下属、排除异己的高超手腕？或者是…… 罗永松没法轻视、也没法忘怀那位天真笑着，却拥有调动如此多潜藏势力的人。 ***** 在光族的政局混乱时，暗族也同时经历着动荡。纪光历990年，镜月的第一任族皇丽达去世，达风继位，而他的统治实在不能令人称道，不仅施行暴政、听信奸邪，还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位，心胸狭隘，喜怒无常。 纪光历995年，达风因为生活的糜烂，而染上重病，只得躺在床上度日。他听信了有人要辅佐风舞皇女上位的谗言，一气之下将还只有15岁的风舞许给了风露的皇太子，又以早日熟悉风露的情况为由，将她逐出了镜月，到风露生活。至于一直作为族皇继承人培养的风舞皇女是否有怨言、苦痛和怨恨，便不是这位性情古怪残暴的族皇考虑过的了。随后，达风将只有十岁的风忆立为皇太子，却又怕他长大夺权，甚至不给安排他最合适族皇的教育，还暗示旁人送美女过去，把他往歪处引。若不是几位老臣私下教导，恐怕风忆也会如达风般不堪，只是风忆终究还是如自己父皇一般，风流成性。 纪光历1000年，在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年份，达风已然病重，镜月人寄望风忆早日继位拨乱扶正。风舞皇女正式的嫁给了风露的皇太子，总算是能抛开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连普帝国也有了喜事：十五岁的罗永槐在普帝国成婚的最低年龄的时刻，嫁给了新任帝皇罗永松。但这些大事，都不如另外一件事情让国际震惊。 在光暗的交界处，被认为是混血儿最后的庇护者的第五殿，突然封锁了旧城区，展开了对混血儿的屠杀。 ***** 第五殿殿主办公室的灯刚刚被点亮，一盏一盏开启的灯具，却不能将昏沉的空气驱散。 “让我进去！” 一位身穿祭司服饰的人正和门口的守卫纠缠，她的帽子被挤掉在地上，一头黑发散乱，面颊上长着少量麻子，她伸出手，想要打开殿主办公室的门，但却被人拦住，守卫抱着她的腰，向后退去，她却仍然有些挣扎。 “我要见殿主。殿主！奇乐殿主！”她挣扎着，抵不过守卫的力气，最终停下了，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策……这不该是正义的第五殿……” 数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木门。女祭司的身体松懈下来，半是跪倒在地上，守卫也放开了她。她抬起头，喘气越来越快，咬着牙。她将头发整理了下，再次站起来，走在门前，她没有强行打开，却在外面高声道：“请让我进去，殿主。祭司傅繁英请见。” 没有回答。 她再次说了一遍。然后，停顿片刻，再次说了一遍。就这样，重复着。 在她已经口干舌燥、喉咙生疼的时刻，门终于打开了。一位面露尴尬的男祭司探出头来，眼中的神色却是关怀，他温声道：“好了，繁英，殿主让你进来啦。” 傅繁英有些意外，她哑着声音，气愤的道：“你一直在里面？赛德，你是支持殿主的决定的？这不正义！荒唐的很……” 赛德无奈的耸了耸肩：“我们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总是太冲动易怒了，所以……罢了，你进去，殿主叫你的。” 傅繁英进去，才一阵面红，两位副殿主、所有神官，和除了她以外的祭司都已经到了。大家看起来已经讨论到一个阶段，都在殿主办公室里三三两两站着说话，只有吴蛟神官和奇乐殿主本人坐在沙发上。 “嘿，小女孩来啦。”吴蛟神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如同往常一般爽朗的道，“坐这儿。瞧你，嗓子也哑了，来，喝口水。” 傅繁英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这句问候堵在口里，她缓缓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她没有喝水，只是感到眼睛有些发涩。 吴蛟笑着对殿主道：“瞧，这会儿又不说话啦。刚才是谁在门外叫破喉咙的？怎么，我们繁英有什么事情，要和殿主说呢？” 傅繁英噘着嘴，倔强的抬起头来，她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直视殿主，语气冲冲：“殿主，您不该这么做，虽然混血儿是卑微的存在，虽然他们因穷困而常常奸诈，但是，我曾经也在巡视的时候帮助过他们，我知道他们不是都是坏人的。第五殿是他们最后的保护者、唯一的保护者，我们不应该——不应该……将他们这样杀掉。” 奇乐听了，眉毛舒展开了，他似乎是期待着这样的回答般，眼中浮现了光彩。他笑了声，他的视线看向桌上的水杯，张开口，却又是无奈的笑了声。 吴蛟用手拍了拍傅繁英的肩膀：“繁英一直想要坚持正义。是不是？” “当然。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但是，你信任我们的神明吗？正义，是他们所定义的，没有错吧？” “当然！”傅繁英点头，她的声音高扬，带着自信，“神知晓真正的正义。不论是光明神对善意的褒奖的道德，或者黑暗神对罪恶的惩处。不论是芙蕾女神对敬意的需求，还是风雅女神对自由的赞颂。这都是正义，我要践行这些。我来到第五殿，就是为了追随神明，守护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屠杀这个世界的人类。” “那么，这就是黑暗神的吩咐。”吴蛟说道，“所以，这就是正义。也许现在的你……甚至我们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但是，黑暗神肯定是看到了比我们更高的什么。” “黑暗神的吩咐……？”傅繁英有些茫然，她带着疑问看向奇乐殿主。殿主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焰影神传讯告诉我，混血儿的数目太多会让光明神和黑暗神两者的神力下降，最终导致他们对世界的守护变得虚弱。”奇乐的双眼中尽是疲惫，甚至有血丝，他的语速缓慢，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他最终叹了口气，“他与芙蕾女神一同封锁了旧城区的出入……他命令第五殿动手。” 傅繁英呆住，她的身体微弱的颤抖着，她摇了摇头：“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这和我所想的东西，完全矛盾了。我有些难以接受。” 399.雅风【解篇】 “对混血儿抱有同情，也是应该的。我们都是这样。”奇乐深呼吸着，“但是，正义有的时候意味着染上鲜血，你需要有这样的觉悟，傅祭司。第五殿的正义，就是追随神明，守护这个世界。混血儿对于这个世界，目前来说，是不得不排除的人。我们作为神侍，就应该承担这样的责任。杀灭魔物，杀灭使魔，以及……杀灭其他有威胁到这一切的人类。这都是一样的。” 傅繁英久久没有说话，她的双目迷茫起来，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也许她还需要时间来理解，可是她也已经知道了结果：她最终会接受第五殿的正义。即使从最开始的吵闹，她也知道，她最终还是会选择第五殿。因为她毕竟是光族人，她不是混血儿。 她最终，从殿主办公室宽阔的窗户向外望去，隐隐能看见旧城区的钟塔。 将有鲜血染在上面。 但是，这是神的旨意。 这是正义。 ***** 赛德检查着孤儿院的人数，傅繁英在他身后站着。 “好了。”赛德站起身来，他的肩膀放松起来，“今天就这样了。” 傅繁英看向外面，已经被带走的孩子们是再也回不来了的，不过第五殿倒也没有公开说要处死他们，只是说神明要召见这些混血儿，或许被选中，便会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他们在钟塔前面的广场建立了营地，说要依照神意，聚集他们。自然，聚集过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永远的黑暗了。 “这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赛德伸出手臂，放松着肌肉，“坦率说，我还挺有负罪感的。可是，谁叫混血儿惹了黑暗神呢？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只是执行了神的意见罢了……嗨，你有没有在听？” “追寻正义者必会背负罪孽。”傅繁英低下头，她的声音虽然小，却也坚定，“我们做的是对的事情。拯救了更多的人。” 赛德无奈却调皮的一笑，他拍了拍傅繁英的后背。推着她，随着一众侍卫离开了旧城区孤儿院。 “他们走了？”不知是哪位孩子问道，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在他的问话结束的刹那，整个孤儿院都爆发了或隐忍、或猛烈的哭泣声。他们都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命运，可是毫无抵抗的能力。几位老师也都捂着脸，满面泪水。 一位老人从内室走出来，她拄着拐杖，头发银白了一圈，内里还有些黑色。她双目中充斥的不是泪水，而是愤怒，她将拐杖狠狠的敲在地面上，检视着每个孩子，数着他们的数目。她看向一个已经空了的位置，上面还放着一个头花，那是那位混血儿女孩走前从头上拆下来的，那孩子木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被自己最敬爱的第五殿处死的命运，可是最后却还想要留下一点自己的什么。逝去的生命，只在这朵虚假的花上还能回忆。 老人无能为力，无法保护他们。 老人指着那头花，手颤抖着，低低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十年前我捡到她的……早知道……十年前就让她……更好……” “伊院长，”有位年轻些的老师过来扶着她，却自己还未说话，就泣不成声，“您……您……您先休息下……” 老人没有动，她扶着拐杖的手仍然不停的颤动，她看向门外，一片白色的光在眼前晃动，她最终问道：“你还记得，昨日雅风小姐找来，说的地方，是哪里么？” 年轻的老师像是被击中一样的，露出惊讶和惶恐的表情。老人用严厉的目光看向她。 片刻后，年轻的老师用极低的、仿佛是想让自己不存在一般的声音说道：“在旧城区第三条主干道，第四单元，茉莉·碧姿小姐的租下的房屋。……今晚七点钟。”她说完，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院长。 伊院长点了点头：“不必害怕。我只是去看看。不会牵连到你们。” ***** 旧城区一片萧索，就连平时最繁华的商区也没有了小贩们的影子，只有第五殿雇佣的侍从们，在分发着因为旧城区封而运不进来的粮食。只是敢来领取的，就只有住在这里的光族和暗族们，他们持着身份证明，领到粮食。尽管混血儿也在救济的范围内，可没有人敢靠近。 有几个领取粮食的人看到伊院长的身影，都先是打招呼，后是同情的欲言又止。老人只是摆了摆手，缓缓向第三街区走去。 是个看起来普通的双层房子，涂得漆掉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片灰黄。窗户在有些脏的玻璃内部，又糊了一层纸，不远处堆积着垃圾袋，苍蝇的嗡嗡声传来。不过，能租下一整栋楼，也不愧是碧姿家的孩子。看起来那位因为被发觉是混血儿而逐出家族前，应当也获得了一笔补偿的费用。 伊院长敲了敲门，说出了雅风昨天带到的话语。片刻后，有人迎了出来。 是位留着披肩发的女性，她的装束看似并不起眼，但实际上却是旧城区少见的高档货：淡棕色的羊毛围巾，编织细密的棉衬衫，呢面的中裙。从举手投足间，能看出她是受过了良好的教育的人。 “碧姿小姐。” “院长来了。真是欢迎。您可是旧城区最有慈悲心的人，我们可不能少了您。”茉莉的笑容恰到好处，她一面扶着伊院长，一面锁了门，向内走去“快请进。雅风小姐也是刚刚到的。”她的步伐优雅，在并不算整洁的家中，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方才到达被作为会议室的餐厅外的走廊，便听见里面有人在高声喊着：“等等，在座的都是混血儿！你一个光族，谁知道你是不是第五殿的奸细？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叛我们？！” 茉莉明显脚步一顿，她咬了咬牙，却还是维持着缓慢的步子，配合着老院长。 清丽、平静的声音传来：“不信任我？呵。但是，影灯本来就是我集结的组织。光族中有你们的同情者——不，实际上，所有的善良的人，都是你们的同情者，你们如果要连这些同情也丢弃，如果你们想要将混血儿引上一条成为所有其他族群的敌人的道路的话，你们就不需要坐在这里，你们大可以离开。我们追求的是平等，我们追求而不是暴力，尽管我们可能用到暴力的手段，那也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为第五殿的暴行的受害者复仇，我们只是利用这个神赐的机会，让混血儿真正的得到平等的地位！而光族，暗族，只要是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们的力量，而不是阻碍。” 茉莉的眉头松开了，她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她在此时，缓缓走入。 不少男性都在茉莉现身的一刻，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位被贵族家庭遗弃的女孩，只得凭借自己的长袖善舞，在旧城区站稳了脚跟，她的追求者颇多，茉莉也抓住时机，给几个她最中意的男子抛了个隐隐的媚眼。她的到来让整个会场的气氛都温柔下来。 而与茉莉温和柔弱的气息相反，在杂乱无序的房间的中央，有位气势颇强、目光坚定的女性，她正是方才被质疑的女子：雅风。雅风转过身来，给了茉莉一个微笑后，才缓缓坐下。 “院长到了。”茉莉用细细的声线说道，扶着老院长，“请您坐吧。” 伊院长却摆了摆手，她在房间内环视一周，找到了刚才与雅风对峙的声音的来源：“是你罢，达儿。不……我记得你搬出去后，改了个叫做达布提的名字，对么？” 这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青年，在院长的面前也变得腼腆起来，他不自觉的用手整理着袖口和领口：“院长……”他脸色一红，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当年，我是从要掐死你的父母手里救下的你。你没有出生在旧城区……而是在普帝国的边境。你的父母走投无路。”伊院长平静的陈述着事实，“而我也是光族人。” 达布提的脸涨红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雅风，但是片刻后却又转过头去。 “毕竟我对他们而言，还是陌生人。”雅风回以一笑，她站起来，扶着院长坐下，“但院长知道我做过什么。也知道我值得信赖。或许这次，还真得让您为我引荐一二了。”雅风说罢笑了笑，显然是对达布提的挑衅不以为意。 “你做过什么？”而年轻气盛的达布提则含着怒气追问道，“把我们聚集起来？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院长，您也要小心——”。 400.晴与雨之歌【解篇】 “够了！”伊院长的眉头深深皱着，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现在我们已经面临了这样的惨境，你竟然还有心思质疑雅风小姐。也罢。我是应该告诉诸位……不然也于大计无益。雅风小姐是位值得信赖和值得尊重的资助人。我认识她，是在五年前，她解救一位普帝国的混血儿婴儿后，把他送来了孤儿院。后来，我才知晓雅风小姐是普帝国的贵族之后，只是因为有些叛离经道而被家族半放养在光影城，就如茉莉小姐一般。她利用自己的身份，给了孤儿院不少资助。就连这次，孤儿院有三分之一的院生提前转移到普帝国的边境逃过一劫，也是雅风小姐从中斡旋的。她一直是混血儿的朋友，这点，我敢担保。” “孤儿院的孩子们是……”达布提有些吃惊的看向雅风，他如同噎着般卡壳，随后便有些面红。 雅风不在意的一笑，她环视一周，才再次说道：“正是如此。我可以调动家族给我的一些势力，我自己也有祖上传下来的使用自由魔法的方法，能够成为你们的战力，因此，我在这里向各位动议——” 她停顿了颇长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抗第五殿的屠杀。取代如今这个不人道的制度，改善混血儿的生存。” 她看向所有人，所有人也看向她。 “点亮暗影中的灯光。” 这是影灯正式成立的第一日。 ***** 在第五殿屠杀了有将近一万人的混血儿后，这些本已习惯逆来顺受的人们，却突然像是有了组织一般，在第五殿人士来“邀请”时不仅不配合，还发生了多起暴力事件。 在导致了一名警卫死亡后，第五殿和混血儿的关系骤然紧张，而黑暗神也在这之后突然收回了要求减少混血儿人口至一半的旨意，只是说杀掉一些警醒世人就好，可此时的对立关系已经覆水难收。焦头烂额的第五殿优先召集警力剿灭这个成型反抗组织，但对方似乎也训练有素，还有一位名叫雅风的实力颇强的光族人助阵，一时成了混血儿的“救星”，而这次屠杀最终成了场拉锯战。尽管第五殿在第二年便颁发了条例，不再杀害归顺的混血儿们，也有数十万的混血儿选择了顺从第五殿，但仍然有许多混血儿躲在巷子深处靠着影灯经营的补给线维持生存，没有军队的第五殿也只能是抓一个杀一个。 1003年，在屠杀和冲突中丧生的混血儿已经达到了四万，但第五殿也几乎被逼到了尽头，雇佣警卫已经让它的财政连年赤字，且补选年新一届神侍的加入，也让殿内继续执行强硬政策的动力不足。第五殿提出了讲和，但混血儿们不仅不同意第五殿提出的协定，还正式的将自己的组织命名为“影灯”，要求推翻第五殿，建立一个混血儿能够平等生活的国度。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世界。 第五殿亦然。 宿舍楼仍然是充满着生活气息的混乱，报纸被随意摆在一边积灰，这是第五殿给每个楼宇订阅的今日光影的纸质版，不过可以看出它大部分时候都无人翻阅——许多神侍还是喜欢看中继器版本的新闻——但今日这份却被一位棕发少女拿了起来，她梳着双马尾，腰间也仿佛呼应着发型一般配着双剑，灵活的双手快速的翻阅着页面。 “喔——”芙罗蕊一只手拿着报纸，点着其中的标题，夸张地道，“快来看，快来看！小霖，旧城区的那伙人真的号称要推翻第五殿啊！” 在她身后走过来的少女就显得沉稳得多。她先是确认了标题，然后看了内容，确定这不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取得哗众取宠的题目后，艾玫晓叹了口气：“终于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了……真是何苦。接受第五殿的和谈，对他们不是最好？上次克里也说过，目前第五殿对混血儿，几乎是牺牲一个警卫换取一百个以上混血儿性命的程度，这样……他们还要再浪费混血儿的生命么。太……可惜了。” “霖儿一直对混血儿很是同情呢。”芙罗蕊揽过艾玫晓的手臂，两人从学院起就是亲密的友人，如今更是战斗里的好搭档和生活中的舍友，“不过，其实这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第五殿早就把负责处理这事的机构分出去了，咱们神侍，做好防范魔物就是。他们这么做，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第五殿这回可是有资格寻求国际帮助来剿灭他们了。说白了，他们根本没有和第五殿真正抗衡的能力。” “的确，他们不可能真的推翻第五殿的制度，因为第五殿有宝具，是神所爱的组织，有着强大的建制。”艾玫晓认真地道，“但是，他们做得到另外的事情。例如报复……我们都要小心些才好。” 芙罗蕊并不在意的胡乱点了点头，开朗笑着向前进。 艾玫晓目光微微动摇，只上到了二楼，便突然说自己有事情，匆匆跑下了楼，路上遇到了一起回来的克里马科斯和霍顿，也只是随便点了点头，就向前快步走去。让克里马科斯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第五殿的正殿就在艾玫晓的眼前，而一位祭司服装的人正在立柱前等着她，一见艾玫晓来，便揽过她，低声道：“镜月族皇就在里面了。本来是我揽了差事招待他，你就说是我突然不舒服就好。” “谢谢你，繁英姐。”艾玫晓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都是普帝国人，当然要互相帮助。”傅繁英拍了拍艾玫晓的肩膀，“而且，你做的，在我看来是正义的事情。” 艾玫晓感激的迅速鞠了一躬，在这届神侍的培训中，傅繁英祭司可算是个助教了，她和他们都很熟悉，相处起来自然也有种大姐姐照顾后辈的轻松。傅繁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推着艾玫晓快步向正殿的贵宾室走去，在门口，艾玫晓停步，看向了傅繁英，直到傅繁英先行退下了。艾玫晓深呼吸了半天，才一下子打开门。 在里面坐着一位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服饰华贵，上面用金线绣着的是只有暗族皇室才能绣的繁复纹章，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空茶杯，他也没看进来的是谁，只是用有些调戏的语调说道：“哟，这么半天才上茶水，这个侍女可当得不合格呀？” 艾玫晓的脸色一下就因为羞愤而变红，她缓了缓，才正色道：“您好，我是第五殿的神侍。” 风忆族皇这才转过头来，但他对刚才的失礼却毫不在意：“哟，原来是神侍小姐。第五殿对我可不错，原本安排了清秀的侍女不说，现在还有个美丽的神侍小姐来陪我说话。不过，看起来你们奇乐殿主也够忙的。” “殿主事务缠身，本来是傅祭司要来，但她身体不适。”艾玫晓说道一半，才发觉自己这么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但她还是很镇静的转换了话题，“我给您倒杯茶。” 风忆挑了挑眉，他不是没有发觉不妥，不过他还是很享受年轻女孩的服侍的，因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艾玫晓拿来茶壶，倒了些白水，又拿了茶包，刚要放进去。风忆却突然按住了艾玫晓的手背，还趁机摸了下她的手心。艾玫晓讶然的看着风忆，一个不小心，竟是把茶水洒到了风忆的衣服上。 “啊——我……”为自己被调戏而感到愤怒，也为自己弄脏了族皇的衣服而感到惶恐。 “没什么。”风忆摆了摆手，“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要先放茶包再倒水罢了。这样，你拿点纸巾来就好了。” 艾玫晓退后了一步，她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厌恶，最终还是忍了忍，快步走出去拿纸巾。 待到她回来时，却发觉桌上已经倒了两杯茶，而风忆身上的茶渍也在他重新穿戴的饰物的遮挡下，几乎看不出来了。风忆坐在椅子上，颇为绅士的道：“神侍小姐坐下吧，辛苦了。我泡了两杯，你可以尝尝看。刚才失礼了，希望神侍小姐不要介意。” 艾玫晓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好坐了下来。尴尬过后，喝了一口茶，以为掩饰。 意外的，茶水非常浓厚，十分好喝，似乎还加了一点奶。艾玫晓不由得又喝了一大口，缓解因为喉咙里因紧张而产生的干涩。 “镜月人喜欢加点不含糖的淡奶，味道也还可以吧？”风忆也在品茶，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艾玫晓的身上，只是并不给人侵犯性，反而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一种温和的尊重和令人欢愉的欣赏，“说来，还没有问过神侍小姐的名字。” “我叫做艾玫晓。” “原来是艾神侍。”风忆点了点头，笑容明朗，“是普帝国人？” 401.孕育【解篇】 “是。我来自笛璐城。”艾玫晓习惯性的回答后，才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普帝国和镜月的关系可算不上好，她紧接着就补上了更不具有攻击性的内容，“不过，也只是出生在那里。我算是在光影城长大的，从中学就来了。” “哈，那可真不错。光影城和我国关系一向好，普帝国嘛……也是在改善中咯。”风忆开着玩笑。 “是。”艾玫晓笑了笑，“最近两国的外交也开始正常化了。我也听说，普帝国要和镜月协商送还滞留民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结果了？” 艾玫晓的奶奶就是那些滞留民之一。她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奶奶。这就是艾玫晓来到第五殿的原因，也是她要接近镜月族皇的原因。 风忆族皇看了她一眼。这种探究让艾玫晓的心几乎蹦到了嗓子里。此时还太过年轻的艾玫晓仍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把不妥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但风忆却仿佛毫不在意般的笑着：“坦率说，会谈不太成功。” “难道双方没法同意对方的意见么？”艾玫晓抿了抿唇。 “不。”风忆缓缓地道，“只是，怎么说呢……彼此对立了太多年，在许多小事上都针锋相对，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明明彼此都知道这是好事，也有了一定的共识，但就是外交层面怎么也无法真正写下条约，像是闹脾气一样的，仅仅是不肯与对方让步罢了……哈。现在来看，就我们两国，还没办法真正交涉成功啊。要是第五殿能调停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艾玫晓本来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因为最后一句话而快速跳动起来。 “您是说，第五殿也介入的话，很可能会成功？” “没错。”风忆直视着艾玫晓的眼睛，他有一双能将人吸过去的深邃蓝眸，“要是我们有像是神侍小姐这样关心这件事的调停者就好了。” 艾玫晓不安的移动着双手，却无法将目光移开，她感到自己仿佛是被看穿一般，可是又被这样温柔、引诱的语调所诱惑，想象着真的有这种可能。她开口，但只是做出了一个“我”字的口型，便住了口。 “哈哈，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待会儿，我一定要和殿主提提这件事。”风忆适时的改换了玩笑的语气，让艾玫晓整个肩膀都松弛下来，“不过，艾神侍怎么会关注这件事？” “坦率说，我的奶奶也是滞留民之一……”艾玫晓诚实的说出了原因，“我只是想要听一听她的消息。当然，我知晓作为神侍，不该有这样的个人心思。我只是不愿意欺骗您，所以才说出了真实的原因。但……也请您就当做没有听过吧。” 风忆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因此感到不快，反而是对艾玫晓还保存的棱角感到有趣般笑了笑，他沉吟片刻，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纸片：“这可真是……不过，也是镜月对不起你们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家属。这里是我的私人号码，我有时也会到光影城来，你有什么事情，想知道这件事的进展，就给我传讯就是，如果方便的话，神侍小姐的号码也可以写下来么？或许我也想要知道你们这样家属的真实想法，坦率说，有时普帝国的外事人员真不像是为你们办事的，倒像是刻意给镜月找麻烦的……哈哈。” 艾玫晓尽管有些觉得族皇似乎过于热情，但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得到奶奶消息的机会了，她忙写上了自己的号码，记下了族皇的。 风忆的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游移在艾玫晓保养得宜、微微反光的头发和如天鹅般细长白皙的脖颈上，笑容加深了，他收起了纸张。想不到，来第五殿还有这样的收获。光暗之间有些禁忌的恋爱，虽然记不清最早是谁向他暗暗提过的，但他早就想试试看了…… 艾玫晓抬起头来，因为离实现愿望更进一步，而露出一个微笑。 风忆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志在必得的光彩在眼中闪过。 即使是在遥远的未来，艾玫晓没有后悔为自己的奶奶可能平安获释露出这样的笑容。从结论来说，她作为第五殿代表的游说和风忆作为族皇对她的偏爱，确实是让数百位滞留民得以与家人团聚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只是后悔，她不应该给出比这个微笑更多的东西罢了。 在那些“偶遇”后，在那些甜言蜜语之后，她不该给出比这个笑容更多的东西。 ****** 1005年4月，艾玫晓的后悔到达了最高点。 她在一个月前瞒着所有人去了医院，找了她以前从未有想找过的黑中介，冒用了别人的名字，到旧城区一家中型医院受了检查。结果证实了她的怀疑。她怀上了风忆的孩子。她……怀上了混血儿。 不该是这个时候。 艾玫晓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与风忆的恋情的最终的结果。也许仅仅是彼此生活中的一个调剂。她知道自己陷了进去，可并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性。但她绝对不是没有做出任何防备。虽然她也知道有可能出差错，可没想到这个几率会在此时落在自己身上。 影灯和第五殿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这个号称要取代第五殿的组织，虽然没能真的攻到第五殿的内部来，可也没能被已经全力取缔他们的第五殿所剿灭。混血儿的地位，也因此被第五殿压到了第四任殿主路风开放统治区域给混血儿生活后的最低点。 艾玫晓迷茫倚在走廊的窗口上，后天是她预定的做手术流产的日子。 她看见走廊内站着的芙罗蕊，和她抱在怀里的婴儿，两人看见她走过来，都兴奋起来。婴儿伸出手来，想要让艾玫晓抱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叫着什么。 “小亦光怎么在这儿？”艾玫晓心不在焉的道。 “呵呵，我拜托他父皇将他送来两天，男孩子可不能那么娇气，该早早体会他母亲我的辛苦！反正那人孩子多，不差一个两个的。”芙罗蕊将孩子稍微举高，亦光果然开心的笑了起来，芙罗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哎呀，可真是想你。” 艾玫晓无法微笑出来，只好转过身，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她感到双目发涩。 她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就像她也挺喜欢亦光一样。两年前，本就因为剑术而与沄枝皇族相交的芙罗蕊，在成为神侍后，机缘巧合和沄枝的族皇多次接触，最后竟不知是怎样经过，便成了沄枝有封号的皇妃。这在第五殿可是闻所未闻，但那时第五殿和影灯对峙，也是焦头烂额，也不知沄枝国承诺了什么，芙罗蕊就这么安全过关，当着神侍，却成了皇妃，甚至生育下皇子。 她的经历，在未来大约都能写成一本传记了。 艾玫晓有些苦涩，因为她自己的经历，恐怕便会是和芙罗蕊相反的，被压抑到极致，无人知晓。无论如何，她不能生出混血儿来。她不能生出带着镜月皇族血脉的混血儿来。艾玫晓将指甲嵌入肉里。她的感到口中发干。 “你怎么了？”芙罗蕊问道。 当艾玫晓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自己恐怕是将相当恶劣的表情展现了出来，她忙做出一个和缓的表情，但很快看到芙罗蕊担心的神色后，又难以维持。 “最近一直感觉霖儿很低气压。”芙罗蕊走了过来，坐在旁边，“抱歉，是不是我光顾着小亦光的事情，有点忽略霖儿的事情了呢？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艾玫晓这么说道，但却看到芙罗蕊的双眸依旧盯着自己，锐利的目光直接看透了自己般。 “肯定有。我和霖儿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甚至别人经常笑我们要是不同性别干脆结婚那种程度……所以我知道的，你肯定有什么心事。”芙罗蕊没有放弃，她将手放在艾玫晓的手上面，正好放在她的肚子上，这让艾玫晓的双目骤然增大，“不可以告诉我吗？……让我猜猜，是不是关于镜月族皇的事情呢？” 艾玫晓怔然片刻后，神差鬼使般的说道：“是的。我和他分手了。” 芙罗蕊的双眸微微睁大，最后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将艾玫晓轻轻搂住：“这样也好。这样我们霖儿就能早早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安定下来的人了。” 想到自己过两天就要离开的孩子，艾玫晓却一阵发颤，她心中五味杂陈。她转过身去，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走到了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 在她身后，传来亦光天真的笑声。艾玫晓闭上了眼睛。 而芙罗蕊，却仍然双目敏锐的看向艾玫晓的背影，皱着眉头。她用一手握住了正在玩弄母亲手指的亦光，另一只手却拿出了中继器，开始写起了传讯。 第一次屠戮【解篇】 1005年4月21日。 霍顿看着正将衣服都整理成方块状，一丝不苟的叠着的克里马科斯，有些疑惑的问道：“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要请假，身体不舒服？” 克里马科斯推了推眼镜，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受人所托，调查些事情。今天的任务麻烦帮我出下，真的不好意思。”他说着，还很严肃的鞠了一躬。 “这有什么！”霍顿摆了摆手，洒脱的道，“你都帮过我出了多少次啦。只是，谁还请得动你这个日程表排得满，恨不得一天当成七天用的家伙哩？难道又是艾神侍么？” “不。这次是芙罗蕊·阿尔法。”克里马科斯认真地道，“她委托我去查查艾神侍最近在做什么。她自己回沄枝了，又说这事情不好让皇室知道，只好让我去查查看。” “结果还不是艾神侍！”霍顿已经收拾起来攻略结界的东西，他抱怨着，“你是暗族来着，就算喜欢她，也没有什么用。我劝你还是早早熄灭这个心思的好……虽然以前倒也不是没有在神侍中光族和暗族结合的。可现在混血儿闹得那么厉害，我看你还是别给自己、给艾神侍添麻烦。你这样，我都替你心烦，那位艾神侍，可听说是有个富贵的男朋友，有时还会接走她哩。你就算是陪对方说话，和对方聊得来又怎样。人家说不准根本不领情。” “说什么呢？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说到底，你帮不帮忙今天出任务？”克里马科斯根本没这么想过，但也知道自己舍友的性子，便也懒得理会或解释，只是确认这件事。 “我出，我出还不是？”霍顿气哼哼的拿起外套。 “这就好了。谢谢了。”克里马科斯也拿起了自己的东西，“芙罗蕊给了我个中继器号，我去联络看看。” “真是误事。”霍顿叹了口气，“下辈子，可不和你做室友了。你就一个人占据一个房间一辈子吧！书呆子，腼腆男。”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宿舍。并且都没有再回到这间宿舍了。 ***** 旧城区的地下室里，一股像是垃圾堆的味道蔓延着，周围散落着各种低劣的生活用品：只剩下一半叉的梳子，磨花的镜子，掉漆的木桌，看起来像是废旧品回收站的东西堆积而成的房间。在幽暗的灯光下，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女性正目含忧虑的坐在破损的沙发上。 “你真的要这么做？杀害第五殿的神侍？”茉莉·碧姿看着已经一岁半、刚刚学会走路的艾莉在半走半爬的移动向破破烂烂、已经没法动的动力车玩具，眼中却没有露出一点笑意，她严肃的看着雅风，“第五殿……那些神侍……我觉得不□□心。” “影灯现在的情况，我们还能做什么？”雅风收拾着行装，“这不是我们已经商议好的策略？心软了？” “我知道，这是对影灯最好的策略了。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茉莉低下头去，“的确，在艾莉出生后，我确实有些心软。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不过，我更知道，死去的几万混血儿，更是无辜。要怪，就只能怪他们选择和第五殿同流合污了。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呵！我的实力，你知道的。只要我使出全力，就算殿主来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七个小毛孩。而且风雅女神已经肯定了我们，给了我们仅此一次的进入权限。”雅风在镜子前，将黑色的头发梳成马尾，戴上了面罩掩饰样貌，“宝具在我手上，他们又耐我何？” 茉莉不语片刻后，才问道：“雅风，你的孩子在哪里？若是你不幸……我们也好照顾……” 风雅看向茉莉，嘴边翘起一个弧度。不论如何，这位茉莉确实是“雅风”这个身份交到的同龄的朋友，这样一问，也是出于友人的关心。可她是不会死的，茉莉这话便显得有些可笑。 至于孩子……其实那孩子是风雅作为普帝国皇后罗永槐生下的罗麟至，虽说是皇子让风雅有些失望，她想要个女儿来继承，改变普帝国。但也想着有这样个孩子在前面挡着，让大家以为他是皇太子，在他长大到一定年龄的时候让他死去，再操作一下，也许让自己未来的女儿继位，真正改变普帝国的继承模式也许会更顺畅些。 两代都是只有女儿的皇室，这样的神谕，恐怕即便是古朴的普帝国也能领会。 不过，她一人分饰两角这件事虽然瞒过了所有人，可这个身体确实怀孕生育了还是无法完全瞒住影灯的人，她只是说了是和一个家族不会承认的人孩子，已经藏在某地这样，蒙混了过去。 “真有情况，就去问周碧坠吧。”雅风说道，“不过，我会回来的。带着影灯全新的声望。” 茉莉担忧的看着雅风，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并且从包中拿出了地图和纸张：“我相信你。你过来看看，我这里是我昨天拟定的接应的方案。我和你再确认一遍，随后我就去向高德他们派发任务。我们一定要成功。” 雅风高傲的笑了起来：“这是自然的。” 因为，这就是神的意志。雅风比任何住民都明白这点。 抬上镰刀，摸了摸小艾莉的头，雅风走向门外。这是个天朗气清的春日。她微微一使力，便跳出了影灯众人聚会时躲藏在的地下室，高空的风穿透她的衣衫，却没能减慢她的移动。 ****** 看似是被冰雪——某种松软的、洁净的固体——覆盖着的地面，广阔直到尽头。在这个空旷的空间内，只有在众人眼前鼓起的雪包看起来，恐怕那就是魔物的栖息地。 这是个d级结界，六个神侍也算是三年的“老生”了，虽然这是他们会参与的最高级别的结界，但他们也算是谈笑风生、不太害怕。更何况今天还有个来练练手准备后天更高级结界攻略的神官在。 在清理了使魔后，向着最后的终点进发。 而在他们身后，有着直接用管理者的权限进来的风雅。她没有出声的观察着他们。 住民进入结界，对魔物和使魔展开先攻，是对付低等魔物的优秀办法。不过，在对方的结界里，自然是对方的主场，能够同调的部分并不太多，每个住民进入，系统都要在他的周围同调出一圈适合他生存的环境，因此自然是有人数的进入上限。 越多的管理者存在，系统就从每个管理者处调配更多的资源，也会更警惕于外来者。因此，如果有四个管理者，就能进入九个人，这是古代普帝国灭亡前的情况，而如果有三个管理者，就能进入七个人。等差数列，依此类推。 不过，自己就是管理者的风雅当然不受到这样的限制。 s3的管理者站在d级的结界里，大概是压抑得整个结界都没有生气了，魔物龟缩在它的巢穴中一动不动，连使魔的强度就减弱了不少。第五殿的神侍们，比平时更轻松的完成了任务。 风雅没有在意这些进展，她观察着进来的七人，目光停留在艾玫晓的身上。 “这孩子倒真是……” 风雅扬了扬头。 片刻后，艾玫晓便像是站立不稳般的跌倒了。 “艾神侍，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霍顿回头问道，他皱着眉头。 “抱歉。”艾玫晓低下头去，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她感觉到保护罩内的氧气仿佛不足一般，呕吐欲支配了她的身体，她几乎是半跪下来，脚下不稳，摔倒在了地面。这样的身体状况似乎不足以支撑到攻击魔物。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艾玫晓不知道怀孕着进入结界会发生什么，从没有这样的记载。也许会对身体很不好，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她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但还是拖累了大家……艾玫晓抬起头来，内心极度不安，但她只能欺骗众人，“我好像是扭到脚了。抱歉，可以让我稍微休息下吗？” 领头的刘神官看了眼艾玫晓，目露不满，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下次注意。若不是我在，六人对阵d级魔物也太过儿戏。”他随即重新安排了战术，带着剩下的六人走向了中心。 艾玫晓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她喘了口气。后悔的心情再一次浮现，但是她也只能忍受这份苦楚。再有一天就能解脱了。之后，就真的和这份感情再见。她这样想着，没有忍住让一滴泪水划过她的脸颊。 在她的视线内，众人在柔软的积雪上留下了白色的脚印。 而在她的身后，视线不能及之处，雅风默默站着，镰刀冰冷的刀刃，反射着寒光。 403.告别昨日的谎言【解篇】 克里马科斯正因为自己调查出的结论而惊讶。不知所措的站在旧城区的街道上。 太阳正当午，平日里肮脏的、充满垃圾和流浪汉的街道也在光明漫射的时候显得干净些许。但周围几乎没有人靠近这位穿着神侍服装的人。谁也不想要惹麻烦。乞丐与地头蛇们都假装恭敬的退开，但实际上却用毒蛇般阴鸷的眼睛盯着这位闯入旧城区的不速之客。 克里马科斯并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 在不久之前，他凭着芙罗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中继器号，最终联系了引荐艾玫晓去旧城区医院的地下黑中介，用自己的口才探寻一番，自然也少不得用威逼利诱，总算是撬开了他的口——对于这样的人，总不能寄望有什么保密的道义的——知道了艾玫晓做检测的原因，以及她用这个假身份预约了明天的流产手术的事情。 坦率说，他还一时难以接受艾玫晓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的情形，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委托他这件事的芙罗蕊，看起来，艾玫晓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在心里有些为她难过，也许是她那个传言中贵族的男友甩了她，也许这并不是贵族男友的孩子，又或者……克里马科斯感到心中被某种粘稠之物堵塞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芙罗蕊的传讯。克里马科斯是在选拔赛上认识芙罗蕊和艾玫晓这两位搭档的，还蛮谈得来，也有过一二交手。一起进入第五殿后，也算是越走越近。他很清楚，芙罗蕊那个性子急躁的，也不喜欢用传讯，更喜欢亲自来说，况且她不是去了沄枝国么？怀着一丝诧异，克里马科斯接通了。 “快回来。回第五殿来。”芙罗蕊的声音冰冷的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克里马科斯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这么心急？其实，你让我调查的事情，我已经——” “那不重要了。我知道原因了。”芙罗蕊的声线有些颤抖，“你快点回来。外面危险。邪使雅风……杀了……神官和神侍们，六个人。霖儿——霖儿是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 克里马科斯愣在了原地。他刚刚写下的调查结果的纸和手上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 医院的夜已经深了。但艾玫晓醒来的时候，还是看到不少人围在她的身边。 她的喉咙发干，她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担忧、困惑、不安、探求……甚至是一丝责备。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必须要说出来。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恐怕她也是昏迷着被找到的……与其他六人的尸体一同。在医院检测的结果——她已经怀孕了——恐怕已经让众人都知晓，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口供，邪使到底干了什么。 艾玫晓不愿意回忆，但即便不回忆，所有的事情仍然像破碎玻璃瓶的碎片般袭来：那时，她因为不适休息一会儿。当她休息妥当，想要赶上前方大部队时，却听闻了一阵尖叫，接着是惨叫。艾玫晓没有犹豫的前去救援，她以为只是六个人的配合不足以打败魔物。但当她赶到现场，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神官受了重伤，倒在地上，其他五人人全部都倒下了，并且看起来已经没有生命的痕迹。神官发现她的到来，绝望地、颤抖地告诉她跑，告诉她无论怎样要活下去。那些沙哑的声音……令人畏惧的满面的血迹…… 那时的场面，简直就像是被刻印在脑袋里一样。艾玫晓明明没有观察过，可是却完完整整、清晰无比的呈现出来。 仰面倒着的杨神侍，从左肩到右腹部被镰刀划出了长长的伤口。 霍顿则被击打到了洞**的另一侧，胸口被贯了个洞，左脚不知道去了哪里，雪地上有爬行的痕迹，和大量的血迹。 其他人有些已经看不出是谁。 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胃火辣辣，仿佛立刻就要冲出喉咙。 而当神官要艾玫晓离开后，也体力不支、失血过多地倒在了雪地中，再也没有移动。他身上的伤口是最多的，虽然似乎治愈球还在努力恢复，不过已经晚了……雅风像鬼魅一般出现，用镰刀斩去了他的首级，做了残酷的善后。半米内的白色都被染红，倾洒一地的红酒般。 艾玫晓感到嗓子被卡住了，她那时明明有尖叫的**，但喉咙无法发出声音。她瞪圆了眼睛，记忆中没有她是如何爬起来，又如何向外跑的记录，一片白色，她只记得她拼命的跑向白色。 即使没有神官让她活下去的劝诫，此刻年轻的她也完全没有勇气和决心去和那个强如鬼神的人对峙。生存的本能让她用尽她的力气向外跑去，想找个足够让她使用脱离球的安全地方——但她还是很容易的就被追上了。被那个不知道怎么可能来到结界里的雅风。 雅风用镰刀的背，击打着她的肩膀，剧痛让她整个人都跌在雪上。但此刻艾玫晓回想起来，那又是一个过于温柔的攻击，甚至力道温和得恰好，让她有时间护住小腹，不至于伤了身体。 被迫打了个滚的艾玫晓，在一片雪地中抬起头来，她以为这就是自己最后能看到的风景。她可以看到自己散乱的发丝被风吹起，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然后，她在极度恐惧中闭上了眼睛。 但是，即使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并没有痛感来临。艾玫晓睁开眼，仍然是那片雪地。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雅风正淡漠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杀意，也没有仁慈。她只是如看着蝼蚁般的目光，平淡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个第五殿神侍怀了混血儿，真有趣呢。乖乖生下来的话，我就饶你一命。”雅风淡淡道。 艾玫晓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缓缓抬起头来。脑袋发热，这一定是她头晕了，是她为了活命而幻想出的语言。她花了许久，才在理智中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浑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做有皇族血脉的三混血儿的母亲，是个光荣的事情哦。别拒绝他们！这是我的命令。” 雅风就这样看着艾玫晓的双眼，仿佛是要用巨大的魔力将她吸引进去一般。 雅风接下来说了什么，艾玫晓几乎没有听进去。 神官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怎样，因为这是希望。 雅风告诉她活下去的方法，就是生育。 她感到无法反抗这两个权威。这甚至不是因为自私的理由。艾玫晓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朝着某个方向扭曲……看到那个举起镰刀，在她脖颈上假意比划了一圈的雅风，看到那个仿佛身体在发着光芒的雅风，她完全生不起反抗的意思。身体不能移动，精神无法思索，她好像是比她自己高得多的什么。她从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这个敌人，也不想要反抗她的意图。她想要让她生下来，那么她就去这么做。她无法拒绝这个想法。 在雪面之上，自己跪着，而雅风站着。自己在阴影里，而雅风，则站在月光皎洁之处。 雅风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放过了自己。这是她的仁慈。她是更高贵的存在。 随后，艾玫晓因为“不用死”而松了口气，昏迷过去。 她抛下了所有人，她用黑暗遮掩过了一切死亡。而再接触到光明的时候，艾玫晓感到一阵心虚。 她紧紧抓着床单，强烈的负罪感让她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她没有私通影灯，绝对没有……但是……！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她听到周围的人的安慰，傅繁英抱住了她，她看见芙罗蕊站在稍远的地方，似是想要冲过来般，她看见克里马科斯用忧虑的眼光看向自己。 这是些她过去能够无话不说的人。 但是艾玫晓知道，从今天起，她就只有自己了。这个秘密，她作为第五殿的神侍，和影灯的首脑达成了某个交易的事情。她背叛了死去的六个人，独自活了下来的事情。可她需要编一个谎言，骗过大家，她不能生下一个和第五殿对立的混血儿，她必须生下一个光族人。她还要再次面对镜月的族皇，将这件事摊在他的面前。她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处理，但不论如何，她会选择保下自己的孩子。 是为了自己的生命？或者是因为对孩子的母爱最终被雅风激发出来？还是因为那种无法抵抗的敬畏？艾玫晓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下了这样的决定。 艾玫晓反抱住了傅繁英，颤抖着用泪水告别了她的昨日。 404.自首【解篇】 一位神官和五位神侍被杀，一位神侍重伤在医院休息的消息一经走漏，就震惊了整个世界。 影灯是认真地要推翻第五殿？它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影灯是不是得了神明的支持？影灯有宝具了吗？这样的问题旋绕在整个光影城上空。而影灯也趁势，直接宣布他们控制的旧城区北部要从光影城暂时**出去，由他们代管。不过这后一个消息反而不如众多神侍阵亡让人震惊了。 光影城在一天内便萧索起来。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商贩的叫喊声压低，许多学校还没有上几天课，又开始放长假。工作场所都加装了防护装置，街上的警卫成了最常见的点缀。 只有第五殿，还在表面勉力维持着平日的运作，仿佛在展示什么一般支撑着光影城的运作。奇乐殿主更是频繁的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用宝具的威压，向市民和世界展示第五殿的力量。 但他们也有支撑不住、暗暗哭泣的时候。 “傅神官，这边请。” 傅繁英低着头，向刘神官的墓碑献了一束花。她看向也被提拔为神官的赛德，两人都不安的低下头。 当时的屠杀，在今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执行神的“正义”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然而，傅繁英无法认为当时做的是错的，她无法将自己、将那时所有参与屠杀的第五殿人那时绝不含一丝自利的心情，描述为罪恶的。 “混血儿们，这样子，你们消气了么？”傅繁英呐呐的道，“你们满意了么？” 她的手握住花束的包裹处，几乎将花的茎都掐断，她将头狠狠的低下来。 死去的神官……也是普帝国人……和吴蛟副殿主是一届的……他从自己入殿开始就悉心教导，哪怕自己性格有些冲动，也从来是护着自己的好前辈……第五殿为了遵从黑暗神的命令已经背负了那么多，那些混血儿怎么会理解我们的苦楚？！我们没有亲手杀过人，如果我们也有错，那么最初发布命令的黑暗神不成了罪魁祸首？ 而死去的五个年轻神侍，她更是作为助教相处过。她还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进入第五殿第一天的情景，怀抱着梦想……那绝对不是要伤害混血儿们的梦想，许多也会因为促进光影城的发展而惠及同样是臣民的混血儿们。她记得他们的训练，从懵懵懂懂到慢慢熟练起来，他们刚刚成为神的战士，就要去到神身边，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有本事……冲我来……”傅繁英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有本事冲我这个真的杀过你们的人来……！我会好好回敬你们的。回敬你们这些自私的、不敬神的、悲哀的混血儿们！！” 陪着她来的吴蛟副殿主看出了傅繁英的过度激动，拉住了她。傅繁英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仿佛要看穿这些墓碑一般，她一字一顿道：“我向神发誓，我一定要看到影灯的灭亡，哪怕赔上我自己的性命！” 她剧烈的**着，随后神情便从激动突变为了悲哀。她将花卉放下，已经被捏碎不少的花朵，随意的散落着。傅繁英的双肩松弛下来。她似乎觉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笑的话般，摇了摇头，鼻头红了，她再次摇了摇头。她的双唇颤动着，最终低下了头，转过身去，快步走开了。 没有人介意她的失态，因为有太多的人更加失态——譬如那些神侍的父母亲眷，也有太多的人无法像傅繁英一样将愤怒和恨意倾泻而出，只能压抑在心中。 克里马科斯就是其中一位。他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在眼镜后的双目依然很沉着。他在自己舍友的墓前放下了一束花，双手合十，平稳的祭拜着。他用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嗨。这下子，我俩还真是做不成室友了，临别时说那种话，果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不过，放心，我的墓碑不会那么快就摆在你旁边的，要做地下的室友也要再过几十年，你可以清净一阵子了。……别担心……第五殿还有我们在。” 他和霍顿换了班，才活了下来。克里马科斯不是个相信奇迹的人，但他知道这是太好的运气了。他不能辜负这个低概率事件。他必须要更加、更加的努力才行。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走到每一个墓碑前，和每个人都低声说了什么。 在远处，奇乐殿主双手彼此抱着，沉默地站着，看向整个悲痛的神侍群体。 萧索的光影城，仿佛只在墓地迎来了人烟。 ***** 奇乐殿主想到过对混血儿出手会带来的负面效果，但他没有想过如此剧烈的反弹。光族和暗族的大国尽管也都不乐意见到“卑贱”的混血儿群体得利，但对第五殿威望下降这件事，倒有些乐见其成。不论如何，第五殿具有国际影响力，并且剥夺了这些大国利用处理魔物要挟某些小国的能量，如果它暂时腾不出手来，那么这些大国就又有了一个新的谈判筹码。 在影灯控制下的部分旧城区区域，已经在这两年中有了自己的一套体系，以地下水路为依托，自给自足，奇乐甚至发觉普帝国的皇室似乎有通过地下运送物资，暗中支援影灯的情况，甚至暗族也有不少类似的援助，他们不至于过分到让第五殿失去控制力，但绝对足够影灯维持一个小区域的自治。第五殿和影灯都有招募的士兵或者民兵把守着交界处，但彼此都还算克制。目前第五殿还在考虑用和平解决的方式，但这次的事件，让奇乐殿主思索起更激进的解决方案。 第五殿开始攻击影灯的区域。 尽管看起来影灯的民兵也经过了不少训练，会魔法，且混血儿的魔力也比较高，但从人数和装备上，还是被第五殿的雇佣兵压制住。 两个月之内，影灯的控制区减少了三分之一，而且退败的越来越迅速，恐怕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可以在两个月内拿下。 “早些这么做……或许他们就不必死了。” 奇乐殿主将下达的公文翻了个面，双手抱着头，像是休息，又像是苦恼。他并不后悔，或者说无法后悔。他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了最后一刻：他从未抱有任何私利，他在遵从黑暗神的教诲，他也在尽力维护每一个公民的权益，直到最后才以牙还牙。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道德层面应该受到的谴责，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侍从开了门——是傅繁英神官。 她在葬礼后，就变得对影灯的事情极其关注，比起许多消沉甚至要退殿的神侍们来说，她反而是相反的激发出了斗志。其实，在傅繁英刚刚入殿的时候，奇乐殿主并不怎么看好这位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做事比起理性更凭着冲劲、脾气也偏于急躁的神侍，也因此，她的升职一直都是吊车尾。但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性格却尤为可贵了。 “殿主，有个消息，”傅繁英的眼中有着激动，但也有着慢慢锻炼出来的冷静，这点让奇乐殿主不由得暗暗点头，“影灯的邪使雅风自称要向您自首。” 奇乐挑了挑他浓厚的眉，望向傅繁英。 “她说她要认罪。但希望您能停止进攻旧城区。”傅繁英犹豫片刻，“实际上，她……她自己绑着自己，已经到了正殿了，我们的士兵在看着她，但是……您要不要去看看？” 奇乐殿主唇边没有露出笑容，他缓缓点了点头。 ***** 风雅看着天穹里自己的玻璃画像，彩色的光照在它所描绘的对象的身上。她自己绑着绳索，无法动弹，但她的心中却产生了愉悦感和神圣感。她仰起头，光晕晃着眼睛。 她所安排的一切，都在步上正规。她体验着这些生活，她体味着作为囚犯的感受，周围人的目光，被踢着膝盖跪倒，拜在第五殿殿主身前。 这是个不错的体验。 身前的男人身材高大，在光族人中算是壮硕，他遮挡住了雅风的天空。 “雅风……”奇乐眯着眼睛，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只是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去走上了殿主的高座。 “初次见面。”雅风用她在女人中算得粗厚的嗓子说道，“奇乐殿主。” 奇乐沉默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慢慢道：“自首么……你认罪？” 雅风像是笑了，她轻哼了两声，才桀骜不驯地道：“自然是认罪的。不然我为何会来第五殿？只是，不知道殿主认罪不认罪呢？杀害——混血儿的罪过。” 侍从们高声喝断了雅风，踢了她一脚，将她的头巾踢歪了。雅风的面容显露在了正对她的殿主面前。这是一张颇有美貌的光族人的面容，顺滑的发丝在两肩散落。 “哦……？” 奇乐盯着雅风的脸，这是一张他有些熟悉的脸，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或者说他的思考没能把普帝国皇后和影灯的邪使的两张关系太远的脸联系到一起。但这份怔忪，让他沉默不言了片刻。 “呵！”雅风的声音高了起来，“看起来殿主是不认的。不过，这次，只要我认罪就好咯……是的，我确实要认下这份罪名——杀害第五殿殿主的罪名。” 第405章 弑杀殿主【解篇】 雅风的声音清脆、响亮，但周围人一时仿佛都没有理解她的话语般，向她讶异的看去。 “检索，纯光之剑！” 殿主也不例外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跪在神圣殿堂中央的女性。但在他放大的瞳孔中，只看到了这个景象——巨大的光之剑，犹如神罚般从天向下斩下，干净利落地将他的头颅斩断。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在那一刻反应过来这件事“我的头不在身体上了”，他似乎感到过一点惊恐，但在他能够把这些惊恐化作任何行动前，他的意识永远中断了。 没有人移动一步。连雅风自行挣脱了身上的绳索也没有能让他们从呆愣中清醒。与其说是“因为她实力强大而感到畏惧”，不如说是“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事态”。 雅风戴上了自己的头巾，然后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傅繁英，那个也是一脸茫然的唯一的神侍，用在这个无声的殿堂足够清晰的声音说道：“停止进攻。不然会发生什么。你们自己也不会知道。” 她离开了。 在三分钟后，傅繁英才勉强能够拖着冰冷的双脚，慢慢靠近了殿主的座椅。 她站在殿主的身前又有半分钟，接着，就如同是要宣泄一切般，她发出了尖利的、惊恐的呼喊声。她知道这样的声音会召集来更多的神侍们，他们也会如此惊惧，但此刻双脚颤抖的她，只希望能溶化在集体的安全感中。 ***** 比起之前影灯小打小闹的自治，这次雅风刺杀殿主，立刻就震惊了整个世界。不论如何，第五殿是宝具的持有者，它的首领能够轻轻松松的被杀灭——哪怕是雅风或许是采取了偷袭的方法——也令人难以置信。 是否影灯已经获得了宝具？第五殿还能够支撑多久？使用了光族特例魔法的雅风，是否是得到了神的认同？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影灯自己都似乎是没有做过任何准备一般，讶异万分。在第五殿的人手被命令后撤的时候，他们犹豫了很久，才敢上前划定新的边界。 达布提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他一个下午在小酒馆和朋友喝醉，晃晃悠悠的回到地下的掩体之后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维持了瞪大眼睛、瞪大嘴巴的动作多久。 他闯进了茉莉·碧姿的简陋住所。坦率说，自从茉莉和高德法得结婚后，他就尽量避免像过去一样熟稔的闯入她家了。对茉莉最终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达布提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那个贵族之后的女孩的，她高贵、智慧、谈吐优雅，不像自己是市井里出来的浑人。两人还是不错的朋友——至少在影灯的会议上，还会如同往日一般开心的谈话——达布提也常常在看见艾莉和别的小朋友玩闹时，给她买些影灯根据地里算是昂贵的零嘴。 但此刻，他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的就想要找到茉莉商量这一切，被大家私下称为“智将”的她，和雅风亲密无间的她，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吧？ 达布提一进屋，就感到一阵尴尬，他犹豫着是否要退出去。高德法得、茉莉、艾莉三人都在，高德法得坐在稍远的、没有生火的炉火前。艾莉则趴在茉莉的身上，母女二人坐在床上。但他很快听到了另外一个冷静的声音叫住了他：“达布提也来了？坐吧。我知道你肯定需要些时间消化这件事。” 达布提感到嘴角抽动，他不知道该激动的狂笑于仇敌的死亡，还是该惊恐畏惧于雅风的实力，又或者是担忧未来第五殿可能的剧烈反扑，他最终只是用发虚的声音叫道：“雅风女士……” “坐吧。”雅风再次道，她的手指向暗处的几个圆木凳。达布提这才发觉已经有好几位他认识的影灯同胞来了。他走了过去。 再又来了几个人，几乎凑齐了所有影灯的重要人士后，雅风才开口：“诸位先平静下，这次，确实是我独断了，要向各位致歉。我本是想要闯一闯第五殿，探一探他们的虚实，却没有想到，这回殿主竟然没有设防，独自一人要和我对峙，我抓住机会，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偷袭，才得手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听着。连茉莉都用她那双淡棕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雅风。她抓着艾莉的衣服，好像是要拍她睡觉，手上却不自觉的用力起来。片刻后，艾莉吃痛的扭动着，茉莉才惊觉不对，停止了手的动作。 “当时我是想着快意恩仇了。”雅风说道，“可是好不容易逃回来——第五殿没想着殿主真被我杀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防备很是松懈——我却也知道这是给咱们的一个大难题。第五殿以后围剿我们更师出有名，而且别的国家也会忌惮我们组织的暴力行为……为大家树敌了，抱歉。” 不少人已经皱着眉头。可是雅风的实力远超于众人，谁也不能说她什么。但是，谁也说不出来开脱的话。若是一举击溃第五殿，取而代之也罢，可这回是杀了殿主却还保留着第五殿全部其他建构，就未必是一次好的偷袭了。殿主死了可以再选，其实并不是什么巨大的损失。可一旦第五殿知道了影灯的真正底牌，警惕起来，影灯的局面恐怕大大不妙。更何况还有很可能被这场暗杀宝具持有者的事件激怒的其他各大国的首脑。 “下面，我有两个建议。”雅风仍然继续着自己的话，并不介意气氛。 茉莉抬起头来，她好像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她目含忧虑的环视一周。 “第一种，破釜沉舟，击溃第五殿。”雅风平淡的道，“不过，正如大家所知，这并不容易。当然，我们现在还有一条暗线……杨儿……没有用过。用上他的话，能够制造杀机。” 底下似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但没有人用更大的声音企图与雅风形成交流。 “第二种……”雅风抚着她露在头巾外面的一丝黑发，“有些说来话长，但是诸位还记得，我曾经生育了一个儿子？我说过，我把他托付给家族里一位从商的老人，带到了家族已经废弃的商路中的一个关卡里？” 没有人回答。片刻后，还是茉莉说道：“是……你说过。” 雅风并没有介意，她依旧有着充沛的自信：“实际上那的确是条古老的商路，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走了。其实，在西海的那头，还有一片大陆，当地的经济状况不佳，也十分荒凉。几百年前，因为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通商已经停止了。即使如今，中间的海路也仍然极其难走，早已失去了商业价值而被废弃。西海知道那片大陆的事情的人并不多，都是些老者，曾经和那边有所往来的人的后裔。咱们这边就更是鲜有人知了。因此，那边十分安全。我的孩子也被藏在那里。” 这种信息不对称自然是风雅等人刻意操纵的结果，也是风雅如今想要打破，制造三混血儿的开始。 这才是她的计划最重要的部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移民到那里？”在冰冷的炉火旁坐着的高德法得问道，他前倾了身体，扶了扶眼镜。他的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使生出了混血儿，也在家庭学校给他了尽可能的最好的教育。他长得也有一股书卷气，在影灯诸多粗壮的男子中十分惹人注目，“在我们被第五殿打得落花流水时？” 雅风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采用第一种。但是，为了保险，我希望我们能够先在那片大陆……找一个根据地。我会尽快带着大家去一趟的。那边也有传送可以去，我家在商路中认识些当地的王族，知道那里的传送点坐标。” 达布提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他感到自己因为奇乐殿主死亡而产生的激情，血脉喷张的感觉，在雅风不寻常的退缩面前，慢慢消解。雅风也在害怕第五殿吗？连她这样的强者都是如此？达布提感到了对第五殿的恐惧——和在那个恐惧压抑之下，更想要战胜它的欲望。几种心情交融在一起，仿若在纸张上撒上多种不搭配的颜料般，让他心烦意乱着。 但不论如何，没有人能反抗……也没有任何人敢反抗如今这个雅风了。即便她是个光族，即便她高傲不驯，即便她引导众位走向一条古怪的、崎岖的、疯狂的道路。她已经成了影灯真正的掌控者。混血儿在利用她的同时，也好像不知不觉中为她所利用着。……可这恰恰又是混血儿们唯一剩下的选择与希望了。 406.神的剧本【解篇】 晨冰岛仍然与千百年前没有任何不同，仿佛停滞的时间，只有在系统记录上才流动着。 冻晓倒了点红茶，茶末沉在底部，被玻璃的容器扩大，仿佛能从中看出山脉般，棉绒起伏。他打开了音乐，优美而舒缓的钢琴曲在空中震荡。 “你已经在异大陆找了个城市……之后让影灯移民？” 风雅加了些奶，用小铁勺搅拌着，白色的奶圈慢慢不见：“是的。不过，他们的反抗心也很强，看起来还需要很长久的时光去引导，不过无妨，我们早就学会了……这样慢慢的引导才更好。”她捧起茶杯，缓缓饮了数口。 冻晓挑了挑眉。他也安静的开始品茶了。 “果然还是要让第五殿逼得更紧一些才好……他们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无力。也让他们反抗的更激烈一些才好……这样，普帝国才能坐收渔翁之利，打下更多的领土。” 冻晓了解风雅的计划，因为正是他把它写成了计划书，存在风雅在普帝国的卧室里备查的：利用黑暗神的清洗行动，制造影灯，然后让影灯和第五殿两败俱伤，最后影灯带着大量混血儿转移到异大陆，作为新的纽带，创造三个种族的混血儿，同时让普帝国趁虚而入，将光影城和部分暗族土地重新夺回，让人类占据更大的板块。 如果真的有那边的人类回应了这个请求并前来，风雅需要比如今大得多的领地。 “攻下镜月吗？” “镜月……我不知道芙蕾女神怎么想的。”风雅看着茶水的水面，她倒映在其中，“不过风露大概可以攻下。你知道，黑暗神不是个太计较这些的人。他总觉得一切其实是由混乱支配，不存在秩序，总是能够接受各种改变。” “那个小国蜕变的中立国么？”冻晓笑了笑，“之后，普帝国在暗族的风评可会更差啦。” 风雅也回应了一个笑容：“本来就是普帝国人好心扶持的新国家，他们不知晓的自己的祖先的国度。不过，让我的孩子和风露国的孩子联姻，可是你曾经提出的建议哦？攻下他们的国家，将他们的皇族俘虏，成为我孩儿的伴侣，怎么样？” “这段你可是第一次和我说。”冻晓说道，“不过，你还没有女孩吧，你想要的继承人。我听说风露的皇室也没有男孩呢。去年末出生的孩子……是叫做希丝？是个皇女。” “未来不就会有么。况且，让这位小希丝和我的小麟至在一起也可以啊。”风雅明显是开着玩笑，因为她在这之后立刻爆发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她捂着嘴片刻，才抬头。 “未来？” “是啊。或许我很快就会再有一个孩子。这对影灯也是个缓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杀了殿主，给影灯惹了麻烦，他们如果有事，我不出手，不是很过分么？可如果我再次怀孕，以这个借口退出影灯的活动一段时间。在怀孕前，让那位杨儿出手，让第五殿元气大伤，第五殿必然会在喘过气来后，疯狂的反扑。影灯走投无路，只能逃到异大陆。这个剧本如何？” 冻晓察觉出风雅的愉悦。她在等待芙蕾女神的压缩结果的过程中，似乎是完全放开了自己，再没有过去那个风雅的压抑与克己，她在享受着这样搅动风云的时光。就如同是太久被束缚的孩子，突然被允许玩乐般。她没有用女神的权利强行的去做任何事，篡改记忆，或者其他，她如同进入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一般，遵守着基本的游戏规范，却又为自己并不真正是戏中人物而感到放松。 他的心底有一丝不安，可是更多是看到她终于能舒心这点后，感到快乐。 “好剧本。”冻晓看着风雅，“希望你这次能生个漂亮的女孩。四大美女中的名字，选一个好了。” “那就西施。叫做罗麟西好了。不过，这大概是个除了我俩谁也不知道含义的名字啦。”风雅的双目闪烁着光辉，她笑着，心快活着，“好了，休息完毕。我要回普帝国。” “一路顺风。” 冻晓起身相送。他的余光在棕色的茶面上看见了灯光，还有被曲面扭曲的两人的影像。其中一人，突兀的消失了。 ***** 普帝国的侍女们终于等到了闭关和神明交流的普帝国嫡系皇女——前所未有的身份成为皇后的罗永槐公主的召唤。 “抱歉，碧坠，碧留，久等了。”罗永槐搭着两人的手，“我闭关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么？” “倒没有。只是皇子殿下很想念您。”碧留虽然有些嫉妒每次罗永槐闭关，都只带着周碧坠进入，甚至对周碧坠有些不明的出身十分不满，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做好自己的任务，尽量在皇后面前出出风头。 罗永槐颇是淡然的一笑，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让周围的人都轻松了不少，那些自己通过父皇人脉勉强掌握的朝臣势力，也乖顺不少，甚至其中有几个近臣劝自己杀掉罗永松，做垂帘听政的太后，扶持罗麟至上位。 碧留用眼小心的看向皇后，见她似乎并没有要召唤自己儿子来的意思，才再不提了。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皇后似乎对这位皇子——未来的帝皇——十分冷漠，皇子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懂得了讨大人欢喜般，总是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可爱又不失一点这个年纪应有的、令人喜爱的顽皮，但皇后也只是给他了一个母亲该给的基本的爱……和帝皇总是百般关怀这个继承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只是她的身份什么也说不得。这位皇后因为是真正的皇室正统的缘故，在朝廷上的影响一点也不低，完全可以和罗永松相抗衡，再加上帝皇夫妻二人也十分恩爱——或者说帝皇十分迷恋皇后，她对普帝国的影响力甚至能超越很多皇室实力疲软时的帝皇。她不是个传统的普帝国母亲。 “帝皇呢？” “刚刚下朝。”碧留恭敬地道，“陛下方才还说起您，大约您也到时间出来了，还提起晚上设宴要用您喜欢的乳鸽熬汤。” “去看看他吧。” 罗永槐走向罗永松休憩的殿堂，她未经传唤的走了进去，而她的丈夫也不以为忤。 “出来了？”罗永松正在批改一份奏折，他很自然将它向罗永槐的方向推了推，罗永槐也直接拿了起来，坐在明显是为她准备的红木椅上，靠着丝绸面的饰条，读了起来。 片刻后，她才说道：“这可不行。水患是南方最多发的灾难。这方面的救济不能少。今年虽然是旱年，但明年可未必，一场暴雨下来，还指不定如何。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对往年洪灾失去家园的居民的补偿。这都没有想到么？莫非是压根没发过？上这书的，未免有些太贪了。” “是你推荐的人。” “我的臣属推荐的。不过，查人不明，也不分人的所属就是了。”罗永槐将奏折放在一边，目含波光的看向罗永松，“……我好不容易为女神祈福完毕，第一个问候居然是这样的东西。有点伤心哦。” 罗永松抬起头来，他有些讶异的看向自己的妻子，随即目光变得温和……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她是个不好捉摸的人，时冷时热的，而她的聪慧、她能掌握的能量也让他不能轻视她。不过，即便如此，坦率说罗永松很庆幸自己能够成为她的夫婿。会为她的古怪精灵、开心一瞥或者黯然神伤而着迷。但很难得有这样，罗永槐反过来挑逗他的时候。 他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温柔的看向他的妻子：“当然……也可以不是这个。” 罗永槐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 十二月的风凌冽极了，摇晃着有些老旧的窗户，发出一阵磨损的滋啦声。 预产期已经很近了。艾玫晓摸着自己高挺的肚子——大概是双生子，已经被确诊了——不论如何，也很难将不安和悲伤去除。即使她在休养中，也知道第五殿最近的萧索。 她只觉得这半年过的，仿佛过了几辈子。 编造了光族贵族男子始乱终弃的故事，但不论谁问，她都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来，欺骗了所有第五殿的人。和听到消息十分不虞的镜月族皇争辩，终于得到了如果生下外貌像暗族的孩子，能够送到镜月去以被抱回的族皇私生子的身份抚养的约定。只不过，大概是在这样冷血的讨价还价中，也耗尽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情，镜月的族皇再也没有关怀过她，只是派了心腹看着她的生产状况罢了。艾玫晓还听说镜月族皇谎称一位侍女怀孕了，也听说他即将娶妻的事情，自然，她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另一件事是，在住院的前几周，有位自称是风忆的真正的恋人的爱理卡·碧姿过来耀武扬威了一番。在稍后的时候，才有一点传言，说那位爱理卡本来是镜月皇后之选，无奈她不能孕育子嗣，来光影城也是散心和治疗的，看来她心情不虞也是有情可原。 光怪陆离，可谓什么事都见过了。 但艾玫晓没有想到的是，她即将见证的是第五殿有史以来第一场背叛事件。 407.第一次背叛【解篇】 纪光历1005年12月3日。 半年的时光已经让傅繁英平复了心情，她面对说着要提升她为副殿主，未来殿主候补的吴蛟副殿主点了点头。但不可避免的，心理创伤让这个原本直率的女性变得敏感沉默起来，只有还留存的仗义正直的性格才让人能看出原本的她。 “在我完成就任仪式后，再准备一周，就是你的副殿主就任仪式。”吴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你就是第五殿最重要的光族人代表了。” 傅繁英迅速而坚定的道：“我明白。殿主，走吧。” 这恐怕是历来最为冷清的就任仪式之一，不少人传言这次的仪式可能会有影灯来袭，因此大部分重要的外交官员都没有出席，更是没有一位族皇莅临，只有些依附第五殿处理结界的小国硬着头皮派出了王室旁支来观礼。 但第五殿所做的准备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严谨、认真、隆重。在安全方面也是史无前例的重视，卫兵把守，从各大国军校临时招来的“临时神侍”更多是军人出身。在殿主身亡后，各国无论如何也基于道义给了第五殿更多援助，其中提供了这些出身军校、实际上在各大国结界处理机构工作的精英，也是重要的一环。 不过实际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便是各怀鬼胎了。沄枝的那位新神侍正守在芙罗蕊身边，看起来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这倒也罢了，毕竟也是没有恶意。那镜月送来的，便总是探头探脑仿佛要探视第五殿秘密一般，诚然，他们两年后、第五殿再次有新鲜血液后就会回到各自国家，但这样吃相难看，连吴蛟副殿主都有些摇头。不知道该说是镜月成立太短，沉不住气，还是该说现在的族皇对第五殿缺乏最基本的尊重。 “杨祭司？怎么样？” 外场由卫兵负责，但内场神圣的礼仪自然是不得让闲杂人等过多入内的，因此在内场负责安全事务的是赛德神官，他正在检视各个安全点。就看见这位祭司正不安的在场边，搓着手，他的身后有个箱子，从外露的东西来看，应该是在典仪高氵朝时散出去的花瓣。 这位名叫杨寒的小伙子立刻直起了背。 赛德其实不太熟悉这位祭司，也就是知道他是光影城人，为人木讷少语，也不爱集体活动。但不论如何，即便是不太可靠，也是选择了留殿的同伴，他拍了拍杨寒的肩膀：“不必太紧张。我们已经做的够好了，他们进不来的。就算是雅风闯入，上次殿主是毫无防备，现在继承了宝具的吴副殿主，可是警惕得很。” 杨寒抬起头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什么，他咽了口水，点了点头，挺直着背，站好，目送赛德离去。在那之后，他才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箱子，用舌头舔了舔开裂的嘴唇。 **** 吴蛟副殿主只差一段讲演辞与向神明祈祷获得承认后，便能将那个副字去掉了。但很不幸，他最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杨寒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走到前台去的吴蛟副殿主时，慢慢在后面移动着那个大箱子，他将手伸进新鲜花瓣内部，水珠湿了他的袖子，花香让他的鼻子有些想打喷嚏，但他依旧缓慢的动作着。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的母亲。他虽然不是旧城区人，但其实住得也很近，父亲是西城的匠人，平时就靠着学的一点创造魔法，修理器具为生，生母是街边卖报纸和小点的，两人平时见得多，也就走到了一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母了，听说她后来认识了个有钱人，成了对方的情妇，抛下自己和父亲，追随着去了普帝国。不过，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童年阴影，因为一直暗恋父亲的养母很快闻讯，赶来安慰父亲，在第三年生父和养母同居在了一起。养母不想要孩子，因此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抚养自己。养母一直是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亲。 养母不想和父亲公开结婚，也不想要生育自己的孩子，甚至让杨寒都不在外面多说关于她的事情，原因是一样：她是混血儿。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承受和自己一样的压力，她宁愿抚养一个血统纯正的光族养子长大。 实际上，最初第五殿要杀害混血儿时，杨寒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而有些同情，但也并没有太在意。第五殿要减少的是儿童的数量，不会波及母亲。况且混血儿本身确实触犯了神意。更一层是……还是神侍的他，也在此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他只是被嘱咐要好好工作。而木讷的他，也没有什么朋友能讨论，只能默默的认真工作罢了。 然后，就在辛苦的工作的空隙，回到家里时，才知道母亲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家了。 她为什么会被卷入，杨寒至今也不完全明白。他费了很大力气调查第五殿当时的记录，也只大概知道当时母亲似乎是提着菜篮子正要回家，因为恰巧看到了兵士带走混血儿儿童后的暴力场面，上去制止，起了冲突，抓伤了两位士兵，才被抓了起来，之后确认了混血儿身份后，就顺带处决了。只是她毕竟没有真的和父亲结婚，记录上也根本没有查到杨寒便是，再加上处决的人数太多，也无法一一去查，便也无人知晓内情。 养母其实性格并不好打抱不平，她为何那时会冲出去，又或者说是怎样令人无法忍受的场面才会让她也愤而出手？ 杨寒在箱子内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冰冷的大块头。 他是想要复仇。他也记得影灯的邪使找来那天，自己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的恐惧……之后，他半自愿、半被迫的为影灯服务着。在雅风杀了六位神侍、杀了殿主以后，杨寒已经完全不敢对雅风有什么反抗之心了。 他想要复仇。他也只能复仇。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论是反抗第五殿还是雅风都一样——何不为养母报仇呢？也许影灯真的能上位，那时他还能作为一个英雄。而不是和那六位神侍一样，无人问津的躺在冰冷的坟墓里，只作为证明雅风之恐怖的证据存在。 杨寒将那把巨大的枪械从花瓣堆中抽了出来，洒落一地的花瓣让人一时以为他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就庆祝起来了。连吴蛟一开始也以为是后勤出了什么小问题，他稳妥的笑了起来，用眼神试图安抚住局面。但在花瓣落下后，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 第五殿的祭司正举着从未见过的巨大武器，对准了他的同伴们。 吴蛟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反应还是太慢了。因为极速的子弹，已经从巨大的枪口喷涌而出。杨寒的双手颤抖着，但他却壮胆一般的大叫起来，：“你们这些杀人犯！为混血儿偿命吧！为我的母亲偿命吧！！” 他感到全身都因为激动和恐惧而炙热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扣着巨大冲锋枪的扳机。 ***** 芙罗蕊看到在眼前的神侍被子弹打成了筛子。这是沄枝国结界处理机构相当出色的新人，被族皇派来保护他的皇妃，而这位新神侍也确实忠诚的侍奉了他真正的主人到最后。 她在他的尸体后面，大口喘着气。惊讶与恐惧，不知道哪个更多的展现在芙罗蕊年轻的面庞上。 坦率说，芙罗蕊其实没怎么见过血。她一直练习的是杀害魔物的技术。登峰造极的双剑术，出色的移动速度和精确的打击当然都可以对人类造成致命伤，但芙罗蕊从没有想过这么做，也没有人为她演示该怎么做。 “来这里！！芙罗蕊！这里！” 芙罗蕊没有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她已经恐惧到茫然。 身前神侍的尸体已经不足以阻挡子弹了，芙罗蕊知道自己应该逃，可是双腿不听使唤。 “可恶！走！” 她感到一个人把她拉了出来，两人暴露在了危险地带，她感到了不少子弹擦过身体。但马上的，她就被压倒在了一排座椅的底下，疯狂的扫射刚好在这里有一个死角。 这是克里马科斯刚才站着的地方，看起来他又一次好运的避开了死神。芙罗蕊看到他还能维持冷静，甚至救助自己，只觉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听到了不少逃命的脚步声，刚才杨寒的射击恰好是从神侍区域开始的，又正对他们，而他身后的那些宾客自然是迅速的逃之夭夭了。 芙罗蕊在枪声中大口的吸气，到第五下，才算是取回了自己。 她向刚刚逃出的危险区看去，不少人都或者仰面躺着、或者倒下，地上都是鲜血，但还有一些能够移动的地方。她悲痛极了。她低下头，躲在安全的地方，让脑袋顶着椅子的后背。但刚才看到的场面还在不停的在脑内闪动。 ——要记住，有障碍未必是移动的糟糕条件，因为它能帮助你自然的选择弯曲的路线，从而使得敌人的攻击更难命中。因此反而是很理想的进攻的地形。 这句话突然地浮现在了芙罗蕊的脑海中。 408.生路【解篇】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仍然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射子弹的杨寒，他疯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看起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性。 ——这当然是说对阵使魔和智能低下的守门者时，因为他们缺乏预判你在障碍物群中移动的路线的能力。攻击魔物，就少用那些花哨，乖乖配合协同使，因为魔物通常有些大范围远程攻击的技巧，不容易躲避。不过这套方法在情况紧急时，也是个应急的法子。多训练，总没错的。 芙罗蕊的身边带着佩剑，她握到了剑柄。 这把剑叫做碎光，她的孩子名字的光字就是从这里抽出来的。她想到亦光软软的小手、红润的脸庞……她不能死在这里…… “雅风！！！” 芙罗蕊听见了傅繁英神官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她也听见似乎是殿主和什么人在对峙时，发出的高喝。 雅风也来了？这又是一次影灯的阴谋吗？第五殿又疏忽了什么？ 芙罗蕊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犹豫了—— “你做什么？”克里马科斯讶异的喊道。 芙罗蕊爬出了安全的区域，半蹲着，然后开始向杨寒冲去。 将他看做使魔，看做一个会强力的远程魔法的守门者，是的，就是这样——曲线移动，闪避，拔剑，弹开能看到的子弹。没错，再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 芙罗蕊看到了黑森森的枪口，她猛地下蹲，躲过了最后的子弹，然后一剑砍向他握着枪的胳膊，随后一个转身，另一剑插入了他左边的肋骨里。不到二十秒的进攻。正如她被教导的那样。 枪声被终结了。 芙罗蕊拔出了剑，半剑的鲜血正在下淌，杨寒软软的倒下了。她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感觉眼睛酸涩的不行，好像有什么被打破般，内心一片空白。但她立刻被站起来的克里马科斯的身影吸引住，周围也有几个适时找到躲藏点的卫兵、祭司和神官逃过一劫，他们也试探着站起身来。 芙罗蕊没看到其他认识的神侍再站起来了，倒是有几个从军校出来的凭着实用的训练躲开了致命伤，只是都多少受了些伤。她想要哭出来。可是在看到克里马科斯迅速的跑过来，从已经一动不动的人群堆里找出他方才落下的枪，然后立刻就向着殿主的方向支援时，她也明白这不是伤感的时候，因为她的生命安全根本还没有保障。 吴蛟、傅繁英正在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雅风缠斗，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人维持战局也十分困难。芙罗蕊看了一眼克里马科斯，在对方点了点头后，就在子弹的掩护下，也向着雅风方向冲了过去。 “小心！”傅繁英看见芙罗蕊来支援，心中总算是送了一小口气，但雅风的威压连她都难以招架，这也只是杯水车薪的救援。 好在克里马科斯的远程骚扰，似乎让雅风露出了一点破绽。 芙罗蕊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迎了上去，堂堂正正的向那道破绽刺去一剑。 但雅风从来不是光明正大之辈，只见她口中轻轻念了什么，芙罗蕊赶到她进攻的右手突然没有了力气。 但是，立刻的，芙罗蕊敏捷的扭转了身形，用左手的剑开始了进攻。 “检索、模糊、幻之剑！” 无数的幻影袭来，雅风似乎是想要躲避，但正好被克里马科斯的支援封锁了后路。她的胸口被浅浅的刺到了下。 但芙罗蕊方才生硬的转向，也只能够做到这么多了，她咬了咬牙。 雅风退开两步，避让了芙罗蕊的剑锋，她挥动了自己的镰刀。几人都重整旗鼓着。 然后，雅风凌厉的目光如同看穿了芙罗蕊般的，让她感到灵魂深处都在打颤。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要是你接住我两招的话，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芙罗蕊一辈子也没有忘记当时的感觉—— 她没有任何选择的只能接招。 第一刀，力道十足，若不是自己学过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没有正面拼力量，而是顺着那股强力，自己闪躲。恐怕在被砍到的同时自己的手臂也要骨折。 第二刀则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做出攻击，从堂堂正正的进攻变成了速度派的偷袭。镰刀攻击的位置极其刁钻，芙罗蕊的眼睛已经捕捉不到具体的攻击方向，她只能用双剑挡在身前，护住了前方，正面接下了这一击。 勉强接下了这一击，芙罗蕊感到双臂都在颤个不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第三刀就直接出现在了她的目光前。 银刃，寒光。自己要没命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不知道该庆幸于自己已经有了生命的延续，还是该后悔自己不应该生下孩子、让自己在死前还有无限牵挂。她特别想要陪在亦光身边，好歹给他写个信，让他长大了也能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听说没了妈妈的孩子心理容易成长的不健康，自己那么乐观，可不应该有个阴暗的孩子，可是—— 可是还有余裕想这些就证明她还没有被杀。 被狠狠的击飞，整个人撞在了墙上。 剧烈的痛感让芙罗蕊知道自己没有死去，甚至都没有昏迷。因为疼痛，她无法克制、失态至极的哭了出来。 雅风放下了镰刀，她高傲的看着第五殿还活着的众人，尖声冷笑了起来。 “第五殿的诸位，我说过，会让你们偿还对混血儿犯下的罪行的。不过……你们不止杀害了他们——你们还让更多的混血儿终日活在恐惧中。他们不仅应该拥有生命的权利，更应该拥有不生活在恐惧中的权利。”雅风的声音慷慨激昂，“这回，就让你们尝尝这个滋味吧！” 雅风转过身，突兀的向外走去。穿过神侍们的尸体，穿过杨寒还有气息、在她经过时还向她绵软的伸出手请求救援的身体，穿过无数躲在庭院里瑟瑟发抖的宾客，穿过正殿，穿过阶梯。 没有任何人阻拦她。她就这样从第五殿的正门堂堂正正的离开了。 ***** 碧姿家在光影城的住宅的装饰十分奢华，能看出这个能追溯千年历史的家族的积淀。 “怎么样？”坐在软凳上的爱理卡看起来十分易怒，她握着玻璃杯的手不由得抓挠着杯子，指甲发出“噌噌”的摩擦声，这更让她心烦意乱，“快说！” 跪在身前的侍从的头更低了：“回小姐的话，艾玫晓神侍听闻了今日的第五殿惨案，当时就发作早产了，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不过因为镜月族皇的介入，外面都只知道她生了个男孩子。属下去看了，是个光族长相的。” “那么，另一个肯定长了个暗族样子咯？被镜月族皇抱走了？男孩女孩？”爱理卡能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她实在是恨极了。 “属下……不知。” “好一个不知。”爱理卡几乎要把杯子摔在地上，她虽然没有那么做，可杯中的红酒早就洒在了地毯还有侍从的裤腿上了，她冷笑着道，“你们办事可越来越‘好’了……我让你们打听风忆选妃的事情，你们不仅没打听出来，还让镜月流传了我不孕的谣言，便宜了那个贱人。现在连个情妇的事情都打听不出来了？” “属下无能，实在是镜月族皇一切都安排得太缜密，插手不进去……” 爱理卡几乎要将杯子握碎。但她知道下属说的是实话。要是几个月前，碧姿家还是镜月的第一大贵族时，打听族皇的事情虽说也不是什么都听得来，但总是有人会透透风的，甚至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派人去查问，也自然有识相的、想讨赏的来奉承。 但本家的一场大火毁了一切。碧姿家苦心经营的东西大多难以为继，只剩下自己一个嫡系女儿，虽然忠心耿耿的家丁不是没有，但更多的下属人心浮动。这次，有人在镜月散播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对碧姿家的又一次打击。被选出的皇后的家族，可一直和碧姿家有些不合…… 甚至爱理卡曾经遭到过人身威胁。 爱理卡知道，如今失去了碧姿家的庇护，自己斗不过那个女人。她只能暂时退让，只看谁笑到最后罢了。她甚至觉得顺势默认下不好生育的传言，让打她主意的人消停也不错——因为她甚至听说了，有人撺掇镜月族皇，想给自己赐一门颇糟糕的婚事。若是默认下这个传言，顺势博得族皇的怜惜，以后有机会再破了传言便是。 但她随即想起风忆的放荡与滥情，不由得咬破了嘴唇。 她原本也是碧姿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和风忆族皇门当户对，自然将他的绅士行为看做是皇室想要和碧姿家联姻的信号，甚至在亲族的默许下献身给了族皇。那时她从没有多想过，因为在她心里，以自己的地位，风忆怎么敢玩弄自己的情感呢？她不晓得那时家族的其他人是否知道真相，不过无论如何，如果碧姿家还在，她肯定会是皇后的，也许能无知愚昧到最后。 409.虚伪的姐妹【解篇】 可在失去了庇护、举步维艰后，她才将唯一的希望——风忆族皇对碧姿家的垂青——作为最后的稻草。她需要了解他的一切，占得先机，但调查的结果让她近乎绝望：风忆是个花花公子。他和众多贵族女子都有着暧昧关系。甚至不少人都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他还在光影城有个情人，已经怀了孩子……他的侍女们也几乎被他祸害了个遍。 爱理卡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难堪。也许那些贵族女孩早就知道自己的愚蠢、知道自己献出了真心后的失态——那些人，包括现在的皇后——或许都在嘲笑自己。 爱理卡恨那些贵族女子们，但是更恨那位艾玫晓。不论如何，艾玫晓是唯一一个风忆情人中的光族人，这也罢了，更令爱理卡不能理解的是，这位光族人怀了和风忆的混血儿，风忆居然没有让她打掉，而是选择让她生了下来。 这位艾玫晓在风忆心中肯定是特别的。即使现在不是，未来有了孩子，也定然会是。 更可笑的是，这位艾玫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过是风忆族皇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心，爱理卡想要刺激她，让她流产。可爱理卡大闹一场的结果，却是艾玫晓用颇是淡漠的神情请她出去，表示自己不介意。这不知是极度愚蠢、全然信任风忆还是真的淡然的举动，让爱理卡更是难以言表的不快。今天也是爱理卡让人到医院散布消息，催得艾玫晓早产的，然而看起来运气仍然站在艾玫晓一边，居然是母子均安。 但爱理卡也就做过这两件事。 因为她很快发觉自己也怀孕了。在家人都亡故后，好不容易走出悲痛的爱理卡曾经向风忆寻求庇护……那时她没有防备，甚至想着既成事实更好……那时她还没有知道风忆的真面目，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凭借他的真心喜爱而重获高贵的地位。 可是，她不是那个有权有势的碧姿家的大小姐了。她只是必须要振兴碧姿家的女继承人。她不可能是皇后了……她也不想当风忆的女人了…… 爱理卡没法忘记自己的初恋。但她也不愿意以如此地位——情妇的地位——再纠缠什么。她也有自己的自尊。 可孩子……这是流着她的血脉的孩子。也是她最纯真的恋情的产物。 她想要生下来。尽管她知道很难，也许要用许多的话语去掩盖他的出身，但她还是要这么做。 “我记得，我有个混血儿堂妹，叫做茉莉的……在旧城区生活？听说她好像还帮了影灯？” 侍从没有想到爱理卡突然转变了话题，他愣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安排我和她见面。”爱理卡沉静了下来，然后忽而有嘲讽的一笑，“这件事，总是能办好的吧？” 她似乎有了什么计划。爱理卡的嘴角再度翘了起来，但她的双瞳中没有愉快，只有深深的疲惫驻扎在其中。 ***** 旧城区一个不起眼的酒馆，其实地下酒窖是连着影灯的地下道的。 茉莉的双眼下有着黑黛，她似乎已经一整夜没有合眼了。但她还是抽出了时间来看爱理卡。两人坐在酒窖角落的、看起来是供工作人员休息的椅子上。 “没问题。你就说是我的孩子就可以。然后将他领养回去。”她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堂姐，尽管两人年幼时并不熟识，茉莉作为旁支，也只能旁观年幼的爱理卡趾高气昂而光芒四射的在社交场合的中央出现，“我记得当初并没有将我是混血儿的事情公之于众，只是说我因为违反家规结交光族人而逐出家族。虽然我的事情也有些流言，不过混血儿只是那其中的一个版本罢了。” 爱理卡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这位堂妹。如果是以前，她作为碧姿家的大小姐，自是觉得像茉莉这样的旁支能为主家服务，本是他们的荣幸，根本不会在意自己下了怎样的命令。可现在她也多少尝过人间冷暖后，已经失去了那样高傲的心态。同时也不敢小看这位在影灯混得风生水起的妹妹。两人的地位已经迅速拉近了。 她会如此淡然的答应此事，让爱理卡有些吃惊。 “……谢谢。”爱理卡有些别扭的道谢，她不自然得很，将手放在茶杯上，却没有喝。 茉莉看出了爱理卡的心思一般，她露出了一个不具有攻击性的微笑：“堂姐不必介意。我刚知道家族火灾的时候，也十分痛心。不论怎样我也是碧姿家的人，而您是碧姿家现在的家主了。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很乐意帮助家族……而且，您也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消息：镜月的族皇有了混血儿的私生子，这对影灯也是很宝贵的。” 爱理卡表情复杂，却承接了她的好意，点了点头：“那么，你是要假装怀孕或者……” 听到怀孕这个词时，茉莉的表情露出一丝不安，她很快压了下去：“本来我是想要今年再生一个孩子的。既然姐姐需要，那我也正好……回头就说是双胞胎就可以了。对了，我今天的时间不多……” 爱理卡点了点头：“我下次会直接和妹妹传讯。” 茉莉的笑容疲倦，她目送着爱理卡被影灯的接应人带走，才自行回了地下道里。她用手扶着冰冷的管道壁，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她驼着背，脚步一深一浅，慢慢循着道路，回了自己的居所。 周围的坑道里一片寂静。茉莉看到艾莉正熟睡着，她不由得伸出手爱抚女儿天真不知事的柔软面颊，但很快就收回了手，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手指尖一片冰冷。 但艾莉还是醒了，她迷迷糊糊的叫着妈妈。用小手反握住了茉莉，仿佛在要求母亲抱着她。但很快，她就翻了个身，继续梦乡。 茉莉靠在坚硬、因为装潢匆忙而有点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最近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或者说，至少是超出了她乐观的预计：在上一次的行动中，雅风没有杀死吴蛟副殿主，即使有杨寒的支援，雅风也没有做到。最终，虽然杀了那么多神侍，也没有达到影灯真正的目标：杀灭第五殿高层所有人。据雅风自己所说，是因为在进攻的最后，她感到一阵晕眩，无法继续攻击。而影灯这边的医生一检查，才发觉雅风怀了孩子，恐怕是难以承受剧烈的运动和冲击的。雅风在听闻之后，只留下了一张她要休息一阵子的纸条，就消失不见。如今也寻不着她。甚至有传言说，她是抛弃了影灯。 怎么办？ 茉莉不是没有意识到过影灯太过依赖雅风这个弱点。虽然雅风一直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但这次……果然这个弱点将影灯逼迫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里。 第五殿的确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可是它毕竟是存在了上千年的组织，在光影城有着积累，在西海有着后备，在各国也都有支持者。只要稍微给点时间——半年就足够——它就能缓过气来，那时影灯的情况堪忧。而且如今在国际场合大开杀戒，影灯的名声已经降到最低点，成了暴虐的复仇者的代名词。茉莉不难想象几个月后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艰难的情况。 更令人不安的是，通过这次事件，影灯内部对雅风的信任又出现了动摇，连她这个被认为雅风心腹的人也有些被人冷待。毕竟……雅风……是个光族人啊。她随时可以抛弃他们。 茉莉的双手互相紧紧握住。她看向桌上的文件，那是在异大陆开拓的影灯人送来的汇报。 她想到了那个法子——影灯的大多数人都想到了——那就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撤退到那个大陆去，等待时机反攻。 可是，这条线也是握在雅风手中的，谁也不知道是否可靠。 所以茉莉也在为自己铺路。如果爱理卡的孩子真的被谎称为自己的孩子，那么至少艾莉和碧姿家的继承者就有了兄弟姐妹的关系，多少有些依仗。如果自己出事，也许多少还对自己有了点印象的爱理卡能帮助照顾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就还是让另外一个孩子不得不降临在这个充满了不公的世界上。 茉莉其实非常喜欢小孩子，说想要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也并不是虚假。实际上，若是雅风的计划成功，影灯能够占据一定意义的上峰的话，茉莉的确计划着再给艾莉添一个弟弟妹妹。茉莉的童年，由于种种原因相当孤独，可以说是躲着同龄的兄弟姐妹长大的日子……她也很希望去弥补自己内心的某种缺憾。 可是，如今，利益与恐惧让这个原本充满未来的希望的计划蒙上了阴影。 茉莉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一个苦笑。 410.青梅竹马【解篇】 诡异的和平在第五殿和影灯中间维持了足足九个月。第五殿谨慎极了，一点点恢复元气，而影灯也似乎是在上次那样剧烈的进攻后耗尽了能量般，驻足不前。 艾玫晓看着窗外在四处都有驻守的卫兵，还犹存的炎热让一切都有些迷蒙扭曲。虽然第五殿已经恢复秩序，但她的同伴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如今这届神侍只有三人还侥幸存活：因为怀孕而免于劫难的自己，因为是皇妃而得到特殊保护逃过一劫的芙罗蕊，还有被奇迹女神眷顾的幸运儿克里马科斯。 她看向手头的《今日光影》，报纸上大字登着各种标题，其中皇家秘闻一栏中有新闻吸引了她的目光：镜月族皇的新皇后认养了侍女所生的族皇私生女忆雨，并给了她皇女的名头。 她看到这里，目光不由得看向房间内的婴儿车，她的儿子正在里面，而好友芙罗蕊的孩子也被放在里面，两人正互相试探、抚摸着对方，时而还会彼此软绵绵的击打对方，或者突然笑起来。亦光因为大上很多，所以在玩闹里很占优势，不过他似乎还蛮喜欢有这么个玩伴一样的，两个眼睛像月牙弯弯……是个爱笑的，阳光的像他的母亲。 “小望晴！”芙罗蕊正观察着，她用手戳着望晴的脸蛋，望晴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认真的盯着芙罗蕊看，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这个表情让芙罗蕊笑了起来，“呵呵，和我家那个一刻闲不住的不同，真沉稳呀。” 艾玫晓收回了视线，她随意的看着下面的文章，譬如普帝国皇后生育了一位公主，取名罗麟西，虽然不是皇子，但普帝国还是大肆庆祝着。又譬如风露的皇后风舞在公开场合的发言语录…… 芙罗蕊却像是注意到了艾玫晓的心不在焉，她抱起了亦光，走到了艾玫晓身前：“抱抱看吧？他现在可沉了不少。” 艾玫晓接了过来，熟练的拍了拍亦光的背，不认生的小家伙立刻用双手环住了艾玫晓的脖子，很亲昵的样子。 “以后见的机会就不多了……”艾玫晓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活泼。” “抱歉。毕竟沄枝为我损失了他们的人才……我还是想要任期结束后去沄枝工作。”芙罗蕊也露出了一丝失落，“也是族皇不希望我再在第五殿下去了。我很抱歉。” 艾玫晓摇了摇头：“你能走也好。在这里总是很难忘记压抑的事情。”她将孩子还给了芙罗蕊，自己坐在了床上。 芙罗蕊把孩子又放在婴儿车里，然后拿起了艾玫晓刚刚放下的报纸，看到了关于忆雨的新闻，就放下了，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朗然的道：“刚才看得都出神了。小望晴可是一直都在看你哦。” 艾玫晓抿了抿唇。芙罗蕊从来没有正面的说过她知道忆雨和望晴是混血儿、镜月皇室的事情，她尽管其实知道艾玫晓和风忆交往的内情，可她从来表现的都如那些被骗过的第五殿神侍们一样。艾玫晓想以芙罗蕊对自己的了解是知道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这或许是对自己尊严的最好保护了。 望晴还在和亦光玩着，孩子的玩乐总是不顾阶层的。但两人其实都是暗族的皇族，有着相当的地位。可是其中一人的身份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承认。 “我们俩性格这么互补，我还想过，要是我们都不能找到对象的话，一直在一起生活也不错，唔，或者是，如果社会可以允许光族和暗族在一起的话……你要是能生个女儿和我的儿子结婚就好了。我们做亲家，不是挺好么！毕竟，我最喜欢你啦。”芙罗蕊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艾玫晓抬起头来，有些讶异。 芙罗蕊却仿佛是刚刚才看到报纸一般，她指着其中关于忆雨的篇章，换了个话题。 “刚刚在看这个？这孩子的遭遇可真令人唏嘘，据说她生母难产而亡，给皇后寄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历史上看，私生女常常会被送去和亲……镜月的上任皇女，嫁给了风露当时的皇太子。这位私生女也不知能不能嫁个皇子。”芙罗蕊看向艾玫晓的双眼，“说句实话，这孩子和我的境遇也很像，在所有人都有高贵出身的地方，仿佛是个异类。要是以后族皇有机会去沄枝，我倒是很想见见她……皇族的孩子们也常常一起玩，她和亦光倒是年龄相近，也不知能不能做个童年玩伴呢，倒也能够帮她一二……” 艾玫晓沉默了良久。她最终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片刻后又坐了下来。 “你……”艾玫晓没有找出任何一个能够表达她千思万绪的词汇，她停了下来，“那孩子血统微贱的很。我想，镜月族皇未必会让她嫁给贵族。” 这是当初镜月族皇告诉艾玫晓他会怎么对待忆雨时说的话，会让她嫁给一个寒门新秀，这样无人会去探查她的血统，再提拔那人，也算是能给她一个庇护了。 “这样啊……也罢了。”芙罗蕊的头微微侧偏，她看向了亦光，“不过，一起玩的话，族皇还是会允许的。亦光又能有个玩伴啦。有机会，让他们认识认识，常常一起玩，长大也是个好回忆。就像我们。挺好的。我也很怜惜那个孩子，有机会能照顾她就好了呢。” 艾玫晓的声音颤抖着：“恩，挺好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芙罗蕊抬起头来，看向灰色纱帘的外面。一整队武装完备的卫士正从她们的宿舍门前的小道向外走去。在过去的第五殿，那个以和平、交流和协调著称的受人尊敬的地方，这样的景象是看不到的。可是现在的第五殿可谓守卫森严，这些雇佣军的钱不少是各大国赞助的，而第五殿现在也很少接那些可能被影灯渗透的区域的结界处理任务，活下来的年轻神侍像是珍稀动物一样被保护着，连门都尽量少出了。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至少在这九个月里保住了他们的命。 并且，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九个月后，第五殿也发觉影灯的异常了。这些卫士们，正被训练去讨伐影灯的根据地。 “希望我们的后辈不用看到这样的场面了。”芙罗蕊双手合握片刻，然后站起身，将隔光的深蓝色绒窗帘关上了。 温柔的昏暗倾洒在室内，隔绝了外界的杀意。 ***** 听到第五殿终于集结了大量兵力，并取回一城的时候，茉莉刚刚问完艾莉“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这个母亲都爱问儿女的问题，艾莉刚刚大声回答了都好，雅风就走了进来。 雅风看着茉莉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还在写计划书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劳累和孕育而发黄的脸：“辛苦了。要不要回上面的宅子再住一段？” 茉莉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暴露给第五殿，她在影灯的活动都以一个“花之智将”的名义代指，只有少数的核心才知晓所有成员的身份，因此，尽管不少日子住在地下道，但她的家也仍然是她能回去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是影灯在第五殿控制的旧城区区域中影灯人士的私密聚集地。不过最近两三周，随着第五殿调查人手的增多和影灯被捕者的增加，第五殿看起来对她已经有些怀疑，但她有着碧姿家之后的名头，表面上还是个暗族人，又没有证据，目前还没有要纠集人手闯入她家的意思。但茉莉还是摇了摇头：“不敢冒险。还有两三个月，忍忍吧。” 雅风叹了口气。 茉莉这才想到她是探听什么去了，拍了拍脑袋：“抱歉，我现在真是顾不过来了。第五殿今天的行动怎样？” “影灯丢失了一些领地。” 茉莉的眉头皱了起来，但看起来她不是非常吃惊：“他们压制你，结果自己不也是做不到吗？” 雅风却不在意的很：“我是个光族人，的确是时候淡化我在组织里的地位了。而且，即使我去了，我可以凭着奇袭和强大的力量杀死数十人，但若是来了数百、数千，死的就是我了。我可不是个大规模战争的好手。” 实际上，雅风生育归来后，她就被已经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尝试过大权独揽的部分影灯高层孤立了。许多人认为既然没有雅风他们也撑得下去，为什么要处处依赖、遵循雅风这个光族人？以谷儿为代表的部分高层开始以各种借口限制雅风的权利，而雅风也似乎是没有之前那股冲劲，平静的接受了被冷待的事实。 “我们就……不该让事情发展到这步。”茉莉的话语中含着真正的痛心，“说句实在话，我现在回头看，都不晓得事情怎样一步步变成了这样。我们本来是为了讨伐第五殿滥杀无辜的组织，可是现在……好像我们自己也沾满了血。” 411.名字【解篇】 “与恶人斗，最终也会成为恶人。这就是为何光族人总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处。”雅风淡然的道。 茉莉看着雅风，她不知道为什么雅风归来后完全变了个人，她的激昂和残酷变成了冷静和淡泊。 雅风也看向茉莉。她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看向自己。可是，得知了那个消息的自己，短时间难以用全身心的能量与这些住民虚与委蛇。 是的。芙蕾女神告诉了风雅女神，压缩已经成功，将于这里时间的12月3日向外发送。传递成功之后，自己就可以进行第一次录音的传递。 风雅感到全身都颤抖起来。她无比清晰的回忆起了自己在那边的生活。她有着无限的想象：从冻晓回忆后所说的只言片语中，从她自己的期望中。 风雅感到心跳再次加快。她几乎没有办法维持雅风这个形象了。 “雅风……”茉莉的眼神却是一片担忧，她大概把雅风的失神理解为了失落，她想了想，最终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说来，你要不要帮着我起一起孩子的名字？” “你家那位呢？” “高德他起了男孩子的名字。女孩子的让我起。可是我可算是被他影响到……总是想出和那个男孩名字差不多的名字，女孩子用肯定不好。”茉莉说着，把笔递给了雅风，“若是能用雅风的名字中取个字也好，让孩子沾一沾你的福气。大名我也不问，不过雅风女士有没有过小名？” “可儿。” “哦？”茉莉很感兴趣，“你的小名？哪个字？这倒是像一个混血儿的名字……” 风雅这才反应过来，她再次将角色搞混了。她脱口而出的是，她最近朝思暮想的那个真正的她曾经有的小名。 可是，再次与人分享这个无人知晓的名字，却又让她心头暖暖的。她没有更改这个错误的意思。 “可能的可。不过，大概是在说一个女孩子很可爱的意思。” “不错的名字。”茉莉双手合掌，表示赞赏，“那么……如果起大名的话……恩……艾莉……对啦，科莉尔怎么样？混血儿的名字就是可儿。” “代表干净、纯洁，挺好的。”雅风笑了起来，“作为迎接新世界的名字，就像是要驱散过去一切污秽一样。很好的预示。希望用我的名字，也能祝福她成为一个幸福、强大的人。” 作为恐怕是会第一个看到影灯移民异大陆的影灯婴儿。 也会是，头几个见证自己终于成功连接了对面宇宙的婴儿。也许在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人类大规模来临。 扫除旧日之迷雾，走向新的篇章。 茉莉听着，露出了数月都没有展露的放松微笑，用力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按照风雅的剧本向前行进。第五殿派出大量人力收复失地，而影灯高层由于与雅风的不和，失去了先机，节节败退。不少影灯的骨干都将失败归结于谷儿等人与雅风的不合作，因此，在11月22日谷儿被迫退位后，从开始就站在雅风一边的高德法得、茉莉，以及后来被雅风收伏的达布提等人，作为雅风派重新掌握了权力。在雅风的协调下，影灯开始向异大陆撤退。 12月3日是最后的撤退期限，相当一部分影灯的人已经去到了异大陆，但以谷儿为代表的强硬派仍然死撑，而属于雅风派的茉莉夫妇则是最后撤离的一拨人了。不过，茉莉也战斗到了最后，凭着她的脑力，和第五殿的人展开了对决，然而结果并不乐观。 “第五殿已经攻到40号街了！”有传信兵说道。 “好的。知道了。”谷儿虽然只有四十五岁，但皱纹已经在他的脸上十分明显了，他因为营养不足而身材矮小消瘦，但他站在那里，就有一股煞气，他看向还抱着新出生的女儿科莉尔坐在一边的茉莉，“你走吧。还有你。” 谷儿叫住的是那个还算年轻的传信兵。对方犹豫了片刻，才惊愕的开口，可是因为声音太低，没有人在喧嚣中听清楚他说什么。 茉莉低着头，没有动。 “你还有一个女儿。不像我们，没了牵挂。艾莉还在那边等着你。”谷儿沉声道，他的命令有种不容人抗争的威严，“而为你的丈夫报仇，还有机会。况且，你想要让小科莉尔也陪你死在这里么？” 科莉尔纯净的眼睛看向深邃的黑暗中，她看起来很困了，将头软软的靠在母亲的胸前。 茉莉看着科莉尔的样子，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影灯的撤退不是一帆风顺的。实际上，虽然第五殿没有发觉他们的撤离，但撤离的人时而会被认为是影灯派来的袭击者而被第五殿围剿。茉莉和高德法得本都打算留得久些，给更多人留出撤离的空间，但却不舍得女儿艾莉也被威胁，因此早早的就想把她送走。高德法得去护送艾莉的时候，遭到赛德神官带队的卫兵袭击而亡，艾莉虽然被达布提等其他大人一起带着逃走了，但据说也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哭闹不停。 想到这里，茉莉几乎把牙咬碎。对第五殿的恨意从种族大义之恨，已经完全变成了个人的恨意。 那时，茉莉被留着照顾才出生一个月不到、离不开母亲的女儿科莉尔。茉莉那时想着，此去不定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对面的气候变化，一个婴儿也未必能承受，或许把她留给爱理卡·碧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又因为这孩子实在太小，离不开人，才没有立刻送走。等到情况急转直下，她也没有把握撤离路线还是安全的了，而爱理卡的态度又晦暗不明，才一直将她留到了现在。 但是此刻，第五殿进攻到了影灯的腹地……全力开辟战场的他们，恐怕未必会注意到隐秘的逃脱路线。一个女子带着婴儿，恐怕也是容易让人发善心的。 茉莉站了起来，向谷儿还有其他还稳坐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我能逃出去。我会让影灯的每个人记住您们最后的奋战。” 没有人回答什么。他们都平静的看着茉莉向着离战场稍远的地下坑道走去，连带着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的传信兵。谷儿将双手交叉，放在下颌前。会议室的灯摇晃着，就如此刻所有人的命运一般摇摇欲坠。 茉莉在坑道中狂奔，她极其熟悉这里，但这回她感到自己比每一次都快，哪怕抱着一个孩子。风在她的身后追赶，汗水越过她的额头。科莉尔却十分乖巧，仿佛知道是紧急关头般，没有哭，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母亲。 “快了。”茉莉不知是在对谁说，或许是鼓励的自我暗示，她的喘息急促，但不影响她爆发了最大的潜力，背着科莉尔，敏捷的爬上了梯子，从一个仓库的地下室走了出来。 影灯在传送点买通了人，只要到了那里就能成功。而且雅风现在也应该在那边望风，只要到了那边，就成功了。 但她一出来，就因为情势不妙面色苍白。从窗口能看出，在仓库的周围站满了卫兵，把这里几乎包围了。第五殿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放松外围的防守。而想要重新寻找一条道路的茉莉，转过身来。可是，她还没有能反应过来时，就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在此刻听到的声音。 “哇——！” 科莉尔突然哭闹起来，或许是仓库里尘土味太重，让她十分难受。 “谁？！” 嘈杂的声音传来，茉莉自然没有回答，可已经有人尝试推开沉重的门了，滋啦的声音不断响起，每一声都如最糟糕的提醒。 茉莉感到心跳加速到几乎冲出嗓子。她在脑子中过了所有的路线。她从未感到自己的思路这么清晰过，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有这样的执行力——她从来都是幕后之人。她推开一袋袋大米，踩着底下的一袋，从窗口向一条看似可以脱逃的小路奔出。其实那边并不能通向传送点，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可是她的身影还是被进入的卫士看到了，有人大声吼叫着什么，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传来。茉莉只能拼命逃离，以求甩脱追兵。 茉莉很快发觉，她有些迷路了。街道和她脑内的地图合不上来。 她并非从小生活在旧城区，更何况她的旧城区生涯主要是在影灯统治区度过的，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到旧城区长期被第五殿控制的区域里。为了逃离，她当然是反复复习过路线的，可是不停的绕路、转弯和逃脱已经让她的方向感完全失去了。 汗水从额头不停落下，沉重的棉服让人有脱掉的欲望，冰寒从各处侵入。 她停了下来。呆呆站在已经因为戒严而没有人烟的路上。四面都是通路。 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周围的建筑了，她试图专注下来，但是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感到绝望从心底升起，害怕、迷茫、无措夹杂，几乎想要哭出来。 可是已经有人比她更先大哭起来。 而那不是科莉尔，她已经被吓得、冻得说不出话来了。哭累了的她正虚弱的趴在妈妈的背上。 412.被捕【解篇】 茉莉听到了一墙之隔，有婴儿在大哭，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乖乖，李儿乖乖，外面的响动很快就过去了……” 这是伊院长的声音。 茉莉意识到，她已经跑到了光影城孤儿院附近。孤儿院一直是在第五殿的控制下的，伊院长也因此和影灯的关系若即若离起来，不过有好几次还是院长报信的，因此院长心中肯定是向着影灯的……而且，院长知道自己生下了科莉尔的事情……她是那么一个好人，收养了许许多多的孤儿…… 茉莉知道自己恐怕逃不掉了。她就如误入了蜘蛛网的蝴蝶，晕头转向，只是在无用的挣扎。 但是，没什么人知道科莉尔的存在……她还有机会活着。 在她的脖子上有满月的礼物，一个写着“clear”字样的项链。 伊院长会明白的。 茉莉低下头，握住了已经冻僵的手，然后下了决断。她的双腿已经有些颤抖，每一步都感觉酸涩难抬。她静静的绕到了孤儿院前门。被打扫的十分干净的门扉，还有一些充满童趣的装饰，她能听见孩子们在里面说话的声音。不知道科莉尔能不能和他们相处好——在此时，这个并不急迫的问题最先浮现在她的意识里。 茉莉将孩子放在了孤儿院前专门的弃婴盒子里。 在站直身子的时候，茉莉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看向科莉尔。她用手再次轻轻伸向自己的小女儿，但是很快想起自己的手实在是太冰冷了，会让孩子再次不舒服的。她直起身子，深深吸气，眼微微闪烁，最终却露出决意。 她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她向着别的地方跑去。越远越好……离孤儿院越远越好的地方……哪里都行…… 在她失去所有力气前，她只想着这一件事。 ***** “殿主，刚才从仓库脱逃的果然是茉莉·碧姿。她人已经在旧城区抓到了，正往这边带过来。”吴蛟副殿主说道，“若不是赛德那孩子和碧姿家达成协议，真恨不得就地处决她！” 在杨祭司和雅风主导的袭击后，吴蛟副殿主引咎辞去了殿主之位，将之让给了光族的神官傅繁英。傅繁英其实并不是历史上最年轻的殿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这样一位年资尚浅的神官当上殿主，仍然是让第五殿人心飘摇。 但很快的，傅繁英在影灯事务上的强硬和她善于聚集人心的一面便体现出来，她或许不是一个合适的神侍——她不善于调停、调查或者隐忍，但她的风格在这个动乱的时期，却是个很好的领导者。再加上影灯的人事混乱给傅繁英的机遇，让她在几场胜利后，已经被完全接纳了。 连吴蛟副殿主也感叹着她的好运……被神祝福的女性。 傅繁英已经慢慢适应了这个位置，她的话语已经能够做到缓慢而出、给人威严感了，但在前辈的面前，她还是显示了一丝不安：“毕竟是有那边的消息，才能捉到茉莉·碧姿的……” 爱理卡·碧姿在捕捉到了影灯即将覆灭的信息后，选择了向第五殿新任的赛德副殿主告密，正因如此，第五殿才在旧城区的其他地方也布置了人手，防止影灯的人——尤其是还带着一位婴儿，很可能最后会逃离的茉莉·碧姿——利用密道脱逃。爱理卡·碧姿的要求很简单，希望抓到茉莉后，第五殿能软禁她，并且将她是影灯人士和混血儿的消息封锁，不让碧姿家蒙羞，同时也给她亲生儿子一个身份清白的生母。关于儿子斩雷和茉莉的母子关系，爱理卡与第五殿解释为是因为受到人身威胁，同时原本有意结婚的家族因为碧姿家的衰落而退婚，她不愿让人知道她生下了对方家族的子嗣带来变数，才对外假称自己儿子是茉莉·碧姿所出，本想要让茉莉养他一阵避人耳目，却没有想到偶然发觉了茉莉是影灯“花之智将”的事实，才将儿子抱离，告密第五殿的。 她将碧姿家的相当一部分资产捐给了第五殿，作为交换。碧姿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没了权势的他们根本保不住自己的财产，交给第五殿的部分不少是有了异心的，而第五殿则因为雇佣兵而财政赤字，不过他们刚刚击败影灯，在国际上的威信提高了不少，恰恰能管得住这些资产。双方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傅繁英同意了。 所以抓到了茉莉·碧姿后，考虑到她确实是碧姿家曾经的小姐，才给了稍微好的待遇。她正被赛德押送到影灯刚刚被攻陷的总部，强迫她参与指认尸体和整理文件的后期工作。之后她会被秘密关进第五殿的地下监狱里，度过余生。 茉莉被人押着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苍白，面颊却不自然的通红，头发披散着，有些冰粒在最底端。她的装束如何都称不上体面，但是眼神却没有失去希望和倔强。 “第五殿的殿主？”她在看到傅繁英后，迅速问道。 “我是傅繁英。初次见面，碧姿小姐。作为一位贵族之后，这样算不上体面。不过，如果你肯合作，或许你会得到更好的待遇，我们和碧姿家一直有着不浅的联系，历代神侍也有出自这个贵族家庭的，看在你的先祖的面上，第五殿给你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茉莉的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笑容，她却没有立刻说出绝不合作的话语，她低下头片刻，散乱的发丝贴在她的额头上，但她的手被反剪着，无法拂去让人感觉微痒的头发。 傅繁英静静等着她的抉择。 “其实，如果您更早的提出这件事就好了。”茉莉突然说。 “什么？” “在影灯没有杀人，没有做错和滥杀无辜的时候，第五殿就提出合作这件事就好了。”茉莉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傅繁英，“第五殿一直是混血儿的最大依靠。在屠杀前，是这样。” 傅繁英“唔”了一声，她微微张嘴，沉吟着，片刻后，她哂笑道：“不给我们机会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自己。自作孽罢了。即使你们道歉，我的同伴们也不可能回来了。” “没错。是的。正是这样……即使第五殿道歉，死去的混血儿们也回不来了。”茉莉一字一顿的道，“先做错的是第五殿，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我其实知道影灯做得过了，我知道他们不该怀疑雅风，也知道在最后，或许站在第五殿这边才是所谓的正义。可是，我没法忘记我最初的心，当我选择了影灯的时候，我看到了怎样的惨剧，是怎样的愤怒驱动着我的人生，我选择保护的是哪一边……我不会忘记我的初心。” “这听起来不像是悔罪。”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感激我的祖先给了我这个机会。可是，殿主……茉莉可以帮助您辨认这里的物什，但也最多就是这样。我无法和第五殿合作，做损害影灯的事情。我非常抱歉。” 傅繁英挑了挑眉毛，但她没有太意外：“这样也好。因为我本来也没想要宽恕你。你的余生就在牢狱里好好后悔吧。你终有一天会明白，不忘初心，只是失败者不清醒的挣扎。只是……你没有想过你的女儿们？” 实际上，爱理卡·碧姿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想要保护他儿子出生的秘密，希望第五殿能将科莉尔抱给她，作为斩雷的同胞妹妹养大。 但第五殿并未发现科莉尔。傅繁英这句，便是要激茉莉自己说出科莉尔的下落。 而不出傅繁英所料，茉莉轻蔑的笑了起来：“你在找科莉尔？真可惜。你们差了一点……” “你以为旧城区还有能藏人的地方？” “怎么没有呢？反正，看您的样子，您也没有发现科莉尔，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是有空子让人带走她的。”茉莉轻轻一笑，“其实，我也不忌讳告诉您，当时您在仓库里发现我，我确实带着科莉尔。正如您所听说的，也是因为听到哭声，外面的士兵才进来的。但是，您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哭。其实我是想将她打晕，第一下下手太轻，才惹到了麻烦。” “打晕？” “我是想要将她藏在仓库里。”茉莉说道，“我们的线人会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毕竟带着一个婴儿逃命太困难了。不如让她留在旧城区，等未来有机会再带走她……那时我逃跑，那些士兵都以为我是带着婴儿逃走的，根本没有好好检查仓库，周围的卫兵也都去追我，结果反而是让那孩子得以被带走、逃命了。您现在找不到她了。您大概都不知道她是几个月的孩子吧？这一年我们双方平静了很多，出生的混血儿可不少……” 傅繁英自然不可能将这些日子的女婴混血儿全都杀死，不然第五殿就是再一次犯下了屠杀的大罪，又不知要有几个影灯，要赎多少年的罪过，才能清净。 但傅繁英也没有太过愤怒，她从茉莉意外的多话中看出她的心虚，看起来，这应该是个第五殿可能查到的地方…… 413.最初的质疑【解篇】 茉莉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演技并不算出众，她耸了耸肩，却因为被绑着而动作十分扭结。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吴蛟副殿主似乎气哼哼的想要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傅繁英却缓缓的开口了：“也罢。第五殿不会再弄一次屠杀。不过，影灯也永远别想回来了。你的女儿将在旧城区长大……这不也挺好？你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改过，你的计策杀了如此多的人，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那么，让你的女儿替你赎罪就好了。她会从小上第五殿的学校，接受第五殿的教育，我们会封锁影灯的消息，并且强制让旧城区的孩子们接受教育，也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了……当然，对你的女儿而言，她会是个尊重第五殿的人，她会明白混血儿本就低微的事实，并且匍匐在第五殿脚下。或许这对你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惩罚。” 茉莉有些怅然。她感到自己有些失去了力气。 科莉尔去了孤儿院，傅繁英描述的未来恰恰是非常可能的未来——如果她能幸运到不被第五殿抓出来的话。 可是……或许……如果她真的在这里长大的话，这种认同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如果第五殿真的不再做任何对混血儿不利的事情的话，即使她成为一个敬爱第五殿的人，也好啊。因为—— 因为其实那样的世界，其实就是影灯真的追求的世界。混血儿们能够真正敬爱着自己的统治者，能够为这个城市添砖加瓦，能够平和的生活。她所梦想的世界，并不是混血儿要君临到其他人民之上，而是仅仅作为普通的市民生活就好了……对于她而言，这样朴实的想法反而是一种奢望，也许更加激烈的、撕裂社会的方式，是更简单的。影灯的确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有一件事，茉莉不能认同。 “那孩子绝对不会匍匐的，她会抬起头来。即使是作为混血儿，我们的人格也不会比别的人低微。只要她是我的女儿，她一定会追求这点，哪怕越过荆棘。她会让混血儿们抬起头来的。” 傅繁英听着这样的慷慨陈词，嘴角似乎嘲讽的一翘，又似乎没有。她的眼神变得冷漠，完全没有被触动。用手示意卫兵将茉莉押送出去。 茉莉也仿佛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一般，任由人推了她走。 这是傅繁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茉莉·碧姿。数年后，碧姿家对科莉尔的搜索停止，爱理卡告诉茉莉科莉尔已经大概率死去、并告诉她当年是自己告密的真相，茉莉在长年羁押中脆弱的精神彻底崩溃，不久高烧而亡。而直到那时为止，和科莉尔完全符合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不过因为影灯的威胁已经消失多年，第五殿也就再没有管过那孩子的事情了。 ***** 实际上，在茉莉逃亡之后，雅风则一直在关注着科莉尔的动向。雅风用着系统的权限，一直在监视着相关者们：傅繁英、茉莉、艾玫晓等人的记忆也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记忆线里。一方面是占据先机，另一方面，看着这些住民的生活如戏剧般跌宕起伏，也是一件无聊中的乐事。她本想要在传送点接应茉莉，然后去到异大陆进行下一步对影灯的改造的计划，但没有想到茉莉被第五殿抓走了……也罢，这也是相当有趣的意外。 夜幕已经慢慢降临了，她来到了孤儿院附近高楼的天台上，看到科莉尔正睡得熟，却还没有被孤儿院的人发现，本想要上前弄出些动静。却在此时，有人出现在了她身后。 不，不是人，而是另外的管理者。 芙蕾出现了。 她看起来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穿着暗族式的服饰，蓝色的裙子刚好到脚踝，长靴和短款的棉服让她看起来十分可爱而无害。是个不论被谁看到，都会羡慕其可爱的身体。 “你的新身体？” “是个叫芙依琳·维尼亚的孩子。”芙蕾转了一圈，让裙摆撑开，她天真的面孔上却露出了不符年龄的严肃，“不过这不重要，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发送给地球的信息，已经发送成功了。”一个幼小的面孔一本正经的这样说话，让人觉得有些可笑，但她的眼神中却有着真正的严肃。 “……这样啊。”风雅却很轻松的笑着，“虽然之前觉得这肯定是个重大的时刻，不过真的到来的时候，就像是楼顶冰冷的风一样，只是吹过来，让人感觉到，却也只是如此。……他们的解开压缩也要用上相当长的时间吧？想一想，在那之前，我其实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呢。” 芙蕾低下了头。冬日清冷的风将她露在帽子外的头发吹动。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明的怅然。她仰着头，用细小的胳膊和软软的手将一个黑色方块递给了风雅：“现在你可以和他们说些什么了。在解开了那些信息后，他们也多少会掌握要领。然后，过三四个月，就能解开你的这段话。虽然你在系统里已经留下了一些信息，包括你自己，包括你的计划。但是，或许你也希望传递一些只能用语言才能传达到的温情。” 风雅有些意外芙蕾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也似乎没有拒绝的意义，她拿过来了那个方块。 芙蕾解释道：“是你给我的那个原件的复制品。掌握原理，就能制作颇多。听说你最初曾经用它成功通讯。” “这倒是方便。” “试试看吧。录音应该可以多试几遍，到你最满意的那次，再按下发送。”芙蕾抬着头，仰望着风雅，非常认真地道，“风雅女神，你的族人在等待着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这样的命运转动的时刻。我不会打扰你，我会站在稍远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就告诉我，我再教你如何发送。” 芙蕾说着，走到了天台的另一面。那是没有灯光的一面，她在日落时仅余的红色余辉和深紫色的云彩的背景中，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她侧头，看向夕阳的末路。 风雅拿起了黑色的方块，她犹豫片刻后，才按下了录音的按钮。周围只有风的声音，风雅感到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她轻轻一笑。 在数秒后，她才轻轻咳了一声，用轻柔而缓慢的声音说道：“你们还好吗？我希望这是一个能够在人类被毁灭之前传递到的声音，我希望我确实是找到了拯救人类的方法。我是风雅，唔，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一个你们能听懂的发音的名字，我也不确定是否这段录音能够让你们听懂，可是请原谅我的表达欲……听到这些，你们应该是解密成功了那些信息了，是的，从中你们可以看到我作为神在这里的生活、看到关于系统的事情、我期望通过混血儿拯救人类的方案……是的，如果你们要来到这个世界的话，就必须帮助混血儿，我正在这么做……” 风雅的声音停止了。 她最后一个“做”字，发音极其奇怪，就仿佛是凭空造了一个音调一般。 她的眼睛睁大了，但她没有看向远方：在她的身前是夕阳落下的另一面，那是已经完全黑暗的夜空，月亮已经朦胧的在天际，星星却还没能在夕阳并未完全消失的时候显露出来。她黑色的眼瞳与黑夜重合。 有水滴的声音。还有物体落地的声音。风雅自行放开了录音的方块。录音器便掉在了地上，它在地面弹起了两三次，最终落在了稍远的地方。 风雅缓缓地、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她看向自己的胸口。她没有感觉错。她刚才感到的是“剧痛”，那是一种几乎让人片刻间感到死亡逼近的巨大痛楚，嘴边有腥热之物涌出。 在她摇晃的视界里，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血顺着剑流向地面。一滴、两滴、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多。犹如开在地面的鲜红玫瑰般，染湿了她脚下的地板。而她伤口附近的衣服早已彻底黏湿起来。 这是一把让人从心底感到寒意的剑，它细小，像是一根巨大的针，但贯穿的痛感却与被巨剑贯穿几乎相同。那不是住民能够随意制造的伤害。不，也许守门者全力用宝具可能给管理者造成这样的痛感，但不太可能持续如此之久。这不是任何一位住民要害“雅风”，而是一位管理者流露了杀意—— “质疑。” 芙蕾冷静、平和的声音响起，像是猎人在击杀猎物时，指挥自己猎犬的声音。她深呼吸了下，似乎有些激动，又因为要保持冷静而刻意压抑着那种兴奋，她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一样，语气轻柔而动情。 414.太阳照常升起【解篇】 “……为什么……？” 风雅不得不这么问，她不明白，在前一刻还热心帮助自己的芙蕾，会突然想要杀掉自己，而且说出了“质疑”这句……像是要把她彻底消灭的话语。 “为什么这么吃惊？我之前说过，我一直很认真的想要杀了你。” 风雅想要挣脱，但芙蕾却用着自己更高的同调压制着她，她感到身体无力，难以在身体上反抗芙蕾。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观念相反？因为冰黎？” 剑的尖端反射出凌厉的白光。 “是因为真神的指引。”芙蕾停顿了片刻，“对不起。风雅。也许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你已经要死了，你曾经是我的英雄……” 芙蕾突然沉默了，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但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从她变得急促的喘息中，可以看出她似乎也有些挣扎。 风雅被她强烈的情绪波动所造成的攻击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还勉强能够理性思考的头脑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奇怪，为什么这样的话语也能作为攻击？这些话到底在哪里否认了自己的奇迹，支持了芙蕾的神定论？ 必须要找办法反驳它，可是从哪里反驳起？ 芙蕾最终恢复了平静，她平和的问出了一句让风雅感到被雷击中的话语：“你还记得南岛教授吗？将你送来的那位。” 芙蕾没有等风雅回话，她自己轻轻笑了，说道：“我相信你是记得的。因为你将你的国家起名为南岛联盟，对吗？我听到的时候，感到挺高兴的。你还记得她。我们一直被英雄记得。……真好啊。” “你是谁？” 风雅的这句话急促而充满了恐惧。 “请允许我做最后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南芙。我是南岛教授的曾孙女。虽然仔细说起来我们的关系还真有点麻烦，所以你可以就这么认为。”芙蕾似乎在笑着，她的话语颤抖中，有着一份激动，“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了你——杀了在我生活的五十世纪，作为英雄而存在的风雅小姐。这就是神所赞颂的命运。” 风雅没有回话。她已经无法回话。因为芙蕾的每一句话，作为“质疑”都太过强力。风雅虽然无法用脑子清醒的思考这里面的一切逻辑，但身体上感到的剧痛已经告诉她了这点。 “对不起。我们的英雄。可是我就是为此而出生的，这就是命运。此刻，证明了我对世界的理解是正确的。”芙蕾的话语变得缓慢而含着深切的悲伤，“我等了两千年还多了。这真是个漫长到要让我失去人性的时光。可这就是无可辩驳的命运。而我也无法逃脱，只能遵循。在此，就让真神证明这点，让我献上这个祭品，让真神告诉我……我对世界的理解是‘正确’的。还有……安心吧，你也没有必要拯救人类了。” 芙蕾抽出了剑。 在她的身前快速形成了保护层，让鲜血不至于喷洒到“芙依琳”那装饰着棉蕾丝边的裙装上。 而与她优雅的身姿相反，风雅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她不体面的挣扎着。可是被概念之力完全击败的她，与系统的同调越来越困难。她甚至都没有机会施展出概念幻击，就这样不甘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芙蕾抿了抿嘴，她的目光中也露出同情和伤感，然后她将剑扔在了天台上，向着风雅刚刚掉落的黑色方块走去，她将这个录音设备捡了起来。 芙蕾的看着它。 她先后流露出了不舍、悲伤和坚定的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气，轻轻说了一句：“加油。” 然后她按下了发送的按钮。她看到方块在片刻后亮起了绿色的表示成功的指示灯。她再次深呼吸，感到寒气要贯穿幼小的身体，肺部感到一片冰冷，肩部的筋有些抽动，脑袋发疼。然后，她转过头来。 风雅已经不在天台上了。或许她逃走了，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芙蕾摇了摇头，她知道，明日暗族一定会爆发近代最重大的新闻，一条让影灯的消失再无意义的新闻：普帝国再次消失。而这次，它不会回来了。镜月会抢占普帝国的大部分土地，随后背叛暗族自立，和异大陆交好，维持均势…… 她得回到镜月。芙依琳·维尼亚会是未来这一系列变化背后的军师。 芙蕾走下了楼梯，她看见了许多卫兵，但这样一个小孩子却没有被任何人追上，迅速的融入暗影。奔向命运的阶梯。 ***** “好冷……” 风雅感到地面的冰冷，她似乎在移动着四肢，又似乎没有。头晕眼花，一切都在打转，色彩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连感触到冷热的知觉也在慢慢麻木，她要脱离同调了。 风雅从大楼的顶端不顾一切的跳了下来，艰难的向一个地点移动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芙蕾要杀了她。她似乎是听到了芙蕾自己陈述自己是南岛的曾孙女的话语，她似乎听到了芙蕾说不要拯救人类的话语，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刺客？狂热的信徒？她为什么要以杀死自己为目的？ 可是，风雅知道，她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查明这一切，活下去……才能摆脱这个可怕的刺杀者，让人类得救。 她已经那么近了。已经那么近了！她找到了方法，她传递了信息……或者，也许芙蕾都是哄骗自己的？其实根本直接用自己找到的方法就可以传送，她却用压缩一类的说辞百般阻挠，最后根本没有送过去！ 风雅感到背后一片汗湿。她必须活下去，她必须……再次传送一次……她必须让人们知道是有救的。 而她，也确实知道活下去的方法。冰黎的死所带来的那个方法，冻晓的生命。 是的。混血儿。她需要夺走一个混血儿身体。可恶的是她还没有能完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也许会像冰黎一样失去记忆。但她知道，因为她的培养，如今已经有上百万光暗混血儿，她至少还能作为神存在。之后，会是一个有着她记忆的人，或者有着她人格的人，或者一个全新的人……她不知道。也许会是她从没有想过的存在形态。 而那之后……有冻晓……他会知道……他会帮助那个新的自己的。 风雅发觉自己想到的，居然是这个普通管理者，她唯一信赖的——重要的…… 【注意：风雅女神已经脱离同调】 “唔……”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现在确定的、能找到一位混血儿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科莉尔所呆着的孤儿院的送婴箱。 风雅粗暴的拉开了箱子。一个被吵醒，正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的女婴，正看向眼前这位浑身是血的女子。科莉尔熟悉这个人，因为雅风也是常常来看望、逗弄科莉尔的，但强烈的血腥味显然让科莉尔十分不适。 在科莉尔哭出来之前，风雅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用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的拔出了婴儿的心脏。 不含任何温情，也没有任何懊悔，没有这样的时间。而且不这么做，科莉尔自身也会死去。她的半身将会失去……也许她和无数的混血儿已经感到了半身疼痛的苦楚，也许许多光族人已经因为神明的虚弱而几欲昏迷。 风雅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心脏中继器也拔出来，塞进了科莉尔的身体里。强烈的冲击力在这一刻生成。 风雅作为“雅风”的身体被一下子击打到对面建筑的窗户上，软绵绵的身体顺着墙滑了下来，在一堆垃圾的暗影处，倒了下去。无人知晓。直到若干天后，因为宝具的自动继承，循着宝具的指引而找到这里的普帝国皇室，才发现了他们的皇后罗永槐的尸身。 而与隐入永夜的罗永槐相反，科莉尔正大声的哭闹着，如同每一个昭示着新生的婴儿，第一件会做的事情一样，她强烈呼吸着空气，然后发出自己存在的证明的声音，将声波推送到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番动静，让孤儿院内也有些骚动，门打开了，一个年老的身影探出头来。 伊院长在被外面的狼藉吓了一跳后，看到了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她满怀怜惜的抱起了她，然后看到了她胸前写着“clear”的项链。院长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她向四周警觉的看了看，然后将项链取下，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匆匆的带着这个孩子向院内走去。高声吩咐侍从打扫干净外面的痕迹。 在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孤儿院的门合上了。 而光族的太阳，明日照常升起。 第415章 重生【解篇】 幻归幻，尘归尘，纯真的婴孩睁开双眼，目光前方却仍是一片迷蒙。 科莉尔被人抱了起来。 曾有许多人尝试用各种手段探究人类在婴儿时期的感受：将电极头套套在婴儿的头上，查看他们的脑电波，又或者用行为测试的方式，看看他们有没有和成年人类同的反应。不过，成年人类在婴儿时期的记忆几乎全部沉入意识的底层，因此冰冷的数据难以让承认真正理解他们的感觉。 风雅虽然在之前也有过许多次“化身”为婴儿的时候，但那时她是作为一个成熟的精神体而存在的，她假装出婴儿的许多反应，但是那并不代表她成为了一名婴儿。 而如今，她也无法说出她体会到了作为婴儿的感觉。 因为她现在的存在方式，让她自己也感到十分奇妙。她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移动，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操纵身体。她仿佛是身在幽深、冰冷、四周毫无生气的深海之底，因为太过沉寂而失去了感知，因为太过慵懒而失去了自由。可是她能够看到那份记忆，属于科莉尔的那份记忆，她好像和科莉尔一起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者融合在一起，并非如同冻晓融合了冰黎的记忆那样。 风雅不是那位被改名为可儿的女婴，她们是生活在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风雅不可能是那个还没有理智，只是凭着婴儿的吮吸反射和一系列的本能活动的孩子。不可能是那个离开了母亲三四周，就将母亲忘得干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孤儿院老师的照顾的孩子。虽然可儿在未来的某日会明白自己的处境的可悲之处，但那还显然需要数年的教育——可儿现在无忧无虑的舔着自己的手指，尽管在她的身前，孤儿院的院长正在说着的是关于她生母被捕的事宜，但风雅感到她如过去一样，若是努力感知，也能大略看出周围人的思绪，这或许是她和系统还有连接的唯一证据。 “碧姿家没有赎回茉莉小姐的意图么？”伊院长叹息着，她的声音在可儿幼小的耳朵听来，有种奇怪的震荡，更加高亢，“罢了，这也不是孤儿院能管的事情……可惜……” 伊院长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看向可儿，只是有些刻意的摇晃着她，好像要哄她入睡一般。风雅能感知到伊院长的不安。 在发现可儿的时候，伊院长就知道事情不对。她也算是为影灯暗地做过些事情，也知道他们撤离的匆忙，但没有想到茉莉·碧姿竟然在被捕前将孩子放在自己的孤儿院门前，且一地血迹，显然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她们经历了什么，伊院长本人已经无从探究，但她还是接手了这个烫手山芋。不过，到目前为止，可儿都还没有被登记在册，第五殿来人探查，也是躲了过去。 当然，这不是因为伊院长乾纲独断，逼迫其他老师与孩子们隐瞒可儿的存在。 坐在另一侧李老师摸了摸可儿额头柔软的细发：“可怜，一个光族孩子遇上了这样的灾难。也不知她父母是怎么了。说不准是和影灯的冲突中……” 是的。伊院长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位女婴自己手边就有个中继器，而且上面显示着鉴定结果为光族。开始她还对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是茉莉的女儿有些怀疑，直到第五殿的人手在旧城区张贴通缉令来找寻科莉尔，她才确认这恐怕是茉莉为了遮掩女儿的身世所做的诡计。这个中继器骗过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可儿其实是个光族，当然也就不会是第五殿在旧城区寻觅的混血儿婴儿了。而伊院长也以她是光族，“也许父母在安定下来后会来重新要回她”为借口，拖延她上户籍的时间，最终让她晚上了三四周的户籍，而生日也在伊院长的刻意模糊之下，被改成了12月3日，来逃避第五殿可能的觉察。 但无论如何，看起来这孩子的确受到奇迹女神的眷顾，躲掉了灭身之祸，或许将来有一日还能找到亲人。 伊院长捏了捏可儿柔软的小手。 这个触感，原原本本的让风雅体会出来，然而风雅无法控制可儿的移动，她不能让自己的转过头去，只能这样“观看”着。不过风雅知晓可儿逃过一劫的原因：因为当时掉在她身旁的，其实风雅自己掩人耳目用的中继器之一，自然作为神，她没必然、也没有办法施展什么“借助神的快捷方式”的中继器魔法，但日常生活里使用时，自然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的。而看起来，至少那个中继器仍然承认可儿是主人，并且自然，原本风雅是光族——她就是光族的神——这个结果也仍然没有被改变。 不过，对于风雅来说，可儿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证，自然是最好的。 但这孩子是不是管理者？有没有管理者的能力？会不会因为事故或老化而如常人一样的死？如果可儿死了，风雅会怎样？会不会一起死去？那时好不容易因为“混血儿”这个漏洞而免于灭族的光族会怎样？这些问题风雅都没有答案。但她知道可儿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是个普通混血儿的住民，而且……很可能没法从系统中定位到可儿的存在就是风雅这个事实。 毕竟，无论是看起来想要杀了自己的芙蕾，还是显然会急于寻找自己的冻晓，又或者会因为突然增加的压力而感到奇怪的焰影，都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即使他们出现了，风雅也只能“观看”，无法达成对话。 风雅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自己那时的选择，它自然没有错，因为那是唯一活下来的方法。但显然鲁莽极了。 这个鲁莽的决策的结果是：风雅只能和这个孩子一起生活。在这个孤儿院里，每天望着简陋的房顶，无所事事的过着每一天，和她一同清醒，一同入眠。而在这些日子里，谁也不知道芙蕾会不会因为异常而怂恿镜月的人对光族展开报复，或者暗族察觉到光族没有神明守护的事实，而大举进攻；谁也不知道混血儿的数目会不会因为第五殿的防备而骤减，骤减之后会不会导致风雅无法连接系统；谁也不知道……地球的人类还活着没有。 风雅却只能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能天真的笑出来、率真的哭出来、会为了不公而愤怒、也会有软弱和犹疑之时的女孩子一同缓慢的成长着。 她有时觉得自己会发疯都不一定。 但是风雅至少还是有一个信念：她想要知道真相。 为什么自称是南岛曾孙女的人要杀了自己？自己穿越过来后，明明没有做成功任何事，为什么会成为五十世纪的“英雄”？既然自己是英雄，又为什么会遭到南芙的刺杀？ 即使她最终谁也无法拯救，只能随着这孩子一起老去，风雅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她忍耐着。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作为观看者。 她看到了伊院长因为影灯被捕者的供述，在数年后最终还是被第五殿逮捕了。在审讯过后，伊院长趁人不注意而引咎自杀，只是这消息只在其他老师的脑海里，对外则掩饰为病逝。伊院长在听闻第五殿要逮捕她的风声的时候，将可儿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那个写着“clear”的项链——放在一个盒子里，和许多玩物一起给了可儿。显然，还年幼的可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十分不谨慎的收藏着这个盒子。 风雅理解伊院长为何这样做，毕竟影灯撤退到了异大陆后，失去了雅风的领导，一团散沙，更不要提有机会回到这里。可儿还如此年幼，如果贸然让她知道真相，恐怕也只是添乱，其他的老师们更不用提，不举报可儿邀功就不错了。既然影灯不一定会来救可儿，不如让她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作为光族活着，至少能得到尊重。而若是有天影灯真的回来了，想必他们也是能够通过项链找到可儿的。 自然，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安排，不过，第五殿大获全胜的现在，伊院长也没有更好的路了。 又是数年过去。风雅虽然不能说习惯这样生活，但至少比当初平静些许。和影灯唯一的联系伊院长已经死去，周围都只剩下了平凡的老师们和混血儿们，风雅没有得到信息的其他渠道，她只能从可儿的视界中，知道这个幼小的孩子也知道的事实：影灯没有回来，第五殿仍然在寻找影灯的残党，不过，近来对混血儿的管制在慢慢放松，光族和暗族相安无事。一切都看起来在回归正轨，但这表面上的平静，或许也只是暗潮汹涌的面纱罢了。 416.重连【解篇】 无忧无虑的每一天。抬头便是蓝天，在狭小的庭院里你追我赶，吃着怎样也不能算是丰盛的食物，却仍然感谢上苍的赐予，房子修缮的并不太好，夏天会觉得炎热、冬天会觉得寒冷，不过也算是可以忍受的程度，至少雨雪的时候能够得到屋檐的庇护，热了就打打扇，冷了就多穿几件，彼此打趣两句，倒也算是其乐融融。难过的时候会被老师和院生们安慰，开心的时候也有人一起分享着这乐趣，就如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院生一样，只是内心失去亲人、孤苦伶仃的寂寞感，也永远挥之不去。 这就是风雅不得不去观看的生活。 就像是——风雅已经慢慢忘却的，她真正的生活一般。 很快的，可儿已经到了能够上学的年纪了。在风雅的评价体系来看，可儿其实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才能，她虽然有个善于计谋的母亲，但毕竟无人引导她，因此只能是埋没在人海中了。不过，还是因为她是“光族”这一条，就在第五殿的扶贫计划里被选中，到了风雅学院。 风雅神的宿主，在认认真真的学习风雅随手规定的每一门课程。 可儿拿起了中继器，学习起了中继器魔法。和过去孤儿院用公用中继器教授的那些儿戏的幻觉魔法——常常也要有些装个模样的冥想——不同，这回是正正经经的念咒，为击败魔物做准备。 在这一刻，风雅才算是完全确定了可儿确实是管理者。 因为她无法使用中继器魔法。这也是自然的，系统上中继器魔法是用管理者作为中介的，自己给自己做中介，在编程上就无法被认可，会出错。 风雅知晓，大概，这孩子会一辈子都无法使用魔法。因为她不明白她应该通过直接想象、调用系统的方式来改变周围的环境……不，即使她学习了自由魔法，她也会因为不了解真相，而没法真的如神一般随心所欲。 不过，这也是最好的，谁也不知道战斗时会发生什么意外，这样隐藏在街市中，享受着其他人的奋斗带来的安全，或许对于那孩子的身份而言是最好的。 虽然这样自我安慰，可即便到了如此熟悉的地方，也完全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让风雅的心中有了绝望居住的裂痕。 不过，好在风雅的理念并不是希望，她一直都在等待的是奇迹，而奇迹，往往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才出现的。 奇迹出现了。 ***** “唉……？” 风雅抬起头来，然后左右转动着脖子，她看清了四周的样子。高耸的、灰暗泥浆覆盖的天花板，三面是白色的墙，一面是巨大的镜子，地板是木制的。这是个练习场。风雅踏出了一步，她感到一阵瘫软，那是她太久没有“走路”所导致的不协调感，也是因为可儿和她上一个身体雅风的身高有些差距。 她慢慢蹲坐在地上。她深深呼吸着。 “这是怎么回事？” 风雅回想着她刚才观看到的一切。这是在协同魔法课的练习课上，可儿一直不能掌握要领，但今天老师特别教导了她一段，大概的意思是她应该更诚心的冥想…… 冥想……！ 风雅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老师教授中继器魔法的方式，刚好让可儿施展出了自由魔法。而可儿在成功施展自由魔法的那一刻和系统联系上了，或许导致了某种紊乱，让其实是真正的管理者的自己浮现在表意识里…… 但风雅只是这样一闪念，便跌回了黑暗里。 她再次成为了观看者。 可儿似乎是有些意外自己跌倒了，她摇了摇头，感到一阵头晕般的扶住了头。而和她一起练习的同伴跑了过来，开心的叫着：“可儿，你做到了！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你太紧张啦。” 可儿有些疑惑，然后她也发觉面前练习用的假人已经被治愈了，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明白诀窍了。”可儿这样说道。 风雅也在想同一件事。 如同打开了通向自由的阀门般。 在那次之后，风雅感到自己偶尔能控制可儿身体几秒钟，虽然这样短的时间，她仍然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她也尽量不做一些会让可儿本人感到异样的事情，免得给这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孤女引来麻烦。 如同系统在不停联系风雅，总算是联系上了，信号却只能断断续续接通一般。 这是一种希望。 或许有一天风雅能够更强力的控制她，吞噬掉她，让她成为和过去的那些被风雅占据的身体没有什么区别的存在。但是显然如今离那个境况，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风雅明显感到的是，可儿使用自由魔法的次数越多，她的意识给自己的威压就越小，可儿每次尝试和系统直接联系时，都会让风雅更强烈的联系到系统里。 在可儿升上协同魔法的中级班时，风雅已经能够在可儿剧烈的联系系统时——譬如大量的使用自由魔法的时候——控制她四五分钟的时间。 虽然时间不长，风雅目前也无法用这个身体直接调出系统的菜单，但好歹是个进步。 风雅看着自己的手心。 “请问，你是可儿同学吗？” 不论是风雅还是可儿，都是第一次和他说话，不过自然，这件事可儿是不会记得的。 “是的？”风雅转过身来。一位脸庞白皙而棱角分明的少年正看向他，比起同龄人，他显得成熟稳重得多。 “你好。很抱歉打扰。我和你一样在中级协同魔法的班级里。”少年轻轻鞠躬，彬彬有礼，“我听说你在协同魔法上进步很快，马上要进入高级班了，不知道在那之前，能不能在练习课上和我一组呢？因为我在这方面一直表现的不太好，希望向你学习快速进步的诀窍。” 风雅看向他，她的眼神让对方微微一愣。 “艾望晴对么？”风雅问道，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能和你见面，我感到很开心。” 这倒并不是客气话。这是她曾经的计划的成果…… 对风雅而言，和自己研究对象这样会面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反过来却不是如此。这是让望晴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和他后来喜欢的人的第一次对话，而他也不能否认的是，是这个初次见面，让他对可儿产生了某种好感……或者至少是好奇。这是他后来会帮助她进入第五殿的原因之一。 映照在如今的望晴眼睛里的，是风雅的双眼。 那是个非常具有包容性的眼神，她轻轻笑着，似乎有难言之隐般的欲言又止，最终，她停留在了一个温和的神色上，可双瞳中含着的神秘的忧郁，又让人想要探究。 望晴忍不住道：“实际上……我是看你一直在非常努力的练习。我在练习课上注意过你很多次，之前初级班的时候，你每天总是最后一个回去的。我想，如果能和你一起练习的话，也算是督促自己了。” 风雅轻轻一笑。 坦率说，可儿如果知道这件事，应该还会挺开心的。毕竟艾望晴是第五殿神官艾玫晓的儿子，一直也算是学院里的名人。可惜这小子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他也都这么大了。当年撮合艾玫晓和风忆族皇，产下的有风雅、芙蕾和焰影三种血脉，而且还是皇族的孩童，已经到了能够上学的年龄。说句实话，当时如果能找到他，也许是个更合适的附身对象，而如今虽然是在可儿身上，不过或许未来自己的传承要长期依赖混血儿，因此他也是个重要的样本。他还活着，倒也是件好事。 但这些想法，和当下无关就是。 “谢谢。”风雅用可儿的语气、可儿的音调这样说道，她模仿着自己认识的那个叫做可儿的，有些内向的孩子，有些面红、拘谨，“但是，我在其他科目的成绩不是很好……所以或许升入高级班后，我就要努力补课了。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诀窍，只是突然发觉要多冥想一点。你使用协同魔法时，也要注意这点就足够了。所以……非常抱歉。” “啊——啊。”望晴捕捉到了风雅前后的变化，从余裕到紧张，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良好的习惯让他也不会直接探求别人的隐私，“是我太唐突，还是谢谢你，你的建议也很棒。那么，我还是和之前的搭档一起，你也不要介意。” 望晴再次鞠躬离开了。风雅挑了挑眉，她坐了下来，等待可儿重新控制这个身体。 不过，这还是风雅在这个身体里，第一次和人谈话。 这样小心翼翼的扮演另外一个人，意外的还挺有意思的。 风雅有些自嘲的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与这样的小插曲不同，能够控制可儿四五分钟，已经让事情有了质变。风雅在这段足以写下文字的时间内，利用可儿的中继器给冻晓发讯，然后删除了痕迹。 417.重逢【解篇】 在信息完整传递成功的晚上，冻晓就来到了可儿的床前。 他看起来十分苍白，不论是头发还是面容都犹如透明般，在月光下闪烁。双颊有着异样的红润。那是一个多年操劳、疲倦、困惑、不安的脸庞，但此时，却绽放着希望之光。 “能听到吗？”他低声的询问，那声线有着一丝颤抖。 可儿皱了皱眉，似乎想要翻身。冻晓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可儿就不再动弹了。 “我想，如果是按照你描述的你的情况，是能听到的，对吧？你肯定没有睡觉，在等着我。” 自然没有回答。 “……不过……太好了……”冻晓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激动的声音慢慢缓和下来，“那时看到系统说你脱离了同调，对我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但是……之后我没有死，不仅我没有，光族也没有。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用了你当年说的，用混血儿救自己的方法，只是其中又出了什么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他将手轻轻触碰着可儿的肩膀，但又似乎是感到不适般的，只是这样轻触着。他的目光从仿若长辈的温柔和仿若恋人的炽热中摇摆不定。 “我一直在监视你的尸体附近的混血儿们，暗中保护他们。可儿……你……可儿这个孩子也是我一直在看顾的对象之一。从她是婴儿一直看到现在的。我也曾经很是怀疑她。可完全没有任何迹象……你存在的迹象。” 自然，可儿不可能发觉冻晓，风雅也因此并没有察觉。 “不过我现在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你存在在这里。这就足够了。”冻晓激动的笑着，“我真的感谢……一切可以被感谢的东西，真神或者什么。你没有死。” 他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用更冷静的语调说道：“芙蕾是凶手的事情我了解了，我也会找机会旁敲侧击的试探她的。对了，她在杀了你之后，还来晨冰岛胡乱破坏了一番——那时我还以为她是对我的存在不满，因为你不在了才找我麻烦，现在看来也是想要彻底确认你的生死。坦率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芙蕾神现在也仍然很困惑为什么光族没有消失，不过她把一切都归于那个真神的恩赐了。焰影也对你的生死感到不解，他似乎还挺怀念你的，甚至伸手帮了普帝国两次，大概是看你不在，照顾他们一二……” 可儿仍然在香甜的梦乡中，黑暗温柔的包裹着她。 冻晓给她掖了掖被脚，似乎也蛮熟练的样子，看起来他的确是照顾了不少他的观察对象。 “我知道你的情况了。看起来以后你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多……我们不缺时间，让我们等到那个时候吧。在这之前，我会暗暗守护你的身体的。如果你醒来，叫一声我的名字，我一直在你的身边的。” 冻晓在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颇长的时间。他最终仿若是自嘲的一笑，脚微微一蹬，跳到了窗口，来到了孤儿院的屋檐上。 月光清冷的涂染着街道。 ***** 而随着时间的积攒，风雅确实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在可儿已经面临毕业的时候，风雅已经能够在可儿睡着的时候强迫自己的意识不睡觉，从而缓慢的控制可儿的身体，甚至可以在某些时候，影响可儿的行动，给予可儿一种“很想要睡觉”的困意，让她自动的去睡眠，使得风雅能够被“切换”出来，虽然还不能使用系统的力量，但至少可以顺畅的和冻晓交流了。 冻晓此刻就在她身前。 “第五殿的神侍吗？”他问道，“芙蕾可是在那里哦。特例神侍，芙依琳·维尼亚。” 深夜已经降临，地板被夜色染成深蓝，风雅坐在床边，而冻晓则在旁边的箱子上坐着，时钟指向了凌晨两点半。风雅没有点灯，她只是将窗帘打开，让月光照入房间。 “这孩子一直想要申请那个职位，而我也认为那对我更好。”风雅说道。 可儿使用的魔法越多，强度越大，对风雅而言越有利。显然，如果她能成功的成为一名协同使，她使用魔法的强度会比成为普通的医护人员要强得多。 风雅顿了顿：“而且，我也想要找芙蕾问清楚，既然迟早会遇上……我想要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来我，但是，即便她能看出来可儿有我的中继器，她恐怕也猜不到我实际上还以这个形态活着。她顶多会明白，可儿和你的存在差不多。” “的确……”冻晓点了点头，然后从他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的研究的成果，给你看看？” 风雅拿了过来，她翻了两页，抬起头来：“简单说说看吧。” “首先，是关于你掌控可儿身体的速度，非常值得令我们高兴的是，这是一个加速侵蚀。看起来，如果可儿维持当前的魔力使用量，你大概能有三四年就可以完全控制她。第二，是关于侵蚀的条件，现在我们已经确定的是，有一个加强你的存在的方法：可儿的身体尝试和系统联系越多次数，就会让你的意识修复的更好，还有一个削弱她自己的方法：她的精神越脆弱，就越容易让你趁虚而入，譬如睡眠的时候，或者遭到巨大打击的时刻，她每次自我怀疑，就会让她和系统的同调越发脱离。” 风雅挑了挑眉：“这听起来，和管理者一样，越是自我怀疑，就越虚弱。”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可儿这个存在是什么。”冻晓看向风雅，或者说看向可儿，“她和我一样，是普通管理者，是借助真正的管理者的存在而和系统直接连接的住民。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我一样有自己独有的中继器，她和你共有着你的中继器。也就是说，g2名下除了有你这个管理者外，多了一个普通管理者，系统上将她显示为g2-n。也就是说……其实……她确实和我一样。她是神复活的副产品。只是一个是成功，一个是失败的。” 风雅消化了片刻，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假设冰黎那时复活成功了，冻晓……你也会出现？” “没错。将中继器插入一个普通民众的身上会导致系统自发的设定一位普通管理者。也就是说，你在用混血儿复活的时候，产生了可儿。”冻晓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或许，我也是那样产生的普通管理者，只是冰黎并没有复活成功……让我独占了这个中继器罢了。” “这样啊。”风雅低着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冰黎……” “看起来是这样的。就如可儿不是你一样。如果非要让可儿君变成你，她一定会十分困扰的……尤其是，她其实挺敏感，不像是能够轻松接受这件事的人。”冻晓看起来在观察可儿的多年里，对她也算是相当了解，“还有，可儿小姐也不是原来的科莉尔，就像我不是原来的罗英瑜一般，我们是全新的人。但是，毕竟科莉尔还是个婴儿，所以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了。” 风雅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却抬起头来，问道：“那么，既然她不是住民，当我完全掌控了这个身体的时候，她会去哪里？管理者，是不会死的。” “她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冻晓下了定论，“风雅，你无法完全掌控这个身体，你最终可以做到完全压制她的意识，但这不过是让她和你换了个位置，她会在观测者的位置，无法动弹，但是能看到你看到的一切。伴你永生。” 风雅闭上了眼睛，她看起来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显然这也让她十分不适。她抿了抿嘴唇：“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冻晓欲言又止，他的双眼中露出一丝犹豫，最终慢慢说道：“也许……有更好的方式……” “什么？” “风雅，我希望你能给我权限，让我收集一些魔物具现化后的中继器，做点实验。也许……我能帮助你永远摆脱她。” 风雅自然是点了头的：“没问题。只要别让其他管理者发觉就好。” “别担心。我会以给我自己的其他身体补充中继器为理由的。也会适当的弄一些和我的相性高的迷惑他们的。” 冻晓的许多身体都是靠着当初风雅发觉的那个方法制作的：拔出普通管理者的中继器后塞入新的身体，再在原来的身体里塞入其他中继器，制作出一大堆共有意识的冻晓。但不同的中继器有着不同的理念，也会有和冻晓原本的“希望”相合程度太低而失败的。 因此他也需要时不时的狩猎魔物，尤其是要把他们引诱到具现化的程度再杀，才能得到和系统有着充分连接的中继器。 风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另外，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希望风雅告诉我你的中继器的……相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的理念我虽然大体理解，但是也不是完全明了。和你的中继器类似的魔物会表现出哪些性状也不太清楚。” 第418章 神侍选拔【解篇】 虽然彼此都大概能够从攻击性的语言里听出对方的基本论点。但是完完整整的叙述出自己的理念毕竟是个有点危险的事情，提高了别人发现弱点的可能。风雅自然也没有和冰黎说过。 但此时风雅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其实我的理念，是以某种类型的概率论为基础的，我认为世界并非是由确定某个特定结果的公式所确定，而是无数掷骰子后的结果。每一件事的结果并不是必然的，每一次行动可能产生的结果是一个概率分布。这就是说，即使条件完全一样，结果也可能有所不同。存在着不确定性。有些大概率的结果，比如说每一天太阳都从东边升起。也有些极小概率的结果，例如太阳突然移动到宇宙的另一头，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或许小到宇宙毁灭也不能发生一次，但是并非绝对不可能。所以，并不存在命运。不过，我承认存在规则，但这个规则本身就是以概率的形式存在的，它引导向的是一个多变的世界。当然，也因为界限和规范是存在的，确实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比如时间倒流，比如死而复生。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中，奇迹是可以发生的，那就是小概率的事件发生了而已。……人类也会进步，因为不断的尝试中，小概率的产生了更有效率的方案，人们会学习它。……就是这样。”风雅非常平静的道，“据说，当我作为魔物的时候，似乎是以分裂、自我治愈和反弹部分理念攻击为特点的。不同的概率世界分割为不同的平行世界，在那之中，永远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存在，在那之中，也永远存在着其他人所的理念的可能。” 冻晓写下了这三个单词：分裂，自愈，反弹魔法。然后顿了顿，又写下了操纵风。 “我会找找看的。” “那就这样吧……”风雅打了个哈欠，实际上她会被可儿的醒来而吵醒，因此每天总是睡得不足，“我也睡会儿。” 冻晓却没有离开，他停顿了下，才问道：“其实让可儿一直使用魔法，也有不少其他办法。我的意思是，她毕竟是当年影灯的骨干茉莉·碧姿的女儿，加入第五殿……这合适吗？” 风雅正要解开她随手系上的马尾，她转过头来：“我觉得没什么。那时候第五殿殿主和茉莉说的都没错……这孩子成为第五殿了崇拜者，同时却也想要改变混血儿的命运。她没有成为傅繁英，也没有成为茉莉·碧姿，她有她想要走的道路。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尊重她的意愿，不是很好？” “可是，如果有一天……当她……当你占据了她的身体的时候，她一定会知道真相。因为你就是雅风。她会看到真相。那样对她而言，会不会太痛苦了呢？” 风雅凝视着冻晓：“虽然对可儿感到抱歉，但你也说过，她的精神越脆弱，对我而言最有利。对么？” 冻晓微愣一瞬后，有些保留的一笑，点了点头。他鞠了一躬，再次从窗沿处跳出了房间。 ***** 竞选神侍的日子很快到来。 再次踏入第五殿的阶梯，风雅想起上次自己从这段路走过的时候，是在吴蛟的继任仪式上与神侍们对峙之后的事情。 虽然此时没有那时的豪情和余裕，只剩下在黑暗的彼端静静凝视的可能，观测着可儿紧张不安的心情。 可儿的视线很快便集中在第五殿正殿前，一众文官正在为候补们引路。在神殿前站着的就是芙蕾，她似乎对扮演芙依琳这个角色还不太适应，又或者是不太上心，因此明明附身者的年纪不大，却流露出成年人的成熟和母亲的温柔，这使得她尽管年龄在一众迎来送往的文官中显得最小，却最让人瞩目。 在她扫视到可儿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般，仍旧温柔的与前一个候补话别。 当可儿走近她—— 当风雅在十六年后再次走近她—— 芙蕾抬起了头，她的第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仍然微笑着。但在一秒之后，她眼内柔软的东西全部消失了。 惊讶、疑惑。芙蕾让这些情绪沉淀为一个词汇、一个问题：“风雅？” 而真正的风雅，也感觉到某种黑色的情绪的压迫感，在周边徘徊。 自然，芙蕾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从可儿的面容上，也不会得到什么提示。而芙蕾并不能看到另一个管理者的内心。 芙蕾果真有些犹豫了，她必然是知道可儿也是个普通管理者的事实，并且大概是看出了她有着g2-n这样奇形怪状的编号。 芙蕾应该知晓了可儿是个被塞了风雅的中继器的住民，这点，风雅也多少有预料到，毕竟有冻晓这样的先例在。但风雅也不知道是，芙蕾之后会怎样做。芙蕾如果恨自己入骨，大概会立刻出手，可从与芙蕾认识的千年来，风雅并不觉得她会是一个以怨恨为生的人。 恰恰相反，芙蕾大部分时候因为笃信真神，是个虔诚而平和的人。就和她所扮演的那位芙依琳祭司一样。也许有些神秘，但能靠得住，也能在任何时候维系好自己心的宁和。那就她的本色出演。 果真，芙蕾慢慢把疑虑变为了犹豫，一丝悲凉在眼中闪过，她摇了摇头：“抱歉，大概是我搞错了。我有一位同乡，与女神同名的、叫风雅的朋友，不过她似乎出了些问题，失去了联系，……你的魔力波动和她有些类似……” 这似乎并不是在说谎。 风雅透过可儿的双眼直视着这位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只看到她慢慢垂下了头，几根发丝软塌塌的倒在肩上。 她接过了检查好的中继器，还给了可儿，随口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了可儿就是当时风雅死去附近的孩子。不过她也只是得出了这个结论——同调上有差错。 她显然把可儿和冻晓看成了一类人。认为可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功的负担起了管理者的能力的、没有让光族消亡的一个案例。但芙蕾也似乎并不对如何能做到管理者死了而种族续存感到好奇，甚至她随后也没有打算再去找冻晓进行什么确认。看起来风雅推论的没有错，这当然更确实的保证了风雅的续存，但看到芙蕾的表情，风雅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这位命运之神再次露出了淡漠的笑容，就如她千百年来一直凝视着世界时，所展现的表情一样。 可儿向前离开了。 但之后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风雅的预料。坦率说，“出乎预料”这件事在她成为神之后已经甚少发生了，因此，风雅也不知该不该表现出一丝愉悦。 可儿落选了。而挤下她的人之一，正是她自己血缘上的亲姐姐：艾莉。两人同出一脉，在魔力、反应速度与聪慧程度上其实差不多，但艾莉明显受过更好的训练，再加上可儿受限于只会协同魔法的弱点，自然是落败。虽然惜败给自己的姐姐，其实没有什么丢人的，但显然可儿并不知道。 风雅摸着自己的眼睛，它因为可儿的哭泣而有些红肿，即使抚摸上去，仍然会本能的产生一种委屈的情绪。 她微微一叹：“茉莉的孩子们，倒是吃定这届的协同使了？只是，不知道已经逃到影灯去的艾莉，又是为什么回来？” 不过，在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时，两个字的答案就已经浮现在她的心底。 “复仇。”冻晓替她回答出来，“当年是赛德副殿主杀了艾莉的父亲，在艾莉的眼前……所以她拼了命也要回来报复。还有，失去了雅风之后，影灯完全没有想到要在那边定居的意思，他们一心想要回到光影城。而普帝国得到了罗永槐的笔记之后，也打算帮助影灯，按照你当时的计划吞并光影城。他们也打算如你的笔记所想，迎娶希丝皇女，只是目的却和你想的有些偏差：他们想要让普帝国成为您心目中联通三个种族的影灯，成为真正的世界帝国。” 风雅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说道：“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秋。也罢。我这回出手一次。就算是回报过去茉莉对我的照料，她的孩子，总不能全都栽在第五殿里……”她轻轻挥了挥手，在身边出现了长袍和一把长镰刀，“另外，也要帮帮可儿君，让她当上神侍呢。” 冻晓有些惊讶：“你可以使用魔法了？” “在她因为落选而大哭一场后，就可以了。她的精神越脆弱，我就越强。”风雅轻轻一笑，“正好用来帮她，不是挺合适么？” 第419章 血案之幕【解篇】 时机在一个半月后来临。 希丝皇女正站在宴会的中央，这是一场准备完善的宴会，自助的食物从肉食、菜品到糕点、果仁一应俱全，服务生在外围恭敬的站着，洁白的桌布、镶边的餐具和打结为动物样子的餐巾组合在一起，高雅而不失年轻人聚会的活力。但皇女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她的身边只有暗族的几个神侍候补凑了过来，其中那位胡珂神侍更是因为来自风露国，而十分的恭敬，但光族的人却只有早就相识的望晴和她过来谈话。 看起来，她本希望这是一场光族和暗族和谐相处的会议。但光族们显然并不买这个暗族皇女的账。 门口绣着金线的布帘微微摇晃着。 风雅带着帷帽，手上拿着标志性的镰刀，掀开了布帘的一点缝隙，向内观望着。在她身后，是已经被打晕的工作人员。 她的视线先是停留在显然不太开心的希丝皇女身上——不过风雅知晓这位皇女很快就能嫁到普帝国去实现她光暗和谐的梦想了，那时或许就会开怀了——然后移动到了宴会的另一边。风雅看到了她的女儿、她本想要让之成为普帝国继承人的公主：罗麟西。罗麟西正靠在窗沿上，手里拿着杯子，侧头与她身边的温云岚说话。她长得颇似罗永槐，只是眉眼中多了坚毅，少了柔媚，脸型也更尖利些，看起来很是精明能干。只是此时，看向身旁的少年，倒是温柔如水、笑意盈盈。 风雅决定试试这个少年。 她抖动了帘子，发出了一阵响动。最先看过来的便是艾莉·诺馨，她显然是所有人中最有戒备心的，她厉声问道：“是谁？” 而就在她问出这话的刹那，一阵气波冲倒了她身前的餐桌，艾莉掏出中继器想要抵挡，但还没等她念出任何咒语，就被气流中蕴含的强大魔力击飞，撞在后面的桌子上，艾莉软软的倒下了。 而除了艾莉，其他人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瞬间，都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风雅随即向着罗麟西的位置，柔和的发出了魔力之箭。罗麟西显然也不足以从震惊中马上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温云岚一下子扑倒了她，让她免于一难。风雅的嘴边扬起一个微笑。她手一甩，将正在准备防御阵的罗三重也击倒。然后堂堂正正的走到餐厅的中央。 “你——你是谁？！”希丝皇女的声音有些发颤。 风雅没有答话，她依旧破坏着餐厅，时而也和几位神侍候补过了两招，但她却明显放松了攻势。 她在等待——等待今日值班的赛德副殿主。 而他也确实来了。风雅没有看到据说一起值班的芙依琳·维尼亚，也不知是该感到安心还是失望。 赛德副殿主看起来比孩子们要有经验得多，而且，看起来风雅的装束也让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铁青。 “你……” “呵呵。” 风雅的微笑隐藏在了头巾下，她悠游地想象着大雾弥漫的情形。在浓雾中，支开了其他人，与赛德你来我往着。 在缠斗中将赛德副殿主引导到艾莉的身旁并不难，很快，艾莉就出现在了赛德视野里，她趴在地上，几乎不动了。赛德却没有放弃，他一边大喊“艾莉，快逃！”，一边用身子护住了她，尽管自己在和风雅的战斗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艾莉其实伤不是太重，但也一时难以振作起来。她听见人声，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是赛德后，似乎是极度不甘，双目慢慢变红。 赛德副殿主的后背……正对着她。那是一个要保护艾莉的姿势。赛德副殿主一直都非常珍惜第五殿的同侪，因为他曾经失去过不少同伴。因此，他能够义无反顾的守护在后辈的身前，而不是像多年前那样，失去他们。 艾莉的双手颤抖，她似乎要怒吼出什么，可却也说不出话来。 她内心的话语可以被风雅清晰的听到：这个背影。就是这个背影。这个背影杀死了父亲！躲在一旁房屋里的艾莉，那时被逃过一劫的达布提狠狠的捂着嘴，压着身子，不让她喊出声，可是那个场景却永远如同烙印一般。即使很多人不能记得那么年幼的事情，艾莉也甚至记不清自己母亲的身影，却一闭眼还是能看到父亲的死。 艾莉从腰侧艰难的抽出了小刀。握住了刀柄，她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 她显然不明白这次的袭击是怎么回事，也许认为他们这些人都会一起被杀。 恐怕在最后，她要亲手复仇。只有这样，她才能甘心。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攻击人类。因为她从来都是处于被杀、被通缉的状况。她的双眼挤出泪珠，眼睛瞪大。 “啊——”她仿佛要为自己壮胆一般的悲鸣着。 将刀刺入了她的保护者的身影。 “……为……为什么……？”赛德在倒下前，只是这样问道。 艾莉没有回答。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迷茫的转身。她看到了听见呼喊而赶来的黄蓝娴，艾莉大约是不知道黄蓝娴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但她显然明白自己是影灯的人、混血儿能混入第五殿这点不能让别人知道。 艾莉用尽最后的力气攻击向了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还在愣神的黄蓝娴。 三人一同倒下了。 风雅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着茉莉的女儿为她的丈夫报了仇。只是显然艾莉是头一次出手，对赛德的那一刀虽然凶险，却也还有救，但对黄神侍的一击则明显不足以致命。风雅轻轻一叹，自己出手，让两人的伤口不能愈合、流血愈多。 “（这样就足够了吧？茉莉、高德，你们的两个女儿……）” 风雅看着一团散乱的周边、被打倒的神侍候补们，又看向身边倒着的艾莉。她捡起了艾莉的中继器——艾莉大概也用了伪装的中继器，假装成了暗族，这个方法雅风曾经教给过影灯，实际上念咒的时候稍微改变一下顺序和语言，就能控制检测的结果了——以防万一被第五殿发觉，风雅放在了兜里。 影灯看起来，已经布下了一个局，就等着第五殿入内了。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普帝国却是黄雀在后。 “（是不是最后……应该再给影灯一个机会呢……）” 已经有医护人员接到传讯赶到，不过最先来的，当然是风雅提前以雅风的名义通知了的光影城医院，支持影灯的人们自然能够按照雅风的要求，把话圆好…… **** 光影城医院的夜晚并不安宁，且不说在紧急救治的几位神侍，艾莉这边的情况，也是让影灯潜伏的人员担忧不已，她受伤不算轻，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也昏迷不醒。从医院先前接到的消息来看，出手的是已经多年没有消息的雅风女士，然而已经消失匿迹多年的雅风女士为何会对影灯的艾莉出手？虽然雅风也确实杀死了赛德副殿主等人，可这种无差别的攻击，还是让影灯的人不安极了。 最终，麦蒂森看到其他人已经累坏了，挥了挥手，让大家去休息。 “艾莉小姐……” 艾莉的脸色惨白，但胸口的起伏还算均匀平稳，她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有些发颤。 麦蒂森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而风雅的身影几乎没有过几秒钟，就从阴影里走出，看起来没有人注意到她一直就在那里。她跟随着众人来到医院，确认了她的安排万无一失。这次的事件，不论怀疑谁，目前显然都没有怀疑到可儿身上的理由，自然她这个真凶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已经可以欺骗住民到这个地步了……”风雅淡淡的道，她摊开手，又慢慢握住，可儿那双白皙而瘦小的手，此时却有着与往日不同的力道，“在操纵环境上，似乎已经几乎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了。只要能操作系统，就完全恢复了。” 她走到了艾莉身边，看着这位和她的附身者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 如果情况允许，风雅即使恢复了本来的力量，也会继续扮演可儿。一方面，以可儿的身份帮助混血儿也是一种让混血儿群体扩大的道路，另一方面，风雅也多多少少觉得对她有些亏欠，如果可能的话，也许走完她的人生，是仅剩下的回报的方式了。 那么，这位艾莉，也就是自己身体的姐姐……或许也该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她。 风雅将手放在艾莉的面部，柔和而亲近的力量慢慢灌输进了艾莉的身体里，让艾莉的体况好转。艾莉似梦非梦，缓缓呓语：“风雅女神……救救我们……” 第420章 怀抱荣耀的初夏【解篇】 风雅抿了抿唇。 不论是普帝国要成为横跨两个大陆的帝国，还是影灯要成为横跨三个种族的调停者，在此时都倒也并没有失去价值。但影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它要回来报复第五殿，它便成了是一枚失去了作用的棋子。 即使它现在想通，已经失去了先机的影灯，能不能成功也是个问题——风雅觉得或许让可儿自己成为计划的核心，才是更符合当下的情势的。 影灯唯一还能使用的地方，就是作为普帝国的棋子扰乱第五殿，让普帝国夺回部分土地。它的这个作用还存在。 因此，风雅无法救他们了。她摇了摇头，随即看向窗外。 艾莉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她的唇干裂着，上下颤动，似乎在说什么。但看到带着头巾的风雅的时候，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大概是还将风雅当做那位凶手。 风雅却没有在意这点，她测过身，看向被月光照亮的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用可儿的身体，成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走向，就如她多少年来做的一样。这也意味着，作为可儿这个存在，已经慢慢扭曲了。在可儿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体在违逆其意志的做出许多事情。 可风雅也并不会同情可儿什么。她会做的，就只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可儿的生命的价值得到更好的实现。 归根结底，若是风雅不曾占据可儿，占据的是其他混血儿。那么可儿早就会因为混血儿的身份而被第五殿发现、确认为科莉尔，然后被抓走。 对可儿而言，这应当也是个合算的买卖。 风雅将五指伸开，指向月光，光线从手指缝隙照在脸上。她自言自语——字面意义上的对自己说话着。 “重获自由和希望的感觉实在美妙，胜过千百年的奇迹呢……呐，我替你的父母报了仇，也找到了你的亲人，帮你避免了苦痛一生的绝对命运……用你的身体和生命交换这些……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吧？混血儿的小女孩。” 风雅跳出了窗子，敏捷的在屋檐上移动，回到了孤儿院。 在她想要脱下外套、返回床上时，传讯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不是可儿中继器的声音—— “哦……” 风雅才想起自己随手拿了艾莉中继器的事情，她打开了艾莉的传讯单——虽然设了密码，但对风雅而言不是问题——看到来了一条为【这次袭击宴会是计划外的邪使的独断行为，接下来怎么做，影灯那边的人会再联系你。请删除。】的信息，虽然加密了发信人，但风雅却能看出号码来，居然是达布提。看起来是医院的人向影灯高层汇报，影灯的高层又发命令到了艾莉的中继器里，让她确认的。 风雅冷笑了下，她拿起另外一个中继器，进行过处理隐藏号码，给达布提发信道：【我是雅风。人是艾莉杀的。她如此莽撞，在第五殿潜伏也不过是添乱，还是送回去影灯。这么多年了，影灯还是这样小打小闹的。我理解你们在第五殿的范围内难以掀起大浪，可难道你们就找不到任何其他的生存下去的可能么？我十分失望。也许在你们想通之前，都不会赢得我的帮助了。】 这是她给影灯最后的提示了。同时艾莉回去，自然会空出一个位置，让可儿当上神侍。 风雅将艾莉中继器的通讯功能关闭，随手扔进了可儿存杂物的小盒子里，可儿长大后，几乎从不看那里、也不记得那里有什么——尽管能确认她身份的项链，还静静的躺在里面——其他人更是没道理翻动，因此是个安全的垃圾桶。 风雅将衣服整理到了衣柜里，穿上了可儿睡觉时穿着的睡衣，按着可儿的姿势躺在床上。她闭上了眼睛，可却感到血管中的激动，让她无法迅速入睡。 她快要自由了。 ****** 风雅在一周后进入了她十分熟悉的第五殿，经历着她已经体验过若干次的新人教学。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不再是一个强势的领队人，也不是第五殿最大的敌人——这些角色她都曾经扮演过——而是一个战战兢兢的新手。有时可儿的情感也会倒灌进来，尽管有着千年经历的风雅不太会为之所动，但多少也体验到了很久没有感觉到的，那种属于无知者的悸动。 在可儿高强度的自由魔法使用下，风雅已经不仅能够带给她“困意”，还能够让她看到幻觉，和她直接对话……尤其是在风雅的存在被引导出来的时候。 她和可儿终于有了第一次直接的会话。 这次，殿主在可儿被确认是特例神侍后，按照约定和风雅女神通讯。而可儿也被她引导到了催眠的状态。 风雅并不是第一次和可儿说话，在之前，也有隐隐约约中和可儿对话的感觉，在梦境里，在自言自语中，有些时候能够感到迷迷糊糊的可儿给予了回应。但形成清醒的“对话”，这还是第一次。 可儿似乎是看到了风雅的记忆中模糊的片段，寂静的末日的地球，她的声音茫然得很：“这里是……？” “可儿君。”风雅轻轻呼唤。 长长的寂寞，似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二者共享的紧张。 “……女神……？……是您吗？……我被选为您的特例神侍，是真的吗？” 风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一天可儿一定会知道真相，欺骗无意义，不欺骗……也无意义。 她最终说出了一句实话，也是她唯一能够告诉可儿的话语，是她的祝福，也是她的警示：“我与你一直同在，请你依自己所愿而行。” “与我同在？” 风雅没有在回答可儿的问题，可儿慢慢清醒了。 这是一段对于风雅没有什么意义的接触。如果有的话，也顶多是通过表明自己的女神身份后对可儿的引导，成功的让可儿安于“特例神侍”的位置，想要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 一切都在平常的行进。但这可不是奇迹女神该有的宿命。 偶然总是会发生。让风雅讶然的是，出状况并非是芙蕾——她虽然几次邀请可儿一同进餐，每次却只是平静的结束了会面——而是在进入第五殿不久，就有另外一个人开始怀疑可儿是赛德副殿主等人遇害的真凶。 这个猜到一半真相的人名叫迪斯-瑞文哲，是已经死遁返回影灯的艾莉的男友。虽然他的逻辑组织的并不太完整，但凭着“只有可儿是最大受益人”的动机论，还是将凶手的身体所属给猜中了。 不过，风雅也并不担心，可儿并不是犯人，无论如何诱导盘问她，都不可能得到真相。 但她又一次错了。 “看起来是安心的太早了。”风雅看着被打开的盒子，却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明明被发觉了证据，你居然还这么开心？”冻晓疑惑的道。 迪斯在来到孤儿院时，借故进入了可儿的房间，然后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艾莉的中继器，他作为男友一眼认出了它。这个发现让他更相信了可儿就是真凶的推理。但迪斯也确实沉得住气，把中继器放回原位后，打算试探可儿一番再向殿主等人报告。 显然，如果殿主等人真的看到这个证据，虽然艾莉并没有死，可是确实是对可儿很不利的。毕竟，可儿的身体里可是真的住着“雅风”的。 “我会出错。这件事不是很令人愉悦么？”风雅说道，“和住民斗法，也算是乐事一件了。” 冻晓在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他的眼微微闪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找机会处理他吧。” 冻晓低下了头：“我知道的。我会找个身体盯着他。如果他想说什么，我就会去以晨冰组织的名义刺杀他。反正因为要夺中继器的事情，迟早也要得罪第五殿。” 但奇迹的女神自然不必依赖这些安排好的伎俩。因为很快偶然便降临。 风雅在某个白日醒来。在这个白日，可儿等人进入了一个分散结界，然后因为陷入危机，可儿在坠落时想象着“安全坠地”这个有些难度的自由魔法，使用了太多的魔力，让风雅醒来了。 “可儿对待这身体还真鲁莽。”风雅勉强伸展了下仍然作痛的手臂，确认并没有骨折一类的重伤，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看向周围，然后感知着周围。 尽管在其他魔物的结界里管理者不能为所欲为，不过也仍然至少能感到其他住民们的位置。 其他人离得都很远，影灯的内奸恩佛瑞和云星彩在发觉了是分散结界后，一个装得懦弱、一个干脆撤离，看起来都是想借故拖延，让第五殿出丑的。只有两个人离得很近：一个是因为跌下悬崖昏迷的艾望晴，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另一个则是看起来在独自面对魔物的迪斯。 天赐良机，风雅挑了挑唇角。看起来，这回并不用冻晓出手了。她给了望晴一个睡眠的魔法，然后就向着迪斯的位置快速的移动着。 第421章 死亡与复仇的终焉【解篇】 迪斯正因为独自打败了魔物，而怅然若失的笑着，他仰望着慢慢消失的天穹。 风雅站到了他的身后，心中想象着光之剑的样子。那是雅风杀奇乐殿主时使用的招数，这样应该足以让第五殿怀疑雅风——嘛，本来她就是真正的凶手。而可儿表现出来的实力，显然不可能使出这么一招。 她想象着光所汇聚的剑，奇迹的巨剑。 风雅并未掩饰的、攻击时的巨大魔力显然是立刻就引起了迪斯的注意，他警觉的转过身来，高声道：“谁？！” 然后，映照在迪斯即将失去光明的双眼内的，是他怀疑的对象：可儿的身影。 可是迪斯立刻意识到这个人似乎不是可儿。她的双眼、她的神情、她表现出来的魔力量，不可能是可儿。 “你知道了这一切。要恨的话，就恨自己的骄傲吧。如果你与同伴一同行动，我也就不会出手。”风雅多少带点怜悯的说道，“你立下了不错的功绩，假以时日的话，你确实能成为第五殿面对影灯的剑。这一点，我予以认同。不过，基于个人原因，我只能希望你在黑暗神身边安眠愉快。你应该是个有足够功德能到焰影神身边的人吧？当然，我是说死后。” 迪斯的脸上，茫然、惊恐、顿悟和决绝先后出现。 “再见。”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风雅平静的下了杀手。 他们总会消失的。他们不是真正的人类…… 或许自己也是一样—— “糟了……可儿要醒了……” 说不上感到厌恶，但多少有些失望。从自己的计划中诞生的这个存在，与自己的关系密切到如冻晓和冰黎，但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住民。 风雅没有任何停滞的跑向艾望晴躺着的地方。她能感到可儿的意识似乎有些苏醒，在敲打着她的意志，有些头晕、想睡的感觉。这比起过去可儿想要醒来就立刻会替换意识，已经要好太多了。 但也因此，风雅没有发觉迪斯打开了录音球，想要录音下什么的动作。 外面仍然是一片洁白，没有沾染任何不详的气息。可儿的衣服和身体也没有溅到任何血迹。 她回到了原位，将身体躺下，顺着可儿的几乎苏醒的呼唤让可儿掌控了身体。而在那一刹那，她也解除了艾望晴的睡眠。 两人一同醒来。为彼此活下来而庆幸。没有发觉双手刚刚沾染了杀戮。 ***** 迪斯的死诚然激起了一波风浪，但他留下的意味不明的留言并没能中伤可儿，反而让克里马科斯副殿主受到怀疑，不过，风雅的安排这次并没有失算，在查到迪斯的具体死因后，很快怀疑的目光就转向了雅风，实际上仅仅是想要拖延第五殿进度的影灯又为这次行动背了锅。 雅风的再度出现和不受控制的活跃，让影灯感到了危机感。 “所以这就是他们想出的办法咯？” 与雾雪国的王室合作，通过一次成功处理c级结界的举动，让人们看到影灯不再是过去的复仇之刃，而有了更温和的诉求：他们想要取代第五殿，成为结界处理的组织，并且创造一个让混血儿宁和生活的领域。 “让你很失望吧？”冻晓侧过头。他如今手里拿着第五殿给可儿的工作卡，在手中转了个圈，把玩着。第五殿给可儿配备的卧室虽然比起孤儿院的安保级别要高出很多，不过冻晓小心的出入还是没有问题的，“传话回去，却是这样的结果。” 风雅顿了顿，摇了摇头：“并不会。我理解，他们失去舵手太久了。以那时他们的情况，即使有人想到了永远留在异大陆，也只会被排斥，或许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移居，可必定是一盘散沙。零星的警醒者是成不了三个种族的调停者的。……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将被淘汰。” 风雅给影灯判了死刑。 这个支持他们的神，在此时就已经放弃了他们。 “既然你已经这么想，我出手便也可以吧？”冻晓将工作卡放下，用一只手托着腮。 “你的意思是……” “这次的c级魔物，貌似就和你相性蛮高的。如果你放弃了影灯，我就没什么所谓的出手夺取它的心脏了。具现化后也许会有点乱子，或许雾雪国的伤亡会有些高。不过我和焰影神暗示了一番，说这个魔物或许能帮助你从可儿君身上复活……我可没说假话哦。因此，焰影虽然不赞同，但也不反对。他对你到底死没死，其实挺在意的。” 风雅的眉毛眨了眨：“去做吧。” 冻晓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 c级结界破裂的后果是造成了一个小国——城市国家雾雪——的灭亡，不过对于风雅和焰影、冻晓而言，这都不是不能承受的代价。 唯一会令他们担忧的，反而就只有可儿因为受伤昏迷，而被送到了医务室中这个事实。 ”没事吧？“冻晓坐在室内，他戴着大羊毛围巾遮挡面部，穿得倒类似第五殿的文官。不论是否被人看见，都不会危险，“很抱歉，这只c级的能力超过我的想象，要是我本体来就好了。” 冻晓本尊有s2级别的中继器，但其他身体常常是东拼西凑的，在强度上就未必同等。 风雅摇了摇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色却很是镇定，这样的反差，似乎正呈现出她和可儿是两个人：“没事。皮肉伤罢了。倒是迷迷糊糊中，似乎和可儿她的精神联系起来了。自己与自己对话了一番。也不知可儿有没有聪明到发觉我和她是一个人的事实……毕竟，就连皇者都需要用中继器和我对话，她能够直接和我说话……这可是超越了皇者的权限……” 冻晓并没有太在意：“什么都推到特例神侍身上就好了。她看起来非常笃信这些。” 风雅有些淡漠的一笑，她接着问道：“那么，你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如果可以稍晚向您汇报的话……“冻晓轻声道。 冻晓没有具体说过拿这个中继器要做什么，他只是提到之前芙蕾在晨冰岛捣乱的时候，有具启用了一半，半梦半醒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装入新的中继器，就被冷冻起来，他把中继器塞到了那个身体里头。 “也罢。我从不拘着你的……“风雅并没有详细的问。 冻晓有些暧昧的笑笑：”我只是并不确定是否有用。方案也不止一个，等我确定，再和您说。另外，艾望晴的事情，您要怎么办呢？“ 艾望晴的混血儿身份被普帝国当成了一招扰乱第五殿的棋，透露给了第五殿殿主傅繁英。 影灯这边自然是从普帝国那里听到了风声，想要通过营救艾望晴来展现实力，同时给第五殿施压。 他们也想要让雅风出手。这大概也是对雅风的一次试探。 不过可笑而讽刺的是，望晴承认是自己做的三件事：杀艾莉、杀迪斯、帮助毁灭雾雪，没有一件是他做的，也甚至没有一件是影灯做的。 “自然是会去救他的。”风雅伸出手来，她不知是在看着她自己的双手，还是在看可儿的，她好像是有些不能掌控般的、缓慢的握住手再张开，“其一，他是可儿君喜欢的人……他如果死了，可儿必定会和第五殿产生剧烈的冲突，这对我们并不利。其二，他也是我重要的研究对象，他这回，也算是为可儿连背了三个黑锅，我……其三嘛……” 风雅沉默了片刻。她看向白皙的床单，她将手放下，将褶皱弄平。 “难道是你觉得亏欠了可儿君，要救回她喜欢的人，补偿她？”冻晓这样问道，带着一丝笑意。 风雅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我上次用雅风的身份杀了迪斯，尽管芙蕾恐怕多少会怀疑到恩佛瑞或者云星彩这两个影灯的奸细身上，但是显然她还是对我存疑的。” 冻晓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他的嘴角明显的下移，但他随即跟着风雅的思路继续下去：“你是说，她自己带人去调查雅风的那件事？” 在迪斯死后，第五殿首先怀疑的是克里马科斯副殿主，这倒没有什么，但一向置身事外的特例神侍芙依琳却头一个请缨调查，也是她第一个查出了“光之剑”是致命伤，消除了克里马科斯的嫌疑，并将线索指向雅风。 芙蕾是不是在调查中发现了什么呢？ 她应该相当清楚，雅风就是风雅…… 可在那之后，芙蕾依旧什么都没有做。 风雅已经是第二次抛给芙蕾自己存在的证据了，但芙蕾的反应却让她越来越看不透。 也许是时候，给她一个更大的惊讶。 “芙依琳一定会参与艾望晴的脱逃，因为毕竟是她自己的曾孙，也毕竟她这次扮演的社会角色是忆雨族皇的心腹……我则作为雅风出现在救援的链条里。如果能够和殿主对战，她必然能看出我至少拥有管理者的力量。” 第422章 逃离之路【解篇】 “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芙蕾或许会以为可儿包藏祸心，隐瞒了自己的实力——然后装作雅风。”冻晓说，“我是说，‘一切都是可儿做的’也完全解释得通。比如她从小就发觉自己拥有强大力量，又因为出身，想要让混血儿变得更好，然后和影灯接触，被选为雅风二代。于是，她假装为普通人，来到第五殿。杀害艾莉后夺取神侍位置，然后杀害发觉了一切的迪斯……暗中帮助影灯坑害雾雪国……帮助望晴逃离……都可以是她做的。” “从外部观测，那倒的确也是可能性之一，我想芙蕾恐怕目前还更多的在考虑可儿本人就是雅风二代的可能。但是若真是如此，可儿未免在她面前假装得太好了。所以，芙蕾一定会来试探的。”风雅说道，“而我……也有太多的事情想要试探她。” 冻晓看起来有些话想说，但他最终只是轻笑了下，便没在作声。在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之意。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风雅苦笑了下，缓缓躺了下去，而冻晓则装作无事一般的走出了医务室，和来的文官点了点头，对方也回了问候，然后径直走进了房间。 而此刻，在正殿审判中传来的嘈杂声响，才传到了冻晓的耳中。 神殿已然被怀疑所充斥，只是他们全然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他们所侍奉的神明。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利，艾望晴本人并不想要活下去，而影灯和镜月的一系列安排，也就无法施行。 而可儿又因为第五殿的惩罚而病得昏昏沉沉，这虽然让风雅几乎随时都能掌控身体，但对事情也没什么助益。 “你看起来很伤心呢……” 风雅能够感到汹涌而来的愤怒、悲伤，脑海中涛声犹如心碎之音。她试着和可儿说话，但看起来可儿仍然把自己的心灵埋在痛苦的土壤里。 这样强烈的冲击，又让可儿的控制力降低了许多。风雅感到自己能够引导她的思绪，甚至能够以自己的意志切换出可儿。 主人和客体的地位在颠倒。 在这个情况下，也许能够骗过她这个虔诚的信徒。 风雅系好衣服，从病床上起身，穿上了鞋。她看准此刻外面无人，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她关上门前向内看去，整个病房窗户紧闭，已经关上的窗帘密不透光，被子稍微有些掀开，不过因为光线昏暗，若从外面看去，倒也不太能看出病人不在里面。而查房的人刚刚离开，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才会再来查看。她轻轻关上了门。 走廊有些人，不过都或是忙碌、或是低沉，像是个医院中会有的样子，因此没人关注到仿佛是被风吹和的门扉。 “来吧——可儿。” 她在心底轻轻说道。 她大大方方的离开医院、走上第五殿的阶梯——没人能看到想要隐藏起自己的管理者。最终她来到了储存封殿主的服装的仓库。她所赐予和创造的一切，她也轻松的拿了起来。披在身上。 白色长袍有些拖地，这大概是因为傅繁英的身高比可儿要高上不少，但柔软的白毛擦过阶梯的簌簌之音却好像没有被其他人听见一般。 “这样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穿成这样，再加上自己给可儿的暗示，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女神的恩赐。不过，事实也正是这样啦。 不过瞬间移动风雅目前还办不到，她踏踏实实的走到了关押望晴的地下殿堂的门口。门卫仿佛没有看到她，保持着如雕塑般的沉默，但随着风雅走近，这些人的眼神失去了光泽。当她与门卫擦身而过时，他们就如棉花一般软软的倒下了。没人能打扰这场会面。 轻轻迈着步子，走到了他的身前。正在灯光下安静坐着的艾望晴，一点都不像他那个一刻闲不住的父亲。 风雅让可儿取代了自己。 ***** 可儿似乎能够做一个好的说客，她此刻把她的爱意和钦慕全都相告。望晴果然有些回心转意。镜月那边不久便得了消息有所准备，影灯自然也是从忆雨族皇那里得知了一些布置。 斩雷作为扰乱者，芙依琳拖延进攻的速度，云星彩和恩佛瑞负责援护逃跑，尽管行动的个体彼此未必知道对方的存在，但作为上层的忆雨族皇和达布提都能确认相应的环节有人实施。 而风雅，也适时的以雅风的身份表明愿意协助影灯，进入了这个环之中，作为施救者。 死刑执行的日子很快到来。 催眠已经因为心力憔悴而精神不稳的可儿不难，劝动已经有些动摇的望晴，亦只是需要费些口舌功夫，让他不去看可儿发觉真相也容易——风雅把可儿房间的门打开，故布疑阵果然让望晴选择直接逃走——但逃出正殿的风雅知道，好戏才要开始。 傅繁英追了过来，刺伤了故意露出破绽的风雅。在风雅刻意的放水下——甚至她并没有达到当年雅风的攻击力——傅繁英和她缠斗了颇长的时间，而望晴也果然支持不住，将要被追击来的亦光所杀。 风雅等的便是这个时候——这个隔岸观火的芙蕾，必定要出手的时候。 “住手！” 芙蕾清脆的声音，让所有的住民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东西。这毕竟是直接从上层下达的最高优先度的命令。 只有雅风仍然拿着手中的镰刀，没有一丝慌乱。在所有人都几乎是颤抖跪下的时刻，她却仍然直立着。用平静的眼神看向在光辉后隐约现身的芙蕾。 芙蕾也看向她。她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风雅轻轻一笑，将镰刀收了起来，示意她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在训斥完傅繁英后，芙蕾似乎是停顿了很久，才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雅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一出现，又引了这么大的骚动。看起来，过了将近二十年，你的性子并没有变好些。”到了最后，又露出了两分亲昵，傅繁英脸色变得惨白。 这是个试探。雅风二十年前引发过不少与第五殿有关的事件。如果真的是可儿假扮雅风二代的，她大约是不清楚风雅和芙蕾之间的恩怨，从芙蕾这句话，多少会以为芙蕾女神和之前的雅风是有交情的……也许会向女神求情，带走望晴。 那样，芙蕾就会再次认为风雅死去的可能性是较大的。 风雅抿着唇，直视着芙蕾的双眼——或者至少是那团光晕中令人感到不安的灼热部分：“居然是芙蕾女神。我真的也没有想到，还能再和您相会。还以为您已经不管这些事情了？也或许，您还打算管管我的事儿么？” 她在等待芙蕾的回答。 在这个对她们双方而言都是意料之外的见面后，芙蕾的回答。 风雅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芙蕾大概也没有想到。那么，在这之后，芙蕾是否还打算杀了自己呢。 只有光辉映照在芙蕾的深浅，她仿佛是低下了头，光环稍稍移动，形成略带彩色的圈。 芙蕾缓缓说道：“看来，你还是没变，不会让人烦闷。” 奇迹的女神，自然不会让人处于一成不变的烦闷中。这句话似乎证明芙蕾已经承认了某些事实。 雅风没有变，雅风仍然是风雅。 这是芙蕾的结论吗？风雅为此轻轻挑起了嘴唇，她不能确定，但她也并没有感到敌意。如果芙蕾有了怀疑后起了杀意，风雅便会考虑装疯卖傻的躲掉这一节，可芙蕾在怀疑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然后，芙蕾一字一顿的问道：”不过，可否向我解释下，你又做了什么，为何和第五殿对上了？” 这是一句颇不像神说出口的话语，她本不应该听任何人的解释，她理应作为管理者知道一切住民的心思。这个疑问，犹如破除她的全知的魔咒般。 可是，这恰恰十分类似神与神相遇后的情景。他们彼此并不干涉对方，故而总是询问了彼此的意图后，找个皆大欢喜的方案。又或者在可能的情况下，各退一步，以求保持一种平衡。 也就是说，芙蕾似乎并没有想在此刻杀了风雅，反而是与她如往日一般的，开启了角色扮演的游戏的开关。将她作为管理者尊重，而不是作为失败者驱逐。风雅有些意外 风雅抬起头来。她完美的做出了雅风会有的神情，带着嘲讽而尖锐的神情。她开始了她的叙述。在这个清冷的夜晚，她和芙蕾一唱一和，救出了艾望晴。 是的，雅风成功地逃离了第五殿。 那也就是：芙蕾放风雅离开了。 第423章 困于结界的光【解篇】 艾望晴的逃离，直接揭开了第五殿和影灯之间仅剩的遮羞布，第五殿强力镇压、几乎要抹去的这个存在，又一次回到了大众的视线中。而可儿则在这样的撕裂中，感到痛苦和迷茫。 “你似乎并不高兴。”冻晓这次席地而坐，只铺了一张报纸在地面，他仰着头，“明明她如此痛苦，辗转反侧，让她的控制力越来越弱，对你不好么？“ “只是觉得有些出了我的掌控。”风雅微微一笑，但她随即却摇了摇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我没有想到……”她说着，看了一眼冻晓，眼神一黯，停了下来。 冻晓倒是没有介意：“你是说，可儿和温云岚之间的事情？她本人不是没完全答应么。……是啊，温云岚原本是你看好给你的女儿的人选之一，如果和你自己恋爱，倒有点乱了辈分了。哈哈，要说来，我也是一样。其实，我倒不会是介意这种事本身的人，不过如果说要算上夺取自己亲女儿的心上人的这件事的话，倒也的确怪怪的。” 风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片刻后，肩膀才稍稍放松，只是面色并没有好转。 “这不简单吗？这种事，只要不让他们继续接触下去，那位姓温的孩子自己也就慢慢淡了。我找个机会，接触第五殿……然后让那孩子受点伤，不至于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也要修养个半年，让他回去普帝国。而半年后……光影城第五殿还存在否，都是个问题。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的确如此。”但风雅多少有些犹豫，“只是，也不过是……” “别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冻晓打断了风雅，“现在，真实究竟是什么，我们其实也都不知道了。芙蕾既然来自比我们更后的未来……也许已经不需要我们了。这个时候，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芙蕾自称来自五百年后。而芙蕾最初出现的时候，就自称她的文明能够自由送人进入这里，而且知晓了这里只有四个管理者的事实。 虽然她所说的话，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可信，但也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人类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可是，为什么风雅会成为他们的“英雄”呢？只是因为作为先驱者来到这里吗？但之前和之后理应都有其他实验品存在……他们怎么会知道，风雅是活下来的那个呢？ 如果芙蕾是仇视英雄的叛逆者，那为什么不杀了理应同等的是英雄的冰黎？反而与他相恋，甚至在他死后愤怒至极的为他报仇？ 即使和冻晓讨论过多次，风雅也完全不能得出结论来。 风雅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却又说道：“别把影灯牵扯进来……温云岚是普帝国的人，影灯和普帝国之间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也不好。” “那就直接用晨冰的名号。我最近在普帝国活动挺多，他们那边有人盯着我了。回头找个机会，让普帝国人联系第五殿来试探我……傅殿主肯定出于维护光族面子的原因，让光族人来……那时候我就找机会分开第五殿的人，对温云岚下手。”冻晓爽朗的笑着，但他随即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希望这样您能开心。而且……可儿小姐也就不会陷入另一场不得不分开的恋爱……” 风雅挑了挑眉，她似乎是没有听清冻晓的话，有些疑惑，但没有追问。 ***** 冻晓的事情办得很快，在温云岚还没有来得及对可儿表示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普帝国闹腾了一通，让他们请来了第五殿。 这是一个普通的低级结界，做什么动作，也是极为容易的。风雅的视角随着可儿的视角变换，进入结界就立刻落到使魔堆中，发觉希丝皇女失踪，被冻晓突袭。一切大概都是按着冻晓的计划走的。天旋地转，尘埃满布。灰尘蒙住了视线，风雅也无法透过它看到真相。 不过她能大概的猜出它。冻晓成功的将几个人分离开来，他看起来是先去阻扰姜礼神官等人，而放着温云岚自己去接近魔物。温云岚的性子有些冲动，并非遇事退缩之人，在落单、不清楚其他人的状况的情况下，他多半是会先向魔物方向移动，而其他人却被冻晓制住，等到时机合适，冻晓再赶到魔物处，以晨冰要魔物具现化得理由，伤了温云岚就是…… 风雅推断出了冻晓的计划，但风雅也知道这个计划似乎在开头便遇到了挫折。 原因很简单：普通管理者的冻晓，看不到管理者可儿的位置。 而可儿没能依照他的安排与温云岚分开。而冻晓此时看不到可儿，也无从确认她的所在。尽管这种情况也可能在他的预料内，毕竟他也并非想要掩饰自己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伤害温云岚，让可儿在场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风雅却觉得并不妙…… 因为，温云岚想要教给可儿隐身的创造魔法。如过去一样的，可儿自然没有学会，但情急之下，可儿用了冥想的方式祈祷，结果成功施展了自由魔法的“隐身”。她作为管理者，就如风雅平时让住民们看不到自己时一样，让自己的身形从同调中隐去了。 没有住民能看到此时的可儿。与魔力高低无关。她修改的是感官最本质的部分。 冻晓也看不到可儿。 而风雅却已经从可儿的视线中看到了冻晓。他正站在被他击落的温云岚的身前，无尽的白绒之间，闪烁的白光在他的手中闪烁。 “出人意料。光顾着和那边的四个人聊天，没想到一位小神侍也能将e级魔物逼到这个境地。好险……差点就让你杀了它了哦？那就有点儿困扰啦。” 这话是说给温云岚听的，不知道那男孩是否还有意识。 冻晓颇是自得的，说出了要杀了温云岚的话语。不过他手上的匕首却迟迟没有落下，大概是在寻找合适的攻击位置，让温云岚能够伤的不轻，却又不至于伤了性命和前途。 但是，风雅却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说句实话，这件事风雅已经感受了十七年。可是她从没有觉得这件事是如此的奇怪，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想要阻止，她也感到了身体在颤抖，这份颤抖也确实是因为犹豫……只是，那是属于可儿的犹豫。 她抬起了自己的手，抽出了匕首，向她如今唯一的同伴、拥有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回忆的重要之人攻击去。她作为管理者，想要杀死自己名下的普通管理者。可儿能做到这点……这是管理者的权限。 她曾经这样做过。她曾经……因为冲动而害死了冰黎。 就如慢动作一般。她颤抖着走了两步，然后将匕首直接捅进了冻晓的心脏。不止一遍的。 停止下来！停止下来！风雅在心中这样想着，她甚至都无法用嘴说出制止之音。 可是却又的确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了这件事。能够感到可儿的脑部充血，愤怒却无法发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在心间蔓延。 风雅看着冻晓在眼前死去，血流满地。尽管这大概不是唯一的他，可风雅不晓得被自己的“主人”管理者如此杀灭，是否会产生问题。她想要确认，却只感到可儿的身体颤抖着，可儿深重的喘息着，那一刻，狂躁的心跳似乎让二人合一般。 脑袋中一片空白。风雅感到有些东西挤压着自己。 “你是谁？” 然后，风雅听到了冻晓的声音。她猛然转头——她想要转头，而可儿也正好做了这个动作。 冻晓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后.他看到是可儿刺伤自己的时候，显然是吃了一惊，却也并没有太多防备之意，反倒是露出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显然他还以为是对他不满的芙蕾或者最近在替代风雅庇护普帝国的焰影出来教训最近搅风搅雨的他。 他多少是松了口气：“还好我为了保险很少不用幻术……等等。你是……风雅？” 但是，可儿显然还在状况外，惊惧的后退。不过风雅有些清楚。可儿刚才明显是使用了管理者的权限，冻晓有些分不清是不是风雅在出手了。虽然可儿在第五殿使用自由魔法这件事让风雅更快的觉醒，可也让可儿掌握了更多的能力，或者说学到了更多应用系统权限的方式…… 冻晓……至少在此刻，分不清自己和可儿。 就如自己也有时无法完全将冻晓和冰黎区分开一样。两个人是一个人，或者也并不是—— 风雅只觉得心中有个部分感到冰冷和哀伤。就像是，有微小的部分从温热中脱落一般。 第424章 在清晨闪烁的冰【解篇】 “我是冻晓，晨冰的冻晓。认识我吗？”冻晓这样试探道，但他立刻就从可儿极度意外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认出了这并不是他仰慕的女神，他随即改口道，“……不，你还记得我吗？……也是啊。我从小芙那边听说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你也本不应该知道什么。……你和我最初的情况是一样的，是个实验品呢。” 这是风雅与冻晓商议好的，如果有一天可儿知道了冻晓的存在时的说法……冻晓时常来与风雅商议，也许会被发现，便可以这样糊弄过去。又或者一直没有被发现，那么在第五殿覆灭时，风雅会安排冻晓来带走可儿。不论如何，冻晓总是很可能与可儿见面的，那时冻晓会自称光明神的特例神侍，是可儿的同伴，同样是被选中，却存活了多年的人，并且与可儿合作过很多世代。 这里面倒也不含什么欺骗，除了可儿自身想不到她所谓的“前世”就是女神这点。总的来说，骗她并不难，但风雅也不愿让可儿以后被埋入意识深渊知道真相时感到完全无法接受，所以，风雅让冻晓说必要的实话就可以。 但风雅也发觉，冻晓这段话中，说出了远远超过他必需说明的部分。他似乎在陈述一个真正的真相：可儿应该有风雅的记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她没有那份记忆，而她成为了个独立的人格。她和冻晓一样，都是违规的想要保留管理者时，留下的后遗症一般的存在，是风雅的实验的产物。 这句话仿佛绕开了风雅，和可儿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真正的交流。 风雅存在的部分，仿佛被压缩了般的。意义在消失。虽然活过千年的女神并不在意死亡，但意义的消弭总是让人感到空洞。 “你——你认识我？”可儿果然回复道。 “当然。”冻晓像是开玩笑般的说出当然，然后立刻改了口，“我当然不认识你。我和你，从此世的意义讲，还是第一次见面。” 冻晓就如同见到一位新的朋友一般的，这样说着。 “别过来！你——你是破坏普帝国宝具末梢的人吧？我们当然没有见过！” “的确，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用的‘魔法’。是风雅女神的魔法。昭示着身份的魔法。真是怀念，让我也看不穿的，利用空气和风的扭曲形成的隐身魔法……吶，从主观的意义讲，你是怎么学会它的？我都感到有点奇怪和吃惊了。” 风雅明白，冻晓有些惊讶于可儿也能运用系统的能力到这个地步。虽然是误打误撞，可也十分可惧。冻晓在试探的是……可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显然可儿那毫无头绪的反应让他得到了答案。 然后，风雅感到冻晓的目光柔和起来，他看向可儿的眼睛，但风雅却觉得他在看着的是自己。 “不想说也无妨。你也是不容易，我知道的。退路你大概想好了？我也会帮你的。无论如何，到了今天这种局面，也有你自己的因素在，或者这其实才是你的谋划？……既然变成了这样……我没道理和你打起来。今天我就收手了。可儿神侍，请随意攻击吧，现在的魔物很脆弱，会是你们赢的……再见。” 冻晓在向风雅告别，他用了”你们”这个词汇。 不管怎样，看起来这次没能达成目标，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这也只是一个旁支的事件。 让可儿得到这次的功绩，也是一种选择。 但尽管风雅想要让嘴唇停下，它却仍然在开合：“等等！” 冻晓明显的停顿了下，他转过头来，和服从风雅的命令时一样。但随即他大约察觉出这并不是风雅的命令，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可儿则是从冻晓的言行中，猜出了雾雪国的事情是冻晓所为。而冻晓没什么犹豫的承认了这点，他耐心而细致的解答了可儿的问题，告诉了她自己怎样将旁人阻挡在结界外的，就如一个前辈应该做的。 尽管风雅不至于介意，但她也知晓的的确确被这场对话排除在外。 “你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冻晓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我需要面对。” 可儿口中说出的话，似乎也是风雅对真相想要说出口的。这多少也让风雅感到一阵唏嘘。 “是吗。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也不知道啦。”冻晓闭上眼，然后，他提示了可儿光明神已经死去这点。他在拐弯抹角的向可儿介绍他自己的真实，而鉴于他自己和可儿是同类，他也在说着可儿的真实。只是可儿大约无论如何是不能理解冻晓的心意的。冻晓也非常理解这点，他说到最后，自己都道，“正如你所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真实。希望你能够有那份坚强。” 真正的冻晓，在面对的时候便死去了。活下来的是冻晓的人格和冰黎的记忆结合起来的，另外的存在。冻晓其实并没有那份坚强。 而很显然的，冻晓的祝福，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和你一样。”冻晓这样说出了真实，他大概也为此感到某种意义上的感伤，可随后便用愉快的音色结束了对话，“而且……在你还是那个人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 他消融在了光中。 ***** 灯光闪烁，可儿房间的台灯有些坏了，她一直没心思修理。 风雅的面容在明暗中，时而柔和，时而晦暗。 “所以！”冻晓摊开了手，“所以，真的是太失败了。我该好好笑一场么？被你亲手破坏，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后来我演得戏，是不是很逼真？可儿君有没有被我吓到？” 风雅只是静静看着冻晓，片刻后，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说呢？”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可怜可儿君的。”冻晓耸了耸肩，“只是，她能活着的时候不长……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活的明白一些。反正，不论她是不是知道真相，她都不可能妨碍你。”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风雅低下头，“我也明白，你和她的立场其实更接近……” 冻晓似乎是楞了一下，他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甚至有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祈求感。他看向风雅，喉头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冻晓的头微微上扬，他片刻后说：“其实——” “其实……”风雅也在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个词，她随即说道，“你先说。” “其实，是有办法让您快速的获得主导权的。”冻晓顿了顿，说道，“影灯那边的城墙的修复，那时需要用到很高的权限，如果可儿自行去修复城墙，她就会和系统深度联系，也许您就能和系统更快的连接上，也许能够一举夺得身体的控制权……而据说最近就会有魔物风暴，到时候，我可以引导可儿去做。”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要说的其实后面，会跟着什么。” 风雅发觉自己和可儿之间的博弈，尽管仍然是自己在取胜，但是侵蚀的速率却在下降。不同于可儿最开始使用魔法时，几个月便能让风雅恢复许多，现在即使可儿自己都已经学会了使用管理者的权限，也仍然不足以让风雅恢复什么。 “抱歉。”冻晓这样说道，“我应该……” “没什么。她也是很无辜。”风雅这样说道，“我听说那位名叫李儿的人冒认了可儿的身份……还听说，她在第五殿的表现让影灯忌惮，他们想要找办法设计她……的确是个扭曲的局，如果不是我介入，她也不必承担这样多的东西。不过，或许在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后，她的控制也会减弱很多。或许那时候，就可以利用当时城墙的修复程序了。第五殿很快会被毁灭，那之前，让可儿离开也是不错的，她已经在第五殿得到了她需要得到的温和派的‘名声’。” 冻晓一言不发，但他的双眸中，却仍有闪动。 风雅严肃地看向他：“原本我只是想要拯救大家，现在或许还添了一二其他的目的，但总的来说，我的本心并没有变……你明白的吧？” 冻晓点了点头。 虽然晨冰横插一脚，但普帝国、影灯和第五殿之间的博弈仍旧进行。普帝国这边，罗麟西公主离开第五殿，温云岚向可儿告白，在寿宴上给皇太子求娶希丝……在看起来仍然“代替风雅”照顾普帝国的黑暗神的关照下，他们还在按着罗永槐皇后的计划执行着。而影灯则要求得到投票权，与第五殿打了个三对三的争夺战，在其中，冻晓则自称是黑暗神派来的监督员，作为裁判。 “看起来，焰影还是不知道实情？”风雅问道。 第425章 被风推动的时刻【解篇】 诚然，焰影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知晓了真相，仍然在协助普帝国的他，倒也有些可叹。而相反，大概是对自己的推理有自信的芙蕾，则在对待可儿的时候清醒多了，她甚至在温云岚受伤后对可儿说“使用魔法过度会让自己消失”，“如果风雅女神不说，那么你也不能知道真相”这样的话语，在结界战后，则对想要请来女神的可儿说“绝对不可能”，显然，这三番两次的言语，多少有些向风雅示威的意思。 毕竟，一位管理者受制于一个住民，也是件说出来有点可笑的事情。 冻晓明显的顿了顿，他似乎有些不安，用平淡到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焰影神知道是芙蕾杀了你，也知道可儿作为特例神侍出现了，但看起来他还是认为可儿和我的情况一样。所以，他有些担心芙蕾趁乱再次杀掉可儿，才想要干预一二……我怕他看出端倪，才毛遂自荐。目前，他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你要帮助混血儿，不过，我看见他也在研究你死掉前后的系统记录，或许他很快就会知道了。只是那时候你应该可以掌控主动权了。所以我想不会是大问题。” 风雅点了点头，她和焰影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焰影虽然推崇自然的取代，但对芙蕾无缘无故的杀害其他管理者，定然也是心存不满和不安的。 焰影或许在某些时刻，会是她的盟友。 “那么，影灯呢？”冻晓转移了话题，“这回我看了场好戏，但也觉得他们……大概是不可能理解你的愿望的了。” “并没有人向我这个局外的‘雅风’汇报什么……但能看出艾莉有点心思，她应该是打算做些什么。她装模作样的和可儿试探了两句。” “对可儿吗？”冻晓说出这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因为风雅的介入，可儿表面并不是混血儿，艾莉并没有能发觉“光族”的可儿其实就是自己的妹妹，如今这两位茉莉的女儿，为了相似的目的、使用着不同的手段，站在了两端彼此争斗。艾莉明显被激出了她母亲的聪慧，而可儿有着类似母亲的执着……其实艾莉更像她的母亲在影灯时的样子，或许，是被怀念艾莉的人刻意养成了这个性子。而也许如果茉莉没有介入影灯，而是做碧姿家的女儿，即便被逐出家门，她也有足够丰厚的家资度过余生，也许她会像是可儿这样。 “只要不过分，我们看着就好，也许还可以找到机会将可儿这个存在转移到晨冰岛去……这局，已经足够完美了。” 风雅作为罗永槐和雅风时布下的局，正在一步步按照她的设想收尾。 而她自己，也会是这个局的牺牲品之一。 ****** 影灯的发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疾风暴雨，他们先是让第五殿怀疑可儿和影灯有所串联，随后就通过科莉尔一线告发了可儿是混血儿，最后第五殿发觉了可儿房间内的艾莉的中继器。虽然这三件事并非一条线上串通好的：影灯的圈套只是想让第五殿对可儿不再信赖，科莉尔是想要杀了可儿以绝后患，而第五殿发现线索则是风雅的无心插柳。但从结论来说，却是把可儿打入深渊。 “他们说的倒也都是事实。”在牢狱中的风雅有些自嘲。她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其实……第五殿还真的抓对了人。至少比说是望晴干的靠谱点……” 因为副殿主是风雅杀的，迪斯也是风雅的杀的，雾雪国的事情也是与风雅相关的冻晓做出来的。某种意义上，第五殿这次找出来的的确就是真凶。 “不过，进过一两次牢狱也未必的灾难……未来也会是宝贵的经验。” 未来第五殿被毁灭后，有过这样经历的可儿就能站在一个更加超脱的立场上。这是风雅乐于看到的。 不管怎样，影灯和第五殿为了可儿起了冲突，而在最终，冻晓也按照计划好的，前来营救，将还可儿放进即使用自由魔法也很难突破的传送舱笼内，送回了晨冰岛。 在风雅打开笼子逃离束缚后，可儿终于来到了风雅的大本营。 夕阳下，走在沙滩上茫然若失的可儿的身体内，有着愈发苏醒的风雅。 ****** 坦率说，风雅看出了冻晓对可儿很好，从安排艾望晴来安慰她，到时时刻刻都对她十分温柔、甚至有些迁就。 可是在他的话语中，风雅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在走廊的阴影里，将头埋入暗影的冻晓对她说：“如果将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不是一个人，也其实不应该把过去的责任和罪罚强加给那人的。即使有同样的心脏、同样的音容，也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若真的有那样的人存在，周围的人都会幻想那人还是同一个人的吧。” 在香气四溢的饭桌上，难得露出认真的冻晓对她说：“别帮你的光族的人格，杀死你混血儿的人格。我对你……从始至终，就只有这个建议了。” 在图书室有着陈旧书册气息的环境下，拿着书册的冻晓对她说：“对这种事，我们俩难友可不必说对不起。说谢谢就足够。……请你务必记住，神不仅仅是被仰望的存在。这对可儿你……说不定尤其重要呢。……风雅女神最终设定成了这种样子，她倒是刷手掌柜，头痛的还是我。” 风雅听出了冻晓在和可儿说的每一句话中——或许除了那些明显的哄骗——都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岛屿的风咸腥，但呆久了却反而觉得闻着上瘾，风雅在可儿的身体里看着站在身前的冻晓。海风让两人的发丝都飘扬起来。 可儿正在被劝说去修复城墙——也就是让她去死——而可儿也的确被说动了。 冻晓的双眸中露出复杂的情感。 这两人是在世界上真正的同伴，但冻晓却为了自己而决定杀掉可儿……风雅无法评价，她也知道自己很久前就已经失去了站在道德立场评价的资格。不过至少，她的心还是为此多少有些涟漪。 冻晓停顿了片刻，他好像在组织的语言，最终他带着并不能算真心的爽朗笑容道：“我可是活了千百年的老爷爷了哦？我也是十几岁的时候，也有过美好的时光和愿景哦。然后，当我活了这么——这么久之后呀，仍然铭记于心的东西，却永远是那些尝试做我所以为自己不可以的事情的心情。哪怕现在，本应该被永远生命的无聊之毒困扰的我，也因为奔向会灼烧自己的太阳而不再寂寞。所以，我只是觉得：别限制自己的世界。别封闭自己的心，让自己走不出狭窄的景色。这样，即使你死去……也不会后悔呢。” 冻晓这样说道。 虽然他是对着可儿这样说，但风雅却觉得仿佛被狠狠抽击了下般。 因为……是一样的。当时，在她想要让冰黎的记忆和人格取代冻晓的时候，她和完全不知道真相的冻晓说出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而现在，冻晓想要让自己的取代可儿，于是他对可儿说出了同样的话语。仿佛临终关怀般淡漠而高高在上，虚饰的、无意义的语言。 风雅不知道冻晓在想什么，但她确实能感受到，冻晓在对可儿说的这些话中，隐含着他的控诉。追溯到更之前，他似乎早就对自己处置可儿的方式有些不满。风雅也知道自己应该承受这份在言语背后隐藏的指责。因为在当时做出了保留冻晓无数次回溯的记忆的决定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一天……也许两人会因此离心。或许可儿就是这个触发点。 但，至少冻晓仍然帮助了自己。他仍然在这个对可儿有百般不忍的时候，选择了让可儿消失。这也许也是他唯一的选择，但在对自己的爱和对可儿的同情中，他必然有着许多困苦矛盾。 风雅多少有些心疼，她也为自己还保留着这样的情绪而意外。也或许恰恰是她处在了这样一个弱势位置的时候， 冻晓就像是听到了风雅的这些心声般，他直视着可儿，温柔的、缓慢的：“至少我不会后悔。我感谢我的生命。虽然它是以这样一个有点可憎的形式存在。希望你别忘记这句话，铭记于心。” 迎着阳光，冻晓这样笑着说着。 即便是如此，他也感谢赋予他生命的人。希望她不要忘记。 风雅觉得鼻头酸涩，但可儿的眼眶中并不会有泪水流出来。 但风雅非常快的——非常快的就明白了冻晓的意思。 那并不是什么温柔的情话，而是他背叛前最后的愧疚之言。 第426章 反转时刻【解篇】 修复城墙，完完全全是冻晓布下的陷阱。从最初他的提议开始，这就是他的骗局。 不过，能够让风雅更好的苏醒这点，并不是完全的欺骗，实际上，在可儿依据冻晓的建议，用自己的身体将机关启动的时候，风雅的确感到了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与可儿仿佛突然联通了一般，能够彼此对话，而她掌控了身体，她能够连接到系统。 然后，风雅看到了结论：她是g2，可儿是g2-n630，可儿被认为是系统错误的产物，她虽然是管理者，却和别人共用中继器，这是系统的漏洞，或者说不被允许的。而这个漏洞，可以被g2直接删除掉。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风雅感到自己的内心稍微有些愧疚，但也只是微弱到可以忽视的地步的愧疚，犹如森林中的绿叶，为森林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也许折下那枝叶时，多少有点惆怅。但她还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可儿：“对于之前、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要先对你表示歉意。基于不可抗的因素，很遗憾，我要夺走你的身体。某种意义上，是很久以前已经就是如此啦。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关于这点，我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希望能够以某种方法来补偿你。” 可儿茫然地望着她。 “不过不必担心，你的‘记忆’‘人格’都会被我所知晓，我会好做你直到最后一刻的。并且你也会随我而永生。” 这就是风雅唯一的承诺。 “申请：重新启动强连接。” 【申请：重新启动强连接。申请人：g2。现在连接程度：中（可保有住民的程度）】 她将成为这个身体唯一的主宰。她能够回到原本的神位，能够至少得到与命运女神再次对等的位置。她需要做的还有很多，与芙蕾的再次对话、更多混血儿能够生存的世界的建立。这一切都必须将可儿彻底的压制住。 她将可儿抱住，在意念的空间里，不知道这是否能让可儿感到真正的拥抱感。 “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某种意义上，你想做的，的确与我最接近啊。” 不过，很快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因为可儿马上就将自己看到真相。她被一步步引导到风雅所期望的轨迹上的真相。 风雅感到可儿头发的触感，这头秀发她自己也非常熟悉，两人已经相处了如此久的时间了……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风雅知道，那是她今天早上看到的可儿放进兜里的干花的香气。棉布的衣服质地并不算好，但胜在透气，能从中感到她瘦弱身体的骨骼。 “为了种族的持存，也不得不继续做这样的事情啦。一直都骗了你，非常抱歉，可儿君。” 风雅没有掩饰自己双眼中的杀意。 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风雅也没法很好的叙述。她感到远处有炽烈的光线射入自己的双眼，就如晨日初生时向地平线张望，被呈一条线的刺目的光刺痛。她感到自己被吸引向太阳的中心。那是一种很好的感受，周围都是热流。自己在世界的中心，自己升上世界最高的宝座—— 唤醒了风雅的记忆，两千年前，她战胜地锦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那时她也仿佛乘着这强烈而炽热的风，向天际最深处飞去。 但是，停止了。风停止了，热度也消退了。就如在电梯中，突然断了电，箱体摇摇晃晃，数字闪烁不定，陷入了一片漆黑与停滞中般。 风雅无法讲话。她恐惧的想要睁大眼，却做不到。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着这个身体。……是的，可儿…… 【n630，普通管理者，已设定独立中继器依附。源对象：g2-n630】 【g2，无权直接消解普通管理者，请击碎其核心中继器】 风雅看到了系统的提示，直接出现在她眼前的提示。她瞪大了眼——她尝试着这么做，她感到被背叛的震惊与屈辱，同时，也有仿佛从悬崖坠落的悲怆感。感到脊髓中有什么破碎，她无法控制四肢，只能软绵绵地在深海里挣扎。 可儿就是风雅的□□，但她作为普通管理者当然也能像冻晓一样，拥有许多的中继器和身体。有人刚才，为可儿这位普通管理者“设定”了一个中继器，让她摆脱了被系统认为是漏洞的身份。 知道如何设置的只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曾经牺牲了雾雪国全体的性命，拿到了一个和风雅相性很高的中继器——当然，与风雅共用中继器的可儿也和它相性很高——可以给可儿用。 那当然是冻晓。他背叛了风雅。 他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恋人……同时也或许是自己的仇人。他救下了可儿，让风雅再不能随意删除可儿，因为风雅不知道可儿的中继器和那个中继器所依附的*会被冻晓保存在哪里，没法直接攻击的话，就无法直接将可儿的意识消除。可儿成了和冻晓一样，现时有两个*的人，只是冻晓恐怕是冬眠了其中一个，让可儿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为什么？ 风雅感到自己坠入黑暗。没有任何答案存在的黑暗。 为什么，芙蕾突然想要杀了自己？为什么，冻晓又突然要背叛自己？……或许这两者都不是突然，也许都有着长久的埋伏，然而风雅的视角看不到这些。一片漆黑将她的视线覆盖。风雅一瞬间想到了在小时候，和朋友玩耍时，对方蒙住双眼问“我是谁”时的情景……那是个太模糊的场景了……那声音好像成了冻晓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着。她无法挣脱这种不确定感。 奇迹的女神，被不能理解的低概率事件的迷雾所掩埋。 过了一周？或者两周？ 风雅感到这是比过去任何时间都难熬的日子，混混沌沌，光怪陆离，时间仿佛比以往都要快地抽离。她彻底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大概是得到了真正的中继器让可儿的精神得到了补正，风雅现在仍然只能在可儿睡觉的时候苏醒，而且她依旧无法使用系统。如今不论是曾经杀掉自己的芙蕾，还是用意不明的冻晓，都有着比风雅更大的力量。风雅除了忍耐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而她知道，她的忍耐是有尽头的。也许冻晓也应该知道。 因为，可儿的精神力还是在不断衰弱，风雅过去所布下的陷阱：影灯和第五殿都战败了，普帝国占领了光影城，镜月族皇的混血儿身份也被揭穿……正在一件一件发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出现，这也是可儿最难熬的日子。对她而言，也是一切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时候……到了某个极限，仍然会是风雅掌控可儿的身体。 只是风雅如今不晓得，这个界限的到达会是什么时候罢了。 透过可儿的双眼，风雅看到了过去自己埋下的伏线，正一条一条的收紧。但是，她本人却被彻底的驱除出了风云变幻的局势。她无法阻止普帝国盲目的扩张、也无力阻止帝国抛弃光明神时期的建制，更是无从置喙于影灯的遗产的使用。 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欣喜，还是心灰。风雅感到比平时更大的心绪波动。 在黑暗的、无助的虚无空间里，希望或者绝望的时候，风雅却觉得有些回忆在慢慢苏醒、在尘埃中发出微弱的光辉。 是她在地球时的回忆。在知道末日降临后的日子。被抛弃在外界的她在心底诅咒着所谓的大局观，却只能谨小慎微的在外界生活。回忆本身已经褪色了无数层，银杏树的样式在回忆中变得和第五殿门口的那株完全一样，但那时的心情却因为与当下的共鸣，而格外的清晰起来。从满溢绝望的土壤里挖出勉强可以果腹的希望，明明知道有毒也要吃下去的、会让人更加痛苦的希望。她的奇迹，一直都是这样的：无助的、原子化的、却也无法认命的个体，在不确定性的包裹中，在强大的不可抗力的压迫下，也能找到一种存活可能的“奇迹”。这是她的原点。 她当时被抛弃在外面，即使知道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也不能遏制自己的苦痛，无数次的祈求被人所救。 她想要拯救的，一直是这些被更大的大义所抛弃的个体……是她自己，以及与她相似的人。 可是……在她想要拯救地球的那些个体时，她自己的立场却已经彻底改变：她玩弄着自己的住民，他们的社会、文化与历史，他们的生命与幸福，她一句话便能彻底改变。她在拯救人类时，无数次的牺牲了这里的住民们。她其实也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心意。 自己最初的心意是…… 或许是，谁也不用无辜的死去吧？ 风雅在这句话上，仍然用上了疑问句。她已经无法确认自己最初的想法是什么。她忘记了。她不能够想起来。因为她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她是神明。她承担了和过去不一样的责任，也背负了不一样的义务。 风雅只是咬紧牙关，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挺过作为普通人时那段难熬的、末日前的日子的，她强迫自己相信奇迹最终会降临，哪怕是自欺欺人，这份意志也绝对不会被虚空所消灭。 第427章 我们仍可以得到之物【解篇】 而于可儿来说，时光还要继续度过。风雅随着可儿来到光影城，颇有些讽刺性的，从温云岚的口中完完整整的听到了一遍当年自己的计划；随着可儿找到“亲人”——那当然是李儿的亲人——但风雅也无法提示什么；随着可儿来到晖辉岛，重启了自己的计划…… 冻晓仍然在牵线搭桥，他所做的仍然是在践行风雅自身的愿望，只是执行者变为可儿罢了。但他谨慎得很，自从可儿真正坐稳了普通管理者的位置，冻晓就再也没有直接出现在可儿或者说风雅的身前，他与可儿的交流都是通过远程的传讯。风雅甚至都不晓得他如今身处何方，十有□□，他是已经不在晨冰岛——或者说至少有一些冻晓已经不在了。风雅很是怀疑，冻晓恐怕是投奔到了芙蕾神或者焰影神的麾下。 随着她来到了镜月族皇评议的会场…… 她忍耐和等待着奇迹，这正是她仍然能够存在的理由。 “风雅已经前来了，不过她没有现身。”芙蕾女神这样说道，“因此若是想要她出现的人，尽量祈祷吧？” 风雅坐在底下苦笑，虽然这份笑意一点都没有传达到嘴边肌肉的神经里，因为可儿正露出讶异的神色，她的额头开始淌出汗滴。不过，芙蕾说的一点没错，如果可儿自身愿意将身体的位置让渡给风雅的话，风雅倒是真能够出现，并且做出评判。 风雅当然希望认同忆雨的立场。不管怎样，忆雨是风雅谋划下的产物，助忆雨一臂之力也并非不可。况且，从风雅的视角来看，她也不希望让混血儿继续污名化。 但是，显然，现在的她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过按照约定俗成，焰影应该会认同芙蕾的处理，因此忆雨并不需要担心。 随后风雅便发觉这话说得有些太早了。因为焰影否决了芙蕾的提议。 “你是什么意思，焰影？”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动的最后两位管理者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我之所以前来，只是想要见证奇迹罢了。但是她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奇迹若是不存在，我似乎也没有道理帮助混血儿做暗族的族皇。”焰影这样说道。他的视线似乎扫过了可儿这边，挑了挑眉。 风雅在一片黑暗中摇了摇头，不过，看起来，正如冻晓之前的情报，焰影应当是多少理解了风雅现在的处境，只是未必知道风雅如今被可儿的意识再度压制的事实。再加上之前作为雅风的几次大动作，或许让焰影对风雅的能力有些误会。所以，他应当是将风雅的缺席看作她自己的选择……的确，焰影神是为了代替风雅才会去暂时守护普帝国，也是希望维护风雅之前的行动而暂时帮助混血儿，不论他是处于怎样的情谊而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对芙蕾激进行为的忌惮而想要帮一把风雅——不管怎样，都让风雅十分感谢他。 而且，这也意味着，冻晓没有投靠焰影。因为看起来焰影并不知道实情。 所以——冻晓或许—— 风雅看着芙蕾，看着芙蕾此刻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听着她有些尖锐的声音，她对焰影的揶揄。 这是一个让风雅也想要怒吼出来的、痛苦的答案：冻晓投靠了杀死自己的凶手。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以接受的答案了。 但这也是一个风雅已经设想过无数遍的答案，在犹如幽暗森林的夜晚的黑暗中，风雅静静凝视着芙蕾的双瞳。 “想要见风雅？”芙蕾笑得讽刺，她的目光直接击打向可儿，但这份目光的意义，只有风雅接到了，“呵呵，哈哈……呵呵。你还曾说我可悲，如今的你……如今的你比失去了冰黎的我更可悲啊。你在等待什么？同伴的归来？……是的，风雅已经死了。十九年前就死了。虽然她的确引发了奇迹，引发了我所不能理解的奇迹，但是，此时此刻她死了，未来她也仍会死去。这一点，世界为我作证。” 芙蕾，明确的宣告着，她在未来仍然会杀死风雅。而且，她十分自信风雅不会出现。 风雅想要直接给芙蕾一拳，可是她如今连将牙齿咬合都做不到。 焰影点了点头：“她的确死了，但如今又复活了。你应该清楚的？” “不必多言。”芙蕾做出了攻击的姿态，但她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焰影，“死者无法复活，即使时间可以倒转，生与死也是在命运上写好织就的，无法逆转……这个愿望，毫无意义。” “所以……这就是奇迹？我只是想要看着她能否出现。”焰影平静地说道，这似乎就是他的目的。在离开前，焰影留下了这句话：“她会来的……风雅女神会出现的，在听她说了什么之前，别下决断。” 这是否含着对风雅的信赖呢？或者是……对风雅还活着这件事的确信？ 在已经孤身一人，在回到了孤身一人的此刻，风雅想起了在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焰影对她的教导。从这位前辈身上，她获得了无数的帮助，让她一点一点站稳自己的位置。而如今，即使她行踪不明，仍然会保护她的安排、信赖她的存在。 风雅想要出现。她想要让芙蕾失望，她也想要让自己的谋划成功，她想要给为她说话的同伴——焰影——展现真正的奇迹。 她在心中祈求。 然后，她突然发觉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动作。 对谁祈求呢？她自身就是这里的神哦。对那掷骰子的规律？对芙蕾或者焰影？或者对—— 风雅感到一个答案让她心中发寒。 或者，对可儿？ 风雅感到全身都颤抖起来，但是她的确祈求了这件事。她没有办法躬下身子，或者做出任何的仪式，她只能够在思维中，用尽力量地呐喊着。 呐喊着。她从很久以前，就拥有的执念。 ——我想要存在！ 而可儿，也在祈求着风雅的出现。她的身体颤抖着，双拳紧握，但毫无办法。 这大概是第一次……两人有着共同的愿望，同时的施加着作用。前面好像有一层薄薄的石壁，脆硬的、一拳就能打碎的壁障，风雅想要用手戳破它，但只感到用力，却没有看到身体有任何行动。但是，风雅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让可儿意识到如何使用自己身体内的力量，那么她或许会主动“召唤”出自己来。虽然上次失败了，但也只是回到了和过去一样的情况，或许如果可儿一再的过度使用自己的魔力，风雅还能慢慢取回自己的统御力，只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 而一旦可儿知道了如何“召唤”出女神来，她能克制住自己的*么？不能的。在反复的召唤之后，可儿也将消失…… 风雅祈求着。 “（让我出现吧——）” 她想要推开什么，她用全心的力量，向着更高的地方走去。 “（只要你——可儿——只要你的意识消失掉！）” 但是，沉重的、犹如千斤的锁链，仍然缠绕着风雅，她几乎想要蹭着地面，但是连不体面的移动也做不到。只有向着更原的地方移动的*。 “（就像是你以前那样，睡眠、昏迷、用尽魔力……！）” 就像是击碎了城墙，手背感到了疼痛，眼前一片白色的光，从中，回忆倒灌进来。 联通着两位共用着系统资源的管理者。 “啊——！”可儿轻轻叫了出来。她用手捂住了嘴，但眼睛中闪烁着光辉。 望晴讶然的道：“怎么了？” “望晴，我、我知道了。我知道可能能够见到女神的方式……！” 可儿向门外跑去，而风雅则瘫软在了意识的黑暗里，自己成功了一次。 只是这回，也只剩下她自己能为之欢欣了。 ***** 风雅并不是从未踏入过普帝国皇宫底部关押重要参考犯人的监狱，但她发觉这里和她最后一次来时的布置已经大不相同。入口处的布帘从象征吉利的红帘变为了幽深的绿绒帘，内部的灯饰有一盏大约是坏掉了，换了更明亮的灯具在原处，大概是入住了需要礼貌相待的犯人的缘故，原本积灰的角落被清扫的格外干净。 风雅并没有太多时间了…… 在她调出的监视器中，忆雨已经到了城墙下。在最后一刻，风雅会救下忆雨，也会同等的救下罗永松。她还不希望在如此风雨飘摇的阶段，让罗永松死去。 在这个罗麟至被杀的时刻…… 在现在杀死罗麟至并不是风雅最初的计划，事实上，风雅本打算在更早的时候，就让罗麟至“因病而亡”——或许可以给他本人一条生路，秘密送到别的地方去，但他不会再是普帝国的皇子——然后再拖延时间，让罗麟西成长，最终以神意让这位公主成为继承人。而她自己也会介入普帝国的政治生活，慢慢的转变这一传统。并不想要一蹴而就，那时的风雅有着很长的时间…… 但是现在，虽然大部分的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前行，这件事却是恰好相反：罗麟至被培育成了无可动摇的继位者，而罗麟西则空有从母亲身上继承的志向，却只能用最卑微而不正当的方式，隐秘的实现。 所以，风雅杀了罗麟至。让他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就如自己孕育出他时一样。 风雅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次引导普帝国走向她希望的道路，可是至少她想要在最后把她的意志传达出去：连续两次，都只剩下公主继承皇位，这样的意志。 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需要做最后的善后……对那个她成立的组织做最后的安葬。 第428章 彩云易散【解篇】 “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她轻声地说道，声音清脆，犹如风铃摇动。 在监狱内的人抬起了头。他显然受到了足够礼貌的对待，头发并未凌乱，身体上缠着干净的绷带，看出来应该是勤于换洗的，并没有太多胡茬，应当是有机会进行洁身。粗布袍子外，搭着一件棉衣，并未完全穿上，只是半盖着。神智还算清醒，但平静的神色中透着认命的意思。 达布提的样貌与他年轻时相比变了许多，不过脸型倒很相似。风雅从可儿的记忆里，倒是看到过达布提中年的样子的，只是那时的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身体丰腴而健壮，和记忆中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面容消瘦的青年达布提十分不同。可是现在，他却好似在这个监狱里，回到了过去一样的棱角分明。 回到了那个第五殿屠杀混血儿的黑暗时代。 “……你是……”达布提的声音虚弱，虽还算清晰、镇静，但双目已经没了光彩。 “好久不见。”风雅说道，“如果茉莉看到你这个样子，真的会笑话你的。她即使在监狱里病亡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挣扎。” 达布提眯起了眼睛，片刻后，他缓缓地起了身，他布满皱纹与茧子的手在颤抖。他即便没有认出来这个人，但是从她的话语中，却猜出了她的身份。 在他面前的是影灯恩人，从最初起就帮助影灯良多的雅风。但也是影灯的仇人，她曾经在撤离夜抛下了所有人不知所踪，让影灯伤亡惨重；她曾经引荐了周碧坠，而后者与普帝国的联系，最终导致了影灯为普帝国所用后被灭。 而在影灯起起伏伏后，她仍然立身不倒。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如入无人之境地出入普帝国最隐秘的监狱。 达布提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话语能够抛给这位邪使。也许只有沉默。 “你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救你们。” “这大概，都是您期望的。”达布提的声音嘶哑，“我从未见到您失败。而我们失败了。或许，在您看来，是我们没有按照您的期望走下去，对么？您对我们最后的建议……” 雅风对影灯最后的建议，她成为可儿前最后做的事情便是将影灯送往异大陆。 而看起来，达布提多少知道了普帝国的*：也许是劝降他时，说给他听了。达布提大概也想通了当年雅风举动的意义。 “后悔吗？” 风雅没有否认，是她先放弃了影灯这一点。 得到这个答案的达布提的尖瘦的脸上，缓缓露出了释然的笑意。他片刻后，深呼吸了下：“我们做出了当时我们认为的最好的选择，但是……的确……我会感到愧疚。对所有的混血儿们，我们抗拒了一条能够让他们的地位更坚实的道路，反而让他们成为了暴力和戾气的代名词。” “那么，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你会怎样选择？” “我已经在过去做出无法后悔的决定。”达布提面部的皮肉下垂，大概是瘦得太快了，他的眼角并没有疲惫，他一直迷蒙度日，不愿醒来。 “还有一次机会，你会怎样选择？” 达布提的双目微微睁大，他似乎捕捉到了风雅的意思，他的喉头微动，紧张与希望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片刻后，长长透了口气：“我不会如普帝国的意，让混血儿成为他们的利用对象的……不应该是普帝国……” “那应该是谁呢？你们应该为谁所用呢？”风雅问道。 达布提怔住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他的头顶是一片灰色的水泥天花板，牢狱中没有窗户，尽管灯火通明，却也有种难言的阴森与晕眩。达布提“唔”了一声后，仿佛失声般地，只是张开嘴，却没有回答。 “可儿回到了第五殿。”风雅平静地说，但是她双目中所含的冰冷，让达布提明白了几分，“而第五殿，想要招安影灯剩下的人，并且，或许第五殿也会接近异大陆……” 达布提长叹了一声，他随即发出了两声干笑，仿佛咳嗽一般的声音：“……还是这样啊……最后……还是这样啊……” 风雅将两样东西放在了达布提的监狱内。这是两样可以穿过铁栅栏的阻碍的东西。一个中继器，黯淡无光，一把小刀，锋利地反射着周遭的白色灯光。风雅随后转过身，向门外走去，那里倒着几个熟睡中的卫士。 “最开始，你是为什么参与影灯的？为什么，你们想要成立这样的组织？” 风雅停在楼梯前，这样说道。 达布提没有回答。但是答案是清晰的。影灯的人……想要第五殿悔过，想要它付出代价，想要它视混血儿为平等的存在，而这些，影灯在此刻都做到了。第五殿付出了几乎对等的代价以及它的领土，并且也因此让混血儿处于了一个独特的地位。第五殿承认了……它错了……它的确用行动承认了。 “所以，你们做到了。做得很好。”风雅这样说道。 虽然并不是按照她设定的道路前行，但是，这些住民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奋斗着、挣扎着，尽管他们并不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并不知晓自己的卑微，他们仍然拼命的活着、失败着……最后，也在此之中，成就了许多东西。风雅作为管理者，也会对此予以肯定。 “请等一下。”达布提说道。 风雅转过头，她看到达布提已经拿起了中继器，他的脚边是那把锋利的刀。达布提的身体站不直，他看起来一边受了相当严重的伤，腿部绑着绷带，且有外露的灼烧的痕迹，他斜靠在铁栏上，保持着自己的重心稳定。 “最后，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达布提问道。 “我是谁？” “你不是那个雅风了。普帝国的人在逮捕我后，和我说雅风就是罗永槐皇后。他们想要让我死心，因为你是不可能来救我的，你已经在十八年前死了。但他们错了——也没错，你的确不会来救我……你不是来救我的。”达布提说，“你……你和我认识的那个雅风，看起来确实不同。或者说……不是不同，而是相似，是不可能的相似。” 仍然保持着少女的体型，细嫩的双手，清脆的声音。和多年前的雅风很类似，可是，她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还毫无改变。 “……” “我会如你所愿！但在最后，我想要知道你是谁……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说，但我愿意向奇迹的女神祈祷，祈祷你能回答我这个奇迹。” 风雅一下子就笑了：“呵！——好啊。” 她举起了手，顿了下，褪下了带着的黑色披风上的帽子，从帽子内，棕色的头发散落出来，犹如剥开皮的鸡蛋般，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 达布提的双眼睁大了。他的嘴唇颤抖着，牙齿打颤。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铁栏杆，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靠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这不可能！……你……” “别惊讶。我也不是可儿。”风雅看着达布提，“正如我不是罗永槐一样。但我的确是你认识的雅风。” 达布提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声音颤抖极了：“不可能……你是风雅女神的特例……”他的双眼睁大，似乎明白了什么般，跌坐在地。他怔怔地看着风雅，犹如入魔一般。 风雅将帽子再次戴上，她向着楼梯的上方走去，她用达布提能够听到的轻柔声音说道：“永别了。我可是很喜欢看到奇迹的人。明白的话，我会祝愿你能来到我的身边。” 风雅在合上监狱的门的时候，听到了内部达布提的大笑声，他似乎在着“好”、“好”，但那声音随着隔音的铁门的闭合，而消失在了空气里。 监视器里，忆雨刚刚与罗永松交上手，而可儿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的确是，刚刚好。 ***** 作为罗永槐而见到罗永松，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比起记忆中，罗永松老了许多，但时间并不是改变他最多的东西。年轻时候的他，诸事顺心，又有雄图大志，眉眼间全是指点江山的昂扬，是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自然，相由心生，他年轻时有着柔和的双眼、面相厚重持中。而现在的他面庞上有着锐利的棱角，黑色的眼珠仿佛墨块般固执，额头上的褶皱深邃地堆积在一起。他仍然保持着雄心壮志，但却能感到过度膨胀的*在他的身体周围聚集，违抗他的人显然会遭到不满与裁决，没有一丝宽和的余地。 连风雅，在此刻也能感觉到自己为罗永松所排斥。她多少有些回忆起了两人之间有过的愉快时光，那是她最近一次的成家，印象仍然还算清晰。她似乎能回忆起普帝国皇宫所常点的香的气味，宫殿里幽暗的灯火，恍惚迷蒙的气氛……但这些只是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已经是与风雅无关的事情。现在的她，就算是哪一位住民，也一定是可儿，而不是罗永槐。 “其一，正如我一直所说的，我保护混血儿……” 风雅缓缓地、不代情感地说道。 第429章 埋葬过往之日【解篇】 “其二，罗永松帝皇，或许你已经忘记了——” 陈述着客观的事实。 风雅在开合嘴的同时看向罗永松，但从他的视线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其三……罗永松……你本知道帝皇传承的顺序……” 她最终，多少也有些唏嘘，罗永松因为当年的变故而心性不同，其实也是个她知晓的结果。可是，这一过程对于这位帝皇来说，未免有些可悲。他并没有续弦，这当然是因为罗永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可是孤独……或许还有被怀疑杀害妻子时的苦涩……让他已经变得陌生。说不上不好，他如今成为了孤独而合格的皇，不再是能够与所爱之人互相扶持的统御者。 “你本了解前任帝皇的心意……想想你的皇后，罗永槐，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永槐……也是我心头上的人。” 从事实上来说，继承了中继器的罗永槐才是真正的帝皇，而她活着时候，曾经有过的意志与愿望，罗永松其实多多少少有些知道。她希望的改变，罗永松并没有认为是错误的。当然，他本人也并没有推动它的*。 但是她死去的时候，罗永松应该知道了她真正的心意。 因为，那个时候，风雅设定的宝具继承人是罗麟西，是那个她刚刚生下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罗麟至……罗永松一定是看到了，罗麟西作为帝皇存在的那一刻。不过，那时罗麟西还是个吃奶的娃娃，罗永松请求神意，将宝具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不过之后，他隐瞒了其实宝具是先传给罗麟西的事实，故意模糊化了那段事实，却是耐人寻味的。 罗永松在罗麟至很小的时候，就立他为太子。太子与父皇之间能够相处融洽是在权力的中心并不常见的事情，但罗麟至在罗永松面前却没有什么压力。人们都说是因为罗永松只有罗麟至一个儿子，所以才如此和睦。而风雅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罗永松能够不对太子如此设防，甚至对他宽和有加，恰恰是因为……在他心里，真正惧怕的是曾经短暂的在罗永槐死后做过帝皇的公主罗麟西……那位瑞德公主。 罗永松不动声色地打压着自己的女儿，让她在权力中心抬不起来头、惧怕自己的父亲，让她压抑着自己的个性、甚至不得不祈求着来到第五殿，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普帝国利用的棋子——普帝国支持影灯，而罗麟西却到了第五殿成了半个细作，还暴露在了未来的太子妃希丝皇女身前。最终，普帝国甚至在攻打第五殿时让她作为直接的参与者，让罗麟西内心背负着“叛徒”的压力。同时，又让被教导的极为重视光族荣耀的她，不得不去做一个对光族、暗族和混血儿同时开放的城市的皇族领袖。瑞德公主，永远处于内心的不安和困苦之中，她永远在父皇的手心，翻为云、覆为雨，不由自主……而人们，只是将之看做帝皇并不重视这个女儿的证据。 有些好笑的是，罗永松没有将瑞德公主养成一位不知世事的天真之徒，反而给了她足够的学识、勇气和执着去参与政事，也让她有了这个*。可是他又无时无刻都告诉她，她没有资格参与普帝国的事情。既培育，又防范，既关注，又冷漠。这倒是像一位父皇对着太子了。想必，他的内心也是有过挣扎的。 风雅知道罗永松做过一件事…… 是他杀了温云崇。或者说，是他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他早就发现了光族激进分子的异动，放任他们进入皇宫，并且让他们误以为穿着华服进宫谢恩的温云崇是皇太子罗麟至……而罗麟至本人早就被他以其他理由叫离。这的确是个好招数，一箭三雕。第一是让这场“意图弑杀太子”的叛乱闹大，将反对联姻者置于不忠的境地，减小和风露联姻的阻力；第二是打压了温家，毕竟罗永槐的生母是温家的人，她自己也名义上过继到了温家，皇室对温家轻不得、重不得，而罗永槐死后，温家就更是处于尴尬的地位，罗永松打压下了温家，也算是又清除了前族皇一派的影响力；第三则是……让罗麟西失去了一大助力，失去了“所爱之人”。 罗永松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甚至有些排斥与她交流，而罗麟西自然也多少能感到这份冷漠，敏感地畏惧着自己的父皇。这让罗永松一点都没有看出罗麟西当时选择温云崇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认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他们两人是真的有了情谊。既然罗麟至对温云崇十分信任，假以时日，罗麟西夫妇很可能会成气候。罗永松自然不至于亲手设计温家的人，但若是有人可能动手，他作壁上观也是颇可能。 坦率说，风雅知晓这件事，还是冻晓告诉她的。失去了“上帝视角”的她，那时只是想要罗麟西能够有机会和温云岚在一起。但如果那孩子自己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她也不会干涉。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就传来了温云崇突然身死的声音，而一直关注着这边事情的冻晓隐约知晓了真相。 而从这个设计中，其实风雅看到了罗永松自己的心声。 他其实对失去了皇后感到痛苦。他认为，这也是一件能够击倒内心的事情。所以，下意识的用了这个方式，回报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你本应死去，但我救了你一命，不过，我只是不想要普帝国的交接变得太过突兀而难看罢了。” 罗永松的脖子似乎稍稍动了动，他似乎咬着牙。他大概是听到了，却未必能够听懂。 他还不知道，刚才风雅去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最后，罗永松，你本应该知道的。”风雅停顿了片刻，她用手拉了拉黑色帽子的边缘，“你的智囊、你的计谋所来的那个人，曾经说过的，‘不要攻打镜月，因为，不会赢。神意站在那边，而且对方的宝具很难缠’，你如果真的相信她的话……就不会犯下这个错误。” 她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过罗永松这个事实：s3的风雅女神所守护的普帝国，很难打败s4的芙蕾女神所守护的镜月国。 然后，这就是最后了。风雅站在罗永槐的角度，所说出的最后的告别。 这并不是风雅设计的和罗永松的告别。真正的事实是，她希望与他度过正常长度的人生，她会活得足够长，也得到足够的资源，能够让人们更容易接受她想要改变……那应该是一段令人开心的回忆，至少在她被芙蕾刺杀前，他们做到了。最后的告别，应该是在未来的多年后，在并不伤感的、有着熟悉气息的病床前，让他回到自己的身边。会是满足的一生，他得到了原本不可能的地位，他本应该不是这个制度顽固的守护者。可是这一切都在十八年前被打乱了。 其实这并不是罗永松的错误。只是，风雅这位神明，欠着他这位守门者一个正式的道别而已。 风雅看着罗永松的双眼，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慢慢失去神采的眼。它确实很像光明神的双眼……冻晓的双眼。就如她很久以前称赞的那样，他们的双眼有些相似…… 她感到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扎了下。但她只是看着罗永松昏迷，看着普帝国混乱起来的军队，然后向着纯梵城内部走去。 必须要在更多人发现可儿失踪前，赶回去。 ***** 之后，这次的“召唤”风雅，让可儿踏上了命运的阶梯。她没有听从冻晓的话，没有适度的使用自由魔法，明明冻晓已经用一个实在的中继器安顿了她的存在，但她这次召唤出来风雅，又让系统意识到了自己的g2管理者正处于的危险境地。而冻晓之后也再没有和她有过任何联络了。 冻晓曾经说过希望可儿帮助他三次，第一次是去修复城墙，其实是让可儿有了自己的中继器凭依；第二次是让可儿重启风雅的计划，去建立横跨三个大陆的第五殿，这是让可儿取代风雅的社会角色……而冻晓还没有说第三次。也许是他对可儿失望了，不愿意告诉她第三步该如何走。不过风雅大概能猜出来，冻晓的第三个“请求”原本可能会让可儿取得完全的主导权…… 但现在，可儿自己打破了良好的局面。系统想要修正这个错误。可儿只会在精神上越来越虚弱。线再一次收紧了。可儿已经被绑在其上，只待慢慢折磨后的处刑。 但可儿自己没有注意到抑郁的情绪的蔓延。她参加了许多人的葬礼，目睹了丁冬受伤后的绝望，这一步步侵蚀着她。她与周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不同寻常的压抑感……或者注意到了，以为这是可能回复的、短暂的低落。 然后，可儿受到了科莉尔·碧姿的邀请。 风雅知道时候或许到了——这个埋藏多时的伏笔，终于跳出来成为了压弯她的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风雅没有想到，在最后推了可儿那一下的，竟然是芙蕾女神。 第430章 失范的窄门【解篇】 “你知道自杀有几种类型吗？” 在可儿渐渐迷离、但风雅慢慢清晰的视界里，芙依琳的身影出现了。她用看向笼中鸟的神色，注视着可儿。 “我还在原本的世界中时，读过涂尔干的《自杀论》，他认为有四种。” 风雅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由得一震。因为并没有被转译成“一位社会学家”或者其他什么抽象的名词，因此果然她们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 风雅感到自己的视线愈发清晰起来，她感到自己能够开始移动指尖，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颤抖和可儿的颤抖重合在一起。但她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和可儿的意识逐渐分离—— “有人一直策划着让你自杀。”芙依琳说道，“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看起来我所遵循的命运……宿命型的自杀，目前还不需要拿出来对付你。” 风雅和冻晓一直策划着，让可儿自行走向灭亡，她也果然被引诱进入了这个陷阱。利己型自杀——因为太过痛苦、无法被社会接纳而选择减轻自己痛苦的自杀，生活在夹缝中的可儿早就可能会去选择，实际上在逃离第五殿之前她曾经这么选择过一次；失范型自杀——当可儿知道自己身体的真相，因为会太过具有冲击性，直接摧毁了她所有的信仰，这也可能导致自杀的发生。利他的自杀——因为要成全风雅，可儿必须为这个社会所有的光族、带有光族血统的混血儿牺牲自己才行。 的确，只有宿命型的自杀，并不会是可儿精神崩溃的理由。 芙依琳蹲了下来，嘴角含着冰冷的笑意。 “接下来，我会让你走入失范的窄门，我会让你所相信的东西，全部崩溃——然后，请你选择利他的自杀吧，你会那么做的。” 芙依琳用手按住了风雅的额头，能感到她的手上黏湿一片的冰凉，那种真实的触感越发清晰。 “果然，你对自己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容易攻破了。科莉尔这件事，看起来是恰如其分的最后一击。如果你现在了解到事实的话，肯定会让风雅回来的。” 可儿还在意识里做最后的呐呐自语：“……女……神？” “是呢。风雅……她是来自与我同样的地方的先行者，被称为精神女神的，曾经只是位普通学生的人类。” 风雅感到眼前逐渐清晰，光辉从地面开始，将一切慢慢变成真实的色彩。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2504年了。” 芙依琳这样说道。然后她退后了一步，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一片光芒笼罩了一切——风雅的世界的一切。 风雅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候的感觉，听觉、视觉……五感一点一点的恢复，抬头看向天空的感觉。如今便是这种感觉的再一次来潮。首先是从一片白芒中，犹如潮水般的声音涌入双耳，这声音愈发像语言，像人类的声音，逐渐变大。然后，视野中白色的光分解，万花筒般的景色在周围晃动，好像是近视的人摘下眼镜看红绿灯，光晕旋转，慢慢沉淀。风雅感到了双手在颤抖，自己呼吸的声音愈发地大。脑袋轻松了很多，之前仿若是系着沉重的石块，而如今解绑，清快如刚刚解开紧束的马尾辫。 好像有无数的记忆涌入，就像是死前的走马灯，风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历史。但她知道，这些历史似乎灌入的不是这边，而是“那边”——而是可儿那逐渐溶解于庞大记忆的意识。可儿将成为观看者，风雅将成为主导者。 在风的通道里，风雅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塞满了记忆，膨胀起来，头脑阻塞。 迷蒙的色彩重合，松散的声音合一，在剧烈的闪光和一阵绵长而刺耳的声音后，风雅感到自己戳破了壳。 “哈啊……哈……” 风雅发觉自己剧烈地呼吸着，嗓子犹如患上咳症般极痒，风雅想要咳嗽出来，但却只能发出轻声的“啊”，就仿佛是溺水的孩子求助一般。 “深呼吸。” 风雅一下子睁大眼，她感到有人正扶着自己，拍着自己的背。而这个人发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风雅，放松点。这时候是有点难受的，头很晕吗？再撑一会儿就好了。……别去深想自己看到的东西，就快好了。这只是你刚刚从记忆的洪流脱出，有点没法掌握自己的身体的异样感而已。这样暗示自己：消失的不是你，没关系的。” 是冻晓的声音。但风雅没法计较这点了，她感到天旋地转，不得不半靠在他的身上。冻晓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是已经被汗湿透的背脊。风雅开始剧烈的咳嗽着，然后就觉得呕吐欲上升，她咬着牙，感到生理性的泪水差点从眼眶中被挤出。头痛，身体绵软而颤抖。 她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平静下自己的身体，取回了一点理性。她抬起头，能看到窗外。 天已经全黑了，风雅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但看起来至少有半天。而四周的样子并不陌生。 “这里是……晨冰岛……” 外面是晨冰岛的花园的中庭。风雅多少感到了一丝安心，这是个她熟悉的地方。 风雅的喉咙中发出了可儿的声音，尽管不是第一次控制可儿的身体，但之前都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而改变了声音。因此这种全新的语音让风雅有些怔忪。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确定它属于自身。 风雅看向四周，这是晨冰岛的一个客房。并没有看到芙蕾的身影。坦率说，当芙蕾告诉可儿真相时，风雅很是担忧，因为或许她一醒来，就会再度被芙蕾所杀。她看起来是被冻晓带到了安全的晨冰岛。不过，冻晓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芙蕾的情况的？……也对……他不是投靠了—— 风雅感到如同被击打了大脑一般的惊醒。她立刻推开了冻晓，而冻晓似乎也正在等着这个时刻，他很轻巧地退了两步，和风雅之间隔开了一个不具有侵犯性的距离，然后坦荡地直视着风雅。 “看起来是彻底的清醒了？”冻晓轻松的笑着。 风雅听到了外面的雨声，深秋的雨绵软而冰寒，仿佛时刻都能变为细雪，它们落在地上的声音微弱，很快便成为薄薄的冰层，又很快融化为刺骨的寒流。窗户少许开着，但她并没有觉得寒冷，她看向自己的身体，可儿的外套已经脱下来了，但却披着柔软的羊毛披风，这似乎是她以前的衣服。 偶尔风漏过来，只让她觉得身体发热。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冻晓看着风雅的双眼，仿佛要深入其中，他刻意的强调了第二个你，“对不起，可儿君，我最初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风雅在少许的惊讶后，沉默下来。她接着，将视线对准了冻晓，形成了交流。这是一个如果可儿控制着这个身体而听到有人呼喊她时会做出的反应。 “意外的很温柔嘛。”冻晓耸了耸肩，“不过……我大概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和可儿君解释的了，可儿君刚才看到了全部的因果，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仿佛自己被吞没，不过，自己并没有真的消失……迷失于无尽的黑暗。不论是你是体谅还是不体谅，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无法得到可儿君的回应，因为以你的能力，恐怕连风雅睡着时也无法醒来。不过，我希望你能平静下来。” 风雅静静地等待着。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慢慢平和下来。 “说完了？” “说完了。”冻晓点了点头。 风雅移开了视线，她坐在了身旁的软椅上，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她感到自己一切谴责、怒吼的*，都在冻晓方才的话语中被消解了。心中也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自己，可儿也在听着，她不应该做出这样失态的事情。 冻晓走了过来，坐在隔着一张小圆桌的软椅上，他稍微的抬头，喉结微微凸出，吞咽了下，他看着天花板：“是的。正如你所想，我和芙蕾女神有交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是啊。从你那天，以可儿的身份，第一次见到芙依琳开始。不过，其实也很难找到一个具体的日子。那时她开始和我接触……”冻晓说道这里，明显的停顿了下，他摇了摇头，“具体的和你说，似乎也没什么意思，总之，我和她用一件事做了交换。” 风雅没有面对他的视线，尽管她感到冻晓转过头来了。 “是什么呢？” “我想让可儿君存活下去。这是我对她的请求。” 第431章 混血元年 “……为什么？” “别误会。我并没有以你的命作为代价支付给芙蕾。”冻晓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哈哈，想想也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支付这个代价啊，对不对，女神？我杀不了你。不论是从能力还是意愿来说。所以……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用我想交换的东西，跟芙蕾女神交换了罢了……我希望她告诉我方法，怎样让可儿君不面临‘冻晓’面临过的境遇的方法。” 风雅闭上了眼睛。虽然她已经料到了冻晓的动机，但这样被说出来，果然还是有一种难言的揪心，就如被巨大的瓷球挤在角落中。 “别难过哦？我并没有怨恨的意思。”冻晓朗然地笑着，但他也清楚这个笑容并没有被风雅捕捉到，“真的。我只是……想要看看，是不是还有可能有别的道路。是不是还有可能拯救到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类。我只是因为这样才想要救助她。因为，可儿君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同伴了嘛。” “……那么，那个方法是什么呢？” “秘密。”冻晓用一只手指按在自己唇上，“没有成功呢。” “那就是你的第三个请求么？” 冻晓直率的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之间维持了一段难耐的沉默，窗外的雨更大了些。风雅终于稍微感到寒冷，她站了起来，将窗户闭合，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下雪了……” 外面似乎已经在飘着并不结实的雪花，掉落在地面就瞬间融化，分不清是雨还是雪的柔软物体在窗口聚集。 风雅似乎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气体，它们在身前的窗户上凝结成一片白雾。 “芙蕾之后准备怎么办？”风雅终于问道，“我没记错的话，她似乎在不久之前还扬言我一定会死，‘此时此刻她死了，未来她也仍会死去’……她还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或许吧。” 冻晓毫无犹豫、甚至有些冷淡。他第二次用短句回答了风雅的问题。 “那么……她为什么不下手？我明明昏倒在她的眼前。” “我把你带到了晨冰岛……呵，你忘了吗？”冻晓的话语虽然仍然带着笑音，却犹如寒冰击打在风雅的心头，“我说过，我和芙蕾进行了交换。我的条件是：想让可儿活下去。这不仅意味着身体或者意识这样个人化的东西，也意味着她作为社会角色活下去。所以，在你‘扮演’完可儿的角色，结束她的一生之前，我猜想芙蕾不会杀你。而作为可儿活完她的一生本来也是你的计划，对吗？你或许也能获得某种喘息的机会。在之后她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不过，她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下次，她会堂堂正正的与你战斗。……不过，我想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还是避免以神的身份见面吧。至于芙依琳……不用担心！芙蕾也是个演戏的好手。” “……” 风雅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冻晓通过某种交换救了自己的命，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可是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有任何为风雅考虑的意思在。 最终，风雅感到一些句子从嘴的缝隙中被挤出来：“好吧。我知道了……那么，既然她想要杀我，之前她所谓的替我传讯给地球那边的人类的事，是真的，还是欺骗？” “她帮助了你。芙蕾并没有在那件事上欺骗你。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冻晓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担保你，现在不需要……为人类担心。” “……为一个曾经杀了我的人担保吗？……我……”风雅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尽量用平缓的发声，“我想知道理由。” 冻晓长时间的没有回话，他似乎尝试发出些声音，想要为自己辩护什么，但最终都没有成言，冻晓沉默下来，他的身子有些弯曲，犹如失意的狮子。房间里仿佛只剩下寒气从窗户的那一侧冒了出来，两人的双颊都变得冰凉。 接着，风雅听到了冻晓起身带起椅子少许移动的滋啦声。冻晓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小，他在向外走去。 大约是走到门口了，因为门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声少许传来。但冻晓停住了步伐，他向后抛过来一个东西，稳稳地落在了床上——是可儿的中继器，两人彼此都背对着，没有谁转过身来。 “刚才有人来信问你在哪儿。我替你回复了望晴的传讯，我说你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已经来了晨冰岛，让他不用担心。不过从望晴的传讯内容上分析，看起来镜月那边并没有泄露可儿其实是科莉尔这件事。另外，大概是知晓了真相的忆雨族皇尝试给你传讯过好几次，我回复了她，告诉她等晚上你冷静下来，再通讯，你可以想想如何处理这件事。就是这样……就这样吧。我言尽于此，我只能告诉你，只要你还是可儿的话，芙蕾就不会出手，基于我和她的约定会是这样。你……”冻晓深深吸了口气，“好自为之吧。” 门闭合的声音传来。风雅在那一刹那回过头去，但已经只剩下空空的门与墙壁。 她拿起了中继器，用手握紧了它，直到它的边缘刺痛了掌心的肉才放开。她最终打开了屏幕。 ****** 1026年的春天已经接近了尾声，离爆发镜月与普帝国之战的1024年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整个1025年中，光族与暗族都偃旗息鼓、休养生息，普帝国因为太子死亡、国内动荡而没能再踏入镜月一步，但凝暗邦联宣称的要帮助第五殿夺回光影城，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但尽管如此，这也绝对是会被未来历史记录的一年。如果说1024年的“□□之日”搅乱了光族和暗族之间的局势，那么1025年则是在这两方之间插入了第三者的一年，它被称为“混血元年”。 不过有人并不太认同这个叙述，或者更具体地说，在不同的表述里，“第三者”和“混血元年”的所指有着不同的面貌： 对于那些执着于光族荣誉的普帝国人、对事实的敏感度稍低的老者或者关注光影城局势的人来说，这个第三者是指光影城，而混血儿则是指的希丝的孩子：罗敏贤和罗敏淑——需要指出的是，这是普帝国单方面给他们起的名字，风露这边则叫他们做丝光和丝影。希丝太子妃——现在或许已经不能这么叫了——生下了这对异性的双胞胎后，普帝国极为大方的将男孩封为诚亲王，将女孩封为安慧公主，然后将光影城作为他们的封地，而凝暗邦联也同样给了两人贵族的爵位，然后也同样将光影城的土地作为暗族封给了两人各一半。虽然双方都不承认对方的分封，但两者却意外的重合。 虽然是在暗族的共有地生下这个孩子，但当普帝国的旨意送达来时，希丝接受了。光影城现在实际掌控在普帝国手上，而希丝只有这么做，才可能踏入其中。顶着压力和质疑，她接管了罗麟西公主之前统领的光影城。 这当然是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可却又如此理所应当。光影城的人民敞开大门，自发的站立在道路旁，安静的期待着这位女性的降临。对他们来说，很难找到如希丝这样合适的贵族统领他们：希丝是中立国风露的皇女，是沄枝和镜月族皇的亲戚，同时也是普帝国亡故太子的遗孀，她站在光族和暗族的中间。更重要的是，她曾经在光影城度过了她的整个少年时期：她在风雅学院接受的教育，在第五殿成为神侍。每一个人都清楚她曾经为光族和暗族的和平奔走疾呼过，也有许多人曾经暗地嘲笑她的天真和无力，但不管如何，她了解这里，她不是光影城的敌人，她不会下令屠杀任何人，所有人都相信这点。这是希丝花费了自己整个青春，在光影城建立的形象，而她如今获得了回报。 没人知道当希丝看到这些迎接者时内心是如何想的，但她给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表现：泪水缓缓从双颊流下，但并没有不体面的哭泣出声，她用力眨了眨眼，给出了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而身后的华贵、古典的马车中，有她的两个孩子。 当然，希丝并不是以统治者的身份来到光影城的，实际上，光影城保留了不少第五殿的建制。过去的光影城文官集团的首脑和第五殿的殿主一样都是选□□的，因此希丝与其说是真正的领导者，不如说是一个象征性的王，一个有着独特地位的、有威信的、代表了怀柔力量和光暗二族对光影城独特地位的默许的存在。当然，她最终能够对文官集团施加什么影响，她和文官集团的首脑之间通过博弈会取得怎样的关系，仍然是不确定的。希丝可能成为一个□□者，也可能成为一个富贵闲人，或者都不是的第三条道路，这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她只能独行下去了。 光影城的未来并不确定。而它的前任统治者第五殿的未来，则显得愈发光明。浴火重生后，第五殿了却了与过去二十年一直困扰他们的影灯之间的恩怨，总算一身轻的回到了公正的评判者、混血儿的守护者的地位上，并且这回，他们开始宣称要守护的不仅是光族和暗族和他们的混血儿，还包括了第三个种族：一个只相信命运女神，因此被命名为“命族”的，生活在过去从未被揭开面目的西海深处大陆的种族。 在这个“混血元年”，更多人关注的“第三者”便是命族与他们所处的异大陆。 第432章 混合官 坦率说，比起光族和暗族可见的、具体的冲突，这个遥远的种族显得并不具有威胁。可是尽管不具有物质层面的直接威胁，异大陆的存在还是巨大地革新了人们的精神层面：二元对立被证明只是虚妄自大与过度简化，无数种新的可能在想象中被挖掘出来。不少小报登出了命族地区或真或假的习俗和历史，有些给出了对第四第五种族存在的臆想和所谓“证据”，甚至出现了不少假设性的历史小说：有些小说偏向于阴谋论，认定历史上的许多事件都是由命族操控；有些小说则是历史幻想，它们想象着光暗二族早就和命族的接触的话，历史会发生怎样的转折——譬如也许就不会有光暗战争，而是有新的光暗对命族的战争。更有意思的是，许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已经把未来命族和光暗双方“一定会发生”的三族大战编成了故事，这样刺激性的故事早就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讨论的焦点。还有更多小说则将故事的主角塑造成开拓异大陆的冒险家或征战异大陆的军人，幻想着那个从未曾亲身到过的大陆的样貌…… 光族和暗族之间刚刚因为镜月和普帝国冲突而高涨的民族情绪一下子被冲淡了，比起神秘遥远的命族人，似乎长久相处的一个大陆上的他族还更值得信赖些。而自然，光族和暗族的混血儿听起来也不那么可怕：至少也是拥有“这边”血脉的人，实际上，混血儿们正是最积极的传播和编造命族故事的人们，受到压抑已久的他们太懂得抓住每一个机会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而他们的声音也在第五殿的推波助澜下越放越大。各方助推下，命族和光暗二族尽管没有出现实际上的对立，甚至光暗二族也了解到命族是个“生活艰辛、乐天知命”的种族，可不安感还是在不断蔓延。 这个时候，第五殿站了出来，希望作为三个种族之间的调停者与沟通者，正如它过去在光暗两族之间所做的那样。 坦率说，还有一小部分人：乐观主义者、好事者或者第五殿的铁杆支持者认为这个“第三者”更该是赋予第五殿。命族短期内不可能影响到光暗二族，而第五殿才是真正趁机崛起的力量。 的确，如今的第五殿有着极佳的机遇：他们身处西海岛屿，和异大陆不远，和光暗二族也有成熟的通行路线。他们已经在中立者这个位置上伫立了千年，同时接纳了失败者影灯的他们，也有了在异大陆的根据地。而“混合官”这个职业的设立，正是第五殿未来野心的最好彰显。 不过，目前“混合官”这个与光暗殿主并立又意义重大的职位还空缺着，因为并没有足够资历的混血儿能够爬上第五殿的这个位置。但是……已经有一个候选人的名字在民众中口耳相传了。 她的名字叫做可儿。 她是风雅女神的爱女，来自光影城，是第五殿的“本土人”，有光族和暗族的混合血统，却因为鉴定时的失误而被认定为光族，凭着出色的治愈术来到第五殿，后来因为误会而被驱逐，不得不去到异大陆躲避，与异大陆人也有了接触，最终在影灯消灭后，也消除了误会回到了第五殿——这是目前流传的可儿的故事。 坦率说，作为普通神侍的时候，哪怕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因为有芙依琳珠玉在前，且也还未到掌权之时，因此尽管大家都多少听过可儿的名字和她被驱逐的事情，但她本人的具体境遇却并不太得到光影城之外的人的关注。这种有些不实或回避之处也流传颇广。 而在1025年异大陆被推向前台的几乎同时，可儿突然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开始协助第五殿的异大陆计划实施，看望西海的混血儿集体，发表讲演……而这回她身上的标签变多了：不仅是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与混血儿，还是一个与光族、暗族和命族都能联系上的人物。想要例举她的事迹非常容易：她与如今夹在光暗之间的希丝皇女曾经是同宿的友人，关系很好，既然是希丝皇女相交的对象，人品和对和平的心意多少能够保证；她曾经被镜月族皇单独召见过，而族皇几乎可以确定的亲弟弟望晴也与她关系很好，曾经一起在旧城区帮助混血儿；普帝国的驸马温云岚也和她有过共事的情谊，而且她曾经参与了战后在瑞德公主府举行的私人会谈；更重要的是，她曾经在异大陆生活过一段时间，并且帮助了异大陆的人民修复城墙和学习中继器魔法，赢得了尊重……是的，她就仿佛是为第五殿的计划而准备的恰好合适的人选般。 顺理成章的，她成为了第五殿和异大陆交流的暂时代表。然后在这个新一届神侍提前入职的年份，又飞速的与芙依琳祭司一起被晋升为神官，但这次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那个天才芙依琳了——尽管人们都相信她这位纯粹的暗族人才是真正的未来殿主——但又有什么能比时下最热兴的话题命族更吸引人们眼球的呢？ 虽然在第五殿人手凋零的现在，快速晋升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还没有完全洗脱“协助影灯、背叛第五殿”罪名的艾望晴也被提升为祭司了……但可儿一旦成为了神官，在下一次新神侍入殿、新的晋升窗口来临的时候，作为唯一的混血儿神官，她就极有可能站上与两位副殿主齐平的“混血官”的位置上……这才是最令人心生敬畏的。 而今日正是可儿封神官的典礼日。 ****** 西海第五殿的正殿内人头攒动，其中一位小个子正在人海中挤来挤去。 “让一让！让一让！我是工作人员！”小个子艰难地说着，她感受到周围人因为过度聚集而散发出的汗味，但燥热没有让她不耐，反而更是兴奋。 好不容易挤出人海，到了相应的位置，小个子松了口气，戴正了要差点挤掉的帽子。 “齐儿。来的晚了。”在墙边已经有人站着了，对方一身白色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类似第五点的礼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同：在袖口、胸口的装饰和领口等位置，采用的灰色或者黑色，袖标和胸前的别针则不仅有第五殿的标志……还有纪念影灯的标志：一盏手提的油灯，黑色的边框，外面一圈黄色的光辉。她头上也戴着有帽檐的工作帽，将头发全部收拢在帽子里，神情晦涩，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之下，语气也颇是冷淡。 “抱歉，艾莉长官。”齐儿吐了吐舌头，尽管被说了一句，她还是很亲昵的站在艾莉的身旁，摇了摇她的胳膊。周围都是第五殿的文官，而异大陆的“驻留文官”还得到了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外面，我没想到聊了就一小会儿，正殿居然挤进来这么多人。” 艾莉不置可否，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 齐儿也习惯了自己这位“长官”的脾性。坦率说，艾莉并不是在异大陆的混血儿中最年长或最有权威的一人，但她却是影灯主要成员中仅存的幸存者之一，坊间甚至还有流传说她就是当年在第五殿“去世”的艾莉·诺馨神侍，在潜入第五殿的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勉强和第五殿有些交情——齐儿知道这件事是真的——综合种种，她得到了第五殿的委任，成为了异大陆的驻留文官，而且得到了影灯过去建筑的使用权。 这两年齐儿跟着艾莉做的事情不少，帮助薇荟城守护城池自不必说，小规模的向当地人传授中继器魔法也是重点事项，最重要的是，艾莉把当年和影灯一起移居但并非影灯成员的混血儿重新召集起来，他们中不少人已经在周边的城市居住，有着工作。命族的人大多因为信仰而善良热情，并没有排斥这些异族，而如今和艾莉这边有所联系的混血儿，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数目。 即使光族和暗族如今也派遣人员前来，即便普帝国和镜月也早有开拓异大陆的野心，但混血儿毕竟是捷足先登了，影灯也毕竟是第一个在异大陆打出了光暗二族名号的组织……路径依赖之下，后来的光族人和暗族人很多都会选择和混血儿联系，走影灯的路子，以求迅速的融入命族。 齐儿知晓有相当多的冒险者和商人通过艾莉的牵线搭桥和混血儿组织的帮助，来到了异大陆准备拓展事业——他们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混血儿。显然，混血儿作为引路人、中介、雇员甚至是领导，从中获取了相当多的利益。 对于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的混血儿来说，异大陆确实是个机遇无限的地方，不必担忧性命，能够昂首挺胸的活着，甚至原本瞧不起他们的光族和暗族也不得不求助于混血儿已经成型的组织。 “希望”—— 齐儿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它。 第433章 重生 那和影灯准备攻打第五殿时的孤注一掷的绝望截然相反的东西。其实齐儿……也包括大部分的混血儿都知晓暴力是不合意的，可是过去，他们只能绝望的发现除了这个不道义的手段外，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拯救他们。但是现在不同，他们不是要夺取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产生冲突，而是开拓一个全新的领域，这是一个可能可以改善所有人境遇的选项……就像是在梦境里一样。 但是，齐儿也非常清楚的是，艾莉似乎并不这么想。 现在在齐儿的视线内，艾莉依旧是冷冰冰的，与周围喜乐、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在墙边仿佛隔离开了一切热度。艾莉很少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使有，例如在给过去的同伴扫墓、告诉他们今日混血儿的境况时，也只是会露出盈满了悲伤的淡笑。她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甚至有些机械性。 这大概是因为影灯的人们全部死去了，不得不用工作抚平心中的伤口、愧疚和难以被埋入黑暗的悲痛——齐儿最初这样想。但很快她发现答案并非如此简单。艾莉的伤痛和另外一位幸存者：马瑞秦不同。马瑞秦虽然最开始也同样情绪低落，但随着工作的展开和混血儿境遇的好转，心境自然会转变。虽然不能完全让影灯灭亡的伤口痊愈消失，也或许那伤痕将一辈子留存，但至少也循序渐进的取回了渴望和雄心，对未来充满期待。两种情绪彼此挤压，让他迅速成熟起来。但艾莉，似乎从未在这些工作中得到快乐般。 艾莉的伤口还在流血，从未愈合。好像有什么别的原因，还让她完全无法从哀痛中脱离出来。仍有一把利刃捅入她的心不曾拔掉，有什么仍然在发生的悲剧…… 而齐儿自然不会知道究竟是什么困扰着自己的长官，她也没有立场去询问。不过她凭着本能察觉到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实：那似乎和可儿有关。 艾莉抬起头来，齐儿顺着她的视线向前——果然，这次艾莉神色晦暗的看向刚刚出现在正殿、正在做准备的可儿。 “是可儿姐姐。”齐儿说道。 艾莉听到姐姐二字时，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齐儿耳闻过可儿和艾莉过去的恩怨：她们曾经在黑暗之神面前相争，在争夺中继器的三对三战役中也有过对决，甚至可儿被驱逐出第五殿的时候也和艾莉脱不了关系。不过这些事情理应都过去了，实际上，可儿时常作为第五殿的代表来与艾莉进行交接，甚至会参与这边的活动，齐儿很难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趔趄。更耐人寻味的是，如果是与可儿面对面，艾莉通常会比往日更加笑容得体，这当然也是另一种层面的异常。而只有艾莉一人时，她望向可儿的视线就更多了一层探究。 “可儿姐姐变得很不一样了。”齐儿找着话题，“我说不好，只是觉得她变得更坚定、外向……更有行动力了。当然她还是很温柔啦。只是，我很羡慕她那种闪闪发光的变化，就好像是遇到困境后，浴火重生了般。” 艾莉深深吸了口气，她再次看向可儿，犹豫之间，只有几个模糊的词语流出：“毕竟……她或许是……” 典礼的奏乐打断了艾莉的话，她再次沉默下来，用手拉了拉帽檐，低下了头。 典礼的程式与过去并无二致，最先是克利马科斯殿主发表讲话，随后则是光族副殿主艾玫晓简单的勉励了新任神侍候补们，紧接着，神侍、祭司、神官、副殿主的升职典礼一一展开。对于齐儿来说，这次的典礼只有三个人令她感兴趣：第一位自然是自己孤儿院的前辈可儿姐姐，第二位则是接任了暗族副殿主的艾伦，第三位则是自己的后辈：闵儿，当然，他已经有了闵之清这个正式的名字。 这位出身混血儿的神侍候补，正站在大殿的中央，与其他人一起进行典礼。他今年正好成年，但样貌却显得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高也就将将一米七，在男孩子中不算太高，不过他身体敏捷，听说是用剑的好手，双目犹如年幼的小豹子般透出机敏的光，显露的肌肉似乎让他时刻都能蜷缩身子高速冲刺，皮肤黝黑。 在念到他的名字时，他兴奋的向前，向殿主鞠躬。而普通民众的观礼区域则爆发出一阵掌声。这看起来并不是有意设计好的，就连闵儿自己都有些吃惊，然后自豪地一笑，向那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这是第一个，名正言顺成为神侍的混血儿。 尽管因为错误鉴定和欺骗等原因，在之前已经有数个混血儿成为神侍，或者影灯的内奸成为神侍的例子，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个混血儿，能够抬头挺胸的走入这里。 当然，闵儿的入选，也并非完全符合规定。事实上，这一届的神侍们多多少少都是如此，风雅学院从光影城搬迁来西海也就只有一年，许多学生因第五殿前景不明或不愿前往远离大陆的地方，因此要进行重新的招生。而这一次，尽管名额十分有限，却对混血儿也开放了，而在第五殿的暗示下，实际上就是要选出一位“代表性”的光暗混血儿神侍，直接跳级，目前闵儿也仍然有许多课程并未修习完毕，需要隔天下午去单独补习。当然，能够被挑选出来，他在实力上绝对不存在问题。 神侍候补们已经宣誓完毕，接下来，是祭司和神官的就职仪式。 在颇低调的祭司就职礼仪结束后，齐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整个殿堂都变得更静了，神圣灌满了人群。 “遵循神意，第五殿将任命可儿祭司为神官。”克里马科斯这样说道，他看向可儿，“下面，请可儿神官上台。” 尽管无人说话，齐儿也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可却感到心中又震动又痒痒的。坦率说，神官的就职并不是必须要有发言——或者说，之前没听说过——只有副殿主才有，这样的暗示、可儿得到的礼遇，让齐儿与有荣焉。 可儿走上了台。齐儿注意到可儿留长了头发：可儿过去只喜欢中等长度的头发，梳一个简单马尾或是披散下来，发型简单实用，而如今她却留了到腰部的长发，在身后束了三股麻花辫，又在脖颈后把这三束系在一起，颇华丽，配合上神官的服饰，便有了神圣感与威势。 可儿不紧不慢地走向扩音的创造物，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颇为高贵的浅笑，她环视着底下的人群，向殿主鞠躬后，她开始了流畅的发言。 “各位贵宾，日安。我是可儿，很荣幸能在此刻进行发言，也非常感谢各位，尤其是能破格提拔我为神官殿主对我的支持。”她公式化的开场白因为恰到好处的音调与笑容而并不让人感到沉闷，“当然，这是一个让人吃惊的晋升速度，即使考虑到我的特例神侍身份。是的！比我高一届的芙依琳祭司仍未升职。不过，在这里的诸位都明白，我升任神官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可儿说到这里，轻柔而甜美地一笑，似乎并不视这为什么秘密。而观礼者们也因她这句开诚布公的话而露出了笑意。 “正如诸位所知，我是一位混血儿，又是目前混血儿的神侍中级别最高的。而在神官这个职位的上面，”可儿向天指了下，“有一个名叫混血官的，为混血儿服务的职位。看起来，将来我很可能会成为那个职位的候选人。” 已经有人露齿而笑。在民众观礼区里，大约是混血儿的人高举着手，表示支持。 “这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毕竟如大家所知，能够帮助混血儿一直是我的梦想。我想要成为混血官。”可儿看了一眼克利马科斯殿主，彼此都笑了笑，可儿继续说道，“不过，当然，在现在的第五殿中，还有艾祭司和新任的闵儿神侍也是混血儿。他们也很可能会竞争这个职位。无论如何，这个职位的设立，正如第五殿在过去一年中一直强调的一样：我们将承担起帮助混血儿的职责。” 远处爆发了一阵掌声。在前排的外交官员们——显然都是纯血的光族或暗族——都露出了稍显尴尬的表情，不过他们也并不意外。不少人眉头皱起，在少许的厌恶中，带着更多的思索和考量。 “而即便这个职位如今暂时空缺，我们也不会失去这个责任。如今，作为混血儿的我——尽管我还不是必须承担责任的那个人——我仍旧希望能够帮助他们。或者说‘我们’。……是的，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们已然知晓，在异大陆出现的现在，光族和暗族的分野已经没有那样重要，普帝国的皇室早先就混有风露皇室的血脉，如今更是将混血儿赐为亲王，镜月的族皇如今也是混血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忠于自己的国家，成为优秀的人才。混血儿也是人，也是所在国家的国民，这并不会因为他们是混血儿而改变。的确，历史上曾经有过对混血儿的误解，因此我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而我也非常开心的发现，在诸位每一个人的帮助下，这件有意义的事情正在完成。没错，我们看到了，如今的每一个光族与暗族，都在向混血儿释放出善意。” 显然，最后一句话取悦了那些高级的光暗官员们，他们的肌肉松弛下来。 第434章 新使命 “第五殿尊重混血儿,保护混血儿,并非因为他们有什么过于常人的地方,恰恰是因为他们与常人是一样的。但或许唯一值得提及的是，他们代表的是光族和暗族的融合，代表着我们所有人都能够彼此交流、互信甚至相爱，在这一点上,第五殿作为仲裁者保护他们，正如我们希望守护光族和暗族之间的和平。”可儿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想必,我在这里说这些陈词滥调,大家也是听厌烦了？是的,是的,我们都看到了混血儿这两年来地位的提升，如我，甚至能够在这里向各位讲话,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吧？我没有理由再向大家索取什么了。” 这幽默引发了一阵笑声。 “不过有件事,也许一直被各位忽略,而今日,作为新任神官、混血儿的我，却希望向大家阐明第五殿的立场。” 厅堂内又静了下来。可儿也慢慢地敛去笑容，犹如凝视湖泊的领航员，认真而平静地环视四周。 “第五殿希望作为国际的冲裁者。而国际的意义，如今也在改变。”可儿的声音严肃起来，慢慢变为冷色调，“我们发现了异大陆。那里生活着不同的族群。” 可儿停顿了许久，而殿堂内静得可怕。 “第五殿……也希望能够在他们与我们之间维持和平。” 这是一个没人想要反对的决意，可来自大国的官员们，多少为被第五殿抢了先而目光严肃。 可儿的嘴角再次上扬，只是目光中多了些杂质，她很快眨了眨眼，浅笑变为了哄孩子式的笑容，她伸出手来，向着台下不远处：“来，过来。” 一位长相秀气、腼腆地低着头的两三岁的男孩子，怯怯地应了一声，步上前台。他柔软的黑色短卷发像是光族人，可双眼却是光族人几乎见不到的蓝色瞳，皮肤却是与长期生活在沙漠、荒地包围之下，一年四季有大半日子晒着猛烈阳光的异大陆人相似的棕色。几种不同的特征结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却因为水灵灵的双眼而让人爱怜。 可儿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在他的耳畔说着“别紧张”。这话虽然没被任何人听见，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可儿慈爱的表情以及两人之间的亲昵。 可儿起身，她仍然将头维持了一个低位，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安抚、鼓励着那位男孩，她向周围介绍着：“这位是坠儿。是影灯曾经的成员周碧坠在异大陆和当地人生下的孩子。”她用手抚摸着坠儿的头。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下一句话，也包括正在聚精会神倾听、目含崇拜的齐儿。 “——她……” 齐儿听到了这样一个字。她有些恍然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是艾莉。艾莉捏着帽子，仿佛要将之撕碎般，她咬着牙，这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句话，带着怨恨和不甘。齐儿很难想象为什么艾莉会有如此反应。不过，坠儿这个孩子，齐儿自然也是见过的，事实上，这孩子一直算是养在原影灯的建筑内，他的父亲也常常来妻子生前工作的地方帮忙，最终成了正式的雇员，坠儿也就时常四处跑闹。艾莉虽然性子冷清，也不太擅长花言巧语地哄孩子，不过每次看到坠儿，总还能放松一二。坠儿的父亲最近正害了病，说是将孩子送到别处照顾了。 齐儿倒真不知道，这次坠儿是来了西海，照顾他的或许是第五殿的人——也许就是可儿。但艾莉肯定是知晓的。 是因为可儿利用了小孩子而感到生气么？这虽然也可能，可总有些过于偏激了，也并不像是艾莉一贯的作风——她也是个现实主义者。 艾莉紧皱的眉头没能提供任何答案，当齐儿回过神来时，匆忙出场的坠儿已经被哄着下了台，如今是另一位新任的神侍抱着，还有一位看起来是保姆的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餐巾、水和小小的外套。年岁尚幼的坠儿看起来已经十分享受着这样被拥戴的生活了，看不出想念父亲的样子，而他显然也被第五殿当做了一种标志。 尽管漏听了几句对坠儿的介绍，但齐儿继续把目光聚焦在可儿之后的讲演上： “光族、暗族和异大陆的命族是能够彼此相容的。就像是小坠儿的诞生所说明的事情一样。当然，我们也许仍然会产生冲突：也许是经济上的、文化上的，或者最糟糕的——军事上的，我也很难保有未来永保和平的期待。但是，正因为我们是不同的，我们的接触才让我们彼此进步。而能够维持各个国家之间良性的交流和竞争，是第五殿存在的重要目的。我们因此处理魔物、我们因此帮助混血儿，我们也因此，能够被神明所青睐而长存。” 可儿激昂的语气，激起了阵阵掌声。 齐儿也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萧索却清脆的掌声。即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很容易分辨出来这个声音，因为它不含有猛烈的热情，也不含有敷衍与礼节性。齐儿有些意外的看向自己的上司—— 艾莉不知何时已经将皱皱巴巴的帽子戴到了脑袋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但她仍然一下一下地、缓缓地拍着手。 ***** 在走下台时，风雅感到了不同寻常的视线，她知道那是艾莉——这具身体的姐姐——的视线。风雅有些猜出艾莉反复无常的原因：十有*是从哪里听说了可儿才是科莉尔的事情，而以可儿和艾莉过去复杂的恩怨和艾莉对妹妹的思念，艾莉难以自处、辗转反复也是很自然的。 说来，科莉尔是可儿这件事，如今说是绝对秘密也未必，但也绝非人人皆知。李儿最终并没有失去“科莉尔公主”的称号，但忆雨还是囚禁了她，名义上仍然将她囚禁在皇室的监狱里，不过实际上却是找了个小城市半看管着居住，这样二者分离、最终也没有宣布科莉尔死亡的方式，十有*是在为可儿保留一丝颜面。在李儿生母病重前，经过允许两人见了一面，据说那时李儿痛哭陈罪，说出了自己贪图富贵的一切事实，但法丁家的女主人并没有生气，也并没有自责，她只是虚弱而平静地告诉李儿：你有这样求生的*，母亲其实很欣慰，如果可以，把它用在正确的道路上，你肯定会变得优秀的。尽管李儿大约不会再有机会出人头地，但这样的宽慰显然让她平静了很多，如今乖乖的待在某个小城市里，过着受监视的生活。 风雅已经拜托忆雨保存秘密，并承诺她镜月皇室能够因此取得碧姿家的全部财产——风雅并没有继承的意思，实际上她也一点都不希望把精力放在镜月身上。当然，与忆雨的商谈里，风雅采取了一个十分符合可儿性情的……柔弱、痛苦而悲伤的神态，自然是获得了性情刚毅、愿意保护弱小的忆雨族皇的同情和宽慰。总之，风雅并不打算在碧姿家身上花费什么时间，也不会承认他们作为亲人。 而忆雨族皇的保存秘密，究竟保存到什么程度，风雅既不知晓也无意太过深究，也许望晴知道，或许望晴会告诉和暗示一些相关人士，但那都已经无妨。 因为这些，全都不会影响大局。风雅所需要的，只是可儿作为第五殿神官这个角色的存在，只要这个身份持存，她就仍然能够继续自己的计划。 “讲得不错呢。” 在通道的最后，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芙依琳在那里站着。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只能看到一片蓝色，芙依琳的身影变为了黑色的剪影。她仍然穿着那身已经有点破旧的祭司服饰，边缘因为多次清洗，有些金线已经破损，衣身也略微泛黄，看起来是储存不当造成的。礼服不过是有庆典时才会穿着，平时倒也用处不多，但如今可儿一身崭新的神官服装，却仿佛压得芙依琳喘不过气来般。 “没有做新的么？”风雅问道。 “上下忙着你的事情呢。”芙依琳错开了眼神，“而且，这也无所谓。既然你来了，我也没什么要出风头的意思。……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无欲无求，也不想与你争风光，仅此而已。” 风雅没有回答。不过，至少在第五殿的时候，芙依琳从来没有对她表现出过攻击欲。但是，芙依琳也没有回答过任何问题。 可是今天不同，芙依琳似乎刻意的等在这里。她片刻后，斜着身子，靠在了玻璃上，她的背稍微卷曲起来，头低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直很疑惑，我如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芙依琳耳边的一束头发掉了下来，她顿了顿，用手将掉落的发丝放在耳后，声音开始带着笑意，“或者说，你首先的问题应该是，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第435章 黑暗之底 风雅微微侧头，她看向周围,没有任何人前来的迹象,不过她仍然说道：“这里似乎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很快，我们都要去台上。” “不必担忧。我只是觉得,现场听你说这些话……比起在资料里研究……要让人热血沸腾的多。”芙依琳仍然在笑着，这笑容中甚至有一些羞涩，“是真的。毕竟你是我们时代的英雄，听你发表……一次我在资料里没能看到的演说，才让人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 “不过,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并非不想告诉你我的经历,只是绝非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我也很清楚，说出来的那一刻,也许我们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芙依琳抬起头来,她的双眼清澈、愉快，“不过,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够完成帮助混血儿这件事的。所以,你不需要感到不安。我希望你能践行,神对人类的嘱托。” “于是,你在十九年前杀了我？” 芙依琳在片刻的沉默后，她侧向移开视线，但却将其中充斥了一点怀念，她最终轻轻点头：“没错。我做这两件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践行真神的旨意。” “你真的是从人类的未来，到来的？” 芙依琳用手梳理着耳朵的旁边的散发，她的动作优雅、不紧不慢：“……是的。不过，正如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时间运行和我们的世界不同。因此，讨论未来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况且，一切都在最开始的那一刻被确定了，时间不过就是翻书的手，从最开始，书里的内容就注定了，我们只不过是顺着真神的意图，将之一页一页翻开而已。所以，我虽然来自未来，可是我却和你永恒的处于一个时代，属于那本被神书写的书。” 风雅有些被气笑了：“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有什么意思？你想要杀我这点，让你成为我的敌人，即便你是未来的人类也一样。不过……我的确为你的存在感到安慰，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我在这里对人类的未来还算有些作用……可是，你也是我的敌人，这一点，我没有搞错吧？你想要在未来的某日，确实的杀掉我。” 芙依琳爽快地说道：“没错。可是如果是那样，对你也不坏——” “不必说了。我们已经没必要再讨论这件事了。……直到你想要杀了我——告诉我真相的那一天。” 风雅转身离去，而芙依琳在身后，标准地行了一个祭司对待神官的鞠躬礼。 当这位祭司将手放在胸口致意时，她才感到了自己双手的颤抖，可是这样的激动，让她感到自己触摸到了某种更加神秘、高耸的存在。芙依琳抿着嘴，目送着可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休息室里，她很清楚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还能理解自己的人，那必定是那位奇迹的女神了。 但这也是一份并无意义的奢望。 ***** 可儿知道、这是一份并无意义的奢望。 就像是在海底，睁开双眼望向海面，天空被水光分割成碎块，咸味的水刺痛了双眼，模糊着视线。她的每一句话就如吐出的泡泡，只能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模糊。她无法表达任何东西，只是被水压死死按在水底，四肢仿佛被铁链紧紧束缚，任何移动的命令都无法下达。 过了多久了……？ 可儿没有去数，可是在她的主观意识里，在阅读了名为“风雅”的神明的记忆后，已经又过了一年多——因为四季变迁过一回了。 她每一刻、每一刻都感到酸涩不已，可是她的双眼，已经不会为她流出任何一滴泪水了。 可儿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她处于过去十数年里风雅的位置，她是那个被压抑的人格。她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们的神，并不是真正全能的神，只是从外界来的逃难者，是和可儿自己也亲手杀灭过的魔物同等的存在。而他们自己只是神的投影……是使魔。 坦率说，她在理解了这一切后，也经历了半年多几乎疯狂的时期，无法平静下心绪，对过去所有历史的重构让可儿仿佛身在深海的火山口，周围一片黑暗，灼热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她不停地尝试过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就如落水的人扑腾着求助。又或者否定一切、视为梦境，祈求黎明的到来。但是，如今她已经知道，这是一份并无意义的奢望。 在无人知晓的翻腾之后，在这样深邃的黑暗、绝对的寂静中，她慢慢地取回了自己。虽然“取回自己”这件事本身，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就是了。在海洋之下观测着，已经无法与对面的世界发生任何联系，仿佛在欣赏一个名为自己的人生的影片般。 坦率说，可儿并没有感到愤恨，她自然并不是没有被夺走身体的负面情绪，但更多是一种伤心、悲伤，并不是指向谁的怨恨。她的理性告诉她，最初她活下来，是因为风雅女神夺走了她的身体——不然，如果风雅女神死去，她也要跟着死……而现在，也或许让风雅女神作为“可儿”也并不坏……并不仅仅是因为对女神的信仰和尊敬，而是因为现在的可儿，恰恰就是可儿自己最憧憬的未来，她最想要成为的人。混血儿的引领者、激动人心的发言家、受人尊重的神侍、将镌刻在历史之碑上的女性。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样……能够让可儿所爱的人们活下去，对她而言，也或许是个可以接受的交换。如果自己占据这身体，只会让风雅女神更不稳定，进而会导致光族人和混血儿的大面积死亡，那么，对于可儿来说，拯救那样多人的牺牲自己，绝对是值得的交换……如果是自愿的，也许她也会犹豫和痛苦，害怕自己的死亡、害怕伤害到爱自己的人。可如今被迫的做了交换，可儿反倒觉得心里一片安宁。她感到生命有了某种更大的价值……她知道了，过去的所有的力量和奇遇，并不是自己无法承担的重负，而是女神所给予的真正的力量，并且此刻，可儿也做出了等价交换。 尽管理性是这样衡量的，但很难避免的是，时常还是会有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自己的存在被抹消了，自己成为了哪里都不存在的意识……就像是浸泡在冰水中的，脊髓传来的寒冷，身体震颤着。 海面波动着，不同的景象在眼前滑过。那样遥远，又那样清晰。潮起潮落、循环往复。 可儿看到风雅一步步的获得了殿主的肯定，成为最年轻的神官，看到了她为混血儿所做的一切，那些纯真的、年轻的、充满感激的笑容，看到了春日再次盛开的早开堇菜，秋天变黄的银杏。她已经在长久的日子里，习惯了这样沉默的观看，感到痛苦的日子慢慢减少，也许如此下去，总有一天她的意识真的会消失，成为“观测”本身，失去了思考和辨识的能力。 但还没有。 但还没有…… 有一件事是可儿心中的刺，有一件每次当她感到“就这样吧，我的人生就这样下去也很好”的时候，就如藤蔓疯长、包裹、刺痛她的心的事情。 “（我还想要回去……还想要做一件事……）” 那种感觉，在此刻再次袭来。可儿再次开口，但没有任何的声音可以在绝对的寂静中传达出来，她知道现实中、此刻，自己的嘴在不停开合，似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符合自己的性格，完美无缺的再现，但这反而不是她，因为，没有人能够在真诚的叙述中，完美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有虚假的扮演，才有着这种每一个句子都得体的情景。 此刻在她的视线里，望晴出现了。他正在恭喜自己获得了神官的地位。他说的话语、他声音的起伏、他的气息都能被可儿完整地感觉道。这是时常出现的场景，实际上，风雅继续着与望晴的半恋人关系，甚至已经更加向前进展，可儿听过旁人开玩笑地说，也许有一天二人会结婚。 如果还掌控身体能做一件事，可儿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她想要，彻底的拒绝望晴。 因为，继续这样下去对他而言并不公平，不论如何，可儿很清楚风雅绝对不会对望晴产生什么心思，风雅只是扮演着可儿的角色，风雅学着可儿的样子与望晴相处。但这与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不同的。或许风雅能够做一个外表上完美的妻子，但她绝对不会做一个真实的恋人，那之中滋味的差别，可儿是能感觉到的。 可儿感觉得到……望晴并不如过去那样开心。 也或许这种“他不那么开心”的感觉是一种自我安慰……对可儿自己而言，她很难忍受其他人顶着自己的面貌，获得亲人与爱人的怜爱。放弃了碧姿家身份的风雅也许做得恰好，但选择了与望晴继续交往的风雅便让可儿颇感痛苦。可儿很清楚风雅的目的，风雅希望通过这样的联姻，彻底摆脱被镜月族皇猜忌的可能，同时也以姻亲关系更站稳自己的位置。 其实可儿也非常清楚……风雅会装作自己，对他很好…… 就像是她曾经对着如罗永松帝皇等人一样…… 也许不坏……？ 不，不可能！ 感到喉咙被卡住，心口犹如被海胆的刺上下刮蹭着。 436.婚姻 可是每当如此, 可儿又想到, 如果有机会再次夺得身体一会儿, 她不应该彻底的拒绝望晴。因为如果她如此反常的这样做了, 望晴或许会感觉到前后的不同, 如果他发觉了真相，发觉了自己已经再也回不来的真相，也会非常痛苦的——自己，和他。 他不应该知道。但又仅此希望他知道。希望他离开, 又希望他能够在这里。 存在在夹缝中的生命，不停地呐喊着, 也无法在海底的沟壑中掀起波澜。 但是，至少目前为止, 可儿还没有失去自己的意志。 直到这份“希望”有意义的一天为止—— ****** 日历又向前翻了三年，时间脚步踏实、平稳地前进着。 第五殿在西海站稳了脚跟, 与普帝国仍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至少目前为止, 第五殿拒绝处理任何普帝国提出的动议。但在普帝国愈发放低的姿态下, 二者至少在走向恢复关系的道路上：只是, 还没有出现让二者尽释前嫌的契机——或许是新任帝皇即位, 也或许是光族的下任殿主上位时，两边才能恢复正常的邦交。目前，应当说是彼此心照不宣地无视对方。 说到普帝国新任的帝皇，在又一次求助于风雅女神后，普帝国最终选择了一条折中的道路：在一年前罗麟西生下了一位儿子后，将她的孩子立为太孙，又给予了罗麟西普帝国首个“皇女”的称号，立定文书，在帝皇死后由罗麟西掌管政事，直到罗麟西死后再传给她的儿子。这是个看起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说法：能不能从中走出一片天地，就要看罗麟西自己的手腕了——是输给自己的儿子，还是能从皇女真正成为女皇，结局并没有人知道。不过如今在北方省份历练的她，倒是以颇凌厉的手段，让朝野侧目，这也许是她向着皇者位置发起冲击的第一步……也或许是，她与如今还在她的怀中、被她疼爱的孩子，终其一生斗争的开端。 相比于罗麟西，希丝与自己孩子的关系就单纯的多。不过，她或许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位置，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想法，希丝在这几年几乎消失于了外交场合，大多数外人是只闻其名。不过，她乐善好施、善于在民众中扬名的优点仍然存在，尽管几乎不掺和在内外政事里，可她却热衷于参加大大小小的慈善活动，在光影城居民中的口碑也一路走高。这条她选择的道路的未来是如何，并没有人清楚。 从光影城的外事活动归来的风雅，带回来了这些消息。 “大概就是这样了。”风雅说，“不过看到希丝过的还算不错……她现在很安宁……我也觉得心安了不少。” 在昏暗客厅唯一一盏台灯前，望晴正听着她的讲述。经过了三年的历练，他不仅比几年前又高了不少，面容也成熟了许多，在沉稳之中，也能看到当年他的生父所拥有的风度——虽说风忆族皇并非可靠之人，但至少他的外貌还算是一表人才的。在灯光之下，望晴的影子被拉长了不少。 这间房子是望晴的资产，与晖辉岛的主岛的中央大街隔着两个街区，不过尽头不远处就是第五殿的后门。 坦率说，不论是望晴还是可儿都不需要有额外的房产，因为他们都住在第五殿配置的宿舍里，不过如果是本地人的话，在周围买合适的房子留来给孩子或者养老倒也是常见。第五殿的“本地人”如今已经从光影城人变为了晖辉岛人，而望晴看起来也是下定决心要在此定居了。 风雅还记得旁人听说望晴买下这套房子时的态度。大多是羡慕——并不是因为价格，实际上房价在这里并不算太贵，因为第五殿的到来，不仅让许多人移居，也让一些人选择离开——而是羡慕或许望晴即将能够成婚。 是的。许多人都在说这是他买下来与神官可儿小姐成婚用的。风雅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因为，望晴在以一个月前向她求婚了。 风雅答应了。 “这样就太好了。”望晴回复道。 “是吧？” 风雅看向望晴，她托着自己的腮，带着一点点依恋的神情，犹如真正的恋人般。这也不完全是假装……风雅曾经看着可儿若干年，她非常理解可儿的心情，演出出来，并不带着不自然的神色。 望晴站起了身，他将放在木制柜台上的水壶拿了过来，给两人的瓷杯都续上了水，他稍显奇怪的笑了下。 “接下来，要不要说说婚礼策划的事情？如果要聘请婚仪者，夏日可是个繁忙的日子……” “你是认真的吗？”望晴将茶壶放在两人之间，阻挡二人之间的物体，光泽反射，他隔了片刻才说道，“结婚。” “当然……？你……不是吗？”风雅适时地扮演出了可儿会做出的，略带不可置信的、也有点像是新熟的红苹果般的羞涩表情。 望晴看向她的双眼，轻声说道：“与可儿君结婚的话，当然是认真的。” 风雅轻轻笑了，她双手扶上自己胸口，神官宽大的袖口垂在她的膝盖上，就如完美的圣母画像般，圣洁、纯粹地笑着。 ***** 敲门声回响在铁制胶囊般的房间内，冻晓转过头来，用一贯的热情声音说道：“人在呢！没锁门。” 房间内的装饰都简朴极了，一切都是金属制品，从水杯、衣架到床铺，只有白色的被褥让人感到一点柔软。冻晓坐在金属制的现代派椅子上，他翘着腿，摆出一副恰似王者临世般的不羁坐姿，可是表情却显得十分轻松。他看向铁制的墙壁，不久之后，嗖的一声，铁壁从的某个板块自动的缩向一边，打开了一条通路。 “又打搅你了。”望晴走了进来，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了进来。 “没有打搅哦。不如说有人和我说话，真是超级超级令人开心的事情！啊，坐在床面上吧。”冻晓指着房间内唯一能够坐人的地方，“我这半个囚徒，可没有能招待你的地方了。” 虽说在上几回来的时候，望晴就已经见识到这个地方的狭隘不便了，但即便如此，这次仍然会为冻晓的境地感到不安。 “芙蕾女神，什么时候能放你出去？” “嘛，我想应该快了吧？不过依据她的心情，也许也是遥遥无期……对你而言哦。毕竟，对我而言，‘几百年’都不够长呢。……嘛，不过也不算无聊，芙蕾女神可没有限制我娱乐，或者读书。打发时间的话，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冻晓乐观地道，“倒是你，这月是第二回找到我了吧？究竟有什么事情？” 望晴深吸了口气，他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似乎是要说什么严肃的话题。但最终他却只是问道：“不过，既然我找到芙依琳，她都能带我进来这么多次。这说明芙蕾女神也没有太多对你生气？” 冻晓大笑起来，其中多少有点苦笑的成分：“哈哈哈！这可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完全不同哦。” 冻晓没有说过自己为什么被芙蕾女神囚禁起来，望晴知道他被囚禁的事情，也是在冻晓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后一年多了。望晴甚至不知道冻晓是被囚禁的具体时间。只是有天，望晴有事希望与冻晓商量时，希望通过芙依琳联系他，却得到了他已经因为触怒女神的理由暂时被芙蕾女神关起来的情报。虽说并不拒绝会面，却只能在这样狭小、没有窗户、极度压抑、冰冷的地方见面。 望晴也跟着冻晓稍微笑了笑，但显然，他很难做到将这份笑意贯彻在表情中。他很快便沉默下来。犹如冰冷的墙壁般，浑身散发着暗色的气息。 冻晓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等待着。他时而看向手边的终端，似乎在看什么书。随后从铁水壶中，给自己和望晴倒了两杯带着金属味道的白开水。 “听说你要和可儿君成婚了？恭喜哦。”冻晓打破了沉默，他笑着看向望晴，“我算是一直看着你们长大哦。我还记得，你那时支付我报酬，求我救可儿君的事情，我答应了你……对我而言是没有多久前的事情，不过，对你的时间观而言，大约也是有段日子了，世界也发生了的巨变，也不知道你还记得没？” 望晴抬起头来：“看起来……你其实知道我要说什么。” 437.发觉 “不知道哦？”冻晓笑嘻嘻地道，“我只是想要祝福你。能够与所爱的人在一起, 这可是在这个世界最可喜可贺的事情也不一定哦？” “我不是也没能做到吗……”望晴低下头, 咬着牙。 “……”冻晓叹了口气，但他很快略带欣慰地笑了起来, “我想呢, 如果知道你发觉的事情……可儿君会非常高兴的。” “会吗……如果她知道, 她反而会是为此辗转反侧，无法安宁沉睡的类型……” “那就相信你的判断吧, 因为你更了解她。”冻晓再次笑了起来, “唔唔……其实我是个好奇心强的人……也不对, 应该说是我对同伴的命运比任何人都关注么。总之，可以告诉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吗？” 望晴在沉默片刻后说道：“什么时候……也许也找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我从很早前就感到可儿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或者，可以说是神秘的地方，不过大多数时候, 我都以她毕竟是特例神侍这样的原因忽略过去。现在想想，如果那时不去逃避的话，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冻晓摇了摇头：“你只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处理方案。” “不过，如果说我真正猜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大概是……普帝国围攻镜月的那时候。”望晴继续说道，“可儿自称说要向女神祈祷拯救姐姐，而离开了我的视线，并且我几乎立刻追去找寻，但是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她。在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风雅女神的确出现了，并且救了姐姐一命。但是我一直没有能发现可儿，直到数个小时后，我才在市政厅的房间中发现昏迷的她。根据她自己的证言，她似乎请求女神出现后就昏迷了……” “风雅那个时候，大概已经失去了隐藏行踪的心力了吧……”冻晓看着自己的手掌，苦涩地笑着，“哈哈……虽然说，是被我逼迫到这个地步的……哈……” 冰冷的墙壁产生了少许的回音，冻晓闭上了眼睛。他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了金属的侧面，让寒冷直穿自己的掌心。 “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女神的出现，需要可儿的某种‘牺牲’呢？之前在修补城墙时，也有需要她独自祈祷来呼唤您的力量的时候。而且她自己也说，见到女神，总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我便猜测，会不会女神在她祈祷的时候，降灵在她的身体里，之后借助她的身体做些事情……”望晴说道这里，攥紧了拳头。 冻晓仍然笑着：“这里应该像是对答案一样说一句‘正确’吗？” 望晴完全无法被这句话逗笑，他的身体都仿佛紧绷起来般，像是被藤蔓缠绕着身体，无法放松。 “可是，之后，我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儿消失了一个多小时后，风雅女神才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出现，在那之中，可儿……或者女神……去做什么了呢？我在随后便知道了普帝国发生的雅风主导的太子谋杀案，那正好是可儿消失和女神出现之间的事情。我第一个感觉是……雅风的出现实在是太凑巧了，她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在普帝国攻打镜月的最关键时刻出来，杀了普帝国的太子？毕竟，这是普帝国最终退兵的最关键原因。如果不是这样，即使风雅女神认为普帝国不得到她的允许就进攻镜月是不敬，普帝国不得不暂时退后，但是，普帝国完全可能在退到光影城后立刻向风雅女神陈情，从而得到那位崇尚追求奇迹的进取心的女神给予的进攻的允许。雅风虽然嘴上说是在给影灯复仇，在我的视角看来，简直就是给女神唱双簧。……当然，也许女神并不是这么想的，那只是我那时候的推断。” 冻晓稍稍笑了笑，没有为望晴确认正误。这是一个他不能回答的问题。 望晴的语速变慢下来，似乎他很难继续这个话题：“在我……想到‘这个雅风会不会是女神的帮手’的时候，就如天启一般，我突然冷汗直冒的想到，会不会这个雅风是风雅女神……控制可儿的身体……假扮的呢？因为正好是在可儿行踪不明的时候……” “……” 望晴在这里停顿了颇长的时间，他似乎在等着冻晓说话，又或许是在调整着自己的思考，最终他说道：“之后，一切就通顺了。没有了阻碍思维的顽石，几乎一下子打通了道路……令我有点绝望的，我立刻想到了……是的，过去所有雅风出现的时候，全部都是可儿没有出现的时候……全部都是。” “这就是你没有选择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的原因吧？”冻晓有点惋惜的说道，“因为你知道，如果把你的罪名深究下去，也许可儿会被查出来。其实在你拒绝第五殿为你正名的那个时候，我就以为你是知道了真相哦？你现在才找我求助，在我看来简直是比‘整个考试都睡过去了，考试结束后才到办公室求老师给补考机会’更迟一点哦。不管如何，你明白了……可儿做过了什么吧？在这个情况下，还想要和她结婚么？” “那不是她做的！”望晴几乎要将拳头打上墙壁，可在那一刻前停手了，“杀死赛德副殿主、迪斯，从第五殿救出我，杀死普帝国的前太子，这都不是她的本意！” “但是，结论上是一样的。”冻晓毫无犹豫地道，“否则，你也不会包庇她了。” 望晴无法反驳这点，他花费了相当久才平息下自己的怒气。 “所以呢？你当时便自己一个人背负了这个‘真实’，谁都没有说的咽下了它。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无法承受自己要与这样麻烦的女人结合吗，还是说……”冻晓挑了挑眉，引诱一般地道，“有什么‘别的原因’么？” “……她……”望晴无法继续说下去。 冻晓等待着。 “现在的她……”望晴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一直……一直是风雅女神……” 那时从根本上的气质不同，犹如柔软低矮的鲁冰花突然生长出枝蔓，化身为浓密的紫藤萝，将周围包裹。一个人想要半途取代另一个人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漠不关心，不然身边的人总能察觉出异样。而望晴，更是几乎看出了真相的人，他不难猜出什么。 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稍长一点的降灵，风雅女神以混血儿拯救者的姿态帮可儿一把，让事情更顺利的进行。 但是，一周、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候，望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对方很可能是他们送崇敬的神。望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能观察着、沉默着、等待着神将可儿“还回来”的那一天。焦躁当然在积累，然而只能被碾压着，消逝着。 直到现在，那一天都没有到来。 而让望晴不得不直视“女神并不打算再次让可儿回到身体”的，便是风雅对结婚这一件事正面而肯定的回答。 冻晓笑了起来，这不是他过去爽朗的笑容，仿佛是从鼻腔挤出的声音，让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呵！果然，呵呵……果然是不可能瞒过去你的……没错，现在的可儿不是你认识的可儿。” 望晴猛然抬头，用严厉的目光迫视着冻晓：“你——你从最初就知道会是这样吗？风雅女神将要在将来的某天彻底的取代可儿。你曾和我说过，不论如何，我和可儿的性命都会相差甚远……你是这个意思吗？！你是为了这样，才去救可儿？！” “是的。” “你——！”望晴猛地从硬板床上站起，几乎要一把抓住冻晓的胸口。 但冻晓拽住了望晴的左手，他的力道很大，让望晴无法将自己的手臂收回，冻晓也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听好了，我‘会真正的拯救可儿’。你支付了报酬，交易完成了。而我答应你，是因为我知道我能够做到。在现在，仍然如此。” “你……什么意思……” “坦率说，我已经等待你的‘发现’很久了啊。毕竟，只有这样才可以。”冻晓咧开嘴笑着，“所以，艾望晴，不助我一臂之力吗？” 寒色的光芒，顺着金属的边缘闪烁着。冻晓的双眼中，积攒起了这样不祥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光。 ——1029年的秋天，枯叶已经彻底凋落之时，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小范围的在晖辉岛那些消息灵通的人之间传遍了：在原本昭示着普帝国和第五殿关系回暖的聚会上，不知为何，瑞德公主的驸马与第五殿的祭司起了相当大的冲突。 438.望晴的婚礼 对于这次冲突, 尽管事后双方都尽力掩盖，但并不能真正遮住消息。 至于这场冲突的原因，猜测不一：一种说法说, 是因为当年温云岚曾经参与攻占光影城, 杀害了第五殿的不少神侍, 这次出现在第五殿，自然会面对过去的、被他背叛的同伴的愤怒。但这种说法的相信者并不多, 毕竟既然是特意准备的会议, 第五殿定是会刻意排除那些可能会造成不安定的同伴。另一种更加具有劲爆性甚至桃色的传闻，在晖辉岛上悄悄地传播着…… “据说啊，那位驸马在第五殿的时候，曾经喜欢过——” 听到身旁两个穿着麻布衣裳、一身汗臭的小贩交头接耳，从漏出来的话语中，明显是讨论着那场冲突，齐儿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与愤怒。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走吧，齐儿。”望晴温和地道, “这种话, 不听也罢。” “……”齐儿皱着眉头, 但她还是继续向前。两人在一家十分普通的建筑前停步：灰白的墙壁, 方方正正的外形, 每一扇都平均隔开的窗户, 白色的布帘垂下。齐儿在门口刷了下自己的中继器, 打开了锁。内部的装饰也十分简单：涂了一半草绿色一半白色的墙壁，摆在招待室的两张长方形木桌，仅仅如此。看起来是一栋新建的、简朴的办公楼。 望晴走到写着“异大陆影灯协会驻晖辉岛办公室”的门前。他转过头来，向着齐儿轻声道：“之后，就让我和艾莉两个人谈就好了。” “我也要听。”齐儿撅起了嘴。 “艾莉……大概有一些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情。”望晴这样说。 “那么，”齐儿并没有离开，她抬起头，倔强地、也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问道，“我也想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背叛了可儿姐姐？为什么你会接受忆雨族皇的指婚？为什么对象居然是那个科莉尔·碧姿？！为什么！回答我！求求你……回答我……因为可儿姐姐她……她只是一直笑着……她不愿意回答……她都这样隐忍了，为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望晴仍然维持着那样温和的笑容：“只是因为，她不再是我所喜爱的那个可儿了。这个答案，对你而言，足够吗？” 齐儿的双颊通红：“不足够！” 望晴虽然一直在微笑着，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冷：“但是，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望晴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阵扭曲的闷痛感。他低下头，看到齐儿的拳头，击打着他的腹部。这是很轻的一拳，望晴知道齐儿完全没有用力，几乎可以说是象征性的攻击。而他之所以感到不适，只是因为在那里还有着被愤怒而失去自我控制的温云岚弄出的伤口。并没有好透的伤口，包裹在纱布之下，隐隐作痛。 两滴大大的泪水从齐儿的双眸中流下，她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抹了抹脸，她颤抖着说：“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可儿姐姐一直那样喜欢你、支持你……你怎么能……” 望晴的声音似是温和，却又有着仿佛扎进人心的刺般的冰寒：“我想，也似乎轮不到你代替她讨回公道。因为她自己……也不在意啊。” 齐儿抬起头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望晴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找不出回应的话语。在双唇颤动片刻后，齐儿咬着唇，低下了头，然后抬起头来时，她之前眼中那些“因为曾经是到孤儿院教导过我们的艾先生，所以我想要问清楚原因，让他们和好”的希望已经全数消失。 “可以了么？你的问题。”望晴仍然礼貌地、温和地询问。 “……是。”齐儿缓缓地鞠了一躬，她不甘愿地、几乎是硬挤出了下面的话，“抱歉，我失礼了。请祭司原谅。” “嗯。没事。我并不在意……不如说我觉得很开心。” “哎？” 望晴推开了门，室内的窗户开着，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那是一张苍白却坚定的脸。他轻声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真的，为她感到很开心啊。” 门内的装束也同外部一般简朴，不过更多出了一份精心装点下的古雅和人居住的气息。木制的挂钟钉在墙壁上，随着钟摆的移动，各种小人偶在钟上做着各样的动作，窗台上种着多肉植物，桌子上摆着不少相框，几只铅笔和两份报纸散落在沙发上，而艾莉正坐在沙发的一侧，不知想着什么的看着地板。 望晴关上了门，上了锁，他听见了门外渐远的脚步声。在片刻后，他才看向艾莉：“日安。艾莉。还好么？” “你刚才在门口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艾莉的声音平板，慢慢带了一点嘲讽，“呵，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样话来。” “真心话罢了。”望晴仍然站在门口，他并没有试图找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实际上，除了艾莉所坐的沙发，就只有办公桌前的办公椅。艾莉并没有让望晴坐下的意思。 “为什么。”艾莉的这句问话，比起质问，更像是恨极了的人说出的，并不想要得到答案的怨恨之语，“为什么？你明明知道……？！” 望晴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正如你知道：可儿才是你真正的妹妹。那位被囚禁起来的所谓公主‘李儿’，只是一个冒牌货。” 艾莉有些被气笑了，她歪着头问道：“那么为什么？” “既然，你是她的姐姐，我告诉你真相也可以。毕竟，我不希望你以后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望晴没有犹豫，“事实是，你真正的妹妹，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我并不是想要娶李儿。我只是传达我真正的心意而已。” 艾莉紧握了自己的拳头：“我有些理解为什么温云岚会打你一顿了。” 望晴说：“你也可以这么做。” 艾莉哼笑着，她阴阳怪气地道：“呵，我不该对你抱有什么希望的。放心吧。我才不会、也不敢打我们光族副殿主的儿子，第五殿的祭司，镜月的皇子呢。你不值得。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个负心的家伙身上。抱歉，这回是耽误你时间了，从今以后，请你离我远点……对我们都好。” “那么就如你所愿。”望晴立刻向外走去，他扭动门把，只是在那一刹那，他转过头来，直视着艾莉的眼睛，“只是，我仍然要说，就如我对温云岚说的一样，她并不是过去那个可儿了。你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这点。” 艾莉看着望晴离开，她的嘴不由得吐出“真是疯了”这句话，可双手却紧紧攒在一起。某种东西仿佛瘙痒着她的心头，许多证据正在被理性整合，那种一闪而过的直觉仿佛穿透了心脏，可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个低着头、腼腆、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孩子的身影明明已经越来越模糊，被时间的潮水抚平痕迹。而那个总是自信地笑着、挺直背脊的身影已经十分清晰。这就是“成长”，在无数的痛苦与磨砺后的成长，化茧成蝶。艾莉在心中这样说。 但是，那个模糊不清的景象，那孩子红着脸低头的样子，却好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停留在了过去。心中的某种的确告诉艾莉，再也不会有那个身影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因为得知了真正的身世而震惊，最后还是会善良的原谅和理解。再也不会有那个可儿，在某一天，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叫着自己姐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即使知道这样的消息，也可以挺着背脊撑过去的……甚至为了目的不会去在意这些小事的刚毅女性。 艾莉感到一阵鼻酸，她自己都无法知道是为何。 ****** 在那场闹剧后的半年，望晴和科莉尔低调地举行了婚礼，婚礼在镜月乡下的一间平凡的教堂里举行。这场可以称作神秘的婚礼，证婚者是镜月御用的神职人员，见证者也只有两人“最亲近的亲人”，甚至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参与了婚礼。而在那之后，科莉尔似乎仍然维持着被囚禁的姿态，不在公共场合出席。 对于这场赐婚，传言也是甚多。不少人解读为忆雨想要这样曲线收缴碧姿家的家产，也有人认为这是忆雨在斩雷背叛后，对自己亲弟弟的一种防范，如果和被认为是叛国者的科莉尔结合，那么他的后代就变得很难争夺大位。可尽管如此，更多人都感到强烈的违和感，为何忆雨会为背叛了自己的科莉尔赐予这样一门好婚姻……又为何艾望晴也坦然地接受了这场婚姻。 439.摊牌 直到忆雨随后公布了一个令所有人吃惊的消息：原本的科莉尔·碧姿是个冒牌货, 她偷走了自己孤儿院同伴的信物, 伪装成科莉尔·碧姿。这位真名叫做李儿的人，已经被秘密处死。真正的科莉尔·碧姿已经被迎回了镜月，并因为并未涉及叛国而得到了族皇宽大的原谅, 允许她继承部分碧姿家的家业。为了让镜月“古老又荣耀”的碧姿家族更好的传承下去，忆雨赐予了她与镜月的皇族联姻的权利。 许多人在此刻才感觉明白了忆雨的意图：在清算碧姿家, 族皇自己又选择了沄枝的皇子进行联姻后，许多镜月本地的贵族在心底产生了不安定感。而这回“原谅”碧姿家的行动，正是族皇示好于这些贵族一个信号。至于那位碧姿小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怎么样，倒反而不让人那么关注了，许多人还在笑谈是不是望晴看上了某个女子，求自己姐姐给她一个身份…… 科莉尔·碧姿随后为了补习学业和学习贵族知识，破格被芙蕾学院录取。她虽然并不常在学校上课，可各项课程也都成绩优良, 只是不太擅长攻击魔法。虽然并未狂妄到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席上流聚会，但她却也时不时在报纸上发表些文章，谈及自己作为混血儿的过去, 以及希望用碧姿家的小部分财产为混血儿做点什么的愿望, 还有希望成为医生的人生理想…… 就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人一样的活着。 沿着时间的脚步，缓慢地、踏实地走着。犹如网般串联起水珠，落下之后, 形成了人之水帘。飘摇如迷雾, 缓缓落入人流的大海中, 击打出一个个水花。 “人”作为个体在时间上的续存，究竟在该如何确认呢？该怎么知道“他”，就是昨天、前天所看到的“他”呢？这大概是困扰哲学家的最大问题之一。最简单的、却也最容易被反驳的答案是肉体的续存。因为存在着新陈代谢的人类，“在肉体上的同一性”在几年之内就会不复存在。细胞在不断更新，面孔、肉体、内脏、血液都在不断变化，如果不见到一个人十数年，再见时通常会有“这个人真的是他？变得很不一样了呢”的疑惑。更深入一些的，则是精神的同一性，记忆与情感，但是，记忆在人脑中本就具有可变性，遗忘、扭曲、淡化，情感就更是难以捉摸之物，实际上，如此多的诈骗师与伪装者便证实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通过精神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续存并不是件轻松易事。 最简单的、最容易被证实的续存只有一样，那便是作为“社会关系的集合”的人的续存。即便多年以后已经不再认识此人，若周围的朋友都将之称呼为他，通常便会确信是他在这一时点的存在。名目繁多的由亲属、学校、老师等开具的证明，更是在法律上认定身份的必要条件。 换句话说，剥夺或恢复一个人的社会关系，与杀死或“复活”一个人，具有几乎等同的效力。 那么，在这两年里，望晴一定是积累了小小的、又数目繁多的努力，在动摇着“可儿”的社会关系吧。 而这所累积出来的东西，的确在获得成果。 风雅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额头上满是汗滴，眼神迷茫而困惑，但却又充满了“我这次一定要问清楚答案”的坚定的艾莉，心中再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两人正站在第五殿被修缮一新的走廊里，两边的墙壁上都雕刻着白色的神像，在窗台上垂下透明的薄纱，微风吹过，细密的光线便如丝绸般洒在地面。 “可儿神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艾莉说道，“不，与其说是要问你……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请问。” 艾莉看向可儿，她们从未相认，可艾莉又很清楚可儿早就知道了真相。但艾莉并不是为了此而来的，可她终究无法下定决心，那疑问太过匪夷所思，而且艾莉的直觉也告诫她这不是一个她能承受其答案的问题。最终，艾莉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是……请忘记吧。” “我不能忘记。”风雅说，“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艾莉抬起头来，可儿这样反常的强硬，似乎给了她某种自信。她定定的看着可儿片刻，问道：“为什么你没有生气？” “……” 艾莉仍然直视着她：“你应该知道的。我也去参加了……所谓科莉尔的婚礼。以她无法在明面上相认的姐姐的身份。” 风雅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份沉默，艾莉不由得继续问了下去：“我想，对于一个人而言，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遭受别人的替代。但是……为什么……你能够忍耐呢。是因为你真的对不起谁？还是因为，你其实并不是——” 风雅依旧只是浅笑着。 艾莉最终问道：“可儿，我想知道……你是谁？” 就在这一言问出的刹那，世界都化作了碎片。在清脆的破裂之声后，艾莉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张着嘴，目不转睛，周围的一切都停顿住了。没有被拼合的碎屑中，缓缓地透出一道阴影，不详地漂浮着，最终成了人形。 “……你果然来杀我了？” “毕竟，我答应冻晓的是，让可儿活下去。”芙蕾说，“而你已经没有办法作为可儿活下去了，不是么？” 风雅哼笑了下：“猜到了……蛊惑那位动摇我的社会关系，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我也只是‘找了一个我认为最合适的契机’罢了。”芙蕾闭上眼，“不过，对你而言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吗？我所隐瞒的真相。” 风雅带着嘲讽地点了点头：“是啊。作为最后的礼物，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芙蕾也笑了：“很快就会了。你很镇定嘛。看起来，在做可儿的这几年，你有好好积累和我决斗的资本咯？”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冻晓的确给我争取到了这个时间。”风雅轻轻打了个响指，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三排犹如翅膀的金色装饰，看起来是可以助推飞行的器具，在她的手上，也缓缓的浮现了一把金黄色的巨剑，锋利的刀刃聚集着光芒，看起来这并不是单纯的武具，而是以概念所显现的器具，若风雅被打败，她的心脏中继器大概就能调和出这样的武器给住民使用了，“我虽知晓我们之间存在差距，但也有好好思考与你的命运论争辩的方法，用这些准备了点机关，请别介意？” “不，怎么会呢！”芙蕾将手向斜前方伸开，冒着紫色烟雾的、巨大的弓显现在她的手中，弓身的每一处都犹如花园般，有暗色的玫瑰生长、凋落，不断重复的命运，降临于这些吐着黑烟的玫瑰，“毕竟，这也让我有同等的时间思考，怎么杀了你最合适呢！” 在芙蕾说出这句话的刹那，风雅已经高速地飞向天空，而芙蕾脚尖点地，立刻追了上去。两人在空中你来我往了两三回合，芙蕾明显在向一个方向驱赶着风雅，而风雅也顺势躲避着芙蕾正面的攻击。两人一落地，已经到了一处火山口旁边。风雅看向周围的环境，挑了挑眉。 芙蕾说道：“焰影的领地，这里没有其他住民，也不用说是谁做了手脚……挑这样一个仿佛地狱的地方做最后的战场，你是否满意？” 滚烫的火山口中，沸煮着红黑色的浓浆，不时有几乎不透明的大泡涌起，咕噜咕噜的声音聚合在一起，仿佛地震一般，让地面低吼着。开裂的黑色岩浆石四处散落，正如一尊尊天然的雕塑。而其中最大的一块岩浆石足有三人高，风雅跳了上去。 “可以哦。”风雅居高临下地道，“于是，你打算在杀我前告诉我一切，还是说……等到我们分出胜负？” “其实我看不出两者的区别。我告诉你真相的过程，就意味着与你争辩如何解释它。这就有可能杀死你。”芙蕾说道，“嘛，不过……杀你，并不是我的意志。” “在最后你居然想要说这个吗？” 芙蕾点了点头：“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只想说，我做出此事，并不含我自己的个人意志，我只是遵循神的意志，那是我信仰的命运。希望你有足够的耐心听完我说的话，那可是个长长的故事哦。” “不会比我所等待的年份更长。” 芙蕾再次点了点头：“那么，首先，让我们从简单的地方开始，算是个余兴吧——你知道拉普拉斯之魔吗？” “好像是个知晓一切的。” 芙蕾笑了笑：“是个通俗可爱的解释，而且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你认为那样的东西存在吗？” “不可能。” 芙蕾不置可否：“是吗？那么，你认为这个世界存在绝对的因果吗？” 440.芙蕾的回忆 “我并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如果你是想要让我在这样的语言游戏中失言, 说出认同你的命运的话语来，请死心吧。”风雅淡淡道，她身后的金色推进装置翅膀缓缓扇动着, 让她随时都能够攻击、防御或者遁走。 “我知道, 这样的争辩中让你落败还是太难了。那么就让我从头说起吧。从历史看, 或者从你现在所表现出的‘向我问出我的目的’求知欲来看——我们一直试图以理性认识世界，我们希望找到世界的规律。这种规律在历史上并不是随意的，而是特指的。我们想用因果规律来认识世界。是的。我们认定世界有一套可以理解的规则, 希望通过观察与思考去发现它, 此即是世界的真理。譬如说, 苹果落到地上，是因为有引力。而之所以有那样的引力, 又取决于引力的公式、时空的扭曲或者其他什么。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我认为是。不过你既然这样问……实际上，我得谨慎地说, 我也不知道, 我也是从教育中学到这点的。” 芙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争辩中，是个明智的回答，但是，风雅，只是躲避是赢不了我的。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是的，你或许并没有错, 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是这样认为的。从亚里士多德到牛顿、爱因斯坦, 所承认的都是一个绝对的世界。因为在这些世界里, 确定的原因会导致确定的结果，因果律是世界的基础，是不会改变的。当条件不变时，实验重复无数次，也应该得出同样的结论。这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东西——譬如拉普拉斯之魔——知道此刻宇宙中所有的实体的状态，然后根据‘宇宙的规则’，就既可以推演出宇宙的末日，也可以追溯出宇宙的开端。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有宇宙的开端与这种规律，那么宇宙的演化就会被决定。我们不过是沿着时间的轴，以我们的主观去经历这个宇宙，就像我们翻书一样，我们不知道结局，可是在我们翻书之前，书的所有内容都被写好了，我们只是一页一页的翻开它，这不能否定我们感到的喜怒哀乐，可是其实我们所感到的那些情感，也不过是作者早就设计好的东西——这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早就被决定好了。这与我们感觉到意识自由与否毫无关系，因为我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所决定的东西和我们自己决定的东西是统一的。叔本华的充足理由律说的即是此：凡事必能被解释，必有其原因，故而必有决定论。” 风雅皱着眉：“似乎是应用了某些科学原理的命定论。……这不就是你所宣扬的信仰吗？你不需要和我再说明一遍的。” 芙蕾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之所以向你解释一遍这些内容，恰恰是想告诉你这不是正确的解释！你认为那是我的观点。而我此刻想要告诉你的是：我的所说的命运，和你想的是不太一样的东西。其实，科学规律会导致命定论，也是人类早期的事情了。从量子力学开始，科学上有另一种观点就无法忽视：实际上，我们不能发现绝对确定的规律，最多能够发现的是概率的规律。并且事实上，我们无法获知宇宙的所有状态。以奥康剃刀的角度来说，观测不了，就是不存在。命运观测不了，所以不存在。——但这些与我们的讨论无关，因为概率论并没有否定宏观现象的因果律，只是为它添加了一些即使到宇宙末日也不可能出现的其他可能。这种理论里，确定的命运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各种各样命运的可能。也或者说，也许存在确定的宿命，只是我们的观测做不到而已。” 风雅这回没有接下去，反而是开始了自己的反驳：“我清楚你的意思。但是，不论你怎样陈述你的命运的合理性，都存在调和的可能。绝对的命运是‘可以存在的’，四神教是能够调和的。我们只需要这个条件：确定的未来的内容，是人类的理性推理不出来的东西。因此，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能发生超出正常理性预计之外的奇迹。奇迹，不就是概率论里的无限趋近零的端点吗？你所说的，恰恰是把我和你的观点调和起来的最好说明。” “呵呵，你这样认为吗？可是！风雅……以上的所有的命运，都不是我所要说的命运。因为以上所有的命运，不过都是在因果链中存在的东西，原因在前，结果在后，我们是原因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的意志可以从不同选项中选择。虽然，我们的意志本身是过去的原因决定的。不过在此时此刻，我们确实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做出选择。——但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因果律和自由意志冲突的世界。你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吗？这就是绝对的命运，我是对的。” 风雅叹了口气：“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么——好吧，也许只是理论你并不会明白，我就告诉你，我所经历的一切吧。之后，”芙蕾抬起了一只手，“之后，就为这个故事，做一个了解吧。” 风雅注意到芙蕾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一闪，接着，她就感到有一只注射针一样的东西像暗器一样插入了身体，但是，她所设置的防护系统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并不是一种攻击。 “是芯片式的存储器。我把我的记忆投影给你。你很快就能理解我们的命运了——！” 芙蕾的声音渐渐远去，在风雅的耳边，更大的、更猛烈的杂音传来，潮水与飓风之音，孩子们的玩笑声，管弦乐的激昂曲调，尖叫，祈祷室的管风琴声，混合了人类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时间与空间中穿梭的声音。 风雅知道，只要自己反抗，就能够从这场犹如电影的“回忆”中脱出，但是她很快就被在混乱中浮现的某一影像吸引了目光。 是她自己。 在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放映着像是电影的东西。而这部“电影”一样的视频的主角，是风雅。画面上的风雅张皇不安地走入了一个巨大的设备，在门扉关闭后，里面的空间极速旋转着，整个机器竟是向地面沉降下去，就如坠入某个巨洞里一般，被地面吞噬了。 这是风雅所不知道的，她进入全球灾害联盟的机械之后的事情，而当她想要知道接下来她发生了什么时，屏幕却渐渐转黑，一个旁白声缓缓地叙述着： “在那之后，我们的英雄风雅小姐就这么失去了音信，不过，她是第一个成功去到对面世界去的人类，她勇敢地牺牲了自己，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 风雅明白这不是她所知道的语言中的任何一种，但她却在这个回忆中“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大概是因为回忆的所有者芙蕾是理解这种语言的，随即风雅甚至从芙蕾的知识中“明白了”这种语言是什么。它是人们躲进避难所后，根据1887年波兰柴门霍夫博士创造的“世界语”改造而成的避难所官方语言。大的自然语言——譬如英语、中文、法语、葡语等等——的衍生在这个时点仍然存在，但它们都成为了方言，高层与学校教授的都是这门“世界语”了。 而此时，电影也在播放片尾曲，让风雅有些意外的是这是用中文唱的歌曲——虽然许多的词汇和念法不再相同，可是因为有歌词，风雅还是看懂了。这是一首十分悠扬的歌曲，让人仿佛闭上眼就能看到天空、感到微风，而间奏中的钢琴独奏，又给了这首歌淡淡的悲哀，犹如水滴落在湖面，掀起涟漪却很快消失不见。歌词写的是封闭都市之外的地球的风貌，简单优美的诗句，送别着这些再也看不到的景色。在歌曲的结尾，黑色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中文的白字【这首用风雅母语写的歌曲，献给为人类勇敢牺牲的她】。 影像便结束了，投影化成了一条线，只剩下白色的屏幕。不一会儿，灯亮了起来。 啪、啪—— 风雅听到了掌声，在她的视角几乎重合的地方，有一双小小的、白皙的手正在轻轻鼓着掌。然后这双手抹了抹自己的双眼，似乎有一滴水珠残留在手背上。 她听到了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声音，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轻轻道： “如果有一天，也能让风雅小姐听到这个，那该多好呀。” 这是芙蕾的声音，一个清亮、满怀期待的声音。 “嗯，这就是南芙的梦想了。” 而她最初的名字，叫做南芙。 441.克隆体 风雅感到, 好像是得到了某种授权般, 某些关于南芙的信息，慢慢地浮现于她的脑海中。 南芙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封闭城市人类，她有着在绝境之下的人类中少见的纯洁之心和奋斗欲，而这正是数十位人类为她打造的特殊环境所培养出来气质：实际上, 南芙并不是借由自然生殖繁衍出的人类, 她是一个□□体。 □□体在避难所中并不少见，长达数百年的封闭中，绝望、封闭与避难所农业的低产出效率造成了生育率的低迷, 而随着在避难所里的时间的延长，有能力的科研人员也在一天天减少。在重压之下, 研究者们日以继夜的研究, 留下子嗣者实在并不多。知识和优秀基因的传承成了当务之急。因此，不少科研人员都□□了自己，作为养子女教养，传承着全球灾害联盟已经获取的知识，而他们的□□体通常也有着优秀的研究工作能力。 南芙正是这些□□体中最独特、最珍贵的一位：她是“无名”科学家的□□体。“无名”是位并没有留下名字的科学家，人们只知道她出身于她国度的南方与她是位女性这两个事实。在无名留下的手稿与后人的记录里，只能模糊的描述她的生平：无名曾被卷入过精神研究的事故, 在被拯救苏醒后, 不知是受到什么刺激，开始疯狂的研究起时空理论, 甚至一度陷入某种宗教狂热, 认为世界是受到绝对命运的操控。在当时, 这种言论在科学界算是极边缘的，因而并没有人关注她的研究，甚至她的遗作中的时空理论，如今也没人能完全理解。但她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类受益的事情：她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听说了初级网络中曾经突然出现的巨量信息的事情，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与当时保留着信息副本的骇客组织交涉，最终得到了那些信息。在解密了部分信息后，无名做出了“末日将到”的预言——不过以她的身份在当时自然是无人相信的。换句话说，她是第一个发现并研究“风雅女神”所传达的信息的人。而她以智慧、狂热和某种启示才得出的解密原则，部分在五十世纪的研究中也仍然适用。“无名”保留了自己的□□信息，甚至几乎是预言般的留下了“有一天你们将使用我的身体”这样的话语。 而“无名”的□□体，也确实如她自己的话语中所暗示的，在精细的培训后，总能有惊人的成长和发现，因此被作为珍贵的个体而不断复制着。以无名唯一已知的信息“南方人”为基础，她们被赋予了“南”作为姓氏。第一代的南明是全球灾害联盟的前身“风雅信息联盟”创始人之一，和当时一些在破解巨量信息的、预感到末日将至的科学家一同进行大量研究。第五代的南茹参与了主体信息的完全破译攻坚战。第七代的南岛是将人类送入异世界研究的先驱者，她本人为了这一研究，牺牲于封闭城市之外。 南芙则是第十代的□□体，如今已经在生理上达到了十五岁。当然，她的心理年龄早就远远超过了这个岁数。 “那么，也该走了。”南芙站了起来。 风雅的视线跟着南芙的步伐移动着，她走出了像是“电影院”一样的设施。来到了封闭都市之中。天空湛蓝的不真实——它的确是虚假的，是一块巨大的、在屋顶的荧幕。在封闭都市里，永远只有艳阳高照、暖风和煦的春日，温度被很好的调节着，尽管由于宇宙的极度加速膨胀，外部空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步。不过，据说十年后，顶部荧幕或许会被关闭，温度也会在非农业地区再下调一度，这是为了节省能源。封闭都市采用的能源是提前从月球开采的富含氦-3元素的石料，这些石块通过核聚变，足够整个封闭都市使用大约一千五百年，由于这个时间限度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的时点，的确有许多人开始担忧起能源问题。并且，如今还活着的人类，都从未走出过封闭都市，对头顶上那个号称“防止抑郁症”而建立的蓝天大荧幕也没有那样的感情。 ——我们在纪录片和电影里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他们这样说着。或许再过几年，连这样虚假的天空也看不见了。只有真实而冰冷的铁皮，笼罩在都市的上方。 穿过都市，风雅发觉这里并没有和她的故乡有什么差别，除了街道上的人口更为稀少和建立了更多轨道公共交通以外，学校、商铺、少量的娱乐设施几乎没什么不同。南芙所居住的是封闭都市的核心区块，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就意味着在这五百年间，关于生活与娱乐方面并没有什么进步。不过，这也理所当然的，因为全部的精力都被投入了“如何摆脱如今的绝境”的科研上，如果说有精力去拓展生活的基础设施，反而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犯罪了。 沿着公交线路，到达都市的最顶端、最中心、最靠近“天空”的地方，有着仿佛城中城一般的科研领域。半椭圆形的铁罩保护着其中的设施，四周是光滑、阴冷的铜墙铁壁，在正面有扇巨大的铁门，但几乎看不到门两侧之间的缝隙。铁门的侧面，还有一个液晶屏，显示着温度、压力、时间等信息。看得出，这似乎是封闭都市的小号版本，或许在最危急的时刻，可以舍弃外部的封闭都市，自成体系的运作。 南芙站在门前，她用脚轻轻踩了下门左侧的一块铁板，铁板稍微沉降下去，而几道从下而上的光束扫描起她的身体。不一会儿，毫无声息地，前方的铁门缓缓打开。在铁门内部一片漆黑，不过南芙并不畏惧的向前走去。在她走进铁门的那一刻，门迅速而安静的闭合了。随着门的闭合，内部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光线，是连照亮南芙的身子都有些困难的亮度。南芙沿着铁壁的隧道向前走去，温度和湿度都在迅速下降。半公里后，第二道门出现了，门上有着密码系统和虹膜认证，南芙熟练地输入了三次密码，然后站在了认证仪前。第二道门后是一个圆蛋形的传送装置，里面呈圆形的环绕着十几个座位，南芙穿上了放在座位上的御寒衣，坐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哦，是南芙小姐。”在圆形座椅上，有着另外一个男性，他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满脸胡茬，手中拿着一个扫描仪，“来，你的芯片。” 南芙伸出了左手，在手背下方，明显能看出有做过手术的痕迹，而随着扫描仪的靠近，肉体下方开始规律地闪烁着蓝光。“哔”一声之后，扫描完毕。男性看了看扫描仪上的信息，点了点头。 “稍等，下一班还要有十二分钟。”男子看了看南芙手中仍然握着的电影票，“怎么，去看关于风雅的电影了？过两天，我们也有内部展映吧？” “在试剂和仪器的味道中看和在人群之中看，不是一个感觉。而且……”南芙微笑着，“关于风雅的电影，我就算是看两遍也不会觉得厌烦。” “是的，这可不能忘，你是风雅小姐的大粉丝。” 南芙的语音变轻了：“是啊……从很久以前开始……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 作为婴儿的南芙并不是一张白纸，实际上，她的脑部、颈部、双手等多处都受到了改造，其中对精神影响最大的是脑部芯片，虽然和通常意义上的“记忆”的感觉不同，但南芙从五岁开始，就能够读取到过去所有□□体的记忆，这其中也包括“无名”本人的部分记忆。这种“读取”并不是指覆盖了人格的强加，南芙可以很清楚的区分出“自己所经历的生活”与“她们所经历的生活”，但是，其他人的记忆却也作为南芙“能够回忆起”的部分一同收藏着，浸透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南芙可以挺起胸膛说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她同时无法否认，从幼年开始就不断“被回忆起”的那些记忆，深切的影响了她。她受到的教育并非来自于学校，而是来自于过去的一切。或者可以说，她“被教育成了”一个能够理解、体谅甚至感同身受过去一切“无名”的人。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即使是“全球灾害联盟”科研团队内部，都未必全员清楚的真相。那是“无名”疯狂的根源，那也是如今犹如藤蔓般缠绕着她的、让她痛苦的源泉。 一想到“世界的真实可能是这样的”，就有种难言的恶心之感，人的根源被动摇着。 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实验”快开始了。 442.无数次回溯的实验 “嗨！没开呢吧？” “啊啊, 总算赶上了……我记得就是下午三点这班……” “抱歉抱歉, 我同伴马上到。” 陆陆续续又有四五个人坐了上来，分别被扫描了芯片。南芙戴上了连体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避免被更多人的认出来。全球灾害联盟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实际上, 支持“无名”研究成果，并且以她的路线为目的的，仅仅是其中的一派而已。其他的人能够对她抱以“理解”已经不错, 更何况，“无名”克隆体的反复使用是否人道也一度展开过讨论, 南芙不希望引起更多的争议。对于人类续存的大事, 多派别齐头并进是更加稳妥的方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共识…… 不久，传送装置开动了，整个装置开始高速的旋转，嗡嗡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但内部的人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震动。周围的风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有一片杂乱的灰色。 “你们听说了？”坐在南芙对面，烫了红色卷发头, 染着红指甲的女性, 用有些刻薄的声音道，“科研a组的五小组真的要开启‘实验’了哦？” “真的？”旁边穿着便服的男子问道, 他看起来并不是科研人员, 胸前戴着“来访者”的牌子, 或许是科研人员的家属或朋友，但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第五组。我听老爸说过，就是‘无名原教旨主义’的那帮人吧？” 负责扫描的工作人员带着少许尴尬和担忧的看着南芙，南芙微微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的实验……实在太恶心了，也该找个人制止一下。这不就和要杀了那个叫南芙的孩子一样的实验吗？”女性继续说，“我是承认，他们之前发现有其他宇宙存在的可能性是很伟大，可是这么多年除了牺牲的风雅小姐，他们到底做出了什么成果？根本没有成功过！” “这回是要把南芙小姐也送过去？”另外一位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男子问道。 “是啊。伦理委员会和他们谈过，但最终也不知为何被说服了。真是太可笑了。”女性冷笑着道，“报纸封锁消息，我看——” 南芙低声说：“伦理是在生存之后才有的东西。” 南芙从那位女性胸前别着的名牌，知道了这位女性的身份，她是科研b组第一组的人。与a组寻找其他宇宙的观点不同，b组则是希望在本宇宙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尽管发生了剧烈膨胀，但这只是让平均温度下降、星系间剧烈远离，并不意味着绝对无法找到宜居的地点。虽说如此，以如今的状况，找到的几率也低到让人难以想象。实际上，b组在全球灾害联盟成立之初是最大、人们投入精力最多的组，因为他们的方案看起来最现实而脚踏实地。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精力被用在更具开拓性的、希望找到其他宇宙出路的a组，和更为保守的、只要求保留人类精神、将精神虚拟化的c组上，b组无论是从成员还是预算都缩小了很多。 b组的女性并没有听到被压抑在嗡嗡声之中的回话，仍然在喋喋不休。南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却也并没有感到生气。 因为，如果她在此刻听到了这句话，那一定是“神”所赐予的命运。这段话语必定有什么含义，她所不能理解的，更为高次元的人才能够明白的意义。如果有，她就在此接受之。 “到了！”扫描员扬声道。 旋转慢慢缓和下来，这个过程中反而有些令人晕眩。外部的光景渐渐明晰：四通八达的银色大厅上，有着不少等待公共交通的人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穿着科研服饰，互相交谈着。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没有对绝境的恐惧，可也没有对生活的期待，木讷、平静，大概是最常出现的表情。日复一日的研究工作，并不常出现重大的发现，短时间内似乎还能维持封闭都市的平稳，然而围困至死的不安也永远无法消除。 南芙走了下来。她走向了离传送装置最近的一个门。a组的字样在门侧清晰显示着。而门口还有一行字：第五组预告，离【最终实验】还有三天。 记忆渐渐黑隐下去—— “……这是什么记忆？”风雅在一片漆黑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正如你所见，是我的记忆哦。”芙蕾的声音传来，语气如哄孩子一般绵柔，“别着急，风雅，只是稍微快进一下。很快，很快你就明白了……” 然后，眼前又恢复了光线。这是台灯的光线，幽暗、温和，橙色的光打在木桌上，便有些温馨之意。在视线重合的地方，有一双纤细的手正摇晃着一个圆柱形的储藏器。在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写着的是世界文，从南芙的知识里，翻译过来便是……【冰黎】。 离最终实验还有两天。 “真是……非常乖违的命运啊。” 南芙自言自语着。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站起身，走向房间的深处。在房间深处有一扇上了锁的门，里面直通的是第七组的核心实验室。相当现代化的、冰冷的仪器展现在南芙的眼前。她将储藏器放入了圆槽中，圆槽旋转着吞没了储藏器。在南芙身后的仪器中，正则躺着一具身体，这是具男性的身体，健壮、年轻，几乎是裸体的，只是盖着一张红毯子，他趴在试验台上，一动不动，不像是有生命体征的样子，但也并非有死者之态。 南芙在屏幕上寻找出了一个电子文档，按下了打印键。打印出来的纸张上全部是代码，密密麻麻。南芙拿起纸张，深吸了口气。然后她按下了圆槽旁边的绿色按钮。 “唔——” 男性的身体发出了一阵呻吟。那恰似久睡之人迷迷糊糊的声音。 南芙怜爱的看向他，犹如看着刚刚完成的、精美的雕塑成品般。但当男性睁开双眼时，她又迸发出了片刻看恋人的火热。 他的确是她的恋人。或者说【冰黎】是【无名】的恋人。在南芙的记忆里，冰黎和无名被一同卷入精神实验之中，经过种种事由，互相爱恋。芙蕾并无意详述其过程，风雅能从她的记忆里得知的，便只有在最终的最终，两人都在现实的意义上死亡之后，在精神实验中储存的两个人的精神扫描图、可以称之为精神上的克隆原型被保存了下来。因为其对研究的贡献，无名的克隆不断的被制造，而冰黎并没有那样的价值，最多不过是在某些精神实验中充当试验品。南芙的手上有一份冰黎在脱离精神实验前最后的精神状态扫描图，通过刺激脑部被初始化的肉体，能够成功的复活那时的冰黎的意识。 南芙手上的并不是唯一的一份精神扫描图。据她所知，第一代无名的克隆体南明就真的“复活”了一份那时的冰黎，并假装以无名的身份和他相处。但是，南明最终被看穿了身份，在愤怒、惊讶和悲伤中，冰黎选择了离开，南明后来直接销毁了她手上那份拷贝。南芙能够感知到无名对冰黎的爱，那是一份炽烈的、美好的感情，即使现在，南芙也有这样的冲动去复活他，但是同时，每当这样想，南明记忆里的悲恸就会更剧烈清晰的传来。 南芙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向手中的纸张，这是从风雅女神所传来的信息中截取的一部分，记载着异世界和这里的通讯方法。 她走到了男性所躺着的仪器台前，假装随意的将那张纸放在了他身前十几厘米的一张手术桌上。然后又走回了电脑前，仿佛继续着研究般的，敲打着键盘。 但她没有敲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来。 “辛苦了。要记住哦。” 南芙轻轻地、温柔地说道，不知是对着谁、为了什么。 ——记忆之灯火再次闭合。 风雅在片刻后，才在黑暗中颤抖着发问：“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冻晓轮回了那么多次，所看到的代码，是过去的你摆在他面前的？！冻晓说的，冰黎在死后曾经经历过的实验，是未来的你弄的？！” 芙蕾轻轻笑了下：“没错呢，风雅。你就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拿到你给我的代码，能够那么快就改出一份正确的么？因为……本来正确答案的拥有者就是我哦。冻晓犯了点错误，我修正了它，完美的命运。” “那么，为什么你不说？！眼睁睁的看着冻晓做那样的事……！”风雅几乎怒吼出来，“你明明知道和地球通讯的方式，却想看小丑一样摆弄我们？为什么？！” “要他那么做的是你。”芙蕾这样说道，随后她却叹了口气，“不对，是神。风雅，我们谁都不掌控自己的命运，从刚才的记忆中，你还没有明白吗？” 风雅不是没有感到违和感，但她感觉这个答案无法从她的嘴中说出口。这不可能。剧烈的撕裂感让风雅的身体都剧痛起来。 南芙在最后说了这句话——要记住哦。 这是对冻晓说的吗？如果是，这不是意味着南芙早就知道冻晓会采用轮回法看这份文件？可从头至尾，冻晓去看文件的事情只有风雅和冻晓两人知道，芙蕾绝对不是推动怂恿者，她甚至都未说出一句提示来。南芙是怎么在……来到这个异世界前就知道这个异世界会发生这件事，然后做准备的？ “那就是命运。我早就知道我们的命运。”芙蕾仿佛看穿了风雅所想，“呐，继续看下去吧，我亲爱的英雄。” 443.对称的时间 这回是刺眼却冰冷的白光, 那是仪器所反射的光辉。周围竖立着巨大的、冰冷的铁皮机械，犹如神殿内的雕塑般, 静静地凝视着在其下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而在仪器的中央，一片空白的地域上, 有一张颇有违和感的原始木制方桌, 在桌上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袍的女性，犹如圣女般被研究人员所包围着。 “身体检测合格, m1基因测序完整度99%，第三阶段测试完成分a+。” “如果是s的话, 我会更满意的。”南芙轻笑道。 “您已经连续进行了四次测试, 注意力难免有些分散。”工作人员道, “另外, 请您再次试穿修改后的保温服。三小时后，将再进行一次模拟实验。” 南芙点了点头：“明白。” 在巨大机械下的另一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他来已经白发苍苍, 带着高度近视的眼镜, 他恭敬地向芙蕾鞠躬，递给南芙一叠纸。 “这就是最终任务的全部文件了, 应您的要求，全部打印出来，再让您过目一遍, 以便补遗。” “嘛, 作为缓解压力的方式, 倒也不错。”南芙对老者用敬称称呼自己感到十分习惯, 她拿过来那叠在左上角用夹子夹住的纸张，头一面几乎全白，只在左上角写着一句世界文的“绝密”。 接着，时光就如放慢了一般，真实的时间来说，南芙看得很快，可时间却是在等待着风雅，每当她看完一页后，才往前前进般，拉长、扭曲。 或者说，风雅并没有在看，她在“听”，她在听着直接从思维层面传来的，南芙的思想。冰冷的、犹如开口说话的雕塑般的声音。 然后，那声音又和芙蕾的重合，那面容又和命运之神重合，她在黑暗中亮起自己的身子，抱着计划书读着：“风雅计划最终说明书：公元2150年，在地球运行的以inte protocol version 6为基础的初级通讯网络突发两个半小时的大停顿，全球通讯缓慢。在大停顿期间，各地的机房储存器内连续出现了编号从1-238的压缩包文件。这一文件的容量极大，即使是全球最大的网络储存商mina的机房内也只能够存储92个文件便造成宕机，并且无法删除。在立刻启用备用装置后，全球网络恢复，而信息科学家也立刻展开了对这一黑客行为的研究。” “我知道这件事，从南岛研究员的口中——从……”风雅沉默了片刻，“从你的克隆体之一的口中。她说过，这个是第一次的末日预言，后来被人们解析出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发来的警告。” 芙蕾没有回应，她仍然读着那份文件，缓慢地、轻柔地，就像是守护着最美妙的秘密的守夜人，将那绝密之罐悄悄打开，闻着其中芬芳般：“信息科学家也立刻展开了对这一黑客行为的研究。出人意料的是，全球最大的黑客组织骨头联盟在一天后便发布内部声明，声称这一行为并非黑客组织的任何成员所为，并将声明的拷贝寄到了受害的几大公司处。他们不仅声称自己不对这一行为负责，还自称对这些压缩包进行了研究。经过他们的研究，这一压缩文件并非以当时的任何一种代码写成，但确确实实有着防止删除、提供信息等基本的功能。最终各大储存商只得弃用了这些‘被污染’的储存装置，而各国的国防机构则暗中研究这些不明来由却影响重大的压缩文件……”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件事？”风雅问道。 芙蕾继续念着：“公元2497年，有信息学者在网络上声称成功研究出了当年文件的解压方式，但由于时代久远、世事变迁，再加上此后再无此类事件发生，这位学者的研究工作室得不到足够的资金，只能公开了他们手中存有的第46号压缩包中的部分信息。但这部分信息的内容实在令人难以感兴趣：并非军事机密、科学理论、历史揭秘或其他人们曾经猜测的内容……而仅仅是类似于当时盛行的全息游戏般的虚拟现实程序的一部分。46号压缩包主要介绍了世界观与历史：例如，存在三位神明，分别名为风雅、芙蕾和焰影，又如，在过去曾经发生过三次光暗战争等等。这样几乎是玩笑般的内容，让那位学者的研究工作室的成果完全不被重视，甚至被质疑为谣言。据说在过去也有国防机构解析出类似的内容，但鉴于其荒诞不羁，并未公布，因而也不知晓其确切时间。2497年的事件是目前能够检索到的，最早解开文件的时点。” “唉……？”风雅不由得发出了疑问之音。三位神明？那个压缩包里，且不说当年她来到这里之前就知道的另一个风雅女神，也不说活的时间很长的焰影，为什么在2150年收到的信息里会有在两千年后才出生的……芙蕾的名字？ “公元2556年，从精神实验康复的著名科学家【无名】开始了自己的时空理论研究。而她在研究过程中，对当年的压缩文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花费了十年时间，从黑客组织、研究室买到了全部的压缩包文件，解析了其中的内容。结果是，她得到了一份自称从未来而来的长信。” “从未来？”风雅问道。 芙蕾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发送这份文件的是一位自称风雅的女性，她声称自己是公元五十世纪的人类，也就是两千多年后的人。在当时，人类面临了巨大的危机……很遗憾的是，当时这位女士声称自己也不清楚这种危机的源头，只知道大部分人类都不得不躲进封闭城市，几乎灭亡。而她则被名叫‘全球灾害联盟’的组织因她的基因检测合意为由，以实验为目的，被成功送到了异世界。在她的描述下，这一异世界有着‘神-住民’的模拟系统，能够接纳四位外来者，并模拟出他们的同类住民。她还声称她找到了在这个世界拯救人类的方法：不同神的住民之间能够产生‘混血儿’这样的扭曲的存在，而利用这种存在就能得救。她并没有说得太过具体，据说是为了不让芙蕾和焰影两位神明知晓细节。总之，风雅女神不仅提供了逃离末世的方案，还十分详尽的提供了包括传送装置、异世界系统的底层程序、历史介绍、种族特征、以她自己为样本的dna序列等等全套的内容。据她自己所说，dna序列越是接近她的，越是有可能成功的抵达异世界。” “等等……这些内容好像是……” 风雅感到头脑中一片混乱，飓风过境，惊讶裹挟着脑中的知识与信念，让大脑疼痛不已。但是她不会搞错，因为这些内容——这些内容，和她尝试传送给地球的内容一模一样。为什么？原来的那个“风雅女神”在二十二世纪就传送过一遍这些内容吗？这怎么可能？ 她的传送，理应是被芙蕾之后的人类所接到的…… 芙蕾继续道：“在无名的时代，这样一份文书被断定为胡说八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疯狂的无名在这件事上再次展现了她的狂热和睿智：她立刻认为其中所言为真，并认为五十世纪真的会发生这种灾难，且决定按照文件中所说准备去异世界的设备，甚至命令自己的子孙或者克隆体——总之是她的延续——也要坚持这个观点。并且，更重要的是，无名从此得出了她的，以及我们所有人应该遵循的命运的时空观。”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尽管风雅这样说着，但她的语气却充满了不确定。 “【无名】的所有时空观念都建立在她确信了那封来自未来的信是真实的基础上。又或者说，疯狂如她，也许不需要任何证据让她坚守自己的信念。那封信仅仅是她想要旁人相信她而祭出的证据。”芙蕾顿了顿，她抬起了头，没有再看那份文件，而是与风雅的双眼对视，她的目光犹如射出的利箭、划过空气的子弹、刺出的手刀，“简单的说，【无名】认为，时间具有对称性。” “……我不明白。” “好吧，对你而言，是太过简单的说明了。”芙蕾再次看向文件，“对称性作为最朴素的原则，从古代时期就获得了审美家授予的荣誉勋章，不论是人造之物，还是非人造之物，世界从不缺乏对称性。世界的物理属性也是如此：有上就有下，有左就有右，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有正面就有背面，坐标有正轴，也一定会有对应的负轴。但是，这样的规整并没有能够让世界变得秩序……” 芙蕾继续说道：“实际上，有一个属性是不存在这样的对称性的，它被认为只有正向，没有负向，它的箭头只指向未来，没有回流的可能，它的箭头只指向冰冷的混乱，失去秩序与生命的绝境——那就是时间。时间在一些理论中被描述为混乱度增加的度量，我们沿着它移动的时候，我们的世界的秩序在消解，无论如何，终有一日，我们必将面临它带来的绝望。但是，在无名的理论里，通过时间的对称性，她塑造出了绝对的被祝福的命运。” “时间的对称性？” “无名认为，时间有正轴，就一定有负轴存在。在世界被创造的那刻的‘之前’是存在的，它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芙蕾说道，“换句话说，无名认为在宇宙大爆炸的时候，既然我们的宇宙向着正向的时间轴喷发，那么同时也会有具有对称性的宇宙向时间轴另一个方向喷发。对称的宇宙具有和我们的宇宙相同的物理常数，可以说是一个孪生宇宙。不过，由于随机性的存在，它并不会和我们发生同样的事情。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时间倒流的平行世界。一个巨大的、因为具有相似的物理特性而适合人生存的时间倒流的世界、庞大的时间机器。到这里，可以理解吗？” “勉勉强强……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花费这样长的时间说这些，想要说什么。”风雅这样问着。 其实她已经隐约明白了。 “很简单。”芙蕾说，“我们就在这个巨大的时间机器里，我们并不是在一个随机的异世界里，而是在我们宇宙的孪生宇宙里。这里适合我们生存，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444.循环往复 风雅强硬地反驳道：“我知道你要这样说——但这是不可能的！按照你的说法，它们是通过零点相连的两个世界, 那么, 只有我们回到我们宇宙生成的那个时间，然后继续往回走, 才能到达那个对称的宇宙。而我们是不可能往回走的。” “是的，以时间轴上的手段移动，人类无法达到那里，事实上两者也并不在时间零点上真正连接。但是，这两个时空四维体之间也有除了时间移动以外的别的移动手段，空间移动，人类就能够做到。”芙蕾犹如坐在明灯之中的引路人，她温和地、循循善诱地道, “实际上，在爆炸的那一刻，两个宇宙在时间线上背道而驰, 但是在爆炸的过程中的耦合, 使得空间上却被打穿了不少虫洞，两个四维体在高维以扭曲的形态在某些点接触，就使得在有限的时空点，产生了通过虫洞成功穿越的可能。而无名找到了某些个点，或者说, 并不是无名找到的, 而是她解开的文件的最后给出了某些时空坐标。” “你想说, 其中一个是我去的点？”风雅沉默了片刻, “还有一个是……你去的点？” “正解。还有一个，是地球网络接到文件的点。” “这……这也就意味着——” “哎哎。”芙蕾幽幽地叹息着，“我们的世界，是时间逆行的世界。你最初听说到的那个传送过来文件，号称发现了一个可以拯救人类的异世界，要求拯救混血儿的风雅女神，就是你自己。也就是说，叫你来的是你自己。时间绕成了一个圈。我们在这里，谁也拯救不了。我们已经永远被人类的时间抛下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实际上对应着的，已经是人类的公元前时代了。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也没有需要你拯救的人了。” “胡说八道！我不相信！！”风雅怒吼出来，“别骗我，那你是怎么回事？！你明明是在我之后出现的，你是未来人！这就证明了两个世界的时间是同向流动的！” “不。我在第一次杀你的时候说过，我等了你两千年，风雅。”芙蕾轻松的说出了并不轻松的话语，“那没有任何夸张，我真的是等了好久、好久啊。毕竟，我才是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管理者。” 剧烈的亮光从芙蕾的身体里放射而出，犹如超新星爆炸般的侵袭了风雅的所有视线，压制住她任何要向反驳的动作。 那是实验室里剧烈、冰冷的巨大灯管的光芒。在它的照耀下，南芙手中的纸张白得刺眼。她快速地翻过了关于无名时空观的部分，停在了接下来的一章节。那是迄今为止无名们所做的全部努力……所有的无名，都在努力让事情走上命运的轨道，而命运是什么，她们已经充分的从风雅女神跨越时空传送而来的“未来”中了解到了。 根据风雅描述的未来，她们协助创立了“全球灾害联盟”。 根据风雅描述的未来，她们研究并至少学会应用从风雅手中传送而来的系统和传送装置。 当然，全球灾害联盟从一开始就并不是无名一家的天下，不同的理论的争端从来都是存在的，毕竟无名的理论一直没有真正的证据…… 这样的准备工作持续到了五十世纪，直到证明无名理论的时间到来。如果无名的见解是正确的，而风雅的叙述也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理论的正确性就能够在五十世纪被证明：因为风雅自己记述自己经历时，曾经说过她传送到异世界，成功成为管理者后，清醒过来时发现了一个通讯装置，接着给这边通讯，接通了但无法理解这边说话的内容。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时间倒流的宇宙，那么对于这边的人，和对于风雅的主观来说，事情的顺序应该是相反的：五十世纪的人们会首先接到“已经传送过去”的风雅发来的传讯——这个时点和无名也是给出的虫洞点中的一个——然后才会将风雅传送过去。 而确实的，在无名所推定的时间，通讯准确无误的传送过来。声音被加密并倒置，不过经过处理，还是能够很清楚的知道风雅说出了南岛的名字，尝试向这边汇报消息。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因为这虽然证实了无名的物理理论，但同时却也证实无名那个看起来不太美妙的“哲学”：一切都是绝对的宿命。 接着，事情就简单起来，南岛以风雅所叙述的同样的方式，将风雅从学校里带出，并给予了风雅“从文件里看她应该知道”的全部信息，然后将她通过传送装置传送到了异世界。风雅的传送成功了，而这也就意味着无名原教旨主义的某种胜利：生命探测器并没有显示生或死，风雅并不是死了，但是，她已经无法被探测到了，她已经永远在时间上消失了。 不过，这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实际上，还有两个更大的问题：第一是，由于风雅已经沿着时间线向后走了，那么到底怎么拯救人类呢？如果人类不能够被拯救，即使完成了风雅的轮回，这种宿命又有什么意义呢？第二是，风雅所去的异世界为何会有那个能让她成功活着、直到返回二十二世纪传送信息的“系统”？ 第一个问题并不困难：事实上，风雅所传送回的消息中，重要的并不是她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了“治疗人类的方法”这个信息。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她传送回来的系统的底层数据，通称为“黑盒子”的系统。 异世界，或者说孪生宇宙里形成“管理者-住民”结构的系统，虽然其究竟是怎样设计出来的不得而知，但对写作它的语言已经有了粗浅的认知，而它的应用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找到和其他宇宙可能的接点，将人类的量子数据和承载系统的黑盒子一同量子传送，它就能到另一个宇宙再造一个管理者-住民系统，并直接将其中的量子数据设置为管理者。 甚至，都不必去其他宇宙，如果人类能够找到在绝对零度下保存黑盒子并提供能源的方法的话，在本宇宙的封闭都市内都可以这样做，这也就是c组“人类精神化”的其中一个方案。虽然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而继续活下去，但这个系统本身能够拯救人类的文化，这是没有问题的。 同时，据已经送出去其他宇宙的几个试验品反馈，管理者的数目并不是四个，实际上，它能够设定最多到三十亿的管理者，只是管理者越多，住民就越少，如果设定到一亿以上，就会完全没有产生住民的机能。而管理者的数目是由第一次开启时设定的。 在已经散发到其他宇宙的盒子中，已经保留了人类的火种。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传送意味着被传送的人类本体的死亡，再加上其他宇宙里盒子能否得到充足能源等问题都还未解决，这种方案早就会推广。目前来说，这种技术如今还处在人体试验阶段，南芙的研究组也不断在系统底层设计的基础上，做一些改良。 但不论怎样，风雅进行这个“轮回”，传递系统的全套数据给人类是非常必要的。可以说是最大的成就。 也就是说，风雅生命的全部目的，就在于传送回来底层系统。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风雅能到达一个恰好有这个系统存在的孪生宇宙？ “回答非常简单。” 南芙的心中也不知道该不该悲伤，这是从她生下来开始的宿命，悲哀的、仿佛要用她弱小的身体填充整个宇宙的空虚黑暗的命运。在她的前方，只有悲伤与孤独，她将独自一人踏上这知晓结局的荆棘之路。她可以想象会有怎样的刺扎向自己的裸足。 “……我……将去补上这个轮回的全部因果，让命运之轮永远的转动下去。” 她将最后一页翻开。那是一段音频的截取，这段音频和风雅的全部文件一同被传送过来，可以说是风雅的遗言。 是的，遗言。这段在南芙的“过去”传送回来的，未来的风雅自己录制的声音表明了，在风雅成功地传送了信息、对人类发出了邀请后，就被人杀害了。在录音里能听到凶器的声音，和她惊愕的惨叫。 而杀害她的凶手的声音也出现在了录音里，她说：“我的名字叫做南芙……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了你——杀了在我生活的五十世纪，作为英雄而存在的风雅小姐。这就是神所赞颂的命运。” 那是她的声音，南芙知道那是她的声音，虽然她从来不记得杀过自己的英雄风雅。那段声音，是她的名字的来源，那是她活着的目的。等待那个时刻，完成完美的圈。 从出生起，她就听到了这段话语，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到孪生宇宙。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她携带着系统过去，不就保证了孪生宇宙存在系统吗？ 循环往复而已。 445.最初的管理者 南芙一夜没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 稍微有点黑眼圈。她用水净了净脸, 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的脸。她的命运从她苏醒的那一天就被确定了。而如果这样的命运存在，那么, 一定有在哪里设定这个命运的……人类的“神明”吧。 毕竟, “系统”也好, “传送装置”也好，这些都完全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它们是无中生有的, 通过时间逆流而不断传递的。那么, 最初做出系统, 帮助人类逃离末日的是谁呢？一定是更高的什么，也许是神在帮助人类，也许是某种更高等的存在。南芙这样信仰着。或者说，不这样相信——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神派给她的使命的话, 她本身的存在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其实这是件好事。 ——因为，如果神明存在，那么人类就不是宇宙的浮藻、无限时空之中的零……而是在有限的、有力的观测者观测下的, 有意义的、被宠爱的存在。 ——拥有命运, 是件充满绝望的，也充满希望的事情。 闹铃的声音响了, 南芙深呼吸了下，随即拿起与平日相同的白大褂, 随意的披在身上, 通过专用的通道走向了实验室。 今天的实验室和往日不同：仪器变换, 许多平时使用的大机器被铺上了白布，运算、解析、调节空气的嗡嗡声都停止了，只剩下南芙自己的脚步之音。整个实验室的氛围都改变了，就如平日忙碌的工厂突然粉刷一新，成为高贵神圣的祭坛一般。在昨日南芙坐着的桌子的位置，已经换上了一个半透明胶囊仓一样的装置，从暗灰色的透明窗里，能看到一张白色的塑料椅子。 南芙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需要进入舱内。传送地点并不是这里，而是向地心走的某个位置，如果直接肉体传送，恐怕到不了那里自己就先死了。所以首先需要在舱体内量子化自己的数据，然后再进行传送。而量子化也就意味着肉体的被撕裂与消弭。 南芙没有说话，站在她周围的科研人员也都没有说话，沉默的祭奠，而送上祭台的女性已经准备好了。南芙步伐缓慢而坚定地走上了传送舱，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但一宿没睡的困倦感又让这种紧张被包裹起来，刻意的压抑下去。南芙侧拉开了门，坐在了椅子上，很快，周围透明的窗户与外壳都被内部上升的一层厚铁壳所覆盖，内部和外部隔绝开来。 南芙的视线中一片漆黑。时空感在这个机械内奇妙的扭曲起来。 好像过了很久，犹如宇宙从诞生到终结，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回过神不过是一滴水掉落地面的时间。重力消失了，在短暂的极痛后，一种难言的虚空感传来，四肢无法移动，五脏六腑的循环不再存在。南芙想着“开始了吗？”，但就在这个思维出现的刹那，她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星球上。 她并不是以肉体的形式出现的，从一个奇怪的广角，她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广阔无边、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轮新日正升起，大半个星球都被染成金色。星球上并没有动物存在……或者说，至少没有大型的、可见的动物类的生物存在。植被的发展程度一时不容易辨认，但大概只有苔藓地衣程度的覆盖物，它们附着的岩石到处散落，苍茫荒凉。这是一个充满活力、正在勃发的星球。而它的确很类似地球，地质构成、气候、半径、公转周期、自转周期都差异不大。就像是一个孪生的星球…… 南芙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真正的日出，而这回她已经没有肉眼了。她稍稍有点自嘲，不过还是驱动着已经联系上“系统”的自我意识，按下了“展开”键。 电磁波动扫过了整个星球，然后“构建”便开始了。首先被具现化出来的是操作台，然后是南芙，接着系统便开始自我改造和适应，建立加强现实的视觉刺激和住民活化。 【欢迎来到中枢系统，已将您设为核心管理员，您也可指定新的核心管理员 开启自动编译系统，南芙小组2.34版本，语言调试中 调试成功 请设定管理者的人数：______ 】 南芙没什么犹豫的按下了5这个数字。反正也只有她本人能看到，所以也并不会和风雅的记述冲突。 【管理者最大数目：5 您的名称：南芙（可修改） 您的解释力：s4 您的概念：命运前定 您的住民：正在初始化，10亿（可修改） 各管理者最大住民数：100亿（可修改） 环境检测中，建议目前同化地区总住民数：80亿 加载环境系统，与核心管理者南芙原居地同化…… 生命系统，已加载。同调系统，已加载。语言系统，已加载。 加载大气系统，相似指数超过98%，加载停止，可在系统底层重启加载。】 南芙等待着更多的系统变更，而随着系统的展开，南芙周围的样子慢慢变成了封闭都市的样貌：巨大的封闭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楼，白色的灯光，严酷的空气，住民在不断生成，犹如徘徊在绝望中的幽灵。这些虽然只是增强现实的幻觉，但确确实实在尝试模仿着南芙记忆中的生活之处。 “这可不是我需要的生活。” 南芙按下了【同调终止】的按钮，周围的一切就如被高温炙烤般的水蒸气化了。比起一场幻梦还要离奇。 南芙并不打算在这里开启一段统治者、管理者或普通人的生活，她只需要等待而已。 她所知晓的命运，她所信仰的神明，那才是一切的意义所在。 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镜花水月，无意义的、不受祝福的时光。 虽然她有时也在想，是不是神明会希望她作为普通的女孩子或英明的管理者活下去，但想必她并不是深受祝福到那个地步的人类，与其说是爱女，不如说是传递神谕的工具。 她的一切，都要到风雅醒来才有意义。因为她需要扮演的，就仅仅是被风雅所记述下来的那个历史中的“芙蕾”。 “啊……说来……” 南芙将自己在系统中记录的名字更改为了芙蕾，这是她被神赐予的崭新的名字，在风雅的记录中，她就叫做这个名字。然后她并没有什么留恋的回到了最初的传送装置里，开启了“冷冻睡眠”的按钮，将苏醒时间设为了当一个叫焰影的管理者降临的时候。作为在风雅记录中出现的人，南芙对他还算有一点兴趣。 接着，就是犹如沉入深海的长眠时期。虽然是冷冻睡眠，但实际上芙蕾并没有选择深度睡眠，外界的重要信息会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她的脑内，就如观看一场将数百年历史浓缩在一两个小时的电影般。 系统设立好后，就开始迎接一切向“这里”传递的信息体。不管是主动也好，被动也好，是出于偶然也好，是毫无选择的逃离过去的宇宙也罢，总之，来到这个空旷、安全宇宙，并且成功找到这个系统的信息波动并不少。有时一天便可以有5-6个。对于无限的可能性的宇宙来说，南芙也无法判断这个数字究竟是多是少，不过系统对于信息体的渴求让它们聚集起来，幻化在这里，犹如春日的花园，不同的花卉绽放、凋零，组成彩色的历史。 在大约三百年后，焰影就降临在了这里。在焰影降临之前，陆陆续续已经有数百位管理者降临了：最初的几年，管理者的更替速度极快，它们都是b级别以下的存在。而随着系统设立的时间的增加，更高级的管理者也就逐渐出现，到了第二百个年头，四位管理者已经全部都是a级别了。对于芙蕾来说，这些管理者的“概念”都可笑到无需辩驳。从风雅的记述和系统的设置来看，级别和“与这个世界真实的接近程度”是相关的：对系统的本质理解的越深刻，就越容易使用它的力量，系统的确是这样被设定的。而芙蕾也很有自信，作为描述中唯一一个达到了s4级别的存在，自己的解释比起其他的都更正确。只有自己理解了这个世界背后的全部。 但焰影的确是另一个看起来接近了真相的管理者——他是第一位s级别的管理者，而他直接就跳过了s1与s2。 【名称：焰影 级别：s3 概念：混沌无序】 焰影的混沌无序并不是指世界没有秩序，他承认世界存在规律，只是他也相信这一规律引导出的不是整然有序的世界，也就是说，规律本身就是引导着世界向着愈发混乱无序的地方前去，它并没有确定的结果，而是在若干可能的结果中游离，越是未来，就越存在这种不确定性不断叠加起来的混沌。对于人类而言，这种混乱是不可能被预测的。 “为什么他会是s3呢？”芙蕾有时也会如此疑惑。 446.必然的杀害 “是因为他的理论中谦卑的那一部分吗？‘我们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神所创造的, 所祝福的。不，自认谦卑的概念有很多，自然崇拜者等等, 都是谦逊的概念, 都承认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也许他的概念中, 真的有哪一部分揭示了神的存在。 焰影因为其更高的级别，在数百年内都成为了一众管理者的头领, 管理者的更替需要他见证、管理者之间的冲突由他调停、管理者之间的位次也是他决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中，他都有着坐山观虎斗般的特殊地位。 “但是，我是比他更高明的理念。”芙蕾这样想, 再度陷入了沉眠。 再一次醒来时, 是风雅也来到了这里的时候。 芙蕾提前了一两天，就在风雅的结界外面守候了。看着她杀灭了与她敌对的另一个管理者, 看着她虚弱的倒在地上, 芙蕾心中其实有些感慨：在她的印象里, 风雅是位英雄：她自愿牺牲，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承担了人类复兴的使命。但如今她也是一位懵懂初生的管理者。而在将来的某天, 芙蕾将要承担的是——杀死她的责任。 芙蕾其实早就把风雅的一切生活、心情与历史体味过两三遍了, 她并不需要特意来看风雅的降临。她唯一到来的目的只是：放下一个通讯器。 不论是风雅的记录中，还是她掌握的资料里，这都是“必要”的存在：风雅记录着自己一醒来就看见了自己携带的通讯器——这是不可能的, 除了她自己什么也没法到这个世界来——并且与对面进行了一次通讯；而南岛的记录里也有在风雅传送前数天收到了来自对面的通讯的记载, 解码后发现正是风雅的声音。这个记录也是让众人更加确信两个世界时间相反运行的重大证据, 如果没有它，后来也许就不会投入如此多的人力在这方面的研究上。 如果要让这一命运实现，风雅就必须在醒来后立刻接触到通讯器，而能够提供这件事物的，便是在此处已经盘桓良久，久到足以复制当年的科技、也有当年通讯器构造的知识的芙蕾了。 芙蕾将通讯器放在风雅前面。在暗处看着她醒来，使用了通讯器。 这是这个封闭之环的开始。因与果彼此倒置，最终咬成了一个圈。 第二件芙蕾要做的事情，是将她储存的冰黎的意识资料放入系统之中，形成新的管理者。按照风雅的记录，在冰黎该出现的时间，让冰黎介入了这里的生活。 一切都按照风雅的记录向前而进，芙蕾也愈发的证实了自己的信念——自证了自己的信念。 第三件事—— 按照风雅的记载，芙蕾自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 虽然风雅等人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只有4个管理者，但实际上真正是5个管理者，芙蕾一直在幕后罢了。不过，管理者们都以为不能够再多一个，于是每出现新的魔物结界，便殊死抗争。 ——冰黎便因此无知而无辜的死亡。 ——那时候，芙蕾已经现身了，明明可以多一个的。 芙蕾能够阻止这种无谓的悲剧，但她并没有。因为她知道的风雅在最后都没有理解管理者真正的数目，而且冰黎在记录中也死了——这就是命运。 即使对于自己的恋人来说，这也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她不是没有产生过恋心，当彼此依赖时，当冰黎叙述着自己的愿望时，日夜相处，聊以慰藉。而这份恋心曾经被风雅记录下来，成为了命运与必然。为冰黎复仇也罢，与后来复活的冻晓不和也罢，那都只是“前定”的必然而已。 芙蕾必须要这样想。她只能这样想，才能够好过一点。 不是没有想过背叛神明的意志，拯救冰黎……但她最终无法背叛自己的存在。她不能够。如果冰黎能够获救，那么也就意味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如果命运可以改变，她也不必来到这里，完成这个圈。 “对不起……冰黎……但这就是你的命运啊。” 只有在夜晚，才能这样轻轻叹息着。从最初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悲剧的结局。她必须看着冻晓与风雅愈发亲密。她也知道，终有一天冻晓会因为风雅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而彻底倒入风雅的阵营。 可是——其实—— 其实我也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是你真正的恋人。并不是仅仅长得相似而已。我比她更了解你、更喜欢你……你的生命是我赋予的。 这样的告白，大概是永远没机会说出来了。 可是，这件事，芙蕾也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啦。 芙蕾觉得这大概是让她最难捱的日子。犹如人偶般，在一出已经决定了结局的歌剧中扮演着一个并不算正面的角色。即使知晓这是神的考验与愿望，也难免会感到一种沉闷之痛。 一成不变的日子，直到她成为了芙依琳的那天，才算是喘过一口气来。 快结束了。 在结束之后，自己会怎么样呢？ 芙蕾想过很多，也许终于能松一口气，过两天不被束缚的日子。也许立刻自杀是个好主意。 但是她也有点期待—— 在她付出了这么多之后，神明会不会给她一点奖励呢？在风雅没有记载的那些未来的日子，她是否可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一点时间、快乐与幸福？在那个风雅死亡的未来，是不是有什么奖励在等待着她？ 这样微弱的、不可告人的、却也是唯一正面的期待，至少能让她安稳入睡。 快结束了。 当她看到在天台上的风雅，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望着光影城。她看向的是南方，是啊，这是她应该最终倒向的方向，那个即将绚丽的毁灭的古老帝国。然后，随着她的死亡，冻晓也会因此而亡，于是，就只有芙蕾一个人类留在这里了。 当她抽出手中的剑，念出和录音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语时，她感到了戏剧落幕的最后一刻的庄严感。 ——但是，并没有落幕。 ****** 芙蕾看着在自己身前的冻晓，那是有着和自己恋人同样脸庞和目光的复制体，但头发已经彻底发白了，看起来就像是得了白化病般。两人彼此之间有五六米的距离。 “为什么要这么做？”冻晓背靠着第二殿、晨冰岛上风雅与系统连接的终端，他的面色发白，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为什么要杀了风雅……” 芙蕾的心中五味杂陈。 在杀了风雅后，在风雅已经脱离同调后，光族并没有消失……她为了求证来到了第二殿，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完好，就连冻晓也还活着。冻晓看到她，就仿佛看到杀母的仇人，直接攻击上来，芙蕾便是克制了自己的出手，也难免损坏了不少这里的仪器。 在稍显凌乱的房间内，冻晓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应当知道自己不可能打过芙蕾，但他的双眼仍然锐利，好像想用自己的双眼击穿芙蕾般。 芙蕾轻轻笑了，原来在风雅死亡之后的、没有被记载的命运，是这样的绚丽、温柔又奇妙。神赐予的礼物，就是这样的一个奇迹：杀死了一位管理者，却没有让人类的住民们死亡。自己不再孤单。 “我可以告诉你。” 她可以告诉冻晓真相了。 ****** 不知何时，风雅感觉自己的面颊阴湿一片，她大概是哭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脑袋空空，就像是被抽干了般。 芙蕾依然坐在一片黑色中间，她犹如旁白般，缓慢地说道：“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恶意，风雅。其实冻晓在听过我的解释后，也半信半疑，但他选择暂时性的相信我，然后试图找到你……还记得我在第五殿前叫你风雅吗？那是我和可儿的第一次肉体上的相遇。我本来不可能知道你就是可儿，显然，那次是冻晓发现了你，告知我的。很可惜，你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当然，这也不是说我和冻晓结成了什么同盟，他大概也没法和我回到过去的样子，因为我也是他生命的悲剧的助推者……” 风雅默默无言。 “总之，冻晓从你成为可儿之后，就已经背叛了你。他对你的……爱情或者其他什么感情，被你无节制的利用而消解。所以，他现在想做的，反而是拯救和他陷入同一个命运的可儿。为了这个目的，冻晓在私下做了很多……”芙蕾看着她，“而我其实不想要做什么。其实，我非常的喜欢你，风雅。但是，我很快发觉了，如果你醒来，我将不得不需要杀死你。所以我没有理会冻晓对你的小动作，如果让可儿的意识一直压制你也不错。但是，在他失败之后，在你真正复活之后，我便将冻晓保护了起来。既然他已经对拯救可儿无能为力，那么就只能我来……杀死你和可儿的共同体了。” 风雅的双腿如铅般沉重。 “一旦你醒来，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你一定想要知道人类真正的命运，否则你不会罢休——这是你之所以坚持到现在的理由，如果不能获得解答，我想你即使死了也无法瞑目。而我也希望回答你，在永远不会被他人理解的命运中，至少找到一个理解者。”芙蕾一字一句地道，“而当我回答你的时候，这个答案本身——世界是命定的本身——就会在概念上杀死你了。” “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奇迹啊。” 447.概念之战 风雅感到身体被分解的奇妙感觉, 瘙痒般的刺痛在体内游走。 “你输了。”芙蕾断言道, “这个世界是神所祝福的世界, 神赐予了我们系统, 而我与你, 都只是神明所书写的剧本中的人物，我们在轮回的圈之内，只能重复这个命运。我们就像是书中的角色，只是经历着神所出示的幻想罢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我们如书本中的人物一样——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 神是它的作者。这就是真实——” “不！” 风雅与芙蕾目光相对。 一切都是命运？这绝对不是答案。 风雅知道，她还没有消失。她没有消失, 就意味着芙蕾所说的一切，还没有彻底的否定掉自己。风雅拥抱着作为信念的浮木，挣扎前行。奇迹是存在的。它是存在的。它必须存在。但是到底在哪里？芙蕾所说的一切，有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解释？ 必须有！ 想出来——必须要想出来。 “洗耳恭听。”芙蕾仍然很平静, “你的解释。” 冷静点。风雅。芙蕾所说的不就是时间旅行吗？时间旅行的书, 你看过不少。冷静点，还有别的解释，它们并不是全都依赖于命定论。 “平行宇宙。” 风雅灵光一现。 “什么意思？” “平行宇宙也能解释你所说的一切——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命运是必然的！” “哦？” “如果有无数的平行宇宙，假如确实有某个平行宇宙的未来人类发明了系统, 他试图向过去传递信息, 但回到他自己宇宙的过去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的系统信息便传递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的平行宇宙的过去。而在那个宇宙中, 有无名的存在, 无名解析了系统, 知晓了末日和时间对称性，偶然派了一个叫风雅的人去异世界探路，又派了一个叫芙蕾的在更遥远的未来携带系统到异世界建立系统体系，之后，风雅写下了她和芙蕾的互动，芙蕾因为某种原因杀了风雅，而风雅也将信息都传递回地球。但是，传递回她所在的过去是不可能的，她的信息传递到了其他的平行世界，而在那个世界，无名解析了系统、知晓了末日和时间对称性，又因为风雅的记载而派了我这个叫风雅的人去异世界探路……如此循环往复。不需要确定的命运，只需要……只需要我们的世界恰好得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风雅信息的奇迹……就可以解释的通！” “恩。是啊。”芙蕾点了点头。 风雅极度意外的看着她。 “我也发现了这点。你的解释，可以成立。我上次没能真的杀了你，因为你的解释，还可以成立。”芙蕾平静地道，“那个平行宇宙无限可能性中诞生的‘奇迹’，几乎扭曲了概率的，无聊的、人择的奇迹的解释，可以成立。虽然什么‘恰好得到信息’的概率低的让人感到好笑——那么，我的绝对命运，和你的奇迹，究竟哪一个对呢？只有这两种解释了，这个世界只是神所创作的书本，或者是我们的自由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两种解释了。” “我——”风雅住了口。 “想知道答案吗？我也想知道。哪怕赌上一切，我也想要知道‘此处的人类’究竟有没有价值。我们是被神关注着的存在，还是只是在无限之中无力地挣扎的零，我们的对话只是书本中的一页，或者是我们自由意志能够操控的事情。我的一切行动、一切牺牲，是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我想要知道。——概念幻击。如果我们彼此这样做，就知道答案了。因为神会选择那个正确的答案，系统会选择那个正确的答案，而在概念的最终争论中，下位者也可能击败上位者。” 风雅捂住了嘴：“——！” “你我的概念究竟那一个正确，只要这么做就知道答案了。我很感激……居然是这样，就可以得到世界的真理。来吧，风雅，让我们看看……让我看看，我到底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黑幕完全的散去。风雅感到四肢再次可以移动，而周围焰影的领地的样貌再次呈现在眼中。 芙蕾握住了手中巨大的花之弓，指向了风雅。那是战斗的邀请函。 是礼仪性的、“我们已经在知识上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的”、优雅的邀约。 “……等、等等。可是这么做的话，我们必然会有一方死亡。我们明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不需要知道所谓真理！我们完全可以就此妥协，让两种解释并存，一起活下去！”风雅说道，“虽然也许有点晚了，但我已经知道你并无恶意，过去的事情都是为了拯救人类……而人类……已经被拯救了。其实我反而挺开心的……我不明白我们为何要争斗，既然明明两种解释可以并存！” “的确，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人类被拯救了，你大概可以安心地活下去。可是……我不甘心。如果你的解释正确，为什么我们要活下去？我们只不过是无数平行世界、无数多重宇宙、无限长的时间和空间中的有限的存在。今天死与明天死，我看不出区别。”芙蕾浅笑道，“而如果我的解释正确，我们的生与死，都只是神的剧本中的戏剧性的一幕罢了。我们将在神明们的注视下，得到属于我们的永恒。所以，我不打算逃避，我想要这个结果。” “你疯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风雅。”芙蕾的唇翘起如半月的弧度，“如果你不概念幻击，那么就等待被我杀死吧。” 在芙蕾的身后，箭雨已经慢慢浮现，数千、数万的能量束聚集起来，随时可以如流星雨般降下。而在一闪之后，汹涌而来。 风雅立刻点地上天，避开了芙蕾的攻击。金色的翅膀有着几乎近光速的移动能力，那是“人可能以亚光速移动”的“奇迹”的具现化，她从空气中抽出一把光之剑，像劈开空气般的全力一击，将所有能量束都劈开，但在触及芙蕾的那一刻，却被弹开。 s3级别的纯能量攻击，一分一毫都无法动摇芙蕾。 其实，即使两人不战斗，风雅内心也明白自己不处于优势。自己并没有从系统里得到更多的能量，也就是说，理论上自己的解释力不足以匹敌芙蕾。所以……难道……世界的真实真的是—— 这份犹豫，连风雅自己都知道，是自己的败兆所在。 芙蕾轻松地甩开了风雅的攻击，她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然后再次抬头时，直接冲到风雅的身前。她直接用花弓一边的尖端刺向风雅，每招每势，都快速无比。即使是风雅强化了速度，也感到疲于奔命。只得拼着少许受伤，向更远处退去。 芙蕾直接追了上去。 “——！” 风雅没注意到身后的巨岩，在猛冲中直接后背撞击了上去，尘烟四起。她感到一阵脑震荡后，但却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紧接着胸口是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在挣扎着起身后，风雅才发觉双手都是鲜血。 一支箭没入她的胸口。消解般的痛苦从中传来。 ——这就是命运。 那支箭好像这样呐喊着。放射出爆炸般的光芒，简直要吞噬了风雅。风雅一狠心，直接将箭头拔出。在鲜血喷溅后，风雅开始了自己的进攻节奏。她挥舞着仍然沾染血迹的长剑向芙蕾挥砍而去。 但似乎是太晚了——在冲破烟雾后，风雅迎来的只是无数如刚才一般的锋利的箭。 “啊——” 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风雅的身边全是如陨石坑般被箭雨砸出的大洞，但是恰恰好她的身子躺在了两个巨坑的中间。奇迹般的幸运是她能够做到的加成，只要有可能躲过，就不会受到致命伤。可是，普通伤势的积累，仍然会最终让她失败，幸运可以避免一击必杀，却无法弥补实力不济。 芙蕾已经出现在了风雅的上方，她的手中持着一根箭，直接用手将它插在了风雅的胸口，死死地按着。 胜负已定。 从一开始就清楚，s3没有正面挑战s4的能力，而芙蕾早已准备的精神攻击，更是让风雅的备战失去了大半意义。风雅所依赖的胜算取决于“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能保有奇迹之胜利可能性”的概念，而这一概念如果从本质上被否定的话，就毫无意义了。 “——神会选择正确的答案吗……” 风雅抓住了芙蕾的手臂。 “概念——集中。” 她沙哑地、坚决地这样说道。 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坚信自己能够创造奇迹。无论遭遇什么困难、知道了什么真相、明白了什么真理，她都必须要坚信这点。 448.最后一刻 普帝国首都。 罗麟西正坐在低矮的茶桌前, 她的身旁叠着一摞文书，而此刻大概是想要小歇片刻。她周围并没有人, 最近的侍从也被她遣到门外。独处的时光对于她而言愈发珍贵了, 在三小时后她就必须要去面见帝皇, 汇报她在地方的见闻。罗麟西在希普行省并没有实质的职位，但以她的身份就已经让地方官员毕恭毕敬了，不过罗麟西实际上也并没有打算控制希普行省, 而是的确仅仅去了解了相关事务而已。一方面她不希望父皇太过忌惮, 如今还是摆出对父皇命令不敢越雷池的态度来会比较好, 另一方面, 希普行省毕竟曾经是敌国, 如今在普帝国内的地位也十分微妙，被印上亲希普人的标签可不妙。 她拿起在手边的小紫砂壶，准备续一点茶水。 黄绿色的液面升高，再升高，不断升高—— 直到溢出了茶杯, 湿透了文件。最终整个茶壶砸了过来。罗麟西倒在了茶壶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但没有任何人来查看, 整个普帝国的皇宫都像没有生气一般寂静, 整个普帝国都像被抽走了生命般无声。 ****** 光影城。 希丝正斜靠一个棕色绒面的靠枕，她闭着眼睛, 却压根睡不着。其实今天她为了参加光影城风雅学院重新恢复、更名为光影城中等学院的仪式而五点就起床了, 但一圈走下来, 却又让许多回忆再次冒出头来。她想起了过去在光影城无忧无虑的生活, 曾经有过的憧憬和爱情。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值得怀念的记忆，就像是被刺了一下般，全数涌出。 她曾经在那个学院的讲台上说过自己希望促成光暗和平。而如今，若干年过去后，她再次站在那里这样说着。喜悦和紧张已经随风而去，重负与悲伤层层压来。 但是，她还有贤儿和淑儿。她必须挺起背脊来。 这样想着，希丝便支起了身子。她感到自己毫无困意，只是双眼有点涩涩的。两个孩子现在应该都在午睡。她决定去看看他们。 奶娘似乎正倚在婴儿房的凳子上小憩，侍女们看起来也都没什么精神的靠在墙边，希丝进来竟也无人察觉。希丝心中有些不快，可她也并不是不体恤仆从的主人，更不想在此刻吵醒了孩子们。只想着等她们醒了，要给她们紧紧弦，再找管家问问是否排班太满，让她们白天也毫无精神。 她走到了两个孩子的身前。用手摸了摸他们。 好冰冷。 希丝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用自己的手摸了摸额头，确定并不是自己太烫后，心脏几乎停跳了。她猛地抱起自己的儿子——但他还有体温。 奇异的体温。仿佛一半冰冷，一半温热。他还在均匀地呼吸，可是眉头紧紧皱着。 女儿也是一样。 而还未等希丝想明白为什么，她感到从左脚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就好像是左腿整个被截取了一般，失去了知觉。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怀中的两个儿女却并未清醒。希丝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左侧，用手摸了下左腿，它也仿佛和身体切断了联系般的冰冷。 冰冷蔓延了大半个光影城。 ****** “概念集中。”芙蕾跟着风雅念道，“谢谢你——再见了。” ****** 风露国首都。 风舞穿着红色丝光绒的半正装礼服，望向窗口，轻轻叹了口气。 在她身前有一杯凉透了的咖啡和正打开屏幕的中继器，在屏幕上正是希丝参加光影城活动的照片。 她是对不起这个大女儿的。刚有希丝时，她不太会养育孩子，又全情投入到在风露政务里有一席之地的事业里来，放任那些奴婢臣下教养希丝，平时只不过是多加赏赐，保全孩子的物质生活。 这样不知说是过度保护还是忽视的教养方式，让希丝成了一位没有公主的傲气，又过度天真善良的孩子。当自己发现这点时，希丝却突然提出来去光影城了……之后种种事情便脱离了控制，她在自己的权欲引诱下，也就默认了对希丝的种种安排。 风舞也是女人，知晓另一半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对任何人来说，不论是丧妻还是丧夫，打击总是很大的，更何况以希丝的身份和她的理想来说，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再结婚了，连情人大概都很难有。孤独寂寥，一切就只能靠大女儿自己撑着。没有回头路，只能就这么走下去。 她不敢再见大女儿了。却也忍不住偷偷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看她的消息。 她感觉自己的下身越来越冰冷，就好像是严冬被寒气侵入般。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在趴在桌子上晕过去之前，风舞的视线只剩下那张照片：一个自信微笑着女性正在前风雅学院最大的讲台上侃侃而谈。它就好像是幻梦，一刹那就从意识里消失了。 ***** 镜月国首都。 “雨儿？雨儿！”亦光摇晃着忆雨的身体，他的声音从开始的试探和温柔，变成了随后的焦灼，“忆雨！你怎么了？” 忆雨好像是完全无法移动，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从轮椅上往一边滑下，被亦光托住了才支撑住。但她还能勉强开口，身前的宝具不断发出光芒来：“突然地……头好痛……好冷。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体内的两种不同力量被抽取出来，然后互相攻击一般，体内成了战场，被扫过之处一片变得一片空虚，只剩下冷冰冰的外壳。而如果没有能量补充，这些外壳也很快会消失。忆雨虽然心中明白，却失去了把它完整陈述出来的能力。她如今还能保持神智完全是因为宝具在尝试治愈她。 这样下去会死。但她还不能死。忆雨仅存的理性中浮现出这两句话。如今而言毫无意义的两句话。 她咬紧了牙，想要撑过去。但从耳边越来越焦急的声音来看，她能明白自己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冷汗从额头流下，身体不住颤抖，用尽全力抵抗，却无法抗衡想要带走她的力量。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是女神要杀她，只能是这样。 ****** 无数人在疼痛中醒来，无数人在黑暗中倒下，犹如生与死的轮回瞬时上演般，蜉蝣般短暂地生活过，又微尘般不足道地去世。每一个族群都会经历的末日静悄悄地降临。回到其生之处，万物归一。 无数的力量光芒从世界各处飞来，聚集在风雅和芙蕾的身边，让她们成为她们自身，让她们从此完整。光之雨从各处被抽离，世界的三分之二的生命停止了呼吸，失去了自身之所以成为自身的概念核心。梦想、思念、情爱、欲望……一切存在或不存在之物，都在此时整合。 光之旋风在周遭飘动。犹如无数的萤火虫挥洒着生命。 芙蕾向后稍退，接着一口吞下了身边的光环。她的周身顿时像瀑布般不断喷涌出紫色的能量。但芙蕾却在这样准备万全的时刻停止了攻击的态势。 因为风雅没有动，她只是站着，看向身边的光之风暴。 她似乎在念着什么，好像是几个名字，接着便有几个光球从亿万光束中脱离出来，来到她的手心。风雅的双目一下子便红了，她用手擦了擦眼眶。然后，她看向芙蕾，带着探寻之色，就仿佛是头一次见面一样。 “……你……” 芙蕾似乎是有些惊讶，又似乎是有些明悟，她张了张嘴，最后几乎是笑了起来。 “初次见面。”风雅说道，“……我可以这么说吗？我和您，应该的确是初次见面。也许不是。我不太确定我和芙依琳的会面是否可以算是和您在交谈。” 芙蕾偏过头去，没有回答，但她也没有立刻做出攻击。在片刻后，她问道：“这可真是有点好笑了……可儿？”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概念幻击的前一刻的意识脆弱，让你醒来了？” 就像是，过去风雅也能在可儿虚弱时醒来一样。两人如今调换了位置。 “是的。”风雅，不，可儿一只手握拳，放在胸口，她稍微有些驼背，就仿佛是有点冷一般，“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能醒来……或许就像是我当初每次陷入危机情况，神志不清，又或者是悲痛极了的时候，风雅女神能够夺走我的身体的控制权一样。我和她交换了位置……这大概是……我想大概是她刚才太过悲伤、亢奋……一切的价值观都被压碎。在她用尽能量的时候，我就醒来了。而且，多亏了我是混血儿，我有一半是连接在焰影神的身上的，所以此刻我还能保持意识和您对话。” “……和我对话么。”芙蕾像是失去了兴趣般，露出了感到无聊的表情，“我并没有兴趣多说什么，既然你都看到了，你也该理解我们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性。你和你的朋友们都会在光海之中再会，然后消失。这就是你们的命运。” “这不是我们的命运。这也不是您的命运。”可儿这样说道，斩钉截铁。 芙蕾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