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桂传奇》 恩仇累 1、阴阳桂 却说西天灵河岸边、灵山脚下,生长着一株桂树。普通的桂树有金桂银桂两种:金桂开黄花,银桂开白花。但这株桂树说来奇特,一到金秋,花开满树,但却是东边开黄花,西边开白花,黄白灿然,夺目耀眼。这桂树久在我佛如来脚下,朝听晨钟,晚听暮鼓,日听经文,夜听梵音,历经几世几劫,竟然慢慢有了灵气,修成人形。想到自己本桂树所化,因而以“桂”为姓,并取名为“灵”。便以“桂灵”这个名字,或化身公子少爷,混迹于市井里巷;或化身红妆少女,山泉林间,飘然往来。每到晚间,便隐去形体,暗上灵山,悄悄聆听佛音,欲求终结善果。正是:黄白花开玉露滋,佛光普照世间稀;菩提树下连根长,荫庇东方又一枝。 这一晚,如来正向众罗汉讲述《楞严经》。桂灵又潜到大殿窗下偷听。当听如来说道自阿难示堕、佛入定放光说咒,文殊将咒往救的情节,他暗中以阿难自比。想到自从修行种种经历,不知何时方能破除魔障,修得正果,不觉暗自神伤。然后又听到阿难请示修定的方法,我佛如来方便示导,现身说法。当听到破魔障所经历的七处徽心、十番显见之时,桂灵顿觉胸中大快;而后再听到如来开示五阴、六入、七大、十二处、十八界等如来藏妙真如性之时,顿如醍醐灌顶,眼前一片光明,竟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正出神处,忽听得如来佛音如同来自天外,飘飘渺渺,又好像就在身旁,喁喁耳语,说道:“耳在墙外,终不能登堂入室;兀那树精,快快请进!” 桂灵遽然惊醒,知道来历被如来喝破,行藏已然败露,羞赧不已;听得如来传唤,内心十分兴奋。于是回复人形,飘身进入大殿。举目望去,但见众罗汉双手合什,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聚精会神,倾听佛音。我佛如来端坐莲花宝座之上,宝像庄严,佛光耀眼。桂灵匍匐前行,跪倒于蒲团之上,不敢抬头。 如来法眼微睁,语带慈祥:“你日夜修行,其志可嘉。但仅靠偷记几句语录,或者了解一点义理,终是皮毛。欲成善果,首需善行。今有一桩普济众生之功德,不知你可愿行?” 桂灵连忙答道:“弟子愿行,还请如来开示。” 于是如来把那故事娓娓道来。 “东土大唐时期,唐三藏历经八十难,来到西天,取走佛经。由八金刚驾祥云护送回国。观音菩萨得知,说到‘佛门中九九归真,圣僧受过八十难,还少一难,不得完成此数。’即令揭谛,‘赶上金刚,还生一难者’。这揭谛得令,飞云一驾向东来。一昼夜赶上八大金刚,暗中吩咐金刚在云端把风按下,将他师徒四众,连马与经,坠落下地。师徒四人落地一看,不是别处,正是取经来时经过的通天河西岸。但要东返,还得渡河。而那通天河波涛汹涌,号称八百里宽。三藏师徒举目四望,四野茫茫,杳无人迹;更何谈桨声帆影。这八百里通天河如何得过?三藏师徒十分着急。 “正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唐圣僧,唐圣僧!这里来,这里来!’四众皆惊。举头观看,四无人迹,又没舟船,却是一个大白赖头鼋在岸边探着头叫道:‘老师父,我等了你这几年,却才回也?’三藏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当年驮他师徒过河的那只白鼋。孙行者笑道:‘老鼋,向年累你,今岁又得相逢。’三藏与八戒、沙僧都欢喜不尽。行者道:‘老鼋,你果有接待之心,可上岸来。’那鼋即纵身爬上河来。四众以及白龙马携着行礼经卷随即跨上鼋背。那老鼋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将他师徒四众,连马五口,驮在身上,径回东岸而来。 “老鼋驮着他们,翙波踏浪,行经多半日,将次天晚,好近东岸,忽然问曰:‘老师父,我向年曾央到西方见我佛如来,与我问声归着之事,还有多少年寿,果曾问否?’原来那长老自到西天玉真观沐浴,凌云渡脱胎,步上灵山,专心拜佛及参诸佛菩萨圣僧等众,意念只在取经,他事一毫不理,所以不曾问得老鼋年寿,无言可答,却又不敢欺,打诳语,沉吟半晌,不曾答应。老鼋即知不曾替问,他就将身一幌,唿喇的淬下水去,把他四众连马并经,通皆落水。咦!还喜得唐僧脱了胎,成了道,若似前番,已经沉底。又幸白马是龙,八戒、沙僧会水,行者笑巍巍显大神通,把唐僧扶驾出水,登彼东岸。只是经包、衣服、鞍辔俱湿了。 “师徒方登岸整理,忽又一阵狂风,天色昏暗,雷闪俱作,走石飞沙。唬得那三藏按住了经包,沙僧压住了经担,八戒牵住了白马,行者却双手轮起铁棒,左右护持。原来那风雾雷闪乃是些阴魔作号,欲夺所取之经,劳攘了一夜,直到天明,却才止息。于是移经于高崖上,他四众检看经本,欲将之一一晒晾。谁知检验完毕,四人均大吃一惊:所有经卷完好无损,唯独《楞严经》不知所踪;想来定是被那波涛冲走,或竟被那狂风卷去,无从寻觅。” 那如来绘声绘色说至此处,桂灵忽然插话道:“我佛妙参天地玄机,想必知道那《楞严经》的下落。” 如来道:“这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因与你有一段因缘,不妨说给你听听。前面说到,唐三藏师徒四人连同白龙马、经担等落入通天河中,佛经法力撼动东海龙宫。那龙王敖广即命巡河的鲤鱼精从经担中取出《楞严经》,藏之龙宫。” 桂灵流露出不解之色,问道:“想那经担之中佛经浩瀚,龙王为何只取走《楞严经》?” 如来颔首道:“问得好。一则因为龙王早已得到观音菩萨法旨,知道三藏有此一难。二则《楞严经》虽然是一部极重要的佛教修行大全,在内容上,包含了‘显、密、性、相’各方面重要的道理;在宗派上则横跨‘禅、净、密、律’,均衡发挥,各得其所;在修行的次第上,则更是充实、圆满;更广开示五阴魔境,及其破除之法,俾于菩提道上能克服魔怨留难,修得圆满成果。但内容上繁杂深奥,非一般僧众所能参悟;更兼《楞严咒》法力广大,既可除魔,亦能伤人。若为不轨之人所乘,则坠入魔道,万劫不复,殊非佛家普渡众生之意。三则东海龙王敖广世居东海,毗邻东土,熟知东土人性。东土立国源远流长,人口众多。但兴亡交替,民生多艰。加之儒、道、法三教混杂流传,致使风化不淳。除少数真儒恪守悲天悯人情怀,不少人或崇侠尚武,狭隘偏激,或欲壑难填,乖戾刻薄。倘这些人抛弃《楞严经》经文大旨,违背渡人渡己之意,反而为祸苍生,则恶莫大焉!” 桂灵当下明白,原来我佛如来悲悯众生,为不让《楞严经》为坏人所乘,故让龙王取走深藏,也完成唐三藏九九之数,使之修成正果。 桂灵心地空明,知道如来此说定有玄机,于是问道:“佛祖前面说到这与我有一段因缘,还望开示。” 如来问道:“你可知你的前世否?” 桂灵答道:“不知。” 如来道:“待我细说。那唐三藏万里迢迢,赴我西天,欲取真经。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来到灵山脚下玉真观。金顶大仙让他师徒沐浴更衣,次日由接引佛祖带他们渡过凌云仙渡,终于脱却凡胎,修成正果。玉真观沐浴后,凡间衣履,由仙童携至灵河边掩埋。谁知三藏从东土出发之时所穿僧鞋的夹层中,竟有一粒桂树籽。这粒桂树籽被埋于灵河岸边的息壤之中,又受到灵河之水的滋润,竟发芽生长。但因其来自东土,长于西方,故其东西边花开不同:东方向阳,故花开淡黄;西方属金,故花开白色。不仅以之昭示其虽长于兹却眷恋本土之心,而且也体现东西融合又各具特色之意。” 听到这里,桂灵恍然大悟,方明白自己的前世今生。 如来接着说道:“你既已明白,是真明白么?” 桂灵道:“不是。前路漫漫,还望佛祖垂怜,指点迷津。” 恩仇累 2、忘川河 如来道:“你虽有前面所说种种善因,但东西混一,亦且阴阳合体,既违天道,又悖常理,要结善果,岂是朝夕之功?所赖你日间苦修,夜夜到门墙之外聆听,足见其向佛礼佛之心。但要修得正果,还得回到东土,经历凡间种种磨难,庶几可成。想那唐三藏历经千辛万苦,却没能带走《楞严经》,虽说是他命中有此一劫,但也不符普渡众生之意。如此缺憾,终须弥补。” 听到这里,桂灵道:“莫非佛祖要让我回归东土,把此经带去,普渡东土众生?” 如来道:“并不全对。其实此经藏在东海龙宫,龙树菩萨至东海龙宫说法,见龙藏中有此经,拜阅之下,叹为稀有,便将全经默诵下来。出龙宫后,便将此经诵出,记录下来,呈给国王之家。国王之家也把它视为稀有之法宝,请般剌密谛将其译出,珍藏在国库中,并禁止传到外国。 “本经译主般剌密谛,发愿利益中土之人。第一次身上藏著《楞严经》东渡,被守边界的官吏查获,而不许他出境。这反而坚定了他宏法之愿。于是他用极细的白绢书写此经,然后剖开自己的肩膊,将经文缝藏在其中,等疮口平复之后,再出国,海关搜查无疑,才得航海东渡。恰逢东土大唐宰相房融被贬在广州,房融便请般剌密谛住在制止寺。般剌密谛剖膊出经,将梵音的经文用东土汉字拼出来,由乌苌国沙门弥伽释迦译语,东土罗浮山南楼寺沙门怀迪证译,房融将其用汉字书写下来。译事完毕,般剌密谛迅速回到本国,愿以自身承当所有罪责。般剌密谛如此冒险艰苦,乃至不惜身命荣辱,正是所谓重法轻身,所成功德,不可估量;而东土之众生,均沾其法施之益。” 桂灵道:“如此说来,般剌密谛此举,既弥补了唐三藏西天取经的缺憾,又体现了佛祖普施天下之意,堪称两全其美。” 如来道:“也不尽然。” 桂灵道:“愿佛祖示下。” 如来道:“前面讲过,《楞严经》繁杂深奥,非一般僧众所能参悟,而般剌密谛是用梵语诵出,房融依其音写成汉字,其意义仍不明了。虽经乌苌国沙门弥伽释迦翻译,但错漏在所难免。更加上流传过程中损益,不少地方改动很大,殊非原意。况且东土之人多残忍暴虐刻薄寡恩之徒,见利忘义落井下石之辈。这些人或曲解经文,或穿凿附会,以满足其贪欲私利,比比皆是。” 桂灵道:“如此岂非辜负佛祖一片苦心?” 如来道:“正是。” 桂灵道:“有何办法可以正本清源?” 佛祖眼中突然射出金光一道,罩在桂灵身上,说道:“此一功德,正着落在你的身上。” 接着举金色臂,屈五轮指,口占一偈:“灵水汤汤,东土茫茫;一枝独秀,俩桂垂芳。” 桂灵正想再问,忽听如来一声“咄,还不快去!”眼前一切倏然消失,空山寂寂,万籁无声,真是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回思如来所言,其意旨了然于胸,但仙凡路远,东西殊途,如何践行,又觉茫然。 踌躇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正欲觅路下山。忽然隐隐听得水流之声。寻声而去,却是一条羊肠小道。小道旁,长着不知名的林木,阴森怕人。路面怪石林立,坎坎坷坷。桂灵磕磕绊绊,走得甚是艰苦。正想运起玄功,跳出羁绊,猛然发现竟无法运功,这一惊非同小可。又试了几次,迄无功效,心下颓然。只好如同凡人,挣扎着沿路向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仿佛是半夜,又仿佛是黎明,忽觉水声就在脚下。原来,桂灵走到了一条河边,此刻正站在河岸上。河风凛冽,砭人肌骨。朦胧的微光下,但见河两岸的山峰刀劈斧削,高耸入云;俯身看那河面,仿佛在另一个星球,隐隐银白一线。桂树精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左有大河,深不可测;右是山崖,高不可攀。回看来路,竟发现刚走的那条羊肠小道眨眼间长出许多藤萝,盘曲缠绕,形成一堵枝繁叶茂的高墙。所幸岸边隐隐约约还有一条像路的印迹,向着不知什么地方蜿曲延伸。桂灵摸摸索索,战战兢兢,向前走去。忽然间看见路边有一块怪石,上面大书“阴界”二字;下面一行小字,刻的是“过此即为阎王管辖之地,阳间人慎入!”。而在前边不远,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镌一副对联,道是:“足下有根休抬腿,眼前无路快回头。”“足下有根,足下有根……”桂灵反复默念,想到,我的根既在西方,又在东土,让我不抬腿动步,追寻根本,岂非笑话?又想到佛祖的意旨,心下道,就算阴阳两隔,眼前无路,也阻挡不了我向前走的决心。于是再不迟疑,一脚踏进阴界。 走着走着,黎明的微光渐渐浸润开来。忽见前面一块山壁,湿漉漉长满了苔藓。苔藓凹下去的地方形成两个极大的字:“忘川”。想来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这石壁上阴刻了这两个字,年代久远,竟被苔藓覆盖。桂灵心下明白,这条河大概就叫做“忘川”吧。 前面的道路似乎渐渐变得平坦,身旁忘川河的水流声越来越响。远远的山坳中竟然升起了一缕炊烟。转过山头,山坳中坐落着一座庄院。桂灵缓缓走近,庄院外边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孟婆庄”三字。木牌下边,有一个茶水摊,摆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茶桌,放着两条缺了腿儿的烂木凳。守摊的是一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看见桂灵,满脸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一堆,上前问道:“客官可要用茶?我们这里的茶是不收钱的哟。” 桂灵正走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正巴不得有口水喝。忙说:“要喝要喝。” 走上前去一看,两三个茶碗都是缺了嘴的,碗壁被茶垢沤成黑黄色。那老太婆急忙提起茶壶倒茶,茶水冲入碗中,泛起一阵黑绿色的茶末。 桂灵心下虽然忐忑,但实在口渴难忍,‘咕咚咕咚’将一碗茶喝个罄尽。把茶碗放到桌上,问道:“请问老太,这是什么地方?” 老太婆一脸诡秘:“这地方是忘川河旁的孟婆庄呀。” 桂灵:“想来老太就是孟婆吧?” 老太:“老身正是。” 桂灵:“我看这地方荒凉无比,杳无人迹,你摆这茶摊,可供何人饮茶?” 孟婆笑道:“你别看现在我这里十分冷清,一到晚上,就忙也忙不过来。像你这般清晨就来喝茶的人十分少见。” 桂灵:“来者都是何人?” 孟婆道:“该来的人。” 桂灵还想打听,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哪儿来的贵公子?这么早就来喝茶?” 桂灵瞿然一惊,回首望去,一个年约二九的大姑娘俏生生站在那儿。身材窈窕,曲线玲珑,素面透红,眉目含情。 孟婆嗔道:“谁叫你出来的?还不快回去?” 又转首对桂灵说道:“老身先夫去世,留下这所庄院。我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孩。这是大女儿,名叫孟娇。” 又对孟娇道::“快快进去!” 谁知那孟娇非但不进去,反而对孟婆道:“娘,我瞧公子一脸疲惫,定是经过长途跋涉,方能到此。不如就请公子进庄歇息,以解旅途风尘之累。” 桂灵急忙道:“小生还得赶路,就不叨扰了。” 那孟婆脸上似笑非笑,道:“也好,也好。本庄极少请外人入内歇息,既然小女有此意思,今天不妨破例一次。贵客请进。” 桂灵难以违拗,于是跟着孟婆和孟娇来到庄院门前。但见庄园大门气势恢宏。正中横一块青石匾额,“孟婆庄”三个大字不知出于何人手笔,字体怪异,笔法冷峻。门两边各竖立一块青石,左边一行字是“最难忘,酒色财气,只为一副臭皮囊”,右边一行字是:“惊回首,镜花水月,难寻两个明白人”。桂灵正想参详其中意义,被梦娇扯着衣袖,拽进门去。 恩仇累 3、孟婆庄 进门一看,桂灵不禁大为诧异。门内不是庭院,而是一条青石砌成的甬道。甬道壁上每隔几步,点着一盏桐油灯,倒也明亮。甬道尽头是一个大厅,布置得阴森恐怖却又怪异非常。正中墙上一个大大的“心”字,桂灵凝神一看,那“心”字的三点仿佛是鲜血,淅淅沥沥不断下滴;“心”字下边一条木制案桌,彷佛是一个神龛,上面供着的非佛非仙,却是十殿阎罗,龇牙咧嘴,似乎正欲攫人而噬;左右两边靠墙一溜椅子,细看均少了三条腿,但并不欹侧,每张椅子上均有铁链、枷锁之类。桂树精心下嘀咕,敢情这并非客厅,而是监狱。大厅两侧各有两个小门,每个小门上方都有一块横额,上面有字。左边依次是“忘富”、“忘贵”,右边依次是“无名”、“无色”。桂灵心中十分疑惑,转首向孟婆打听,却赫然发现孟婆、孟娇母女竟不见了。再回头一看,四壁如铁桶一般,来时的甬道已然不见。 正惊疑间,忽听左边“忘贵”门内发出一声惨叫。桂灵一个箭步,推开那扇门,却见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正手握尖刀,慢慢地在剐一个活人。那个活人脸上血肉模糊。左眼眼球掉到眼眶之外,只有一丝血脉连着,但那瞳仁还在转动;右边耳朵还剩半边;上嘴唇不知去向,露出两颗带血的门牙。左腿自膝盖以下血肉全无,现出森森白骨。看到这种景象,桂灵不由血脉贲张,大喝一声:“住手!” 谁知那被剐之人竟慢慢站起身来,将挂在眼眶外的眼球内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桂树精,一瘸一拐慢慢向桂灵走来,道:“哪来的东西,竟敢惊扰老夫的好梦!”说完,竟用只剩白骨的左脚向桂灵一脚踢去。桂灵急忙逃出门去,心道:这就奇了怪了,自己明明为他不平,反而被其责怪。 正在惊疑不定,又听见右边“无色”门内传出少女痛苦而快乐的呻吟声。那声音初始轻微,伴着娇喘;接着声音忽大忽小,娇啼婉转,若有不胜;再后来竟“啊”“啊”连声,仿佛快乐到了极点,欲死欲仙。桂灵忽然感到一股大力,推着他撞向门去。 门开了。门内光线很暗,朦胧中只见一个妙龄少女正与一男子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桂灵本是阴阳合体,从不将男女之事放在心上,可看到这种场面,也禁不住心跳加速。忽听得那少女一声摄人心魄的大叫,伴着一声男人重浊的喘息,一切归于平静。半晌,见那少女缓缓挣起胴体,斜披轻纱,慢慢走出。桂树精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孟娇。但见孟娇面色潮红,星眸半睁,酥胸轻颤,凹凸毕现;缓缓移动莲步,向桂灵走来。桂灵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其搂在怀中的冲动,忍不住就要迎向前去,忽听孟婆在门外叫道:“客官,还不出来!” 桂灵蘧然惊醒,急忙退出门外,但见梦婆笑吟吟站在那儿。 桂灵心中诸多疑团,正想向孟婆请教。那孟婆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说到:“第九殿阎王马上要来此处点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来。” 只见孟婆把手一指,进来甬道的旁边出现另一扇门。孟婆拉着桂灵走进门内,又是一条甬道。沿着这条甬道走了不一会儿,忽见天光透出,终于来到门外。门外,林木蓊郁,庭院深深,廊庑俨然。 孟婆引着桂灵来到廊庑下的长凳上坐下。 桂灵忍不住责备道:“婆婆骗我,你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孟婆冷笑道:“如果不是佛祖之意,你还享受不到这样的礼遇。” 桂灵:“这是从何说起?” 孟婆道:“客官别急,听我慢慢讲给你听。我这里是阴间和阳间的交汇处。大凡阳间之人寿终,必得从此经过,去往阴间;阴间的鬼魂要投胎做人,也得经过这里。” 桂灵道:“难道凡是经过这里的人都得到大厅里接受你的‘礼遇’?” 孟婆道:“那倒不是。刚才大厅所见情景,仅仅是为两种人所安排。” 桂灵:“哪两种人?” 孟婆:“你可知道,阳间的人死后,必须将阳世一切忘却,做一个干干净净的鬼;阴间的鬼投胎到阳世为人,必须将阴间种种全部忘却,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人。天地造物,阴阳轮回,切忌拖泥带水。” 桂灵道:“虽然记住不容易,而忘却有什么难的呢?” 孟婆道:“非也非也。要知道人生一世,记住固然不易,忘记却愈加艰难。正因为如此,阎王才建立敝庄,命令所有生魂鬼魂必须经过这里,并且喝下帮助其忘记前世今生的‘孟婆汤’。” 桂灵:“难道‘忘却’真就那么难么?” 孟婆:“正是正是,这其中又以阳间的‘人’更为突出。” 桂灵:“死则死矣,还留恋什么?” 孟婆:“话虽如此,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桂灵感到不解:“他们都有什么值得贪恋的呢?” 孟婆道:“人之将死,最为留恋的一是功名富贵,一是男女情欲。如果生来痛苦劳累,必不留恋人世;或者为情所困,绝望以致轻生。这两种人到我这里,往往毫不犹豫喝下忘魂汤。来生转世投胎,或为通达之士,或为侠义之人,福禄绵长。更多的是或略有成就,或小有名气,或薄有家财,或稍有地位,或眷恋红颜知己,阳寿终时,往往怨怼而不平,总觉得自己红尘之福享受未够;匆匆来到这里,不得已喝下忘魂汤,到阴间做一个怨鬼,转世投胎,免不了沉沦卑下。但另有一种人,红尘中虽处于荣华富贵,却能看透,知其必不能久;或虽情丝缠绵,却能看破,知道所谓地久天长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梦幻。这种人喝忘魂汤十分干脆,但往往效果不佳。到阴间后,前世今生,仿佛忘却,又依稀记得,有违天道循环之本意。” 桂灵:“哦,原来‘忘贵’‘无色’两间屋就专为这种人所设。” 孟婆:“不错不错。他们是明明知道应该忘却而不能忘却,心中痛苦,常人岂能理解?为顺应天道,符合人道,规范鬼道,故此设置两种情景,以助其忘却。” 到此时,桂树精方明白大门对联的意思。 接着笑道:“我看未必。‘忘贵’室内,酷刑加身,岂非让人更加眷念尘世富贵?‘无色’室内,销魂蚀骨,岂非使人越发留恋美色?” 孟婆微笑道:“这你就浅薄了。入室之人全是出于自愿。他们往往在人间享受荣华富贵,知道沉溺物欲,必难自拔。故在死后以酷刑加身帮助自己忘却浮华,使灵魂得以飞升。诚所谓乐极悲生、苦尽甘来之意。经受过‘忘贵’室内惨绝人寰的折磨,再将之延请到‘无色’室内,以人间绝无之美色供其肌肤相亲,使之断绝一切红尘绮念。从此领悟人生一世,全是浮云;功名富贵,均为粪土;美色情欲,无非空幻。于是将前世今生彻底忘却,灵魂被充分净化,一旦转世投胎,必为圣贤。可惜的是这种人十分稀少,并且近世以来越来越少。” 桂灵笑道:“大概我也应该算是此种人吧。” 孟婆道:“为什么呢?” 桂灵:“想来你刚才让我喝的茶,定是那忘魂汤吧?” 孟婆:“对呀!” 桂灵:“你看,这么半天了,我还没有什么反应,足见对我不起作用。照你先前所云,我岂非属于难以忘却之类?” 孟婆:“你可错了。你既非血肉之躯,而且东西同根,阴阳合体,忘魂汤对你自然不起作用。不仅如此,由于你阴阳合体,阴与阳不能周转,更不能轮回,与天地造物之规律大相背离。” 桂灵:“那我该如何才能跳出这种尴尬境地呢?” 这时,只见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小姑娘端着一个琥珀茶盘,袅袅婷婷走上前来。 孟婆接过茶盘,搁在石桌上,说:“佛祖示下,知你将去成就一件大功德,等到功行圆满之时,自然可以解除你的忧虑。但要做这件事,不仅必得回到东土,还得做个凡人。” 桂灵联系佛祖暗示,知道此言不差,问道:“但我如何才能回到东土呢?” 孟婆道指着石桌上的茶盘道:“你生于仙乡,已经沾上一分仙气,迥非肉体凡胎,故此专为你熬制了这碗‘无魂茶’。这茶的原料有忘魂草的叶子三钱,失魂花的花蕊二分,丢魂树的树根两寸,离魂石的粉末一两,再掺入忘川河里的忘情水熬制。就算是大罗神仙,喝下这碗茶,也会三日三夜失魂落魄。这或可助你忘却前世今生,去尘世走一遭,成就我佛慈悲救世之意。” 桂灵明白孟婆所言的含义。再看那茶碗里的茶,色呈碧绿,清澈透底,且香气扑鼻。于是端起茶碗,一气喝下。只觉清香入鼻穿喉,透彻肺腑…… 恩仇累 4、奈何桥 忘川河边。 孟婆庄外。 那山,那水,如同盘古开天辟地时般荒凉。 唯有一缕缕飘飘浮浮的青烟,唯有一串串来来去去的鬼魂。 鬼魂如气,无形无影。 然而,河岸上却走来一个仿佛有血有肉的人。 那人二十来岁,眉目清秀,面容姣好,长发飘飘,身段玲珑,仿佛一位绝色女子。可走近一看,却见喉结突出,腿脚粗壮,举止潇洒而不娇柔,又如同一位贵公子。 这一来,引得群鬼亢奋,云集四周:有的盘旋于其上,有的窥视于其下,簌簌作响,啾啾有声,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少年浑然不觉,自顾自只管往前走。少年大脑混沌一片。既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向何处去。只感到意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沿着河流,向前,向前! 一座泥土夯筑而成的高台,少说也有二十余丈,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为何而建,恰巧横亘在河岸边,陡峭异常,阻断了河岸道路。那高台底下还依稀有点台阶,可以容足;中段想是经过许多年风雨剥蚀,只残留着些许阶梯印迹;快到顶部处,居然光滑一块,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苔藓,湿漉漉地向下渗水。 少年十分吃力但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爬。快到顶部之时,双脚无处可容,只好将十指深深扣进泥土之中,一寸一寸向上挪动。眼看就要到顶,谁知那泥土似乎承受不了少年的重量,稀里哗啦连人带泥滚落台下。少年翻身爬起,又向上攀爬;当爬到同样的地方,又再一次滚下。可那少年十分倔强,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又不断从顶部滑落。当第九十九次快爬到顶部时,少年手中忽然抠住了一条树根,借力上翻,终于登上了台顶。 台顶不大,中央立着一块木牌,自上而下用篆书写着三个字:“望乡台”。少年来到木牌背面,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写着两行字:“须把今生换来世,莫认他乡是故乡。”“望乡台,望乡台……”少年心中不断默念这三个字,但乡关何处,又觉茫然。正欲举目四望,忽然涌起一阵浓雾,就连面前的木牌仿佛也变得遥远而模糊。浓雾中似乎有无数鬼魂,吱吱啾啾,飞舞缠绵。 浓雾渐渐消散。少年再不迟疑,摸索着向前面的方向爬下高台,沿着河岸向前走去。沿河的道路似乎渐渐宽阔,忘川河的水流声也越来越大,感觉到同行的鬼魂也似乎更多。 雾气氤氲中,突然现出一座大桥。那桥似乎用青石砌成,飞跨忘川河。可是走近一看,竟是一根不知道被风雨霜雪剥蚀了几世几劫的朽木,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朽木的一头搁在河岸这边,那一头隐隐伸向对岸,但却看不到搁在对岸什么地方。桥下深不可测的地方,传来忘川河水滚滚滔滔奔涌飞流的声音,听来惊心动魄。桥旁也竖有一块木牌,用篆书赫然写着“奈何桥”三字。下面也有两行小字,写着:“两岸隔阴阳,一桥连死生。”奈何桥下,雾气蒸腾,黑云翻涌,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冤魂恶鬼。桥上冷风飕飕,煞气弥漫,一群群鬼魂随着雾气飘向对岸,还有一串串骷髅吊在朽木上,慢慢向对岸移动。忽听“吱呀”一声,想来是那偶尔失足的鬼魂掉到桥下,被饿鬼吞噬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叫声下落,声音越来越小;但空谷传声,惨厉的余音久久不绝。 那少年面容痴木,对眼前恐怖的景象浑然不觉。他走到桥头,踏上奈何桥,晃晃悠悠走向对岸。刚走出三十来步,忽然,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手抓住他的左脚,向下一拉;另一个骷髅趁势跨上他的脖子,向右一晃。少年忽觉“喀拉”一声,那座朽木搭起的奈何桥竟忽然断开。少年无处立足,感觉到自己笔直的向一个黑洞落去,魂魄如同微尘,四处飞散,不由“哇――”叫出声来…… 恩仇累 5、生逢鬼 “哇――”,一声婴儿出世的啼哭打破了这个山村小院正午的宁静。 房间内传出产婆高兴的嚷嚷声:“有雀雀儿的,有雀雀儿的!快,快,热水,热水!”接着是一阵忙乱的声音。 场院中站着一个年近而立的男子,听得产婆的说话声,一个箭步就要冲进屋去。忽然房门口伸出那产婆的脸来,笑得如同风干了的柚子皮,对那青年男子说道:“女人生儿子有什么好看的?出去出去!” 产婆夫家姓毕,娘家姓张,按照当时风俗,人称“毕张氏”。她丈夫前几年过世,留下一子。前几天刚刚将儿媳妇娶进门,因此心情好得就像三春的太阳,暖烘烘地传染给不少人。那男子压住心中的喜悦,慢慢退回到场院中。从风车下拉过一条木凳坐下,取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锅,打开烟囊,用中指和食指夹出一撮烟丝,轻轻按进烟锅里,取出火镰火石,对准火媒,“啪”“啪”两声,火星子溅到火媒子上,用嘴一吹,火头大起来。他点燃烟锅,一口一口抽起来。 周围村民只知道他姓简,名宏。不知什么原因,于三四年前同妻子搬到这个地方生活。妻子似乎比他小几岁,漂亮,温柔,知书达理。 这里四面环山、优雅僻静。屋后竹树环绕,林木浓密,野花四季开放;门前一湾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十里八里乡邻均不知其底细,只知道他姓简,就把这个小院坐落的地方称为简家湾。他与妻子平时深居简出,渔樵耕读,夫唱妇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过了几年清静而惬意的日子。两年前,妻子为他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一个“栋”字。现在,妻子生下他的第二个孩子。 忽听毕张氏在喊:“简先生,好啦好啦,快进来吧。” 简宏急忙站起来,走进内室。只见妻子头缠布帕,脸色苍白,显是虚弱已极。身旁婴儿大概是哭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毕张氏说道:“恭喜恭喜,又添贵子,简先生福气可真不浅。” 简宏道:“这个小子折磨了他娘十五个月,现在又给您添麻烦,感谢了感谢了。” 他妻子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到现在临盆,居然整整十五个月了。毕张氏正要回答,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惨呼。 毕张氏急忙奔出门外,但见她新婚刚三天的儿媳妇田姑扶着儿子毕牛儿刚好奔进院坝。儿子一瘸一拐,想是受了伤。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有三个人。说是三个人,不如说是三个鬼。 那三个人跟进院中,第一个“哈哈”笑道:“小子,你他妈真不识抬举。被我‘竹阳三鬼’看中的女人,有哪一个逃脱的?认命吧!”边说边向田姑bi近。 毕张氏一听“竹阳三鬼”名号,心中又惊又怕。但为儿子媳妇安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高声喝骂:“天杀的恶鬼!”紧赶几步挡在“竹阳三鬼”和媳妇之间。 只见前面的一个脸拉得老长,双眉向外斜着下吊,目光阴鸷;手中拿一条链子锁,端头却是一个骷髅;特别好色,所以人称“魃鬼”。第二个面色蜡黄,身材细长;一只手拿着破铜碗,一只手拿着一根死人白森森的胫骨;特别贪财好货,人送外号“饿鬼”。第三个蓬头垢面,却穿着一身极为光鲜的衣服,肥胖臃肿,十分怪异;腋窝中夹一把雨伞,伞端露出一只死人手爪,双手笼在袖中,擅长施毒,人称“毒鬼”。这“竹阳三鬼”恶名远播,烧杀yin掠,无恶不作。十里八乡老百姓闻之色变。但因其武功高强,打斗时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手段毒辣;且僻处深山,行事来去倏忽,就是官府也感到十分头疼。 也是合当出事。这天是正月二十一,旧历春节过完。那“三鬼”三十余天不曾下山作案,心头痒痒。不知怎么,那魃鬼听说毕家刚接了媳妇,新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便伙同兄弟三人闯入毕家,要强行带走田姑。谁知新郎毕牛儿颇有蛮力,抱着田姑翻山越涧逃命。三个恶鬼见此,不禁大喜,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知道他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再慢慢捉弄不迟。谁知牛儿和田姑误打误撞,竟然跑到他母亲接生的人家来了。 牛儿和田姑一见她娘,不禁心头大急。牛儿挣扎着拉住他娘的手臂,高声叫道:“娘,快让开!我――我跟他们拼了!”说完,一拳向走在前面的魃鬼打去。这一拳力道何止百斤,堪堪就要打到魃鬼胸部,忽听“当”一声大响,夹杂着牛儿的惨叫。原来不知怎么,这一拳居然恰恰打到饿鬼的铜碗上,如击破锣。牛儿的腕骨恐怕是折断了,疼得弯下腰去,几乎晕厥。 饿鬼阴森森说道:“你打烂了我吃饭的家伙,该怎么说?” 魃鬼桀桀笑道:“老二,让他媳妇到山上给我们仨当两个月压寨夫人,你看怎么样?” 毒鬼不紧不慢地说:“甚好,甚好。” 毕张氏和田姑急着查看牛儿的伤势;而这三鬼早已将田姑看成是口中食,盘中餐。毕张氏心知此事必不能善了,缓缓站起身来,对三鬼说道:“天杀的恶鬼,连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放过,你、你、你们真是伤尽天良!今天我跟你拼了……”语未毕,奋身向毒鬼扑去。忽觉眼前一花,毒鬼不知去向,她立足不稳,重重仆倒在地,顿时皮破脸肿,仅剩的两颗门牙也被磕掉,倒在地下晕厥过去。 三鬼“哈哈”大笑:“可笑,可笑!” 其中魃鬼更是笑得直不起身来。 忽听一个声音说到:“就那么可笑么?” 毒鬼不假思索:“可笑,可笑,可笑之至。” 那声音道:“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可笑。” 三鬼方才回过神来,一看,台阶上赫然站着一个乡村汉子。汉子宽皮大脸,穿着农闲时的青布长衫,双眉微皱,斜斜地靠在门柱上,对眼前一幕似乎大不以为然。 魃鬼道:“三鬼爱笑就笑,想哭就哭,你他妈什么人,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汉子一字一顿:“打鬼的人,钟馗。” 恩仇累 6、简大侠 这汉子正是简宏。 魃鬼一听,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更不迟疑,把链子锁抖得笔直,一端的骷髅砸向简宏前胸,力道奇大,方位精准。简宏如不闪避,必被砸中,哪有命在;如闪避,这一锤必定砸中门柱。简宏似乎不愿惊扰了室内的产妇。就在骷髅堪堪临胸之时,忽地伸出右手食、中两指,插进骷髅双眼,阻住来势;左手拉住铁链,顺势轻轻一带。魃鬼感到一股大力传来,拿捏不住桩子,往前一扑,恰巧跪在毕张氏身前,竟一时站不起来。 饿鬼一看不对,手中的破铜碗“呼”地脱手,旋转着向简宏飞来。那铜碗边缘是些不规则的锯齿,一旋转,竟然成了一件厉害的外门兵刃。如被击中,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头断腹裂。谁知就在破铜碗刚刚飞到之际,简宏忽地伸出左手中指,在那铜碗底部一托、一旋,那铜碗竟在他的左手中指上旋转起来。 饿鬼大叫一声:“气煞我也!”奔前两步,右手白骨为杖,“呼”地向简宏打来。简宏姿势不变,左手中指上,铜碗旋转得虎虎有声。见白骨杖到,用铜碗一迎,二物相交,但听得“嗤”地一声,铜碗斜飞出去,嗡嗡作响,而那白骨杖断为两截,大半截飞走不知所踪,饿死鬼手中残留了小半截。如果简宏动手稍晚,饿鬼那只手臂恐怕也如同那半截白骨杖一般不知所踪。 饿鬼知道是对手手下留情,愣在那儿,又惊又怕,半天回不过神。 三鬼中唯有毒鬼心计较深,看此情形,知道凶多吉少,要想脱身,还得另想办法。突然灵机一动,伸手向田姑抓去。心道只要有这小妞为质,或可脱今日之厄。谁知身形甫动,眼前一花,田姑和毕牛儿不见了身影,眼前站着的人一袭青衫,不是那汉子是谁?他心头大惊,但虽惊不乱。那一抓的劲头不减,十指箕张,抓向简宏曲池穴;左手倏然伸出,弹出一粒铁蒺藜,打向简宏人中穴。那铁蒺藜蓝幽幽淬有剧毒,距离又近,料想简宏不能幸免。却见简宏一甩头,避开铁蒺藜;脚下一错步,右手一曲一伸,毒鬼顿觉肩井一麻,整条手臂耷拉下来,使不出半分力道。 竹阳三鬼自出道以来,凶残霸道以极,自谓无人能敌。孰料在简宏手下,均走不过半招便已落败,何曾受过如此折辱。一个个愣在当场,又惊又怕又怒。 还是毒鬼反应较快,大喊道:“大哥二哥,点子硬,扯呼!” 魃鬼和饿鬼这才回过神来。正欲展开轻功逃跑,忽听简宏说到:“你们自忖跑得掉吗?” 三鬼想了半天,轻声道:“跑不掉。” 简宏:“既然跑不掉,何必要跑!” 毒鬼:“我们不跑,你是不是要杀我们?” 简宏:“你们本来是鬼,杀不杀有什么区别。” 毒鬼:“这么说来,你不准备杀我们了?” 简宏:“我说过,我是钟馗,不是无常。” 毒鬼:“既然如此,你莫不是要放了我们?” 简宏:“如能放下屠刀,放不放又有什么区别?” 三鬼面面相觑,呆了半天,参不透简宏是要杀他们还是要放他们。 忽听田姑大哭道:“牛儿,牛儿,快醒醒啊,你丢下我,我可怎么办呀!” 原来毕牛儿奔跑途中中了毒鬼一颗铁蒺藜,又被饿鬼破铜碗击中腕骨,毒火已入血脉,再加上急怒攻心,外伤沉重,已然命悬一线。 简宏一把抓住毒鬼脉门,喝道:“解药!” 毒鬼抖抖索索摸出解药,说:“黄色外敷,白色内服。” 简宏接过解药,递给田姑,道:“快。”又回头对毒鬼道:“如有差错,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伸手从毒鬼袖中摸出一颗铁蒺藜,若有意若无意按在毒死鬼颈上,钉头离毒鬼颈部动脉不过半分。 毒鬼懂得这一招的厉害,战战兢兢道:“不敢不敢。” 场院中一下静了下来。竹阳三鬼明白,此刻,他们三人能否活命,关键在于毕牛儿能否生还,因此都紧张已极,瞪大了眼睛,看着田姑营救毕牛儿。 田姑按照毒鬼指点,先给毕牛儿灌下解药;接着用清水清洗伤口。但那伤口始终向外冒着黑血。毒鬼大急,喊道:“快敷药,快敷药。”田姑急忙将黄色药末洒在伤口上。不一会儿,伤口浸出的血液渐渐转红,呼吸虽然微弱但慢慢均匀起来。 毕牛儿的一条命算是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 饿鬼求饶道:“大侠,这下你该放过我们了吧?” 简宏道:“杀人是不是该偿命?” 饿鬼:“该,该,该!” 简宏目光转向毕张氏:“那你们的命是不是该留在这里?” 三鬼这才明白过来,目光一起转向毕张氏。 毕张氏倒在地上,两颗带血的门牙散落在脸旁,一动不动,气息惙然,不知是死是活。三鬼的神经一下抽紧。 毒鬼心下惨然,缓缓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妇人就算是我杀的,我赔命就是。你动手吧!” 简宏道:“那可怪不得我了。”忽地抬腿一脚,不偏不倚恰好踢中毒鬼右腿承山穴。毒死鬼但觉右脚酸胀不已,扑通一下跪倒。 这一下,三鬼跪倒两个。简宏转头向还站着的饿死鬼道:“你想不想活?” 饿鬼:“想。想得要命。” 简宏:“想不想他们二人活?” 饿鬼:“想。” 简宏:“那还不快帮我救人?” 饿鬼:“怎么救?” 简宏:“打盆水来。” 院坝角落有一口井,井边恰好有只水桶。饿鬼急忙从井中打来一桶水。简宏接过,倒掉半桶。从衣襟内摸出一小包粉末,倒进水中。接着“兹”地一声,撕下衣服前摆浸入水中,再捞起来,绞到半干。田姑见状赶过来一起轻轻把毕张氏翻过身来,擦拭她面部伤口。简宏又从衣襟中掏出一颗药丸,纳入毕张氏口内。 三鬼神色紧张地看着简宏和田姑给毕张氏疗伤。半晌,毕张氏忽地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翻身坐起。蓦然看见一左一右两张鬼脸,又惊又怒。口中连叫“还我儿命来!”双手不停,“啪”“啪”“啪”“啪”接连扇了魃鬼和毒鬼十多个耳光,直打得二人脸上青的青、红的红。原来,那毕张氏并未受什么内伤,只是惊怒交集,又跌了一跌,一时闭气。服下简宏那颗驴胶续命丸,回过气来,并无大碍。 田姑见状,急忙叫道:“娘,娘!别打了,牛儿活了,牛儿活了!” 毕张氏这才停下手来,挣扎着去看毕牛儿伤势。三鬼如同泥塑木偶,说不出一句话。 简宏看着三鬼面容,道:“你们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 三鬼不约而同:“鬼!” 简宏:“大错特错。你们从前才是鬼,因为你们欺压良善,与人为敌。现在这个样子才勉强像人,因为你们有了畏惧之心。” 接着问道:“你们是愿意做鬼还是愿意做人?” 三鬼:“愿意做人。” 简宏:“那好。愿意做人,首先必须心存畏惧。有了畏惧之心,离人也就不远了。但愿你们弃恶从善,善莫大焉!今天我不想杀人,姑且放你们一马。如果以后再敢作恶,让我听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抓回,绝不轻饶!” 三鬼不禁一齐跪下磕头:“谢大侠活命之恩!” 简宏给三鬼解开穴道,喝道:“还不快走!” 三鬼齐刷刷再次跪倒:“谢谢大侠!” 忽地运起轻功,纵身而去,片刻无影无踪。 竹阳三鬼从此销声匿迹,至少,很久没有人听说他们的恶行了。 这边毕张氏一家得简宏活命,自是少不了千恩万谢。只是简宏告诫他们千万别把此事说出去,以免招来更多的麻烦,毕张氏一家当然守口如瓶。 于是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 恩仇累 7、不速客 简宏所处的时代是明朝末年。贪官污吏横行,天下民不聊生。 所以,他为大儿子取名“栋”,希望他成为国之栋梁;但却发现其资质平庸,于是便将他送入私塾,观其发展。给小儿子取名“宇”,希望他能有雄才大略,澄清环宇。为实现这一心愿,简宏夫妇在孩子三岁上下就开始教简宇临帖。所用的范本是当时少数佛寺收藏的《楞严经》。《楞严经》虽说当时主要收藏于佛寺之中,但简宏因为几年前一个机缘,蒙一位高僧送给他这本佛经,一直珍藏;不仅如此,他家的这本佛经并非一般的雕刻模板所印,乃是一位不知名的书法大师手写,字体灵动,笔力雄健。于是简宏夫妇采取指一个字、念一个字、教简宇写一个字的办法,教简宇临字。开始每天一个字两个字,到后来每天八个字十个字,春秋寒暑,从不间断。到简宇六岁上下,居然把《楞严经》第一卷共六千二百九十四字临写完毕。不仅如此,简宏夫妇还发现此子记忆力惊人。只要大人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一句,后边的内容简宇就能脱开原文一字字写去,直到“妙云何汝今,以动为身?以动为境?从始泊终,念念生灭?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第一卷完,几乎一字不差。 夫妇二人虽然大喜过望,但隐含忧虑。那就是这孩子能听,会写,但直到现在,却居然不会说话。尽管想了不少法子,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但一直没有效果。 转瞬之间,简宇七岁了,还是终日默坐,埋头临帖,不说一句话。这可急死了简宏夫妇。 夏天傍晚,一场暴雨刚过,落霞满天,丛林如洗。简家湾门前小河的水流变得浑浊而湍急,河上的跳墩(供人过河的间隔石桩)只露出一点桩头。小河岸上的香樟树、杨柳树刚刚喝足了水,簌簌疯长。河对岸不远是一条小路,直通向几里外的官道。小路两旁,田地荒芜,蔓草丛生。简宏刚刚把大儿子送到私塾老师那里,回家时顺便牵回自家的水牛。他牵着牛从对岸小心地踏上跳墩,向自家的小院走来。在院坝临河的一根李子树上系好牛绳,回头一看,院坝的一头不知何时站着一位中年人。 那中年身量中等,面庞俊朗;身穿一袭灰白旧布长袍,肩头斜挂褡裢,像一个落魄读书人;腰间一把长剑,神态悠闲,似乎在等什么人。 简宏心下大惊,正要喝问。不料从跳墩那头传来阴恻恻的笑声:“你跑得了么?”一条身影应声而落,站在院坝的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盯望着对面那人。谁知对面那人却忽然转过头去,昂首望天,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忽听那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天气虽好,可惜人命太短。可惜呀,可惜!” 简宏一看,后来的这个男人一脸冷峻,手提朴刀,像个公差打扮。他慢慢绕着退回门内,示意妻子和简宇不要出声,张开眼睛从门柱缝中看着外边二人。 对面那中年道:“你这人好没品味!追了我一月有余,就只能说这句话么?你看雨洗万物,清凉无比,落霞满天,乾坤一净。岂不让人清爽万分?有什么可惜的?” 公差摸样的人一愣,道:“你还是跟我回到监牢里去清爽吧?” 那中年人似乎大惑不解:“监牢?监牢有什么清爽可言?” 那公差打扮的男人正要接话,谁知那人竟自顾自吟诵起杜子美的《夏夜叹》:“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见对方居然视自己如无物,那公差打扮的人不由焦躁万分。大喝道:“要酸到阴间酸去吧!”连赶几步,手中“呼”地一拳击出。拳风呼呼,力大无比。 那人见拳打来,并不还手,一边在拳风掌影中左右避让,口中仍不闲着:“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虚明见纤毫,羽虫亦飞扬。物情无巨细,自适固其常,念彼荷戈士,穷年守边疆。何由一洗濯,执热互相望。……”抑扬顿挫,娓娓动听。 这边公差摸样的人堪堪使完一套“伏虎二十式”拳法,那中年人身段潇洒,步履翩翩,恰好吟诵到“况复烦促倦,激烈思时康”,一首《夏夜叹》完毕,口中赞道:“中节合拍,好拳啊好拳!” 公差摸样的人既羞惭,又愤怒,道:“就算你武功再高,这一次恐怕也难逃公道!”说完,“唰”一声抽出腰间朴刀,一招“力劈华山”呼啸而出。 中年人不敢轻敌,“呼”地拔出腰间长剑,避开刀锋,一招“弱柳扶风”直指对方“迎香”穴;公差摸样的人一刀不中,但并不慌乱。顺着刀锋走势,从下斜着向上反削对方半腰,同时头向左侧一甩,堪堪避开剑锋。 此时,中年人如不退避,必被刀锋伤及;要收回剑势阻敌,而招式已老。而就在此电光火石一瞬间,忽见那中年人用剑柄一磕刀脊,借力“托”地跳出圈子。公差摸样的人忽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刀几乎脱手飞出,内心不觉骇然。要知道,本来就刀重剑轻,而他又是以力道沉雄为江湖人所称道;但对方只用剑柄一磕,自己就感不支,对方功力岂非高过自己多多? 忽听那中年人问道:“阁下与我素未谋面,说什么公道私道?为什么跟踪我这么久?为什么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公差摸样的人冷笑道:“阁下听说过俗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 “听说过。” “那还想抵赖么?” “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什么要抵赖?”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三月初三,巴楚官道,石柱境内,两条人命,大概是阁下的杰作吧?” 中年男人一听,冷冷笑道:“正是在下!” 恩仇累 8、依斗门 二月二十八。 夔城。 夔城南门,名叫“依斗门”。杜甫客居夔州时有诗《秋兴八首》,其二云:“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依斗门”便是从“每依南斗望京华”而来。杜甫这首诗写出了诗人因时事离乱而客居他乡的悲苦,道出了平息战乱、澄清天下的强烈愿望。 “依斗门”前,长江正在发桃花水,江水滔滔,浊浪拍岸。 一条上水船在纤夫的拉动下,缓缓停靠在码头上,船上下来一行人,有老人、小孩、妇女,后边跟着两个挑夫。 这一行人走到依斗门前,那老人忽然停住脚步,望着依斗门三个字,长叹道:“‘每依南斗望京华’,杜子美赤心可鉴,真可同日月争光啊。” 这老人原是荆州府同知张仲卿。他因为年前举报荆楚地方官吏私下侵吞朝廷拨付的赈灾钱粮,被地方官罗织罪名,设计陷害。皇帝昏昧,不仅未能惩处贪官污吏,反而将张仲卿革职为民,着其回乡,永不叙用。张仲卿老家是重庆府人氏,于是雇了一条船,带着八岁的小儿子、十二岁的大儿子和十七岁的女儿一家五口,让两个挑夫担着随身用品,离开荆州,经秭归、巫山,上行到了夔州。准备在夔州城住一宿,明日登程。 忽然一声锣响,有人高呼:“夔州主薄大人到!”只见两列兵丁,衣甲鲜明,跑步走到张仲卿一家人面前站住,后边一抬大轿,到张仲卿面前稳稳停下。轿子里下来一个人,官服整洁,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径直走到张仲卿面前,拱手为礼,道:“夔州府主薄刘顺恭迎同知大人!” 张仲卿急忙答道:“罪人张仲卿,怎敢让主薄屈驾来接,折杀小人了。” 那刘主薄道:“大人揭露积弊,怜悯生民,不惜舍生取义,正为我等同僚楷模。谁知却落得如此境况,岂不让我等心寒?”一边说,一边吩咐下属:“快带张大人及宝眷到客房休息。” 回头对张仲卿说:“本州知府大人外出巡察,走时特别嘱咐下官,要好好招待张大人。先请张大人到客栈休息片刻,晚上略备薄酒为张大人洗尘,望勿推辞。” 张仲卿和这刘主薄有一面之交,看他如此殷勤,不便推辞,只好应允。并安排船夫到另一个客栈住下。到晚上,自然是这刘主薄做东,宾主叙谈往事,叹惋境遇,尽兴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张仲卿一家人起来赶到码头一看,但见江流滚滚,自己雇的船只不见了踪影;急忙赶到客栈打听,店伙说半夜过来两个人,说是雇主请他们过去,就走了,一直没有回来。找江边人询问,有人答道:“那只船三更时分就开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见那刘主薄带着两个公差赶到。说:“听说大人雇的船只无端开走,我就急忙赶来了。好在这里离你的家乡并不遥远,走旱路也就七八天路程。为确保安全,我还带来两个公差,由他们护送大人一家返乡。” 回头对两个公差说道:“一路上小心伺候,不得有误。” 张仲卿急忙道:“这可使不得。以公差护送罪人,倘朝廷怪罪下来,你们将做何区处?使不得,使不得。” 但那刘主薄坚执如此:“上面怪罪下来,自有下官承担,不劳大人牵念。” 到此地步,张仲卿也只好如此了。于是将仅存的一点行礼交由公差携带,打发那两个挑夫回家。 忽然一个中年人作歌而前,听那曲调,竟是纤夫所唱的韵律:“巫山高啊,云水寒;人心难测啊,如险滩;为民累哟,被君嫌;小人得志哟,祸在眼前。” 那两个公差急忙赶上前阻止:“哪来的疯子!滚,滚,滚!” 那中年人忽然诡秘地一笑,转身离开。 恩仇累 9、“鲁智深” 张仲卿一行人离开夔州府,沿着崎岖的山道迤逦而行。 三月初三,阴。 这一行人跨过夔州府界,进入重庆府石柱县境内。但见群山叠翠,丛林蔽日,山道蜿蜒,泉声相接,真是美不胜收。但张仲卿一家人哪有心情欣赏美景。 忽然,一个公差说道:“我记得前面小路下去不远有一个店家,我们可以到那儿歇歇脚,吃点饭再走。” 张仲卿说:“好吧,走了半天,大家也累了。” 一行人离开官道,插进羊肠小道,走了半天,哪有什么人家? 张仲卿发现不对劲,急忙问这两个公差到底怎么回事。 走在前面的公差“呼”地转过身来,道:“全部给我站住,按大人吩咐,送你们一家人回老家。” 张仲卿道:“什么意思?” 走在后边的那个公差抽出腰刀,奸笑道:“你看看它就知道了。” 张仲卿道厉声:“难不成你们要杀我不成?” 前面的公差道:“知道就好。” 张仲卿道:“为什么呢?” 那公差回答道:“你自己到阴间问阎王去吧!” 张仲卿夫人及几个儿女吓得抱成一团,簌簌发抖。 张仲卿悲愤地大哭:“苍天啊苍天,你有何公道可言?想我张仲卿一生,从不谋私,全是为了苍生社稷,却落得如此下场……” 后面的那个公差阴恻恻笑道:“这可怪不得我们。还是让你做个明白鬼吧!张大人,你在下江得罪的人吩咐知府大人,务必斩草除根,因为他们怀疑你手中还有什么证据。又知道你必定在夔州暂歇,所以布下这个局。你雇的船夫尸体恐怕快腐烂了,你雇的船也被连夜斫沉江底。” 前面那公差说道:“为不引起人们怀疑,上面要我们走出夔州府界才动手。”回头问后面那公差:“现在是哪里?” 后面那公差道:“进入重庆府界啦。” 前面那公差道:“这就对啦。” 张仲卿哀求道:“既然已经如此,我死就死吧。但还求各位饶了小儿小女性命,我张仲卿来世结草衔环,必有报答。” 前面的公差“哈哈”笑道:“好说,好说。饶是要的,但饶不了几个时辰。” 后面的公差*笑接口:“对!我们就饶贵女眷五个时辰,等我兄弟享用够了再打发她们上路。张大人,你看行不?” 张仲卿夫人大哭起来:“恶魔,恶魔,遭天杀的,救命啊!救命啊!” 前面的公差道:“你喊,你喊!这里山高林密,杳无人迹,就算你喊破了嗓子,也喊不出一个鲁智深来!” 张仲卿愤然向前面一个公差扑去,大吼道:“我跟你们拼了!” 前面那公差抽出腰刀,“唰”一刀向张仲卿头上砍去。刀光雪亮,耀眼生辉。 那公差一刀使出,感觉到一种嗜血的快意。然而,在他胸前忽地露出一截剑尖,带血的,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软绵绵向地下倒去。 后面那公差看到前面动手了,好戏上场了,一想起那柔弱美丽的小妞被自己蹂躏的情景,忍不住心里美美的。忽然就看见前面的大哥歪歪斜斜地倒下,正想问为什么,忽觉手腕一紧,手中钢刀却到了一个陌生人手里。紧急中一拳打出。可刚到一半,忽觉曲池穴酸胀不已,一只手耷拉下来,想是被点中了穴道。大喝道:“谁!” 背后一个声音回答道:“鲁智深!” 他转过身去,就看见了一张在依斗门前曾经见过的那张冷峭的面孔。那人喝骂道:“你们为虎作伥,陷害忠良,真是罪不容诛!”忽见剑光一闪,他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 ……不远的丛林里,僧袍一闪而过…… 三月初七,阴,小雨。 清晨,夔州依斗门外,人们发现两具尸体,均快要腐烂。依稀认得是夔州的两名捕快。 尸体上,覆盖着一张纸,上写一诗:巫山十二郁苍苍,山势川形阔复长;向晚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入咸阳。夔府震动,知府紧急召回在下江公干的夔府第一捕快孙存壮。要求缉拿凶手,刻期破案。 于是,三个月后,简家湾简宏院坝里,正上演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这出游戏的结局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恩仇累 10、巫山剑 简家院坝里,公差摸样的人正是夔州第一捕快孙存壮,人称“巴东一刀”。他曾经破过许多大案要案,执法刚正,不徇私情;盗贼只要听到他的名号,就逃逸无踪。在前不久得到案犯行踪的线索。于是辗转千里,从重庆追到贵阳,再从贵阳追到大竹境内,终于在简家湾将其截下。 他对对面那人说道:“向大侠,承认得倒快!” 那人道:“你怎么肯定我姓向?” 孙存壮道:“你杀第一人用的是巫山十二式的第三招‘穿花蛱蝶’,直取心脏,又准又狠。杀第二人用的是第五招‘点水蜻蜓’,剑尖下点,敲碎颅骨。均是一招毙命。” 向秋道:“不错不错。” 孙存壮道:“能将巫山剑法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放眼江湖,能有几人?” 向秋道:“确实没有几个。虽然如此,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 孙存壮道:“你记不记得你在死尸身上留的诗句?” 那人道:“记得。” 孙存壮道:“第一句是不是刘禹锡《巫山神女庙》一诗的首句?” 那人道:“不错。” 孙存壮道:“第二句是白乐天《江楼夕望招客》‘海天东望夕茫茫’的下句‘山势川形阔复长’,是也不是?” 那人道:“是。” 孙存壮道:“最后两句是出自令狐楚《少年行》‘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入咸阳’,将第一句的前两字改为‘向晚’,是也不是?” 那人道:“是。” 孙存壮道:“你这藏头诗的把戏怎能瞒得过我?‘巫山向秋’,呵呵,‘巫山向秋’,你就是巫山剑派的大弟子‘巫山剑客’向秋!” 那向秋“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是也是也!” 孙存壮道:“什么非非是是的?” 向秋道:“你说我是巫山向秋,一点不假;但你说我瞒你,就大错特错。好汉做事好汉当,正是因为怕你们滥捕无辜,我才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们。” 孙存壮冷笑道:“好个好汉做事好汉当!那你为什么还不束手就擒?” 向秋道:“束手就擒?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束手就擒?” 孙存壮道:“我是夔州捕快孙存壮,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向秋冷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夔州第一捕快。” 孙存壮道:“知道就好,那为什么还不束手就擒?” 向秋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孙存壮道:“借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皆然。” 向秋道:“那你说,草菅人命,残害忠良,是不是人?” 孙存壮道:“不是人。” 向秋道:“欲*人妻女,先奸后杀,是不是人?” 孙存壮道:“不是人。” 向秋负手望天,道:“这就对了,那样的人不仅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你说,杀了他们,是不是相当于两只杀了畜生?” 孙存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向秋道:“没有。” 孙存壮道:“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别人妻女,还想先奸后杀?” 向秋道:“没有。” 孙存壮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向秋道:“没有。” 孙存壮道:“既然没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举起朴刀,一招“秋风落叶”,刀锋横扫向秋中盘。向秋仰身闪避,顺手一招“灵蛇出洞”,剑尖直取孙存壮“环跳”、“伏兔”两处大穴。孙存壮急忙飞身跃起,一招“天风海雨”把向秋全身笼罩在刀光之中。好个向秋,临危不乱,一招“鹰击长空”,由下而上,剑尖抖起数朵剑花,迎向刀光。但听得“呛啷啷”一连串刀剑互击的声音,两条人影倏地分开。 向秋心下思忖,想不到这“夔府第一捕快”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力道沉雄,刀法精熟,果然了得。 而孙存壮却感到吃惊,想:这‘巫山剑客’真的名不虚传。我占得先机,以上击下,且刀沉剑轻,他居然不闪不避,用一柄剑硬接我那一招。看起来不分胜负,可明眼人一看,我已经输了。但凶手就在眼前,怎能轻易让他逃脱? 这边向秋和孙存壮心下打鼓,而门内的简宏却看得惊心动魄。忽听孙存壮说道:“向大侠,就算你武功再高,但天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你想杀完人就溜之大吉,岂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你果真是条汉子,就放下刀剑,我可以保你个投案自首,从轻发落。” 向秋“哈哈”大笑不止,声震屋瓦。 孙存壮心中焦躁,大喝道:“你笑什么?” 向秋凛然道:“笑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口中还在大言炎炎。什么‘逃不过一个理字’,在你们那些狗官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天理、什么王法!你以为我想逃?嘿嘿,笑话。老实告诉你,我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你又能奈我何!” 孙存壮一听,知道必不能善了,并不答话,手中朴刀一招“水银泻地”直劈下来,向秋剑锋一振,“雁排蓝天”,剑尖斜挑孙存壮脉门。孙存壮气沉丹田,手腕猛然下挫,刀锋向上一振,改劈为刺,直指向秋前胸。向秋一闪身,已到孙存壮背后。孙存壮知道不妙,急迫中一招“云罩巴山”,奋力用刀光护住全身。只听得背后“叮叮叮”几声脆响,急忙一个鱼跃,脱出圈子,一看刀身上隐现几处白点,想是剑尖碰触所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道不是自己见机,此刻背上岂不多了几个窟窿?暗道侥幸。但他生就不服输的性格,回头对向秋道:“歹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纳命来吧!”挥刀又上。 向秋冷笑道:“看来所谓的‘第一捕快’,不过如此而已。既然和那两人是一路货色,我就打发你上路吧!”挺剑上前,和孙存壮斗在一起。五招过后,孙存壮渐感不支,刀法散乱。第六招上,他用一招“波浪兼天”,刀光漫涌。这一招的创意取自杜甫《秋兴八首》中的“江间波浪兼天涌”一句,刀势如同江间波浪,层层叠叠向前推进,丝毫不给对手可乘之机。但向秋已经看出他这一招虽然气势虎虎,但凌厉之劲已弱,遂使出巫山剑法十二招中的第十一招“轻舟直下”。这一下,双方都是志在必得。 门内的简宏看去,但见刀光闪烁,刀风激荡,气势摄人心魄。但就在这一片刀光之中,忽见一把剑,剑气纵横,剑势若虹,凌然生寒。那剑锋并不和刀光硬碰,却在一片刀浪中乘隙抵暇,游走穿行,倏忽间剑尖就到了持刀人胸前,眼见那人就将毙命于剑下。 恩仇累 11、初开口 向秋一招“轻舟直下”,直取中宫,剑尖迅捷插向孙存壮胸口。忽觉剑尖触着什么硬物,“叮”的一声,再也推进不了半分。而此时招式已老,回招已然不及;对方的刀光卷向下盘,自己的两条腿必将不保,心中惨然。而就在此时,忽听“哧”一声长响,削向自己的刀锋不知削着了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声响。向秋一看,刀锋离右腿已不及五寸。双方乘此机会急忙撤招,一看,赫然发现二人之间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老和尚。那和尚若有意若无意,禅杖斜举,杖头阻住了向秋的剑尖,杖尾封住了孙存壮的刀锋。向、孙二人明白,一式破二招,方位拿捏之准,手法运用之妙,内力之强劲,均闻所未闻,不禁愣在当场。孙存壮暗道侥幸,若不是这和尚挡这一招,自己已经遭受一剑穿胸之厄,血溅当场。向秋知道,这和尚如是敌非友,封住自己的剑势,不去抵挡孙存壮的刀锋,自己双腿已然不保。 和尚不管二人,自顾自闭目打坐,口中高声念诵《金刚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忽听屋内一个清朗的童音也跟着念诵起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院坝内三人不禁大吃一惊,而室内简宏夫妇惊奇更胜——原来正是七岁还从未说过话的简宇居然开口说话了!妻子一把抱过简宇,喜极而泣。简宏喜不自禁,早已将门外三人抛到脑后,冲出大门,在院内高呼:“我儿子说话了!我儿子说话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一声佛号,惊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简宏。他急忙向院内三人抱拳行礼:“大师,二位兄弟,敬请原谅在下失态。” 和尚道:“施主缘何如此高兴?” 简宏道:“实不相瞒,小儿七岁了,还不会说话。我与贱内忧心如焚。今天听大师念诵《金刚经》,居然开口说话了,故此喜不自胜。惊扰了各位,罪过,罪过!” “善哉,善哉!”和尚道,“看来此子尘缘尚浅,佛缘颇深。善哉,善哉!” 简宏又自报家门道:“山民简宏,不知三位高姓大名,还望赐教。” 和尚道:“老衲延福寺慧然。” 这延福寺在巴渝一带颇有名气,慧然大师以佛法高深、抑强扶弱被当地人所崇拜。简宏一听是慧然法师,急忙说道:“久仰,久仰。” 向秋和孙存壮也各自报了名号。 简宏年轻时本是重侠尚义之人,性格豪爽;又看着三个豪客,功夫都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儿子突然说话,心中高兴,于是说道:“各位既然光临寒舍,又恰逢我儿开口说话,就请大家给我一个薄面,暂时捐弃前嫌,让我做东,在我家吃顿晚饭如何?” 三人一看天色已晚,暮色将临。慧然道:“那就有劳施主了。” 简宏道:“贵客光临,请都请不到,还望不嫌寒舍简陋、饭食粗糙。” 于是端出几条木凳,让各位坐下。然后进内叮嘱简宇不要出去,接着与妻子一起到灶屋张罗晚饭。 他妻子做姑娘时本是名门弟子,粗通文墨。且跟随简宏这么多年,阅历颇丰。提醒简宏道:“看前面二人,似乎仇怨颇深而且武功不在你之下。请到一起用餐,恐怕多有不便。倘若酒席上发难,弄得宾主难堪,如何是好?” 简宏道:“不妨不妨。你没看出后来的那个慧然老和尚功力高出那二人太多,因而这二人对他颇有忌惮,必不至于发难。那老和尚功夫虽然了得,但他并非为伤人而来,看他那一招,救了两人,仿佛是为化解二人矛盾而来。我们做东,正好为慧然大师提供了一个化解的机会,同时也可让那二人下个台阶,平复情绪。” 妻子道:“有理,有理。”于是煮饭炒菜,忙活开来。 院坝内,孙存壮和向秋各怀心事,又猜不透这老和尚来历,弄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各拉一条凳子坐下。慧然和尚依然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什么经文。 忽听室内又传出那小儿清朗的诵读声:“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拔济未来,越诸尘累。……” 孙存壮、向秋二人听得莫名其妙,但那慧然脸上忽然显露出庄严之色,不再念经,手中转动念珠,听得十分专注。听着听着,忽然匍匐地上,高宣佛号:“阿弥陀佛!”一声未毕,一个小男孩儿从大门走出。三人看那孩儿,面容饱满,大眼阔口,双耳奇长,显得聪明伶俐。小孩儿也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下三人。 慧然问道:“请问小施主,叫什么名字?” 男孩答道:“我叫简宇,今年七岁了。” 慧然问道:“小施主,你刚才诵读的是什么经文?” 那简宇答道:“《楞严经》呐。” 慧然:“谁教的呀?” 简宇:“爸爸妈妈呗。” 慧然:“懂不懂这几句经文的意思呢?” 简宇:“嘿嘿,不懂。” 简宇忽然走到和尚跟前,伸手摸慧然老和尚的光头,又摸摸自己的头,道:“嘻嘻,光溜溜,好玩儿,好玩儿!” 慧然不以为忤,反而面带微笑。 简宇又走到孙存壮面前,看着它做了个鬼脸,道:“这位叔叔好凶哟。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恩仇累 12、向大侠 孙存壮心里正在窝火,没心情逗这小孩儿玩,没好气地说:“叔叔是专抓坏人的。” 简宇笑嘻嘻跳着脚,指着向秋说:“叔叔是坏人,叔叔是坏人!” 向秋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公子,你还小。懂不懂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呀?” 简宇道:“我爸爸妈妈就是好人。你们刚才打得那么凶,肯定有坏人耶。” 一语未毕,简宏一步跨出大门,伸手抱起简宇:“儿子莫闹,儿子真乖。” 在额头上亲简宇一下。转过头对三人说道:“小孩儿不懂事,还望贵客原谅。饭菜已经好了,就请大家到堂屋吃夜饭吧。” 堂屋内,一张有些旧了的八仙桌。桌上摆满菜肴:一碗巴渝人爱吃的老腊肉,一碟切得薄薄的香肠,一盘腊猪耳朵、卤牛肉的拼盘,另有小白菜、空心菜、木耳菜等几样时令蔬菜,外加一碗热腾腾的菌子汤。 简宏坐在上首,和尚坐在下首,向秋和孙存壮分坐两边。简宏妻子带着简宇到厢房吃饭去了。这三人均默不作声。简宏抱来一个酒坛子,在每人面前斟一碗酒,举起酒碗道:“各位贵客,相逢就是有缘,穷乡僻壤,有好客没有好菜,还望各位喝了这碗酒,将就用些饭菜。” 慧然道:“简施主客气了,老衲不喝酒。” 简宏连忙道:“是是是,怪我考虑不周。这几样时鲜蔬菜,是内人用菜油炒的,还请师傅不要客气。” 接着对向秋和孙存壮说道:“既然师傅不喝酒,两位壮士,我先干为敬,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孙存壮嘴上说着“多谢了”,一双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向秋,举起碗仰头喝干。向秋道:“无端叨扰,谢了谢了。”举碗一口喝干。简宏又给这二人斟满酒,让大家边吃边喝边聊。 那二人各怀心事,并不作声。酒至半酣,忽听那慧然说道:“简施主,贵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方面大耳,前途无量呀。” 简宏道:“过奖过奖。说来惭愧,今年七岁了,一直不说话。如不是今天你们到来,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话呢。如此看来,你们就是我儿子的贵人。小可内心感激不尽,还望大家不要拘束,吃好、喝好!” 慧然又问道:“我听你儿子诵读《楞严经》经文,是你夫妇教的?” 简宏一五一十将简宇从小临帖的情形说与他听。接着问道:“师傅既然提起,我冒昧地请问此子将来如何?” 慧然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简施主,我前面已经说过了,就不重复。再加一句,‘阿弥陀佛’。”说完,闭目打坐,再也不看众人一眼。 简宏不明就里,见他不愿再讲,回头劝向、孙二人喝酒。 一边是简宏殷勤劝酒,一边是和尚闭目打坐,另外两人敷衍着简宏,一边吃喝,一边各动着心思。一热一冷,场面尴尬异常。好在简宏对三人并无芥蒂,装着不知,热情如故。这向秋心中暗道,我起初还想放他一马。但看他的德行,等这老和尚一离开,务必将这家伙送上西天,以绝后患。孙存壮想,今天就算血洒五步,也必须将歹徒绳之以法。酒到七八分,那孙存壮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气氛,忽地用左手一拍桌子,右手‘呼’射出一根竹筷,直取向秋左眼。变起仓促,简宏正要出声,谁知眼前一花,那竹筷已被慧然抄在手中。 慧然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孙施主何必妄动杀气?” 孙存壮道:“巫山剑客身负两条人命,我受命擒拿真凶,大师何故出手拦阻?” 慧然并不回答,却对向秋道:“向施主定是受两湖侠义道委托,护送张仲卿大人返乡的吧?” 向秋道:“大师缘何知晓?” 慧然道:“这桩公案,还得从去年说起。去年入夏,长江普发大水。受灾最重当数荆州一线。我出外游方,恰好碰上。但见滔滔洪水,淹没无数村庄田园,无数人丧生泽国。洪水过后,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公安、江陵一带,更是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此时,朝廷为赈济灾民,紧急拨付当地州府一百万两白银。可是地方官贪赃枉法,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来赈济灾民,其余的以各种名目中饱私囊。 “但在庞大的官员群体中,有一个人,就是荆州同知张仲卿。他不仅没有同流合污,反而向朝廷举报了荆州地方官的所作所为。谁知这封举报书还未出州界,就被州府截获。为求自保,荆州一些不良官吏联名举报,反诬张仲卿救灾不力,指挥失当。并用银两打点朝中官员。于是,朝廷便以渎职之罪革去张仲卿官职,遣返回乡,永不叙用。但那些贪官污吏害怕张仲卿手中还有不利于他们的证据,就串通夔州知府,要于返乡途中杀其全家,以绝后患。 “但在公门之中,自有两湖侠义道的人,他们得到了这个消息,感佩于张仲卿为人正直,为官清正,于是就派人暗中尾随,保护张大人回乡。向施主,你说是这样吗?” 向秋颔首道:“分毫不差。但不知大师为何了解的这么清楚?” 慧然微笑道:“我游方在两湖一带,与当地侠义道自有交往,颇多耳闻。这并不奇怪。” 向秋道:“这是不奇怪。但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不会是巧合吧?” 慧然道:“阿弥陀佛。世间事哪来那么多巧合?凡事必有因果。两湖侠义道派人以后,听说我要回四川,于是便拜托我顺便也在暗中护送,确保张大人一家性命。向大侠,你在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住在夔州滟滪客栈,是也不是?” 向秋道:“不错不错。不知大师由何得知?” 慧然道:“我就在旁边草堂客舍打坐。夜间子时,忽听有夜行人脚步声,我生怕有人对张大人不利,于是急忙起来尾随。果不其然,这伙人叫醒了张大人的船夫,径直往码头去,然后船就开走了。我一想不对,既没有看见张大人一家登船,又见那几个人步伐,应是学武之人,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我先到张大人住处查探,得知一切平安。然后……” “然后大师到滟滪客栈给我送来了这个?”向秋接过话头,并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小心地展开,摊在桌上,上面写着“陷阱”两个字,“惭愧惭愧。我听到门上剥啄有声,急忙起来,开门一看,浓雾弥漫,暗夜无边,哪来什么人?但在脚下看见了这张纸条,知道必是高人提醒。于是起床全城各处打探,一无异状。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幸而在山上那两个公差坦白得彻底。” 这二人谈话,根本不顾忌还有两人在旁听,或者说,似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慧然道:“第二天早上你心中应该已经明白了。否则你也不会冒险示警。” 向秋道:“对极。事到如今,只能将计就计。于是,我就暗中跟着他们,直到重庆府石柱境内。后来发生的事大师想必都亲见了,是吗?” 慧然道:“对极。在山坳中,那两公差要诛杀张仲卿满门,还想要留下张仲卿妻子和女儿,先奸后杀,我都眼见耳闻。正欲动手,就见你从荆棘丛中跃出,诛杀二人。” 孙存壮听到这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拍桌子,道:“罢了罢了,这案子不破也罢!” 慧然道:“善哉善哉!向大侠仁心可鉴。我在暗处,看到你将张大人一家临时安置在石柱悦来镇的一户农家。然后返回,留柬送尸。这期间,我就在悦来暗中保护着张大人一家。你回来后,又护送他一家子到贵州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我都知道。向施主千里奔波,护送忠良,善始善终。宅心仁厚,不负所托,老衲深感钦佩!”站起一揖。 向秋连忙站起还礼。 恩仇累 13、楞严教 慧然接着说道:“看你做事十分妥帖,我就准备回归敝寺。可走到重庆府桐梓境内,就看到了孙施主。” 孙存壮大惑不解:“你怎么认识我?” 慧然道:“你上半年一直呆在下江的九江府,不知有什么公干,对不对?” 孙存壮道:“不错。” 慧然道:“有一段时间我也在九江。你我都是巴渝人,九江府又小,有朋友指给我看,并说你号称‘夔府第一捕快’。并称赞你办案精明公道,刀法娴熟,讲义气,有担当。” 孙存壮道:“惭愧,惭愧!” 慧然道:“我一看到你,联想到‘夔府’、‘第一捕快’,我就知道,你可能对向施主和张大人不利。” 孙存壮道:“大师所言不差。我从线人处得知向大侠行踪,跟踪到桐梓,然后再到贵州。” 慧然道:“我于是暗暗尾随在你后面,看你意欲何为。果然不愧为‘第一捕快’,你在贵州转了一圈,终于在重庆綦江境内发现了向大侠。” 孙存壮:“正是如此。” 慧然道:“但向大侠也似乎察觉了什么,从此不再穿州过府,专拣荒僻小径而行。向大侠,难道你有所忌惮不成?” 向秋道:“不错。我这次顺便要了结一桩私人恩怨,不愿他人插手。倘在热闹地方动起手来,恐惊动地方,反为不便。” 慧然道:“这就对了。过邻水界,你就上了官道,为什么在前面又下了官道,到简施主院里来了呢?” 向秋道:“三年前,我听‘竹阳三鬼’提到过简家湾简大侠,既然路过,怎能不来一睹风采?” 慧然、孙存壮一起回头吃惊地看着简宏。简宏急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定是误传,我哪里是什么大侠。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也不过的山乡农民!” 向秋笑道:“既然简大侠不便承认,我也就不勉强了。只是这孙捕头把我当成十恶不赦之徒,非拿住不可。刚开始我只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竟以性命相搏。如此忠于职守,可叹可敬。倘若公门中多几条这样的汉子,老百姓将少受许多罪孽。” 孙存壮急忙站起来抱拳行礼:“在下真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承蒙向大侠剑下留情。如果不是慧然大师刚才一番话,内中真情我还蒙在鼓里。真想不到官场竟是如此之黑暗。罢、罢、罢,我这差事也该辞了,免得留下恶名,殃及子孙。” 慧然道:“善哉善哉!孙捕快也不用自责。莲出污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换成一个恶棍,老百姓还怎么活?老衲一事不明,还望赐教。你在九江一带将近半年,究竟在调查一个什么大案?” 孙存壮道:“本来这件事不便透露,但看在座各位都是侠义之人,我就不隐瞒了。今年初,接到朝廷密旨,说有一个隐秘教派在九江黄梅一带活动。大家知道,本朝立国,源自明教。所以立国以后,对什么教派之类防范甚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这次也不例外,锦衣卫从各地抽调精兵强将,齐集九江府展开侦破。” 慧然道:“锦衣卫?居然惊动了锦衣卫?那最后结果如何?” 孙存壮道:“说来惭愧,半年了,竟没有一点头绪。除了知道这个教派名叫什么……什么……喔,‘楞严教’之外,一无所获。” 简宏道:“楞严教?” 慧然沉吟道:“楞严教……楞严教……嗯,我在下江一带好像也听说过,只是更多的情况就不甚了解了。” “简施主,听你说教贵公子临帖,用的是《楞严经》,”转头问简宏道,“只是这《楞严经》本是佛门至宝,不揣冒昧,请问简施主何由得到这部经文?” 简宏道:“年轻时喜欢到处游玩。有一次游到江西九华山,碰到一个游方和尚,说与我有缘,赠送给我的。” 慧然道:“你可记得那大师名讳?” 简宏道:“我曾经问过,但大师笑而不答。后来就分开了。因为这本《楞严经》并非雕版印刷,不知是由哪位高人手写,笔法灵动,故此作为小儿练笔之用。” 慧然道:“《楞严经》,楞严教,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不成?” 针对楞严教,四人又议论了一会,不得要领。 慧然站起来,双手合什致谢:“简施主,承蒙赏赐斋饭,多谢多谢!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向秋道:“我和‘竹阳三鬼’还有点私人恩怨,顺道了结。感谢大师援手,出面化解,功德无量!也请孙捕快海涵!” 孙存壮急忙站起来:“不敢不敢。谢大师指点迷途,谢向大侠手下留情。我还得回到夔州,暗中想法销案,以避免再起风波,危及张大人一家安全。” 慧然道:“善哉,善哉!” 三人同时向简宏致谢告辞。隔壁厢房内,清朗的童音再起:“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 恩仇累 14、金刀门 简家湾门前的河水清了又浊,浊了又清;院子四围的山菊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院子后边的山峦的色彩淡了又浓,浓了又淡。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 《楞严经》十卷,简宇已全部临写完毕。简宏夫妇不准备将他送入私塾,就让他学习《四书》《五经》部分内容。然而,简宇似乎对孔孟之道不感兴趣,除《楞严经》外,倒是对唐诗、宋词情有独钟。幸而这部《楞严经》十卷完毕后,不知为什么,写经的将《楞严咒》用白绢另行写了一册,附在经书后面。于是让简宇再次临写《楞严咒》。同时,简宏夫妇购回《诗经》、《楚辞》、《全唐诗》、《宋词》等书籍让简宇阅读。 这一天是九月初八,天高云淡,秋色正浓;宜嫁宜娶,吉日良辰。 这一天也正是大儿子简栋结婚的日子,迎娶的是邻村董开贵的女儿董玉娥。简栋十七岁,当地男孩儿十七岁娶媳妇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简家湾张灯结彩,亲朋满座,热闹非凡。院坝两边,摆着十多张桌子;每张桌上,贴着红色‘囍’字的酒坛子格外招人眼目。为筹办这场婚事,简宏夫妇累在身上,喜在心头。一大早,把迎亲的队伍送出家门,夫妇俩如释重负,只等儿子媳妇拜堂成亲了。嫂子今天要进门,简宇跑前跑后,兴高采烈。 院子侧边的小路上,响起了唢呐、锣鼓声。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近。随着司仪一声“放炮迎亲啰”,一二十串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腾起浓浓的烟雾。浓浓的烟雾中,迎亲的队伍走进院坝。 大红的花轿,龙凤呈祥的轿帘,喜庆的锣鼓,欢快的唢呐,每个人似乎都受到感染,脸上的笑容犹如春花盛开。简宏夫妇更不例外,站在大门口,心中的喜悦都写在脸上。 轿子在院坝中央停下,周围的人忽然停住了欢闹,脸上的笑意也全部凝固了:派去迎亲的人一个也没见回来;只见一抬花轿,两个轿夫,四个吹鼓手。 站在门口的简宏夫妇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像是忽然见了鬼一般。简宏知道不妙,惊怒交加;一个箭步,“呼”地窜向轿子,口中大喝:“你们是谁?” 话音甫落,那花轿两根抬杆竟猛地电射而出,一根奔简宏面门,一根直击简宏下盘。周围的人一声‘啊’尚未喊出,好个简宏,临危不乱,一个鹞子翻身,右手化拳为掌,击落下面那根抬杆,左脚凌空一脚,将上面那根抬杆踢得飞上半空。顺势一拳,向轿身打去。忽听轿子内一个男人声音‘哈哈’大笑,说道:“公公打媳妇,稀奇啊稀奇!”接着花轿一声大震,裂成数十片,一个魁梧的身躯穿着极不合身的火红色嫁衣,蒙着大红盖头,站在院坝中央笑得前仰后合。 简宏气得全身颤抖,大喝道:“你是谁,竟敢来此捣乱?” 那人缓缓拉下盖头,道:“故人太健忘了吧?你看我是不是该来收账了?” 周围的人不禁‘咦’出声来:那人一脸虬髯,相貌威猛;左脸一道伤疤,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左嘴角;一身新嫁衣勉强笼在高大的躯体上,掩住上面遮不住下面,有几个地方已经绷破了,神态极其滑稽。 简宏一看,原来是金刀门主张昆仑,心中不免吃惊:这魔头怎么偏偏这时候前来寻仇?但他虽惊不乱,“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张门主驾到。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是小儿完婚之日,还请入座喝杯喜酒。我二人的过节过了今天再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那人仰天长笑,接着神色一凛,摸着伤疤,“我这里每天都在提醒我,仇恨折磨得我睡不着觉,再等一天,我岂不是要疯了?” 这金刀门是四五十年前形成的一个刀派,因活动于重庆府金刀峡一代得名,刀法与“八门金锁刀”近似,以招式凌厉狠辣著称。第一代门主柯云厚行侠仗义,并曾经在蜀山刀会上获得第一名,从此声名鹊起。可惜收纳门徒不严,导致门下良莠不齐,不乏逞狠斗勇之辈、凶恶残暴之徒。传到张昆仑手中,更是欺男霸女,名声狼藉。十多年前,和两个门徒在成渝官道蒙面持刀,抢劫客商,被简宏撞破。双方动起手来,简宏挺剑刺死他一个门徒,并将他左脸刺伤。此后五年,张昆仑龟缩在金刀峡藏刀洞,苦练刀法。五年后,自认为刀法精进,出洞寻仇,但失去了简宏踪迹。于是又在金刀峡口广纳门徒,想要重振门派声威。为此,他不惜勾结官府,欺压良善,众人侧目。不久前,不知从何处得到仇人讯息,就专挑简宏娶儿媳妇这天上门寻仇。 简宏听他如此说,知道不制伏这个家伙,今天之事必难轻易了结。但又挂念简栋一行人的安危,问道:“你把我儿子媳妇怎么了?” 张昆仑道:“这你就放心吧,你儿子媳妇自然有人收尸。” 简宏怒气勃发,大喝道:“狗杂种敢!”“呼”击出一掌。这一掌乃简宏怒极而发,平生功力所聚,掌风呼呼,直可开碑裂石。 张昆仑忽地平移三步,腰间金刀随之抽出:“徒儿们,看好场子,别让他简家跑掉一个!”手中一刀下劈,横截简宏拳风。简宏变掌为抓,空手入白刃,避过刀锋,抓向张昆仑脉门;张昆仑缩手退步,一招‘铁锁横江’横削简宏半腰。简宏一个“铁板桥”,直挺挺向下倒去,左脚忽地上踢张昆仑外关穴。这几下兔起鹘落,双方都志在必得,胜负均在毫厘之间。 周围乡邻看的目瞪口呆,想不到和善可亲的简宏竟是一个武林高手! 这边简宏和张昆仑你来我往,激斗方酣。张昆仑的六个门徒提刀驱赶乡邻,一众乡邻害怕受到牵连,片刻间走个干干净净。六个门徒中有两个飞身入户,想要擒拿简宏妻子和他小儿子简宇。简宇手攥写有《楞严咒》的绢书,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忽见一人手提大刀,飞身而来。那人心道,这必是简家小杂种,得擒到手中。眼看那小孩儿就在面前,一把抓去,想不到一下抓空,面前竟俏生生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略一发愣,手中刀不知怎的一下脱手,飞上屋梁,‘夺’的钉在梁上,嗡嗡作响。另一个一见不对,从侧边一刀劈来。刀光弥漫,刀风凛冽。但他忽然发现,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踢向自己面门,接着就感到左眼剧痛,接着就看不见了,接着一声大叫:“啊——!” 恩仇累 15、活阎罗 张昆仑和简宏正在剧斗,陡然听到徒儿一声惨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高手相争,怎容分心?忽见简宏一招‘弹指通神’弹向刀脊,避让不及,竟被弹个正着。一股大力传来,饶是他内功深厚,刀竟也险些脱手。急忙退后三步,就见一个徒儿捂着左眼,惨叫着从大门奔出;紧跟着,另一个徒儿被人从大门内踢出,从石梯上直滚下来。门内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少妇。 只见简宏的妻子含情脉脉地看着简宏,道:“夫君,小儿子我已经把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现在我得去看看大儿子怎么样了,这里就交给你啦!”说完手中剑光一闪,一把剑飞向简宏。 简宏一个鱼跃,接剑在手,心中一热:“娘子去吧,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这几个东西我打发就是了。” 张昆仑带来的另外几个门徒见两个弟兄被这女人伤得不轻,“呼啦啦”一下围上去,四把刀织成一片光幕,同时罩向简宏妻子。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简宏妻子忽地穿出刀光,“一鹤冲天”,半空中以一种曼妙的身法扭转娇躯,向下抖出十余朵剑花。只听得“丁丁”“哐啷”一阵响,四把刀全掉在地上。四个人或伤在肩井,或伤在曲池,或被击中大椎,或被刺穿手腕,哼哼唧唧,委顿在地。 简宏妻子说:“这几个废物我先打发了,免得你分心。”说得既轻描淡写又含情脉脉,仿佛什么金刀门、什么张昆仑,全都是空气,压根儿就不存在一样,抬腿就向院边的石梯走去。 张昆仑气得血脉贲张,脸上的刀疤凸起来,色泽鲜红,煞是怕人:“哼哼,想走?没那么便宜!” 一招“横江截斗”,封住简宏妻子去路。简宏妻子不欲与之缠斗,娇躯一扭,用剑向右一撩,身形却向左斜飞,想要尽快脱出圈子。孰料张昆仑在招式将老未老之际,竟然忽地变招,刀锋斜向右上一引,刚好又拦在简宏妻子前面。简宏妻子一声娇叱,斜退半步,避开刀锋,剑诀一引,一招“山花烂漫”抖出三朵剑花,分击张昆仑上中下盘。张昆仑一声大喝,挺刀硬接简宏妻子这一招,“叮叮叮”三声响过,两人各退一步,似乎都没占到便宜。 忽然,简宏妻子指着张昆仑身后,莞尔一笑:“张门主,你看,我儿回来啦!” 张昆仑回头一看,哪来什么人影?知道中计,等他回过头来,只见简宏妻子已经越过他的头顶,脚尖在李子树枝桠上一点,身形就到了院坝外面。张昆仑提刀要追,简宏挺剑上前,道:“张门主,今天我们就此做个了断,快动手吧。” 张昆仑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满含怨毒地说:“好好好,今天,我不把你满门杀尽,誓不为人!” 简宏更不搭话,一剑刺出,直取中宫。张昆仑大刀一抡,使出本门绝技“金刀刀法”。这金刀刀法注重一个“快”字,简宏剑法突出一个“灵”字,二人以快打快,性命相搏。一时间场中刀光耀眼,剑气如雷。 简宏心道:“这张昆仑十多年不见,想不到刀法精进,今非昔比。两个儿子不知状况如何,看来我得痛下杀手,及早将他毙于剑下。”故意在下盘卖个破绽。 谁知那张昆仑刚才上了简宏妻子一当,这次多了心眼,并不上当,攻得严谨,守得严密。正在简宏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一条人影飞落院中。恍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急忙“唰唰”几剑,*退刀锋,一下跳出圈子,奔到妻子身边。但见妻子面容惨白,呼吸急促,左手半截衣袖被抓破,皓腕上显见几缕血痕。 简宏问道:“怎么了,你?” 他妻子恐怖地看着院子前面的石梯,如见鬼魅:“他――他――” 简宏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只见一个人,一步步走上来。那人身材臃肿,个头中等,一脸肥肉,眼睛只有一条缝。走路仿佛很慢,但一步一步,节奏鲜明。神态倨傲,旁若无人。张昆仑一见此人,竟迎上前去,弓着腰道:“杜百户大人辛苦,嫌犯一家都被在下控制起来了,请大人发落。” 简宏心中吃惊:想不到这人竟是锦衣卫重庆府正六品百户,人称“活阎罗”的杜淳,更想不到这张昆仑竟然做了官府锦衣卫的鹰犬,今天之事必定是张昆仑打探到消息,报到锦衣卫。那杜淳说什么“嫌犯”,一定是张昆仑怕打不过自己,诬陷自己有什么不法行为。但前思后想,自己从未有过什么把柄落在官府手中。就算是十多年前与张昆仑的那场争斗,想他顾及自身颜面,必不至于向官府报告。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字:悔――后悔当初真不该饶他一条狗命。 杜淳看也不看张昆仑一眼,拉着细长的嗓子说到:“真的被控制起来了吗?” 张昆仑嗫嚅道:“是,不、不是。他们抗拒,在下正在……” 杜淳打断他的话:“正在什么?真是饭桶,居然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那女的怎么跑出来了?” 张昆仑嗫嗫嚅嚅道:“她……她……,她可能……可能是偷跑出去的吧。” 杜淳场中一瞥,道:“你看你的手下都是些什么东西!是打不过人家,让人家强行跑出去的吧?” 张昆仑道:“这――这――” 杜淳冷笑道:“好你个张昆仑!算了算了,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呢?” 回头看着简宏夫妇道:“你们是自己跟我走呢,还是自行了断,免得费我手脚?” 简宏还从未见过如此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人,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色一凛:“为什么要跟你走?为什么要自行了断?” 杜淳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简宏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淳道:“我问你,你家是不是藏有《楞严经》?” 简宏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杜淳道:“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我自然找得到。” 话音甫毕,只见他笔直向简宏夫妇走来。简宏夫妇双剑齐举,简宏大喝道:“你干什么:” 那杜淳“哈哈”一笑,看似缓慢的步法忽然加快,形如鬼魅,绕过简宏夫妇,径直进了堂屋。简宏夫妇一看不对,急忙挺剑冲进去;张昆仑提刀在后,快步跟进。 恩仇累 16、鬼贺喜 简宇被他妈妈安排在卧室后边的小屋内,告诫他外边凶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他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听妈妈如此说,就收起了刚才那份喜悦与惊恐。他把《楞严经》书匣搬来,从里面抽出《楞严咒》,铺开纸,提起毛笔,开始继续临写。 不一会儿,忽听外边脚步杂沓,又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父母的喝骂声。他实在坐不住了,顺手拿起那本《楞严咒》,站起身,拉开门,想看个究竟。刚伸出头去,就见一个肥胖臃肿的人奔过来,一把勒住脖子。简宇觉得脖子剧痛,渐渐感到透不过气,忽听爸爸厉声说“你想干什么?”,又听见妈妈仿佛越来越远的透着哭调的声音“放下我的孩子”,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简宏夫妇看见杜淳冲进屋内,情知不妙,急忙提剑跃进。但见杜淳虽然体态肥胖,但身法轻灵异常,犹如一个在屋内滚来滚去的肉球。那肉球滚进一间屋,接着滚出来;又滚进另一间屋,又滚出来,均在眨眼之间。简宏夫妇只好凝注内力,提剑以静制动。忽然张昆仑从后一刀劈来,简宏夫妇心意双通。简宏剑尖一振,剑刃由下而上画出半个圈子,迎击刀锋;他妻子忽地一斜身,剑锋刺中张昆仑“犊鼻”穴。这“犊鼻”处于膝盖之上,受伤之后,半条腿立时用力不上。张昆仑一声惨呼,一瘸一拐退出门外。正在此时,就见杜淳左手勒住简宇脖子,右手拿着《楞严经》书匣,“哈哈”大笑而出。简宏夫妇大吃一惊,就欲上前拼命。 杜淳道:“慢着慢着,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叫这小兔崽子立时毙命!退,给我退!退出门外!早晚要死,待我审明白了再打发你们上路!” 简宏夫妇心中惨然,投鼠忌器,只得缓缓退出门外。 杜淳挟着简宇走出大门,高举《楞严经》,对简宏夫妇道:“逆贼,私藏《楞严经》,更有何话说?” 简宏大声道:“《楞严经》是佛门至宝,我朝有那本律法规定不准保有《楞严经》?” 杜淳鼻中冷哼一声,道:“《楞严经》果是佛门中物,但你等刁民,借此妖言惑众,拉帮结派,群聚作乱,正当应该殄灭!” 简宏妻子道:“简直强词夺理。就凭一本《楞严经》,怎么就和什么妖言、什么作乱挂上钩?你这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杜淳道:“厂、卫严令,凡民间私藏《楞严经》者,以楞严教教徒同罪。现在是人脏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简宏道:“就凭一本《楞严经》,你就诬称我们是楞严教,请问天理何在!” 杜淳道:“我就是天理,我说的话就是天理!怎么?不服是吗?你们手上不是有剑吗?来呀,来呀!” 简宏妻子道:“瞧你这幅熊样。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放下小孩儿,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杜淳“哈哈”大笑:“你不用激我,我还真不用这小杂种。”说完,“噗噗噗”,连点简宇三处大穴,将他放倒在阶梯上,“托”地跳入场中。 简宏知道,一家人的性命,全看这场拼斗的结果。但这个人的功底深不可测,就算夫妻同上,胜算似乎也并不大。唯一的机会是自己拼全力拖住此人,让妻子想法脱身,去救大儿子简栋,就是死了也算值了。于是回头对妻子一笑,故作轻松道:“你站一边去吧,看我怎样打发他上路!” 简宏妻子冰雪聪明,一听简宏的话,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她深知,眼前这个对手功力之高,就算夫妻联手,恐也是败多胜少。刚才在院外,自己和他动手不过三招,就差点被他夺走宝剑,还将手也抓伤了。出道以来,还没碰到过如此强敌。岂能让夫君独处险境?她看着简宏,心中滴血,暗道,你如死了,我岂能独活! 杜淳心中不耐,大声喝道:“商量好没有,一个先上路,还是一起上路?” 简宏正要回答,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接口说道:“你先上路!” 接着院坝右侧传出“咕嘟咕嘟”喝酒的声音,杜淳和简宏夫妇均吃一惊,正要去看是个什么样的人,院坝前面忽然飞起一条人影,全身*,张牙舞爪直扑杜淳。变起仓促,杜淳挥手一掌,将其打飞;但第二条人影以同样的姿势接踵而至,杜淳以同样手法将其打飞;一连五个人均被杜淳打得躺在地下。后边又有两条人影飞起,不过这二人却不是扑向杜淳,而是直扑酒桌,提起桌上的酒坛子,和先前来的那人一起,“咕嘟咕嘟”喝开了。这一下,满院子酒香袭人。 简宏夫妇正感惊异,而杜淳却变了脸色。因为他看见地上的几个人胸口、脸上血肉模糊,都变成了尸首,仔细看这几具尸首正是他带来埋伏在院外的弓弩手。他一步蹿过去摸了摸一个人的胸口,胸口还是温温的。但中了自己的几记重手,现在显然活不了啦。心道,这些人定是被人先点了穴道,再剥去衣服,然后假自己的手打死他们。不由胸中怒气勃发,缓缓站起来,脸上的肥肉不停地抽搐抖动,恶狠狠地喝道:“是谁干的?” 那三个人恰好都喝完一坛酒,几乎同时赞道:“好酒啊好酒!” 其中一个人接着模仿杜淳的语气,厉声喝道:“是谁干的?” 另外两个人同时指着杜淳:“是他干的!” 三人说完,忍不住“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震屋瓦。 恩仇累 17、朝闻道 简宏夫妇这才看清,那三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竹阳三鬼”!原来,竹阳三鬼听说简家娶媳妇,就跑来喝喜酒。不想在半道看见几个提刀的人挟持了一队娶亲的人。急忙赶上前制服了那几个提刀的人。一*问,才知是金刀门门主张昆仑到简家寻仇,挟持的正是简栋一行。他们赶紧将简栋和迎送的宾朋亲友安置在附近,星急火燎赶来助拳。 活阎罗杜淳怒极反笑:“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一语方毕,倏忽就到了三鬼面前,一掌击出。三鬼想不到他身法如此之快,一齐将手中酒坛子掷出,但听得“稀里哗啦”,陶片横飞,酒水乱溅。三鬼急忙收摄心神,抽出兵刃,成犄角形围住杜淳。 杜淳斜眼看着三人,道:“本阎罗王不收无名之鬼,报上名号来!” 魃鬼阴森森说道:“我们本来是鬼,鬼哪来什么名号?如果实在要报,那好,我叫白无常,专门勾你的魂魄。” 毒鬼接口道:“我叫黑无常,专门吸你的精血。” 饿鬼马上说:“我叫饿无常,专门吃你的骨肉。” 简宏妻子一见有机可乘,急忙奔到简宇身旁,查看他的伤势。 简宏知道,三鬼远不是那杜淳的对手。一旦动手,三鬼必有性命之忧。难得他们仗义援手,自己岂可置身事外?急忙说道:“三鬼兄弟,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还请你们站开,让我来收拾他。” 毒鬼“哈哈”一笑道:“三鬼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蒙简家大侠不杀之恩,岂可不报?” 饿鬼道:“简大侠,你家大少爷和你儿媳妇安然无恙。三鬼死后,你放心为我们报仇就是了。” 魃鬼道:“多蒙向大侠、慧然大师点化,有人说什么什么“朝闻”什么“夕死”什么的……” 毒鬼接口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魃鬼道:“对对对,当年如果不是向大侠手下留情,我三鬼死了好多年了,害怕再死一次么?” 简宏胸中一热,不禁豪气勃发。提起桌上的酒坛子,一把扯去酒封,仰脖“咕嘟咕嘟”喝干,将酒坛子掷在地上,大声道:“痛快,痛快。那就让我们兄弟联手,剪除妖魔!” 活阎罗杜淳冷冷地道:“原来是竹阳三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要剿灭你们,想不到一个个送上门来。阎罗遇到鬼,那你们就送死去吧。” 话音刚落,“呼”地一拳击向毒鬼,毒鬼袖中钢爪才伸出一半,竟被杜淳一把抓住爪杆,把毒鬼凌空顶起。变招之迅速,内力之强劲,骇人听闻。魃鬼见状,链子锁急攻下盘;饿鬼的铜碗及时飞出,同时白骨棒一招“横扫千军”,攻其中盘。毒鬼人虽悬空,手没闲着;左手一把铁蒺藜出手,“满天花雨”,自上而下铺天盖地击向杜淳。杜淳左手奋力将毒鬼连同钢爪甩出四五丈远;右手一圈,震飞铁蒺藜;左脚尖一挑魃鬼打来的链子锁端头的骷髅,封住了饿鬼的白骨棒;同时人平移三尺,避开那个破铜碗。这几下变化,均在俄顷之间,让人眼花缭乱。 简宏一看,三鬼经过十余年浸*,功力比以前不知高出多少倍。但这杜淳功力之深,殊难想象。正要挺剑加入战团。忽见毒鬼飘身而回,钢爪抓了一个酒坛子,劈头盖脑砸向杜淳,杜淳一拳迎击上去。却不料毒鬼的酒坛子是障眼法,铁蒺藜后发先至,杜淳饶是机动灵便,也难以避让,只好一个鱼跃,钻到桌下,狼狈之至。三鬼“哈哈”大笑:“什么百户大人,饭桶,饭桶!” 台阶上,简宏妻子扶着简宇,发现他虽然呼吸微弱,但身体尚无大碍,只是那杜淳点穴手法独特,儿子穴道难以解开。但无论如何,先得给儿子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于是趁众人不注意,抱起儿子来到屋后的柴房,推开门,将儿子放进去,拉来一把茅草,铺开盖在儿子身上。 场中的简宏心道,这几下三鬼纯是取巧,恐怕后边就不那么轻松了。 一念未毕,看见那桌子忽地转动起来,以呼啸之势撞向饿鬼;饿鬼白骨杖一横,想封住来势。但被那桌子一撞,竟“噔噔噔”连退五步,噗地坐倒,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魃鬼一骷髅头奋力击出,风声飒然。杜淳脚尖一点,板凳的一头猛然上扬,骷髅头刚好打中板凳的端头,只听“砰”一声大震,院内木屑纷飞。骷髅头余势不衰,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大坑。魃鬼一击不中,心知不妙。忽见杜淳像一团肉球向自己滚来,要收回招式已然不及,急忙提气跳上一张桌子,铁链一甩,以“尉迟鞭法”打出。不料杜淳滚得快,手法更快,竟一把抄住鞭头,奋力一拉,魃鬼就像是断线风筝,直端端飞向杜淳。杜淳右手一拳击出,拳风虎虎。危急中毒鬼一把铁蒺藜奋力击出,杜淳左手食指一弹,一颗铁蒺藜倒飞而出,打中毒鬼左胸神藏穴;右手化拳为抓,奋起神力,一把扣住魃鬼脉门,跨步转身,“噗噗”两响,有两颗铁蒺藜竟然钉在了魃鬼背心。魃鬼眼睛一闭,知道命在俄顷。忽觉一股大力从侧面撞来,肩背剧痛,但已然脱出杜淳手掌。原来简宏一看不妙,剑尖一圈,划向杜淳右手脉门;杜淳变招不及,只好松手。简宏顺势一肘,撞开魃鬼。此时,杜淳左手五指箕张,抓向简宏喉头。简宏剑走偏锋,向上一撩。杜淳急忙撤招,心知就算能抓住简宏,但这条手臂恐怕也就此废了。 恩仇累 18、斗阎王 这一边,毒鬼急忙将魃鬼拉到饿鬼身旁,从怀中摸出解药,为他们疗伤。魃鬼所中铁蒺藜均在脊椎要害,虽有解药,一时半会无法动手;而饿鬼受的是内伤,已然命悬一线。 简宏妻子回到场中一看,丈夫一柄剑,正和杜淳斗在一起。见那活阎罗杜淳虽然空手,但内力沉雄;双手仿佛钢铸铁打,浑不怕刀剑,硬抓硬拿。丈夫拼尽全力,还是左支右绌,败象已显。于是一声娇叱,挺剑加入战团。杜淳一声“来得好”,避开简宏一招“分花拂柳”,空手入白刃,一把抓向简宏妻子的剑刃。简宏妻子惊呼道:“天蚕手套!”杜淳冷哼道:“算你识货!”简宏妻子急速变招,堪堪避开那一抓。简宏一招“穿针引线”,抖出数朵剑花,直取杜淳风门、天柱等大穴;杜淳忽然倒地,向后飞起一脚,蹬向简宏小腿三阴交穴;同时左手撑地,右手一圈,掌风激荡,震偏简宏妻子扫来的剑锋。 三人你来我往,但见场中掌影翻飞,拳风鼓荡,剑气若虹。十招过后,简宏夫妇渐感不支。杜淳抓住一个破绽,吐气开声,左手硬接简宏妻子削来的一剑,身子一斜,让过简宏的剑招,右手一拳击出,正中简宏前胸。简宏“噔噔噔”连退三步,虽然站住了脚步,但觉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妻子见状,猱身退步,剑尖嗡嗡振动,拼全身功力,护住简宏。杜淳一个“地堂腿”扫出,简宏妻子提气上跃,剑尖始终罩着杜淳。谁知杜淳这一招是虚招,到中途忽然曲腿,提起一条凳子,一端硬接简宏妻子的剑锋,另一端却撞向简宏。简宏挥剑抵挡,可惜内力已弱,剑几乎脱手;“哇”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那凳子端头余势不衰,直接撞向简宏妻子剑身。但听得“砰”的一身,剑居然断成两截。简宏妻子右手手腕剧痛,剩下的半截剑柄也弹出老远。杜淳顺势一掌,打在简宏妻子背心。简宏妻子跌跌撞撞,仆倒在简宏身旁。杜淳一招分击二人,如果不是简宏受伤在先,断不至于如此轻易得手。但其内力之强劲,实在令人咋舌。 活阎罗杜淳“哈哈”大笑,正欲乘胜将此二人毙于掌下。忽觉肩后左侧“曲垣”穴一麻,心道“不好!”回头一看,毒鬼正龇牙咧嘴向他拌着鬼脸。杜淳知道厉害,顾不得简宏夫妇。忽然一纵,人就到了毒鬼身边。毒鬼钢爪还没伸出,就被扣住了脉门。杜淳大喝道:“解药在哪里?不说我捏死你!” 毒鬼“哎哟哎哟”道:“你拉住我的手,我怎么拿?” 杜淳只好放开手,恶狠狠地说道:“你敢耍花招,我把你碎尸万段。” 那边杜淳在*问解药。这边简宏扑倒在地,妻子挣扎着去扶他。 简宏深情地望着妻子道:“锦衿,别费心了。我这大半生有你相伴,此生已足。只是……只是苦了你,跟着我遭罪。” “夫君,”简宏妻子泣不成声,“别说傻话。就算死,能与你携手入黄泉,也是我的福气。” “我只是放不下栋儿和宇儿。”简宏有气无力地说道。 妻子道:“放心吧。听三鬼的意思,他们已经将栋儿安置好啦。我也把宇儿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啦。” “这就行了。锦衿,还记得吗?”简宏断断续续,“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 “想君思我…锦衿…寒。”简宏妻子泪如泉涌。泪光中,她仿佛看到华蓥山下,嘉陵江边,百花盛开,杨柳笼烟。在那迷人的季节里,情窦初开的自己与丰神俊朗的青年简宏私定终身。从此,一颗心就完全属于这个男人。…… 那边毒鬼对杜淳道:“你既然不放心,自己拿好了。” 杜淳从毒鬼怀中搜出解药,喝问道:“怎么用?” 毒鬼一脸诡谲,道:“黄色外敷,白色内服。” 活阎罗一看毒鬼脸色,知道有诈。但肩后麻痒更甚,生死关头,只好赌一把。他反其道而行之,一口吞下黄色药末,反手拔去铁蒺藜,将白色药末涂在伤口之上。谁知毒鬼知道杜淳会作反面理解,所以说的是正确方法。杜淳药一下肚,顿觉腹中火烧火燎,情知中计。他怒不可遏,一拳将毒鬼打出一丈开外,再不动弹。心道,自己要bi毒,可不能让那两人知道。于是强提真气,虚张声势,大喝道:“等老子歇歇气,再来送你两个同命鸳鸯入黄泉!”说完,急忙将白色药末吞下,把那黄色药末反手抹在伤口之上;然后闭目打坐,运气bi毒疗伤。 恩仇累 19、朱锦衿 忽然,音乐响起。 是胡琴与笛子的合奏。 音乐起先飘飘渺渺,有如云雾环绕着山峦;接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云雾浸润的山峰慢慢露出峥嵘;再后来节拍、强弱愈加明白,渐觉云开雾散,天朗气清,松风阵阵,花香袭人,一对对翩翩起舞的蝴蝶,一双双悠游嬉戏的鸳鸯…… 伴着音乐,简宏和妻子恍在梦中,似乎回到十八年前;那些逝去的青春片段,仿佛喝足了春水的小草,在心中蓬勃生长,连成一片。他们感觉正一起在花丛漫步,山泉濯足,月下吟诗,亭阁抚琴……什么尘世烦恼,什么生离死别,全都抛诸脑后。二人断断续续吟诵着:“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衿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画看,几时携手入长安?”沉浸在往昔甜蜜的岁月之中。甜蜜的相恋,甜蜜的相思,甜蜜的相守,甜蜜的…… 十八年前,华蓥剑派的掌门赵彩云带着三个俗家女弟子追踪一个采花大盗,来到长江边上的西沱古镇。华蓥剑派在华蓥山千佛坪,是峨眉派的分支。掌门赵彩云原是峨眉净尼师太俗家弟子,深得净尼师太真传,一手峨眉剑法出神入化。后来她执意出家,净尼师太为她剃度,号为“华严”,并让她执掌华蓥剑派。她招收弟子尼、俗不论,但同峨眉一样,徒弟全为女子,而且要求终身不得婚嫁。三个女弟子不仅剑法初有所成,而且在师傅督促下,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大弟子朱锦衿,十三岁即拜师,当时将满十七岁,出落得身材窈窕,花容月貌,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尤其招人喜爱;二弟子袁紫衣和三弟子黄霓裳都才十三四岁。 西沱镇位于长江南岸,古代是“巴州之西界”,因地临长江南岸回水沱而得名。赵彩云师徒到西沱后入住于镇西头的“连云”客栈。入夜时分,得到色魔就藏匿在不远处的深山小镇黄水的讯息。华严师太再不迟疑,带领两个小徒弟连夜出发,向黄水追踪而去。却留下大弟子朱锦衿扼守西沱,因为那人如要通过长江东下,西沱是其必经之地。 朱锦衿是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心情紧张害怕;但出于少年人天性,又似乎盼望着出现什么状况,带来不一样的刺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睡。朦胧中刚要入睡,忽听得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提剑破窗而出。站在屋脊上四下望去,月色融融,秋虫唧唧,哪来什么人影?忽然,她看见自己月下的身影被一个巨大的影子吞灭,身后传来桀桀的yin笑声。她大吃一惊,但到底经过了四五年刻苦的磨砺,虽惊不乱,“唰”地一招“地入巴陵”,向后一剑,同时人一个箭步,前跃五尺,挫步回身。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狰狞的男子正向着她桀桀yin笑。 朱锦衿一声娇叱:“你是谁?” 那人瞪着一双眼,色眯眯地把朱锦衿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却并不答话。 朱锦衿喝道:“yin贼!”剑诀一引,一招“倏忽凝及”呼啸而出。那人拧腰退步,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鞭梢抖得笔直,直点朱锦衿天突穴。朱锦衿提气一跃,足尖一点鞭梢,长剑“积浪下沄”,凌空下刺,剑风把那人全身罩住。那人着地一滚,仿佛力有不逮,转身便跑。朱锦衿喝道:“哪里逃!”拔腿便追。那人轻功似乎较朱锦衿略逊,很快就被追上,于是又回身接战。两三招后又落败而逃。这样且战且走,一直打到西沱镇号称“万里长江第一街”的云梯街。那人从云梯街直往上面逃走,朱锦衿岂肯干休?云梯街共一千一百一十一步,从下面看去,直通云霄,因而人们也把它称为“通天街”。二人从下面一直追赶缠斗到上面;上面,山势险峻,林木蓊郁,绝少人家。 那人忽然转身,桀桀一笑,扯着破锣嗓子:“小娘们可真够味儿!”“唰”地一鞭,鞭梢直点朱锦衿膻中穴。 膻中穴位于两个ru房之间,朱锦衿羞得满脸通红,娇叱道:“无耻下流!”一招“奔涛上漫”,剑走偏锋,从下上撩。谁知那鞭梢忽然绕过朱锦衿左侧,再从朱锦衿身后绕个圈子,一下缠住了朱锦衿纤腰。那人奋力一拉,朱锦衿立足不稳,“噔噔噔”直向那人怀中扑去。那人双臂一张,似欲将美人揽入怀中。危急中朱锦衿缩手握剑,剑尖前指,直刺那人前胸。那人急忙斜身退避,朱锦衿收势不及,冲向前去,后背全卖给那人。那人一伸手,“噗噗”,点中了朱锦衿后脑正中的哑门和天柱穴。朱锦衿但觉脑海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噗地倒在地下。 虽知这哑门穴乃是控制发声的,被点中后说不出话;而那天柱穴是人身大穴,手法不当可致人死命。那人点穴分寸拿捏的相当准确,使朱锦衿眩晕后马上清醒,但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 朱锦衿睁开眼,见那人yin笑着说道:“小娘儿们等不及了吧,别忙,待会儿让你快活的欲死欲仙。”然后向她扑来;一双魔爪慢慢地伸向她的脸庞,指尖在脸上轻轻游走。朱锦衿喉咙里犹如吞进了一条鼻涕虫,想喊,发不出声;想抵抗,浑身酸软,没有半分力气。只剩下眼泪簌簌地从眼角滚落。 那人涎着脸,道:“小娘子,别怕,我可是最怜香惜玉的了。好戏还没开场呢。”说完,一双手从脖子慢慢下滑,似乎是要去解衣服扣子。朱锦衿心中大急,但却无可奈何,无助得想要马上死去。就在这时,朱锦衿忽然看见那人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手也停止了滑动,脖子上忽然就涌出了鲜血,接着“噗通”就倒在她的身边。 月光映照下,一张年轻人俊朗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恩仇累 20、救美缘 那年轻人看着它,叹息道:“刚出道吧?人家欲擒故纵,一步步诱使你来到这里,你竟没有察觉。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闯什么江湖?说不清别人把你卖了你还会帮人数钱。” 朱锦衿心中忐忑:这是个什么人?如果是坏人,岂不是刚出狼窝,又落虎口?如果是好人,为什么还不帮我解开穴道? 年轻人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意,缓缓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穴道我虽然能解,但恐唐突了姑娘。” 朱锦衿心中骂道:什么时候了,酸什么呢?快解啊! 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姑娘,对不起。解这两个穴道必须推拿督脉,如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怪罪。” 朱锦衿知道督脉在全身的走向,万一这家伙不怀好意,在身上胡乱摸索……仔细一想,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颈。幸好在月夜,看不到颜色。心中想到,等我穴道解开,看我怎么收拾你! 年轻人一把将朱锦衿翻过身去,在背上沿督脉推拿。朱锦衿从来没有这样被男性抚摸过,但觉四肢百骸,酥麻异常;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会莫名地紧张,没来由地兴奋,顿时心中小鹿乱撞。推拿了半天,年轻人忽然吐气开声,从朱锦衿百会开始,连点了玉枕、大椎等七八个穴道。慢慢站起来,吁了一口气,说道:“好了!” 话未说完,朱锦衿从地下一跃而起,“啪”,一耳光扇在年轻人脸上。年轻人愕然:“你……我……我我……” “你和那人一样,欺负我!”朱锦衿背转身,哭的肩头不停抽动。 “我哪里欺负你了?”年轻人说道。 这一下轮到朱锦衿说不出话,一张脸又羞得通红:“你……你……反正你就是欺负我!” 年轻人道:“你还讲理不讲理?” “不讲理,不讲理。”朱锦衿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年轻人正想安慰她几句,谁知这小姑娘情绪变化之快,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于是问道:“小姑娘,你应该是华蓥剑派的吧?”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朱锦衿就后悔了。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人家自己的来历了吗?师傅经常说“为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怎么在他面前,自己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呢? 年轻人抿嘴笑道:“你和那人过招,剑法与峨眉类似。在川东一带,不是华蓥剑派还有谁。” 朱锦衿转过身来,道:“你跟踪我?” 年轻人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姑娘。但见她身段玲珑,曲线秀美,一张脸雪白如玉,清纯可人,恰似月宫仙子,初下凡尘,不觉心旌摇荡:“……没……没有啊!” 朱锦衿道:“还说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我和那yin贼动手?” “我就住在连云客栈旁边的石柱旅舍。那人从旅社屋顶经过时我就跟上啦。你跃出窗外,然后和他动手,我就知道不妙。只好在后边看他打什么主意。那人功夫应该比我强,所以不敢贸然动手,只有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才能将他击毙。”年轻人强摄心神,“说了半天,还没问姑娘芳姓大名呢?” “朱锦衿。”朱锦衿道。 “朱锦衿?锦衿,锦衿,好美的名字。”年轻人道,“是爸爸取的吧?” “不是。是师傅起的。”朱锦衿道。 “师傅?” “是啊。我从小就没了父母,跟着外婆长大。后来外婆年事太高,就让我跟师傅学艺。师傅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朱锦衿答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道:“姓简名宏。” 朱锦衿:“本地人吧?” 简宏:“不是。” 原来这简宏祖上是重庆府名门望族,慢慢家道中落。传到简宏祖父辈,遂迁居到重庆府郊县定居。简宏父亲饱读诗书,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屡败,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简宏身上。谁知这简宏身在学塾,心在江湖;对“子曰”“诗云”不大感兴趣,倒是对“唐诗”“宋词”颇有心得,对刀剑拳脚情有独钟。十五六岁时偶然碰到一个江湖侠客,学得一手好功夫。这样一心二用,四年前虽考取生员,但秋闱榜上无名,对求取功名彻底死心。于是以“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为托词,告别父母,江南塞北,书剑飘零。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加上聪明过人,江湖上的盗贼闻之色变,但也和一些剧盗结下梁子。这次也是听得采花大盗的讯息,跟踪而至;不想竟与华蓥剑派一行人都入住镇西头客栈内。 夜凉似水,月色如银,面前这个青年,有如玉树临风,潇洒从容。俗语云,英俊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朱锦衿不由怦然心动,低头轻声道:“简……简……简大哥,救命之恩,我该如何报答呢?” 简宏“哈哈”笑道:“相逢就是有缘,只愿不要再扇我的耳光就行了。要说报答,那可得一辈子才行呢。” 朱锦衿自然听得懂简宏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不由螓首低垂,粉面含羞:“你可真够坏的……” 忽然,她弯腰拾起宝剑:“对不起了,简公子,我可得回客栈了,不然我师傅怪罪下来,那可不得了。” 话毕,展开轻功如飞而去。简宏只听得“三月初三,杨柳堆烟;明月古镇,嘉陵江边”几句,声音越来越细,终至于什么也听不见了。空山寂寂,万籁无声,简宏恍若做梦,站在那儿久久不愿离去…… …… 恩仇累 21、华蓥剑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初三,明月镇外。 嘉陵江弯弯曲曲由北向南流淌。河水如同翡翠,蓝得透亮;又像一首歌谣,从亘古到如今,讲诉着一个关于清纯的童话。西边的华蓥山,涂抹上一层早春的亮色;在三月温暖的阳光下,就像一个绵远起伏的梦。 也许是不安分于枯燥的直行,嘉陵江在这里转了一个大湾。河湾东边,坐落着一座古镇。古镇头一座高高的牌坊,上书“明月”二字。 镇外临江,是一大片杨柳树。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翠绿色的烟雾,弥漫在岸边。杨柳树下,嘉陵江水流得舒缓而温情。江岸边,柳条下,站着一个青年。白衣飘飘,丰神如玉:他就是简宏。 忽然,柳烟深处,传出清脆而悠扬的琴声。伴着琴声,是少女婉转甘甜却又仿佛蘸着幽怨的歌声:“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衿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画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锦衿?锦衿!”简宏提气一纵,身影如同柳烟,没入那一大片杨柳林中。于是,杨柳林中又上演了一出从亘古演到如今还将继续演下去的爱情悲喜剧。滔滔的嘉陵江水,见证了这一刻……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对侠侣,而华蓥剑派则发出了捉拿逆徒朱锦衿的江湖帖…… …… …… 简宏和朱锦衿沉浸在甜蜜爱情的回忆中,闭目享受这片时的幸福。渐渐地,简宏因伤势过重昏迷过去,倒在朱锦衿怀中。朱锦衿内外伤也很沉重,双眼朦胧,意识迷迷糊糊。 这时,一行人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诱人的腰肢,走进简家场院:前面是四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上穿白底上绣着红花的绸衫,下着黑色半长裙;云髻高挽,清纯可人。她们分成两列,拉着胡琴,动作整齐而优美。后边一乘滑竿,由同样的四个少女抬着。滑杆两侧,各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成熟而不妖媚,稳重而不呆板,笑靥如花,素颜似月。滑竿后边,也跟着四个同前面一样的少女。其中一个少女正在吹奏横笛,与前面胡琴的音调配合的天衣无缝。滑竿上坐着一个老太婆,黑色丝巾蒙面,一身黑色绒布衣裳,脚穿黑色绒布鞋。滑竿随着音乐的节拍上下颠着,坐在上面想必舒服得很。 忽然,其中一个少女展开歌喉,用四川腔调唱了起来:“路转青山合哎,峰迥白日曛哟喂。” 众女子齐合“奔涛上漫漫吶——,积浪下沄沄哟。” 那女子又唱到:“倏忽犹凝及嘛,差池复两分耶——。” 众女子又和:“离离远间树呀啊,蔼蔼没遥氛啰喂。” 那女子接唱:“地入巴陵道啊——,星连牛斗文啰。孤狖啼寒月耶,哀鸿叫断云哟——。” 众女子又和:“仙舟不可见呐,摇思坐氤氲——。” 声调高亢,摇曳生姿。旁人听那歌词,不过是唐代陈子昂的一首《过东阳峡》,殊不觉奇;但听在朱锦衿耳中,不啻雷轰电震。她努力睁开眼睛,目中的景象、眼前的人,让她差一点又晕厥过去。 原来,华蓥剑派掌门华严师太是一个武学天才。她融合峨眉剑法,独创了“华蓥剑法”十二式,并以陈子昂《游东阳峡》一诗的后十二句为之命名。如“奔涛上漫”、“积浪下沄”、“倏忽凝及”、“差池两分”、“离离远树”、“蔼蔼遥氛”等等。不仅如此,她将当地“巴渝舞”、“云童舞”的舞姿融进剑招,在提高剑法攻击性的同时,增加了剑术的观赏性。她进出都由弟子用滑竿抬着,外人看来,她是为了享受;其实,这是她结合当地“滑杆抬幺妹”的习俗,用来淬炼弟子的独特的训练方法。 朱锦衿一听这词句,就知道师傅到了;但当她真正看见师父就在眼前时,还是从骨子里羞愧难当,惊骇莫名。 “师……师……师傅……”她挣扎着把简宏放在一边,艰难地站起身来要向师傅下拜。那滑竿上的女人正是华严师太赵彩云,滑竿两旁的女人就是当年和她一起到西沱捉拿采花大盗的两个师妹,一个叫袁紫衣,一个叫黄霓裳;那时她们才十四五岁,现在都已三十出头了。听到朱锦衿的喊声,华严师太面上丝巾不停颤动,“噗”地向她一指,一股大力传来,又跌回简宏身旁。她知道,师傅为她伤透了心,是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徒弟了。不觉悲从中来,嘤嘤哭泣。两个师妹见状,急忙奔过来,想扶她起来。 华严师太一声冷哼:“回来!” 袁紫衣和黄霓裳哭着退回,齐刷刷跪在师傅跟前。她们知道,师傅最恨的就是不守戒条、蔑视帮规的弟子;处罚手段近乎严酷。这一次师姐落在师傅手里,其结果可想而知。 袁紫衣眼含热泪:“师傅,求求你,就饶了师姐吧。” 黄霓裳哭的直不起腰。 恩仇累 22、方外人 “哭什么哭?”华严师太厉声道,“这小蹄子差点没把我气死,也从未见过你们掉一滴泪。就算我死了,你们也未毕如此伤心。” “噗”地向朱锦衿弹出两颗药丸:“尔等让她暂且服下,等我打发了这个狂徒再来找你们算账!” 转头向正在台阶旁闭目打坐的活阎罗杜淳道:“刚才我仿佛听到有人说要送这两个同命鸳鸯入黄泉,是也不是?” 活阎罗杜淳此时运气三周天,再加上第二次解药服对了路,铁蒺藜毒性已经去除大半。忽然睁开眼,答道:“是又怎样?” 华严师太道:“不怎么样。只是我华蓥剑派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杜淳道:“呵呵,我道是谁,原来是华蓥剑派华严掌门到了。但无论是谁,恐怕也罩不住他们。” “他们犯了哪条王法?”华严师太问道。 “他们私藏《楞严经》,”杜淳道,“朝廷有令,按照私通《楞严教》论处。” 忽然,一本书从华严师太手中平平飞出,去势十分缓慢。杜淳伸手一抄,想把它拿到手中。不想手一接触到书本,顿觉一股大力传来,如受电击,一下向后翻到。灰头土脸爬起来,就听华严师太说道:“大人看仔细了。我这里也有一本《楞严经》,是不是将我也一并治罪?” 杜淳一看,那本书赫然正是《楞严经》,怒道:“反了,反了。”提气一纵,人就到了滑竿前面;人还未到,拳风飒然,将华严师太蒙面的丝巾激荡得颤动不已。华严师太未见着势,人却平飞而起;杜淳一拳打实,将滑竿座椅打得散了架,木条竹块四处乱飞。华严师太凌空一个转折,轻飘飘落在杜淳身后。杜淳一下不见了华严师太的踪影,情知不妙,滴溜溜向左一旋,堪堪避过华严师太一招“落英掌”。 杜淳站住脚,转过身来,道:“老妖婆,久闻大名,想不到不仅见不得人,而且只会在身后暗算。这算哪门子江湖道义?” “哼哼,江湖道义?我问你,你们锦衣卫为了抢夺滇西镖局运往重庆府的珠宝,以私运违禁兵器名义,将二十三个走镖的镖师杀死在成渝官道,这算不算江湖道义?你们为了霸占徐福贵家的田产,居然给他安个私通教匪的罪名,在大年三十夜间,杀害其一家十一口,连还未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这算不算江湖道义?”华严师太厉声道,“我问你,算不算?” 活阎罗杜淳心道,这些事如此隐秘,她怎么知道?只好打死不认帐:“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诬陷?哼哼!”华严师太道:“你记不记得滇西镖局一共有二十四人,其中有一个小伙计?” “那天晚上,他……”杜淳急忙闭口不说。 “对,你们都以为那天晚上他走了。”华严师太接口道,“那天晚上他向师傅请假,替他父亲去看望一个居住在简阳的朋友。但走了不久,雷电大作。这小孩儿天生怕雷,中途折返,目睹了你们惨无人道的屠戮。” 接着,回头对其中一个女孩儿说到:“小青,你看是不是他?” 那女孩儿忽然一把扯下头上发髻,众人一看,竟是一个十八九岁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小青满含怨毒道:“就是他!就是他!” 杜淳心道,到处找不着,原来躲在华蓥剑派。正在思量对策,忽听一个小女孩“爹呀!妈呀!弟弟呀!妹妹呀!”嚎啕大哭起来。 华严师太道:“狗贼,你看,这就是徐福贵的二女儿。你们自以为屠戮干净,殊不知屋后猪圈的粪池内还藏着一个人。真是苍天有眼,这两个人先后来到我门下,你们的罪行才会大白于天下。” 活阎罗心道,看来今天不把华蓥剑派彻底消灭,这秘密透露出去那还得了?于是故作镇静地道:“徐福贵串通教匪,图谋不轨,死有余辜。你还敢私自藏匿钦犯的后代,是不是也想谋反?” “谋反?哈哈哈哈!”华严师太大笑起来,“老太婆方外之人,没有什么反不反的。现在无官不贪,这也就罢了。但我见过许多贪官污吏,却还没有见过你们这样丧尽天良、凶残歹毒的贪官污吏。你们锦衣卫,随随便便就可以诬良为盗,巧取豪夺,试问,老百姓还怎么活?”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杜淳一边说话,一边暗运真气。话音刚落,忽地向右一旋,左脚挑起碎在地上的半边酒坛子,挟着风声直击华严师太面门;身形却滚到跪在地下的袁紫衣和黄霓裳身后,左右两掌同时击出。他知道,要战胜华严师太,必须先剪除她的几个徒弟,故而以酒坛碎片扰乱华严师太心神,凝聚真力于双掌,向跪在地上毫无防备的袁紫衣和黄霓裳开刀。他自以为得计,谁知就在掌风堪堪袭到二人后背之时,忽见一柄剑,剑尖优美的圆弧划向双手脉门。他连忙撤掌退步。刚站稳脚步,袁紫衣、黄霓裳两柄剑交剪而至。 恩仇累 23、云童舞 袁紫衣使的一招是“惊涛上漫”。但见剑势如涛,起伏漫涌,把个杜淳的上盘完全封住;黄霓裳使的是一招“积浪下沄”,但见剑光凌冽,飞流奔泻,把个杜淳的下盘完全封住。杜淳临危不乱,退步抽身;待到两柄剑欲交未交、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左掌硬拿袁紫衣剑刃,同时飞身上跃,避开黄霓裳剑锋;右手一拳打向袁紫衣面门。袁紫衣剑尖回缩,一招“差池两分”,剑锋斜划,退步抽身,避开拳风。 黄霓裳腰肢一扭:“二师姐,‘云童剑舞’。” 袁紫衣答道:“好!” 这“云童舞”原是华蓥山一带的民间舞蹈,华严师太将之融入剑招,名为“云童剑舞”。通常由两个以上的姑娘相互配合,进退转折就像舞蹈一样,再配上当地民乐,极具观赏性。招式看起来轻灵曼妙,但由于是两柄剑同时舞动,相互补充,所以几乎没有破绽而且威力倍增。 后边女孩的笛声骤然响起。 就见二人随着笛子的旋律,围着杜淳,仿佛舞蹈一般。随着她们优美的舞姿,两柄剑上下穿梭,流光溢彩;剑尖颤动不已、嗡嗡作声。杜淳知道厉害,屏气凝神,以静制动。两柄剑和着笛音舞动开来,刚开始如行云流水,流畅婉转;紧接着配合高亢嘹亮的笛音,如鸿飞天外,夭矫盘旋;再后来旋律节奏越来越快,双剑剑花竟如天风海雨,扑面而来,又如雷霆乍惊,威势赫赫。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二人忌惮于杜淳的厉害,均不敢过分紧bi,但剑花始终不离杜淳左右。 活阎罗杜淳在圈子中渐感剑气bi人,但苦于找不到破绽。忽然他灵光一现:“笛子!”趁二人有所顾忌的当口,在地上滴溜溜一转,拾得一块酒坛碎片,以弹指通神功夫向吹奏笛子的少女弹去。只听“噹”地一声,笛子落地,笛音骤停。 袁紫衣和黄霓裳的剑舞忽然失去了音乐,都不觉一愣;剑势为之一滞。高手过招,容不得半分疏忽。杜淳左手一拳击中黄霓裳手腕,宝剑“当啷”坠地;右手一掌划向袁紫衣内关穴,袁紫衣急忙凌空一跃,堪堪避过。 活阎罗跳出圈子,“哈哈”大笑:“老妖婆,你的‘云童剑舞’也不过如此!” “是吗?”华严师太一声喝问。 杜淳还未及回答,剑尖就到了期门大穴。杜淳倒抽一口凉气,向后一滚,虽然躲过了致命的一剑,但胸前衣服却被划开一条缝。急迫中起身一拳打出,拳风凌冽,砭人肌骨。华严师太剑尖一圈,动作优美而轻灵。杜淳的拳风始终进不了圈子,只好发挥天蚕手套不惧刀剑的优势,或拳或掌,左右纵跃,试图寻找破绽。这一来,犹如华严师太的剑尖挑着一个肉球在场内打转。刚开始双方以快打快,慢慢地,华严师太的剑锋如挑重物,变得凝滞沉重,而剑尖上隐隐发出风雷之声。杜淳的拳势也变得缓慢异常,左一拳,右一拳,仿佛全没了章法。外行看来,觉得全没道理。只有场中二人明白,双方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性命相搏。 华蓥剑派一众弟子围在四周,严阵以待。 华严师太感到对手内力沉雄,再加上天蚕手套,自己一点也疏忽不得。好在自己剑走轻灵,就算他内力强,也总有耗尽之时。 杜淳却倍感心惊:对手剑尖始终不离左右,稍一疏忽,就是剖腹穿胸之厄;而且剑上的内力十分强劲,自己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再打下去,不被刺死也会被累死;不仅如此,渐觉伤口隐隐作痛,毒性又像要发作。就算想要脱出圈子,此时也已经欲罢不能。于是边打边退,思谋脱身之计。忽然,他左手硬拿华严师太剑锋,全身着地一滚,右手抓住华蓥剑派一个小姑娘双脚,提起来向左一挥,迎向华严师太剑锋。周围的姑娘齐声惊呼,华严师太急忙撤招。 活阎罗冷笑道:“老妖婆,你要杀死你的徒弟吗?哈哈,谁才是心狠手辣?哈哈,你才心狠手辣呢!”一边说,一边挥动那少女后退。华严师太众人投鼠忌器,只能步步紧*。 简宏服了华严师太的药,这时忽然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了朱锦衿哭得红肿的双眼,和如同雨打梨花般的面容。整个上半身靠在妻子怀中,他感到说不出的温暖,口中断断续续吟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我心。”接着,他微笑着安慰妻子道:“锦衿,别……别怕,天塌下来……有……有……有我呢。” 朱锦衿拉起衣襟轻轻地擦拭简宏嘴角的血迹,哽咽着说:“我……不怕。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恩仇累 24、父母殇 简宏道:“不怕……就好。”转头斜眼看场内形势,见那活阎罗杜淳手中提着一个姑娘挥舞着向这边退来。简宏忽然手握剑柄,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一把推开朱锦衿,身剑合一,刺向杜淳。变起仓促,朱锦衿来不及反应,就见简宏一剑刺中杜淳后腰。杜淳正在得意,忽然就感到腰间剧痛,本能地将手中的姑娘向华严师太一抛,右掌向后下切,正中简宏头部玉枕穴。翻身一脚,把简宏踢出一丈开外。简宏由于伤势过重,已是强弩之末,剑锋并未刺中杜淳要害。但杜淳一看周围情势,知道不能久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忽然伸手一拉头上的李子树桠,借力翻上树尖,一纵就到了小溪对面。袁紫衣一剑掷出,被他反手一抄,抬手反掷回来。虽然准头已差,但力量强劲,风声飒然;宝剑飞越众人,插在屋脊之上,嗡嗡作响。这份功力,令人咋舌。 这边华严师太接过活阎罗抛过来的徒弟,抬眼一看,杜淳已经踢飞简宏,跑过小溪。弟子们全围在朱锦衿和简宏周围。原来朱锦衿看见简宏挣脱自己,扑向杜淳,知道不妙。尚未叫出声来,简宏就被杜淳踢飞出去。她拼尽全力,扑到简宏身上,撕心裂肺地喊道:“简大哥,简大哥,简大哥……”简宏早已伤重死亡,再也听不到妻子的呼唤。这重重打击终于让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一下子晕厥过去。 华严师太连忙排开众人,把朱锦衿抱在怀中,连点百会、人中、涌泉等大穴。朱锦衿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师父,流着泪断断续续说道:“师傅,对……对不起,徒儿……不听话,让师傅……失望了。今生……不能再……再……伺候您了,来生……来生……我一定……一定好好……报……报答……您。” 华严师太道:“别胡说,有师傅在,不会有事的。” “师……师傅,您……您就别安……安慰我……我了。”侧转头,对两个师妹说道,“师……师傅今……今后就拜托……师妹了。希望……把……把我和你们……简……简大哥合葬,我就能含……含笑九泉了。” 袁紫衣和黄霓裳泣不成声:“师妹,你就……你就放心吧。” 忽然,朱锦衿目光艰难地转向屋后,挣扎着抬起手,指着后面:“柴屋……柴屋……宇儿……宇儿……”手一松,软软地躺回华严师太怀中。 华严师太为她轻轻地合上双眼,师徒众人沉溺在朱锦衿和简宏英年早逝的伤痛情境中。忽然,一个少女惊恐地指着屋后:“火!火!” 华严师太猛地起身,大声说道:“不好,宇儿!”飞身向屋后扑去。一众弟子跟着奔向屋后。 …… …… 屋后,火光冲天。正屋后面的木板墙业已着火。华严师太奋力一掌,推开一堵后墙,扑到柴屋,但见火焰熊熊,烧得哔哔啵啵。华严师太挥剑*退火势,奋起一脚,踹开柴屋门,“呼”地窜入屋内。但见早成一片火海,哪里有简宇踪迹?急忙跃出门外。提剑四顾,指向后边小道:“追!” 刚转过屋后树丛,就见前面空地上,一个体态魁梧的大汉手中挟持着一个少年。看那少年十二三岁,想必就是简宇。那大汉的对面站着一个和尚,手提禅杖,封住了大汉逃跑的道路。 那大汉听到后边也有人来了,头也不回,恶狠狠说道:“全他妈给我退回去,不然我立刻让这小杂种脑袋开花!” 华严师太师徒急忙止住脚步。 原来那大汉正是金刀门主张昆仑。他被朱锦衿一剑刺中犊鼻穴,拖着一条腿,趁简宏夫妇和杜淳争斗之机,跑出院外。本想赶快走远些,找一个地方疗伤;但胸中一口恶气不出,怎肯干休?于是强拖伤腿,慢慢挪到院子后边,想找一个容易点燃的地方放火。找来找去,找到了简家的柴房,推开门进去,看见里面有很多农家玉米梗、稻草以及干枯的杂树等物。他拉开一把草,赫然看见被杜淳点了穴道的简宇。心中不禁狂喜:真是苍天有眼,让我找到了这个小杂种,我看你简宏还狂什么?把简宇连拖带拽拉到外面,取出火媒打燃火,点燃一把稻草顺手丢到柴房里,然后拽着简宇向屋后逃去。这柴房紧邻正屋,柴屋着火,很快就延烧到整个院子。 恩仇累 25、落英掌 张昆仑拖着简宇沿着院后小路向树林走去。可走了不到二十丈,前面一个老和尚拦住了去路。那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延福寺慧然大师。慧然也是来给简宏道贺的。途中碰到一个老朋友盘桓了一段时间,怕赶不上,就抄近路到简家来。不料快到时,看见简家湾腾起烟雾,他感觉出事了,于是展开轻功赶来,恰好将张昆仑堵在院后小道上。 张昆仑与慧然大师有一面之缘,知道这和尚难缠,更何况自己有伤在身。于是“哈哈”一笑道:“慧然老和尚,简家出事了。简宏让我把这孩子送走,你快救他夫妇去吧!” 慧然大师知道这张昆仑凶残狡诈,再加上他一看张昆仑手中少年,就知道定是简宇。怎可让这恶徒带走故人之子?于是说到:“阿弥陀佛!张施主神色惊惶,该不是心中有鬼吧?” “哈哈,有鬼?”张昆仑强笑道,“锦衣卫正要剿灭简宏全家,我这么做,正是为了保全简家血脉。有什么鬼?” 慧然道:“那就好。我与简宏也是老朋友,保全老朋友血脉义不容辞。但我看这少年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你放下他,让我看看,行吗?”一边说,一边就要到张昆仑手中接人。 张昆仑心道:老秃驴,我会上你的当?这小子现在是我的护身符,岂可让你接去? 急忙一缩手,另一只手却有意无意按在简宇百会穴上。恰好这时,华严师太一行人刚好赶到。 慧然说道:“张门主,就请你看在老衲薄面,放下这位少年,正是大功德一件!” “哈哈,放下?说得轻巧!”张昆仑声嘶力竭:“你们会放过我么?” 慧然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张施主放下这位少年,我等绝不追究。” “老秃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张昆仑厉声道,“快让开,不然我――”像是被掐断了喉管,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就听到了剑尖穿透肋骨的声音,忽然就感到了剑刃刺穿心脏的疼痛,痛得要命。手一松,简宇一下滚在地上。原来,华严师太乘其不备,一剑掷出,力道强劲,方位精准,作恶多端的张昆仑就此毙命。 慧然一个箭步,抱住简宇。正要为他解穴,不料只听一声大喝“放下!”,华严师太一招“落英掌”已然袭来。慧然不及退避,伸手硬接华严师太这一掌。这“落英掌”取风摧落花之意。练这种掌法,需练到一掌挥出,就能扫落一树鲜花,因而劲道凌厉异常。华严师太不认识慧然,摸不清对方有何居心;见他抱住简宇,心急之下一上来就是杀着。慧然但觉对方掌力有如狂风呼啸,阵阵催*;急忙催动金刚掌力与之相抗。华严师太暗自心惊:想不到这和尚功力如此了得;其掌力犹如狂风中的山岳,又如惊涛中的砥柱,刚强坚挺;自己使出了九成功力,但对方岿然不动。此时又不敢贸然撤掌,只好源源催动掌力与之较劲。忽然只听慧然一声佛号,掌上压力骤然消失。只见慧然一个倒跃,方自踉踉跄跄站稳脚步,嘴角似有血迹浸出,想是受了内伤。 慧然闭目竖掌,说到:“女施主好强的掌力。如果老衲所料不差,施主应该是华蓥剑派的华严师太吧?” 华严师太明白,如果这老和尚不撤掌,自己已经输定了。但他冒着受内伤甚至生命危险主动撤掌,就说明对方并未将自己当成敌人。并且一口说出自己来历,看来并不是一般人。于是情绪缓和下来,反问道:“大师由何得知?” 慧然道:“能将落英掌练到这种境界,除了华严师太还有谁?” 华严师太道:“敢问大师法号?” 慧然道:“延福寺慧然。” 华严师太道:“原来是慧然大师,法名如雷贯耳,请恕唐突之罪。但不知你和简家有什么渊源。” 于是慧然把几年前与简宏相识的事说与华严师太。 “原来如此。”华严师太道,“简宏的妻子就是我的大弟子朱锦衿。” 慧然道:“善哉!善哉!原来都是朋友。我看我们快给简宇解穴吧。” 大家都知道,穴道封久了,轻者瘫痪,重者致命。 慧然抱过简宇,先给他推血过宫;接着用佛门绝技金刚指在简宇足太阳膀胱经、手太阴肺经连点数十下。只见简宇一下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他望了望周围的人,忽然爬起来,一溜烟往自家房屋跑去。众人一愣,赶紧跟着他跑回去。 只见简宇猛地跑到还在冒着烟的柴房,在灰烬中奋力地刨。大家不明所以。突然见他高声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众人一看,他手中挥舞着那本誊写着《楞严咒》的绢册。绢册已经熏得黑不溜秋,大家感到奇怪的是,那么大的火,居然没有把它烧毁。正在这时,前院传来震天的哭声,众人急忙赶过去。 恩仇累 26、劝世歌 只见简栋和他新婚的妻子跪在简宏夫妇尸体旁,哭得快要晕过去了。接送新媳妇的众乡邻亲朋拉的拉,劝的劝,都跟着唏嘘流泪。 简宇蓦然看见父母都躺在地上,急忙扑过去,一摸,手脚都已冰凉。他感到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倒在地上。华严师太连忙把他抱在怀中,摸出一颗九转续命丹塞在简宇嘴中。不一会儿,简宇悠悠醒转。他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父母跟前,神色悲伤,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身来,高声吟诵道:“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南娑舍啰婆迦僧伽喃……槃遮摩诃三慕陀啰……” 众人一听,只道简宇经受不了这突然地打击,神智迷乱,因此口说胡话。只有慧然心中明白,简宇正在吟诵楞严神咒,为父母送行。 正在众人对简宇的言行大惑不解的时候,院坝中忽然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兄弟呀,兄弟呀,我的好兄弟……呜呜……哇……”只见魃鬼跪在饿鬼和毒鬼身边,哭声震天。原来魃鬼被杜淳用来抵挡毒鬼的铁蒺藜,虽然受伤;但服下了毒鬼的解药,现在已无大碍。看见朝夕相处的饿鬼和毒鬼横尸当场,不禁悲从中来。华严师太和慧然大师正要上前问个明白,突然听那魃鬼转而“哈哈”大笑:“向大侠说过,得其所哉!得其所哉!”语毕,一手一个,提起饿鬼和毒鬼的尸身,飞身离去,只听见凄厉的笑声越来越远…… 众人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就在此时,只见慧然大师双手合什,闭目端坐,口中高声诵读《志公禅师劝世歌》:“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公。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夜静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看将起,便是南柯一梦中。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有几时红。直饶做到公卿相,死后还归泥土中。身归土,气随风;一片顽皮裹臭脓。……” 场院内听得一片肃然。 只见简宇缓缓走到慧然身前,一下跪在地上,“噗通”磕下头去:“大师,弟子愿皈依佛门,望其收纳。” 慧然大师双目微睁:“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简栋一看大惊,急忙说道:“小宇,你……你……” 话未说完,简宇走到他面前,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哥哥嫂嫂,小宇不孝不悌。现在立志出家,请原谅弟弟无知莽撞。”说毕,在地上接连磕头。 简栋见他志向已决,急忙把弟弟拉起来,眼含热泪:“弟弟啊,爹妈尸骨未寒,你怎么……你怎么……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哇……爹妈的血海深仇,你……你难道就不管了吗?……” 简宇站起来垂首说道:“哥哥嫂嫂放心,我一定要为父母守孝完毕,并且报此不共戴天之仇,方才出家。” 说完走到慧然大师身前:“弟子守孝报仇完毕,再到延福寺皈依。” 不等慧然允诺,又走到华严师太面前:“刚才听说,师奶奶是母亲恩师,请受孙儿一拜。”磕下头去。 华严师太把他拉起来,含泪叹息道:“锦衿有后如此,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众人见简宇决心已定,均不好再说什么。唯有简栋见父母刚走,弟弟如此,不仅悲从中来,大哭不已。慧然大师走到他身前,说道:“小施主不必伤悲。世间一切,因果昭然。简宇愿意皈依佛门,说明其与我佛有缘。倒是你现在身为长子,应该振作起来,趁大家都在,商量如何处理双亲后事才可。” 简栋忽然之间成了大人,强压悲痛,慢慢收泪,和大家一起商量后事。除开择地掩埋简宏夫妇之外,众人考虑到官府既已知晓,此处必不能再居住。就由华严师太出面,把简栋夫妇安置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安居。 华严师太又出面劝慰简栋兄弟:“这次锦衣卫都出动了,看来官府动了真格。报仇的事千万急不得,别莽撞,要从长计议。” 慧然也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小施主一定要隐忍才对。” 兄弟两听从华严师太和慧然大师指点,把悲痛和仇恨埋在心底;趁两位前辈在此,一心处理父母后事。喜事办成了丧事,众人心中不免恻然。 后事处理完毕,简栋、简宇为父母守孝。华严师太知道这次得罪了厂、卫,不能再回华蓥,于是率领众弟子四海云游。慧然大师依然回到延福寺。 恩仇累 27、楞严咒 这座山叫九盘山。 山势高峻入云,山崖陡峭壁立。山上森林蔽日遮天,山间峡谷迤逦,沟壑纵横。 十月初,又一个冬天到了。 半山上的茅草坪,新添了一座合葬墓。墓前立着一块石碑;右边刻着“先考简宏之墓”,左边刻着“先妣朱锦衿之墓”。墓门上阴刻一副对联,道是“青山侠骨三尺宝剑;绿水丹心一片柔情”。墓的旁边,搭建着一座简易茅屋。松柏为梁柱,竹片为椽子,茅草覆顶棚。两间稍大的房间内布置着一张竹床,一张小桌,几个竹凳。旁边一个小房间,置放着厨房的一应设施,如锅灶、碗筷等。父母下葬后,简栋、简宇就住在这里。守孝三七以后,简宇就叫哥哥嫂嫂回家去,每月初一十五上墓地来祭祀。简栋的新家距此不远,再加上新婚燕尔,听了弟弟建议,回家去了。 夜深了,一灯如豆。 忽然之间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小小的简宇再也淡定不了了。哥哥走了,他经常一个人跪在父母坟头。他感觉父亲爽朗的笑声还在群山之间回荡,母亲慈爱而清秀的面容立刻就会出现在眼前。他慧根深种,佛缘不浅;年岁虽小,受《楞严经》影响颇大。虽然答应过慧然大师,立志出家;但一想起父母大仇,内心紊乱异常。“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然而此种冤冤相报的想法与佛家意旨相背。若说如此血海深仇就此放下,谈何容易!虽然他答应慧然大师前去皈依,但报仇的愿望却愈发强烈,实在想花上一段时间,捋一捋紊乱的思绪。 父母灯下叫自己临写《楞严经》的情境浮上简宇心头。他翻开破布包袱,拿出那套杜淳未抢走的《楞严经》,准备临写。忽然想起自己从灰烬里抢回的那本《楞严咒》,翻出来一看,但见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只有极少的字还看得见。他把《楞严咒》在桌上拍打一番,烟灰少了些,但也只能断断续续看见一些文字。他天赋聪明,过目成诵。在父母引导下,经过将近十年的功夫,到现在,一卷《楞严经》已经了然于胸。再加上后来专门临写《楞严咒》,其熟悉程度更深。 他铺开纸,正准备把《楞严咒》默写一遍。忽然电光一闪,一个炸雷像从屋外地面滚过,整栋茅屋都仿佛要被震垮。俗话说,“十月小阳春”,初冬打雷并不稀奇。但这炸雷如此之响,加上又是深夜,简宇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急忙关好房门,吹熄油灯,上床拉一条被子,蒙头蒙脑睡觉。只听见屋外雷声滚滚,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过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屋前屋后叽叽喳喳的鸟叫把简宇从睡梦中惊醒。抬眼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但见竹篾编的窗户被风吹开;屋顶的茅草被风刮跑了一半;屋内地面到处是水。他翻身起床,只见放在桌上的《楞严经》散落一地,全被浸湿;那本《楞严咒》浸在水中。他连忙将十卷《楞严经》收拢一处放到桌上,心道只有等晴天放到屋外晾晒。接着从水中拾起那本《楞严咒》绢册,心疼地小心翻开。这一翻开,吃惊更甚:开篇第一页上居然至上而下现出四个淡红色的大字――“楞严神功”! “楞严神功?”简宇急忙翻下去。见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四行大字:楞严神功,谁与争锋?天地万物,净密虚空。第一页上写着:“凡欲练此神功者,必得为佛门中人,必得以《楞严经》为本,必得以普渡众生为念。若乃暴虐之徒,阴狠之士,贪酷之辈,心不存善念,有悖楞严意旨,妄练此功,必将祸及自身。戒之戒之。” 后面全是“楞严神功”的练功心法、站坐姿势、吐纳方法等。然后是楞严神功的练功效果,全是用诗句来表达:第一重,近听水无声;第二重,远看山有色;第三重,万籁响如雷;第四重,脱兔脚扑朔;第五重,鸟飞化为翔;第六重,身轻一鸟过;第七重,阴阳割昏晓;第八重,长风几万里;第九重,随意春芳歇;第十重,禅房花木深。这些句子有的是杜甫、王维等大诗人的诗句,有的做了改动,还有的就是民间俗语,看了半天,不甚了了。 再往后翻去,却是运用“楞严神功”修炼的几种具体的武功要诀,以及各种招式。第一种是“光明拳”,第二种是“兜罗绵手”,第三种是“百宝轮掌”,第四种是“五轮指”。各种招式均画影图形,十分清楚明了。 简宇心中想道:不知给父亲这本绢册的是何方高人,他为了不将此神功泄露,真是煞费苦心。他肯定是用了一种什么没有颜色的药水,先将楞严神功写在绢册上,待干后再用墨汁在上面书写《楞严咒》。这种绢册必得耐火烧,而那种药水必须先经火烤、后用水浸,才能显出字迹。这绢册经张昆仑一把火绕,再被雨水浸泡,上面的墨迹消退,隐藏的真迹突显,方能看到这神功秘籍。这岂非是血染火烧的奇遇? 恩仇累 28、楞严功 忽然想到慧然大师念诵的《志公禅师劝世歌》:“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公。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夜静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看将起,便是南柯一梦中。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有几时红。直饶做到公卿相,死后还归泥土中。身归土,气随风;一片顽皮裹臭脓。……” 但父母大仇,岂一个“空”字就可解脱!不由得思念双亲之情愈发不可收拾,踉踉跄跄来到父母坟前,扑翻身一阵大哭,直哭得撕心裂肺、天愁地惨。 哭一阵,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想,看来我与这《楞严经》和“楞严神功”机缘颇深,既如此,先练会“楞严神功”,再想法报双亲之仇。 从此,九盘山上,不管是林泉沟壑、山巅崖下,也不管朝暾初上、暮色苍茫,更不管风雨霜雪、雷鸣电闪,都烙印着一个年轻人矫健的身影。那身影一忽儿静若磐石,一忽儿坚如砥柱,一忽儿夭矫似云天雄鹰,一忽儿灵动似水中蛟龙…… 按照《楞严神功》指点的打坐、吐纳方法练了几个月后,简宇发现似乎进展不大。但他从小习练誊写《楞严经》,养成了沉稳、坚韧的性格,并不气馁。 慢慢地,他只要一练功,立刻就能摒弃所有杂念,做到心地空明。松风的呼啸声,山泉的叮咚声,鸟雀的喧闹声,居然不能入耳,内心如同月落古井、霞映澄塘,通透而澄澈,宁谧而安详。 一天清晨,他同以往一样,按照《楞严神功》指引的方法打坐、吐纳,在意念的引导下,气息从任脉下端开始向上运行,抵达百会穴后再向下运行;然后又从督脉下端开始,同样抵达百会穴后向下运行。这是因为任督二脉尚未打通,气息不能运行周天,只能以这样小周天的方式流转。他知道,只有练到一定程度,积累了足够多的真气,方能打通任督二脉,从而让真气在体内循环流转――但这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他并不希望速成。 气息如是运行几个小周天,再引导其在奇经八脉游走一遭,这次练功就算完毕。他睁开双眼,忽然看见对面山上的树枝上吊着一个猴子,在那里打着秋千。他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种景象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对面的山离他打坐的地方少说也有二三里远,从前只能看到蓊蓊郁郁的林木。他止不住定睛看去,竟发现现在不仅能看见树林,而且一棵树一棵树历历可数,甚而至于褐色的树干、苍翠的树叶、树杪的白花都清晰可见!再将目光收回,竟发现地面的蚂蚁似乎比平时大了不少;乱飞的苍蝇的个头也显得大许多。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练功已经练到第二重啦! “第一重‘静听水无声’,重在练功心态的调整,我已经达到了;第二重‘远看山有色’,是练到一定程度时能大幅度增强目力。难怪古书中讲‘纪昌学射’的故事,就是说人的目力是可以通过锻炼提高的。”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欣慰。 练着练着,慢慢地,不仅视力,听力也有大幅度的提高。黄叶飘零落地的声音,雪花飞舞盘旋的声音,游鱼在水底游动的声音,甚至于蚯蚓在地下缠绵的声音,他仿佛都能听见。简宇明白,“万籁响如雷”,自己已经达到第三重境界。 第三个年头上,简宇发现自己体内气息小周天流转不息,感觉神清气爽,身轻体健。习练五轮指、光明拳等,由于有神功支撑,进展神速。并且慢慢地,蜜蜂飞速扇动的翅膀,在他眼中,慢了一半不止。他心中明白,“鸟飞化为翔”,自己已经达到第五重境界。他想,在这种情况下,别人的招式一般人难以捉摸,无法料敌机先;临敌时对方出招一快,难以立刻找到最佳破解方法;但在自己眼里,旁人看来很快的动作,自己觉得很慢,就能料敌机先,先发制人。想到此,不禁暗中佩服神功练功方法的首创者。 但再练下去,竟觉得难以进步,甚至有时感到越练真气越阻滞。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再加上感到隔绝人间太久,一腔豪情似乎要消磨殆尽,于是,他决定下山。 四年了。 清明。 四年,就人的一生来说,可以改变很多。 简氏夫妇坟茔前,跪着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挺直的腰板,英俊的面庞,明亮的双眸。他仿佛亘古以来就跪在这里一样,丝毫没有起身的样子。 他就是简宇。 简宇身前,排列着祭祀的各种贡品。纸钱的灰烬散发着余烟,一炷香快要燃尽。那青年又点燃一炷香,毕恭毕敬地插在泥土上。在他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较量:父母之仇,不可戴天,岂可不报?但从小受《楞严经》佛学影响,想到“又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杀,则不随其生死相续”,心中矛盾煎熬,十分痛苦。 他缓缓地对父母坟墓磕下头去,眼蕴泪光,说到:“爹,娘,儿子蒙你们在天之灵庇佑,已经练就楞严神功五成功力。今天,我就要下山为你们报仇,手刃仇敌。但是,你们从小让我习读《楞严经》,经文教我不可妄动杀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娘,教教我,教教我啊!” 说到此处,仿佛父亲母亲缓缓向自己走来,音容笑貌,一如往昔。可定睛看去,只有满坟头的青草,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瑟抖动,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会,他收摄心神,对父母说到:“爹,娘,我如今暂且下山,相机而动,不久回来陪伴你们。爹,娘,保佑儿子哟!” 说完,他慢慢起身,坚定地转过身来,向附近的那片青杠树林掠去。 青杠树,木质沉重坚硬,农村常用做楔子钉农具,也是当地农民主要的最优良柴火,有着“除去青杠无好火,除去娘舅无好亲”的美誉。青杠果长得象榛子,不能食用,很苦。 简宇在林中左顾右盼,看准一颗生长得笔直的青杠树,齐地平一掌,那树“喀拉”应声而断。随着翻飞的掌影,枝叶、木屑纷纷掉落。很快,简宇手中出现了一根长约五尺,径约两寸,散发着青杠木清香的青杠棒。 他手提青杠棒,向山下走去。 山下,有一个名字,叫做江湖。 恩仇累 29、“一碗酒” 九盘山下。 山下是起伏连绵的浅丘。 浅丘之间高低逶迤、蜿蜒缠绵的道路如同情人的愁肠,那是重庆到陕西的官道。官道如此,小路更不必说――人的肠总比羊的肠要宽大一些。 清明节,是人们怀念逝者、祭奠亲人的时节。官道上也热闹了起来。每过一段距离,道路两旁总有些摊贩,向过往人流销售香、蜡、纸、烛及其它祭品;路边小酒店、小饭馆的生意比平常要好很多。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里没有“杏花村”,但这里有“一碗酒”。 “一碗酒”不是一碗酒,而是一个酒店。 店名用竹竿斜挑在外:一块黄色的麻布,上书“一碗酒”。因为前面官道旁有股山泉,泉水从道旁崖壁上涌出,出水的地方离地三尺高,青石上一个碗大的凹陷,水流到里面,常年不干。过往客商走到此必定歇脚,捧几捧山泉水喝下去,凉爽甘甜,润心润肺,舒服极了。所以人们把这地方称为“一碗水”。 感情深了,水就是酒;酒入愁肠,酒也是水。 “一碗酒”酒店的名称即由此而来。 小酒店开张不过一月有余,酒店老板不知道是哪里人氏,本地人叫他“癫子”。癫子是当地方言,即疯子。癫子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似乎也没有家室。 然而“癫子”并不癫。只是因为他总有些异于常人的见解,喜欢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议论,性格洒脱不羁,蔑视礼俗规矩,而且嗜酒如命,所以当地人叫他“酒癫子”;后来为简便顺口,连“酒”字也省去了,就叫“癫子”。 说是老板,其实连癫子在内,全店只有三个员工。一个是中年妇人,负责给厨师打下手;一个是他表弟,当厨师,煮饭炒菜;一个是癫子本人,招呼客人,跑堂收钱全是他。也许只有在逢年过节较忙的时候才会请人来帮帮忙。 清明节这天,临近中午,“一碗酒”里已经坐了四桌客人。里边角落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青年体量较高,面容白净,鼻梁长而且挺,标准的美男子,神情冷峻。女青年体型瘦削,瓜子脸,大眼睛,脸色白的透明,但冷若冰霜。二人一边喝酒吃饭,一边喁喁耳语,旁若无人。外边靠墙坐着三个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官府缇骑。看样子,已有五六分酒意,*着官话,高谈阔论,颐指气使。左边桌上坐着二男一女三人正在等菜,身边放着药囊,像是走方的郎中。其中一个男的让人过目不忘,因为一道伤疤从额头正中一直拉到下颚,乍一看,以为是被谁砍破了脑袋然后再黏在一起,令人十分恐怖。年齿稍小的那位三绺长须,左脸一颗大大的黑痣,痣上长着几根长毛。那女子年纪较轻,身材窈窕,皮肤雪白娇嫩,面容如带露桃花,十分惹眼。听他们的谈吐,应该是同门师兄妹。靠右桌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似乎十分疲倦,把身子伏在桌上打盹,一根青杠棒靠在身边。想是来的较晚,所以还在等。 癫子请的帮忙的人还没到,他一个人忙得头上脚下,不可开交。忽然,店门口进来一个乞丐,满脸油污,径直走到那三个缇骑摸样的人面前,一个趔趄,碰到了一个高个子缇骑身上。那缇骑随手一推,大声喝道:“哪来的脏东西,滚!” 乞丐被推得腾腾腾连退几步,几乎摔倒。连忙转身,瑟瑟缩缩向里边走去。慢慢踱到那对青年男女身边,对着他们伸出手去,展颜一笑。那少女一看,但见黑脸白牙,对比鲜明,不觉咯咯娇笑起来,说到:“过来过来。”并示意青年打赏。青年顺手拿出点散碎银子,递给乞丐。那乞丐轻轻接在手中,向下一揖:“多谢啦!”众人听那口音,竟无比清脆悦耳。众人正诧异间,忽听外边马蹄得得,又有两匹健马停在门外。 一个粗豪的嗓音高声喊道:“店家,吃饭,还有座位没有?”喊声未落,一对中年夫妇跨进店门。 癫子急忙上前招呼,道:“客官请坐。”连忙端来茶杯,为这二人斟茶。 大家仔细打量这对夫妇,见这男的一脸虬髯,宽皮大脸,相貌威猛之极;而那女的端庄娴熟,风韵迷人,但脸上满是疲惫。且二人均腰挎长剑,一看就知是江湖人士。 那男的借癫子斟茶的机会,轻声问道:“店家,请问醉月山庄怎么走?” 癫子道:“算你问对人了。从这里出门往南,三里开外有一条向左的山路,沿着山路向上直走就到了。” 中年美妇急忙说道:“谢谢店家。” 回头柔声对丈夫说道:“不知道她在那里怎么样了。我们快些吃了好赶路吧。” 那男人声调一下低了下来,轻言细语安慰道:“你放心吧,星儿从小聪明伶俐,再加上她师傅指点,没准有极大的进步呢。” 忽然,三个缇骑中的高个子惊呼一声,道:“公文……公文怎么不见了?在你们那儿没有?” 那两个齐声道:“一直在你身上,怎么会在我们这儿?” 高个子自言自语说道:“奇怪奇怪,进店时我还摸了一下,怎么就不见了呢?”一边解开衣扣,里里外外搜寻起来。找了半天,哪来什么踪迹? 突然他惊呼一声:“不好,小乞丐!” 恩仇累 30、赵子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那小乞丐已不见了踪影。 高个子顾不得衣衫凌乱,一个箭步冲出店门,四下望去,但见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就是没有乞丐的影子。对面田野中,三三两两农人正在忙着给秧苗施肥。店后山峦高耸,林木森森。几个儿童在小溪边快乐的戏水玩耍。 他急忙退回店中,一步迈进后厨。厨房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烧火,灶内柴火熊熊。一口锅里竹笋炖的鸡子,弥漫着鲜美的香味;另一口锅中,厨师正在用当地的咸菜辣椒炒老腊肉,那味道勾得人馋涎欲滴。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高个子喝问道:“看见那个小乞丐没有?” 那厨师挥汗如雨,没好气地说:“这后边鬼也没有一个。” 中年妇人也说:“没看见什么乞丐。” 那缇骑形如鬼魅,飘身而出,一把扣住癫子脉门:“对不起,我的东西在店里丢了,你必须负这个责!” 谁知这癫子也是不怕事的角色,问道:“你的东西?谁见过你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高个子道:“你没有资格知道是什么东西。” 癫子道:“那你托付给谁保管的?” 高个子道:“没有。” 癫子道:“既然没有,你拉着我干什么?” 高个子道:“东西丢在你店里,我不找你找谁?” 说毕手上一加力,癫子仿佛疼得额头汗珠滚落:“哎哟哎哟,你们讲理不讲……理……哎哟哟!”众人看时,癫子仿佛脸色蜡黄,疼得弯下腰去。 高个子却大感奇异:有脉门却没有脉动!但看这癫子痛苦的表情,又不像是作伪。 同行的另两个缇骑“呼”地抽出长剑,一个守住前门,一个守住后门。 高个子怒不可遏,大声说道:“绝密公文在店中被偷,这里的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请大家想想清楚,说出小乞丐下落。否则,全当同谋论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 最后进来的虬髯男子鼻孔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凭什么?” “就凭这个!”高个子松开癫子,忽地一旋腰,居然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刀来,“噗”一声插在那青衣青年桌上,嗡嗡作响。那青年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了好梦,抬起头直愣愣看着那把刀。众人看去,那刀长有三尺,薄如纸张,泛着寒冰一般的光芒。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把缅刀,一把百炼钢已成绕指柔的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室内的空气一下紧张起来,仿佛凝固了一般。虬髯男子久走江湖,岂能不认识这把刀?这把刀就算是宝刀,在江湖人看来,本来也没有什么。但要命的是这把刀的主人,竟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朝廷锦衣卫四品带刀侍卫赵子曰。名字叫赵子曰,可和“子曰”“诗云”一点也不搭边。倒是一手刀法名震江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他曾在一个月内横扫湖湘黑帮,湖南虎鲸帮、湖北飞鹰门就此灰飞烟灭。 喝酒的停止了喝酒,吃饭的停止了吃饭,那对仿佛在打情骂俏的情侣也停止了打情骂俏。店内,只剩下几只苍蝇飞来飞去。 忽见赵子曰飞身跃起,抄刀在手,几个起落,一片刀光。众人眼花缭乱,定睛看时,那几只苍蝇全都被拦腰斩断,横尸地上。其刀法的稳、准、狠、快,让人不寒而栗。 座中居然响起了掌声。 恩仇累 31、太极剑 鼓掌的居然是那位年纪较轻的姑娘。那姑娘不仅鼓掌,而且站起身来,直端端向那赵子曰走去。众人不免为这姑娘担心。 那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轻盈袅娜地走到赵子曰跟前:“大哥,你刀法真好,小女子敬佩得很,忍不住……只是……只是……”声音婉转甜美,话未说完,一片红晕飞上双颊,竟显得娇羞无限;那未说完的半截话,引人遐想无限。众人听得痴了,看得呆了。 这赵子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只是,突然面对这样一个纯净娇羞的女孩,竟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提着刀愣在当场。 那姑娘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似乎伸手要去挽赵子曰的胳膊。忽听一声“不可造次!”众人眼前一花,女孩儿的两个师兄已经将她拉回。显然她拗不过师兄,但口中仍在娇滴滴地说:“我就是喜欢这种气概的男子汉,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见这姑娘如此,众人不禁莞尔;店内气氛一下轻松不少。只有那头靠在桌上的青衣青年,看见那姑娘的衣袖底下,闪现出利刃的寒光。 赵子曰似乎终于缓过神来,说道:“诸位既然不肯配合,说不好,我只好在大家身上搜上一搜。若果真没有,也不难为大家。你们看好不好?” 刚才那姑娘立刻拍着手说道:“好,好……”后边再也说不下去了,想是被他两个师兄捂住了嘴。 那对青年男女中的小青年忽地叹息一声:“唉――”声音拉得老长,听来不像青年,倒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的叹息声。 赵子曰诧异道:“你‘唉’什么?” 那人说道:“沧桑五行,日月轮转。想不到今天会碰到这种事。” 赵子曰尚未答话,那三人中长有三绺长须的中年人接口道:“是啊是啊,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真是贫者无家,富者敌国。” 赵子曰一愣,觉得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明白什么意思。 忽然就听与那青年同桌的年轻姑娘道:“好个贫者无家!正是‘可怜巢里凤凰儿,无故当年生别离’。”后一句吟诵得凄婉动人。 小青年接口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刚才那位撒娇的年轻女人忽地接口道:“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竟一改刚才娇滴滴的语调,变得低沉而庄重。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那对小青年却面露喜色,不再说话。 赵子曰见这几人说话颠三倒四,遂将目光转向那对中年夫妇。说道:“实在对不住贤伉俪,我看就从最后到的人开始,搜一个走一个,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身形未见展动,竟已经站在中年夫妇面前。 虬髯汉子一拍桌子,忽地站起,剑眉一张:“简直蛮横之至,岂能想搜就搜?” 忽见刀光一闪,似乎在虬髯汉子面前的柏木桌上划了一下。那桌子竟慢慢地一分为二,豁然倒下。一刀劈开柏木桌,本不稀奇;奇就奇在钢刀切开桌子,如同切开一块豆腐,竟没有半点声响。内力之强,刀刃之利,堪称不二。 赵子曰面无表情:“你看可不可以搜?” 虬髯汉子和那中年美妇夫妻心意相通,忽地一齐退步,“呛啷啷”两柄剑同时出鞘,剑尖由下而上画出两个优美的圆弧。美妇厉声叱道:“恶徒,岂敢!” 空气骤然紧张,形势一触即发。 赵子曰忽然“哈哈”一笑,道:“武当太极剑!如果所料不差,贤伉俪定是武当俗家弟子双剑合璧周振武、顾爱莲夫妇。” 虬髯男子须眉尽张:“知道就好。” 赵子曰道:“很久就想要讨教二人双剑合璧的精妙招数,可惜一直无缘。今天正可谓机缘凑巧,再加上公务难徇私情,只好得罪了。”言辞谦卑有礼,但语气中似乎浑不把二人放在眼中。 周振武怒极反笑:“好说好说,就请赐招!” 旁观众人知道这必是一场恶斗,全都离席靠墙而站。推桌拉凳的声音,终于把那位迷迷糊糊的青衣青年惊醒。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仿佛懵然不觉,慢慢起身,提起身旁的青杠棒,缩到墙角站定。 恩仇累 32、烫手芋 赵子曰道声“得罪了”,刀光一闪,风声飒然。众人看那招式,仿佛日月乾坤刀的法门。周振武长剑一圈,自上而下拦截刀锋。因为忌惮刀的锋利,在刀剑相交前一瞬间,忽然身形斜退,变“拦”为“粘”;顾爱莲忽地一剑斜挑,众人看来平平无奇,并不是进攻的招数。可在赵子曰眼中却凶险之极。因为如果乘势进击,顾爱莲剑锋势必自左向右上斜“扫”,自己的头、面、前胸全是空门;如果就此撤招,顾爱莲一个挂劈,整条右手臂必然不保。但他身经百战,临机应变,忽地抽刀,摆脱赵振武的“粘”劲,反而横削顾爱莲双腿。顾爱莲挥剑斜拦,剑刃甫及刀身,那刀竟翻卷过来,裹住剑身;赵子曰顺势一带,顾爱莲宝剑虽未脱手,但脚步踉跄,立足不稳,冲向前去;赵子曰左手一指点出,直取顾爱莲天突穴。眼见得手,周振武一剑上撩,剑锋直指赵子曰璇玑大穴。赵子曰这一指就点不下去,只得奋起内力,狠劲后挫,避开剑势,顾爱莲内力不济,宝剑几乎脱手;但她临敌经验极其丰富;危急中不退反进。周振武瞅准时机,剑尖划向赵子曰脉门。赵子曰撤刀退步。这几下兔起鹘落,惊险异常,周围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赵子曰心道,这双剑合璧迥非浪得虚名之辈,果然有两手真实功夫。 一招下来,看似打个平手,周振武夫妇明白,这完全是靠着二人紧密配合,勉强支撑。继续打下去,非落败不可。这可是夫妇二人自出道以来遭遇到的最强的敌人。但突遇强敌,也激发了一腔豪气。赵振武剑尖一挑,柜台上的一个酒坛子顺着剑身滑到手中,大嘴对准坛子口,“咕噜噜”一阵喝干:“好好好,今天就拼个你死我活。” 顾爱莲手腕一振,长剑发出嗡嗡之声,犹如龙吟。 赵子曰冷笑道:“好说好说,就请赐招!”完全是模仿刚才周振武的语气。 忽听门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爹,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步跨进门来。 门口那位缇骑横刀一拦,喝道:“出去出去,这里谁是你的爹娘?” 众人看时,那小姑娘面白唇红,一双杏眼,两个酒窝,纯洁可人,应该就是周振武口中的女儿“星儿”。星儿用手指着周振武夫妇:“他们就是我的爹娘!” 周振武夫妇心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找来,岂不是在找死! 顾爱莲怒道:“还不快滚!滚得远远地,免得让我看见你生气!”大家都明白夫妻二人的想法,是害怕女儿卷入这场不明不白的风波之中。 可是星儿对场中情形懵然不晓,不等门口的缇骑回答,一旋身子就绕过缇骑的刀尖,直端端向周振武夫妇走来。到底是小姑娘,突然看到父母,竟高兴得手舞足蹈,不想一脚踢在地上那倒下的半边柏木桌腿上,失去重心,一跤跌倒在那青衣青年脚边。青年急忙俯身伸手拉住星儿的衣袖,忽觉手中竟多了一件什么东西;那星儿眼中露出狡狯的神色,口中说道“谢谢啦!”扶着青年的手臂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向她父母走去。 赵子曰“哈哈”一笑,道:“周大侠不必担心,就让你们一家人先团聚团聚。反正有的是时间。不过今天如果大家不配合,谁也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忽听那青衣青年“哎哟”一声蹲下身去。众人以为他害肚子,都没在意。 那青衣青年正是简宇。他想不到刚下山,就碰上一件如此古怪的事。当他发现手中多了一件东西后,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振武一家和赵子曰身上时,假作肚子疼,蹲下去侧身一看,原来是卷成一团的黄色丝绢。轻轻拉开一角,上面似乎写着“杜淳”、“从五品”等字样。他想,这肯定是赵子曰正在搜寻的所谓“绝密公文”;那小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自己手中,肯定是要为她的父母解围;自己拿到,岂非一块烫手山芋?但一看到“杜淳”这个名字,父母的血海深仇涌上心头。好在从小到大的历练,尤其是三年守墓,三年练功,已经让他变得沉着镇静。他仍然把那丝绢揉成一团,悄悄放入袖中。 这边那对年轻情侣中的男青年忽地长身而起,显见忍无可忍:“大人,你自己东西掉了,赖到我们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赵子曰尚未答话,邻桌那位年轻姑娘接口道:“当然有道理。你看,大人又没有到外面官道上去搜,也没有到外边田野里去找。俗话说得好,‘船上不漏针,漏针必是船上人’,怎赖我们运气不好,正在这屋里面。你说他不搜我们搜谁呢?” 言语中仿佛竟巴不得赵子曰赶快去搜,搜得越彻底越好。 那男青年看来不是十分擅长言辞,一时竟无法反驳,气呼呼地瞪着那位姑娘,一屁股坐下去,再不言语。 恩仇累 33、美人赌 与那姑娘同桌的长着三绺长须的中年男人温文尔雅地站起来,仿佛自言自语道:“别人的就是别人的。有谁拿了大人的东西,还是请自己交出来,不要弄得大家跟着受罪难堪。” 同桌的脸有刀疤的男人接口道:“屋内的人又没走动,除了那小乞丐和大人接触过,另外再也无人接触过大人。” 年轻姑娘立刻接口道:“只是好像有人同情那小乞丐,施受之间,要有什么交易,我们谁也发觉不了。”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子曰和一屋子的人眼光齐刷刷投向那对青年男女。因为只有年轻男子曾经给过小乞丐银子。 那男青年又呼地一下站起来,满脸憋得通红:“难不成赖……赖到我……我们身上!” 年轻姑娘道:“我们没说是你呀,你大可不必承认。”言语中板上钉钉定,毋庸置疑。 男青年气得伸手指着她:“你……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同桌的那位冰美人款款起身:“既然大家认定在我们身上,那好,大人,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好赌本是男人天性,想不到这姑娘家家的也好赌。 邻桌的小姑娘立刻拍着手道:“好,好!” 赵子曰道:“妙极了,那赌什么?” 那姑娘道:“就赌你说的什么公文。” 赵子曰道:“怎么赌。” 姑娘道:“如果公文在我们身上,就算我们输了。” 赵子曰:“输了,那赌注呢?” 姑娘优美的一转身子,道:“我们二人初出江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想来大人对银子也不一定感兴趣。” 赵子曰:“十分正确。” “所以,如果我们输了,赌注就是我。我就跟着大人,任凭大人处置。”姑娘吃吃的说道,“只是,只是不知我值不值。” 众人几乎要叫出声来。赌博有以金银珠宝为赌注的,以房屋田产为赌注的,输红了眼,也有以妻子为赌注的,以手指甚至整条胳膊为赌注的。像这样一个姑娘以自己为赌注,还是第一次见到。 赵子曰乜斜着眼睛打量那姑娘一番:“姑娘芳龄几何?” 姑娘:“二十不到。” 赵子曰:“可曾许配人家?” 姑娘似乎很不好意思,低低说道:“尚未婚配。” 赵子曰“哈哈”大笑道:“值,值,千值万值。” 姑娘:“但如果那公文没在我们身上,大人怎么说?” 赵子曰沉吟半晌:“我们出差,身上也没带多余的银两,如果我输了,这把刀就是你的了。”把手中缅刀一下插在桌上。 姑娘道:“看来大人还是瞧不起我。再怎么说,我还是一个人。” 赵子曰接口道:“不仅是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姑娘:“说得对。我虽算不上花容月貌,总还是软玉温香,终不成只值一块冷冰冰的玄铁吧?” 赵子曰:“对极了,那依姑娘呢?” 姑娘吃吃娇笑道:“如果你输了,我就要……就要你。”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都在看赵子曰如何应对。 赵子曰沉吟半晌:“看来姑娘的赌注实在公平得很。” 姑娘道:“不好意思。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是一个女人,心眼小了些,还望大人谅解。” 赵子曰“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怎么来证明公文没在你们身上?” 姑娘:“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你来搜,谁能保证你不会在搜的时候做手脚,将公文悄悄塞给我们?” 赵子曰:“不错。” 姑娘:“如果我们自己搜,你一定怀疑我们藏奸?” 赵子曰:“对极了。” 姑娘叹道:“找其他人来搜,大人会怀疑我们事先约定,共同舞弊。我看这一屋子人,只有他最单纯、最可靠,而且与你与我都不会有什么瓜葛,你看呢?”纤纤玉手指向简宇。 顺着手指,大家一看,那青衣青年蹲在地上,双手捧腹,显得十分痛苦。 赵子曰:“这好像十分公平,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就依姑娘吧。” 用刀脊一拍简宇:“小伙子,好事儿来了!” 简宇畏惧地慢慢抬起头,似乎对刚才二人的对话一无所知,一脸茫然:“什么好事?” 姑娘:“小兄弟,别怕。快到姐姐这里来。” 赵子曰:“听到没有?你去搜他二人,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公文,就这么简单。” 简宇:“公文到底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在没在他们身上?” 赵子曰:“公文写在一块黄色丝绸上。你搜查他们身上,只要说‘有’还是‘没有’就行了。” 简宇嗫嚅道:“我还是不去。” 赵子曰:“为什么?” 简宇:“那姑娘……那姑娘……岂不闻古语云‘男女授受不亲’……” 看他一脸窘相,众人不由大笑起来。 赵子曰:“这是人家姑娘心甘情愿,你有什么好推脱的?这样的机会别人盼都盼不来。” 简宇看看姑娘,看看赵子曰,头摇得像货郎鼓。 恩仇累 34、蝴蝶镖 赵子曰:“那姑娘长得不好看?” 简宇:“好看,好看,好看极了。” 赵子曰:“姑娘威胁你了?” 简宇:“没有。” 赵子曰:“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姑娘:“小哥哥,这是我和这位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快来吧,没人怪你。” 简宇:“也许是没有人怪我,但我要自己怪自己。” 姑娘:“为什么?” 简宇反问道:“如果要搜身,是不是要帮你脱衣服?” 姑娘:“是。但这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 简宇道:“不对不对。姑娘,你这样做实在不该。” 姑娘道:“有什么不该?” 简宇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姑娘正值青春妙龄,岂可在大庭广众之中暴露自己的胴体?” 姑娘叹息道:“别人说我们拿了人家的公文,我有什么办法。这样子好像是下作了些,但虽然暴露了身子,却还了内心一片清白,这难道不是一种选择?” 简宇道:“这样看来,倒是我庸俗了。” 姑娘道:“不错。” 简宇道:“那如果我能让他不再怀疑你呢?”用手一指赵子曰。 姑娘道:“你?” 一屋子人惊诧莫名,均在心里想到,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难道有什么来头不成? 赵子曰“哈哈”大笑,仰头望天,说道:“看你小子乳臭未干,有啥能耐让我不怀疑她!” “我没啥能耐,但我有这个,你看能不能不再怀疑她?”话一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块黄色丝绢,提在手中晃动。 众人望着这块丝绢,莫名所以;星儿那双秀美的眸子闪动着狡黠的光芒。赵子曰一见,忽地一个平移,就到了简宇身边;五指箕张,抓向简宇曲池穴。简宇浑然不觉,眼看抓实。就在指风堪堪临臂之时,简宇像是肚子又痛起来了,忽地“哎哟”一声,左手捂着肚子,右手向上一扬,刚好避开赵子曰的一抓,而那块丝绢恰好被赵子曰抓在手中。其他人看来,就像是赵子曰抓的本来就是那块丝绢一样。 赵子曰丝绢在手,展开一看,正是带出来的公文。想到刚才那势在必得的一抓,竟莫名其妙的被化于无形,说不清是巧合还是这小子功力深不可测。又一想,这屋里的人处处透着诡异:那没有脉动的店老板,那娇滴滴暗藏杀气的年轻姑娘,那提议豪赌的冰美人,那忽然现身的星儿,那前言的不搭后语的联句……于是退意萌生。双手抱拳,展颜一笑:“既然失物失而复得,刚才错怪了各位好汉姑娘,还望见谅!本人公干在身,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招呼另两个缇骑,丢下一块碎银,匆匆上马,往重庆府方向而去。 手下两个缇骑问道:“大人,发现窃贼了吗?” 赵子曰:“发现了。” 缇骑:“是谁!” 赵子曰:“你猜。” 缇骑:“那青年?” 赵子曰:“不是。” 缇骑:“那是谁?” 赵子曰冷笑道:“想瞒过我去,让我上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偷公文倒是小事,这几人说不定就是朝廷限期缉捕的要犯。” 缇骑:“那为什么不抓捕?” 赵子曰反问:“就凭我们几个?” 缇骑:“难不成内中还有高手?” 赵子曰:“我敢打赌,除开周振武夫妇较弱以外,其他几个均不是省油的灯。” 缇骑:“难怪我们还没有看见大人这般轻易地就放过嫌犯呢。” 赵子曰:“下站是哪里?” 缇骑:“邻水。” 赵子曰:“尽快赶到邻水,调集衙役,杀一个回马枪!” …… …… 小店内,众人呼出一口长气。 打赌的那位姑娘看着简宇:“谢谢公子,小女子有礼啦!”说毕低头一揖。孰料发髻中忽地飞出一物,挟着劲风直击简宇面门。变起仓促,众人愕然。简宇惊慌不已,双脚乱跳,不知怎么竟刚好避开。那东西“夺”地一声钉在墙上,大家看去,居然是一枚蝴蝶镖。 简宇语无伦次:“你……你……” 那姑娘刚才还是彬彬有礼,这会儿却冷若冰霜,对着简宇:“奸贼!” 简宇不解地说道:“我咋啦?” 姑娘说道:“谁让你替他解围的?” 简宇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解围?我……我不是替你解围吗?” 姑娘正要回答,忽见他同桌的男青年站起来:“师妹,消消气。想来和这小子没什么关系。只能说那家伙命不该绝。今后吧,既然他来到了重庆府,不怕他飞上天去,今后有的是机会。” 恩仇累 35、五轮帮 简宇心道,难不成她要打赌竟暗藏着什么厉害招数不成? 正在这时,那三师兄妹中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看着星儿道:“小妹妹,那赵子曰带来的公文里面写了什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大家都惊异地瞧着星儿。 星儿面色一变,旋即回复正常:“姐姐你说什么呀?什么公文母文的,星儿听不懂。” 周振武怒道:“你简直打胡乱说,小女子明明后来,难道是她偷走公文不成?” 年轻姑娘脸上似笑非笑:“古语云:‘知子莫如父’,看来这句话应该改一改了。” 周振武正要回答,那小姑娘的二师兄忽的长身而起,沙哑着声音说道:“周大侠何必护犊子。你女儿假扮乞丐悄悄拿走赵子曰怀中公文,岂能瞒过我的眼睛?” 简宇心中这才明白,而周振武惊怒更甚,大喝道:“阁下是……” 话未说完,那大师兄接过道:“我叫胡不杀”又指着身边的二师兄和师妹说道,“他叫吴不偷,她叫何不*。” 周振武脱口道:“汉中三不?” 胡不杀道:“正是,正是。周大侠,我师弟可是偷儿的祖宗,你女儿的动作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周振武知道,这“汉中三不”大师兄原名胡沙,武功奇高,死在他掌下的成名人物不知凡几,人送外号“胡不杀”;二师兄原名吴透,手上功夫极其巧妙,偷盗扒窃出神入化,只要被他看中的东西从未失手,人送外号“吴不偷”;师妹原名何银,年纪虽小但*荡成性;外以清纯示人,男人见了无不怦然心动,一旦入彀,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裙底冤魂不知多少;因而人送外号“何不*”。三人亦正亦邪,死缠烂打,黑白两道均闻之色变。 周振武口中哈哈大笑,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幸会幸会。但诚如阁下所说,就算是小女偷了赵子曰公文,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胡不杀道:“关系大着了!……” 胡不杀还要往下说,那对小情侣中的男青年却忽地接过口去:“周大侠,你久走江湖,想来应该知道那赵子曰是什么人吧?”竟一改刚才口吃扭捏的毛病。 周振武道:“我当然知道。” 男青年叹息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该让你女儿来趟这趟浑水。” 周振武道:“我什么时候叫我女儿来趟这趟浑水了?” 男青年不理周振武,却回头对同桌的冰美人道:“她拿了不该拿的物件,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按照江湖规矩,该怎么办?” 冰美人寒着脸道:“砍掉双手,剜去双眼。” 男青年道声:“好!”忽地跃起,右手五指一旋,一股劲风直袭星儿面门。幸好周振武夫妇早有准备,双剑齐出,横截指风。但听呛啷啷一阵脆响,周振武夫妇连退三步,方才拿桩站稳。夫妇二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功,脸如死灰,愣在当场。而那男青年内心震惊不已,想不到这双剑合璧,威力果然不同凡响,他感到指尖剧痛,第二指竟然点不出去,这可是极少有过的现象。 周振武喝道:“阁下是谁?” 男青年道:“我叫金钟。”指着身旁的美人:“她叫玉磬。” 周振武心中大震,失声道:“莫不是五轮帮帮主座下金童玉女?” 金钟道:“也许是吧!” 周振武心下骇然,因为他知道,五轮帮是最近两三年崛起于巴渝甘陕一带的民间神秘帮派。谁也不知道帮主是谁,更不知道帮派总坛在哪里。帮派的组织管理及上下联络,都是通过帮主座前的金童玉女完成。江湖流传,五轮帮主独门武功五轮指威力极大,帮内联络方式极其隐蔽,朝廷组织了多次侦缉,均无功效。想不到在这地方竟然撞着了金童玉女。 “汉中三不”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简宇心中一下豁然开朗。从前面胡不杀三人和金钟两人一起唐诗联句,似乎是在对什么暗号,想来应该是同路人。但那何不*后来却诬称金童玉女盗走了赵子曰公文,就应该是共同设了一个什么局,要让赵子曰一步步上当。自己不知就里,从中搅局,赵子曰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全身而退,他们的计谋无法得逞,所以玉磬姑娘迁怒自己。只是这周振武不像是作伪,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行为,真是奇哉怪也。 玉磬寒着脸,看着星儿,说道:“小姑娘,你拿走的黄绢上写了些什么?告诉姐姐好不好?” 星儿道:“我只是好玩,真没注意上面写了什么。” 玉磬口气一软,道:“好妹子,就算姐姐求你了,你把那上面的内容告诉姐姐吧。” 顾爱莲接口道:“你一个大人,怎么就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星儿,我们走!” 左手一拉周振武,右手挽着星儿,抬脚便走。 忽然眼前一花,金童玉女竟俏生生站在面前,挡住去路。 恩仇累 36、事不闲 金钟道:“周大侠,还是劝说你女儿把知道的告诉我们吧,免得动粗伤了和气。” 周振武和顾爱莲并不答话,双剑出鞘,意欲硬闯。 玉磬轻叱一声:“你们走我不拦你,留下小姑娘。”玉足一点,踢向顾爱莲关元穴。顾爱莲长剑下截,玉磬右手五指一轮,指风突袭顾爱莲人中、太阳等穴位,顾爱莲急退两步,周振武一剑上撩,迎击指风。殊不知玉磬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只要双剑不能合璧,机会就来了。只见她趁周振武长剑向上之际,从剑下一个平跃,姿势曼妙之极,星儿但觉手腕一紧,已经被玉磬扣住脉门。 玉磬:“周大侠,我可不愿意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这样凋零,你觉得呢?” 周振武气得直跺脚,但他知道,只要玉磬内力一吐,星儿非死即残。顾爱莲虽然护犊情深,但也无可奈何,只急得眼泪涟涟。 忽听星儿说道:“你们这般不讲理,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们。” 金钟笑道:“小姑娘别着急,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星儿:“什么办法?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金钟:“先说说最简单的,比如在你漂亮的脸蛋上划上一刀。” 星儿急忙把头一扬,仿佛那一刀真的就划过来了。 金钟:“又比如先让狼饿上十天八天,再把你丢进狼圈里。” 星儿脸上现出恐怖的神色。 金钟:“如果你还不说,我就把你卖到野狼谷去,我相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家都知道,传说野狼谷里住着一群se狼,专拣处女供其yin乐。每个少女进去,不久便折磨的体无完肤,瘦骨嶙峋,凄惨死去。 星儿浑身发抖,脸上露出极其恐怖的神色:“爹,娘,救救我呀!” 金钟冷笑道:“如果前面几种方法都还不能让你开口,那我就杀死你爹娘。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星儿还来不及回答,忽听一人说道:“当然有这个本事。但一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小姑娘,这种本事实在可笑得紧,可怜得很。” 说话的人正是简宇。 金钟缓缓转过头来:“小兄弟,我还正要找你算账,不想你终于忍不住了。请问高姓大名?” 简宇:“上简下宇。” 金钟:“原来是简公子,久仰久仰。”脸上却看不出半点“久仰”的样子,接着说道:“我们正在追查公文内容,你为何从中作梗?” 简宇:“公文是你们的吗?” 金钟:“不是。” 简宇:“既然不是你们的,那当然就是别人的了。既然是别人的,谁得到就是谁的,谁也没有义务要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你说对吗?” 金钟拍手道:“对极,对极!” 简宇:“别人不给,然后用你刚才所说的一些粗暴残忍的手段强取豪夺,你说卑鄙不卑鄙?” 金钟:“卑鄙之至。” 简宇:“明知道是卑鄙之事还要去做,这样的人可不可恨?” 金钟:“可恨极了。” 简宇叹道:“知道就好。古语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想公子应该罢手了。” 金钟反问道:“请问你是我什么人?” 简宇:“路人。” 金钟:“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有关?” 简宇:“无关。” 金钟:“既如此,我残暴不残暴、收手不收手关你什么事?” 简宇:“不关我什么事。”转头看一眼星儿,“但是却与这位小姑娘有关。” 金钟:“你是这小姑娘什么人?熟人?朋友?家人?恋人?” 简宇:“都不是,什么人也不是。与你一样,路人!” 金钟:“这就对了。看来你管的是闲事,说的是闲话,而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所以,还是到一边凉快去吧!” 简宇:“但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了这位姑娘的荣辱性命,所以有的闲事不一定是闲事。” 星儿暗中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金钟冷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有什么资格来管这闲事?” 简宇:“我没有资格,但既然别人有难,我就应该挺身而出。” 说得理直气壮。 金钟:“有道理。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简宇:“别的能力我当然不如你,但公文是从我手上还给赵子曰的。” 金钟:“我们都知道。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简宇缓缓道:“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了解公文的内容。” 众人一听,均耸然动容。 金钟急问:“是什么?” 简宇:“先放了那位姑娘。” 金钟回头示意,让玉磬放了星儿。玉磬一松手,星儿一下扑到顾爱莲怀中。 简宇:“那上面写的是‘拔擢’‘杜淳’‘从五品’‘副千户’字样,别的再也没有了。” 胡不杀沙哑着声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恩仇累 37、酒癫子 金钟、玉磬心中却轻松不起来。他们知道,这小子说的定非假话,朝廷提拔锦衣卫重庆府正六品、百户杜淳为从五品副千户带刀侍卫,是为了奖掖杜淳这几年剿灭地方乱匪的功劳。但他们得到的信息是赵子曰一行人带有朝廷密旨,上面是关于剿除五轮帮以及巴渝一带民间帮派的策略计划。因此不远千里,从京城跟踪到此。五轮帮蜀中分坛指派“汉中三不”配合,想法在途中截杀赵子曰一行,让他们的计划不能得逞。 但是星儿难道就仅仅拿走了这道关于任命谕旨吗?看来应该是的。因为如果密旨丢了,赵子曰是会掉脑袋的,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看来,密旨还在赵子曰身上。然而,这里离重庆府最多只有三天路程,留给金童玉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玉磬向金钟一使眼色,二人突地飞身跃起,出门而去:“各位大侠,后会有期。”声音越来越远,渐至不闻。屋内的人面面相觑,惊愕不已。“汉中三不”也长身而起,摔下一点碎银,跟着匆匆出门。 周振武夫妇这才缓过气来,斥责星儿。 周振武:“这几年让你跟着你师父学艺,想不到竟学到一些下三滥的功夫。”厉声问道,“你师父呢?” 星儿嗫嚅道:“昨晚师傅叫我……”抬眼一看简宇,竟不再往下说。 顾爱莲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要再责备女儿啦,回头再细说吧。” 父女三人起身,周振武向简宇一抱拳:“小兄弟,今天之事,就此谢过。” 星儿向简宇投去满含深意的一瞥。 眨眼之间,人去屋空,只剩下简宇站在屋中发愣。 忽听柜台后一声叹息,一个脑袋缓缓探出来。 简宇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店老板癫子。 癫子似乎被刚才这一幕吓破了胆,看着简宇,声音发抖:“客官,你怎么不走?” 简宇:“我还没吃饭,为什么要走?” 癫子这才回过神来:“好像你是没有吃饭。”慢慢蹩出柜台,拉过一条长凳,招呼简宇,“客官请坐。” 接着提来一坛酒,端上一盘油酥花生米,在简宇对面坐下:“兄弟放心,今天这顿算我请客。” 斟两碗酒,端起一碗递给简宇:“兄弟,人生何处不相逢,来,干!”仰脖一干而尽。 简宇端起酒碗,慢慢品了一口。他从未喝过酒,一口下肚,感到苦中带辣,腹中火烧火燎。但精神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不少。他想,古人云,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此言不虚。端起酒碗,一干而尽。 癫子拍手道:“好,好,好!” 接着神色一敛:“小兄弟,我看你满腹心事,能不能说来听听?” 简宇独处深山三年,除开简栋夫妇偶尔上来,可以说说话之外,从来没有什么人这般亲切地问过他。不由触动心事,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而下。提起酒坛,倒一碗酒,一下喝干。 癫子看他不说,也倒一碗酒喝干。二人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把一坛酒喝个罄尽。 癫子忽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说道:“兄弟,哥哥要外出办点事,你就把这里暂时当一个家。厨下有的是吃的,后边有住处。想什么时候走了,给我把门锁上就行。” 也不等简宇回答,踉踉跄跄走了出去。口中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唱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声音渐细,终至不闻。 简宇伏在桌上,竟沉沉睡去。 睡梦中,只见杜淳肥硕的脑袋在眼前晃来晃去。简宇提起青杠棒,一棒打个正着。定睛一看,杜淳一个脑袋居然变成了两个。于是奋起神威,腾云驾雾,从地下打到天上,从山地打到平野,但那杜淳有如孙猴子,越打越多,打而不绝。到后来,只觉前后左右、上下四方,全是肥硕的脑袋,挤眉弄眼地,似乎在嘲笑他。简宇一声长叹,顿觉天崩地陷,掉入万丈深渊。忽觉一股温和的力道托住下坠的躯体,一个威严而慈祥的声音对他说到:儿子,不要被仇恨湮灭了理智。人生多苦难,唯有懂得放下才能解脱,好自为之吧!他回头一看,哪来父母的身影。于是高声喊道:爹!娘!然而竟喊不出声来;于是拔脚便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追去,不想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跌在地上,全身疼痛难忍,尤其是头…… …… 恩仇累 38、五轮指 猛然睁开双眼,简宇不禁大吃一惊:双手、双脚都被绑在一棵树上,嘴里也被塞了一团棉布。不仅无法动弹,也不能出声;头疼得要命。似乎已经是深夜,周围影影绰绰是些提刀的兵丁。这些兵丁训练有素,听不到一点声音,好像埋伏在这里等一个什么人。这里,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淡淡的月光下,萤火虫飞来飞去,偶尔传出几声蛙鸣:好一派宁静平和的氛围。 简宇暗自试着运了一下真气,竟发现风池穴隐隐作痛。知道被人点了穴道。他急忙收回真气,知道这风池穴最为凶险,不能硬冲。真气冲击不当,轻则瘫痪,重则致命。他只好从手少阴心经开始,循任督二脉,到足太阴脾经,逐一慢慢打通十二经络。这虽然耗时较多,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忽然,四周燃起十只巨大的松明火把,把这一块地方照的如同白昼。前面不远的空地上,一排站着三个人,赫然竟是那“汉中三不”。只听胡不杀沙哑着声音说道:“前面的鬼东西报上名号,本大爷不收无名之鬼。” 没有人回答,空山寂寂,万籁无声。简宇这边的兵丁藏在暗处,屏气凝神,竟无人理睬。 何不yin娇笑着对胡不沙说道:“师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先报名号,倒要让别人报名号,岂不是强人所难?” 话毕,向周围一敛衽:“小女子何银,来自汉中。有劳各位好汉在此等候多时,多谢啦!”她体态娇小,笑靥如花,语音甜美,是男人都想把她含在口里含化。 吴不偷横她一眼,粗声粗气道:“丢人,丢人!” 何不yin道:“哟,二师哥,难不成你还在吃醋不成?” 这三人自说自话,似乎并没有看到局势的凶险。 忽然,数十支弩箭挟着劲风呼啸而出,三人眼看将被射成蜂窝。 “汉中三不”各自的手中忽地多出了一条长鞭,迎着弩箭一阵挥动。片刻之间,所有弩箭均被长鞭卷起。 胡不杀大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三人一挥长鞭,射去的几十支弩箭竟呼啸而回,气势丝毫不减。 简宇听得头上三寸处“夺”地一声,一支弩箭射中绑他的树干,箭镞没入树干,箭身嗡嗡晃动。心道,方向如稍微向下一点,自己岂不被钉在树上?又听得左右兵丁有的中箭倒下,有的受伤惨叫。想不到这“汉中三不”内力如此之强,武功如此之高。 忽听得一个仿佛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好哇,好哇,好功夫。” 一个人影快如鬼魅,滚进场中。简宇定睛一看,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活阎罗杜淳!杜淳还是身材矮胖滚圆,如同一块肉球。 “汉中三不”一见杜淳,竟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杜淳:“你们笑什么?” 胡不杀:“你笑得,我们就笑不得?天工开物,奇妙得紧。想不到上天居然有你这样的杰作!” 杜淳:“什么杰作?” 胡不杀:“你看,你长得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芦。五官不分,四肢不灵。还跑到这儿来丢人现眼,真没有自知之明!” 杜淳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形容得好。还有呢?” 吴不偷仰着头想了一想,对何不yin说道:“师妹,你看他像不像一个球,只是被人凿了几个孔?” 杜淳笑着抢答道:“像,像,像极了。”仿佛评价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他。 何不yin扭动腰肢,上前一步:“大哥,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们在挖苦你?” 杜淳:“听出来了。” 何不yin:“那你为什么不生气?” 杜淳:“我为什么要生气?” 何不yin:“一个人的长相是上天的安排,又不是自己的责任,别人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 杜淳:“对极了。” 何不yin:“更何况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美丑妍媸,这事儿合于天理,近乎人情。” 杜淳:“说得好。” 何不yin:“俗语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们不喜欢你这长相,并不代表就没有喜欢你的人,你说对吗?” 杜淳:“对对对。”接着一声长叹,“只是到现在为止,那个人也没有出现。看来,我这一辈子注定要孤独下去了。” 何不yin忽然显得局促不安,声调也忸怩起来:“大哥,千万别灰心伤气,说不定……说不定那个爱你的人随时都会出现呢?” 杜淳像是被打动了,口中喃喃道:“那她是……是……是谁呢?” 何不yin仿佛身不由己,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比如说,我……我……” 杜淳目光似乎已经开始迷离,双眼紧盯着何不银成熟而丰满的胸脯。四周蛙鸣声声,和风习习,松明火把的火光如同烛光般摇曳,再加上二人的对话,气氛温馨而浪漫。 何不yin莲步轻移,曼妙的身材轻轻转动:“你看,我……”右手美妙的一挥,那双手雪白而娇嫩,然而手上却没有花朵,而是一把银针,悄没声息飞向杜淳。 眼看杜淳难逃一劫,谁知就在银针堪堪临身的一刹那,杜淳忽地一个旋转,平地拔起五尺,恰巧避开。 何不yin口中说道:“大哥,你转得真好看。” 手上丝毫也没有闲着,又一把银针已然出手。 忽然一片刀光自天而降,随着“叮叮叮”一阵脆响,一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场中。 “汉中三不”一看,赫然竟是那赵子曰。 赵子曰一声冷笑:“姑娘,你真是花痴到家了!你上午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到了晚上就爱上他了?”用手一指杜淳。 何不yin嘻嘻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少女的心,天上的云。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赵子曰:“女人善变不假,但像你这样每见一个男人就说喜欢人家,要不要脸,丢不丢人!你换一种方式好不好?含蓄一点好不好?” 何不yin嘟着嘴道:“不好不好。人家用什么方式表白是人家的事,你凭什么横加干涉?” 赵子曰提起手中刀,查看上面银针留下的印迹,仿佛自顾自的说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自可,最毒妇人心。这话真是说绝了。口中说喜欢,暗中却下这样的毒手,唉……” 回头看着杜淳:“杜大人,你看恶毒不恶毒、可怕不可怕?” 杜淳:“恶毒之至,可怕至极。” 赵子曰:“对恶毒的人怎么办?” 杜淳:“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话音甫落,二人双掌一圈,飞身跃起,向“汉中三不”发出致命的一击。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哼,十支松明火把竟一起熄灭,场中黢黑一片。只听赵子曰大喝道:“哪里逃!” 忽然,松明火把又一起亮起,哪里还有“汉中三不”身影?忽然现身,忽然消失,形如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赵子曰和杜淳急忙奔到手指松明火把的缇骑前面,但见一个个站的笔挺,但脸上的神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怪异。赵子曰向其中一个喝道:“发生了什么?” 那人并不回答,忽然嘴角沁出血来。赵子曰用手轻轻一推,竟应手而倒。赵子曰一把扯去那人衣服,背上赫然现出五个指印,红得发亮的五个指印! 活阎罗杜淳大呼:“五轮指!”就准备去查看下一个人。 赵子曰道:“不用看了,必定和此人一样,没救了!” 是谁能让十个缇骑同时中招?同时熄灭和同时点燃松明火把?这几乎不可思议。然而这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发生了。 忽然,有兵丁惊呼:“那小子呢?那小子不见了!” 赵子曰和杜淳几个箭步,掠到捆绑简宇的大树前,哪里还有人在?四周望去,暗夜无边。 赵子曰道:“看来,在我们周围觊觎的叛匪不止一人。今天撤吧!” 恩仇累 39、美少女 简宇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躺在一方冰凉的青石上。只见四围青山环抱,山巅白云朵朵;眼前一条小溪,溪水铮铮淙淙,轻轻流淌;身边一潭溪水,水中游鱼可数;阳光从阴翳的林木上洒下一束束金黄的光线,在偶尔几声鸟鸣的映衬下,显得宁静而安谧,清幽而惬意。 虽然穴道尚未全解,浑身不能动弹,但大脑却不能闲着。他努力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就在松明火把熄灭的那一刹那,一个身材瘦小的兵丁摸到了简宇面前,他只觉眼前匕首一晃,周身绳索断成几截,简宇一下向地上倒去。那兵丁看似瘦弱,但却力大无比――轻轻扶住简宇,摸到近旁的一棵大树脚下,树脚有个树洞,勉强能容二人;将简宇塞进树洞,自己蜷缩着身子挤在外边――整个过程干练简洁。赵子曰发现简宇被人救走,心道必定远走,岂料他们就躲在眼皮子底下。那人的这份机智和胆略,迥非常人可及。赵子曰一伙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人将简宇拉出洞外。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轻声问道:“这就是那个在‘一碗酒’喝醉了被赵子曰杀回马枪绑架的人吧,现在怎么样?”那人并不回答,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简宇感到睡穴被人点中,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简宇侧过头去,就见一双少女因不够成熟而略显柔弱身影。再一看,这不就是在‘一碗酒’里出现的那个周星星么?难不成昨天晚上就是她救了自己?奇怪的是周星星此时竟没有看他。 简宇顺着周星星的目光,就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形象威猛高大,一脸络腮胡子。阔口高鼻,双眼望天。那人以极为倨傲的口吻问道:“谁是光明使者?把我们约到这阴森森的地方,还说什么光明!哈哈,哈哈哈……” 忽觉眼前一花,一个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敛衽作礼:“先生息怒,恕小女子迟来之罪。” 简宇看那姑娘,大概十八九岁,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窈窕,玲珑有致;面容白皙,双眸明净;内着茜色长裙,外罩紫色碎花小袄:有如空谷幽兰,清香四溢;又像玉液琼浆,不饮而醉。心道:世间竟有如此姑娘! 忽听那威猛男子问道:“小姑娘,使者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如果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走了。” 周星星“噗嗤”一笑:“大叔,使者就站在你面前的呢!” 威猛男人:“哈哈,开什么玩笑?” 那姑娘微笑答道:“阁下您看,这像开玩笑吗?” 威猛男人:“像,像,像极了。堂堂光明峰主人,怎会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做使者!这分明就不把我巴渝十二家看在眼里。” 他话未说完,袍袖鼓动,蒲扇般的手掌仿佛漫不经心的一挥。对面那姑娘忽地斜退半步,玉手轻轻一扬。就见那威猛男子腾地后退一步,站在那里,脸色铁青。须知两人刚才暗中过招,威猛男子看对方是一个小姑娘,只使出七成功力试探。岂料对方轻描淡写就将之化解开,来人是光明峰使者再无疑问。但自己七成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掌也足可开碑裂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败给对方一个小姑娘,颜面上尴尬之极。 那小姑娘抱拳为礼,说道:“阁下想必就是武陵山尊黎伯昊前辈吧,晚辈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武陵山尊鼻子“哼”了一声,正要答话。忽听树荫深处传出“笃、笃”的声音,仿佛铁杵敲击青石,令人听了极不舒服。这声音节奏鲜明,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周星星到底太小,忍不住说道:“这是谁呀,在树林里装神弄鬼?” 一个嘶哑的声音回答道:“小姑娘,信不信老奶奶我撕烂你的臭嘴,替你父母教育教育你!”话音刚落,从树林中飞出一条人影,身法迅疾,十指箕张,抓向周星星。周星星来不及躲闪,“妈呀”一声,想哭都来不及。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星星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带到左边,那人一掌抓空,余势不衰,抓向身后青石。周月月一惊,心道“不好,简宇……”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简宇已经滚到地下去了。 那人心有不甘,右手指掌一横,又抓向周星星。熟料眼前一花,抓着了一件柔若无骨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女人的柔荑――雪白,细嫩,吹弹得破。面前,竟站着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少女。 少女手被黑山谷主抓住,脸上却笑颜如花,自顾自叹息道:“哎,主人说得没错,黑山谷主谭冰清前辈脾气依然火爆。” 恩仇累 40、光明使 那黑山谷主并不答话,继续催动内力,收紧五指,心道:“就算你钢筋铁骨,这一抓也让你寸寸断裂。”谁知不管她如何用力,那少女仿佛浑然不觉,脸上依然春风和煦,阳光灿烂。 黑山谷主内心焦躁,说道:“罢罢罢!”右手一松,左手抡起铁拐,一杖击向青石,只听“嘭”一声大震,石屑纷飞。 众人看那黑山谷主,竟是一位仿佛年逾半百的老妇人。腰身佝偻,左腿有点瘸;脸上鸡皮,头上鹤发。左手杵一根铁拐,怕不有二三十斤重。 黑山谷主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姑娘,似乎已经痴了,口中喃喃道:“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从未看见过这般绝色;但从面相上看,又仿佛在哪里见过?”心中疑惑,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这姑娘正要回答,另一个阴森森的语音答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她就是光明使者。”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迤迤然蹩进场中。 武陵山尊“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迟到?” 那人答道:“黎兄差矣!岂不闻古人云‘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这只不过稍晚一会,你就耐不住寂寞啦?”回头对黑山谷主说道:“清清,难道你还没看出她就是那个什么光明使者么?受伤没有?让我瞧瞧。”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关切。 谁知那叫“清清”的黑山谷主却不买账,没好气的说道:“是,是。我看不出,只有你看得出来,你最聪明。受没受伤是我的事,不劳他人牵挂。”说毕掉过头去,再也不瞧那人一眼。 简宇看那人,青衣布袍,身材瘦削;高鼻小嘴,白面无须,手摇一柄折扇。气质风度,儒雅中略带尖刻;行为举止,风流中稍嫌猥琐。 面对黑山谷主的讥嘲,那人并不在意,走到那姑娘面前,问道:“你真的就是光明使者?” 姑娘:“看来金佛散人目光如炬,自是本姑娘不假。” 那被称为金佛散人的说道:“你们光明峰远在中州,却发帖让我们‘巴渝十二家’在此聚会。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喝五吆六?” 姑娘:“确实没有。” 那金佛散人折扇一挥:“既然如此,清清,黎兄,我们走。我那里有一坛自酿好酒,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 武陵山尊笑答道:“那好极了……” 姑娘连忙抢过话头:“酒想必是好酒,只是如此美酒,却可能旦夕之间落入别人之手。正所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可惜呀可惜!” 三人一听这话,禁不住大笑起来。 武陵山尊冷笑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横挑我‘巴渝十二家’?” 姑娘:“一般的人,自然不敢。” 金佛散人:“难道是你光明峰?” 姑娘:“我家主人听说你们虽不能行侠仗义,但也没有太大的恶行,自然不会跟你们动手。” 黑山谷主:“听你话中的意思,如果你家主人要和我们动手,他一定就会赢?” 姑娘微笑道:“那是自然。” 金佛散人强忍心中怒气:“那他就是不屑与我们动手?” 姑娘:“大家别误会。不是不屑,而是不值……哟哟……不对,而是……而是不愿!” 金佛散人:“不愿?哼哼,是不是你家主人就在近旁?我“巴渝三义”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难道怕了不成?……” 姑娘急忙接口道:“我家主人是真不愿和你们翻脸。正如你们所说,我光明峰远在江汉,长期以来与你们‘巴渝十二家’中的‘巴渝三义’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什么情谊,但彼此也没有什么冤仇。怎会和你们动手?” 旁边的简宇这才捋出一点头绪。想必这后来的三人就是所谓的“巴渝三义”,他们又是“巴渝十二家”中的三家。那姑娘被称为“光明使者”,应该就是光明峰主人派出来的。只是却不知为何她竟将“巴渝三义”招到此处,是何居心,颇费思量。 恩仇累 41、三才阵 黑山谷主冷笑道:“既然如此,把我们骗到这里意欲何为?我看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话未说完,“三义”忽地移形换位,成掎角之势把那姑娘困在垓心。看来“三义”旅进旅退,长期一块对敌,配合十分默契。 周星星一看这架势,吓得花容失色,急忙道:“姐姐,您……” 姑娘看着周星星莞尔一笑:“星星别怕,我没事儿。” 说完好整以暇地拢了拢秀发,对“三义”说道:“你们听没听说过这句俗语?” 武陵山尊急不可耐:“什么俗语?” 姑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要知道你们已然大祸临头,门将不门,派将不派,还是这般不识好歹。可叹啊可叹!” 金佛散人阴恻恻地道:“姑娘切莫逞口舌之利。今天你必须得说出是不是你们安排的圈套,谁会对我‘三义’不利。只要说了,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如果不说,嘿嘿,别说你,就是我也不忍心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在这里香消玉殒。” 那姑娘苦苦一笑,心道:“我现在说了,就像兵临城下受辱投降似的;如要不说,主人的使命如何完成?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这几个家伙定还不服。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恐怕来不及了。” 于是说道:“这么看来,所谓‘巴渝三义’不过如此而已,只会做这种以多胜少、以强凌弱之事。罢罢罢,你们既然不信,我们就来比试一番。如果我败了,任凭三位处置,就算死,我绝不再多半句嘴;如果我胜了,我就把谁会加害你们的消息告诉你们。” “三义”粗粗一想,这条件岂不是反了?但仔细一推敲,这姑娘的矜持高傲迥非常人。然而弄得“三义”胜也不是,败也不是。 正踌躇间,姑娘接着说道:“久闻‘巴渝三义’‘三才阵’简约绵密,到现在无人能破。前年在苗疆,你们就用‘三才阵’困住了苗疆第一恶人麻猫猫,*他承诺不再踏入巴渝一步,不知是也不是?” 武陵山尊抢着答道:“正是正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姑娘道:“好好好,闻名不如见面,相逢就是有缘。本姑娘也正想领略‘三才阵’的妙处。现在就请你们催动‘三才阵’,如果五招之内,我还被困在阵内,就算输了。你们看,这赌注还算公平吧?” 一听此言,三人不禁惊诧莫名。要知这‘巴渝三义’师承原为一个师傅,即数十年前名震湘黔川鄂的大侠柳飞云。柳飞云是一个武学奇才,自研自创了‘三才阵法’。该阵法以天、地、人三才为名,要点不是“攻”,而是一个“困”字。阵法一经催动,恰似天罗地网,疏而不漏;就算你武功再高,一旦落入阵中,极难脱身。有如当年诸葛武侯以‘八阵图’困住陆逊一般。但该阵法必须有三人配合,一为“天公”,一为“地母”,一为“人子”,缺一不可。正因为如此,柳飞云收了三个徒弟,也就是黑山谷主他们三人各自的师祖。柳飞云去世后,他的三个徒弟每人占据一处巴渝名胜,慢慢都闯出了名头。一个居住在武陵山颠的飞云庄,一个常年练功在在金佛山的金佛洞,一个就在黑山谷的听泉阁。虽然居处不同,但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武功,交流心得。传到黑山谷主他们这一辈,交往愈加频繁。这天他们正在黑山谷听泉阁小聚,忽然一张信笺平平地从门外飘来。当日平静无风,信笺居然像长了眼睛一样直端端向黑山谷主飘去。黑山谷主知道古怪,不敢轻易去接,伸出铁杖,用端头托住,但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慢慢将其放下。他们知道,这张信笺定是被人灌注了内力甩手送来。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明日巳时,谷外溪边。”落款是“光明使者”。三人迅疾冲出门外,但见林木幽幽,山泉潺潺,哪有人影!金佛散人沉吟道:“这光明使者应该是光明峰主人派来的人。只是我们和光明峰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他派人来干什么?”武陵山尊大声道:“难道怕了他不成?明天我们去!”三人商议半天,确定第二天赴会。 他们祖上有一条打不破的规定,即迎击强敌三人必须同进同退。武林人也知道他们这一规矩,所以并不认为他们以多欺少。而且经过历代师傅们的切磋琢磨,阵法更显精微,威力更加强大。在他们手上,‘三才阵’从未失过手,自诩天下无敌。本来如果单打独斗,他们还有所忌惮。岂知这小丫头口出狂言,要挑战‘三才阵’,并且夸口五招之内要破此阵,那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虽知“三才阵”阵法绵密,别说五招,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五十招内能脱出阵法,也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一节,三人均不禁冷笑出声。金佛散人道:“好,好,好。我三师兄不才,今日终得遇高人指点,幸何如之!”但语气中全无敬佩之心,而是满含敌意。 恩仇累 42、破阵子 话音方落,只见武陵山尊慢悠悠挥出一掌,速度不快,看来劲道不是很强,但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斜斜地封住上方。最要命的是他迅捷不断地变换方位,而且右掌劲力方衰,左掌接着发力,连绵不断。 姑娘识得这就是“天罗”。如果以一般的轻功硬闯,一旦被掌力拂中,半空中难以借力,非死即伤。忽听“咚”一声大震,黑山谷主铁杵击向地面,杵头深入地面尺许,身躯围着姑娘旋转。姑娘周围被铁杵犁出深深的凹槽,形成一个圆圈。黑山谷主人杵合一,在姑娘周围转动不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二人看似各司其职,其实配合得妙到毫颠。 置身阵中的姑娘感到这阵法果然无比精妙。在她四周,笼罩着一张由内力形成的大网。只觉得掌影忽上忽下,杖影忽左忽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实互换,天地互补。 而在旁观者眼里,这阵法每一处仿佛都十分脆弱,每一个方位的每一点仿佛都可以脱身而出。而且那“人子”金佛散人似乎十分闲散。手摇折扇,微闭双目,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看场中一眼。 但姑娘明白,这看似疏漏的阵法却暗藏玄机。上有‘天罗’压顶,下有地网缠身;更可怕的是人子金佛散人,浑身的杀气立刻充斥于阵法周围,只等发出石破天惊致命的一击。 忽然间这姑娘罗裙滴溜溜一摆,娇躯竟也慢慢地坐下来,双眸微闭,似对周围的情势不理不睬。 简宇就在此时慢慢醒来。他被人点中风池死穴,穴道尚未冲开又被点了昏睡穴,刚醒来就发现黑山谷主打向周月月的那条铁杖。危急中凭本能拉开周星星,而自己也滚落地上。虽然避开了黑山谷主致命的一杖,但穴道未解,突然用力,造成经脉逆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晕倒地上,真是凶险之至。好在他楞严神功已经有点功底,终至护住心脉,不致便死。过了这会儿,居然悠悠醒转,挣扎着抬起上半身。 黑山谷主的圆圈越画越小,‘地网’慢慢收紧。姑娘感到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但她知道,此时决不可轻举妄动,必得慢慢观察,寻找阵法破绽,做到一举成功。 只见那姑娘忽地一个“凤舞九天”,拔地而起。长袖带起劲风,荡开武陵山尊的一记“天罗”掌;半空中扭转娇躯,向黑山谷主一抓。这一抓形式上正是黑山谷主的成名绝技“鹤爪”。黑山谷主内心一惊,步伐略滞。眼看姑娘的芊芊玉手就要拂中黑山谷主脉门,就听“嗤”的一声,一只钢镖挟着劲风打向姑娘的中脘穴。中脘穴处于腹部偏上,姑娘此时躯干空门大开,不管从哪个方向闪避都已经来不及。只见她左脚尖向斜下方一点,恰好点中黑山谷主的铁杖,铁杖方位略偏;但听得“叮”的一声,钢镖恰好打中铁杖。姑娘顺势借力一个倒提,退回到阵中央,缓缓坐下。 武陵山尊“哈哈”一笑,拉长声调说道:“姑娘,一招啦!” 姑娘眉心紧锁,似在紧张地思索破解法门。忽然,她全身旋转起来,面部总是对着黑山谷主飞速旋转的铁杖。铁杖划完一圈,她也旋转一圈。圈外人看去,黑山谷主身形如飞,而被困在中央的姑娘却显得不紧不慢。 “天罗”越压越低,“地网”越收越紧…… 忽见那姑娘一记“流云水袖”,似有几十条丝绢缠向“天罗”掌。武陵山尊大喝一声,使出十成功力压向姑娘。谁料姑娘此招却是虚招。就在武陵山尊甫一出招,她突然一脚踢出,脚尖一枚蝴蝶镖挟着劲风,“当”地一声击中黑山谷主铁杖;同时身形平躺,头前脚后电射而出。金佛散人暗叫不妙,因为那姑娘冰雪聪明,竟选在黑山谷主、自己、姑娘三点成线的时机向反方向脱困,他眼前只见黑山谷主身影,看不见姑娘身形。饶是如此,他一挥手,扣在手中的十枚钢镖还是同时发出。十支钢镖,向上两支,向下两支,左边两支,右边两支,划出怪异的轨迹;最奇特的中间两支钢镖居然直奔黑山谷主呼啸而去。就在钢镖堪堪临身间不容发的一瞬间,黑山谷主突然铁杖一翻,钢镖击中铁杖,“哧溜溜”带出一串蓝色的火花,一下变了方向,直端端对准姑娘而去。更为诡异的是看似上下左右的那八支钢镖居然中途拐弯,绕过黑山谷主,呼啸着直奔姑娘。 恩仇累 43、铁脚板 姑娘此时身子离地,全力反方向外冲,看来绝对逃不过这“天罗地网”――姑娘心中明白,这才是这个阵法的精髓所在。周星星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忽见那姑娘水袖轻挥,上下左右八支钢镖竟黏在她的袖头,左右玉足一抬,硬接了正面的两支钢镖。只听“叮”一声大响,钢镖击中脚心,而那姑娘却借力一旋娇躯,已经置身阵外。水袖一挥,八支钢镖“叮叮叮叮”全钉在金佛散人身前。姑娘抱拳一揖:“前辈承让,小女子取巧了!” 姑娘脱出阵外,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愣在当场。金佛散人长身而起,抱拳一揖,说道:“姑娘好聪明、好身法,佩服,佩服!”金佛散人明白,如果不是对方恰好利用了自己和清清两点连线的时机,自己的十支钢镖全是实招,她就算能接住一半,也将非死即伤。但她居然算准在此情况之下,自己那八支钢镖是用于扰乱心神的虚招,借清清铁杖之力的那两支才是实招,所以集中全力破解最后的两支钢镖――只是那姑娘之脚非血肉之躯?心中忍不住就想问,但问一个姑娘的脚怎么样到底不够礼貌,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终于没能开口。 姑娘敛衽还礼:“承让,承让。各位前辈阵法精妙,晚辈不过取巧而已,还望恕罪!” 姑娘所说的“取巧”二字应该恰如其分。一般人困入阵中首先想到的就是凭实力硬闯。但就算冲破“天罗”,也被“地网”所困;就算同时击破“天罗”“地网”,却万万躲不过“人子”致命一击。所以只好呆在阵中,寻找破绽;但阵法变换迅速,尤其是愈到后来,压力渐增,有谁能静下心来思考?如不能定城下之盟,终不免做困兽之斗,非死即伤。然而这姑娘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寻找出“地”“人”同线的破绽,而且能利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助其脱困,“三义”心中,虽然忿忿,却也佩服。而姑娘却暗道侥幸:时机把握稍有偏差,金佛散人手中的十支钢镖恐怕有九支插在了自己身上!并且如果不是自己的鞋底镶了铁板,双脚岂不穿出两个大洞? 金佛散人“哈哈”一笑:“愿赌服输,放心,我巴渝三义可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小人。” 黑山谷主没好气的说道:“姑娘,你赢也赢了,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姑娘说道:“这个自然。大家知道,大明朝起源于当时民间的明教,所以对民间帮派特别警惕。立国以来,一直没有放松对民间帮派的打击。近年来,由于朝政愈加腐败,官员愈加堕落,闹得民怨沸腾,各地地下的民间组织越来越多。这让皇帝寝食难安,因此正在酝酿一次大规模的清理行动,目的是摧毁各地的民间组织,取缔、镇压民间帮派。我家主人从可靠渠道得到讯息,你们‘巴渝十二家’正在被清除的名单上。” “巴渝三义”听得悚然动容。 武陵山尊连忙问道:“我们既不抗拒官府,又不滋扰乡民,更不违法乱纪、打家劫舍;只是凭一身本事,伸张江湖正义,有什么罪过,值得朝廷大动干戈?你这消息恐怕不准确吧?” 姑娘道:“我家主人吩咐我把信传到,信不信由你们。”忽然仰着头,掰着十根春葱般的指头数到,“今天三月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呀,离月晦之日不远了。各位请回吧,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金佛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那姑娘招呼周星星,扶着那位年轻小伙,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句话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黑山谷主低着头,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地:“月晦之日……月晦之日……”忽然道,“不好,难不成那姑娘在提醒我们,官府将在本月晦日对我们动手?” 金佛散人接口道:“应该如此!看来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预做准备才好。” 武陵山尊道:“本月晦日是三月二十九,离现在只有三天了……” 话未说完,三人施展轻功,纵身而去。 山泉汩汩,鸟鸣啾啾,山野间忽然空无一人,回复宁静安谧。 恩仇累 44、箜篌引 简宇一半清醒一半晕迷,被人带着走了不知多久,忽听一个女孩儿说道:“姐姐,到了。”听那口音,似乎是周星星。 简宇半睁双目,就见在一个林木茂密的山坳里,有一所似乎刚刚修葺整齐的茅屋。檐前风铃叮当,屋后松柏掩映。房门上面一块横额,写着“茅轩”两个大字,而房门却大大开着,里面似乎没有人住。 周星星大声喊道:“师傅,我们回来了!”语气中充填着小孩儿回家似的喜悦。 空山寂寂,唯余回声。 另一个少女见没人回答,也高声说道:“主人,我们回来啦!”接口的这位应该就是以机智破解三才阵的少女。 可是依旧无人应答。 那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咦,怎么啦?就算在一里开外,也应该听到我们的声音吧。莫不是……”话未说完,忽地一个箭步冲进屋内。 屋内,靠墙一排书架,书架前面一张柏木书桌,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放着一个香炉、一个花瓶。香炉内檀香袅袅;插在花瓶里的花晨露未干,娇嫩鲜艳,花香弥漫一室。旁边两张椅子,椅子之间放着一张茶几。 姑娘伸手一摸茶几上的茶杯,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茶水余温尚存,主人想是刚离开此处不久。” 再仔细打量室内布置,说道:“室内布置没有打斗、乱动的痕迹,这说明主人是自行离开的。” 周星星:“主人会不会临时出去访友,或者钓鱼,或者散步什么的?” 少女:“不对。不知什么原因,主人前几天才找人搭建了这所茅屋,他对周围环境并不熟悉。况且就算真是那样,主人定会熄灭檀香,锁上房门,悠闲从容地出门。最近局势紧迫,主人会有这份闲心吗?” 周星星:“是呀,是呀。可是师傅他老人家从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啊!” 少女思忖片刻:“看来主人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才来不及告诉我们,甚至于来不及锁门,就匆匆离去。但能有什么事能令他老人家如此匆忙呢?月月,我们认真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一些什么。” 周星星:“好的,小姐。” 简宇努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姑娘在屋内搜寻东西的身影。 忽然,那少女从砚台下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姑娘似乎发现了什么,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地看着。周星星凑过头去,看见那纸上写的是: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八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救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周星星说道:“这上面明明写的是唐代大诗人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姑娘道:“粗粗一看,确实是《李凭箜篌引》;但你看仔细点,这里至少有四、五处奇怪的地方。” 周星星:“哪几处?” 姑娘:“第一,‘十二门前融冷光’一句下面,为什么单单划上横线?其他几句为什么没有一点标记?这是不是在提示着什么?” 周星星:“咦,确实唯独这一句下面划了一根横线。但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万一是这个人特别喜欢这一句,下面加线,以示着重,这也未尝不可。” 姑娘:“就算如此吧!但那下一句应该是‘二十三丝动紫皇’,但是‘二十三丝’却写成了‘二十八丝’,这难道仅仅是笔误吗?” 周星星:“誊写的人偶尔凭记忆难免出错,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姑娘:“当然奇怪。看这字迹,笔力工稳,一笔不苟。古人云‘文如其人’,这‘文’最初本就是指的文字书法。由此看来,书写的人必定是一个严谨稳重的文人,怎会出错?再加上古代箜篌这种乐器,弦数有多有少:多的二十二根、二十三根或二十五根,少的有七根、十六根等。比如李凭弹奏的箜篌,必定是由二十三根丝弦构成。但从没有听说古代箜篌有二十八弦的。作为一个文人,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周星星:“难道小姐认为是这个人故意为之?” 恩仇累 45、救神妪 姑娘并不正面回答星星的问题,接着说道:“退一步说,这一句把‘三’误写成了‘八’,确实是偶尔之失,但‘梦入神山教神妪’一句,这个‘教’却写成了‘救’,更让人觉得蹊跷。” 周星星:“是啊,是啊!” 姑娘接着说道:“虽然主人的真面目我们从没有见过,因为他出来总带着面具。但主人对我们属下却极为谦和,是也不是?” 周星星:“是的是的。” 姑娘:“主人处理事务的地方对我们都是公开的,我们报告一声就可以出入。因此,我们对主人处理事务的方式也极为熟悉。” 周星星:“不错。” 姑娘:“主人偶尔也用纸笔。但纸张往往是到什么地方就在当地购买,并不讲究。可是你看这张纸,薄如蝉翼,韧如丝绢,定是极为昂贵的宣纸,是宣纸当中的上品。你在主人这里见过这种纸吗?” 周星星:“没有。” 姑娘:“从这一点看来,这张纸必定是有人送给主人的,写在上面的这首诗定是在向主人传达着什么信息。” 姑娘:“由此推断,这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人是谁呢?他到底在提示着什么?”一边沉吟,一边轻移莲步,似在苦苦思索。 简宇只听得她口中喃喃念叨:“十二门前……二十八丝……十二门前……二十八丝……十二……”忽然,她抬头问周星星,“星星,主人昨天让我们通知‘巴渝三义’提防官府围剿,并且给我们讲了‘巴渝三义’是‘巴渝十二家’中的三家,对不对?” 周星星:“对呀!” 姑娘:“那这里的‘十二门前融冷光’里的‘十二门’,会不会就是指的‘巴渝十二家’?”接着自顾自说道,“那后边的‘融冷光’恐怕就不是乐曲带给人的感受,而是预示着‘巴渝十二家’将有血光之灾。” 周星星:“真的?” 姑娘并不正面回答星星的问题,继续说道:“照此推断,这人故意将‘二十三丝’写成‘二十八丝’,会不会是对手动手的时间?星星,今天三月二十几?” 周月月:“三月二十六。” 姑娘:“这就对了,对方动手的时间应该是二十八日!” 周星星:“可是师傅昨天说官府围捕‘巴渝三义’应该是‘本月晦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九啊?” 姑娘:“看来这人传递这个消息过来,就是要告诉主人,对方的行动提前了!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主人得知这个消息,就算他想通知‘巴渝十二家’,也通知不及了,那他为什么要走?” 周星星:“姐姐,你看呢?” 姑娘:“这只有一个解释,主人必定有不得不走、非走不可的原因。只是,这是什么原因呢?” 周星星:“想来应该和‘巴渝十二家’有关吧。” 姑娘略一沉吟,说道:“星星你说,‘巴渝十二家’,应该是十二个门派,但主人为什么只叫我们通知‘巴渝三义’?” 周星星:“难道师傅和‘巴渝三义’有什么关系不成?” 姑娘:“这就对了。主人和这‘巴渝三义’不仅有什么关系,而且这种关系他本人还不愿挑明,所以才让我们出面警示他们。” 周星星:“应该是这样。” 姑娘:“但主人既然已经让我们通知‘巴渝三义’了,就算对方提前了一天,‘三义’只要有所警醒,对方也不至于轻易得手。难道他认为还有什么值得他老人家亲自出面的吗?” 周星星:“那是什么呢?” 姑娘忽然轻拍额头,说道:“对了对了。下面不是还错了一个字吗?” 周星星:“姐姐是不是说‘梦入神山教神妪’,错写成了‘梦入神山救神妪’?” 姑娘并不回答,口中念念有词:“‘救神妪’……‘救神妪’……神妪……神妪……这个‘神妪’到底是谁呢?……” 忽然回头对周星星说:“‘巴渝三义’中只有黑山谷主是老太太,如果所料不差,主人定是从信中知道了黑山谷主有难的消息,所以迫不及待出门救援去了!而且看来主人和这黑山谷主有什么十分紧密的渊源,又担心黑山谷主来不及应对,因而显得乱了方寸,匆匆而去。但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能令主人如此?” 简宇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暗中对这位姑娘的推断能力钦佩不已。只是胸中郁闷异常,浑身酸痛难忍,一身骨架如同马上就要散去一般。 周星星:“姐姐别想了,还是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吧。” 姑娘:“主人如此匆匆,定是知道对手是劲敌。我们属下自然只有一个办法:跟踪而去,想法助主人一臂之力。” 周星星:“师傅行踪飘忽,我们向哪里跟踪?” 姑娘:“主人故意将此信留给我们,他算定我们能破解其中谜团。因此,我们的目的地也是黑山谷!” 恩仇累 46、方伊人 周星星:“那这个小哥哥怎么办?姐姐,他伤势很重,我们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那姑娘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身旁躺着。她连忙走过去,顾不得避嫌,轻轻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搭在简宇腕脉上。一边说道:“这个当然。主人昨天就吩咐过,务必将他安全带回。虽然他现在神志不清,但凭我二人的轻功,带上他不是什么大问题。” 忽然她的语音变得惶急起来:“不好,不好!” 周星星:“怎么啦?” 姑娘:“他不仅是受了内伤,而且经脉逆行。十五个时辰之内如果得不到救治,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了。只是……哟,我见主人曾经用光明丹救治过一个垂危的人。星星你找找,看主人的药葫芦还在不在?” 周星星:“姐姐难道忘了,师傅的药葫芦从来是不离身的啊!” 姑娘:“那你看看书桌中央抽屉里有没有一个小瓷瓶。” 周星星拉开抽屉,从里面果然拿出一个小瓷瓶。姑娘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丸倒在书桌上。二人一看,均不禁傻了眼:里面居然有四五种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药丸! 周星星:“姐姐,这该怎么办?” 她们明白,这些药丸,功效不同,药力不同,服错了,轻则致残,重则丧命。更何况说不清楚里面还有毒药,那更不能乱服用! 姑娘用指尖拿起一颗黄色药丸,放到鼻端一嗅,竟觉得甜香袭人。凭她的经验,知道这是九花玉露丸,治疗内伤,效果很好。只是不知道对经脉逆行是否有效。她将其放下,又拈起另一颗褐色药丸,尚未放到鼻端,就觉得一股异香直冲脑门,全身忍不住一颤,似乎飘飘然不知所以。她连忙将药丸往地下一丢,站在桌旁,屏气凝神,半天才缓过劲来。心中暗道“好险!”她想,这一定是江湖上传说的迷魂药之类,主人缴获后收藏于此。伸出玉指,再拈起一颗红色药丸。这药丸无色无味,莫辨所以。又拈起一颗黑色药丸,刚放到鼻端,一种腐尸的恶臭几乎将她熏倒。 然而那姑娘竟然喜上眉梢:“星星,他的运气真是太好啦!”用手一指简宇。 周星星:“怎么?” 姑娘:“想不到主人在这瓷瓶里竟放有一颗光明丹,应该是准备不时之需。快倒一杯清水!” 姑娘接过星星递来的水,右手拿起一颗九花玉露丸和那颗光明丹,俯身伸出左手扶住简宇后颈,将两颗药丸轻轻按进简宇口中,用水杯灌他一口清水。简宇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直冲脑门,五脏六腑似乎要翻转过来,“哇”一声就要呕吐。那姑娘见状,忽地伸出右手中指,点中简宇中脘穴;左手顺势把简宇扶起;简宇尚未坐好,就听那姑娘轻叱一声,一掌拍在简宇后颈。简宇只觉得药丸顺着喉咙“咕噜”吞进胃中。 药丸下肚,简宇感到从百会穴开始,一股真气竟沿着足太阳膀胱经向下弥散开来,顺着奇经八脉,瞬间布满全身。身体暖洋洋无比舒适,就像刚过严冬沐浴在初春的太阳之下。被封住的穴道有如坚冰遇见暖流,一忽儿融化的无影无踪;刚才还不能动弹的手足立刻充满了活力。他忽然“呼”地一下坐起来,“腾”地站在地上,面向两位姑娘抱拳一揖。 这一系列动作使那两位姑娘吃惊不小,周星星急道:“你……你你……” 简宇道:“小可惶惑,承蒙……承蒙姑娘多次相救。在此谢过啦!”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不等那二人说话,接着道:“这位想必就是在……在癫子‘一碗酒’有所见识的周星儿周姑娘吧。”将头转向那位姑娘,语带腼腆,“这位小姐,小生简宇,你……你你……”他一碰到姑娘本就不善言辞,后面的话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不想那姑娘见他这个样儿,接口说道:“你是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吧?” 简宇道:“姑娘芳名……” 姑娘落落大方地道:“别文绉绉的啦,我嘛,本就姓方,名伊人,你就叫我伊人姑娘吧。我说了,那你呢?你姓甚名谁,总得告诉我们吧。” 简宇嗫嚅道:“我……我叫简宇。伊人姑娘,星星,我……不知道……怎么谢……” 伊人打断他的话:“别说谢不谢,我只问你一句话,姓简的,还能不能走?” 简宇急忙道:“能,能,能走!” “那就好。”伊人回头一招手,“星星,我们走!” 一行三人瞬间消失在门外丛林中。 恩仇累 47、困阎罗 简宇三人不知走了几个时辰,黎明时分,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打斗之声。三人一提轻功,几个起落,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大吃一惊。 一块块嶙峋的石头裸露在地表,就像野兽呲着一颗颗森森的白牙。石块与石块之间,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巴渝三义”和人激斗正酣。只见金佛散人神色凝重,趺坐在三才阵“人子”之位;“天公”武陵山尊左一掌右一掌,仿佛完全没有章法;“地母”黑山谷主一条铁杖拖在地上,激起一溜溜火花。困在阵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简宇的仇人――活阎罗杜淳。在他们旁边不远,几只火把把整个场面照得通亮。火把下面,放着一把竹椅;竹椅上,坐着一位清癯无须的红袍老者;红袍老者旁边,站着一个瘦削冷峻的中年人;大约七八个缇骑分列两旁。简宇他们离这红袍老者不到一箭之地。伊人轻轻一拉简宇,三人隐蔽在一块石头后面。 此时,火把照得杜淳额上的汗珠晶莹透亮。他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犹作困兽之斗。忽然,他腾跃而起,大手一挥,硬接武陵山尊一记“天罗”掌,双足横踢黑山谷主铁杖,身子正欲借势向右脱出阵去,不料三只钢镖挟着劲风接踵而至,堪堪将他右边的出路封死。他连忙回身一个倒纵,跌回阵中。“巴渝三义”并不乘胜追击,仍不紧不慢编织着自己的“天罗地网”。看来,杜淳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尝试了。像他那样张扬跋扈的人,此时竟默无声息,而且显得分外紧张。 简宇他们忽听那红袍老者扯着公鸭嗓对身旁的中年人说道:“‘三才阵’名不虚传,杜大人这般硬闯,恐怕徒耗内力,难以为继吧。” 中年人答道:“先生所言极是。” 红袍老者问道:“那依你看,这个阵法的核心是什么?” 中年人答道:“天、地、人,似乎什么都重要,但照晚辈看来,仍然有主有次。” 红袍老者赞许道:“说下去。” 中年人接着说道:“天地生人,是说天地养育了人,所以人们崇拜天地;倘若天地不能生人,人们自然也就不会崇拜天地了。古书里面讲,往古之时,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因而民怨沸腾。这才出来个女娲,以五色石补苍天,然后天下初定。由此观之,天在上,地在下,人居中,即天地均应该应人而生,因时而动。故此,这三才阵的核心既不在天,也不在地,而是在人。” 红袍老者笑道:“小子见识超群,可教可教!只是你看这阵该如何破解?” 那中年人忽地走向前去,高声叫道:“各位且慢。待我来见识一下你们这名震天下的三才阵,如何?”话音甫毕,身形一晃就到了阵前。 金佛散人道:“兄弟,别忙慌慌地往黄泉路上走,待我们打发了这个肥滚滚的家伙再说。” 那中年人冷笑道:“好说好说,我来帮你们。” 随着话音,右手慢悠悠拍出一掌。这一掌并不针对天、地、人中的任何一位,掌风居然直端端地扫向阵中的杜淳。杜淳激斗了十余个回合,不知道中年人为什么为什么一上来竟向自己动手,自忖再也接不住中年人的那一掌;见掌风袭体,内心长叹一声“此番休矣”,闭目等死。武陵山尊三人见此情形大出意外,不禁一愣,尚未明白是何道理,就见那人右掌忽然一圈,硬生生将掌力收回,左臂一轮,左掌带起一股劲风,对准金佛散人直扫过去。变起仓促,金佛散人百忙中双掌齐出,硬接了这一掌。但觉得心中气血翻滚,“腾腾腾”连退三步方才拿桩站稳。中年人根本不给金佛散人喘息的机会,双掌一圈,更加凌厉的第二波掌风连环而至。虽知三才阵“人子”受攻,根本动摇,“天公”“地母”已经顾不得阵法的绵密,招式一变,联手助“人子”脱困。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忽然移形变位。武陵山尊一掌划向中年人锁骨,黑山谷主铁杖变扫为刺,直奔中年人气海大穴。二人志在必得,只顾进攻,空门大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中年人长啸一声,凌空而起,一个腾跃提起杜淳,跳出圈子。“哈哈”大笑道:“所谓三才阵,也不过如此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佛散人厉声道:“靠偷袭得手,算不得本领。” 那人道:“‘兵者,诡道也。’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还妄谈什么本领,真是可笑得紧。” 这边红袍老者伸出右掌抵在杜淳的鸠尾穴,显是在助其回复功力。 黑山谷主厉声道:“尔等何方妖孽,竟在半路截住我们,意欲何为!” 恩仇累 48、余如波 那人道:“这句话还得我来问你。你们所谓‘巴渝三义’早就在朝廷必须剪除之列,所谓‘何方妖孽’,正是尔等之谓。如果乖乖投降,或可饶你们不死。否则,犁庭扫穴,叫你们逃无处逃,死无葬身之地!” 金佛散人冷冷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官府鹰犬。还请报上名来,‘三义’不收无名之鬼!” 那人阴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免得黄泉路上自认冤死。”用手一指红袍老者,“这位是朝廷锦衣卫四品镇抚使余如波余大人,本人不才,西厂从四品带刀侍卫焦挺,你们刚才阵中困住的那位是锦衣卫从五品千户杜淳杜大人。这样介绍,你们满意吗?” 这一介绍不打紧,暗中的方伊人心中一个疑团陡然解开,心道:“‘老鱼跳波瘦蛟舞’,不错,‘老鱼’,老余;‘瘦蛟’,‘焦’。只是这消息真是准确得近乎诡异!” 那边武陵山尊接口道:“满意你妈个球!……” 金佛散人连忙说道:“黎兄,别爆粗口。待我们问明了缘由再说。” 转头问道:“听你刚才所说,我们‘巴渝三义’早就在朝廷必须剪除之列。请问,我们一不犯上作乱,二不欺压良善,只是习武健体、行侠仗义,有何罪过,值得朝廷这般费心?” 坐在竹椅上的余如波“嘿嘿嘿”笑出声来:“你们仗着武功,独霸山头,是不是罪过?拉帮结派,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是不是罪过?既然要剪除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岂能逃过本大人法眼?” 金佛散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在这里满嘴喷粪,信口雌黄。我们的山头是祖上的遗产,怎么叫‘独霸’?说什么图谋不轨之类更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余如波忽然高声喊道:“戴玉龙!” 众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金佛散人全身放佛抖动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余如波忽然飞身而起,凌空一掌向金佛散人劈来。这一掌真气鼓荡,掌风飒然,砭人肌骨,竟一上来就使出了十成功力。金佛散人不敢托大轻敌,忽然左右两掌交叉,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硬接一掌。 然而,余如波刚一接触金佛散人掌力,忽然借力凌空一纵,回到椅子上坐下。大笑道:“好哇好哇,好一招百宝轮掌!果然是你,‘独行客’戴玉龙!你应该还有个身份,那就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 简宇等三人尚不觉得,而殷挺、杜淳却悚然动容。想不到金佛散人竟是十余年前横行川陕的独行大盗人称“独行客”的戴玉龙,更没想到他竟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为抓捕‘独行客’,不知费了多少周折,迄无功效,想不到他居然是“巴渝三义”的金佛散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金佛散人冷冷地道:“阁下可能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独行客’,更不知道什么是楞严教。” 余如波笑道:“你嘴上可以否认,但拳脚招式可走不了假。百宝轮掌,百宝轮掌,不错,就是你那招百宝轮掌出卖了你!要知道,百宝轮掌是所谓楞严教的独特掌法,放眼天下,会这门武功的除开楞严教主本人,就只有他座下各分坛坛主。由此推断,应该不是难事,你说呢?” 金佛散人愣了一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怎么就能知道我那一掌是百宝轮掌?” 余如波忽然伸开手掌,向左右慢慢晃动:“你们看,我手掌掌心是什么颜色?” 焦挺和杜淳齐声道:“青黑色。” 余如波:“不错。就算是罗汉掌、大力金刚掌,对掌后掌心应该是红色。但这百宝轮掌,对掌后掌心呈现青黑色。如果全力施为,对方内力深入血脉,一条手臂就算是废了。还好,我前几年在下江缉查楞严教时曾经见识过这种掌法,才不至于为其所乘。戴玉龙,你还不承认吗?” 金佛散人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空谷传音,回声不绝。 余如波喝道:“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金佛散人:“不错不错,我就是戴玉龙,我就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 黑山谷主急道:“师兄,你……” 金佛散人打断她的话,大声说道:“师妹,对不起。前几年我瞒着你们,以‘独行客’的名头打劫了川陕官府府库,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当年川陕一带十余起惊天大案都是我做下的。官府因而对我下了通缉令,必欲除之而后快。师兄师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既然碰上了,待会儿我和他们必有一场血战,你们如果还认我这个兄弟,就不要施以援手,否则我死也不会原谅你们!”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面色铁青,声色俱厉,令人胆寒。 恩仇累 49、戴玉龙 黑山谷主急忙道:“既是兄弟,必当同生共死。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岂能袖手旁观!” 武陵山尊接口道:“兄弟,旁人叫我们什么来着?喔,对了,‘巴渝三义’,对,‘巴渝三义’。照你所说,让你去送命,我二人就站在旁边看,那还叫什么‘三义’,不如改名叫‘三尸’吧!兄弟,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不能堕了咱们‘三义’的名头!” 金佛散人双手忽然多出了十支钢镖,面对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喝问道:“你们走不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将这十支钢镖全部插进我的胸膛!”一边说,一边*向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得他二人步步后退。 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何尝不明白,金佛散人知道今夜局势凶险,欲以一死来保护他们,但他们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兄弟送死?看见金佛散人如此决绝的态度,二人不由心如刀绞,泪光莹然。 黑山谷主:“师兄,你……你……” 金佛散人:“师妹,我没关系。只想……只想最后对你说,我……我……我……至死不变!” 黑山谷主:“师兄……” 余如波厉声打断她们的对话:“死到临头,还在卿卿我我!戴玉龙,如果束手就擒,也许可以保住一条老命;如果负隅顽抗,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金佛散人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余如波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抓住我?” 余如波笑道:“凭你?十分把握!” 金佛散人:“那如果我三师兄妹舍命一搏,你能有多大把握?” 余如波沉吟道:“六七分吧。” 金佛散人道:“我说过,川陕大案,乃是我一人所为,那些府库钱粮、金银财宝,只有我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而且,楞严教巴渝一带的秘密,全在我心中。如果我们拼死一搏,你就算将我杀了,你们将永远失去知晓这些秘密的机会。” 余如波:“那你想怎么办?” 金佛散人:“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放过我师兄师妹,我跟你走!” 余如波:“看来你这条件公平得很,那……” 话未说完,旁边巨石的阴影中忽然转出一人,厉声说道:“不可以!” 简宇的视线从没有离开杜淳,忽然被这声音惊醒,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一碗酒”打过交道的赵子曰! 余如波笑着长身而起:“赵大人,你动作好快!” 赵子曰抱拳为礼:“余大人,同是为朝廷出力,彼此彼此!” 金佛散人冷笑道:“既然不可以,那好,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赵子曰:“我说不可以,自然有不可以的理由。” 金佛散人:“什么理由?” 赵子曰:“你承认你就是戴玉龙,是也不是?” 金佛散人:“我就是戴玉龙。” 赵子曰:“难怪余大人会认为你是戴玉龙,连我也真的认为你就是戴玉龙了。因为官府画影图形的资料,我和余大人都记忆深刻,不管在什么地方碰到,都能认出你们。” 此言一出,焦挺和杜淳均在心中暗叫惭愧。 金佛散人:“也难为你们能记得如此准确。” 赵子曰把头一摇:“可是这一次偏偏就错了。” 金佛散人:“为什么?” 赵子曰加重语气:“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独行客’戴玉龙!” 这句话一说出,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余如波急忙问道:“赵大人,你说他不是戴玉龙?” 赵子曰答道:“对,他不是戴玉龙!” 金佛散人“哈哈”大笑:“我戴玉龙怎么就不是戴玉龙了?你们搞的连我自己是谁都有些迷糊了。实在是可笑极了!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止住笑声:“你说我不是‘独行客’戴玉龙,有什么根据?” 赵子曰缓缓说道:“因为真正的‘独行客’戴玉龙已经被我们抓获了!” 众人听得悚然动容。 赵子曰喝道:“带上来!” 只见四个缇骑押着一个人犯从巨石后边转出来。此时天光已亮,大家看时,那人体貌特征果然与金佛散人十分相像,只是手、脚戴着铁链,项上戴着枷锁,神情傲岸,睥睨群雄。但行动滞缓,显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穴道。 赵子曰指着这个人道:“金佛散人,看清楚了,他才是戴玉龙!” 黑山谷主一看,全身不禁一阵颤抖。 金佛散人一见此人,心中如中巨锤,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很快便压住情绪,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冷笑道:“他是戴玉龙?那你说,我是谁?” 恩仇累 50、谭冰清 赵子曰哈哈笑道:“人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难道就不知道他是你的孪生哥哥戴玉龙么?至于你嘛,当然是他的孪生弟弟戴玉虎啦!” 听到这里,旁听众人方才有些明白了。原来金佛散人见余如波误认他是哥哥戴玉龙,就想到今夜难以全身而退,干脆将计就计,承认自己就是戴玉龙,从而让哥哥彻底摆脱追捕。但这赵子曰不知怎么竟在这当口抓住了真正的戴玉龙,并当众揭穿了戴玉虎的真实身份。 金佛散人不由急怒攻心,大喝道:“那又如何,今天我就和你们拼了!” 双手一振,十支钢镖有如飞蝗,直奔赵子曰而去。赵子曰有所防备,金佛散人钢镖甫一出手,他腰间的缅刀已然舞出一个光圈,滴水不漏。但金佛散人发钢镖的手法十分独特。但见那钢镖有的迅疾,后发先至;有的缓慢,但劲道凌厉;有的似乎是打向下盘,中途竟改变方向,攻向上盘;还有的只在周围盘旋,似乎有了灵气,只等主人号令,就可进攻。 赵子曰被弄得手忙脚乱。忽然只见余如波手一抬,几十颗碎石呼啸而出,“叮叮”“叮叮”一阵脆响,飞舞的钢镖竟被悉数打落在地。 余如波“哈哈”笑道:“想死?想死还不容易?” 赵子曰接口道:“不错。” 金佛散人此时反而镇定下来:“我死不要紧,只是我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你们还想不想知道楞严教的秘密?还想不想剿灭你们心中天下最大的邪教?” 赵子曰:“想,做梦都想,想得要命!” 金佛散人:“那好。先放了我哥哥和我师兄妹,我就跟你们走,不然,嘿嘿,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余如波正要回答,赵子曰抢着说道:“这条件看来公平得很。” 金佛散人昂首道:“当然公平!” 赵子曰拉长声音道:“只是――可惜――” 金佛散人道:“可惜什么?” 赵子曰忽然提高了声调,高声说道:“可惜你也不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焦挺和杜淳嘴巴张得老大,觉得不可思议。 武陵山尊冷冷地道:“什么乱七八糟,一会儿咬定人家是什么舵主,一会儿又不是,稀奇啊稀奇!……” 旁边站着的黑山谷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他别多说,静观其变。 余如波惊愕不已:“赵大人,我刚才试探了一下他的掌法,他可就是巴渝分舵舵主啊!” 赵子曰哈哈笑道:“余大人,我也是刚才接到上峰的飞鸽传书,知道巴渝分舵舵主另有其人。那一掌估计只不过是黑沙掌!” 余如波问道:“真正的巴渝分舵舵主是谁?” 赵子曰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回过头来,目光在金佛散人、武陵山尊、黑山谷主脸上扫来扫去。 躲在暗处的方伊人忽然明白《李凭箜篌引》故意写错的那句话的意思,“梦入神山救神妪”!谁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她的心中已然有数。可是眼看迷雾即将散去,真相就要水落石出,那个要来“救神妪”的人呢?…… 忽见金佛散人抢先站前一步,把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挡在身后,道:“稀奇啊稀奇,赵高指鹿为马,这种把戏从古代上演到如今,只是想不到今天却让我们开了眼界。你们一会儿说我是舵主,一会儿又说不是,看来你们认为谁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谁就是舵主。这有意思吗?” 赵子曰冷笑道:“哼哼,还在胡搅蛮缠,混淆视听。你还在想李代桃僵、舍车保帅,我岂能再上你的当!” 话未毕,凌空一纵,越过金佛散人,缅刀荡起一天刀光,直向黑山谷主罩去。身在半空,大喝道:“谭冰清,出来!” 听到“谭冰清”的名字,戴玉龙脸上竟表现出一种奇妙的神色,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谭冰清的身影。 武陵山尊一声长啸,蓦然双掌齐出,侧击赵子曰;赵子曰冷笑一声,左手拍出,化解了武陵山尊致命的一击。黑山谷主铁杖斜举,迎向赵子曰缅刀;缅刀在铁杖上一磕,剑的前身忽然倒卷,剑尖划向黑山谷主面门。黑山谷主退步抽身,左手斜斜的一掌拍出。赵子曰知道厉害,右手缅刀划出一个圆弧,左手连打带卸,勉强接了一招。接着一个侧翻,跳出圈子。尚未站稳,两支钢镖挟着劲风打来,他不敢硬接,缅刀一挥,火星爆闪,两支钢镖竟被斩为四节,四处飞溅。 这几招均在弹指之间,旁观众人看的无不心惊。 恩仇累 51、初试手 黑山谷主拉开金佛散人,走到前面:“呃,小子,怎么直呼你姑奶奶名讳,岂不怕折了阳寿?” 赵子曰:“好个巴渝分舵谭舵主,隐藏的真深啊!佩服,佩服!” 他这一说,不仅余如波等人大感诧异,就是那个戴着脚镣手铐的戴玉龙也似乎全身震颤了一下。 黑山谷主:“老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叫什么来着?谭舵主?好哇好哇,我就当一回舵主,你又会把我怎么样?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余如波接口道:“哼哼,怎么样?谋逆之罪,凌迟处死!至于能不能,嘿嘿,你自忖今天还能全身而退吗?” 话音未落,众人眼一花,发现场中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大家看那年轻人,一身粗布衣服,身材颀长;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在两肩之间披散开来,显是没有着意梳理;浓眉大眼,阔口高鼻;步伐缓慢而坚定,神情漠然而冷峻:那就是简宇! 原来,简宇对场中刚才发生的一切均充耳不闻,眼睛只盯着活阎罗杜淳,心中只念着父母的血海深仇。他想,此仇今日不报,更待何时?一念未已,忽然纵身而出,身旁的方伊人和周星星要拉都来不及!周星星几乎要惊呼出声,终于勉强忍住。方伊人想到:这傻小子、愣头青,现在现身,岂非送死! 赵子曰倍感诧异,心道:“这不是在‘一碗酒’被我抓获又逃脱的那个年轻人吗?怎么居然自己又送上门来啦?” 一念未毕,忽听余如波大喝道:“来者何人?” 简宇:“姓简名宇。” 余如波:“到这里来干什么?” 简宇:“报仇。” 余如波:“报什么仇?” 简宇:“血海深仇!” 余如波:“找谁报仇?” 简宇伸手一指活阎罗杜淳:“他!” 杜淳“哈哈”大笑,长身而起:“好好好,冤有头,债有主,找我报仇,我接着就是。只是我和你有什么仇?” 原来,当年简宇还是个孩子,几年来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冷峻的青年,杜淳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简宇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口中蹦出来的:“简家湾!” 杜淳恍然大悟:“喔,原来是简宏和朱锦衿的小杂种,找你几年找不到,想不到今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简宇面前。他体态虽然臃肿,但身法却迅疾无比。简宇身形未见移动,忽地右手五指一轮,点向杜淳。杜淳明明知道简宇要干什么,但简宇出手如风,根本不容他闪避、格挡,“噗噗噗”接连点中杜淳华盖、上脘、天枢几大穴位。杜淳大吃一惊,向后一滚,禁不住冷汗如注,因为这几个穴道如被重手法点中,离死也就不远了。杜淳摸摸脑袋,想不到居然还活着,只是被点中的几个穴位有些疼痛而已。杜淳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在试探自己?看来后边决不可轻敌。他急忙凝注内力于丹田,让真气布满全身,一步步缓慢靠近。简宇不等他走近,忽地就到了他的身边,右拳一竖,抬手就是一拳。杜淳见拳影一晃,就知不妙。因为简宇这一拳方位及其怪异,尚不容他闪避,他就感到太阳穴挨了重重的一拳。杜淳连退三步,摸摸太阳穴,只感到一阵胀痛。 活阎罗杜淳自出道以来,何曾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打得还不了手?他以为对方在故意戏弄自己,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双腿一旋,身形有如陀螺,滴溜溜转动不已,忽然就转到了简宇身前,内力鼓荡,四围尘沙乱飞。旁观众人不禁惊异于杜淳强劲的内力,方伊人、周星星却十分揪心于简宇的安危。他们知道,杜淳这一招是先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瞅准机会一招就会置简宇于死地。但见简宇身形犹如山停岳峙,不管杜淳身形如何变化,他仿佛全不为其所动;而杜淳几次想要出招,但发现简宇似乎有先见之明,总是提前以指、或掌、或拳、或腿封住了自己的拳路,不由倍感心惊。 旁观的余如波突然大声叫道:“杜大人,这小子花拳绣腿,别怕!” 一语提醒梦中人,杜淳忽然醒悟:“这小子原来用的是花招,使的是蛮力,莫不是没有什么内力?” 一念及此,再没有什么顾虑,一掌向简宇前胸打来。这一拳打到中途,简宇手腕一翻,五个手指忽然就到了杜淳眼前。杜淳虽然有前面的底气,但想就算打中了简宇,自己的双眼必受重伤,因为眼睛永远是最为脆弱的地方。杜淳只得硬生生收回这一拳,但在收拳的同时,双腿鸳鸯踢出,算准简宇招式已老,变招定然不及。熟料眼前一花,不见了简宇踪迹,心知不妙,就觉得后脑玉枕穴受了重重一击。 恩仇累 52、活见鬼 玉枕穴处于人脑后边正中,督脉之上,是人体死穴;如果被学武之人以真力击中,轻则瘫痪,重则致死。杜淳有了前边的教训,并不顾忌,冒着死的危险忽地转身,以雷霆之势击出一拳。简宇想不到杜淳真敢冒死一搏,想要避让已经来不及,被一拳打中腹部,身体有如断线风筝径向出来的方向飞回。杜淳一个“八步赶蝉”,追上去又欲补上一拳。众人一看,简宇身躯直端端向刚才遮蔽他的那块大石飞去,如果撞在那块石头上,必定头破腹裂,哪有命在?更何况就算摔不死,杜淳的第二拳也绝不容他生还。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简宇堪堪碰上巨石的一瞬间,忽然从巨石后面飞出一条红色丝绦,瞬间缠在简宇腰间,简宇身子划出半个弧形,被人拉到巨石后边去了。杜淳恰好赶到,收势不及,竟一拳打在巨石之上,但听“嘭”一声大震,打得石屑纷飞。内力之强,拳头之硬,令人咋舌。 然而人们忽然看见杜淳竟蹲下身去,大叫道:“狗杂种暗中偷袭,给我滚出来!”原来就在那条丝绦卷走简宇的同时,从巨石后竟同时飞出三枚蝴蝶镖,一袭杜淳上盘,一攻中盘,一击下盘。杜淳尽管难以收势,但却避开了上、中两处袭击,下盘终究没能避开,足踝被一枚蝴蝶镖击中,血流不止,故此恼怒大呼。但他只略作下蹲,忽然身形拔地而起,半空中向巨石后一掌挥出,落地一看,哪里还有简宇身影?不禁愣住。 在简宇和杜淳激斗的过程中,余如波、赵子曰、焦挺等人均未出手,因为巴渝三义就在场中,大敌当前,他们丝毫不敢分心。见杜淳虽然未能毙了那小子,但看那小子愣头愣脑,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地方。 余如波大喊道:“杜大人,那小子走了算了,穷寇勿追。” 不料喊了几遍,既听不见杜淳回应,也没见杜淳出来。 余如波料知其中定有古怪,凌空一纵,就到了那块巨石后边。只见杜淳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不言不动,有如傻了一般。余如波道声“不好!”出指如风,连点了杜淳神藏、肾俞等几处大穴,顺手将杜淳从大石后提将出来。他身量虽高,但略显单薄;提着杜淳肥滚滚的躯体,居然举重若轻,毫不费力,旁观众人无不惊异于他强劲的内力。杜淳忽地大吼了一声,“呼”地一拳打向余如波。变起仓促,余如波全身凌空,接连几掌拍在杜淳背上;最后一掌竟拍在杜淳百会穴上。练武之人都知道,百会穴乃人体第一大穴,处在头顶正中,任、督二脉连接点上,如被重手击中,断无生还之理。 赵子曰大吃一惊,高声道:“余大人,你……” 话还未说出来,就听杜淳“唉”呼出一口长气,接着指着那块大石,面带惊恐:“鬼……鬼……” 原来杜淳不见了简宇身影,正愣神间,忽见一个带着鬼样面具的人朝他走来,尚来不及喝问,不知怎地对方就到了自己面前,“噗噗噗”接连点中几处穴道,顿时失魂落魄,不知所以。而忽然间那人就消失不见,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见过如此恐怖的事,因此半天回不过神。但由于面子和自尊,又不好将刚才的遭遇当众说出。 余如波道:“杜大人,何来鬼魅?定是有人作祟,不必害怕!” 活阎罗杜淳这才回过神来,举手向余如波一揖:“有劳大人援手,救命之恩,卑职粉身碎骨,必当报答!” 余如波道:“举手之劳,那就不必了,快看看脚上的外伤。” 众人看时,杜淳足踝上那枚蝴蝶镖竟有一半打进皮肉之中,血流不止。好个杜淳,挥手将蝴蝶镖硬生生拔出,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在伤口之上;“刺啦”撕一块衣襟,把伤口严严实实包扎起来。 武陵山尊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有鬼,有鬼,白日见鬼,哈哈,哈哈哈,真是白日见鬼!” 余如波森然到:“谭冰清,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如果你完完全全交代清楚楞严教巴渝分舵的情况,并且与我们配合,捣毁楞严教总坛,我们或可饶你不死。并且也能确保你师兄弟安然无恙。如果不配合,哼哼……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黑山谷主“哈哈”大笑,但众人听不出丝毫笑意,倒感觉到丝丝寒冷:“好好好,你想怎么样我接着便是,我谭冰清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 恩仇累 53、生死诀 一语未毕,“呼”地向离她最近的赵子曰一杖打去,赵子曰缅刀出手迎击。铁杖如一条黑色的蛟龙,翻江倒海;而缅刀却带起漫天风雨,遮天蔽日。双方旁观的人都不敢擅自出手,因为对方还有高手在旁虎视眈眈。 十招过后,黑山谷主显是不支。危急中她铁杖一横,“横江夺斗”,左手轻飘飘地斜斜拍出一掌。赵子曰心中有数,算准黑山谷主铁杖只是虚招,左手的“百宝轮掌”才是致命的。于是缅刀一挥,刀锋避开铁杖,横扫下盘;身子向右平移,避开致命的一掌,顺势一脚踢向黑山谷主右手手腕。这一招避实击虚,大出黑山谷主预料,右手手腕竟被踢个正着,铁杖“哧溜溜”翻着筋斗飞向半空。赵子曰一招得手,缅刀荡起一天刀光,把黑山谷主全身罩住。黑山谷主兵刃已失,一双肉掌,左支右绌,显得极为狼狈。但赵子曰忌惮她的百宝轮掌,也不敢过分紧*,黑山谷主一时半会儿尚无性命之忧。武陵山尊见状,“天罗掌”一掌拍出,赵子曰竟不闪不避,用左掌硬接一招,但听“嘭”一声大震,武陵山尊连退两步方才拿桩站稳;赵子曰身形只是晃了一晃,但右手的缅刀招式不乱,依然虎虎生威。 赵子曰大笑道:“是不是你们三人一起上,我好一起打发,免得再费手脚。” 正得意间,忽听一声“呛啷啷”刺耳的金铁交鸣,定睛一看,缅刀竟将一条铁链拦腰斩断――面前站着一个人,神情傲岸,目光斜睨:居然是那个被他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的戴玉龙! 赵子曰这一惊非同小可,错步斜身,缅刀上挑,拦腰横扫。谁知那戴玉龙竟没有半分被点了穴道的样子。只见他忽然头下脚上,全身倒立,用脚上的铁链迎击缅刀。又是一声金铁交鸣,脚上的铁链也被缅刀硬生生斩断。双脚连环踢出,虎虎生风;赵子曰挥刀护住全身,向后一纵。戴玉龙落地站稳,双手拉住脖子上的木枷,吐气开声,木枷竟被他掰成两块,手腕一振,木片飞上半空。忽然“哈哈哈”一阵大笑,笑得山鸣谷应。 场中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余如波、殷挺始料未及。特别是赵子曰,那个戴玉龙是被自己点了穴道的,怎么忽然就灵动起来啦?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只有戴玉龙清楚,刚才忽然被一块小石子打中自己背上的风门穴,另一块小石子打中腰俞穴和足上的昆仑穴,全身被点穴道竟全被解开。刚想回头看个究竟,忽听“扑通扑通”,看管他的四个缇骑竟全部像烂泥一样萎顿在地上。 黑山谷主忽然看见余如波手一挥,寒光一闪,三柄飞刀同时出手,但在中途,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两颗小石子,前面两柄飞刀被打得偏离了方向。但后面的那把飞刀后发先至,戴玉龙最终未能幸免。随着黑山谷主那声绝望而惨厉的断喝“你敢!”戴玉龙的笑声突然中断――就像忽然被谁掐住了喉管。金佛散人一个腾跃,拉住戴玉龙连点了他几处穴道帮助止血,带着哭音道:“哥……哥哥……” 黑山谷主疾步上前,“噗”地一把拉开他的衣襟,只见胸前露出一截刀尖,血汪汪就像一个尖利而惨红的噩梦。这把飞刀显然是趁戴玉龙不备,从后面击发,刀势迅疾,刀锋凌厉,从后背贯穿前胸,一招毙命。 戴玉龙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黑山谷主,断断续续说道:“小……清,难道你……还不能……原……原谅我……我吗?我马上……马上……就……就要……死啦,我还想……还想再看一眼……你的……真……容……容颜,好……好吗。”说完,胸膛不停地起伏,显是命在旦夕。 黑山谷主忽然站起身来,从颈项往上一抹,手上提着一套人皮面具。旁边的人都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鸡皮鹤发的黑山谷主竟是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只见她一头长发披落腰间,面如满月,皮肤莹白,没有一丝皱纹。黑山谷主缓缓蹲下身去,看着戴玉龙,零泪欲滴:“玉龙,你看,你看吧,你要挺住,你一定要好好地,我一定会救你。” 戴玉龙艰难的伸出双手,捧住黑山谷主面颊:“别……别安慰我……了,这辈子还能……还能见到你,我……很满足。女儿……女儿……很……很好。房……房……”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黑山谷主只能勉强听出一个“房”字。戴玉龙转动眼珠,看着金佛散人,脸上似乎想要挤出一点笑意。忽然右手紧紧拽着衣襟下摆,看着黑山谷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双腿一伸,魂归地府。旁观众人莫名所以,而武陵山尊黎伯昊、金佛散人戴玉虎却知道其中的原委。 恩仇累 54、生别离 原来戴玉龙和胞弟戴玉虎都是金佛洞主闵子骞的徒弟,而谭玉清则是黑山老妪王喜珍的弟子。武陵山尊黎伯昊的师傅武陵山人徐子风、金佛洞主闵子骞、黑山老妪王喜珍三家同祖同源,历代以来交往绵密,这一辈也不例外;下一辈包括黎伯昊、戴玉龙、戴玉虎、谭冰清等一众弟子之间也颇多往来。 谭冰清做姑娘时真可说得上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戴玉龙、戴玉虎兄弟两同时爱上了她。戴玉龙性格张扬,戴玉虎却内敛含蓄。久而久之,谭冰清爱上了敢爱敢恨、勇于主动表白的哥哥戴玉龙,并且背着双方师尊偷尝禁果,终至珠胎暗结。这可惹了大祸,双双被逐出师门。 不久谭冰清生下一个女儿。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一伙强人围住了夫妻二人居住的小院落。戴玉龙心想凭自己的武功,这些山野蟊贼不在话下,安慰了一下妻子就提刀出门。想不到这伙人里面有两个武功了得。戴玉龙虽说拼尽全力足可抵挡,但对方人多,另一伙人冲进屋内,将刚刚生产过的谭冰清拉到院中;还把刚出生的婴儿也抱到院中;以此胁迫戴玉龙放下刀剑。谭冰清顾不得刚刚产下女儿,奋力挣脱拘束,夺过一把剑,拼死反抗;戴玉龙奋起神威,力敌二人。终因敌众我寡,力尽不支,双双都受了重伤,倒在地上。 就在那些强人商议要斩草除根、杀死婴儿的时候,突然场院中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挑,一袭长衫,头戴面具。也不见那人如何作势,就听那些强人“扑通扑通”片刻间全倒在地上,显是被他用重手法一一击毙。那人翻看了一下二人伤势,叹息道:“可惜可惜。”也不知他在可惜什么。 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拿出两丸药,二人口中各纳一颗,说道:“内伤虽无大碍,但十天半月恐怕好不了啦。” 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那人一看,轻轻把婴儿抱在怀中,把婴儿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可怜了这粉妆玉砌的小孩儿,跟着两个半死的大人,哪还有活路?” 看了半天,长叹一声:“罢,罢,罢!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回头看着戴玉龙和谭冰清二人:“你们现在这个样,自顾不暇,料也养不活这个女孩儿。我知道你们还有知觉,我提什么要求,你们就用摇头或点头来回答我。” 也不等二人表态,随即问道:“你们想不想她死?” 二人艰难地摇摇头。 “那好。再问你们,你们现在有能力让她活下去吗?” 二人只好摇摇头。 “既然如此,这小女孩儿我来帮你们养一段时间,好不好?” 戴玉龙心中明白现实的处境,极不情愿但仍然艰难地点了点头;谭冰清心如刀绞,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内心正在煎熬,那人哈哈笑道:“一人同意,一人弃权,这事就算定了。”把那婴儿一抱,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二人虽然伤心欲绝,但服了那人给的药丸之后,竟慢慢恢复了生气。经过了半年多疗养,伤势逐渐痊愈,然而心头的伤痛却无法愈合。尤其是谭冰清,想女儿想得都要疯了。经常半夜时分嘤嘤哭泣,总是埋怨戴玉龙轻率地就将女儿送给陌生人。后来两年间,夫妻两足迹遍及巴山渝水,可是人海茫茫,女儿的下落却再也难以寻觅。 戴玉龙实在忍受不了妻子的埋怨,不愿再呆在这伤心之地,带着满腹伤痛,独自一人四海飘零。后来以“独行客”的化名闯出了名头,让官府头痛,被四海通缉。而谭冰清心灰意冷,从此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就找擅长易容的“人皮皮”做了一套人皮面具。然后孤身一人到“两湖”之地巡游,希望能找到女儿下落。数年后,得到师傅病危的消息,赶回黑山谷。黑山老妪原谅了这个徒弟,让她重归门墙,继承衣钵。尽管谭冰清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而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她的还有个人,那就是一直暗恋着她的戴玉虎。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谭冰清还时不时将自己的一腔怨气发泄到戴玉虎身上。戴玉虎知道自己和谭冰清也许有缘无分,但他依然不离不弃地守望着心中的女神。后来,金佛洞主闵子骞去世,戴玉虎继承师傅衣钵,成为第四代金佛洞主,自称金佛散人。 恩仇累 55、面具客 十几天前,戴玉龙得到女儿的讯息,兴冲冲从云南赶回黑山谷,想要告诉谭冰清这个喜讯。不料刚走入重庆府境,就被官府发现了踪迹。赵子曰在一个叫关坝的小镇上设下埋伏,在饮食内下了迷药,生擒了戴玉龙,并将它及时带到现场,揭穿了戴玉虎想要替兄顶罪的谎言。 金佛散人戴玉虎见哥哥倒在血泊之中,脸色铁青,目眦尽裂,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余如波,双手一挥,十支钢镖有如骤雨,袭向余如波全身大穴。余如波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着。金佛散人双手一动,他全身和着椅子竟凌空而起,十支钢镖就要打空。谁知金佛散人发出的钢镖似乎长了眼睛,居然有三支钢镖中途转向,直袭半空中的余如波。余如波无从借力,更无从闪避,眼见就要被钢镖打出几个透明窟窿。熟料余如波手中寒光一闪,三把飞刀脱手而出,只听得“铛铛铛”三声脆响,飞刀、钢镖一起落在地上。余如波猩红色的长袍一展,连人带椅,大笑着落在地上,稳稳坐下,连姿势都没变化。 金佛散人双掌一错,正欲扑上拼命,不想手肘一麻,竟被武陵山尊拉住,动弹不得。金佛散人当然明白武陵山尊的意思,是怕他报仇不成反而白白送了性命。但仇恨填满胸臆,急怒攻心,竟猛力挣开武陵山尊,凌空一跃,直奔余如波而去。 武陵山尊正欲再次上前拦阻金佛散人,忽见刀光一闪,赵子曰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嘿嘿,你也想走?恐怕没那么便宜。” 黑山谷主看着怀中丈夫那张写满沧桑的惨白的面庞,不禁勾起了对往昔甜蜜光景的回忆;然而想不到与丈夫的重逢竟成了永别,痛不欲生。 场中,赵子曰、武陵山尊,余如波、金佛散人激斗正酣。黑山谷主慢慢站起身来,拾起落在地上的铁杖,脸上仿佛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向余如波走去。忽然,一把雪亮的长剑横在前面,持剑人正是焦挺。焦挺阴阳怪气地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谭舵主如此风采照人,如果放下你手中的烧火棍,我可以保你不死。否则,丧身刀剑之下,岂不辜负了如此花容月貌?” 黑山谷主面寒如冰,并不答话,手中铁杖一招“横扫千军”,呼啸而出。焦挺侧身退步,长剑下撩。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但连守带攻,绵密而留有后着。黑山谷主铁杖中途变招,向下硬磕长剑;焦挺忽然剑交左手,右手一掌直击黑山谷主面门。黑山谷主将头一甩,但见长发飘飘;铁杖带起一天劲风,从后向前划出半个圆弧,打向焦挺头颅。这一招虽然直接有效,但全身空门大开。焦挺身经百战,岂能放过如此机会?长剑一挺,直取中宫。心道:“不等你铁杖打下来,我已经一剑把你刺出个透明窟窿。”算准这样一来,一定会*得黑山谷主中途变招。谁知黑山谷主根本不理会自身安危,铁杖非但中途没有变招,而且更加凌厉狠辣,完全是两败俱伤拼命的打法。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剑尖就要刺进黑山谷主胸膛,忽然一股大力从侧面袭来,把剑身震得偏向一边。黑山谷主的铁杖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头顶,焦挺吓得心胆俱丧,危急中长剑一丢,扑地一滚。身后铁杖打在地下,“咚”一声巨响,打出一个大坑。翻身一看,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有如一个忽然现身的幽灵,站在黑山谷主旁边。焦挺连忙爬起来,想到刚才的情景,不由胆寒心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人根本不理会焦挺。看着黑山谷主,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带着‘独行客’,快走!” 接着一指东边的那块巨石:“那后面画有线路,看完毁掉。这里交给我!” 黑山谷主看见那人,全身居然起了一阵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转身抱起“独行客”,如飞而去。焦挺想要阻挡,但一想到刚才那一幕,知道此人武功惊人,凭自己只能是徒劳无功,甚至搭上性命。 那边余如波面对状如疯虎的金佛散人,坐在椅子上,居然斗得游刃有余。斜眼一看场中多了一人,而谭玉清却忽然不见了踪影,心知不妙。单腿跳出,一招“黑虎掏心”重重打在金佛散人胸口,金佛散人连退五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余如波转身就欲向场中走去。金佛散人此刻仿佛心智全失,忽地猱身又上,从侧边一下抱住余如波仅有的那条腿,完全是泼妇样不要命的打法。 恩仇累 56、命若丝 余如波大怒,心道,真是阴魂不散。奋力向上一振,把金佛散人身躯往上一抬,右手手腕一翻,雪亮的利刃直插金佛散人后心。然而,余如波忽然感到右手肩井一麻,这一刀竟再也插不下去。知道情形不对,余如波左手手肘撞开金佛散人,回身一看,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余如波道:“装神弄鬼,暗施偷袭,算什么好汉?” 那人并不答话,上前一掌拍出。余如波左掌一挥,两掌相交,二人竟拼上了内力。甫一接触,余如波就后悔不已,因为那人的内力极其诡异: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但不管有、无、强、弱,自己的内力仿佛泥牛入海,消息全无。余如波大吃一惊,但此时撤招,必受对方内力反弹,极其凶险;万般无奈,只好以大力金刚掌勉强与之相抗。不一会儿,余如波头上冒出腾腾白汽,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竟是油尽灯枯之像。而那人全身纹丝不动,似乎老僧入定一般。 杜淳脚上受伤,坐在场边疗伤。一看余如波情势危如累卵,忽地一滚,一拳打向那人后腰。虽知比拼内力,旁人插手最为凶险。比拼之人一个不慎,就会造成内力反噬,轻则全身瘫痪,重则筋脉寸断而亡。那人后腰被杜淳一拳打中,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听余如波“啊”一声大叫,直飞出一丈开外方才拿桩站稳,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丸药纳入口中。原来杜淳一拳的力道,竟被那个戴面具的人斗转星移全部压到余如波身上,余如波如受重锤,绕是他内力深厚,哪里禁受得起这双重打压,不觉口中一甜,血往上涌,嘴角浸出丝丝血痕。但余如波心中明白,如果没有杜淳这冒死一掌,自己内力不敌对手,没有外力就难以脱身,今天必定横尸当场。杜淳虽然打中了那人,但被对方内力反震,一跤跌出,终至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那人冷冷地说道:“滚,快滚。”吐字不多,但显得威势赫赫。 余如波强笑道:“算你有种,小子,这笔账我这里记着呢。”转头喝道:“赵大人、焦大人,走!” 赵子曰和武陵山尊的打斗已到决胜十分。此时的武陵山尊披头散发,面目赤红,目光散乱,已是强弩之末,犹作困兽之斗。赵子曰缅刀一挺,正欲将武陵山尊毙于刀下。陡然听到余如波叫“走”,不知场外发生了什么变化,硬生生收回招式,一个起落来到余如波旁边,问道:“怎么了?” 余如波也不回答,叫道:“焦大人,快扶起杜大人,走。”说完自顾自转身坐在椅子上,两个缇骑奔上前抬起便走。赵子曰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和焦挺一起,扶起杜淳,跟着余如波,落荒而去。场边的几个缇骑片刻间走个干干净净。 看着余如波等人远去,那人忽然全身颤抖,“噗”地坐倒,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武陵山尊急忙赶过来,想要问一问伤情。只见那人一挥手,艰难地说道:“快,扶他走,醉月山庄。” “那你呢?”武陵山尊急忙问道。 “我没事。”那人回答道,接着一指金佛散人,“快,快,慢了就来不及了。” 武陵山尊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么,终至于什么也没有做。一把抱起金佛散人,如飞而去。 …… …… 方伊人见简宇被活阎罗杜淳一拳打得直飞过来,危急中甩出丝绦,缠住简宇,顺势将他拉回;百忙中还顺手发出三颗铁蒺藜阻敌。接着与周月月一左一右,挟着简宇遁入丛林。跑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一个小山洞,洞旁还有一个泉眼,汩汩向外冒着清泉。方伊人道:“就是这里了。” 二人放下简宇,呼出一口长气。饶是二人武功有一定的根底,也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姐姐,这位简哥哥会不会死?”周星星以极为担心的口吻问。 方伊人掬一捧泉水喝下,道:“说不得,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二人把简宇拉进山洞,让他平躺在地下。方伊人一摸简宇脉门,不禁大吃一惊:哪里还有命在?不过她细心地查看简宇的掌心,却发现还呈现淡淡的红色;检查简宇的心跳,已经感觉不到;虽然胸口还有微微的温度,但显然已经油尽灯枯,命若悬丝。 她急忙对周星星说道:“妹妹你到洞口暗中守着,提防别人进来。如果有人靠近,千万别暴露,仔细观察,相机而动。我要试着给这位简大哥疗伤了。” 周星星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好!”走出洞外,蛰伏在草丛中。 恩仇累 57、医死马 方伊人脑海中浮现出简宇和杜淳打斗的经过。始终不明白的是简宇招式诡异之极,不管杜淳怎么变招,他似乎都能料敌机先,先发制敌;但为什么打击却没有一点力道。所以,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一旦被内力强劲的杜淳识破,自然只有挨打的份了。联想到简宇最近两天的遭际,她忽然明白了,简宇穴道逆冲导致经脉逆行,那颗“光明丹”也许作用并不大。因而虽然表面上看来已无大碍,奇经八脉运行正常,但任督二脉运行不畅,内力无法运转,更不能凝聚,所以招式管用,而力度却与没有练过功的人差不多。这就像一颗大树,枝繁叶茂,但树干早已干枯,自然难以为继。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常人受了杜淳如此沉重的击打,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但这小子似乎内脏所受的伤微乎其微,只是气息微弱,经脉仍旧逆行。她不知道,简宇自练了楞严神功,一经外力击打,体内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将对方的力道消减了七八分。 方伊人知道,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简宇推血过宫。她急忙将简宇翻过来,使之脸朝下,背朝上。从百会穴开始,逐个穴位逐个穴位向下直到会阳穴。当推拿到会阴穴时,毕竟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男性身体私密部位,尽管隔着裤子,方伊人仍禁不住面红耳赤,浑身颤抖,心中那只小鹿几乎要跳出胸腔。好在洞内光线灰暗,否则岂不羞死人了? 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简宇翻过身来,从下往上给他推按任脉,直到百会穴为止。如是三周天后,就应该给简宇输送内力,助其恢复。可是简宇根本坐不稳,不能从后心的心腧、大椎等穴位运功;只能运用“掌交法”扺掌运功输送。但那样而来,不仅要双掌相抵,而且照目前情形,还得自己俯身向下,和他脸对脸、身对身、腿对腿才好*作。这实在太难为情。正在踌躇,忽然想起一句俗语:“死马当成活马医。”暗道,对,我就把他当成‘死马’好了。方伊人拉直简宇双臂,使之掌心向上,她伸出双掌,一个翻身,左掌撑在简宇右掌上,右掌撑在简宇左掌上,身子和双腿挺直凌空,整个人和简宇几乎重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庞,吸入肺腑的是男人特殊的气息,传入手心的是从未感觉的感觉:方伊人意醉神迷,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她急忙闭上双眸,收摄心神,暗自不断重复:死马,死马,死马,死马……把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到简宇体内。 正在此时,忽听周星星在外轻轻“嘘”了一声。方伊人大吃一惊,这是有人来了的信号。如果来者是敌人,那可就危险了。因为自己用内力给简宇疗伤,时辰未到,是不能贸然停下的。中途最为忌讳的就是有人打扰。别说习武之人,就是普通人的一拳一掌也禁受不起:轻则全身瘫痪,重则筋脉寸断而死。心中暗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忽听一行人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洞外大约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说道:“诸位,守住来路。我和余大人、焦大人、杜大人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余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方伊人内心大震:说话的人竟是赵子曰! 只听另一人嘶哑着声音回答道:“赵大人,快……快找点……找点……水……”这人想必就是那个余如波了。 就听赵子曰道:“好,好!”一边说,一边就往洞口方向走来。 洞中的方伊人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既担心周星星,又担心赵子曰发现山洞。 忽听赵子曰的脚步停下来,自言自语道:“嘿嘿,天无绝人之路。”窸窸窣窣拿出什么东西,接着听见希律律舀水的声音,然后又回到余如波那里。 不一会,想是余如波喝过水后,慢慢恢复了元气,极为艰难地说道:“想不到今天竟铩羽而归,那个戴面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子曰:“我们也是刚到重庆府没几天,不知道。只有回去救醒了杜大人,也许他能知道。”想来杜淳还处于昏迷状态。 方伊人明白,定然是主人出手了。 赵子曰继续说道:“从那个傻小子离奇失踪,到戴玉龙莫名其妙被解开穴道,今天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现在看来,必定都是那面具客作祟。” “赵大人分析得对极了。”焦挺接口道。口气中透着惊恐,似乎还没有从那个恐怖的情境中走出来。 恩仇累 58、少女咒 “唉,”余如波长叹一声,口气中充满懊恼,“不想围剿巴渝十二家首战不利,更为可气的是,居然让巴渝分舵舵主谭玉清跑了,可惜可惜。” 赵子曰安慰道:“要说可惜,戴玉龙死了,川陕府库被劫的金银珠宝从此没了下落,也是一样的可惜。但追捕这些叛党、查找那些珠宝并不难,我们盯紧了‘巴渝三义’,只要他们一动,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所以余大人不必烦恼。余大人,你感觉伤势如何?” “幸好我怀中带有一颗‘雪莲护心丹’,方不至于丢了性命。”赵子曰语气十分困难,“但要完全恢复,可能要好几天。” 忽听焦挺大喝道:“兔崽子,还不出来!”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吓得方伊人心胆俱裂:莫不是发现了我们? 只听树丛中一人回答道:“焦大人,是我们在巡逻。” 就听那刀拨草丛的声音越来越近。方伊人吃惊更甚:这样一来,周星星藏身之处岂非很快就要暴露? 忽听赵子曰叫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快扶起余大人,抬起杜大人,我们走。” 几个缇骑轰然应答,一行人慌慌张张向西而去,脚步声渐至不闻。 周星星在外又“嘘”了一声,方伊人知道,警报解除!心道,也难为星星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这般沉得住气!但她不知道,她自己也不过十八岁啊! 又过了盏茶时分,头上冒出白色雾气,俏丽的脸庞上挂满汗珠,全身湿漉漉都被汗水浸湿。但她知道,这是最为关键的紧要关头,自己必须咬紧牙关挺住。 简宇又开始做梦了。 还是简家湾。 门前的小河清澈明亮,简宇觉得自己正赤身裸体在温暖的河水中与游鱼嬉戏。忽然,捉住了一条鱼,简宇看了看,发现那鱼的眼中竟流出了眼泪。毫不犹豫地,轻轻将鱼放回河水中。想,鱼在哭什么呢?忽听娘的声音:“宇儿,做功课了。”不知怎地,就已经坐在堂屋的木桌前。爹正在读《楞严经》:“佛告阿难: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犹如煮沙。欲成嘉馔,纵经尘劫,终不能得。”简宇提笔写去,尚未写几个字,就听娘的声音:“宇儿,吃饭!”忽然就看见杜淳圆滚滚的身躯滚到桌前,一拳把桌子打飞,爹娘一下跳到半空,身影越来越远。简宇无助极了、害怕极了,声嘶力竭地高喊:“爹,娘呀!”听不到一点回音。只见杜淳肥硕的脑袋在眼前晃动,连忙一拳打去,竟把一个脑袋打成数十个脑袋,不断在四周晃动。他连忙运起楞严神功,一掌挥出,所有的脑袋全都不在了。而此时,简宇眼前,白云漂浮在蔚蓝色的天际,温暖的和风带来春天的讯息,草色青青,溪流潺潺。忽然嗅到一种从未嗅到过的奇异的香气,只觉得全身酥软,飘飘欲仙。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不及五寸的上方,竟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少女的脸庞! 少女闭着眼眸。飘飘的秀发轻轻垂落在简宇脸上、脖子上,有如简家湾温暖的河水轻轻地抚摸着肌肤;少女的气息如兰似麝,吸入肺腑,就像美酒醍醐,浑身竟感觉到难以形容的舒坦;那长长的睫毛,莹白的皮肤,上面挂着些许水珠,犹如出水新荷,又像带露梨花。简宇甚至能听到少女的心跳,似乎是远古的一首歌谣,抑或是充塞时空的天籁,甚而至于就是魔鬼那难以抵抗、无法拒绝的魔咒!简宇感到双手似乎被戴上了镣铐,不能动弹。但那镣铐为什么会有温度?那样温暖,温暖到灼热;那样灼热,灼热到要将自己全身融化?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简宇迷茫了。 方伊人感觉到自身的内力在不断流失,再坚持下去已经受不了啦,并且应该已经收到效果了。于是慢慢张开双眼,就看见一双灼热的男子的眼睛望着自己,不禁大吃一惊。运力一撑,翻倒在简宇旁边,又急忙翻身坐起;一张脸羞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嗫嚅道:“你……你是不是早醒啦?” 简宇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而且明白伊人姑娘正在为自己疗伤,这条命总算在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又回来啦!于是急忙收拾起心中的绮念,开口答道:“谢谢伊人姑娘,又救了小生一命。” 方伊人忽然感到全身酸软,体内真气变得十分微弱。对简宇说道:“先别说谢。我先练练功,恢复元气。完了再帮你坐起来。” 简宇道:“好。” “星星,”方伊人吃力地叫道,“快寻找些树枝进来,让你简大哥靠在上面坐着。不要打扰姐姐,姐姐要练功了。” 听得周星星清脆的应答声,方伊人双掌合十,屈膝盘腿,放心的坐在地上调息练功。 周星星抱来树枝,正欲拉起简宇让他靠在上面,却发现简宇竟然又昏迷过去,急得大叫道:“姐姐,姐姐,不好了,简大哥又昏过去了!” 方伊人道:“妹妹别急,这是正常反应。再过一个时辰,我有所恢复,再带着他走。” …… …… 恩仇累 59、断肠人 却说黑山谷主谭冰清怀抱戴玉龙,按照面具客的指点,走到那块巨石后面。果然见那上面画有路线,终点是醉月山庄。她挥手一掌,把上面的讯息抹掉,踉踉跄跄向北而去。 怀中的戴玉龙身体越来越僵硬,体温逐渐变得冰凉,凉入心房,凉入骨髓。 前面是一片松林,黑山谷主谭冰清看着怀中魂魄渐远的夫君戴玉龙,忽然想起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和妻子是死别,而自己和丈夫却先是生离,继而死别;苏轼与亡妻分别不过十年,而自己与丈夫分离又何止十年;况且重逢竟成永诀,从此生死茫茫,阴阳两隔,情何以堪!“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再加上女儿音信渺茫,生死难料。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己当年的任性冲动造成的吗?想到这一节,恨自己,怨命运,不由肝肠寸断,放声大哭。哭一阵,抱着戴玉龙,跃进那片松林之中。 松风阵阵,呜呜有声。谭冰清把戴玉龙尸身轻轻放下,坐在旁边,哭得天愁地惨。哭了一阵,谭冰清强忍悲伤,整理戴玉龙的尸身。轻轻擦去他口角和胸前的血迹,整理好蓬乱的头发和凌乱的胡须,再把他的双手拉直放到身侧。但戴玉龙的右手紧紧攥着衣襟下摆,怎么也掰不开他那蜷曲的五指。谭玉清忽然想到,戴玉龙临终前忽然拽住衣襟,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是最终没能说出来。莫不成他想对自己说的事情就在衣襟里面? 费了很大的劲,谭冰清终于把戴玉龙右手五指拉开,发现他拽着的衣襟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小刀轻轻割开衣襟下摆,从里边竟然拉出一块白布。 展开那块白布,上面有一幅画:画上是一条曲曲弯弯的河流,河面宽阔,河水清澈而湍急;河流的中心站着一只鹭鸶,鹭鸶尖细的喙向下探进河水中;河水中一条鱼恰好游过;而鹭鸶的尖嘴似乎就要啄到鱼眼。画面上题写有两句诗:“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谭冰清知道,这是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一诗中的两句。看了半天,想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轻轻折叠好,放入怀中。谭冰清想,这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在临终前急于要告诉自己。 然后站起身来,用铁杖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把戴玉龙轻轻安放进去。一边覆土,一边哭泣,直到地面隆起一座新坟。搬来一块巨石,用铁杖在上面刻写十个大字:“月色魂归处,松涛肠断人”。旁边再镌一行小字:“未亡人冰清立。” 坐在丈夫坟前,谭冰清又哭了半天。忽地站起,飞身而去。 夕阳西下,暮色将临。 …… …… 残阳如血。 血色残阳映照着醉月山庄。 山庄三面环山,前临深谷,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山庄。 谭冰清从前听说过醉月山庄,可是从没来过。走到山庄跟前,还是被这恢弘的气势所震撼。一带鹅黄色的高高的院墙,两根大理石砌成的方方正正的门柱,两扇黑得发亮的油漆大门。门柱上镌刻有一副对联,道是:“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竟是集辛稼轩《贺新郎》里的句子而成。 门外两旁,各蹲着一座石狮子,威武雄壮。靠着围墙,种着不知名的花草。山风袭来,松涛滚滚;向庄外望去,夕阳映照之下,远山近水,尽收眼底。 谭冰清没有心情欣赏景色,举步来到门前。两扇大门竟悄无声息地打开,她正欲进门,就听里面传出“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那声音,竟是金佛散人戴玉虎发出的,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惊疑间,忽听武陵山尊黎伯昊一声大叫,接着传出兵刃互击的打斗之声。谭冰清顾不得多想,展动身形,有如离弦之箭,奔进山庄大门。 正对大门是一个大厅,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谭玉清“嘭”地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但立刻就愣在了那里:大厅正中,坐着一个头戴面具的人,正是要她安葬好戴玉龙后赶来这里的那个人。他正伸出双掌,抵在金佛散人戴玉虎背心;武陵山尊站在旁边,面露喜色,向谭冰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另外有两三个小女孩儿,或端水盆,或拿毛巾,轻脚轻手进进出出,大气也不敢出。气氛显得既紧张又安谧,丝毫也没有打斗的迹象。 恩仇累 60、听霞轩 正疑惑间,就见那人头上冒出阵阵白雾,金佛散人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黄,由黄转红;忽听那人吐气开声:“嗨!”金佛散人一口鲜血喷出老远。那人把金佛散人慢慢放倒,收回手掌,长长地“哎哟”一声,低眉垂首,闭眼打坐,再不吭声,似乎也在运功疗伤。 武陵山尊黎伯昊见黑山谷主谭冰清还愣在那里,走过来向外努努嘴,二人来到厅外。武陵山尊轻声道:“师妹,玉龙他……安排好了吗?” 黑山谷主噙着泪点点头。 “师妹不必过于伤悲,身体要紧,再加上你身上还肩负着使命……”武陵山尊话未说完,黑山谷主连忙打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再说下去。 接着问道:“戴师哥情况怎么样?我在外面听他叫得那么惨。刚才你又在和什么人打斗?” “刚才就是面具客在为师兄疗伤,只是他疗伤的方法十分奇特。师兄那声惨叫恰好表明他已经有了知觉。之前面具客告诉我们,一旦师兄有了知觉,让我们刀剑互击,动静越大越好;目的是激活他的大脑,勾起他的回忆,唤醒他的生命力。师妹,你看他的这种方法是不是迥异常人?”武陵山尊道。 黑山谷主:“师兄受伤太重,刺激太大,也许面具客的方法有一定的道理。” 武陵山尊压低声音:“我看这山庄的气派、排场浑不是普通人住的地方,显得十分诡异。我们弄不清这个面具客的底细,但他似乎对我们十分了解。又是救我们,又是为我们疗伤,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也不知道。” 黑山谷主:“确实十分可疑。但似乎不是敌人。现在我们只有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再加上今天一闹,我们的身份彻底暴露,武陵山、金佛洞、黑山谷都回不去了;并且个个有伤在身,能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武陵山尊:“也只好这样了。” 二人进入厅内来到金佛散人身边。见他呼吸虽然微弱但还比较均匀,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忽见三个小姑娘手捧衣服首饰,来到黑山谷主面前一字排开。走在前面的那位上前一福:“请客人到房间洗漱更衣休息。” 黑山谷主尚未回答,一行三个男童捧着衣履走到武陵山尊面前:“请客人到房间更衣休息。” 武陵山尊与黑山谷主面面相觑。 武陵山尊道:“我与你们主人素昧平生,哪里受得起如此隆重的款待?” 黑山谷主也道:“你们主人是谁?可不可以叫他出来见我们一面,我们也好当面致谢。” “我就是。”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山谷主和武陵山尊同时转过身去,说话的人正是那面具客。 “你们放心住下就是了。有什么疑问明天再说,今天大家都累了。”那人继续说道。语气尽管虚弱,但亲切中透出威严,让人有一种不可拒绝的感觉。 黑山谷主跟着那三个女孩儿,从后门走出大厅。厅后,竟是一片蓊郁的森林;林中,蜿蜒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沿着小径向前走,不多远就有一条岔路,每个岔路口都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有文字,如:回音阁、宁心居、拏云榭、醉月亭……。黑山谷主想,这应该就是用来指路的标志。走过几个这样的岔路口,前面又是一条岔路,路口同样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听霞轩”三字。女孩儿带着黑山谷主拐进那条岔路,曲曲弯弯又走了一阵,来到一个悬崖边,眼前的小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却没有看到那“听霞轩”。此时,暮色浓重,只见一团团浓雾从崖下往上翻涌;山风呼啸,松涛滚滚。黑山谷主不禁心生疑惧,正要开口问询。不想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女孩竟往浓雾中涌身一跳,立刻被雾气吞没。黑山谷主大吃一惊,铁杖一挥,勾住身旁树枝,俯身欲拉,却捞了个空。而那根树枝似乎承受不了黑山谷主的体重,“呼喇”一声断开,黑山谷主立足不稳,“哧溜溜”掉下悬崖,没入浓雾。 上面的那两个小女孩诡秘地一笑。 恩仇累 61、人不见 简宇是被风铃的“叮当”声吵醒的。一觉醒来,只感觉四肢百骸舒服极了。闭着眼试着运行了一下真气,发现虽然任督二脉不够畅通,但奇经八脉真气游走还算流畅。睁开双眼,但见屋内靠墙一排书架,书架前面一张柏木书桌,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放着一个香炉、一个花瓶。香炉内檀香袅袅;插在花瓶里的花晨露未干,娇嫩鲜艳,花香弥漫一室。旁边两张椅子,椅子之间放着一张茶几。只是靠墙多了一根青杠棒,正是自己的那根青杠棒。 简宇大吃一惊,这里的环境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他努力地回忆起来,这不是那个“茅轩”内的设置么?我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伊人呢?星星呢?她们在哪里?我的那根青杠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急忙翻身站起,就听见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听那声音,应该有三个人。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咦,这里怎么会有一间茅舍?” 一个男人接口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此处山民冬天狩猎,往往在山上临时搭建一个茅舍,用于躲避风雪。” 另一个男人道:“不对不对。为了和‘金玉双童’见面的隐秘,四五天前我专门到这里检查过,只有一片松竹,哪来什么茅屋!况且山民狩猎搭建的茅屋往往狭窄简陋,只供临时之需。但这所茅屋搭建得十分宽大牢固;而且门楣上还为之题写了名字‘茅轩’,四围整理得很干净。由此推知,这个主人不仅会经常光顾,而且是一个高雅而颇有学识的人。” 少女道:“有道理。”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门外。 这三人的口音极为熟悉,简宇正在疑惑,忽听旁边一人轻轻“嘘”了一声,转头看去,却是伊人姑娘。伊人招手让他过去。简宇连忙走过去,伊人拉着她从后门跃出,藏于草丛之中。 听得那三人的脚步声,似乎已经进到屋内。只听那少女说道:“师哥,这里刚才似乎还有人……”忽然像被谁捏住了喉管,声音竟忽然中断。随即传出男人“啊”的一声惊叫,就再也没有了声息。再听一会儿,竟还是没有声息。简宇和伊人心意相通,双双冲进茅屋,但见檀香袅袅,鲜花带露,哪来什么人影!简宇急忙来到门外,空山寂寂,万籁无声,还是没看见人影。就像变戏法一般,三个大活人瞬间消失,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在惊疑,忽见一个人从小路上迤迤然走来。简宇一看,竟是那在“一碗酒”与自己共哭同醉的酒店老板“癫子”。人生世间,夫妻之恩,朋友之义,人们动不动就用“同生共死”来形容。殊不知纵观古今,真正能做到的十分寥寥。就算是能在一起,为着相同或不同的缘由大醉一场的,一生一世,又有几人?简宇单纯的心中,早已把“癫子”当成了朋友。 简宇一个箭步冲出去迎接,伊人姑娘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想:这傻小子,真是不知世间险恶。 “癫子”一看是简宇,不由大喜过望:“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难怪我回到酒店找不到你了。” 简宇:“老兄,真是人生有缘,无处不逢。不知道老兄又怎么到这里来啦?” “癫子”:“我有个老朋友住在山那边病了,让我去给他瞧瞧。走大路太远,只有这条小路通向他住的村庄。虽然险峻了些,但贪图近路,所以就走到这里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唉,一言难尽,后边再细说。”简宇不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告诉“癫子”,只得含含混混的回答。 忽见癫子腰间挂着一个布囊:“老兄还会治病?那这个布囊必定是一个药囊了!难不成你不仅开店,而且还熟稔岐黄之术?” “兄弟,实不相瞒,我可是岐黄世家呢。我祖父、父亲的医术在我们那一带可是大大有名。传到我这一代,只有我哥哥继承了父亲的真传。我兴趣太广,用心不专,没有太大的造诣;但诊治一般的疾病还是没问题的。” 伊人看那“癫子”,约莫三十来岁,长得浓眉大眼,脸庞宽阔。穿着本地乡民的服饰,但洗得十分干净。举止中透出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儒雅中又见粗豪,端直处却现机智。她见二人似乎十分相得,不好打断,更难以制止,干脆插嘴道:“简大哥,快请客人进屋叙谈吧。” 简宇急忙道:“快进屋,快进屋。” 三人来到屋内坐下,“癫子”看着伊人问道:“这位姑娘是?” 伊人连忙接口道:“我姓方,名伊人。我也是和这位简大哥萍水相逢。” “癫子”道:“喔,原来是方姑娘。” 简宇道:“大哥,酒店一别,我时常在后悔当时没来得及打听老兄名讳,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重逢了。” “癫子”“哈哈”大笑:“本来嘛人们都叫我‘癫子’,你就叫我‘癫子’好了。但既蒙相询,我不说,反而显得小气了。我姓李,木子李的李。名字嘛,就一个信字,你就叫我李信大哥好了。”说完又是“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恩仇累 62、《客中行》 简宇道:“听李大哥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 李信道:“简兄弟所言不差。我本是中州人氏,应朋友之约,几年前才来到这里。” 他忽然正色道:“简兄弟这两天受了什么伤?” 简宇极为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受过伤?”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受过伤吗? 李信道:“我不仅知道你受过伤,而且知道是哪里受了伤,身体的哪里出了问题。” 简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信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一看你的气色,就觉得有问题。” 简宇道:“我的气色?怎么了?” 李信:“你双眉正中一丝青黑色血脉延伸到发际里面,估计是直冲百会。这是经脉逆转的表现。普通人像这样,早就一命呜呼了,可是你似乎并无大碍,这说明你定有奇功护体。但是护住心脉的神功保得了一朝一夕,却保不住一生一世。” “李先生,你看怎样才能治好他的伤呢?”旁边的方伊人感到这人说得十分准确,倍感惊奇,插嘴问道。 李信一边仔细观察简宇脸色,一边沉吟道:“他面呈红色,是心火过旺;嘴唇青紫,说明火燎肝木;眉心隐现黑色,表明为救肝木之火,肾水已亏;况且鼻尖显黄,脾土难以生木。唯有肺金,尚可支撑片时。” 说完拉着简宇手腕,给他诊脉。但见他一忽儿眉心紧锁,一忽儿笑逐颜开,一忽儿若有所思,一忽儿惊诧莫名。 过了片时,他缓缓站起身来,道:“简兄弟寸脉虚浮,如水漂木,是阴虚火旺之像;关脉实滞,如入泥沼,乃心脉壅塞之像;尺脉沉弦,如按琴弦,乃阳亢难制之像。实不济虚,阳不补阴,表面充盈,实则亢龙有悔;表里不一,干枝相悖,任督二脉必定亏损以极。况且内息不畅,时快时慢。快时有如鸡啄碎米,慢时恰似蜗步长枝。律动不齐,心脉难调。并且体内真气混杂不纯,定是有人胡乱以真气疗伤所致。唉,这种伤情,我可是从未遇见过。” 方伊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道:“你说的道理我们不懂,你只说怎么治疗就行了。” 李信似乎察觉出姑娘口气中的不耐,笑着说道:“姑娘别急,中医讲究七分诊断,三分治疗,是说只要诊断准确,治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接着忽然问道:“简兄弟可曾服过什么药?” 简宇回头看着方伊人:“伊人姑娘……” 方伊人立刻接口道:“服过我家主人专治内伤的独门药物光明丹,还有九花玉露丸。” 李信似乎十分惊奇:“光明丹?据说那可是光明峰主人的秘制药丸。姑娘和光明峰有什么渊源?” 方伊人连忙摆手道:“我和光明峰可没啥渊源,是在一个朋友那里找到的。” 李信:“喔,原来如此。姑娘莫不是认错药了吧?” 方伊人:“应该不会吧,我认得光明丹的大小色泽,而且还嗅过,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尸味道。” 李信:“也许吧。须知同样大小、相同色泽和气味的药丸不少,如三尸脑神丹外观气味就和光明丹近似。从脉象上看经脉逆冲,有增无减,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不像是服用光明丹后应有的效果,倒像真的是错服了三尸脑神丹一样。” 这一来方伊人心中大急,想他说的可能有点道理。自己当时救人心切,也许让简大哥错服了药。但她口中却说道:“不对吧,我听说三尸脑神丹人服后立刻癫狂不已,连亲人也不再认识。可是简大哥现在不还是与常人无异吗?” 李信若有所思地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许……也许是……他体内有什么东西与之相抗吧,所以三尸脑神丹的药效打了折扣。” 然后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如果还有九花玉露丸就好了。” 方伊人一听,急忙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揭开瓶塞,倒出一些丸药,从里面检出两颗九花玉露丸,递给李信。 李信拿过药,给简宇服下。等简宇药刚下肚,李信忽然从药囊中拿出一颗药,趁二人均不注意,一下塞进简宇口中,左手顺势一拍简宇脖颈,药丸咕噜噜滚进简宇腹内。右手忽地一掌,打向简宇百会穴。百会穴乃人体死穴之首,十分脆弱;如被强力击中,必死无疑。方伊人一看李信竟然忽施重手欲置简宇于死地,危急中一招风卷残云,水袖有如凛冽寒风,把李信全身罩住。李信并不恋战,一招得手,向后一翻,跳出方伊人丝绦织成的圈子,纵声大笑。方伊人打出两枚蝴蝶镖,李信头也不回,药囊一甩,将蝴蝶镖收入囊中,说声“姑娘多谢”,潇洒地扬长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吟唱着李白的《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方伊人气得直跺脚,自忖追赶已经来不及;回头一看,简宇双目紧闭,头偏在桌上,已经不省人事。看着简宇英俊秀挺的面庞,想:你这傻小子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三天来居然死过三次。你死就死吧,为什么要折磨我?自从遇见了你,对你的生死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难道……难道…… 恩仇累 63、说不出 近前一探简宇鼻息,气若游丝;再一把脉,就像泥牛入海;轻触四肢,冷若寒冰。方伊人心中大骇,腿一软,几乎跌倒。哭道:“傻小子,简大哥,这回你可死定了。”想到三天来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气息相通的情景,不由动了真情,哭得甚是哀伤。哭了一阵,把简宇的尸身轻轻平躺着着放在地上,正欲去抱一捆茅草来覆盖在简宇身上,就听见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来者应是两个人。忽听一个青年男子声音说道:“‘三不’约我们见面的地方就是这里吧。” 一个年轻女人答道:“不错。” 那男的忽然“咦”了一声:“按照‘三不’的描述,这里应该是一片松竹,怎么会有一栋茅屋?真是奇哉怪也。” 女的答道:“并且这茅屋修葺得十分整齐,可见茅屋主人用心良苦。难道是‘三不’他们为了见面临时搭建的?” 说着话就来到门前。但那二人走到门前一丈开外就不再前行,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正在方伊人犹豫要不要理会他们的时候,忽听一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金哥哥,玉姐姐,你们好。”正是赶去向主人报告回音的周星星的声音。金哥哥,玉姐姐?莫非是五轮帮金玉双童?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星星怎么会与他们认识?方伊人心中一连串的疑问。 这两人正是金玉双童――金钟,玉磬。 金钟一见星星,说道:“小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爹娘呢?” “我爹娘回老家去了。我跟我姐姐一直住在茅屋里面,白天下河捉鱼,晚上用网套山鸡,卖钱糊口。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星星狡黠地眨着眼睛,一双酒窝里面似乎盛满了热情的玉液琼浆。 玉磬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小姑娘可真是人小鬼大。这地方前几天我们刚来过,哪来的茅屋?一看这茅屋就是新搭建的,那没茅屋的时候你和你姐姐住哪里?” 谎话被揭穿,星星好像要哭的样子:“玉姐姐就会欺负人,不理你了。”说完一步跨进门去,但立刻就愣住了。 因为她除了看见刚哭过的方伊人姐姐,还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简宇,而心目中的简大哥仿佛已经变成了尸体。到底是小姑娘,见此情景,嘴一撇,就要哭出来。方伊人一把将她拉在怀中,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她懂事的点点头。 站在门外的金玉双童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去,就见一个绝色少女跨出门来。金玉双童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少女双眉紧锁,泪光莹然;体态轻盈婀娜,更显楚楚可怜之态。这少女正是方伊人。 金钟很有教养地抱拳道:“姑娘,不好意思,我们路过贵居,有所打扰,望乞谅解。” 方伊人答道:“不知两位来此有何公干?” 金钟道:“公干谈不上,只是……只是想向姑娘打听几个人。” 方伊人:“什么样的人?” 金钟:“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都将近中年,其中一个脸上有条刀疤;女的年纪较轻。” 方伊人:“这地方,荒山野岭,三天也来不了两人。贵公子说的那样的人,我们没见过。” 金钟:“这就奇怪了。是他们约我们辰时在此相见,现在快到午时了,怎么会不来?” 方伊人:“他们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我怎么知道?” 玉磬冷冰冰接口道:“我看这里处处透着古怪,难不成是有人把这三人藏起来了?” 方伊人:“听这位姐姐说话,莫不是认为我们把那三人藏起来了?” 金钟一听要糟,连忙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小妹妹别误会。” 然而玉磬却并不就此罢休:“哼哼,藏起来还好说,说不准把他们害了都有可能。” 方伊人一听,对方似乎就认定自己把人藏了起来。但简大哥死多活少,悲伤难平,因而不愿与之过多纠缠:“既如此说,那二位就请进来,看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反正这地方也不大,房前屋后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 话毕转身带头向屋内走去。门外金钟想要迈步跟进,玉磬连忙将他拉住,示意不要盲目。 方伊人一进屋,这回轮到她说不出话来了:茅草屋内一字排开站着三个人。两个将近中年的男人,其中一个额头正中一条刀疤,沿鼻梁延伸到下颌,整个脑袋像是被一刀劈开再重新缝补起来的;刀疤猩红鲜亮,有如一个清醒的噩梦。一个风骚媚人的年轻女子,该凸的地方绝不含糊,该细的地方恰到好处。而星星面容痴木,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有两个眼珠子在骨碌碌转动,显是被人点了穴道。简宇的尸身躺在原地。 恩仇累 64、刀剑鞭 “汉中三不”走进茅草屋,何不*刚说到“这里刚才似乎还有人”,顿觉地面裂开,脚下失去依托,三人一起往下掉去。只有胡不杀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叫。就在三人魂飞魄散的时候,忽然感到下面是一个水潭。习武之人,外界变化自然引起身体本能反应;脚底有了依凭,立刻运起青萍渡水轻功,入水不过半身即腾空而起,抠住了潭边的石壁。 四周一片漆黑,黑得像是深沉的梦,无边无际;黑得像是无间地狱,无始无终。三人的心弦绷得紧紧的,也许一个微弱的音符就会让它崩断,断成十截八截。 忽然,前面似乎有一丝光亮,就像一个梦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渐渐地,这条裂缝越来越宽,光亮也越来越强。慢慢地,看清了,原来那不过是一支火把,火把插在一只舴艋舟的船头。窄窄的船身上箕踞着一个人,带着蓝色的面具。火光一闪一闪,照在面具上,惨绿惨绿地,有如来自地狱的使者,十分瘆人。那人身前放着一坛酒,也不用酒杯酒碗,用酒勺子一勺一勺往口里倒,神情似乎十分投入。 微光下,眼前似乎是一条地底的暗河。河水黢黑,仿佛深不见底;既不知道从哪里流来,也不知道流向哪里。河水流速很慢,犹如静止一般。河面不宽,但也不太窄。两边是直立的石壁,石壁湿漉漉地。没见人划船,但那小舟却慢慢来到“汉中三不”面前。 那人眼皮也没抬,忽然说道:“各位好汉,邀请大家在这种地方见面,实属无奈。” 胡不杀怒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想出去,就得请我帮忙。” 何不yin强颜娇笑道:“这位大哥,不一定吧。我们既然能像壁虎一样地趴在石壁上,信不信我们也一定能像壁虎一样顺着石壁爬上去。” 那人道:“姑娘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我让你们看一看环境就知道了。” 说完一拍手掌,只见一束光线射向洞顶,但见刚才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被一块铁板紧紧封住,下面全无着手立足之处;就算是爬到出口,仍然是无可奈何。 何不yin一看,嗒然失语。 吴不偷问道:“先生用这样的方式请我们到这里,总不是为了试验我们有没有自行出去的能力吧?” 那人道:“当然不是。” 胡不杀急道:“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道:“你别急。我先问你们,你们本来在汉中,却跑到巴渝一带干什么?” 胡不杀:“这好像与你没有关系。” 那人道:“你不说,好,我来替你们说。”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们本来是五轮帮蜀中分坛的人。” 吴不偷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怎么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在‘一碗酒’酒店里,你们对的暗号?” 吴不偷反问道:“什么暗号?” 那人道:“‘沧桑五行,日月轮转’;‘贫者无家,富者敌国’。每句倒数第二字连起来,岂不就是‘五轮无敌’么?” 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如此隐蔽的接头暗号竟被破解。何不*正要答话,那人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朝廷将要对五轮帮不利,但又不明白具体方略;所以一路跟踪锦衣卫大员赵子曰来到巴渝,想要看看朝廷到底会采用什么方法来剿灭你们,为此,连帮主座前的金童玉女都出动了。是也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这人对自己的行动怎么这么清楚? 不等三人回答,那人接着道:“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一进入巴渝,所有行动均落入我的掌控。比如说,你们离开‘一碗酒’饭店,入住于朱家镇宾悦旅店,并且在此与金童玉女接上头。” 吴不偷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怕市镇人烟繁盛,耳目众多,于是约定在齐妙山松竹林中见面细商对策。喔,对了,这片松竹林恰好就在这上面。”用手往上一指。 吴不偷:“于是你就搭建了那所茅屋,诱使我们进入,并且在下面布置了机关,好抓住我们?” 那人叹息道:“好奇心本来就是人性的弱点;过分好奇的人往往是短命的。” 胡不杀忽然“嘘”一声,三人有如离弦之箭,一齐射向小船上的人:胡不杀大刀猛劈,吴不偷短剑脱手,何不yin长鞭如蟒。 三般兵刃,劲风呼啸。 恩仇累 65、光明拳 那人忽然右臂一竖,五指握拳,左右一挥。何不*长鞭卷住了胡不杀大刀,胡不杀大刀竟将吴不偷短剑磕得飞向半空,没入黑暗,只听“叮”的一声,想是插进石壁去了。三人临敌经验丰富之极,并不惊慌,姿势不变,顺势同时击出一掌,并且借力又回到原位,趴在石壁之上。 但听得哗啦一声,掌风激起丈余高的水花。火把一下熄灭了,周围又被黑暗吞灭。黑暗中只听见水花落下的“哗哗”声。 河水溅落的声音尚未消失,就听见掌声响起。随着掌声,火把又重新亮起,温暖而诡异。 只见那船竟在原位没动,那人站在船尾,一边鼓掌,一边赞叹:“好掌法,好掌法!只是没能见识五轮指绝技,实在遗憾得紧。” 三人不由心生惧意。要知道合三人之力的这一掌,距离这么近,就是一头水牛,甚至一条老虎,也已经全魂气落,可那人却神色自若,安然无恙。这是什么功夫? 何不*忽然“吃吃”娇笑起来:“大哥,我看你身材颀长,气质潇洒。只是……只是……”那人道:“只是什么?” 何不*道:“只是你能不能把你的面具揭下来,让我们看看你长得是不是英俊。” 那人道:“不可以。” 何不*道:“为什么?” 那人道:“因为凡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变成了死尸。难道你们想变成死尸?” 何不*似乎害怕极了,语音都有些发抖:“那罢了,就算你帅得迷死人,我们还是不看为好。” 随着“好”字,一把银针,以漫天花雨手法,悄没声息洒向那人。那人一竖右手,手臂隐现黄色。银针掩到那人身前不到一尺之处,竟仿佛碰到有形的铜墙铁壁,“叮叮叮叮”全掉到水里去了。 何不*忽然不说话了。幸好光线并不强,否则将会看到她花容失色,面若死灰。 吴不偷摸一摸颌下长须,忽然问道:“阁下难道不是朝廷鹰犬,而是光明峰主人?”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 吴不偷道:“我看你出拳的招式和手臂的颜色。有一次我听帮主说过,光明拳是竖着出拳,功力深的人手臂会发出淡黄的光芒,所以叫光明拳。我刚才看你出拳时手臂黄光隐现,天下之大,能将光明拳练到如此境界,非光明峰主人莫属。” 那人“哈哈”笑道:“算你聪明。聪明的人总会活得长些。” 胡不杀大声道:“光明峰远在中州河南,你跑到这里来趟这趟浑水干什么?” 那人正色道:“不干什么,救你们,也救我自己。” 吴不偷道:“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什么叫救我们,就是救你们?” 那人冷哼道:“真是鼠目寸光!你们到渝州来干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朝廷要剿灭你们。但你们想过没有,朝廷为什么还不动手?” 吴不偷道:“这是因为我们太强大,或者是我们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那人道:“强大?笑话,十多年前,比你们强大的江湖帮派多了去了,还不是一个个被朝廷歼灭了。那是为什么?” 何不*反问道:“那是为什么?” 那人道:“那是因为他们都像你们一样,自以为是,互不相服,音讯隔绝,毫无远见,才得以被朝廷各个击破。如果说到隐藏,我问你们,当年的天狼帮隐藏得够不够深?还不是被朝廷侦破,加以殄灭!” 吴不偷道:“现在情况不同了,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那人道:“你说对了一半。现在情况确实不同,那就是朝廷官府愈加腐败,百姓生活更加艰难,因而各地帮派蜂起,或挟武自保,或群聚自救。如果你是皇帝老儿,你会怎么办?” 吴不偷道:“严厉镇压!” 那人道:“对!这样一来,形势比之当年只会更加严峻。比如现在,锦衣卫派出大量人马来到巴渝,就是先铲除巴渝十二家,接着就是你们蜀中分坛。再往后恐怕你们总坛也难以保全。你们不是千里跟踪,就是要弄清楚朝廷给赵子曰的密旨吗?密旨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 “汉中三不”大为惊异,胡不杀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负手望天:“我自有办法。” 吴不偷道:“照你的看法,现在该怎么办?” 恩仇累 66、惊回首 那人道:“摒弃门户之见,联合所有民间帮派,信息互通,互为援手。只有这样,或许能与朝廷相抗。只凭一己之力,哼哼!” 胡不杀冷笑道:“你这般折辱我等,也算是相互联合、互为援手?真是笑话!” 那人冷哼道:“照你们的所作所为,本可以杀了你们。然而我知道‘汉中三不’杀人虽多,但多为地痞豪强;掠取财物无数,但多为不义之财;色诱勒索虽多,但多为好色不义之徒。由此看来,你们作恶不多,良知犹在,故此并不打算杀你们。” 何不*道:“那你准备把我们怎么办?” 那人道:“放了。” “三不”吃惊道:“放了?” 那人道:“不错,但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吴不偷道:“什么事?” 那人道:“今后你们对官府的行动,要向我通报信息。我想,这件事对‘汉中三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胡不杀道:“我们的行动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人道:“不为什么,为救你们,也救我自己。其实你们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只是说不定你们会后悔,甚至连后悔都没有了机会,因为死人是不会后悔的。” 吴不偷道:“这件事为什么不让金玉双童去做?他们似乎比我们更合适。” 那人道:“金玉双童年轻气盛,虑事可能没有你们老道周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他们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再加上帮主座前得宠,练了几天五轮指,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他们能听进我的话?” 何不*道:“你就相信我们能听你的?” 那人道:“那得看你们是否足够聪明。” 吴不偷道:“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我们还是不听呢?” 那人道:“我也会放你们出去,只是……” 何不*问道:“只是什么?” 那人道:“只是过不了多久你们帮主就会知道我们见面的事。以你们帮主狭隘偏激的心胸,你们应该明白后果是什么。” 三人都禁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因为五轮帮帮主心地狭隘,最忌讳是帮中人与其他门派之人交往。一旦违反,处罚尤其严酷。剁脚尖,斩手腕,挖眼珠,剖腹,穿胸……无所不用其极,帮众人人自危。 吴不偷道:“然而你这么做,还不是陷我们于死地。” 那人反问道:“此话怎讲?” 吴不偷道:“你明明知道我们将和金童玉女在此聚会,现在金童玉女可能已经来了,就在上面等着我们。我们一出去,岂不被他们怀疑?” 那人道:“这点自然不用担心。我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你们来到这里,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你们安全出去。现在核心就是一点,同不同意我设定的条件。如果同意,你们马上就可放心离开,如果不同意,你们也可以离开,但是后患无穷。现在我给一炷香的时间让你们选择。” 话音刚落,船头竟果然燃起了一炷香,火光映照下,香烟袅袅升腾,由浓而淡,由显而隐。 三人神情紧张地看着那炷香;那炷香似乎比日常的香燃的速度快得多,很快,将到尽头…… …… …… “汉中三不”沿着绳梯钻出地面,一回首,出来的洞口已然不见。三人恍如隔世,睁眼看去,如光明峰主人所说,果然站在茅屋的后门。 何不*当先走进后门,就看见了星星;几乎同时,星星也看见了她。正要惊呼,一根银针悄没声息飞来,扎进星星哑门穴;哑门穴是控制发声的穴位。星星正欲向外跑,何不*两步赶上,指头轻点,“噗噗”两声,星星如中魔咒,再也挪不开步。三人一看,屋内地上躺着一人,正是“一碗酒”里姓简的那个小青年,看样子已经没命了。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尚在迷惑,就看见一个姑娘走进门来,那姑娘正是方伊人。 方伊人陡然看见这三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消失,又突然出现,是人,还是鬼?并且这几个人透着一股邪气,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外面那青年男女要找的应该就是他们。心念电转,忽然嫣然一笑:“诸位哥哥姐姐,你们什么时候跑到屋里来了?” 恩仇累 67、上吊女 一边说,一边退出门去。方伊人冰雪聪明,知道今天之事必不能善了,一旦在屋里动起手来,岂不伤及星星?更何况简大哥尸骨未寒,岂容旁人打扰? 金玉双童见这姑娘刚进去就退出来,不明白屋内发生了什么。忽然就看见“汉中三不”走出门来。 玉磬寒着脸道:“哼,果然是你把他们藏起来了。” 方伊人道:“姐姐你可冤死我了。请你问问他们,是不是我把他们藏起来的。他们三个凶神恶煞的,我就是想藏,能藏得了吗?” 玉磬问“三不”道:“你们说说,怎么回事?” 吴不偷恭谨地答道:“我们从后山小路上来,草深林密,山道崎岖,所以来迟。请金童玉女责罚。” 金钟道:“责罚大可不必。只是今天之事,堪称绝密。你们不是说这里林木葱茏,绝无人烟吗?怎么这里忽然多出一栋茅屋,又是从哪里钻出这几个人?” 吴不偷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玉磬忽然绕过“汉中三不”,站在茅屋门口,看见了躺在地上面如金纸的简宇,和面容痴木的星星。问道:“屋内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何不yin接口道:“那个周星星是被我点了穴道。死在地上的就是在‘一碗酒’酒店里的那个姓简的年轻人。” 玉磬霍地转过身来,对方伊人说道:“姑娘,现在你这里出了人命,你总得给我们解释解释吧?” 方伊人知道她们怕秘密泄露,借题发挥,目的是杀人灭口。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脊背发凉。简宇刚死,星星被点了穴道,师傅不见踪迹。自己孤身一人,对方人多势众,并且似乎武功均不在自己之下,岂不凶多吉少?看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拖一时算一时,然后再谋脱身之计。于是莞尔一笑:“姐姐,我可不可以不解释。” 玉磬道:“不可以。” 方伊人:“为什么?” 玉磬:“因为这人就死在你屋里,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方伊人:“人死在这里不假,但并不见得就是别人杀死的。比如说,他自己病死的;甚至于,他是自杀的。” 玉磬:“你有依据?” 方伊人:“没有。” 玉磬:“既然没有依据,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借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话毕长剑出鞘,就要出手。 方伊人连忙道:“姐姐别忙动手。请听小女子一言而死,我死而无憾。” 玉磬面色如冰:“说。” 方伊人:“杀人偿命,借债还钱,确是亘古不变之理。但如果说这人一定是我杀的,你有依据吗?” 玉磬不说话了。 胡不杀接口道:“有没有依据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今天你必须死!”“死”字刚落,长剑一抖,灵蛇出洞,直指方伊人中宫;方伊人一记凌云水袖,荡开长剑,退后一步,道:“这位大哥你还讲不讲道理?” 吴不偷抢着答道:“嘿嘿,有势力就有道理,没有势力就没有道理。请问姑娘,今天场中的形势谁的势力最强?” 方伊人:“当然是你们。” 吴不偷道:“既然如此,道理当然全在我们这一方。我们认为人是你杀的,那就是你杀的。我们认为你该死,那你就该死。姑娘,认命吧。” 金钟口气中似乎满含不舍和惋惜:“唉,红颜薄命,自古皆然。但我每当面对这种情景,心中总不是滋味。尤其是姑娘你年纪轻轻,‘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生命正如鲜花般绽放,就此凋零,岂不令人心疼?唉唉……唉……”说得似乎眼噙热泪,动情已极。 方伊人:“既如此,各位大侠就不能放过小女子?” 金钟愕然道:“放过?我倒是想放过,但那位死去的小伙子怎么办?谁能替他讨回公道?谁去慰藉他的冤魂?姑娘,请你不要再难为我们了。” 站在一边的何不yin又要出手,吴不偷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别动。原来“汉中三不”以吴不偷最为精明。他想这个姑娘出现在这里或非偶然:要么是官府的眼线,要么就是光明峰主人手下的什么人。如是前者倒还好说,如是后者,那岂不得罪光明峰主人?所以,说说狠话还可以,至于动手嘛,还是由金玉双童出面比较稳妥。 方伊人神情似乎凄楚极了:“我要怎么做你们才满意呢?” 玉磬接口道:“看在你花儿一般的年龄,给两种方法供你选择:一是自杀谢罪,一是我们动手杀你。我们实在不愿意这么残忍,你干脆自杀算了,也让我们得到解脱。”语音慈祥之极,一片不忍之心似乎流露无遗。 众人看方伊人眼角泪光隐现,好像要哭出来:“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说完从衣袖中抖抖索索摸出一根红绳。红绳约有指头粗细,看不出是用什么质料编织而成。 何不yin嘻嘻笑道:“姑娘是不是要上吊?” 恩仇累 68、死复生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红绳一端化成一个绳圈飞速往自己脖子上套来。变起仓促,何不yin吓得花容失色,脖子一缩,身子着地一滚,狼狈之极。翻身站起,方伊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揶揄:“姐姐,又不想上吊了?” 玉磬长剑一挺:“看来你这小蹄子冥顽不化,死到临头还如此刁钻古怪。” “唰”,剑尖抖起数朵剑花,把方伊人上中下盘笼罩其中。方伊人红绳一抖,恰似一条翻卷的长龙,带着呼啸的劲风,激得地面的枯草碎叶漫天飞扬。剑光绳影之间,两个绝代娇娃步法婉转如流水,体态曼妙似行云,众人不觉看得痴了:这哪是性命相搏的比拼,简直就是一场青春与美丽的交响! 十招过后,方伊人渐感不支。绳圈越来越小,剑光愈来愈盛,众人明白,五招之内,方伊人必定毙命于玉磬剑下。 金钟回过身去,似乎不愿意见到这惨烈的场面。忽听身后一个女子“啊”的一声大叫,心道玉磬已然得手,回过身来一看,立刻变了脸色:玉磬正一步步倒退,一边倒退,一边用手指着她前面站的那位青年:“你是人……还是鬼……”似乎十分恐怖。那青年面若金纸,形如僵尸,毫无表情。 那青年正是简宇。 简宇隐隐约约看见“癫子”李信提来一坛酒,然后二人开怀畅饮。酒至半酣,李信忽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口中迷迷糊糊地吟诵:“斗酒渭城边,垆头醉不眠。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惜别倾壶醑,临分赠马鞭。看君颍上去,新月到应圆。”简宇听得不甚分明,问道:“李大哥,你哭什么?”李信一下跳起来,手提酒坛,大嘴对准坛口,一仰脖子,把一坛酒喝个罄尽:“我哭?哈哈,你看我像是在哭吗?”简宇正在惊异于他的亦歌亦哭,忽见他伸手一掌,向自己的头上拍来,身形倏然消失。简宇感到头痛欲裂,猛然惊觉:原来又是在做梦!然而,他忽然感觉到自己除了百会穴还酸胀疼痛外,任督二脉气息流转畅通;试着凝聚气息于丹田,再由丹田直达四肢百骸,竟无比流畅。他忽然明白了,李信打向自己百会穴的那一掌,是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凶险,但疗治经脉逆转却是极为有效。突然耳中传来娇呼打斗之声:“不好,伊人姑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玉磬长剑圈起一股劲风,刺穿方伊人红绳织成的圈子,眼看对方就要毙命于自己剑下。忽然她看见了出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身前有如鬼魅般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已经变成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下的简宇!这一惊非同小可,玉磬花容失色,急忙退步撤招。方伊人心内狂喜:原来简大哥是假死! 金钟一看,这人不是何不yin说已经死了的那个小子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这里面必有古怪。错步上前,右手五指一旋,一记五轮指“嗤”地点出。熟料简宇并不避让,同样右手五指一旋,也是一记五轮指点出。两股指风中途相遇,但听得“嘭”一声大震,众人看时,简宇身形晃了一晃,金钟却退后半步方才拿桩站稳。金钟心下大骇:五轮指是师傅绝招。因为指力刚猛霸道,除开自己之外,连玉磬都没有让学。这小子怎么会五轮指,而且功力居然比自己似乎还高?他想,也许对方纯是取巧。于是凝注真力于右臂,拿出平生所学,五指一轮,吐气开声,又是一记五轮指点出。这一次他几乎使出了七八成功力。然而简宇好整以暇,五指一轮,仿佛轻飘飘地一指点出。只听“嗤”的一声,简宇的指风竟然击穿了金钟的指风,金钟肩头被指风点中,顿时感觉肩膀撕裂般疼痛,一个踉跄,连退了三步。简宇全身衣袂被指风席卷,飘飘若飞;然而身体却渊渟岳峙,纹丝不动。 金童玉女和“汉中三不”不由心中大震:这小子哪儿来的功夫?江湖中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恩仇累 69、泪滂沱 金钟心道:这小子莫名其妙出现在“一碗酒”,今天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而且会我帮的独门武功五轮指,是什么来头?莫非是官府细作?如果是官府细作,是不是还有锦衣卫高手埋伏在周围?这一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顶门。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小子,今天的事,我们记着呢!” 面向“三不”和玉磬一挥手:“我们走!” 五人运起轻功,犹如风卷残云,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方伊人转头一看简宇,却见他身形一晃,“噗”地坐倒在地。急忙将他扶住,问道:“简大哥受伤了?” 简宇强笑道:“我没事儿。伊人姑娘,如果有九花玉露丸再给我一颗。” 方伊人忙到茅屋内,,拿出一颗九花玉露丸让简宇服下。 调息了一会儿,方伊人问道:“简大哥,我看见金钟也受伤了,他的伤应该比你重吧。” 简宇答道:“刚才金钟用五轮指,我也用五轮指。但他是五指齐出,指力分散;我却是将五指之力聚于一指,所以能穿透他的指风。我见强敌环伺,且武功均不在你我之下,只好冒险一搏,硬接了金钟的一招五轮指。他受的是外伤,我受的是内伤,好在他指力分散,不是太重。” 说完解开上衣衣扣,果见胸口五指指印鲜红如血。 简宇接着说道:“他见我挺立不倒,认为我比他高出太多;再加上行藏暴露,担心官府追捕,所以匆匆离去。” 这番分析,说的在情在理,方伊人芳心大为折服。 方伊人忽然问道:“那个叫李信的一掌打在你百会穴,你心脉全无,气息辍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但看你现在的情况,似乎比这之前还好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简宇笑道:“李信大哥为了救我,也是冒险出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得好好感谢他!” 方伊人忽然想起屋内的星星,连忙奔进屋内,哪里还有星星的踪迹? 二人房前屋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星星,方伊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简宇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方伊人答道:“几天前主人带我们到这里,说是为了“巴渝十二家”的事,暂时停留一下。后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受伤,我们也不会回到这里。” 简宇:“你主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伊人道:“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简宇道:“这个地方十分诡异,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另外再想办法。但是又该到哪里去呢?” 方伊人缓缓道:“看来我们应该到那里去了。” 那里,又是哪里? …… …… 黑山谷主谭冰清一下掉落悬崖,心想,这下完了。可是忽然脚触到有质感的东西,全身真气本能地向上一提,身子稳稳地落在半山上突出的一块平地上。下面的雾气还在向上翻涌,看不清这块平地有多大。紧靠崖壁,依稀有一扇石门;门楣上隐隐约约有“听霞轩”几个字。门是开着的,朦朦胧胧地有灯光透出。 谭冰清一脚踏进门去,先掉下来的那个小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谷主请进,今夜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条件不好,请不要介意。”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屋,不如说是一个洞。周围都是石壁,门就是洞口;但洞内布置得富丽堂皇、香艳温馨。四壁上各镶嵌着一盏壁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屋中央一张石桌,石桌上铺着一方雪白的桌布;周围四个石凳,上面放着柔软的坐垫。桌上,精致的陶瓷餐盘里的菜冒着热气,似乎才刚刚出锅。桌上还放着一瓶酒,在摇曳的烛光下呈现琥珀色。里面靠石壁是一张大床。猩红色的褥子,大红牡丹花图案做被面的被子,湖蓝色的柔软的枕头。床头一支红烛,烛焰摇摇,诗一样浪漫,梦一般轻柔。 谭冰清似乎并不惊讶。她坐上石凳,拿起象牙筷子,对那个姑娘说道:“斟酒!” 姑娘顺从的为她斟满一杯酒,她端起酒杯,一口喝下。转瞬间,一瓶酒所剩无几。姑娘道:“谷主,这样喝酒会伤身体的,能不能喝慢点?” 谭冰清似乎有些发怒了:“话多!怎么喝是我的事!拿酒!” 姑娘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急忙又打开一瓶酒。 等到第二瓶酒快喝干的时候,谭冰清突然就哭了。从抽泣变成嚎啕,从嚎啕变成捶胸顿足;哭得眼泪滂沱,天愁地惨;哭得满头白发瑟瑟抖动,一脸皱纹泪水横流。 恩仇累 70、锥心痛 旁边的小姑娘看见这位老婆婆这般伤心,想要劝几句竟不知道如何出口。忽然,她看见谭冰清用手轻轻地从项下往上一抹,顿时惊得如见鬼魅:温馨而浪漫的烛光下,出现了一个身材保持得很好的中年妇人。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从两肩披散开来,惨白色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流干了眼泪的双眼大而空洞。只见她拿过酒瓶,一仰头,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顺手提起铁杖,奔出门去。姑娘吓得不敢作声,瑟缩在角落。只听得铁杖带起阵阵劲风,恰似一阵阵狂风席卷而过。忽听“砰砰砰”几声大震,想是铁杖猛击岩壁的声音。折腾了半晌,外边传来抽泣的声音。姑娘正想试探着走出门外看看什么情况,就见谭冰清一步跨进来,对她展颜一笑。这一笑有如一阵春风,小姑娘感到一种母亲般的温暖。 谭冰清对小姑娘说道:“没事儿了,你走吧。” 小姑娘急忙道:“主人吩咐,要尽心服侍谷主,不敢怠慢。” 谭冰清道:“你主人那里我去说,你回去吧。” 姑娘道:“那我就在外边呆着,谷主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行了。”说完退出门去。 夜已深。 谭冰清终于睡着了,只是眼角不断有珠泪滚落;不久,湖蓝色的枕头浸湿了一大片。是梦见与戴玉龙的重逢,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门外似乎有鸟雀喧鸣,谭冰清醒了。睁开眼,一道霞光照进洞来,她急忙翻身起来,走出洞外。昨夜的浓雾已经消失,她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悬崖上突出来的一块岩石,面积约莫方圆五六丈。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左右是光秃秃的灰白色的石壁;抬头一看,离昨夜坠落的地方约有三丈。暗道,昨晚要是飞身一纵,而今岂不尸骨无存?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这里没有山峰的遮挡,没有树林的荫蔽,抬望眼,峰峦拥翠,胸襟大开。东方天际被一片云彩遮住,即将喷薄而出的阳光把云朵周围镀上了一层金边,万丈霞光染得群峰幻彩,万谷生辉。光与影组合成一组高低错落、抑扬有致的韵律,正是大自然和谐的交响。难怪把这地方叫做“听霞轩”,能听得懂霞光的语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忽然,谭冰清仿佛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会来的。” 身后居然有人回答:“谭谷主身心遭受巨创还如此警醒,佩服,佩服。” 谭冰清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高挑,一袭长衫,头戴面具――正是昨天的那位面具客。 看着面具客,谭冰清忽然双膝跪地。 面具客连忙伸手欲扶:“谷主不必如此。” 谭冰清身形退后,双膝仍然着地:“十八年前,是你救了我夫妻性命,我在此谢过了。”话毕,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她直起身来:“昨日承蒙援手,击落余如波两柄飞刀,虽然未能挽救夫君性命,但仗义出手,小女子感佩于心。”说完,又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上前一步,急忙说道:“快别如此,我……” 谭冰清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出手如风,连点了面具客膻中、曲池、足三里等穴位;面具客吃惊道:“你……”再也动弹不得。 谭冰清站直身躯,缓缓说道:“我为什么要制住你,你心中应该明白。” 面具客形如僵尸,萧萧晨风中,身板挺得笔直,面具泛出青碧色的光芒:“我知道。” 谭冰清:“那是什么?” 面具客:“你埋怨我夺走了你们的女儿。” “女儿?哈哈,女儿!”谭冰清似乎十分激动,“是你害得我母女分离,是你害得我夫妻反目,是你造成了后来的惨剧。” 面具客:“不错。” “当初谁让你救我们的?你知道那种思念女儿的心情吗?那是锥心之痛啊!”晨风中,谭冰清面色惨白,长发颤动。 不容面具客回答,谭冰清接着说道:“你懂得恩爱夫妻劳燕分飞的凄苦吗?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你经历过吗?”她的全身又是一阵颤抖。 面具客冷冷道:“你想怎样?” 恩仇累 71、移穴功 谭冰清道:“我不想怎么样,十八年前你抱走了我的女儿,我只想要个说法。” 面具客:“回到十八年前,我还是要抱走她。” 谭冰清:“为什么?” 面具客:“不为什么,只因为那时你们夫妻二人已经是死人。死人是养不活襁褓之中的婴儿的。” 谭冰清:“难道你能养活她?” 面具客:“当然。” 谭冰清:“既然如此,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让她和我们相认?” 面具客:“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姓名,你让我叫她去认谁?” 谭冰清:“……” “就算知道你们的名和姓,戴玉龙天涯漂泊,你戴上人皮面具,到哪儿找你们?”那人不紧不慢接着说道,“要不是昨天看见他本人,赵子曰又说出了他的姓名,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戴玉龙是她的父亲。如果你不摘下人皮面具,我又怎么知道你就是她的母亲?” 谭冰清:“既然如此,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了吧?” 面具客叹息道:“我周身穴道被点,你似乎是在*问我?” 谭冰清:“岂敢岂敢。我一不知道你的真名实姓,二没见过你的庐山真容。我只是担心一旦解开穴道,你如鸟飞丛林,鱼入深渊,我到哪里去找你?要知道,你就是我找到女儿的全部希望。你难道不理解?” 面具客:“既如此说,似乎可以理解。” 谭冰清:“要我解开穴道也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面具客:“你说。只要不过分,我一般不会拒绝。” 谭冰清:“那好。第一是告诉我真实姓名,第二是摘下面具,让我知道你的相貌。” 面具客“哈哈”大笑起来。谭冰清问道:“你笑什么?” 面具客道:“我笑的是,想不到谭谷主也未能免俗。我戴上面具并非我见不得人,但肯定有我的理由;而且这理由必定充分得很,绝不容旁人勉强,就像你戴上人皮面具一样。你说是吗?” 不等谭冰清回答,那人接着道:“至于姓名,更是一个符号。我告诉一个姓名给你,你就能断定这个姓名真的就是我这个人么?就像昨天,戴玉龙、戴玉虎,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谁又知道没有张冠李戴呢?如果你真的非要我说出姓名,那张三、王五、李七,你随便选一个就行了。” 谭冰清缓缓道:“我从来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但今天为了女儿,可就说不得了。” 语音刚落,伸手就去摘那人的面具。当她的手指甫一接触,眼前竟不见了面具客身影,不由大吃一惊,回身就是一掌――那掌风温暖而舒缓,就像母亲抚摸婴儿…… 温暖而舒缓的掌风中,只见面具客一拳上举,拳头隐约发出淡黄色的光辉。掌风与拳风一接触,居然发出隐隐的风雷之声。面具客身形巍然如泰山,谭冰清却“腾腾”连退两步。 面具客一拱手:“好哇好哇,百宝轮掌对光明拳,真是难得一见的过招。谭舵主掌力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佩服之至!” 谭冰清尤其心惊。须知百宝轮掌掌法她从不敢轻易使用,就连昨天突遇强敌,她也没能主动使用。这一方面因为百宝轮掌只有楞严教分舵舵主会这种武功,只要一使出,就等于自报家门,在官府鹰犬面前尤其要谨慎。第二方面也是因为这种掌法柔软如春风,绵密似流水,一掌拍出,对方全身均被笼罩其中;貌似温柔的掌风,一遇阻力,立刻变得刚猛无俦,就算是练过童子功的人也难以相抗。然而对方的拳风似乎更胜一筹――光明拳?他是谁?难道就是那个派出光明使者的光明峰主人? 谭冰清:“你就是光明峰主人?” 面具客:“正是。” 谭冰清:“你是怎么解开我点的穴道的?” 面具客:“这一点也不难――因为我没有穴道。或者说,虽然有穴道,但在你指风接触穴道的一瞬间,我已经移开了穴道。” 谭冰清大吃一惊:“移开穴道?这门移穴换位的功夫听说只有当年的中原剑客万长河会,可随着万长河一死,这门功夫也就跟着他长眠于地下了。你怎么会这门功夫?” 恩仇累 72、养育恩 面具客:“怎么会的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我已经会了这门功夫。现在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意义。” 谭冰清:“不错,但我还是十分好奇。” 面具客:“好奇什么?” 谭冰清:“十八年前,我和戴玉龙遭逢危难,你怎么那么巧就出现了?” 面具客:“世上之事从没有什么巧合。你知道那伙人是谁吗?” 谭冰清:“后来我和夫君也打听过,没有什么眉目。” 面具客:“当年,金佛洞主闵子骞、武陵山人徐子风,和你师父黑山老妪王喜珍联手,击败了黔北双刀王梦雄夫妇。双刀夫妇二人远赴滇南,客死异乡。他的几个徒弟流落中州,沉沦为劫匪,犯了许多大案。我跟踪这伙人已经很久;后来跟踪他们直到重庆,他们想要寻找你们师傅,报师门大仇。不想途中得到你们的消息,就想先拿你们开刀。我跟踪而至,还是慢了一步,你们已经伤在他们的刀下。”接着长叹一声:“这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谭冰清:“后来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面具客:“当然是养大了。我帮你养大了女儿,你不仅不感谢我,反而恩将仇报,出重手要置我于死地,岂不让人寒心?” 谭冰清略一敛衽:“刚才急怒攻心,有所冒犯,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啦?” “藏?这次我到巴渝,就是准备要让你们一家团聚,也好了了我十八年的心愿。”面具客叹息道,“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可能又不能如你所愿了。” 谭冰清:“为什么?” 面具客反问道:“谭舵主,昨天你的身份是不是彻底暴露了?” 谭冰清:“那又怎样?” 面具客:“那不怎么样,只是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现在各州、各府、各县乃至各乡镇都已经张贴着舵主的画像――包括易容后的相貌。县乡各级抽调兵丁,磨刀霍霍,准备擒拿你这朝廷重犯,你说,你的麻烦够不够大?” 谭冰清:“我麻烦再大,与我同女儿相认,有什么关系?” 面具客:“关系大了去了!一旦你们母女相认,照你女儿的个性,势必要卷入这场是非中来,弄得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你总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女儿天涯奔命、无家可归吧!” 这几句话说得谭冰清悚然动容:“那你说,该怎么办?” “哎,母女相认,天经地义,我也不忍心再让你......”五指一挥,一张纸平平地飞向谭冰清,“只是切记,你知道她是谁,但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你是谁,明白么?” 谭冰清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是《诗经?蒹葭》的前八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谭冰清不由纵声大笑起来:“哈哈,是她,是她!哈哈哈!”笑声中除了喜悦,似乎更多的是哀怨,是凄苦。忽然想起戴玉龙临终时说的那个“房”字,原来他是想说“方”,可是由于中气将尽,听起来变成了“房”字。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女儿的下落,是要赶回来告诉我吗? 谭玉清恍然大悟,接着“噗”地跪在地上,对着面具客一头磕下去:“十八年养育之恩,我代我夫君谢过了,也代我女儿谢过了!”声调哽咽,泣不成声。 面具客急忙将她拉起来:“现在强敌环伺,还不是谢的时候。只是希望你按照我刚才所说,千万别让她为你而卷入这场风波之中!要知道,十八年了,我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般,毫无二致。” 谭冰清:“这个自然。只是,你千里迢迢,从中州来到渝州,可能并不是专为了让我们母女相认吧?” 面具客:“谭舵主果然精明。” 谭冰清:“包括你给我们主动传送消息,必定有什么隐秘的动机,你说是吧?” “不错不错。”面具客鼓掌道,“包括专门让你住在这上不挨天、下不接地的地方,除开为你的安全考虑之外,也是为了让我们的交往神不知鬼不觉。” 谭冰清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们之间的交往完全是正大光明,为什么非得在这里?” 面具客:“正大光明?哈哈,对我们而言可以这样说,对朝廷呢?” 谭冰清故作不解:“朝廷?朝廷怎么了?” 恩仇累 73、初牵手 面具客:“谭舵主就别装了。朝廷一直把楞严教当成大敌,还不是因为你们一直把颠覆当朝作为主要目标!隐藏的越深,其野心往往就越大。十余年来,朝廷从未放松过对你们的侦缉,但迄无功效,那是因为你们构筑的网络十分严密而隐蔽。就像你,谁会想到巴渝三义的黑山谷主会是楞严教巴渝分舵舵主?” 谭冰清:“那我怎么会被发现?” 面具客沉吟道:“这个不好说。如果所料不差,定是你们上层出了问题。” “如果真是上层出了问题,那就危险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谭冰清似乎已经打消了对面具客的戒心。 “天无绝人之路。”面具客诚恳地说道,“要知道,如今朝廷已经显出末世之像,上面昏聩,下面贪腐,民怨沸腾,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像你们这样意在天下的帮派也不止你们一家。” 谭冰清:“还有谁?” 面具客:“近年来,陕甘、中原一带连年灾荒,百姓流离失所,有识之士正在酝酿一场改朝换代的风暴。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渝州,就是为了团聚有识之士,共谋天下之争。” 谭冰清:“人们常说‘巴渝十二家’,其实远远不止。你就算说动了我,其他的呢?” 面具客笑道:“谭舵主现在身份暴露,不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至少是不能再在此地有所作为。但如能与我们声声相应,互为犄角,实在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只要谭舵主动心,凭楞严教巴渝分舵在这里几十年的惨淡经营,大功就成了一半。” 谭冰清终于明白了面具客的良苦用心。思前想后,这确实不失为当下的权宜之计。 谭冰清忽然说出一句与谈话主题毫无关联的一句话:“七月初七,今年巴渝帮会将在龚滩举行,那里一定热闹得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面具客:“你说呢?” 谭冰清并不回答,转而问道:“我女儿呢?” …… …… 方伊人拉着简宇,匆匆离开了“茅轩”,沿着一条林间小道向山下走去。春天的山林间,群雉乱飞,百鸟和鸣,鹈鳺声声,蜜蜂嗡嗡,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简宇拉着方伊人的芊芊玉手,竟没有分开的意思。方伊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放开简宇的手,但却发现简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那是一只充满着朝气的青年男子的手,宽厚,坚定,有力,灼热;被这样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变得软了,身子变得软了,甚至心也变得软了。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热辣辣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流淌到脖颈,传导到全身。她发现自己连回头看一眼这个年轻人的勇气都没有了。不知为什么,自从见到这个年轻人,方伊人似乎就不愿意和他分开;在她看来,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潇洒,生生死死都是那么让自己牵挂:我怎么了?她不禁暗问自己。 忽然之间就来到一条溪涧边,溪流湍急,两岸如削。简宇问道:“伊人姑娘,怎么办?” 方伊人蓦然从沉思中惊醒,答道:“一起,跳!” 二人同时运起轻功,在岸边树枝上一点,但见红裙飘飘,衣袂翻飞,落在对岸树杪。再几个起落,二人来到一处树丛前。树枝纵横,树叶浓密,而在树荫深处,隐隐有流水之声。二人小心地穿过丛林,眼前出现一个山洞。洞口不大,仅可容一人进出。伊人轻轻将手从简宇宽大的手掌中抽出来,低低说道:“到了。” 简宇惊奇地问道:“到了?” 方伊人走到洞口,从洞旁的一根树枝上解开一条绳索,用手一拉,一条小船从洞口探出船头。简宇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水洞。洞口狭窄,丛林遮蔽,极为隐秘;而洞里面却可以行船。 伊人一拉简宇袖口,依次站到船头;船身很窄,宽度仅容一人立足。简宇用青杠棒一点洞口青石,小船向洞内荡去。洞内漆黑一片,方伊人用手往船头一扇,船头竟然亮起一点烛光。摇曳的烛光下,依稀看得见两边灰白的石壁。河道时而宽时而窄;宽的地方有如大厅,窄的地方仅容小舟直行。河水不知从何处流来,也不知道流向何处;水面流速极慢,如同静止。河道曲曲弯弯,恰似迷宫。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一点天光透出。小舟行进到跟前,原来那又是一个洞口。洞口*仄,仅容一人进出。方伊人率先走出洞去,简宇跟着出洞一看,眼前景物,如同仙境,站在那里半天挪不开步。 恩仇累 74、相认难 四山围屏,半山腰飞瀑如带;山上丛林蔽日,山下竹树阴翳。泉水穿行于林间,奇石矗立于道旁。空气清洌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到顶点,清爽到极致。 眼前没有路。只有一块块不规则的石板间隔地铺在芳草覆盖的泥沼中,或者是枝柯横斜的溪流里。石板很干净,仿佛初生婴儿一般光滑而单纯,不带半分俗世尘滓。沿着这样的石板路,弯弯曲曲穿行在泉水流布的林间,身边还有伊人这样的姑娘陪着,简宇恍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神仙,什么苦难,什么仇怨,此刻竟一扫而空。两人也许有着相同的感受,均默不作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幸福。 拐过一个弯,眼前忽然出现一栋房宇。青石基座,木板墙壁,白色檐口,淡绿色的窗纸:简朴,素净,高雅。从外观上看共有三间房屋:堂屋的两边各一间厢房。堂屋的正中挂着一块黑漆木板,写着墨绿色的三个大字:“宁心居”。 二人走到堂屋门边,立刻就愣住了:屋内居然有三个人。面具客坐在正中,左手边坐着一个老妪,竟是黑山谷主谭冰清,右边垂手站着一个小女孩儿,不是星星是谁!简宇止住脚步,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去。 方伊人大喜过望,急忙走上前去:“主人,星星,你们怎么在这里?谭谷主怎么也在这里?” 谭冰清看见方伊人,浑身不由颤抖了一下。满头萧萧白发瑟瑟抖动,人皮面具后面到底是什么表情,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也许只有面具客知道她此时的感受。 “星星是我救的。我看见你和那小子联手击退金玉双童等人,提前将星星带回来了。”面具客语音似乎既不恼怒,也不惊喜,“快先来拜见这位谭谷主!” 方伊人:“谭谷主?我们早就见过面了,你说是吧,谭谷主?” 面具客似乎有些愠怒:“小妮子不听话!从前见面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要知道现在是在醉月山庄,你可是主人,谷主是客人。这一点都不懂吗?” 星星站在一边,向方伊人拌了一个鬼脸。 方伊人连忙道:“主人说得是。”话毕向谭冰清一敛衽:“谷主,小女子有礼啦!” 谭冰清站起身,身子前倾:“女……方姑娘……我……我我……” 看见谭冰清如此表情,方伊人大感意外:“谭谷主,前天我们还见过面,不可能今天你就不认识我了吧?” 面具客急忙道:“认识,认识。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谷主也许有些激动。” 接着话锋一转:“这几天的经过星星告诉了我一些,你再补充一下,说得完整一些。” 方伊人原原本本地叙说了几天来的活动。 面具客吃惊道:“这就怪了,你给他吃的本就是三尸脑神丹。吃了这种药居然不死,那小子难道有金刚不坏之身?抑或是有什么功夫竟能护住心脉?” 方伊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然而事情确实如此,不信你问星星。” 面具客接着问道:“你说后来是李信救了那小子?百会穴一掌,那可是要死人的啊!不过也看得出李信果然有智有勇。” 方伊人惊讶道:“你也知道李信?” 面具客:“李信是你的师兄。只不过常年在陕甘一带,前年才让他到渝州来。这醉月山庄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 方伊人大感惊奇:“我看他疯疯癫癫的,想不到还是个人才。” 面具客笑道:“我这里人才多着呢,你不就是个人才吗?乳臭未干竟敢挑战“三才阵”,不是几位前辈让着你,你有那么幸运?还不快谢过谭前辈!” 方伊人面向谭冰清一拱手:“承蒙前辈相让,谢过了!” 谭冰清情绪有所平复,答道:“姑娘聪慧机敏,我们败得心服口服。” 面具客接着问道:“那小子站在门外,为什么不叫他进来?” 星星三步两步来到门外,拉着简宇衣袖:“简大哥,我师父让你进去。” 简宇跨进门去,谭冰清一看,这不就是昨天去找活阎罗报仇的那个青年吗!看他痴痴木木,傻愣愣的。现在看去倒还英挺潇洒,只是不知道人品如何。她忽然想笑:你管他怎么样,又不是挑女婿! 面具客打量了简宇半天,说道:“据李信说,你是个异才,我还不信。昨天清晨你找活阎罗杜淳报仇,我以为你那几招不过是取巧而已,我还是不信。直到今天上午我救星星时,在门内看你对金童的那招五轮指,我便信了。只是,你是如何学到五轮指的?须知那可是五轮帮不传之秘啊!” 这一问,也是方伊人憋在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恩仇累 75、抬望眼 简宇想了想,回答道:“前辈有所问,晚辈自然该知无不言。只是这个问题涉及到先父的隐私,他老人家仙去不久,英魂不远,请前辈恕晚生不言之罪。” 这几句话说的合情合理又十分得体,再加上打听别人的武功来路本来就是武林大忌,面具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不再问就是了。” 接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来赶这趟浑水,就不怕前途艰险么?虽知这都是杀头的大罪。” 简宇道:“我不管是浑水还是清水,我只是为了报仇。” 面具客道:“什么仇?” 简宇咬牙切齿道:“杀父杀母之仇!” 面具客道:“杀父杀母?” 简宇道:“看在各位前辈和伊人、星星二位姑娘还有李信大哥这几天对我的照顾,我就不隐瞒了。” 于是一字字把自家的遭遇讲出来,说到动情处,竟泣不成声。听的人无不唏嘘;方伊人更是听得掩面抽泣。末了,简宇恨恨地道:“活阎罗杜淳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面具客道:“年轻人矢志报父母之仇,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但活阎罗杜淳迥非常人,一身横练,武功高强,临敌经验非常丰富。再加上天蚕手套,刀枪不惧;手下还有三四十个爪牙。凭你现在的武功修为,要想击杀他,难度不小。” 简宇凛然到:“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谭冰清道:“年轻人有决心,但还得学会耐心;耐心等待报仇的时机,绝不可冲动。否则恐怕报仇不成反而葬送了自己。” 面具客叹息道:“当今之世,这样的人间悲剧时刻都在上演。”话头一转问道:“你刚才说到就因为你父母藏有一部楞严经,杜淳就诬称你父母是楞严教徒?” 简宇答道:“是的。” 面具客道:“诬良为盗,屠戮无辜,乱世之像啊。好了,今天不再说这个话题。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估计醉月山庄已经暴露,但锦衣卫摸不清我们是什么人,暂时不会贸然动手。现在他们的对象是五轮帮,首先是要铲除五轮帮蜀中分坛。金童玉女和汉中三不的处境极其危险。这段时间大家都不要外出,尤其是谭谷主!” 说完起身,招呼方伊人和星星:“你们二人跟我回醉月亭,早晚练功。” 又对谭冰清和简宇说道:“谷主还是到听霞轩,那里隐蔽。喔,忘了告诉你,金佛散人在回音阁养伤,武陵山尊在照顾他,你不必担心。如果想去看他,就让你身边的小姑娘带路,千万别自己乱走。至于这小子嘛,就住在这里吧。” 吩咐完毕,大踏步走出门去。方伊人看着简宇,恋恋不舍走出门去。蓦然回望,简宇也正在看着她。四目相对,脸一红,如同出谷新莺,穿林乳燕,快步逃去。 忽然之间,所有人走得干干净净,简宇一下子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男童送来酒菜,简宇喝酒吃菜,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一霎时吃个罄尽。 隔壁厢房内,床铺被褥俱全。简宇躺在床上,也许这几天经受打击太多,实在是太累,很快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窗外忽然传来衣袂带风的声音,简宇猛然惊觉,侧耳细听,竟听见还有鸽子“咕咕”的叫声。这地方怎么会有鸽子的叫声?简宇急忙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透过窗棂,但见面具客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外,手上托着一只信鸽,从信鸽的脚上拿出一张细细的纸卷。他小心地展开纸卷,口中自言自语:“阆中?原来五轮帮巴渝分舵在阆中!”尽管语音极低,但简宇练了楞严功后,听力大为提升,因而听得明明白白。忽见面具客略一迟疑,纵身腾上树梢,几个起落,倏然不见。 简宇跟出屋去,经过堂屋,男童送来的早点早就凉了;一看天色,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将近午时。这是他下山几天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觉得全身精力充沛,思路也异常活跃。面具客走了,简宇知道他要去哪里,似乎也推断还有一些人也会到那里去。所以,他也必须到那里去。 抬眼看去,周围的山峰苍翠欲滴,山腰上山花烂漫,脚下泉水铮铮琮琮,流淌得活泼而自然。他的目光顺着游走于山泉林间的青石小路,尽量向前看去,似乎充满着期待。期待什么呢?他自己不愿想,但又难以忘记,那就是伊人姑娘。 恩仇累 76、张飞庙 他要走了,为了报仇;他要走了,为了父母能九泉瞑目;他要走了,为了……为了一个从小扎根在心中的理想。但是他还不愿走。因为,就在那座山峰后面,有个人居然那么令他牵挂。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从未有过的渴望。也许,那片丛林背后立刻会闪现出一片白色的裙摆?也许,那簇山花后面掩映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面庞?也许,她会从树杪忽然落下来,犹如九天仙子;会从林中忽然钻出来,恰似月中嫦娥;会从溪水中……耳边似乎传来她“简大哥……简大哥……”的声音,然而静听了半天,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忽然想哭,这是一种与思念父母完全不一样的冲动。他扯起喉咙,高声吟诵起诗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声调婉转低沉,吟诵到后来,不由泪流满面!忽然,他有一种翻过那座山峰,去追寻梦里的、心中的女神的冲动,但他立刻就抑制住了这种情绪:我要去的地方也许是刀丛剑林,也许是悬崖深渊,也许就是十八层地狱,我怎可让她再为我涉险! 收拾好心情,打点好情绪,提起青杠棒,一纵身,消失在春光书写的情诗里…… …… …… 嘉陵江穿行在四川盆地之中,有如敦煌莫高窟飞天的彩带,摇曳出一个又一个古老的传说,串联起一颗又一颗闪烁的明珠。在众多闪烁的明珠中,阆中,毫无疑问地是最亮的一颗。开天辟地的盘古对这块风水宝地情有独钟,让嘉陵江在这里奔腾成一个“u”形,“三面江光抱城廓,四围山势锁烟霞”,使之符合“风水四科”即“龙”、“砂”、“穴”、“水”的意象。在这里,西汉著名历算天文学家落下闳创制了中国第一部有文字记载的完整的历法《太初历》,“春节”即由此开始成为汉民族最为隆重的节日;东汉的张道陵在阆中云台山、文成山的“元台”观测天象,据传后来“飞升”于此;唐代的袁天罡、李淳风二位阴阳风水学家在阆中观测天象,后来同葬于阆中的天宫院。天文地理,钟灵毓秀。 从远古到如今,三面的涛声穿透岁月的旧梦,四围的山色点染历史的画屏。山川形胜,人文辐集。三国时,蜀汉大将张飞镇守阆中。伐吴前夕,被部下范强、张达所杀,身葬于此,后人为其建的“桓侯祠”,世人称之为“张飞庙”。据传张飞死后,范强、张达割下张飞人头,东逃欲投吴国。走到云阳,行迹暴露,当地渔民擒杀叛将,将张飞人头葬于江边,并修建“张飞庙”,四时祭奠。俗语说张飞“头在云阳,身在阆中”,应该确有其事;而且阆中埋葬的应该是张飞的身子。唐宋时期,阆中更是成为文人墨客流连之地。杜甫曾赞道“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苏轼曾说“阆苑千葩映玉寰,人间只有此花新”,陆游也曾在此留下了“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轩窗对锦屏”的佳句。足见一时之胜。 阆中,注定风起云涌,潮起潮落。 杜甫诗中说的“肠断”之事就是指张飞被部将所杀,死于非命;“阆中城南”就是张飞葬身之处,即“张飞庙”。其前殿飞檐雕甍,门口正中一块极大的牌匾,上书“汉桓侯祠”四字。张飞庙前临嘉陵江,其余三面古柏参天,蔓草丛生;平时来此祭奠的人十分稀少。 这天,张飞庙忽然迎来了五个前来祭奠的香客,三男二女。其中一个男的脸上自上而下一条刀疤,鲜红发亮,人们看了晚上难免做恶梦。这五人正是五轮帮帮主座前金玉双童和蜀中分坛三员干将“汉中三不”。 走进庙门,只见廊庑深深,花木掩映。进门大厅正中悬挂着一座铸铁大钟。金童忽然右手五指一轮,五股指风峻急射向大钟。但听得“当当当当当”五声脆响,音调从低到高,韵味悠长。钟声刚停,耳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和尚,估计是这里的住持。 老和尚合什道:“贵客临门,迎接来迟,还望不要见怪。” 金钟答道:“沧桑五行,日月轮转。我兄妹幸何如之,能观瞻桓侯英容。还请指引。” 和尚道:“当今之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正所谓‘贫者无家,富者敌国’。难得几位有这般凭吊古人先贤之雅兴,桓侯泉下有知,定当开颜。” 金钟、玉磬等人会心地点点头 恩仇累 77、瓮中鳖 老和尚在前面带路,经过两个穿堂,只见一座椭圆形夯土建筑,夯土周围用条石砌得十分规整,周长约两百来步。来到墓前,五人各拈一炷香,点燃祭奠。祭奠完毕,那老和尚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卷,交给金钟,道:“施主心愿已了,老衲性喜清静,还请施主速速出庙才是。” 金钟心领,道:“多谢接待。” 五人出门,金钟展开纸卷,看完后说道:“向东走,双栅子街。” 双栅子街侯家旅社,前临嘉陵江,门对锦屏山,门前石板路上踏青的人川流不息。 芳草始生,杨柳泛绿,四川人春日踏青的习俗十分浓厚。有首《瑞鹧鸪》道出了当时的盛况:“昔时曾从汉梁王,濯锦江边醉几场。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当初酒贱宁辞醉,今日愁来不易当。暗想旧游浑似梦,芙蓉城下水茫茫。”这里虽不是芙蓉城,但嘉陵江波光似梦,锦屏山春色如酒,醉人之处,别有意趣,所以依然游人如织。 浓浓的人气也让侯家旅社的老板喜笑颜开。然而奇怪的是,先后有几拨人来住店,尽管店中还没有住人,但还是被侯老板以“客满”为由婉转拒绝。 他在等人,等该来住店的人。 忽然,五个人走进店来。侯老板一见那五人,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走上楼去,让他们分男女住进两间上房。吴不偷轻轻推开窗户,竟然“咦”了一声。金钟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吴不偷道:“奇怪,刚才我们路过这条街的时候好像红男绿女,老老少少,什么人都有。现在怎么色彩这般单调?” 胡不杀道:“什么色彩单调,不懂。” 吴不偷道:“女的少了,老的少了,小的少了,自然就单调了。” 金钟吃惊道:“青壮年男人?” 吴不偷道:“正是。不过我还得出去打探一翻。” 说完从药囊中拿出一个瓜皮帽戴在头上,找出几绺胡须粘在脸上,瞬间变成一个大胡子;用竹竿穿起一块白布,白布上面写着“华佗在世”几个字,再把药囊往身上一背,活脱脱一个走方郎中。 金钟和胡不杀透过窗棂,看见吴不偷穿行在人流中;过了不到盏茶时分,吴不偷回到房间。胡不杀问道:“有什么收获?” 吴不偷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大家一看,上面有“阆中衙役”字样;又摸出一样,竟是一根竹制的烟管。他干脆把怀中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大家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除开几样老百姓身上带的银两、制钱、烟袋和其他杂物,居然有四块是“阆中衙役”腰牌,还有两块“大明锦衣卫”字样的腰牌。除开吃惊,金钟也不禁暗中赞叹吴不偷的“空空妙手”。 金钟道:“怎么我们前脚刚到,锦衣卫就到了?难道我们被跟踪了?” 吴不偷联想到水洞中光明峰主人的话,知道大事不好,答道:“极有可能。” 金钟道:“既然被跟踪,路上有很多动手的机会,他们为什么不动手?” 吴不偷道:“也许他们在等我们与分坛会和,然后一网打尽。” 金钟道:“不错不错,那才是他们等待的最好的机会!” 吴不偷道:“现在怎么办?” 胡不杀接口道:“怎么办?杀出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金钟忙道:“不行不行,这可莽撞不得。这样,我们先下去吃饭,静观其变,再想对策。” 吴不偷道:“这里可能已经被包围得铁桶一般。但愿分坛能发现异常,及早想出应对之策,否则后果难料。” 金钟道:“正是。” 五人来到楼下大厅,厅内有七八张餐桌。就餐的客人已经不少,金童等人选了一张饭桌坐下。几人暗中打量,见有一桌客人性格粗豪,显是外地初到阆中的武林豪客,大声谈笑,旁若无人,喝五吆六,酒至半醺;另一桌人衣帽光鲜,一色丝绸袍子,估计是一伙客商,推杯换盏,谈笑正欢;另有四桌人,每桌不过三四个人,都是青壮年,虽穿着各异,但丝毫掩盖不了年轻力壮的体魄。这几桌人坐的位置十分怪异:左右门边各一桌,仅有的两个窗户前各一桌。他们似乎正在等餐,但表情沉静,毫不着急;诱人的川菜味、美酒香一点也打动不了他们,给人一种“好酒不怕晚、好饭慢慢来”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在等客人,他们在等谁呢? 再看门外,影影绰绰晃来晃去的似乎也是这类人。吴不偷心中嘀咕:好家伙,看那架势,是要瓮中捉鳖呀! 忽然他伸手一拍桌子:“老板,斟茶!” 恩仇累 78、莲花落 侯老板提着茶壶,急忙跑了过来:“几位客官,来啦――”声音拖得老长。一边给他们斟茶,一边使了个眼色。五人心中明白,那几桌人应该是当地衙役,很可能还有锦衣卫缇骑,必定是冲着他们来的。然而几人久走江湖,什么场合没有见过?尽管知道暴风骤雨就要来到,心中却一点也不紧张。 胡不杀实在等不及了,走到柜台边,抱起装有油酥花生米的坛子,倒了一大盘端到桌上;提起一坛酒,一把撕开酒封,倒满满一碗酒,咕嘟嘟一气喝干,然后抹了抹嘴角,叹道:“蜀中出美酒,此言不虚啊!”接着给每人斟一碗,大家先就着花生米喝酒。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那桌豪客和那桌富商已经酒阑人散。另外四桌人依然冷冰冰地坐着,似乎客人不到,就不会动一下筷子。 气氛沉闷,山雨欲来。 但他们五人旁若无人地吃喝得正欢。忽听门外传来算命先生拉长了声调的喊声:“婚丧嫁娶,上梁架椽,沧桑五行,日月轮转――” 何不yin一听,就要叫出声来,玉磬足尖轻轻一点她的足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何不yin一伸舌头,连忙闭口。 算命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近,眨眼之间就来到门边。但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并不贸然进屋,站在门外高声叫道:“老板,讨口水喝!” 侯老板高声回答道:“来啦!”舀一碗水端将出去,递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接过水碗,“咕嘟咕嘟”一气喝干:“谢谢啦!老板天庭发光,地阁蕴水,命里招财,福寿无疆,真是好面相啊!” 侯老板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递给算命先生:“谢谢谢谢,您走好!” 算命先生转身离开,口中继续高喊:“婚丧嫁娶,上梁架……”似乎突然被掐断了喉管,喊声戛然中断! 暮色渐浓,侯老板给每张桌上点起了桐油灯。几点如豆的灯光让这间大厅瞬间充满了温暖,然而,在这昏昧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相似乎都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忽然门外传来打“莲花落”的声音,一边打,一边唱。仔细听去,唱的是:“三十三天天上星,牛郎织女两边分,天生富贵原有种,种下高粱没花生。命里只有一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莫守富,要安贫,沧桑世事如转轮。不信但看张飞墓,秋风离离荒草生……” 突听一人低沉地喝道:“滚滚滚,滚得远远地!” 那声音愈来愈远,渐至不闻。 厅内那四桌人依然寒着脸,不言不动,冷冰冰坐着。也许他们等的客人还没到来。 与这四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钟他们这一桌吃菜饮酒渐入佳境。三个男的喝得红光满面,兴高采烈;两个女的喝得醉眼迷离,吃吃娇笑,不再矜持。一屋子散发着酒香,散发着他们似乎毫无戒备的欢乐。 何不yin似乎不胜酒力,竟对同桌几人提议道:“我来给大家跳个舞助助酒兴,怎么样?” 胡不杀*的手掌一拍桌面:“师妹,好!好!” 四个人都鼓起掌来。 何不*道:“只是没有音乐,这舞怎么跳?” 金钟道:“不妨事。”说完拿起手上两支竹筷,敲击桌面。两支竹筷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桌子随即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低沉,时而高扬,中节合拍,同桌人又是一阵掌声。 伴着节拍,何不yin莲步轻移,纤腰曼扭,跳起舞来。刚喝过酒,但见她娇颜胜新荷,细腰比飞燕;红色长裙,催开遍地春色;黑色秀发,带来满屋香风。玉磬似乎也不甘寂寞,居然也和着节拍唱起歌来,歌词竟然是李白的《怨情》:“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花性飘扬不自持,玉心皎洁终不移。故人昔新今尚故,还见新人有故时。请看陈后黄金屋,寂寂珠帘生网丝。”歌声幽怨低沉,婉转缠绵,把一个怨妇的情绪抒发得淋漓尽致。 一屋子人看得痴了,听得呆了。忽见何不yin极为美妙的一个转身,数十支银针悄没声息飞向那四桌人。只听“扑通扑通”几响,十来人倒在地上,另有几人趴在桌上,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靠门左边的那桌共有四人,其中三人已经倒地,一人靠在桌上。 那人就像刚刚睡醒,竟忽然伸了一个懒腰;接着慢慢把手拿出来,手上居然拿着几根银针;并且就着桐油灯光,数开了数:“一根,两根,三根……” 五人大惊,胡不杀大喝道:“什么人?” 恩仇累 79、裴长安 那人并不回答,一直数到“九”方才住口。抬起头来,缓缓站起。五人看时,那人身材高挑瘦削,上穿青色短打,下着黑色长裤,显得十分精干;一张长脸,毫无表情;嘴角一颗黑痣,就在灯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金钟一抱拳,问道:“阁下什么人?” 那人道:“活人。” 接着一声长叹:“能在小yin女“天女散花”的银针雨中活下来可真不容易!” 何不yin吃吃笑道:“先生运气真好。” 那人道:“好像我的运气一直都不坏。” 金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阁下莫非是“来而不往”裴长安?” 那人道:“小兄弟果然聪明。” 此言一出,何不yin脸上也变得很难看。原来,这裴长安是驰名川陕湘鄂的黑道枭雄,行事亦正亦邪;好武成癖,只要听说谁有功夫,不管对方强弱,都要与之较量一番。他最为擅长的就是接发暗器,并且谁用暗器打他,他就会用对方的暗器回击;内力强劲,手法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所以人送绰号“来而不往”,俗语“来而不往”的后半句是“非礼也”,所以,为了礼数,就得有来有往,以牙还牙。三年前在甘凉道挑战飞蝗石高手司马云,不仅接住了对方打来的重达两斤的飞蝗石,而且立刻用这块飞蝗石回击,可惜一代枭雄司马云竟被自己的暗器打死。 裴长安看着手上的九根银针:“小yin女打出这把银针,至少可以看出三点。” 何不yin好奇地问道:“哪三点?” 裴长安:“为了达到面上击中多人的效果,你必须采用‘天女散花’的手法。这种发暗器的手法很不容易练,所以你必定是自幼投师,专攻此种法门。你来自汉中,据我所知,那一带只有佛坪千手魔女黄菲菲具有这种功力。五年前我曾经与她过过招,你的手法与她差不多。如果所料不差,你应该就是她的弟子。” 何不yin心中嘀咕,真见鬼!接着问道:“还有呢?” 裴长安道:“银针很轻,所以击发时全凭真气凝聚腕力,认穴还必须精准,因此特别难以练习。虽然离摘叶飞花尚有几步之遥,但一经练成,就能制人于无意之间,杀人于无形之际。看你体态窈窕,弱不禁风,而真气的凝聚运用深得真传。” 何不yin勉强笑道:“谢谢褒奖。还有呢?” 裴长安板着脸道:“这第三点嘛,恕我直言,你自出道以来,把真功夫丢了不少,而专注于罗帷帐内、床头枕边的功夫。因而银针发出时,还是难免有轻微啸声。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怎么能一下接住九根?” 何不yin像是忽然被人剥得赤条条的,一张脸羞得通红,大喝道:“姑奶奶干什么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你给我滚,再也不想见到你!” 裴长安叹息道:“难怪人们常说,说假话的孩子有糖吃,说真话的孩子要挨打。别说孩子,大人又何尝不是?你要我滚,我滚就是。只是在滚之前还得做一件事,才不会坏了我的规矩。” 何不yin冷冰冰的:“什么事?” 裴长安问道:“刚才这小兄弟叫我什么?” 何不yin不假思索:“来而不往――”话未说完她立刻变了脸色。未见裴长安如何作势,九根银针呈三个品字形飞向何不yin。 幸好金童玉女早有戒备。玉磬长剑舞成一片光幕,金钟五指点出,八根银针掉在地下,但还是有一根居然穿透剑光指风,扎进何不yin左边肩井穴。何不yin顿觉肩膀酸胀不已,一只胳膊竟抬不起来了。连忙右手一伸,拔出银针;幸好不是死穴,没什么大碍。 裴长安道:“五轮指!”话音刚落,从袖中飞出三把百叶尖刀,翻滚着打向金钟。金钟五指点出,但听得“当当当”三声脆响,一把刀掉在地上,另两把失了准头,“夺夺”两声,钉在了木板墙上。 裴长安道:“果然厉害,我终于见识到五轮指了。” 金钟道:“难道你就是来见识五轮指的?” 裴长安道:“听人说五轮帮金童玉女要来,难道我就不能来见识见识?” 金钟道:“除此之外呢?” 裴长安道:“当然还有。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汉中一带好好地,干什么跑到这地方来送死?” 金钟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江湖成名人物也会投靠官府!” 裴长安道:“这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只是就算我惺惺相惜,不想你们死,但也帮不了你们的忙。因为要你们死的人就要来了。” 外边忽然亮起一百多支火把,不仅照亮了侯家旅社,就连旅社前面的嘉陵江都红透了半边。裴长安忽然一个倒提,消失门外。五人奔到门边,向外一看,一溜火把照彻天空,暗中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马。五人暗自心惊。 恩仇累 80、指与刀 玉磬问金童道:“这般架势,分坛坛主应该不会来了,我们可不可以杀出去?” 话音未落,只见从外边石板路上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人穿着红色长袍,竹椅上,坐着一位相貌清癯、白面无须的红袍老者;椅子一边穿一根竹竿,四个人抬得晃晃悠悠。后边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他们都认得,是锦衣卫赵子曰和杜淳。另外一个中年人神情冷峻,身材瘦削。 一行人走到门边停下,红袍老者拉长声调尖着嗓子喝道:“屋内的相好,赶快投降,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将你们碎尸万段!” 金钟站在门边,答道:“碎尸万段?请问我们违背了那条律法?” 红袍老者冷哼道:“五轮帮聚众作乱,意图谋反,正是朝廷必须剪除的乱党之一。” 金钟道:“你怎么可以断定我们是五轮帮?” 赵子曰接口道:“小兄弟还记不记得‘一碗酒’?我和你们几人在那里就认识了,对不对?你们进入巴渝,其行踪就已经被我们掌控了。至于为什么认定你们是五轮帮匪徒,自然有充足的证据。我们不仅知道你们是五轮帮徒,而且还知道你就是你们帮主座下的所谓金童;金童现身,玉女必定在你身边。而那三人定是‘汉中三不’,蜀中分坛的干将。” 金钟道:“你到这里总不是要给我说这些吧?” 赵子曰冷哼道:“对将死之人说什么好像都不算过分。” 金钟道:“死没关系,但你总得要让我们明白死在谁的手上。” 那位红袍老者“哈哈”一笑:“没关系,我也不怕你到阎王那里奏我一本。我叫余如波,这位是催命判官焦挺,这位是活阎罗杜淳。至于这位,刚才你们亲近过的,来而不往裴长安。” 侯家旅社对面,隔着嘉陵江,一带高高的山梁,就是锦屏山。江水把锦屏山临江一面冲刷成悬崖峭壁。就在金钟和余如波他们对话的当口,峭壁顶上,站着两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一个个子较高,一个较矮。春寒料峭,山风吹拂,但他们却穿的十分单薄。高个子男人望着嘉陵江对面的万家灯火,对矮个子男人说道:“是时候了!” 只见那矮个子男人拿起一根索头,绑在身旁的树干上,拉着绳索,沿着峭壁,“哧溜”一声滑向江面,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 江对岸,金钟回答余如波道:“今夜夜色如墨,难怪阎王、判官、小鬼全都到场。” 杜淳说道:“不错。识相的就乖乖投降,如果不识相的话,那就到我这里来报道――人们都叫我活阎罗。” 胡不杀大叫道:“阴间的阎罗我都不拍,我还怕了你人间的阎罗?笑话,真是笑话。” 话音刚落,屋内何不yin长鞭“唰”地打出,鞭梢直点杜淳天突大穴。杜淳一声“来得好”,伸手就去抓那鞭梢。熟料刚要抓到,鞭梢忽地变了方向,竟击中杜淳身边给余如波抬椅子的那个缇骑。那“缇骑”“啊”地一声惨叫,腾腾两步,“扑通”掉进嘉陵江,瞬间被江水吞灭。周围的人无不心惊。 余如波竟忽然鼓起掌来:“好,好,好!鞭法真好。只是,今天晚上你打得完么?” 话毕一挥手,只见黑暗之中忽地站起数百人之多,手上清一色强弓硬弩,全都对准侯家旅社。火把映照之下,但见箭簇银光闪闪,犹如繁星。见此架势,金童玉女等人心中明白,如果硬闯,只要一出门,必然会被射成刺猬。 吴不偷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冲动,拖,拖住一时是一时;但愿分坛能想出办法。” 金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靠人多算什么本事?有血性的敢不敢见识一下小爷的五轮指?” 余如波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好吧,我就来见识见识你的五轮指。有血性的就别躲!” 余音未停,腕间一把飞刀直袭金钟。他借金钟的话拿捏住金钟,让他不能躲闪,看他如何用五轮指应对自己的百炼飞刀。飞刀闪着寒光,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像索命的厉鬼发出的哀嚎!金钟忽地右手五指一轮,五股指风次第迎击飞刀。然而余如波内力之强,堪称不二,因而发出的飞刀力道极其强大。前三股指风对飞刀的来势似乎丝毫不起作用,只有第四、第五股指风才把来势略微阻滞了一些。但想要再点第二指已经来不及了,飞刀离胸部已经不及三尺,金钟眼睛一闭,心道“完了”。忽然觉得胁下一凉,背后墙壁“夺”的一声,飞刀竟从胁下穿出,钉在墙壁之上。虽然割破了胁下的一块皮,但却捡回了一条命。原来玉磬见势不对,暗中从侧面一指点出;心道必将击落飞刀,谁知竟只是让刀略微改了一下方向。虽然救了金钟一命,但暗道侥幸,后怕不已。 恩仇累 81、气难消 余如波叹息道:“兄弟毕竟年轻,五轮指的功夫最多只有五六成。要不是玉女暗中相助,可能已死于非命。” 金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在火把光芒闪烁,掩盖了脸上的窘态。不由恼羞成怒,大喝道:“老匹夫……”就要冲出去。玉磬和吴不偷急忙拉住他:“千万别冲动。” 余如波寒着脸道:“想死?快了。” 说完又是一挥手,只见门外两边路上各推来三辆车,一辆接一辆停在门前。只是车上装的不是粮食,而是柴草。柴草堆得上尖,几乎有一人多高;柴草似乎晒得很干,在风中簌簌作响。忽然又听得屋顶上轻微的噼里啪啦掉落东西的声音。五人正在诧异,吴不偷忽然变了脸色:“不好,火!” 霎时间,侯家旅社已经成为一个特大的干柴垛,一点火星就会燃起冲天大火! 赵子曰在门外高叫道:“金童玉女,汉中三不,投降吧!现在你们既不能出来,就只有烧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投降吧!” 焦挺问余如波道:“客人还没有来,我们就动手?” 余如波道:“客人没来,就不能杀鸡了?客人来了杀鸡,那叫礼貌;客人没来就杀鸡,那叫先知。你说对不?”似乎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完了“哈哈”一阵大笑。 五人知道,生死存亡已到关键时刻。金钟小声说道:“出去是死,不出去还是死。横竖是死,不如冲出去,杀个痛快,死个壮烈!” 众人一齐低声说道:“好!” 外边余如波大声道:“商量好没有?投降不投降,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如果不投降,我就要放火了。相不相信,一点火星,就可以让你们魂飞魄散、骨肉成灰。上香!” 一枝香立刻被点燃,香头腥红,香烟飘渺。侯家旅社里里外外,顿时死一般沉寂。 金钟小声道:“我数到十,大家合力往外冲!活出一个是一个!” 四人颔首应答。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忽然地板裂开,钻出一个人头。五人大吃一惊,金钟那“十”就没有数出来。 大家定睛看时,原来竟是侯家旅社老板。他招手让金钟过去,悄悄在金钟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金钟来到门边,大喝道:“狗贼,别费工夫了,要杀就杀,要烧就烧,我们绝不畏惧。想让我们投降?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赵子曰答道:“不着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不生气。” 屋内吴不偷道:“我们也不着急。但是既然是人之将死,我可有几句话要说。” 余如波答道:“请讲!” 吴不偷道:“活阎罗杜淳,当年你们锦衣卫为了抢夺滇西镖局运往重庆府的珠宝,以私运违禁兵器名义,将二十三个走镖的镖师杀死在成渝官道。有没有这回事?” 杜淳气得一身肥肉不停抖动,大叫道:“死到临头,还在打胡乱说!” 吴不偷似乎并不害怕:“焦挺、赵子曰都是臭名昭著、恶名远播的黑道枭雄,居然什么时候沐猴而冠,成了锦衣卫的什么三品四品的狗官。也只有朝廷昏昧,才会利用你们这些人渣来欺压百姓、残害忠良。” 赵子曰、焦挺一听喝破自己来历,不由怒火中烧,正要回答。只听吴不偷接着说道:“还有余如波。人家都叫我吴不偷,吴不偷就是无不偷,意思是什么都偷。但是我只偷财物,却不偷人。而你余如波表面道貌岸然,暗中居然偷人!三年前垂涎于一个下属妻子的美色,想尽办法将其弄到手中,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不等回答,接着说道:“我师妹人称何不yin,意思是人生苦短,想yin就yin,没什么教条可以约束。这本是人的天性,没什么可指责的。但是更为稀奇的是你的妻子,她居然与你抢了人家妻子的下属也有一腿,yin乱苟且。这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而这个下属就是催命判官焦挺。最为要命的是你二人明明都知道这种情形,却都隐忍不言。余如波,焦挺,我问问你们,还有没有资格做人?” 他说得煞有介事,言之凿凿;周围的人全都屏气凝声,听得津津有味。气得余如波、焦挺捶胸顿足,恨不得立刻用线缝住吴不偷的嘴唇。余如波大叫一声:“反了反了!”右手食指一弹,香火立刻熄灭。十余支火把飞向柴车,马上腾起丈余高火焰。霎时,侯家旅社被熊熊烈火包围。屋内,男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毛骨悚然。慢慢地,惨叫声没有了,只听见火烧房屋哔哔剥剥的声音,还有风吹火焰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火光映得嘉陵江一片血红。 又烧了一阵,火势渐渐小了。很快,侯家旅社变成了一堆瓦砾,一块焦土;一缕缕青烟从废墟上袅袅升腾。余如波余怒未消,喝令手下缇骑:“给我刨开瓦砾,看看有没有烧剩的骨头。不把他们挫骨扬灰,难消我心中之气!” 恩仇累 82、落汤鸡 缇骑刨了一阵,回到:“什么也没有?” 余如波大吃一惊:“什么?” 因为人是很难烧透的。就算烧透了,骨架的形状还在,怎么会什么也没有?难道飞了不成?上天了?入地了? 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喝道:“给我把地板掘开!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他们。” 不一会,一个缇骑惊呼道:“余大人,快来看!” 余如波、赵子曰、焦挺、杜淳急忙赶过去,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地板下,竟有一个水池,这个水池应该是与嘉陵江连通的。人,肯定是沿着这个水池从嘉陵江逃跑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夜色无边,就连追捕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余如波长叹一声:“真正想不到,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 …… “煮熟的鸭子”此刻已经变成了“落汤的鸡子”;只不过并没有飞,而是爬,拉着绳子沿着锦屏山刀削一般的峭壁爬到了锦屏山顶上。 屋外火势一起,屋内侯老板小声说道:“惨叫。”众人会意,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极了在烈火中煎熬的声音。然后一个接一个没入水池。水中居然有根绳子,拉着绳子沿着江底走向对岸。好在练武之人内功深厚,可以长时间水底闭气。走到江心,六人一起悄悄浮上水面换气,那时火势正猛,余如波等注意力全在侯家旅社,谁也想不到他们竟依水而遁,逃出生天。 拉着绳子攀到山崖顶部,相互一看,一个个湿淋淋的,冷的要抖。玉磬与何不yin衣裙裹在胴体上,勾勒出柔婉迷人的线条;就算星光下也隐约可见。二人娇羞无限,连忙转身,往树荫跑去。跑不两步,竟忽然停住脚步,喝道:“谁!” 黑暗中忽然转出一人,说道:“你二人还想跑?” 五人大吃一惊:难道余如波在这里还埋伏有人马? 侯老板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分坛主,一切顺利!” 汉中三不这才看清,原来是分坛主冯应辉。冯应辉上前一步,抱拳为礼:“金玉双童驾到,想不到竟发生了这种事。让双童受惊了,真是罪过!” 金钟连忙道:“这件事怪不得冯坛主。从他们严密的部署上看,锦衣卫跟踪我们应该是很久了。若不是坛主机智,有可能我们几人都活不下来。你是怎么预料到我们会碰到麻烦的呢?” “属下可没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接着冯应辉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今日午时,我同往常一样,以行医为幌子,走过阆中城较场街。忽然从路边钻出一个乞丐,伸手向我乞讨。我顺手摸出一点小钱,打赏乞丐。谁知乞丐拿走了钱,却顺势递给我一张纸条,并说了一句“那人戴着面具”就跑了。纸条上面竖着写了三行字:“锦官城,乌衣巷,卫夫人”。我想,这三者风马牛不相干,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三行字排列奇怪,横着一看,“锦衣卫”三字赫然排在一条直线上。心中一惊,回头看那乞丐,已经无影无踪。” 吴不偷道:“坛主就知道内中必有蹊跷?” 冯应辉道:“不错。但我想不通的是,这完全不像帮中传递消息的方式,难道是帮外之人所为?但是我隐蔽得非常好,就连本舵也只有汉中三不和其他极个别人认识我。也许是我打的行医幌子上的两句话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戴着面具,会是谁呢?” “汉中三不”心中已然有数。 何不yin问道:“哪两句?” 冯应辉道:“还不是帮中人用于联络的切口,我改了一下,是‘肝心脾肺肾,五行如转轮’。但不管怎样,联想到你们今天下午要到阆中,我不得不防。” 金钟道:“于是你就到我们第一个接头的地方张飞庙作了安排,并且让我们入住侯家旅社。” 冯应辉道:“正是。侯家旅社的地下水道直通嘉陵江,而且十分隐秘;除开同是帮中之人的侯老板无人知晓,碰到紧急情况才好脱身。” 金钟道:“一切安排妥当,你就站在这里观察事态的发展?” 冯应辉道:“这里毕竟距离太远,因而中途先后派了两个人到侯家旅社打探消息。” 玉磬接口道:“算命先生和那个打‘莲花落‘的?” 冯应辉道:“正是。但是这两个人都没有回来。幸好这时,侯老板趁你们唱歌跳舞的机会从另一条水道泅过嘉陵江,才得知准确消息:确实是锦衣卫带领阆中衙役把你们包围了。” 玉磬道:“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要用火攻呢?” 恩仇累 83、回音阁 冯应辉道:“确实不知道。只是想利用地下水道可以逃出一些人,但肯定伤亡不小。就算逃到江里,也很难躲过强功硬弩。然而就在这时,打‘莲花落’的那人回来了。他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发现衙役推着不少装满柴草的车在侯家旅社周围待命。我一听,知道他们顾虑‘杀人三千,自损八百’,就算用武功把你们全杀了,但困兽犹斗,他们的伤亡也会不小,所以选择火攻。然而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金钟道:“火墙隔开敌我,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就逃出来了。妙计妙计!难怪侯老板让我们故意激怒他们,让他们放火。” 冯应辉道:“正是这样。” 金钟抱拳一揖,道:“舵主智勇双全,佩服佩服!” 冯应辉道:“承蒙金童夸奖,这本是属下该做的事。” 五人死而复生,说起经过,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忽然一阵山风吹来,被这冷风一激,五人顿时如身在冰窖,牙齿打战。 冯应辉连忙道:“哟,快,跟我到翠云山庄去更衣!” 瞬间,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 黑山谷主谭冰清回到听霞轩,内心悲喜交加。女儿终于长成人了,出落得花容月貌,而且聪明过人,武艺高强。悲的是丈夫永诀,竟差一步之遥,不能享受这一家团圆的天伦之乐;悲的是女儿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相拥!一腔思念丈夫的情感更加不能自已,不由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等到情绪慢慢平复,从怀中摸出丈夫临终交给自己的那块白布,慢慢端详起来。可是看了半天,仍毫无头绪。忽然想起两位师兄,不知道戴玉虎伤情如何,提起铁杖就要出门。但又想到面具客的吩咐,打消了这种念头。 西边晚霞渐渐黯淡下去,沉重的铅灰色犹如断肠人的心情;远山近水慢慢沉浸到黑夜的海洋之中,只显出朦胧的轮廓,朦胧得就像一个遥远的记忆。女童送来晚饭,悄没声息地退出去。孤灯长夜,谭冰清倍感凄凉;面对满桌的酒菜,“惟有泪千行”!倒一杯酒喝下去,又一杯酒喝下去,……很快她就醉了,很快她就睡了。 满怀愁绪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喝酒? 这样喝酒是不是都醉得很快? 这样醉了是不是睡得很香? 谭冰清确实睡得很香,以至于武陵山尊在门外敲了半天门她都没有醒。实在没法,武陵山尊只好运起内力,一掌拍在石门上,但听“轰隆”一声大震,才把她震醒。急忙穿衣出门,一看,第二天巳时已过。 武陵山尊一见黑山谷住,急道:“师妹,快!快!” 谭冰清道:“师兄,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武陵山尊似乎要哭出来:“师弟……师弟……” 谭冰清道:“二师兄怎么了!” 武陵山尊道:“他……快不行了!” 谭冰清急忙道:“那还等什么?” 二人跟着引路的男童,飞身一纵,跳上峭壁,沿着小路向回音阁方向走去。 小道穿行于林间,忽宽忽窄,曲曲弯弯。一忽儿似乎没有路了,拨开丛林,眼前竟有小道相通;一会儿眼见道路蜿蜒,谁料走到跟前,竟是断崖绝壁;有时眼见溪水阻隔,路不得通,熟料猛然出现一座独木桥,凌空飞渡。二人均想,面具客的提醒,所言不虚;若不是有人带路,定会迷失方向。上上下下,高高低低,走了半天。武陵山尊心内嘀咕:这根本就不是刚才走过的路!正在疑惑,忽听那童子说:“到了。” 武陵山尊大吃一惊,问道:“我们刚才好像不是走的这条路,也不是从这里出来的。怎么回事?” 童子答道:“在外人看来,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无路可通,而实际上,这里每一个地方都有若干条道路通达。刚才我们是从正门出去,现在我们回到了后门。” 一眼看去,松高百尺,荆棘遍地,前面一道山壁挡住去路,哪像什么后门!那童子走到居中的一棵大松树下,用手往树干上一拍,二人正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那面山壁轰隆一声,竟裂开半尺缝隙来。童子指道:“就是这里,请进吧!” 走进洞口,点燃火媒顺着狭窄的通道走了不及三丈,外边竟透出天光。钻出洞外,回头一看,只见一丛藤蔓自上垂落,把个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前面一座房屋,白墙红柱,飞檬雕梁。转过屋角,站在屋前往前看,下面是深渊,深不见底;深渊对面是一堵红色峭壁,寸草不生。那童子说道:“站在这地方,面向对面说话,对面就有回音。所以把这小屋叫做‘回音阁’。” 恩仇累 84、藏宝 谭冰清来到金佛散人床前,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拉过手腕一把脉,对武陵山尊说道:“二师兄真气微弱,可能是因为督脉受伤,五脏出血。虽经过面具客治疗,暂时止住了血,但气血两亏,非大补之药难以奏效。幸好我这里还有几粒驴胶续命丹。” 急忙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暗红色丹药,纳入金佛散人口中。回头对武陵山尊说道:“大师兄,快把他扶起来!” 武陵山尊扶起金佛散人,让他坐好。忽见谭冰清出掌如风,从头顶、后颈沿脊柱一阵拍击。最后猛然转到金佛散人正面,吐气开声,一指点在金佛散人人中穴上。金佛散人缓缓睁开双眼,艰难的说道:“师妹,我……我……没事。谢谢……你了……” “少说话。”黑山谷主回头对那个童子说道:“赶快去用红糖熬一碗汤来。”童子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武陵山尊道:“要不是师妹用百宝轮掌为师弟接续血脉,后果可就严重了。” 黑山谷主叹息道:“师兄别提了。教主让我们习练百宝轮掌,最多只到六成功力,就不再教我们。再加上我领悟有限,可能不到五成功力。二师兄能捡回一条命,不仅还得益于他本人的造化,还在于面具客疗伤手段高超。” 过了一会,童子端来红糖开水,二人服侍金佛散人喝下。童子走后,三人又休息了一会儿,金佛散人面色慢慢转红,气息、血脉均有所好转。 金佛散人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武陵山尊答道:“在醉月山庄。” 金佛散人道:“醉月山庄好像是几年前一个神秘人物来此地修建的。那个戴面具的光明峰主人是不是这个山庄的主人?” 武陵山尊道:“正是。光明峰主人不仅武功奇高,而且聪明绝顶。昨天要不是他用真气助你疗伤,可能就危险了。” 金佛散人道:“这人处处显得神秘,虽然救了我们,然而人心叵测,是敌是友,还不能轻易就下结论。师妹,你说呢?” 黑山谷主心情显得很沉重:“是啊!教主半年多没有派人来联络,我们现在到底该干什么、怎么干不得而知。现在锦衣卫又四处追捕我们,这里虽然隐秘,但处处透着神秘,终究不是久居之地。进退维谷,两位师兄帮我拿拿主意吧。” 金佛散人沉吟道:“师妹,我们分舵有多少人?” 黑山谷主道:“真正的骨干有十多人,外围大概有一两百号人。” 金佛散人道:“糟了,官府这么一闹,他们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暴露。要想法通知他们,让他们就地隐蔽,切忌轻举妄动。” 黑山谷主道:“这点我已经想到了,昨天在松林……就把信息发出去了。”说到松林,戴玉龙埋骨之所,她忍不住哽咽起来。 接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白布,轻轻展开:“这是玉龙临终时交给我的。我想了几天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让两位师兄来共同参详。” 金佛散人和武陵山尊看那白布上的画面,一条蜿蜒的河流,河面宽阔,两岸如削。河流的中心隆起一块石头,石头上站着一只鹭鸶,鹭鸶尖细的喙向下探进河水中;河水中一条鱼恰好游过;而鹭鸶的尖嘴似乎就要啄到鱼眼。末了写有两句诗:“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金佛散人端详了半晌,忽然惊呼道:“宝藏?” 黑山谷主和武陵山尊几乎异口同声问道:“宝藏?” 金佛散人缓缓说道:“应该是的。你们想,我哥独闯天涯十余年,四川、陕西、甘肃做过不少大案,劫的大多是官家府库。仅仅是四川雅安的案子,据报被劫走府库银两近十万。这么多案子,你们说,金银财宝哪儿去了?” 武陵山尊接口道:“他一定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 金佛散人道:“不错。” 黑山谷主道:“你是说这幅画就是藏宝处的示意图?” 金佛散人道:“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你们想,那么多财宝,他一定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个地方一定要极为隐秘。第二,他一直被官府通缉,东躲西藏,亡命天涯,因而生怕自己忽然哪一天遭遇不测,所以把藏宝的信息画在这张图上。” 二人齐声道:“有道理!” 金佛散人道:“恰好在那天,他和嫂嫂您重逢。他想把心中的这个秘密告诉您,可是突然遭逢不测,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这张画交给您。” 黑山谷主道:“但是这张图上画的是什么地方呢?” 忽听门外丛林中斑鸠群飞的声音。黑山谷主和武陵山尊道声“有人!”飞身来到门外,但见阳光灿烂,林木扶疏,树影斑驳,周围死一般静谧,哪来什么人? 恩仇累 85、乌鸦镇 武陵山尊房前屋后看了一遍,仍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二人回到房间,金佛散人道:“这地方太过诡异,等我过两天养好了伤,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们看怎么样?” 二人颔首,以示同意。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立时紧张起来。武陵山尊奔到门边,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来者不是别人,却是一直服侍他们的那个男童。 那男童笑嘻嘻的说道:“几位爷,主人有事外出,可能几天,也可能十几天才能回转。让我转告你们风声很紧,千万别外出。” 金佛散人答道:“谢谢你家主人。” 男童说毕转身出门,脚步声步步远去,以至不闻…… …… …… “乌鸦”不是乌鸦,而是一个镇。 这镇名一听就不吉祥;但是多年以来四周乡邻都这么叫,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然而镇上的人们心中总有个阴影,所以只要有条件的都陆续往外搬。到现在,说是一个镇,其实稀稀落落只剩十多户人家。人口不多,但因为处在阆中至南充的官道之上,所以旅店、饭馆、杂货铺一样不少;每到赶集的日子,十里八里的乡亲更是把这里当成聚会的天堂,因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这天正逢赶集。忽然,镇头马蹄得得,尘土飞扬。 马是良马,人是壮汉;衣甲鲜明,趾高气扬。 赶集的人一看,原来是官府缇骑,都知道惹不起,连忙让开一条路。马上的缇骑似乎并不满意,一边策马飞奔,长鞭却打向两旁的百姓。百姓一窝蜂挤向两边房屋檐下,显然是被这种气势吓坏了!缇骑刚过,又走来一队高头大马,看马上人的装扮,应该是锦衣卫当官的。当先一人坐得特别高,走近一看,原来在马背上放了一把椅子,权当马鞍;那人坐在椅子上,一身红袍,神情冷漠。后边几个,心情似乎比较放松,坐在马上边走边聊。其中有一个胖子,一脸横肉,身材滚圆。似乎身躯太重,那匹马走得十分吃力。 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青年,手提一根木棒;青年一袭青衣,面无表情,但一看到马上的胖子,双目忽然变得血红。就在胖子刚刚经过这青年的时候,一根青杠棒如同出水蛟龙,直端端从后边扫向马上的胖子。马上的胖子似乎脑后长有眼睛,并未见他作势,就在青杠棒堪堪临身之时,看似沉重的躯体竟忽地从马上平飞而起,青杠棒一棒打空,带起的劲风扫得周围的人前颠后倒。赶集的乡邻一看情势,“呼喇”一声全都散开。那胖子身在半空,向后一掌,打向突施偷袭的青衣人;青衣人招式已老,避无可避,眼看将毙于掌下。忽见青年左掌一挥,横切胖子手腕;胖子知道厉害,蓦地撤掌,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乘坐的马匹,落地站稳。再看那匹马时,竟被踢得飞向那青年,青年只得一个侧翻,才不至于被马压倒。那马“希律律”一声长嘶,竟倒地死去。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人头晕目眩;赶集的人全被胖子的神力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 胖子看着那青衣青年,拉长声音说道:“小子,真是阴魂不散,是不是又要来找死?”前面几个骑马的人也勒转马头,围了过来。 那青年正是简宇,离开醉月山庄,一路追踪来到此地。而那胖子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杜淳。 简宇并不回答杜淳的话,一招“横扫千军”,青杠棒带起漫天劲风,向杜淳罩过去。杜淳不闪不避,右手一曲一伸,硬拿青杠棒端头。看看一掌抓实,熟料棒头一缩,直点中脘穴。杜淳忽地向后倒去,避开这一点;乘势向上一脚,踢在青杠棒中间,只听“喀喇”一声脆响,那棒竟断为两截。一截在简宇手中,另一截却飞越屋脊,落到街后去了。简宇恨声一喝,丢掉手中半截青杠棒,猱身上前;运起楞严神功,右手五指一轮,五股指风直袭杜淳头面前胸几处大穴。杜淳以为这小子花拳绣腿,不足为虑,并不闪避,一拳击出。谁知拳风指风一碰,竟发出“轰隆”之声。简宇身形一晃,感觉五指像要折断一般剧痛;而杜淳“腾腾”连退两步,拳头上显出五个红色印迹。杜淳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小子分别才几天功夫,不仅修炼出如此强悍的内力,而且居然学会了五轮指。但他临敌经验极其丰富,知道这小子肯定也伤得不轻。忽地一个地堂腿,如同旋风般踢出;刚开始看是踢向下盘,将到时又似乎踢向中盘,到最后竟头上脚下,把简宇全身笼罩在腿影之中。简宇屏气凝神,步步后退。忽然左手轻飘飘一掌拍出,掌风极其柔和。但这股柔和的掌风一接触杜淳双腿带来的劲风,竟突然变得异常凌厉。这一来,杜淳竟不敢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必然难以和那股力道相抗;只能不断转动来消解这股力道。而简宇一掌接一掌连环拍出,杜淳就只能一圈连一圈转个不停。旁边的人看来,杜淳就像一个陀螺,而简宇就像站在旁边抽陀螺的人。只要不停手,那陀螺就会一直转下去,觉得有趣极了;而杜淳心中却苦不堪言。 恩仇累 86、魔与佛 正在此时,忽然一柄长剑闪着寒光,横截简宇掌风,只听“铮”的一声,长剑竟被震得偏向一边。持剑人正是焦挺,他想不到掌风如此厉害,急忙收起轻敌之心,“刷刷刷”几剑,连守带攻,方才勉强守住阵脚。杜淳也借机飞身后退站稳。 骑在马上的几个人就是折戟阆中城、准备回重庆府的余如波、赵子曰等人。几人一看,这小子和十来天前竟判若两人,不禁大感诧异。更为惊奇的是,他不仅会五轮指,后面的掌法居然与传说中的百宝轮掌类似!虽知焦挺、杜淳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自身武功经过多年浸*不说,实战经验更是丰富。这小子就算从娘胎开始习练武功,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能打败他们。 正在惊奇,不知从哪里忽然飞出一蓬稻草,直端端撒向焦挺正在急速挥动的长剑上。顿时,碎稻梗、烂枯叶夹杂着灰土漫天飞舞。焦挺眼前一下失去了简宇的踪迹,只好暂取守势,长剑舞动得滴水不漏。枯梗败叶尚未消尽,抬眼一看,一个人拉着简宇已经跃上屋脊。就听余如波一声“哪里逃”,三柄飞刀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啸声直奔屋脊上的二人。简宇百忙中一招五轮指弹出,只听“当”的一声,一柄飞刀被弹得偏了方向。同时二人向后一倒,另一人一脚踢飞第二把飞刀;第三把飞刀擦着二人的脚底飞向屋脊那边。眨眼间,竟不见了两人踪迹。 杜淳急得直跺脚,余如波道:“算了算了,不要急,你还担心这小子不来?我看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们不用找他,只要有你在,他自会找上门来。你说对吗?” 赵子曰等人“哈哈”一笑:“有理有理!” 一行人重新上路,但听得马蹄踏踏,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一街筒子老百姓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来。 …… 简宇与焦挺激战正酣,忽见一蓬稻草飞向焦挺,紧接着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快走!”一愣神,左手竟被那人拉住。他一听这声音,毫不迟疑地退步撤招,跟着那人飞身跃起。躲开余如波飞刀的攻击,二人跳下屋脊,钻入屋后竹林。二人在丛林中奔跑,简宇感到那人轻功奇高,自己几乎是被拖着向前跑。但见眼前竹林树影不断后退,过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这时他才看清,那人长发蓬松,一脸泥污,不由立刻停住脚步,嗫嚅着问道:“你……你是?” 那人大笑道:“难道我你都认不出来了?”说完一把抓去头上蓬乱的长发,双手把脸一抹。 简宇一看,惊喜的叫道:“前辈,果然是你?” 那人正是面具客。 面具客看着简宇道:“你是专门来报仇的?” 简宇道:“不错。” 面具客笑道:“凭你那半拉子五轮指和夹生的百宝轮掌就想报仇?我看你不是想报仇,而是想自杀来了。” 简宇道:“为什么?” 面具客道:“他们那么多人,并且高手罗列,你自忖是他们的对手?” “不是!”简宇毫不迟疑地答道,“但父母仇深,就算明明知道不可为的事,也得拼上一拼。不然,岂不枉为人子?” “错错错,大错特错!”面具客斩钉截铁地说道,“古语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你这般冲动,不仅报不了仇,而且白白送掉了性命,你想想,是仇人高兴,还是你九泉之下的父母高兴?” 听到这里,简宇不禁冷汗涔涔。暗道,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实属不智。急忙道:“谢谢前辈点拨!” 面具客道:“有勇无谋,莽夫所为;谋定而后动,才是大丈夫所为。你既然如此急匆匆地想报仇,为什么总是手提一根木棒,而弃刀剑不用?” 简宇道:“从小受佛经影响,总觉得刀剑太过锋利,杀伐之气浓烈,一出手就是血雨腥风,我不忍为之。” 面具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腐儒之见,腐儒之见!那你干脆别报仇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置仇人于死地?” 简宇道:“当然。” 面具客道:“既如此,岂不与所谓的佛经经义背道而驰?” 简宇道:“我只需要报父母之仇,完毕后立誓再不杀生,皈依佛门。” 面具客道:“你杀一人和杀一百人,性质一样,都已经远离佛家教义。如此首鼠两端,岂不是做不成魔,也成不了佛?” 简宇道:“现在我虽已拜师,但还未入佛门,只是一个凡人,因而人间了结仇恨的法则尚可运用。等我一入空门……” 面具客打断他的话:“像你这样,是入不了空门的。” 简宇诧异道:“为什么?” 面具客冷哼道:“为什么?因为一个满怀仇恨的人是入不了空门的;就算勉强入了空门,也修不成正果。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是劝人向善的谎言。再加上江湖本就是血雨腥风,弱肉强食,像你这样,免不了很快变成死人。要知道,死人更是入不了空门!” 一番话说得简宇耸然动容。 恩仇累 87、老和少 面具客忽然转换话题,问道:“你今后后什么打算?” 简宇道:“不知道。但父母仇,深似海,怎可放下?” 面具客叹息道:“好自为之吧,小子!但别总干傻事,到时间别说报仇,搞不好尸骨无存,遗恨终身。好了,我也得赶紧回到醉月山庄。哟,山庄情形你有所了解,告诫你一定保密。如果在外胡说,我可饶不了你。”后几句话说的声色俱厉。 话毕,身形一晃,已在竹杪之上,再一晃,杳然不见。 四周竹树茂密,辨不清方向,也没有道路,迷糊得恰似简宇此时的心情。原来想得如此简单的事情,经面具客一讲,竟觉得前后无路,进退维谷,“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心情烦乱异常。不由运起楞严功,狂吼一声,一阵拳打脚踢,将周围的竹林树丛打得一片狼藉。枯枝败叶飞舞之中,忽然一个腾跃,奔向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这地方确实是未知的地方。一个小湖,小得一个时辰就可以绕着湖边走两圈,小得能看清湖对面的小屋,小得能听清小屋里悠扬的琴声。湖水碧绿,绿得像融化了的翡翠;湖水清澈,清澈得恰似少女的眼眸。几只水鸟在湖面追逐嬉戏,累了,就在水中惬意地梳理羽毛。简宇也累了,情绪怒张的羽毛也慢慢倒伏下来,是不是也该梳理?而这里,岂不是一个天生的梳理羽毛最好的地方?他慢慢坐下来,捡一颗小石块,运起楞严功,向湖面扔去,水面立刻“噼噼啪啪”,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由大而小,将至对岸方才消失。忽然,对面小屋悠扬的琴音“铮”地一声断了,似乎是琴弦崩断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小女孩儿嘤嘤的哭声。 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弹琴?她又在哭什么? 简宇正在纳闷,就听见小屋中发出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仿佛是竹条,抽在人的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夹杂着小女孩“别打了”“别打了”的哭叫声。简宇实在听不下去了,运起轻功,一溜烟来到小屋前,“砰”一脚踹开门,大喝道:“不准打——”“人”字还没出口,他立刻站着愣住了。 屋内,一个年龄约十来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小辫,一双大眼,容颜姣好,稚气未脱。她坐在琴旁,捧着断了弦的琴,看着前面那人,哭得十分伤心。那人是个老头,长发蓬松,胡须凌乱,衣衫褴褛,赤着双脚,脚上满是泥污。手握一条老师教学生的教鞭——一根三尺长竹板,正狠命的往自己身上抽打。小姑娘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别打了,我用心就是了,你别打了!”那老头忽然也哭出声来,边哭边打边说:“都怪我,都怪我!”说到动情处,竟狠命一下打在自己头上,竹块断成两截;老头儿头上立刻涌出鲜血,将剩下的半截竹块向门外丢出。 简宇正在诧异,忽见竹块旋转着飞来,竟带着凌厉的劲风,连忙一矮身,竹块擦着头皮飞出;正在庆幸,不料那竹块居然又旋转着飞回来,发出刺耳的尖叫。简宇心道“不好”,危急中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同时一招五轮指点出,那半截竹块斜着飞出老远,方才落地。就听那老头怒喝道:“哪里来的傻东西,还不快滚!” 简宇连忙答道:“前辈,小可路过此地,有所冒犯,还请恕罪!” 谁知那老头并不买账,大声道:“我饶恕你,谁来饶恕我?”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简宇面前。不容分说,向简宇一拳打来。在简宇看来,这一拳迅疾无比,而且方位诡异之极: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霎时间,竟觉得前后左右均是拳影。简宇不敢硬接,飞身上跃,堪堪避过拳风。熟料那老头也跟着跃起,半空中拳势不减,拳风依然笼罩着简宇全身。简宇避无可避,一掌轻飘飘挥出。只听得“呯呯蓬蓬”几声脆响,二人落地。简宇一个趔趄,方始站稳;顿觉肩背剧痛,定是被拳风击中。而那老头却站在那里,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简宇。那眼睛白多黑少,眼神极为犀利,似乎要将简宇的全身看透。简宇被看得极不自在,嗫嚅着道:“前辈,你……” 恩仇累 88、怪爷爷 话未说完,那人忽然双脚连环踢出,风声飒然,招招致命。简宇一个倒跃,跳出门外,心想脱出圈子再解释。可那人的身法迅捷无伦,如影随形。不管简宇如何退避,连环双腿均能跟踪而至。看看退到湖边,已经退无可退,简宇不由心中有气,心道:“如此不由分说,不讲道理,难道我就怕你不成?”忽然五指一轮,指风直袭对方承山、昆仑、犊鼻等腿上穴位。不等招式用老,忽然换成百宝轮掌,一掌挥出,趁对方下盘正在应对五轮指的空档,软绵绵轻飘飘的掌风打向老头头面胸腹等上盘。心想,我一招几乎同时攻你上中下盘,看你如何招架。哪知道眼前一花,竟然失去了老头儿的踪影。心道“不妙”,就觉得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站立不稳,踉踉跄跄跌向前去。忽觉手腕一紧,另一股力道将他拉住,才不至于倒在地下。心中暗叫侥幸,感到手腕剧痛,发现拉住自己的竟是一根琴弦。回头一看,琴弦的那一头竟在那老头手上。老头喝道:“你是什么人?” 简宇答道:“小生姓简名宇。” 老头放开简宇,眉头皱在一处,苦苦思索:“姓简,姓简?” 那小姑娘倚在门边,睁着好奇而稚气的双眼看着简宇:“大哥哥,刚才是不是你在湖中打水漂?” 简宇道:“是啊。” 小姑娘嘟着嘴道:“大哥哥,我就是听见打水漂的声音走神,弹错了一个音符,绷断了琴弦,弄得怪爷爷挨打。”说完又要哭出来。 简宇心下大奇,明明是自己打自己,怎么叫挨打? 听那小姑娘如此说,老头收回思绪,连忙说道:“小若不哭了,爷爷不打自己了。你乖,听话啊。啊,我们若若乖,不哭不哭。” 小姑娘化涕为笑:“怪爷爷,今后也不许打自己了” 老头说道:“只要若若专心练琴,不再出错,爷爷就不打自己。如果出了错,爷爷还是会惩罚自己的。” 小姑娘答道:“我就专心跟着怪爷爷学琴,不再犯错,好不好?” 老头“哈哈”大笑:“好,好,好!” 简宇更觉匪夷所思,学生犯错,老师不去惩罚学生,反而惩罚自己,这算哪门子规矩? 正在出神,忽听那老头问道:“小子,你有几个师父?” 简宇答道:“我没有师傅!” “没有师傅?”那老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五轮指是五轮帮帮主的不传之秘,百宝轮掌是楞严教教主的独门绝技。世上从没有人能兼具这两种武功。我见你打飞竹块用的五轮指,感到非常好奇;后来痛下杀手,*你使出绝招,结果更让我惊奇:你不仅会五轮指,还会百宝轮掌!当然,你两种武功都只是浅尝辄止,否则,二者精通其一,我就远远不是你的对手。你小小年纪,没有师傅可能吗?” 简宇一脸无辜:“前辈,我真的没有师傅。” 老头正色道:“不说也没有关系,只是……” 话未说完,就听见湖对面丛林中有人“哈哈”大笑,紧跟着,一个高亢的男声高声吟诵道:“沧桑五行,日月轮转”,另一个尖细的女声接道:“贫者无家,富者敌国!”一听这声音,老头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简宇正在奇怪,忽然从丛林里钻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简宇一看,正是“金玉双童”金钟、玉磬!简宇心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只是今天遇事太多,心情烦乱,不愿与之相见。于是对那老头抱拳一揖:“前辈,晚辈多有得罪,改日再登门谢罪,告辞了!”老头此刻竟变得既痴又木,对简宇的话充耳不闻。简宇不等老头表态,一溜烟钻入小屋旁的竹林。但他立刻站住,想,老头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魂不守舍?“金玉双童”和这老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倏忽之间,金童玉女已经来到小屋门前。二人抱拳,面对老头一揖:“属下见过副帮主。” 简宇心中大奇,想不到这邋遢老头儿竟是五轮帮的副帮主! 老头把头一昂,冷冷地道:“我不是什么副帮主,阁下认错人了。” 金钟谦卑地道:“您可以不认我们,但我们不能不认你――段副帮主!” 老头怒道:“真是无孔不入,想不到这般隐蔽的地方也被你们找到。说,你们怎么找到的?” 金钟道:“请副帮主息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副帮主也知道,本帮耳目遍及天下,四川一地,更是耳目众多。副帮主在此隐居,怎会没人知晓?” 老头道:“你们来想干什么?” 金钟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帮主让小人给副帮主带个话,请副帮主务必回到总坛。” 恩仇累 89、夺命散 老头道:“你的话已经带到,可以走了!” 金钟道:“帮主还有几句话,让小的一定告诉副帮主。” 老头道:“有什么话快说,我没有闲工夫听你们啰嗦。” 金钟道:“帮主说,本帮正值用人之际,望副帮主捐弃前嫌,共襄盛举,以图建功立业。” 老头道:“捐弃前嫌?他的毒辣手段、狼子野心,我已经领教过了;他如果真有什么盛举,叫他找别人吧。我当初说的很明白,我终老林泉,不会再回去!” 金钟玉磬听老头如此说,竟忽然走到老头面前,双双跪下。玉磬似乎要哭出来,道:“段副帮主,你如果不回去,你知道帮主的手段,我们二人哪来活路?还望副帮主可怜我们二人,回去吧!” 老头听二人如此说,伸出手去准备拉他们起来,一边说道:“你们起来,我是肯定不回去了,因为……”忽然闻到一种香气,大吃一惊,急忙一个倒跃,退出一丈开外,怒喝道:“鼠辈,竟敢暗算老夫!” 金童玉女突然站起来,金钟冷笑着答道:“这可怪不得我们!段副帮主,接着吧,这是帮主专门用于除掉本帮叛徒的‘必杀令’,”一块银白色的牌子飞向老头。 老头接牌在手,看也不看,一甩手,银牌远远飞入湖中:“要杀就杀,为什么采取如此卑鄙的手段?” 金钟冷冷地道:“虽然帮主让我们以请你为名来杀你,但我们杀得了你吗?如果你没中毒,别说我们二人,就算帮主本人,可能也杀不了你。” 老头道:“这句话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但是,你们以为暗中使诈让我中了毒,就能杀了我?” 金钟道:“这个自然,因为你中的是无药可救的蜀中唐门‘夺命散’。说实在的,我们本不想这么做,但实在没有办法。按照帮中规矩,你不死,我们就得死。” 老头似乎气定神闲:“你们看,我像中了毒的样子吗?” 金钟道:“不像。但你别想拖延时间运功解毒,你知道,蜀中唐门的‘夺命散’,不运功还好,一旦运功,毒性将发散得更快。不过,就算你不运功,我们也有法子让你运功。” 话一完,金钟、玉磬两把剑有如出水之蛟龙,蜿蜒盘旋,顿时把老头笼罩在剑光之中。 这种变化大大超出简宇意外,于是屏气凝声,想看个究竟。 那老头兵器似乎十分独特,只是两根精钢制成的琴弦。但轻盈、柔韧的琴弦,到了他的手上,竟变得有如钢鞭般凛冽、剑刃般锋利。金钟、玉磬配合得妙到毫颠的两把剑,上下翻飞,左右交剪,带起的劲风激得尘土乱飞。剑刃碰着琴弦,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老头一听,情绪似乎一下调动起来;一边迎击金童玉女的攻击,一边大叫道:“这般弹琴,真是妙极了!看老夫教你们如何在刀光剑影中奏琴!”他挥动手中琴弦击打金童、玉女剑身,调节击打的位置和力度,居然高低、快慢、强弱搭配的极其巧妙,旁人听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乐声铮铮,娓娓动听,哪像是在与对方性命相搏!看他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金钟玉磬不禁暗暗惊心:“夺命散”对他居然不起作用,难道他真练成了精钢不坏之身?二人心生畏惧,气势先就弱了。 那倚在门框观战的小姑娘此时忽然说道:“怪爷爷,不要着急,我爹马上就来了。” 金钟玉磬一听还有帮手,惊疑不已。但听得“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阵疾风骤雨,双剑的圈子被撕破一个缺口。金钟见势不妙,剑交左手,右手五指一轮,五股指风如五把飞刀,把老头牢牢罩住。熟料老头并不闪避,迎着指风一掌挥出,但听金钟一声惨呼,连退三步;玉磬乘隙一剑直取中宫,也被老头琴弦的小钢头击中剑身,力道之大,震得长剑几乎脱手。二人急忙脱出圈子,脸色煞白。金钟右手五指不住抖动,显是伤得不轻。金钟道:“段副帮主果然了得,属下不才,就此告辞。”话毕,拉着玉磬如飞而去。身后传来老头“哈哈”的笑声。 简宇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十分佩服这老头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忽然听那老头对小姑娘说道:“若若,快走!”说完竟“噗”地倒在地上。 小姑娘走上前哭喊:“怪爷爷,怪爷爷,你怎么啦?” 老头勉强撑起身子,说道:“若若,怪爷爷……恐怕不行了。你快走,他们……他们还会……回来的!” “怪爷爷,”小姑娘哭着道:“我要你一起走!” 恩仇累 90、恩必报 老头挣扎着爬起来:“好好好,乖,爷爷和你……一起走。”小姑娘扶着老头,一瘸一拐向简宇藏身之处走来。就在这时,简宇忽然听见远处又有脚步声走来,似乎有所畏惧,摸摸索索走得甚是缓慢。简宇明白了,定是金钟玉磬起了疑心,想回来看个究竟。如果他们看见老头这种情况,那这一老一少势必丧命。不容多想,忽地窜出丛林,那小女孩一见,就要叫出声来。简宇急忙蒙住她嘴,摆手示意“别做声”!拉起老少二人奔进山林,正要再往前走,忽听那老头低声道:“就在这里!”简宇只得放下二人,只见那老头面色呈现灰黑色,显然是中毒之象,如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老头勉强睁开眼睛,摇头示意大家安静。 只听得脚步声似乎来到门外,玉磬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副帮主,刚才属下得罪了,专程回来请罪,请副帮主责罚。” 见没有回应,金钟大声道:“副帮主,金玉双童回来请罪来啦!” 忽然听见二人似乎走到屋内去了,片刻二人又出来了。 金钟说道:“这么快,难道飞了?” 玉磬道:“师兄,那老东西看来是真的中毒了,我们中计了!” 金钟道:“师妹,不怕他飞上天去。蜀中唐门‘夺命散’,被内力一*,神仙难救。看来他真有帮手,否则他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玉磬道:“既然如此,虽不能亲眼看他死去,但总算不辱使命。我们走吧。” 金钟道:“好吧!” 外边传来衣袂带风的声音,这一次,恐怕真是走了。 简宇发现老头全身发抖,脸色由灰黑转青。小姑娘嘤嘤哭泣,叫道:“怪爷爷,你怎么啦?我好怕!”简宇也吓得不知所措。 老头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简宇:“小子,我这一次可能真的不行了。” 简宇问道:“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老头答道:“这是蜀中唐门‘夺命散’,我为了……吓跑金童玉女,强撑着不敢……露出半分中毒之象。但……实际上……中毒已深。” 简宇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吗?” 老头摇头道:“没有唐门的……独门解药,就只有用……光明拳击打督脉十……十五穴位,然后用百宝轮掌……依次拂动风池、百会……印堂、人中、承浆等……穴。可惜……”话音越来越弱。 简宇顿时若有所悟,急忙把他翻过身来,仆倒在地上,对那叫若若的小姑娘道:“小妹妹别做声,看大哥哥救怪爷爷。”小姑娘含泪颔首应答。 熟料那老头竟拼尽全身力气一蹦三尺,大叫道:“不许救我,不许救我,不许救我!”到最后近乎哀求地说道:“不要救我,不要救……我……”声音越来越低,显是油尽灯枯之象。简宇虽然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不让人施救?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可不救?于是暗运楞严神功,一竖右拳,拳头慢慢隐现黄色。忽地吐气开声,接连十几拳打在老头背上。如是重复了三次,老头“哇”的一口黑血喷出,若若吓得又哭出声来。简宇忽然蹲起马步,双掌在老头身上轻轻挥动,柔和的掌风温暖而舒适,拂过老头的奇经八脉。不多久,简宇头上冒出腾腾热气,右手忽然化掌为拳,一拳打在老头背心中枢穴。然后双掌合十,双眼微闭,坐在地上。 若若吃惊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简宇没有回答,倒是地上的老头虚弱地说道:“若若别叫,大哥哥歇着呢。” 若若惊喜交集:“怪爷爷,你活过来啦?” “暂时死不了啦。”老头艰难地翻过身来,“小子,想不到老夫也有走眼的时候。你还会光明拳?” 简宇渐渐恢复过来,低声答道:“前辈,机缘偶得,会那么一点。” 老头道:“说得好,确实只会那么一点,否则,我会好得更彻底一些。现在,老夫督脉还有点壅塞,凭你的功夫已经是没有办法了。不过还好,这条老命算是捡回来了。你说,你要老夫为你办一件什么事?只要我一旦恢复,赴汤蹈火,定能了你所愿!” 简宇一怔:“为我办事?” 简宇不知道,这个老头名叫段天虹,年轻时已经是江湖一等一的角色。他天赋极高,学识及武功均极驳杂。常用兵器缠绕在腰间,是两根精钢制成的琴弦;最精通的是琴瑟五音,演奏技巧深得古法。江湖行走,经常标榜的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凡是他的仇家,上天入地,必欲手刃而后快;凡是施恩与他的,承诺要为对方做一件对等的事报答。常说,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仇不报,枉为人子;有恩不报,形同禽兽。而且标榜自己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万事不求人,更不愿别人施恩于己,从而落得一身轻松。就这样快意恩仇,横行天下,渐渐闯出了名头,人送外号“有恩必报”。 恩仇累 91、段天虹 这样轻松惬意、干净利落地闯荡了几年,忽然对江湖心生厌倦,于是退而收徒教学。除开武功之外,主要教弟子弹奏古琴。殊不知在成人堆里他如鱼得水,而面对弟子,性格的简单粗暴就显露出来了。弟子一旦出错,就用竹块责打;轻者浑身血痕,重者伤及筋骨。虽然他这种带徒弟的方法惹得弟子怨恨,家长不满,但由于人们敬佩他一身武功和神奇的琴艺,慕名而来为自己的子女寻求良师的人络绎不绝。这里面有山野草民,有达官贵人,甚而至于也有暗中前来试探的江湖成名人物。 虽说他的宿仇报了,但结下的新仇家也不少。十年前,一个仇家的儿子找他报仇,知道不是段天虹的对手,就绑架了他的妻儿。后来一个武林前辈出手,才将他的妻儿救下。为了报答恩情,他问那位前辈要他做一件什么事。那位前辈想了想,笑着道:“我只要你以后不要责打弟子。要知道弟子是在学习,有错在所难免。弟子的过错,大多是师父引起。所以一旦弟子出错,该责打的不是弟子,而是师父。”前辈对他有恩,他自然一口应承。谁知这样一来,每天几乎都有徒弟犯错,他每天都得自己惩罚自己,弄得苦不堪言。一气之下,便遣散了所有徒弟。心想:我不带徒弟,就不受条款约束,从此回复自由之身,岂不大妙! 重入江湖后,结识了一个人。那人独门绝技五轮指威震江湖。后来逐渐形成五轮帮,那人任五轮帮帮主,力邀段天虹任副帮主。然而段天虹本性闲散,游戏江湖,胸无大志,极力想推掉副帮主之位,重回江湖过那种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尽管他发下毒誓绝不泄露帮内秘密,但五轮帮主总是不放心。先是极力挽留,看挽留不成,动了杀机。正想不动声色杀掉段天虹时,却被他识破,潜逃无踪。为了躲避五轮帮的追杀,他携妻带子,隐迹江湖,过了好几年闲散安静的日子。然而五轮帮江湖势力极大,密探很多,他的行踪终究暴露了。五轮帮主为了除去这块心病,不惜亲自出面,在重庆府附近垫江境内截住了他。二人动起手来,一百招上下,段天虹终于敌不过对方的五轮指,力竭不支,看看落败。危急之时,忽然出现一人,一拳打向五轮帮帮主身后。五轮帮主此时几乎用尽全力,猛然受了一拳,回头一看那人服色,竟然一溜烟跃进松林,逃逸无踪。 段天虹扬言只要受人恩惠,必当为对方做一件相当的事回报对方。这一次,是他人生第二次受人恩惠。第一次,是妻儿获救;这一次,是活命之恩。他问那人,要他为之做一件什么事;心道这件事必定难办得很,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搭上性命,自己也一定会践行承诺。岂料那人只要他做一件事,就是给她女儿当琴师!他无法推脱,就安排好妻子,找了这个隐秘清幽、风景如画的地方教授女弟子。但原先的承诺又不可违背,因此,一旦若若出错,他就用竹块责打自己。想不到天道循环,不得已又重*旧业。好在若若冰雪聪明,极少出错,提心吊胆过了将近三年;然而想不到行踪还是被五轮帮察觉。所以,这一次他多了个心眼。 段天虹见简宇一脸不解的样子,冷笑道:“难道不是吗?小子别装了,江湖人都知道我这个弱点,所以想方设法施恩于我,目的就是要让我替他们完成难以完成的心愿。你不就是冲着这一点来的吗?” 简宇一听,大为惊诧:“前辈误解了,晚辈完全是误打误撞,所以……” “误打误撞,哼哼,都是这么说,谁信呢?”老头摇着头,“爽爽快快说吧,到底要我替你干什么?” 简宇见他不信,不由心中有气,大声道:“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什么要你去帮我解决?” 若若见简宇这个样子,急忙走到简宇面前:“大哥哥,别生怪爷爷的气。都是我不好,要骂你骂我吧。” “若若快过来,不关你的事。”段天虹转头对简宇说道,“小子,人生天地之间,即使是自己的事,也不见得就能自己解决。说吧,要我做什么?” 简宇见这老头不可理喻,站起身来,拱手一揖:“前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晚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话一说完,飞身跳上树梢。忽然,一件不知什么东西从脑后袭来,简宇头也不回,抄在手中。就听身后段天虹说道:“小子,这本书就算我送你的,也许对你有用。”简宇定睛一看,竟是一本书,书名叫《金声玉振》。简宇心地淳厚,想到,这老头不像虚情假意,还真不能拂了他的一片好心。于是回头一抱拳:“谢谢老先生。”身形一晃,杳然不见。留下“有恩必报”段天虹,坐在那里摇摇头,叹息道:“若若,你看,别人都说爷爷怪,这个大哥哥比爷爷还怪。唉!” 其实,人生天地之间,仇,有可能报尽;而恩,却不见得就能报完。试想,父母恩、夫妻恩、师长恩、朋友恩……我们一生下来,就在恩情的包围之中,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身在恩中不知恩,要报,报得尽吗?能想到、念到、尽心就不错了。“有恩必报”只不过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而已!只可惜,段天虹好像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个道理。 恩仇累 92、免费餐 正午的阳光照得群山一片苍翠,绿色的海洋上,漂浮着一座庄园。 醉月山庄依然大门紧闭,高高的院墙一如既往地在阳光下投射着沉默的阴影。面具客走到大门边,然而,大门并没有像他所预期的那样静静打开。周围除开鸟鸣,静得让人心慌。面具客轻轻敲了一下门,还是没有回应。“不好!”他心中一惊,忽地飞身拔起,越过门楣,跳进院中。眼前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两个看门的童子倒在门边;大厅门外,还倒着两个精壮的手下,并且似乎是在几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袭击。他一个箭步,拉起一个童子。那童子好像刚刚睡醒,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是主人,强挣着伸出手来,指着门外。正要问他,却见他又睡过去。面具客知道,这是被人点了昏睡穴!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到山庄行凶?沿着大厅巡视了一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正在惊疑,听得厅后小路上有脚步声。面具客一闪身,藏入花圃之中。那人转过来,面具客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李信。遂长身而起,惊问缘由。 李信道:“主人,我也刚到。查探了一番,却是‘巴渝三义’想走,又担心您阻拦,所以突然出手,制住下属,逃之夭夭。” 面具客笑道:“号称什么‘三义’,如此鼠肚鸡肠。真要走,说一声,我也不见得就会留他们。” 李信不解地问道:“主人,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指点。” 面具客道:“什么问题?” 李信道:“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五轮帮和巴渝十三家?如果朝廷真的剿灭了他们,岂不是让我们的实力更加壮大?” 面具客叹息道:“这些帮派本来就是一盘散沙,再加胸无大志,各自为政,迟早都要被剿灭。只是你想过没有,朝廷一旦剿灭了他们,下一个会是谁?肯定就是我们。这叫唇亡齿寒。利用他们分散官府注意力,为我们赢得时间,岂不是最好的选项?再有,作为帮派,他们迟早要完蛋;然而在他们之中,不乏远见卓识之辈,武功精深之徒,我们趁此机会分化瓦解,让这些英雄为我所用,岂不更是壮大我们实力的绝佳机会?” 李信听得不断点头:“主人高瞻远瞩,属下不及万一。难怪您来到巴渝不过一月,主要精力就是在利用朝廷和他们之间的争斗,来壮大我们。但是,这些江湖人士,胸无大志,见利忘义,不见得就会领情。就像这‘巴渝三义’,您好心救了他们,但他们却一点江湖道义也不讲,公然跑出山庄,还伤了我们的人。” 面具客微笑道:“这个你放心,迟早他们会回来的。要知道,山下一张大网正针对他们撒开,能跑多远?” 李信道:“主人说的是。他们这般神神秘秘地急着要跑,其原因属下倒是打探得明白。” 面具客道:“什么?” 李信对面具客耳语了几句。面具客听了,顿足道:“真是一个‘利’字,害人不浅。难怪他们急着要走。但是一旦下山,必定被官府跟踪,到时间人财两空。‘三义’危矣!” 李信道:“主人不必着急,对他们的行踪,我已经派人打探,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忽然大厅屋脊上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李信微笑道:“主人,来啦!”撮嘴一呼,一只鸽子落入掌心,脚上绑着一张纸条。二人看了那纸条,面具客道:“你先去,我处理一下事务,立刻跟来助你!” 李信道声“好”,一纵身,不见了踪影。 …… …… 简宇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异常烦乱。似乎一切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就连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都有些迷糊了。 夕阳挂在树梢,慢慢地落到山后。山脊上,晚霞如火,映得大地一片血红。血红的晚霞照在一片高低错落的灌木丛上上,呈现一片耀眼的碧绿。灌木丛深处,小路尽头,居然挂着一个幌子,大书一个“酒”字。 此时此刻,简宇最想的就是酒;想酒的时候就有酒,运气真是好极了。 几根竹竿,撑着一个竹篾织成的棚子。棚子内一张小方桌,桌上居然有一盘香气扑鼻的高山老腊肉,一小蝶油酥花生米;最为要命的是居然放着一个陶制的酒杯,杯子里盛满了酒。酒清澈透明,从上面能看到杯底;酒清香四溢,还没有喝心先就醉了。棚子里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见简宇到来,端过来一条凳子,热情洋溢地说道:“大哥哥,请!”话不多,但让简宇感到无比温馨。端起酒杯,拿起筷子,不一会儿,菜没了,酒也没了。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就要走。那少年拿起铜板,放到简宇手心:“大哥哥,有人给了,大哥哥尽管走就是了。”接着一指棚后的小径。 “给了?谁?”简宇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沿着儿童指的路向前走去。 恩仇累 93、狗不叫 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难走。由于刚喝了酒,山风一吹,竟有些飘飘然起来。这时,他最想要的,就是一张床,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他一觉。忽然,前面山崖边居然有灯光透出。走近了,原来是一户农家。简宇似乎回到了简家湾自家的老屋:木头的梁柱,木板的墙壁,木片的椽子;青石的台阶,平整的院坝;不同的只是院中的树。简宇走进院坝,黑暗中“汪”的一声,蹿出一只大狗,飞身扑来。简宇侧身避开。就听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青獒,别咬!”那只狗乖乖地退到院坝边,蹲在地上,一双大眼瞬也不瞬地看着简宇。 屋内出来一个白发老婆婆,腰身佝偻,腿脚不便,哑着嗓子问道:“谁呀?” 简宇上前一抱拳:“后生简宇,路过贵庄。天色太晚,想叨扰一宿,不知婆婆是否方便。” 老婆婆瘪着嘴一笑,眼中满含深意,样子十分慈祥:“这个地方偏僻的很,好久都没有来过客啦。小伙子,只要不嫌弃屋子肮脏,就请进来坐吧。” 屋内显得简陋而整洁,旧的八仙桌擦得黑黝黝地放光。一左一右两把椅子,把手都被磨得褪了色,显然经过了不少年代。桌上一盏桐油灯,两朵灯焰闪闪跳动,给屋子平添了些许光明。老婆婆热情地招呼简宇坐下,从茶壶里筛一碗茶,递给简宇。简宇正口渴的要命,毫不客气地一气喝下。婆婆上上下下看了简宇几眼,问道:“小伙子,吃过夜饭没有?” 简宇答道:“谢谢婆婆,吃过了。” 老婆婆道:“穷乡僻壤,晚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儿子媳妇都走亲戚去了,孙女也被他们带走了,家里就老身一人。贵客如没有其它的事,那就请安歇吧。” 简宇想,看来婆婆并不是给我付饭钱的人,再加上确实疲倦,于是答道:“好!” 一张床,一张宽大的床,柔软,温暖,舒服。简宇倒在床上,简直就像神仙一般。这一天的经历,如同梦幻,不停地在脑海中翻腾。经过这一阶段的历练,他开始对所谓江湖的复杂性有所认识。是谁给我安排的晚餐?那少年为什么把我向这里引?为什么在我需要睡觉的时候就这么凑巧地出现这个农舍?那婆婆神色诡秘,到底是什么人?转念一想,该来的总是会来,水来便掏沟,管他呢!放倒头正要入睡,忽然听见那“青獒”竟“汪汪汪”叫个不停,甚而至于且叫且冲。简宇心道,谁呀? “谁呀?”是隔壁婆婆的声音。紧接着是婆婆用火镰打火的声音,再接着是婆婆开门的声音,后来就听见“青獒”忽然不叫了,周围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简宇心道:不好,婆婆!身子箭一般穿过窗户,站在院坝里,哪里有什么人影?飞身来到堂屋,屋内一片漆黑。刚进门,他立刻顿住身形,一点也不敢动弹。因为,他感到屋里竟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杀气!他不动,似乎对方也不敢动,周围死一般寂静。 面对这样的情境,简宇把楞严神功灌注全身,以静制动。忽然间,黑暗中一股劲风呼啸而至,简宇轻轻挥出一掌,掌风柔和至极。但轻柔的掌风一接触那股刚猛的掌风,顿时变得极为凌厉。然而到底敌不过对方掌力,简宇不由连退两步,差一点被门槛绊倒。黑暗中有人“咦”了一声,忽然一个黑影扑来,一拳掏心;简宇避无可避,右手一竖,拳头黄光隐现,拳风飒然。两股拳风甫一接触,那黑影竟一个倒翻退回,口中大叫道“见鬼!” 突然,八仙桌上的桐油灯亮了。简宇一看,桌子两边的椅子上各坐着一个人。右边坐着农舍的主人――老婆婆,神色木然,面无表情;左边坐着的竟是酒棚里面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笑容可掬。这场面极为神奇诡异,忽听那少年说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简宇道:“小兄弟,我比你大好几岁,你叫我‘小子’,岂不是目无兄长?你爹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那少年诡异地一笑:“我叫你小子就是小子。别岔开话头,说吧,什么来头?” 简宇道:“先别管我什么来头,你对婆婆做了什么?”用手一指婆婆。简宇看那婆婆不言不动,知道被人点了穴道。 少年冷冷地道:“我对她做什么,你管得着么?” 恩仇累 94、人皮皮 简宇道:“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少年“哈哈”笑道:“不放过我?哈哈,真是是非不辨,敌友不分。” 简宇道:“此话怎讲?” 少年道:“我问你,谁帮你安排好酒饭?谁帮你准备好住处?” 简宇道:“不知道。” 少年道:“正是你口中的这位‘婆婆’。” 简宇道:“这就对了。一饭之恩,涌泉相报。你伤害了婆婆,我一定找你算账。” 少年道冷笑道:“小子,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要不识好歹。” 简宇莫名所以:“小兄弟,我看你乳臭未干,知道什么色不色的,真是可笑。” 少年叹息道:“这人为了引诱你,可谓是费尽心机。只可惜你竟然看不出来!” 简宇笑道:“这话说得真稀奇。看那老婆婆,给你给我当婆婆都绰绰有余,说她‘引诱’我,真亏你想得出来。” 少年道:“作为老婆婆的她做不出来,作为小姑娘的她当然就做得出来啦!”说完忽然飞身一纵,跳到桌子另一边一把向老婆婆头上抓去,竟把布满皱纹的脸和苍苍白发全部抓掉,又“噗”的一声点了她一个穴道。灯光下,简宇几乎要叫出声来:一头蓬松光亮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雪白颀长的脖颈,美得令人窒息的羞红的面庞――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方伊人! 少年看见方伊人,不由愣在那里,口中喃喃地道:“怎么会这般相像?”他仿佛看见当年找他做人皮面具时的谭冰清。 他嘴中咕哝什么,简宇和方伊人都没听见。简宇大喜若狂,大声道:“伊人,怎么是你!” 方伊人哑穴被解:“简大哥,是我。” 简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方伊人低头吃吃地道:“找你。” 那少年在一边乐不可支:“想不到你们是老朋友重逢,看来我可算是多事了。” 简宇怒道:“快给他解开穴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少年道:“解开穴道可以,你得问问她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 方伊人一脸茫然,问道:“小兄弟,处心积虑?从何说起?” 那少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身子一旋,简宇和方伊人几乎认为是活见鬼:一瞬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和颜悦色、不笑如笑的老头!老头两只眼眯成一条缝,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头顶的头发已经完全谢顶,脑袋周围的头发稀疏而花白。 方伊人一见,红着脸道:“前辈,原来是你!小女子在这里赔罪了!” 简宇心道,难道他们认识? 不错,他们确实认识。原来在几天前,方伊人预知简宇必定从这条道经过,便来到这里。见此处有一座农舍,农舍里只有一位老头,便想借这农舍一用,于是化装成老太婆找老头协商。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终于同意了。老头走后不久,来了一个少年,方伊人便让这位少年在路口摆一个酒摊子,碰到像简宇样貌的人就往这农舍指引。熟料那老头就是这少年,这少年就是那老头!这样看来,“假作真时真亦假”,别人的身份自己不知道,而自己的身份早就被人识破了! 不过,身份被这人识破不算丢人,只因为这人是“人皮皮”! “人皮皮”不是人皮皮,因为他姓皮,擅长易容之道,最为拿手的是做人皮面具,于是,江湖上都叫他“人皮皮”,至于真名叫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所以说,方伊人化的妆自然逃不过人皮皮法眼。 但是直到现在,方伊人仍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于是嗫嚅着问道:“前辈,您是?” 人皮皮“哈哈”大笑:“不要问,不要问!” 方伊人见他不肯说,便换了一个话头:“前辈,你今天晚上回来,是担心我会害他么?” 人皮皮道:“不错,岂能容忍别人在我家里害人!我见你乔装打扮,而这小子懵懵懂懂,心道不好,说不定会掉进你设好的陷阱里面。我问你,既然老熟人见面,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方伊人脸一红,略有些娇嗔地说道:“前辈别问了好不好。” 简宇急忙道:“前辈,是我们的错,求您快解开她的穴道吧。” 人皮皮看着简宇:“要我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不难,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简宇道:“前辈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人皮皮道:“你和光明峰主人是什么关系?” 简宇一脸茫然:“你说什么?什么光明峰主人?我不认识。” 人皮皮道:“不认识?这就奇怪了。还有,你最初的那一掌好像是百宝轮掌,谭冰清是你什么人?” 简宇道:“谭冰清?熟人。她不是‘巴渝三义’中那个老太婆黑山谷主吗?你问她干什么?” 恩仇累 95、夜来客 人皮皮似乎并不相信简宇和黑山谷主仅仅是熟人,心想,百宝轮掌是楞严教独门武功,难道这小子也是楞严教的什么人。自己离开江湖很久,不愿再卷入江湖是非;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也就不再追问了。忽然转而问方伊人:“谭冰清是你什么人?” 方伊人一愣:“谭冰清?黑山谷主?我们是最近才认识呢。” 人皮皮暗忖:也许世上外貌相似的人太多,自己多心了吧。忽然向方伊人挥掌一拂,方伊人全身穴道顿解,站起来向人皮皮一揖:“多谢前辈!” 人皮皮一双眼睛在简宇和方伊人身上转来转去,看的二人很不好意思。方伊人红着脸道:“前辈,你……” 话未说完,人皮皮忽然挥手一扇,灯光顿时熄灭。低声道:“有人!你们快从后门到屋后去,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声” 屋外黑暗中传来有如夜枭般的桀桀怪笑,阴森、恐怖。“青獒”立刻狂吠起来。那声音忽而前,忽而后,开始似乎很远,倏忽之间就来到门前。忽然,“青獒”传出一声哀嚎,紧接着,屋外一个尖细声音说道:“人皮皮,怎么躲到这个旮旯里怕见人啦?当年的威风哪儿去啦?故人来访,为什么把灯熄了?别以为你熄灭了灯光我就找不到你了。” 话音一落,院坝里果然亮起一盏灯,一盏“气死风”灯,把整个院坝照得透亮。院坝中央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瘦长,白面无须,一身猩红色袍子。简宇拉着方伊人躲到屋后,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余如波。方伊人心道,余如波高喊人皮皮,难道那老头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易容高手?难怪自己易的容早就被他识破!余如波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二人是敌人还是朋友?二人悄悄小心的移动脚步,来到院子侧边藏好。 屋里的灯光竟忽然亮了。只听人皮皮在屋内“哈哈”大笑,说道:“故人来访,不曾远迎,就请进屋一叙。”语气十分客气。 熟料余如波阴恻恻笑道:“进屋就不必了吧。” 人皮皮也并不出门,在屋内好像十分惊奇地说道:“几年不见,余兄这条腿是怎么啦?是不是残废了?不然怎么会总是坐在椅子上!可惜呀可惜,要知道余兄这条腿当年可是威震江湖呀!是谁这么不地道,什么不要,偏偏要余兄的腿?” 简宇和方伊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余如波总是坐在椅子上,原来有一条腿不知什么原因给废了! 余如波恨声道:“当年如果不是老朋友你那样热情地招待我,我怎么会一直坐在椅子上!进屋后我担心老朋友又像当年一样招待我,我剩下的这条腿可能也得残废了。” 原来,二十年前,余如波还没进入锦衣卫,但已经是江湖上成名高手。一次余如波正在打劫客商,不想被人皮皮撞见,二人动起手来,打得难解难分,从此结下梁子。后来二人约定以暗器定输赢,人皮皮自知暗器手法不如余如波,就买通一个将死之人,把他化装成自己。让他将余如波诱到一个屋内;而真正的人皮皮突施偷袭,余如波左腿腿肚中了暗器。要命的是那暗器上涂有蜀中唐门“化骨散”,如不立刻处理,等到药性散发,余如波一条命就此休矣。但余如波竟“壮士断腿”,一刀将自己左腿膝盖以下全部砍掉,拿出随身止血药一裹,硬是保住了一条命。但这种气概,吓得人皮皮从此隐退江湖,不再露面。这一次,余如波不知从何打听到人皮皮在此地隐居,便借剿除巴渝黑帮之机,上门要报此私仇。但因为对前事记忆犹新,心有余悸,也不敢贸然进屋。 人皮皮嘻嘻笑道:“是吗?当然,客人不愿进门,我可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但既然来了,我总得招待你喝口茶吧。”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平平飞出。茶杯里似乎斟满了茶,可是一滴茶水也没有溅落。余如波见茶杯飞来,忽地伸出右手中指在杯底一托,茶杯竟在中指上旋转起来,口中说道:“故人敬茶,却之不恭!”一抬手腕,张嘴咬住杯缘,仰头把一杯茶喝干。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同样没有溅落一滴茶水。他看着手中的茶杯赞道:“老朋友真懂得享受,上好的明前龙井,珍稀的景德镇官窑青瓷茶杯,真正让人羡慕。只不过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接住了!”“了”字出口,茶杯竟带着劲风,呼啸着飞进门去。但听屋内“砰”地一声,想是人皮皮不敢硬接,茶杯碰在什么地方摔碎的声音。 人皮皮在屋内“唉唉”连天,似乎十分痛惜。 恩仇累 96、老办法 余如波道:“老朋友,为什么不出来见一面?难道怕我会赖在你这里不走?” 人皮皮道:“客人不愿意进来,主人当然可以不出去。况且你来之前又没有打招呼,我这里也没有准备,酒菜不多,刚好够我一个人享受。”说完,似乎“嗞”地喝了一口酒,咂嘴舔舌,连呼“好酒!” 人皮皮越是这般好整以暇,余如波内心越是忐忑不安。然而仇人就在眼前,断腿之仇岂可不报?看着屋内灯光映照下人皮皮得意的老脸,饶是最能隐忍的余如波也不禁怒火中烧。忽见他右手一扬,两把飞刀有如闪电飞向人皮皮,人皮皮口中高叫“不得了,不得了!”人却忽然不见了。余如波喝道:“人皮皮,有种的就出来,我们凭实力一决高下。” 人皮皮的脑袋却从门框上倒吊下来,说道:“几十年了,老朋友怎么还是用飞刀?” 余如波道:“拜你所赐,腿不好使了,只好用飞刀。难道你怕不成?”说完似乎吃力地想站起来,然而最终没能站得起来,又颓然坐下。 人皮皮接口道:“我怕?嘿嘿,笑话,当年你四肢健全我都不惧,现在我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四五颗钢珠闪着寒光直击余如波。余如波忽地连人带椅一转身,只听“噗噗”几响,钢珠全部打在椅子背上,四散弹开。人皮皮不禁笑道:“老东西,这么些年不见,竟然用牛筋牛皮打造了这么样一个乌龟壳,真亏你想得出来。” 余如波冷笑道:“你有矛,我就有盾,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老东西,我很奇怪,这些年是你一个人过吗?” 人皮皮道:“承蒙牵挂,只有一个老太婆陪我过日子,想找一个帮手都找不到。不像你,前呼后拥,卫兵如云,今晚又带了多少来?” 余如波道:“你不必试探,告诉你,我两是私人仇怨,按照江湖规矩解决,你说,我会带帮手吗?何况就算我带帮手也不违背江湖规矩,你当年不也是找帮手了吗?” 人皮皮道:“不错不错,当年我确实找了一个帮手,但那只是一个并无武功的死人,难得老朋友记得如此清楚。只是我很好奇,你不能走路,那是怎么来的?难道是飞来的?” 余如波双掌一拍,院子前面的黑暗中忽然冒出两个人,一看就是官府缇骑:“是他俩抬着我来的!” 人皮皮道声:“辛苦了!”手中两颗钢珠出手,分击二人。忽见寒光一闪,余如波飞刀出手,叮叮两声,钢珠落地:“老东西,你是要射人先射马呀!”那二人重又没入黑暗之中。 人皮皮“哈哈”大笑,竟忽地从门框上翻下,走出门来。旁观的方伊人不禁心中嘀咕:这余如波并非等闲之辈,却不敢进屋,只是用言语激人皮皮出来,而且千方百计解除人皮皮戒心,是何居心?心念未已,就听余如波说道:“老东西,试探了半天,你终于肯出门了。”熟料人皮皮竟不答话,张牙舞爪直端端朝余如波扑来。余如波见状,连人带椅身子腾空,手中五把飞刀闪电般击出;那条动不了的腿竟也忽地灵动起来,脚尖闪着寒光,显然是装了利刃;雷霆一击,风声飒然。须知人们最不防备的就是他的腿,他把自己的缺陷培养成了自己的优势!果然,人皮皮不仅没能躲过他的飞刀,而且被脚尖上的利刃从前胸直贯后背。变起仓促,简宇和方伊人连喊都喊不出来,心道:前辈完了! 忽见余如波脸色大变,怒道:“装神弄鬼!老东西,给我出来!” 但听见屋后山崖上有人“哈哈”大笑,那声音不是人皮皮是谁?只听他高声叫道:“余如波,你难道忘了当年你的脚是怎么残废的吗?我用老办法,你还是识破不了,再回去练二十年功夫报仇不迟!哈哈哈,要报仇,就随时找我吧!哈哈哈……”声音愈来愈远,渐渐听不见了。 原来余如波一脚踢出,竟轻易地贯穿人皮皮胸膛,立刻醒悟有诈。看那“人皮皮”,竟是一只空心木偶,外面披了人皮而已!只是那木偶四肢关节灵活,被化装成人皮皮模样,灯光下难辨真假。真的人皮皮趁他和木偶相斗之际,居然溜了。余如波猛然醒悟,人皮皮先前试探自己的话是要让自己觉得是真的在试探,试探完了没有什么危险就会出来;料定我认为他真会出来就会放松警惕,为他顺利地金蝉脱壳做足铺垫。自己千方百计要消除他的戒心,想不到对方竟会利用自己的心理!“人皮皮呀人皮皮,有朝一日如果让我抓住了你,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方消我今日之恨!”余如波恨得牙痒痒地,气呼呼坐回椅上,手中火光一闪,一支火箭射中木板壁,竟哔哔啵啵燃起来。火光一闪一闪,映照着余如波面容,变得十分狰狞。忽听他大喝一声:“走!”两个缇骑抬起他如飞而去。 恩仇累 97、白鹤梁 简宇和方伊人如在梦中,一颗心就像打秋千,一会儿悬在半空,一会儿沉落地底,一会儿又仿佛要飞出胸腔。直到现在,一梦醒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手紧紧扣着;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水。方伊人轻轻把手掌从简宇手中抽出,红着脸道:“简大哥,你……你走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简宇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我本想告诉你,但我害怕一见到你我就走不了啦!”其实他还有一种担心,就是担心因自己的私仇而连累了心上人。 方伊人道:“我就那么不通情达理么?我知道,你仇深似海,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但这般莽撞,岂不让人家担心?” 简宇问道:“伊人姑娘,不是你不通情达理,我是担心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来?” 方伊人知道简宇省略了什么,抿嘴轻轻一笑:“运气加缘分呗。就在你走的当天晚上,我到宁心居找你,却发现你已经走了。我知道主人得到讯息,已经到阆中去救巴渝三义,猜想杜淳一行人肯定到阆中。既然杜淳要到阆中,你报仇心切,也必定赶到阆中。于是我就朝阆中赶来。我想在你们返回的路上接应你,就易容成老太婆借用这间农舍。殊不知这老头竟是人皮皮;要知道是他,打死我也不愿意招惹他。借好屋后,我就在前面大道守候。今天上午,果然余如波一行人经过,听他们在议论,知道你们在乌鸦镇交过手。这么看来,你必定就在附近。我运起轻功把镇周围看了一圈,总共有三条小道。我一个人,三条小道,我只能赌一把,就让那小孩子――其实也是人皮皮装扮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真面目,这只老狐狸――在前面要道上设了一个卖酒的棚子。并且叮嘱他,若看见你这样相貌的青年就往这里引。主要是因为这里荒僻、隐蔽、安全。谁知道人皮皮和余如波竟是冤家对头,碰上余如波来寻仇,安全的地方竟变得十分危险。幸而人皮皮果然足智多谋,让余如波无计可施。简大哥,你说你的运气好不好?” 听方伊人叙述经过,简宇不由心潮澎湃,眼眶里泪珠在打滚,几乎哭出来。连忙背转身,不想让方伊人看见。他强压翻滚的心潮,说道:“伊人姑娘,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方伊人嫣然一笑:“谢什么!我只要你今后别莽撞,遇事找人商量商量。再像这样不辞而别,我可饶不了你!” 简宇听得周身热烘烘的,老实得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好,我知道了。” 方伊人忽然说道:“你发现没有,这个皮老前辈十分奇怪。” 简宇不解地道:“什么奇怪?” 方伊人道:“他在和我们两人的对话中都提到黑山谷主谭冰清,难道他认为我们和这个谭冰清有什么关系?” 简宇道:“这还真是的,他不仅问谭冰清是我的什么人,还问了谭冰清是你的什么人。” 方伊人沉吟道:“是啊!谭冰清,谭冰清……” …… …… 谭冰清一行三人此刻正围坐在一盏桐油灯下。灯放在桌上,桌上放着那块白布,那块戴玉龙临终时交给谭冰清的白布。三人似乎亘古以来就坐在这里,有如雕像。四周异常寂静,只有偶尔爆灯花发出的细微的“哔啵”声。忽然,金佛散人一拍桌子:“有啦!”吓得谭冰清和黎伯昊一惊,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有啦!” 金佛散人道:“你们看,鹭鸶的体型和什么样的鸟最像?” 黎伯昊毫不思索的回答道:“和白鹤最像。” 金佛散人道:“不错不错。这只鸟我们一开始就认为是鹭鸶,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他画的是白鹤。这块怪石居于江心,白鹤站在石上,应该是提醒我们地名。再加上‘水落鱼梁浅’这句诗,由此推断,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只有涪陵的‘白鹤梁’!” 谭冰清一下茅塞顿开:“有道理,有道理。相传从唐代开始,人们便在白鹤梁上凿刻石鱼,以记录最低枯水年份。‘鱼梁’、‘鱼梁’,该不是刻有石鱼的石梁?” 金佛散人接着道:“不仅如此,白鹤尖嘴似乎正去啄食石鱼,也许那秘密就在石鱼身上!” 武陵山尊黎伯昊道:“由此看来,玉龙大哥竟是把秘密藏在白鹤梁石鱼身上,真正是再隐秘不过了。但大家知道,白鹤梁一到夏季,就被大水淹没,只有在枯水季节才露出水面。要去探寻这个秘密,也得等到冬天才行啊!” 金佛散人道:“那就得看运气了,也许我们的运气并不算太坏。” 恩仇累 98、长干行 黑山谷主道:“怎么说?” 金佛散人道:“你们看,今春以来,四川一带旱象极重,几乎没有下过一场透雨。说不定长江水还没大涨,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二人颔首道:“不错!” 金佛散人道:“事不宜迟,走!”挥手煽灭油灯,三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 五天后,四更,谭冰清一行三人站在一处断崖上。这三人正是“巴渝三义”――武陵山尊、黑山谷主、金佛散人。 断崖上,初夏的山风吹拂,阵阵凉意袭来。山崖下,就是波涛滚滚的万里长江。星星渔火点缀在漆黑的江面,远远看去,就像忽明忽灭的鬼火。三人中一人说道:“是时候了!”三人顿时犹如三只大鸟,从断崖上飞身而下。 断崖下,是一片鹅卵石铺就的滩涂。万里长江从遥远的地方搬来了这些石头;走到这里,累了,就把这些石头扔在这里;然后,开始轻快地远行。而这些石头,沿途不知经过多少次碰撞、冲刷,去掉了棱角,淘去了泥沙,变得圆润、厚重。这岂不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逃不掉的宿命?初夏的江水既不像冬季时如文静的处女,也不像夏秋季如撒野的泼妇。此刻,她像一个怀胎三月的孕妇,内敛,成熟,对母腹中的躁动充满着遐想。 就在江边,三块鹅卵石支着一口铁锅,就成了一个炉灶。几块干柴熊熊燃烧,铁锅里冒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炉灶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披着一件打鱼人常见的蓑衣,斗笠搁在身边,口中哼着歌:“你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要煮长江鱼,还得长江水!”大概忙了一夜,累了,所以刚刚喝了点酒。火光照在脸上,红扑扑的像一个温暖的童话。 就在这年轻人下游二十来丈的江边,泊着一只打渔船。船头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渔翁,腰背挺直,不言不动。黎明前的夜幕下,看不清渔翁的表情。也许昨晚没有什么收获,准备趁着天刚亮时再去打一网,说不定能打几条大鱼,回家讨老伴欢心;也许压根就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渔翁,知道鱼在什么时辰才好打,所以起了个早床,坐在这里在耐心地等待。 就在这时,三条人影犹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渔翁面前。渔翁似乎吃了一惊,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鬼……” 一个声音说道:“伙计,别怕,我们不是鬼,是人!” 渔翁嗫嚅着:“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女人声音问道:“师傅,打听一下,白鹤梁在什么地方?” “白鹤梁?”渔翁把手指着下游,“下溜头大概两三里,江心有个突出于水面的石梁,那就是白鹤梁。” 女子说道:“我们想到白鹤梁,麻烦送我们一下,可以吗?” “不去不去!”一听说要到白鹤梁,渔翁显得害怕极了,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银两。”说完,拿出一锭白银。 渔翁把白银拿在手里,仔细地把玩,口里喃喃说道:“这东西真好,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一个粗豪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看什么看!行不行?不行拉倒,我们找别人。” 那渔翁忽地抬起头来,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位老兄你去找呀!我告诉你,到白鹤梁可是要命的差事,谁敢去?我告诉你,这十里八里的渔夫没有谁敢到白鹤梁!” 女子问道:“为什么?那地方难道吃人?” 渔翁道:“比吃人更可怕!吃人总还得吐骨头,谁要是葬身白鹤梁水底,那是骨头也捞不起来一根。你说,谁敢去?” 女子道:“白鹤梁的江水就那么凶狠?” 渔翁道:“你们不知道,白鹤梁是江心的一座石梁,每年十二月到次年三四月,江水回落,方才露出水面。白鹤梁从中把江水一劈两半,所以周围水流极其湍急,就算是水性最好的人也不敢在附近游泳。而且,石梁一旦没入水中,就变成一座巨大的暗礁,经常有船触礁沉底。就是当地的渔人也不敢在周围划船,必须凭记忆尽量绕开它。你们听说过谁能把船撑到石梁上去吗?” 女子道:“照你说来,白鹤梁已经没入江底了?” 渔翁的语气有些缓和:“前段时间发桃花水,石梁被淹没了。但后来春旱,好像又露了一点出来。” “师傅,我们一客不烦二主,还是请你帮一下忙。”女子几乎带点央求的语音,一边又从身上拿出一锭白银,“当然,如果你嫌酬劳少了我们还可以加点。” 渔翁的眼中似乎放出了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罢罢,我就拼这一回吧。只是丑话得说在前头,白鹤梁两侧水流湍急,靠的太近又怕触礁,所以船只能划到石梁附近。” 恩仇累 99、江心劫 那粗豪的声音问道:“能划到离石梁多远的地方?” 渔翁道:“说不准,但至少离石梁三四丈的地方就不敢再靠近了。” 三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好,就这么说定!” 渔翁好奇地瞪着他们:“三四丈,不是三四尺!” 粗豪的声音答道:“三四丈就三四丈,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个身材瘦高的人补充一句道:“我们现在给你一半,作为定金。今日午时你准时把船划到我们下船的地方,接我们上岸,我们再给你酬劳的另一半――我想,你也不至于害怕我们会飞走。” 渔翁犹豫了一会儿,嘀咕道:“也好,看你们也不是那种拿不出银子的人。但是如果你们自己跳不上去,掉入江心,丢了性命,可怪不了我哟!” 女子道:“师父放心,淹死了,我们自己负责!” 忽听上游正在煮鱼喝酒的年轻人大声叫道:“是哪里来的贵客,不如过来喝一杯,浇灭心中块垒,共赏大江东去!” 三人正要答话,渔翁急忙道:“千万别理他!不知是哪里来的酒疯子,清晨大早喝什么酒!” 于是解开缆绳,三人鱼贯上船。那渔翁却在岸上,提起竹篙,在船头上一点,船缓缓离开江岸,向江心荡去。三人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忽见他握住竹竿,往水底一撑,飞身跳落船头,船身竟然没有半分欹侧。 三人中那个文质彬彬的人眼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船慢慢向江心划去,快到中流时,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离江岸也越来越远,而夜色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浓。隐隐约约听得见那年轻人悠远而略带苍凉的歌声:“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 此刻,站在船上的三人正是“巴渝三义”。 船的正前方,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群山的轮廓慢慢显露出来。江流似乎不是十分湍急,江水打在船舷,发出“啪啪”的响声。忽然,江心涌起浓雾,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然而,那渔翁长期以打鱼为生,划船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但见他站在船尾,两只浆一左一右,恰似鸟儿翻飞的翅膀。船到中流,顺风顺水,愈来愈快。船上的人似乎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显得有些紧张。忽然,渔翁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指着前面道:“看吧,那就是白鹤梁!大家站稳了,我说跳你们就跳。”三人看时,只见前面江心隐隐现出个芝麻大的黑点;慢慢地,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看去就像一粒蚕豆。渔翁左手划桨,右手撑篙,船斜着向黑点靠近。在距离黑点三四丈的时候,渔翁高声道:“跳!”三人脚尖在船身上一点,“呼啦啦”跃上那个黑点。 等他们站稳脚,才发现不是一点,而是一根线,一根露出江面的石头的线:长约三丈,宽仅可容足。四周江水滔滔,放眼白雾漫漫,让人头晕目眩;而载他们来的那只渔船连同渔翁顺流而下,瞬间被浓雾吞噬,消失无踪。三人试着用脚沿着石头向外摸索,幸好水底石头由高到低,还能勉强站稳。最为要命的是白雾迷蒙中竟看不见江岸在哪里! 三人在石头上摸摸索索,寻找石鱼。谭冰清忽然惊呼一声,三人抬头一看,迷雾中隐隐现出红光。一阵江风吹来,雾气散开了一些,看见似乎是一排火把。火把排列的地方可能是江岸,但看那距离,恐怕有三四十丈远近。刚才江边还十分平静,突然冒出来的是些什么人?他们打着火把干什么?而这些疑问立刻便有了答案! 只听岸上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谭冰清,戴玉虎,黎伯昊,你们听好啦,赶快投降吧!” 三人一听这声音,全身仿佛掉进了冰窖,因为那声音他们都极为熟悉――赵子曰!既如此,岸上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锦衣卫! 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江面浓雾弥漫,依然看不清江岸。火把并未熄灭,透过迷雾的火光带来的不是希望和温暖,而是森森的杀气。四周江水奔腾,不时卷起一个个漩涡,像恶魔张开的大嘴。他们知道,凭他们的武功修为,是绝对逃不过今天的劫数,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立刻填满了他们的大脑。 恩仇累 100、鱼身字 天色越来越亮,他们仿佛听见了死神的脚步声:就算不被岸上的强弓硬弩射死,也会在这狭窄的江心石梁上困死。唯一可以冒险一搏的是游水逃生,但三人一看无边无际的滔滔白浪,以及那急速旋转着的大大小小的漩涡,知道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要不就投降吧,然而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比死还难以接受的选择!他们清楚,就算投降,不仅会丢掉性命,还会丢掉尊严! 金佛散人戴玉虎铁青着脸,长叹一声:“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们‘巴渝三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语气显得绝望而悲凉。 武陵山尊黎伯昊笑了,但笑得比哭还难听:“死就死吧,无论如何总得拉一个垫底!” 然而他忽然就不说了,因为,江流滚滚,他们竟然连这个最起码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黑山谷主谭冰清似乎显得比较镇定,说道:“死没关系,但是死前我也得找到玉龙隐藏的东西,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好向他交代。”说完,俯下身去,用手在石梁上摸索。这句话提醒了戴玉虎和黎伯昊二人,都想到,来的目的就是要找到戴玉龙藏的物件,趁现在浓雾还没散开,赶快找找,等雾散了可能连机会都没有了!于是三人暂时丢开死亡的恐惧,都俯下身,在水中一寸一寸地摸索。 然而,赵子曰并不给他们机会,只听他在岸上高声叫道:“我数三声,如果不投降,就放箭!” “一――二――” 金佛散人忽然灵光一现,说道:“快下水!”说完用手抠住石梁,全身从赵子曰的反方向没入江水;二人一见,立刻明白,同样手抠石梁,把全身没入江水。 “三!” 弩箭射到水中,“噗噗”有声;射到石梁上,“叮叮”作响;三人头上,犹如飞蝗。忽听武陵山尊大叫一声,一只手被箭镞射中,骤然松开,只剩一只手扣住石头。瞬时,江水把他的全身荡得笔直;事发突然,另一只抓在石梁上的手骤然受力,几乎就要滑落。金佛散人一声惊呼,但中间隔了一个黑山谷主,鞭长莫及。危急中黑山谷主铁杖向石壁奋力一杵,居然将铁杖插入水下石壁一个缝隙之中;一只手拉住铁杖,另一只手抓住了武陵山尊的一条腿,奋起神力,将武陵山尊拉回。 三人只听见头上弩箭穿透空气的“咻咻”声,以及江水奔流发出的“哗哗”声;江水浩浩,必须使劲全力抠住石壁,方不至于被江流卷走。三人心中明白,虽然勉力支撑,却必不能持久;形如垒卵,千钧一发! 忽听余如波大喝一声道:“停!” 箭雨初停,就听余如波说道:“谭冰清,你们别想像当年诸葛亮草船借箭一般,借着浓雾给我玩捉迷藏。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日上两竿,雾也快散了。等雾散了再收拾你们不迟!” 金佛散人连忙说道:“快上石梁,保存体力!” 三人翻身爬上石梁,尽管刚才的一幕惊心动魄,然而他们知道,雾散之时,也许就是他们毕命之期!然而黑山谷主此刻内心异常明净,心道,“玉龙,我就要来见你了,但我得找到你用生命交托我的那条石鱼!”一只手拉住铁杖,重新将全身没入水下,用手仔细摸索起来。忽然,她摸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有如鱼的鳞片;再摸索一阵,居然鱼头鱼尾俱全。但是,这石鱼没于水下,什么也看不见。 她激动地告诉身边二人:“石鱼!” 金佛散人和武陵山尊一听,几乎同时惊问道:“哪里?” 黑山谷主急忙道:“石鱼在水下,阳刻在石壁上,大概有两尺多长。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咦,鱼身上面好像刻有字!” 金佛散人道:“有字?你摸摸看,是些什么字?”他知道,谭冰清从小秀外慧中,聪明灵秀,且知书达理,用手摸字不是难事。 谭冰清道:“我试试看。我从右边第一行开始。嗯,好像每行是四个字。好了,现在我说,你们记。第一个是一个‘鸟’字;第二个好像是一个‘锦’……对,‘锦’字;第三个是‘二’字;第四个是‘神’字;第五个左边一‘目’,右边一‘害’,应该是一个‘瞎’字……” 后边依次摸出了“官”、“水”、“仙”、“眼”、“城”、“相”、“洞”等字。摸到下一排时,说道:“此处居然空了一字。”接着又摸出“中”、“逢”、“内”、“河”、“花”、“神”、“住”、“北”、“烂”、“仙”、“神”等字。 摸到下一个字时,谭冰清实在摸不出来,只摸出该字左边有“三点水”,便道:“左边三点水,右边很复杂。” 接着又摸出了“漫”“洞”“仙”三个字。 金佛散人道:“完了?” 黑山谷主道:“完了。”说完又在水中重复摸索:“鸟锦二神,瞎官水仙,眼城相洞,中逢内,河花神住,北烂仙神,■漫洞仙。”心里也在默默地强记。想,就是立刻死去,到阴间也可向丈夫交差了。 恩仇累 101、网中鱼 四周除开“哗哗”的江水奔腾声,死一般沉寂;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然而,金佛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都定定地望着他:“死到临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金佛散人道:“我当然笑得出来。” 武陵山尊道:“为什么?” 金佛散人道:“不为什么,只因为我们暂时死不了。” 武陵山尊道:“为什么?” 金佛散人喃喃地道:“也不为什么,只因为他们舍不得我们死!” 武陵山尊道:“舍不得?” 金佛散人忽然反问道:“你们看,这些人出现得是不是十分及时?” 黑山谷主道:“我们前脚刚到,他们立刻就跟上来了。” 金佛散人道:“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一直在跟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武陵山尊道:“不错。” 金佛散人道:“如此看来,一路上,他们本来有很多机会消灭我们,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动手,而选择跟踪我们?” 黑山谷主沉吟道:“难道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 金佛散人道:“对极了!” 黑山谷主道:“这图谋会不会就是这批财宝?” 金佛散人道:“当然。有可能还有你楞严教分舵主的身份。” 黑山谷主道:“因为他们的目的还没有完全达到,所以他们暂时还不会动手?” 金佛散人道:“不错。” 武陵山尊道:“到白鹤梁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金佛散人笑道:“只要跟着我们,我们不管到什么地方他们都知道。如果我们走旱路,他们必定设计好了陷阱,在我们认为实现目标的时候一举将我们擒获。现在我们到白鹤梁,他们认为我们甘冒奇险,必定会有所收获,很可能认为财宝就在白鹤梁上;并且这地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们犹如网中之鱼,只能束手就擒。” 黑山谷主道:“他们难道不怕我们自杀?那样一来,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金佛散人道:“这也正是他们不愿bi我们太紧的原因。你看,刚才为什么停止弩箭的攻击?就是害怕bi得太紧,我们死在网中,他们的算盘就会落空。所以,只要网不破,鱼也死不了!” 武陵山尊道:“那他会不会放了我们?” 金佛散人道:“不会。他们只会用一个字来消磨乃至摧毁我们的意志,那就是‘困’!困在他们张好的大网之中,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黑山谷主道:“他们就不怕我们做困兽之斗?” “斗?”金佛散人道,“你看周围环境,怎么斗?和谁斗?” 武陵山尊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金佛散人道:“也不一定。我们只能和他们拚意志、拼耐力!” 黑山谷主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佛散人道:“开始也没想到。赵子曰忽然命令停止射箭,说什么雾太大,怕我们玩捉迷藏,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他清楚地知道,在这样狭窄的石梁上,那般密集的弩箭,冒头即死,我们只能拉住石梁沉入水中才能保命;而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普通人可能一入水中即被冲走,习武之人或许可以多坚持一会儿,但也过不了半个时辰。由此我判断,他是不想让我们立刻就死。” 黑山谷主道:“有道理。如果再多盏茶时间,我们三人将无一幸免。” 金佛散人道:“想通了这一节,我就明白了放箭前他为什么要喊“一二三”;与其说是最后通牒,不如说是让我们做好避让的准备。” 黑山谷主道:“是啊,是啊!” 金佛散人接着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送我们上白鹤梁的渔翁?” 武陵山尊道:“记得,他怎么了?” 金佛散人道:“我先是奇怪,他上船的时候,船身居然没有一点颤动,这说明他轻功极佳,是练武之人。江湖上深藏不露的奇人多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当想通了上面的几点,我忽然明白了,他也是锦衣卫;联想到他的身材和口音,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黑山谷主道:“谁!” 金佛散人道:“西厂从四品带刀侍卫焦挺!” 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几乎异口同声:“他?” 金佛散人道:“不错!他借着夜色,打扮成渔翁模样,从而不引起我们注意。江湖传言,他水性极好,又姓焦,所以人送外号‘水底蛟’。由他来扮演这个角色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黑山谷主叹道:“想不到我们竟然落入这样一张大网之中,成为了网中之鱼。” 金佛散人道:“他故意给我们希望,而实际上这个希望是极其渺茫的。虽然极其渺茫,但我们还是得等,等万分之一的机会。” 天越来越亮,浓雾逐渐变得稀薄,即将散开。 做鱼的滋味本来是不好受的;而做网中之鱼,等待渔人俯身捉拿的滋味是不是更不好受? …… 恩仇累 102、水煮鱼 岸上,余如波笑着对赵子曰说道:“赵大人这一招叫做‘赶虎入笼’好呢还是‘驱鱼入网’好?” 余如波答道:“大人英明,要bi他们,但不能bi死。网太紧,bi死了,岂不太可惜了!” 余如波道:“不错。朝廷听说发现了楞严教线索,十分振奋,要求务必生擒谭冰清,挖出楞严教余孽,一网打尽。还必须通过戴玉虎找到戴玉龙劫取的府库财宝,所以不能让他们轻易死去。” 焦挺还是一身渔翁打扮,问道:“两位大人,属下有一点不明白,万一他们不是往水中走,而是向山上去,那我们怎么办?” 余如波“哈哈”笑道:“走旱路我们就‘赶虎入笼’,走水路我们就‘驱鱼入网’。不管他们怎么走,只要不出我们的视线,我们就有办法!” 焦挺道:“高明。但属下想,万一他们自杀了,我们做的一切岂不就白费了?” 赵子曰道:“我已经给了他们生还的希望。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我坚信,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会活着。要活下去,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投降,第二条是撕破我们这张网,从而逃生。而第二条路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要消磨掉他们的意志,然后再加以利诱,我不信他们就不投降。” 余如波接口道:“不错,这样,我们得到的这条线索的作用才能达到最大化!” 晨雾越来越稀薄,几乎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江中的一道石梁,以及石梁上的几个黑影。突然,焦挺指着江心道:“大人,你们看!” 只见上游荡下来一条乌篷船,速度很快,直端端向白鹤梁划去;这条船似乎就是一只普通的渔船,然而却看不到划船的人。 赵子曰道:“清晨出来打鱼,奇怪奇怪。”忽然大呼道:“不好,快放箭!” 几十只强弓硬弩射向渔船,箭镞打在乌黑色的蓬上,“蓬蓬”作响。然而,在接近白鹤梁的地方,那船竟忽然放慢了速度。 余如波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大喝道:“赶快射石梁上的人!” 众弓弩手立刻转向瞄准,箭如雨点般飞向白鹤梁。然而,就在箭雨将要浇透石梁的时候,只见三条人影竟“噗通”、“噗通”跳进江中,瞬间踪影全无。那条乌篷船顺风顺水,一会儿消失在下游江与山的交汇处…… …… 当焦挺等人发现那条船时,金佛散人等三人自然也看见了那条船。船像一只飞鸟,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弩箭射在船身上的“啪啪”声清晰可闻。忽听船上一个声音叫道:“快接住,跳水!”紧跟着三根绳索飞向三人。他们来不及思考,各拉住一条绳索,涌身一跳,跃入水中。身后,锦衣卫的弩箭射得石梁石屑纷飞! 刚才还是网中之鱼,倏忽之间,竟变成了钩上之鱼。渔船上放下的渔钩钩住了他们,拉着他们在水中游了很远。渔船上竟然有人说话了,说道:“可以上来了。” 三人猛力一拉绳索,飞身而起,跳上船舷。然而,他们立刻就愣在了那里! 船舱比想象的要大很多。中央一张铁制的矮桌子,桌子中间搁着一个铁罐子,罐子嵌入桌面。罐子下一个铁炉子,炉子里似乎烧着杠碳。鲜红明亮的炭火透过桌面,照在棚内,温暖,舒适。不管船如何颠簸,船舱里的物件绝不会翻倒倾侧:所有东西好像都固定在船上。罐子里好像炖着鱼汤,散发出一股水煮鱼浓浓的麻辣鲜香的味道。铁桌边坐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普通渔夫打扮。只是比黎明时分的那个渔翁年轻很多。渔夫左手端着一个酒杯,右手拿着筷子,筷子上夹着一条刚刚煮透的鲫鱼,正往大嘴里喂。渔夫似乎压根没看见突然站在船边的三个人。品一口酒,“吱吱”有声;吃一口鱼,舔嘴舔舌。仿佛天地之间,此刻最为享受的事情就是吃鱼下酒!片刻之间,喝了三杯酒,那条几乎有三两重的鲫鱼被他吃的只剩一副骨架。 武陵山尊实在忍不住了,喉头“咕咕”作响,连吞几口口水:“兄弟,鱼是不是很好吃?” 渔夫猛然抬起头,眼中忽然就放出了光,在他看来,他们会不会也是鱼? 武陵山尊见他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忽然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鱼,一条等着下锅和花椒辣椒一起烹煮的鱼! 恩仇累 103、痴鱼滩 金佛散人忽然笑了起来。 渔夫翻着白眼看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金佛散人叹道:“笑不出来也得笑。就算是笑死了,总比哭死好,你说对不对?” 渔夫道:“对极了。” 金佛散人道:“小兄弟吃的鱼是用网打的还是渔钩钓的?” 渔夫道:“我从来只吃钓的鱼,不吃网的鱼。” 金佛散人问道:“为什么?” 渔夫道:“愿意上钩的鱼通常是饥饿的鱼,活蹦乱跳,鱼肉格外鲜美;能被网住的鱼通常饱食终日,懒散平庸,鱼肉味同嚼蜡。” 金佛散人道:“看来做鱼的滋味不好受,做饥饿的鱼的滋味更不好受,因为喜欢吃他们的人更多。” 渔夫拍手道:“说得好。” 金佛散人问道:“我们现在就是三条饥饿的鱼,也是被兄弟钓上来的鱼。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也煮了?” 渔夫道:“问得好。” 金佛散人道:“兄弟既然要煮我们,能不能先让我们填饱肚子,免得到了阴间做一个饿鬼?” 渔夫长叹一声道:“鱼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我这只吃饿鱼的规矩得改一改了;今天就来尝尝饱鱼的味道。”话毕,手中忽然多出三杯酒来,三杯酒挟着劲风直奔三人而来。三人稳稳接住酒杯,金佛散人一声“多谢”,“嗞”地一声,杯酒入喉,连声赞叹:“好酒,好酒!”武陵山尊和黑山谷主见状,犹豫了一下,也一口喝干。酒入愁肠,此刻似乎并不增添愁绪,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 渔夫忽然揭开铁罐的盖子,立刻冒出腾腾热气,浓郁的鲜鱼香味钩得人馋涎欲滴。耸耸鼻梁,口中喃喃说道:“好鲜,好鲜!”手中忽然多出三双筷子,手腕一甩,三双筷子分击三人。变起仓促,金佛散人右手忽地伸出一夹,稳稳接筷在手;黑山谷主右掌轻挥,那双筷子竟悬空停在右掌三寸处,左手轻轻接住筷子;只有武陵山尊略显狼狈,见筷子袭来,忽然将口一张,硬生生咬住那双筷子。 渔夫拍掌道:“好功夫!有这样的功夫自然可以吃鱼了,请!”做一个请坐的手势。 一江春水,万顷碧波,两岸青山,满眼秀色。三人围坐在热腾腾的火炉边,吃着香喷喷的鱼,喝着甜津津的酒,赏着沿岸美景,说不出的畅快;似乎压根没有想到,一旦吃饱了,也会变成鱼,被人熬汤。渔夫饶有趣味地看着三人,如同看着三条快要下锅的鱼。忽然问道:“味道怎么样?” 金佛散人叹息道:“好是好,只是分量太少。请问小兄弟,汤里面煮了几条鱼?” 渔夫道:“三条。” 金佛散人道:“其重几何?” 渔夫沉吟道:“四五两应该还是有的。” 金佛散人道:“这样看来,我们是吃不饱了。兄弟你想,加上你总共四人,四五两鱼,何况你捷足先登,已经把最大的一条鱼吃了,我们怎么吃得饱?这样一来,你想吃饱鱼的愿望岂不是要落空?” 渔夫突然不说话了。 金佛散人接着道:“当然,办法还是有的。” 渔夫铁青着脸:“什么办法?” 金佛散人道:“鱼是不是可以吃鱼?” 渔夫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古皆然,岂止鱼而已!” 金佛散人问道:“我们这三条鱼够不够大?” 渔夫点头道:“够大!” 金佛散人道:“我们可不可以吃小鱼?” 渔夫道:“自然可以。” 金佛散人道:“我看你这船里再没有用来果腹的东西,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找一个水流平缓、鱼又多的地方,让我们下水吃鱼。等我们吃饱了,你的愿望才能实现。你说对不对?” 渔夫一愣,突然就大笑起来:“老兄说的有理。” 渔船忽然就向岸边划去;岸边的水流确实平缓,而且鱼也肯定多得多。在离江岸还有两三丈的地方,渔船速度似乎更慢了。渔夫说道:“听上一辈说,这地方有个名字叫‘痴鱼滩’,是说这里的鱼多得不得了,而且仿佛痴呆得很,特别好捉。我想,你们在这里吃鱼,应该吃的很饱。” 金佛散人道:“谢谢小兄弟,我们吃鱼去啦!”话音一落,三人“噗通”跳进江中,踪影全无。只剩下渔夫望着江面发呆:“唉,鱼吃鱼?岂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指望别让更大的鱼吃掉你们就谢天谢地了!” 恩仇累 104、漏网鱼 没人划船,“野渡无人舟自横”;船自由自在地在江边平缓的水流中飘荡。不远处的岸边,一个人正在钓鱼,钓得特别专心,以至于渔船到他的身边了都不知道。而船上的渔夫竟忽然停住渔船,静静地看那人钓鱼。许久,那人问道:“鱼死网破?” 渔船上的渔夫回答道:“网破了,鱼未死。” 钓鱼人说道:“网也没破――破的只是小网,还有大网!” 渔夫道:“主人说的是。” 钓鱼人问道:“鱼呢?” 渔夫答道:“放了。‘从此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回’。” 钓鱼人道:“又错了,他们会回来的,不过,不是这里……” 手中钓竿突地向上一扬,一条半尺来长的金色鲤鱼被钓出江面,“泼喇喇”急速扇动着尾巴,在早晨的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 …… “你怎么那么不害怕,毫不犹豫地就喝了那杯酒?”黑山谷主一边走,一边心有余悸地问金佛散人,“要知道,如果他是锦衣卫,随便一点蒙汗药就可以生擒我们。” 金佛散人道:“我怕,怕得要命。” 黑山谷主继续问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还是喝了?” “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金佛散人答道。 “谁!”武陵山尊问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正要上焦挺的船,上游有个人忽然要让我们去喝酒?”金佛散人一边用力拨开荆棘,一边说。 黑山谷主道:“是不是焦挺骂他‘酒疯子’那一位?” 金佛散人道:“不错。” 黑山谷主道:“你认为那渔夫就是他?但是我们离那么远,天色那么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金佛散人道:“不错。但他的口音我却印象深刻。那人虽然在极力模仿重庆本地语音,但‘乡音不改’,口音中却带有明显的中原味道。而刚上船,我也担心刚离虎口,又进狼窝,但他一说话,我就有底了。” 武陵山尊道:“为什么?” 金佛散人道:“大概他对锦衣卫的行动有所察觉,所以婉转阻止我们上焦挺的船。由此看来,他肯定和余如波他们不是一路人,只要不是锦衣卫,什么都好说。第二,我发现他对我们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武陵山尊道:“怎么讲?” 金佛散人道:“据我观察,他用酒杯袭击我们时,最多用了三四成功力,否则,距离那么近,我们怎可轻易地就接住?加上我们那时是落汤之鸡、强弩之末,他要置我们于死地,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下毒。” 黑山谷主吃惊道:“三四成功力?那这人功力岂不是深不可测?” 金佛散人道:“不错,然而从这点来看,此人暂时是友非敌。尽管不能确信,但我还是得赌一把;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了那杯酒。值得庆幸的是,我赌赢了!” 黑山谷主道:“那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金佛散人道:“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总之,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人必定有更深的图谋。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他。唯一可以想的,就是我们还活着!” 确实,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开心的了! 黑山谷主道:“现在锦衣卫画影图形,处处设卡,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金佛散人沉吟道:“看来,我们只能穿过荆棘丛林,回到那里去――醉月山庄!” 尽管他们只能凭意志穿越荆棘丛林,尽管他们只能饮山泉解渴,吃野果充饥,割茅草御寒,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 …… 恩仇累 105、骨中刺 简宇和方伊人正悠闲地走在回醉月山庄的一条小路上。 阳光照在路上,明亮而温馨。路两边,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听到脚步声,“哄”的一声,四散飞开。这几天,二人翻山越涧,穿林攀岩;虽然走得十分辛苦,但耳鬓厮磨,情愫暗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只愿这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只是两人都羞于启齿,往往谈论别的事来掩盖内心涌动的春潮。 离醉月山庄还只有半天路程,方伊人有些不舍地道:“简大哥,回到山庄后你还是得住宁心居。” 简宇含含混混答道:“嗯。” 方伊人:“宁心居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要时常过来玩,好吗?” 简宇:“嗯。” 方伊人:“我住的地方周围都开满了杜鹃花,景色美极了。” 简宇:“嗯。” 方伊人忽然站住,简宇见她站住,也立刻站住。方伊人看着他,似乎有些娇嗔的样子:“你怎么啦,就知道‘嗯’‘嗯’地?” 简宇见伊人姑娘生气了,急忙说道:“伊人姑娘,对不起。我……我心里实在乱得很。” 方伊人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大仇未报,对别的事一概不关心。不过,就算要报仇,也得从长计议。好了,别想了!你看,那边岩上开着什么花,那般火红鲜艳?我们摘花去,好不好?” 简宇道:“好!” 熟料一转头,没有了伊人的人影;抬眼看去,见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已经攀到崖壁中间。简宇一笑,忽地飞身赶去,象一只大鸟,扑向悬崖。二人一先一后,很快就要爬到鲜花面前,方伊人忽然停止了攀爬,轻声道:“快藏起来!”简宇一听,急忙压低身形,藏到崖上的茅草丛中。二人向下一看,刚才走过的小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行五人,鲜衣怒马,急速从路上飞驰而过。 方伊人道:“咦,那不是‘汉中三不’吗?后面两人十分面生。这五个人如此匆忙,看他们走的方向,竟是重庆府,莫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简宇道:“极有可能。我们反正无事,不如跟着他们,看他们搞什么鬼。” 方伊人道:“好!但我们得乔装打扮一番,免得他们认出我们,会以为我们不怀好意。” 简宇拍掌道:“妙极了!” 二人均是少年心性,话一说完,立刻装扮起来。好在方伊人带有易容的物品,二人打扮起来并不费事。简宇贴上胡子,戴上一顶破毡帽,脸上抹点锅灰;青杠棒被杜淳踢断,钻入丛林,挥掌折断一根杯口粗细的柏树,剔去枝桠,扛在肩上,立刻变成一个到处打短工的中年农民。等他装扮好以后,却失去了方伊人的踪影。忽然看见那边过来一个老奶奶,拄着竹竿,端着破碗,颤巍巍一步三摇。走到简宇面前,伸出破碗:“先生,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婆子吧。” 简宇一愣,就准备掏钱;然而忽然明白了什么,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惟妙惟肖,不错不错!” 二人展开轻功,循着“汉中三不”的踪迹而去。…… …… 清平镇是一个大镇。 正是中午时分,初夏的阳光热辣辣的开始有些灼人。“汉中三不”等五人五骑走得人困马乏,饥饿难忍。远远看去,清平镇房屋错落,鳞次栉比,是一个休息吃饭的好地方。 “汉中三不”一行人在小路上策马奔驰;马鼻子“噗嗤噗嗤”直喷白气,人似乎也十分疲乏。 胡不杀指着前边的市镇,笑道:“分坛主,你看,就在这个小镇上吃完饭再赶路,怎么样?” 他称呼的分坛主正是五轮帮蜀中分坛坛主冯应辉。冯应辉正值中年,个子不高,身材小巧,但一手峨眉刺罕逢对手。与人交往表面客气,然而机变权谋,藏而不露,年轻时人送外号“骨中刺”。从阆中成功救出“金童玉女”和“汉中三不”可以看出,他聪明过人,智计多端。听见胡不杀如此说,便道:“我们几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按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吃顿饱饭。然而锦衣卫对我们到处设卡,缉拿甚严;如果就这样贸然进入市镇,恐怕不妙。” 吴不偷接口道:“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还是就在这小路旁边找一户农家,随便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就行了。” 何不yin羞涩地道:“吃饭还好说,只是……只是……” 胡不杀大声道:“师妹,只是什么?有什么话痛痛快快说出来,吞吞吐吐地,急死人了!” 何不yin一张脸立刻红了:“你们男人懂什么?” 恩仇累 106、东方木 冯应辉明白何不yin的意思,说道:“既然如此,那好。只是我们要在镇外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马匹,然后乔装分散进入市镇。如果没有问题,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洗洗澡,休整一下。但彼此住的地方要近,如果有事,便于互相支援。另外,明天黎明时分必须上路出发。” 吴不偷道:“你们先别动,等我先到镇上打探一下,听我回音。” 冯应辉道:“好!” 吴不偷身形立刻从马上飞起,没入小路旁的丛林。不过盏茶时分,吴不偷回转告知一切正常。恰好前边不远有个农家,众人上前把来意一说,那家主人一看就是个老农民,老实巴交,不善言辞。听说只要照看饲养五匹马一夜,可以有一两白银的酬劳,高兴得什么似地,立刻满口答应下来。一个时辰后,五人分成三组――何不yin、冯应辉扮成兄妹,胡不杀、侯老板扮成客商,吴不偷扮成走方郎中,陆续进入清平镇。这天正逢赶集,镇上人来客往,格外热闹。见果然没有什么异常,三组人便分头住进了三个客栈:迎宾旅社,君子客栈,清平客栈。这三个客栈两个相邻,一个相对,可互为照应。 吴不偷住进了清平客栈,特意要了楼上一间临街的客房。进入房间,他推开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那几个人住的客房。下面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见没有什么情况,背起药囊,带上房门,街前街后都走了一遭。直到确信没有可疑的人,才放心地走进一个小吃店,要了一碟醋拌蚕豆,一碟红油猪耳,一份杂碎汤,外加二两老白干,悠闲地吃喝。 这确实是几天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走出店门,回到客栈倒在床上,几乎就要入睡――这几天实在太累!然而,内心忽然“咯噔”一下,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把进入镇上以后的所见所闻在大脑里翻来复去几遍,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忽然他明白了,清平镇实在是太清平,清平得街上一个衙役捕快都没有看见,清平得一张捉拿犯人的悬赏通告都没有。而这些,却是每一个小镇上都有的东西,这里,是不是清平得格外离谱?心中道声:“不好!”翻身爬起,推开窗户,三颗铁蒺藜打向对面三扇窗户。对面的窗户推开了,吴不偷向对面做了一个手势,冲出店门,混进人流,很快便来到镇头。紧跟着,冯应辉等人也跟了出来。 胡不杀埋怨道:“刚洗完澡想睡一觉,你就大惊小怪的。到底怎么回事?” 吴不偷道:“快,边走边说!” 五人一溜烟钻进小路,冯应辉道:“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吧!” 吴不偷道:“你们难道没感觉到镇上有些古怪么?” 冯应辉道:“你是指?” 吴不偷把自己的怀疑向他们说了一遍,然后说:“由此看来,要么是人家挖好了陷阱正等着我们跳,要么是锦衣卫在这里根本没有设防。然而,从朝廷抽调的余如波等人的行事风格,我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性十分微小。” 何不yin道:“不见得吧。如果真的有陷阱,我们进入镇上近一个时辰,为什么不动手?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吴不偷搔首道:“这一点我也没有想明白。但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所以,既然已经吃饱喝足了,得到了休整,尽快离开清平镇应该是上策。” 冯应辉道:“不错。赶快回到农家,骑马上路!不过,为小心起见,我们不从原路返回,从庄稼地悄悄接近,看有没有异常!” 农家烟囱袅袅冒着炊烟,似乎是在煮晚饭;院子里的几匹马正在安静地吃着草料,不时踢踢脚,舒展筋骨;夏蝉嘶鸣,衬托得周围更加静谧平和。五人悄没声息地慢慢靠近农家,看见一切正常,准备钻出庄稼地,牵马上路。 冯应辉却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向吴不偷努努嘴。吴不偷心中明白,将身一矮,钻进侧边灌木丛。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吴不偷转回,向大家做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五人鱼贯走出庄稼林,踏进院坝。忽听“轰隆”一声大震,顿时尘土弥漫,那五匹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夹杂着绝望的哀鸣,竟从院坝中央凭空消失。冯应辉大呼道:“不好,快退回去!”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回去?还回得去么?” 瞬间,四周忽然冒出好几十人,箭上弦,刀出鞘,衣甲鲜明,严阵以待!下午的阳光照在箭镞上,闪耀着死一般白色的光芒。五人回过头去,就看见了两个人,两柄剑。剑光反射着阳光,耀眼生疼。那两人身材奇高,头发蓬乱,脸色蜡黄,两双眼睛里全是白色的眼仁,穿着一身猩红色长衣,活脱脱就是追魂的无常! 冯应辉忽然想起了两个人,不由脊背发麻,颤抖着声音问道:“二位莫非是‘东方双木’?” 恩仇累 107、壁上观 熟料那二人忽地对击一掌,“哈哈”大笑起来:“猜对了!” 五人一听那二人竟是“东方双木”,心似冰冻,脸如死灰。原来“东方双木”是一对亲兄弟,哥哥高一点,叫东方木,弟弟稍矮,叫东方目,江湖人根据谐音,干脆就把二人称之为“东方双木”。兄弟二人早年修道炼丹,谁知吃错了丹药,性格从此变得乖戾刻薄,阴险狡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兄弟两人竟同时被人刺瞎了眼。然而机缘凑巧,得拜名震天下的“瞽目神丐”为师,学到一身真功夫,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被锦衣卫搜罗,听音辨形,破过许多大案;论功行赏,其职务竟在赵子曰等人之上! 冯应辉强压恐惧,说道:“猜对了和猜不对难道有什么分别?” 东方目道:“区别大啦!猜对了,你们现在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站在这里说话,猜不对,你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尸体,你说区别大不大?” 冯应辉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东方目白眼珠一翻:“怎么,你不信?” 冯应辉道:“那一炷香以后呢?” 东方目道:“一炷香以后你们还是得变成尸体;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很长,完全够你们交代后事。” 何不yin忽然插嘴道:“两位大哥,我们的亲人又没在这里,我们向谁交代后事呢?”声音甜得腻人。 东方木道:“可以对我们讲,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帮你们去完成什么心愿。” 何不yin道:“如果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对你们有好处呢?” 东方木道:“什么好处?” 何不yin道:“人家姑娘家家的,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多难为情。你能不能靠近一点,我想只对你一个人说。” 东方木一愣,笑着道:“好!”忽地上前两步。 东方木身形一动,何不yin口中说道:“我……”一把银针出手。五人均想,银针毫无声息,距离又近,东方木双目已盲,必定不能幸免。熟料东方木竟笑了起来,长剑一挥,所有的银针竟泥牛入海,踪影全无。何不yin花容失色:连银针这样精致小巧、无声无息的暗器都能辨别,可知对方听音辨形之术,已达化境!正在惊惧,忽听吴不偷一声大喝:“师妹快退!”就见东方木一双大手抓向自己的脉门。顾不得多想,一个倒纵,向后退出一丈来远。冯应辉右手峨眉刺“唰”地出手,横扫东方木胸腹。东方木长剑一横,剑身触及峨眉刺,碰出“哧溜溜”一串火花。 东方木退后一步,脸上竟现出十分喜悦的样子,道:“想不到竟是冯坛主亲自出马,可喜可贺!” 冯应辉心下大惊,对方剑身触及峨眉刺,居然就能依据兵器、招式及内力强弱,判定对手身份,真是名不虚传。接口道:“你怎么一定知道是我?” 东方木冷哼道:“放眼江湖,用峨眉刺做兵刃的又有几人?峨眉刺又称‘玉女簪’,本是女人用的玩意儿,大男人拿来做兵刃的就更少了。并且,你刚才使出的这一招叫‘拨草寻蛇’,下一招必定是‘穿针引线’。冯坛主早年参与修建峨眉报国寺,居然得到峨眉掌门静尼师太座下的一位尼姑青睐,将峨眉刺绝学传之于你。冯应辉,那尼姑是不是看上你了?哈哈,哈哈哈!” 冯应辉心中大惊:这人双目失明,竟然能对自己的武功招式如数家珍,甚至对自己的个人生活都进行了调查,足见心思之缜密,准备之充分,绝对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然而,他迅速地强压下恐惧的心理,笑道:“东方兄足不出户,竟有千里之明,佩服佩服。只是,你说可喜可贺,恕我愚驽,不知是什么意思。” 东方木回头向着东方目笑道:“我说可喜可贺,是因为我兄弟两又可为朝廷立功了。你想,堂堂五轮帮蜀中分坛坛主被我们擒拿,从而一举荡平你们在巴渝、汉中的势力,其功甚伟,朝廷的赏赐还会少得了?”说完,兄弟二人大笑不止。笑声震得五人耳膜嗡嗡作响,极其难受。 笑声也吸引了此时还在一里开外的简宇、方伊人二人。二人循着笑声,悄悄摸到近旁,仔细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把“汉中三不”等五人牢牢围住,中间两人虽不认识,但必定是锦衣卫当官的;而且从笑声中判断,二人内力惊人,五轮帮的五人可能不是对手。方伊人在简宇耳边轻轻说道:“藏好别动!”简宇点点头。他也知道,就算他们出去帮忙,也不见得能救出那五人,只能作壁上观。 恩仇累 108、古琴曲 只听场中胡不杀大喝一声,一片刀光向“东方双木”罩去;几乎同时,吴不偷短剑挽起数朵剑花,连人带剑冲向“东方双木”;何不*长鞭后发先至,鞭影犹如闪电,向“东方双木”当头击落。三人心意相通,知道今天凶多吉少,全是不要命的进攻招数。只听一阵极为难听的金铁交鸣,胡不杀和吴不偷踉跄后退。胡不杀嘶声道:“你是人还是鬼?”双手捂住胸前伤口,伤口上血流如注,显然是被长剑刺中要害。冯应辉急忙扶住他,见他脸色煞白,冷汗如注,显是活不成了。吴不偷左手食指、中指被斩断,右手捂住伤口,连退几步方才站稳。何不*牦牛皮做的长鞭居然被东方木一把拉住,运起内力,生生拉成两截!冯应辉喝道:“快退后!”何不*和吴不偷扶起快要断气的胡不杀,退出一丈开外。 “东方双木”凶性毕露,二人长剑互击,剑光化成漫天花雨,向冯应辉呼啸而去。眼看冯应辉绝难抵挡,忽听传来悠扬的胡琴声。那声音若有若无,飘飘渺渺,但却穿透“东方双木”呼啸的剑风,清晰无比。“东方双木”双剑不觉一滞,冯应辉双手峨眉刺在对方剑上一磕,借力合身一滚,脱出剑网。 “东方双木”怒喝道:“哪里来的鬼东西,给我滚出来!” 无人应答,但胡琴声悠扬的旋律却越来越清晰。就在此时,冯应辉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徒儿,‘此时无声胜有声’,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冯应辉心中狂喜:师傅!原来是师父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在指点自己!双膝轻轻跪在地上,用手势指挥其他几人,示意别弄出声响。胡琴的旋律忽然变得急迫起来,铙钹轻敲,节奏鲜明。几人依照旋律的节拍静静地转动方位,不言不动。 简宇和方伊人忽然明白了,不管对方武功如何高强,但总是一个瞎子,只能依据敌人的声音来展开攻击。只要对方不发出声音,听力再好也没有办法。再加上胡琴声声,悠扬动听,完全扰乱了那二人的心神:这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只是不知道暗中的这位高人是谁! 果然,“东方双木”愈加愤怒,大喝道:“有种的,给我滚出来!” 胡琴声忽然就转到东边去了。东方木喝道:“给我射!” 弩箭如雨,东边的树丛被射得“噗噗”作响,琴声顿时停止。“东方双木”正在得意,突然,西边又传出胡琴声,琴弦揉得抑扬入韵,娓娓动听。听那声音,似乎就在场院边上。“双木”怒不可遏,同时喝道:“射死他!” 顿时,箭雨洒向西边。西边,正是简宇和方伊人埋伏的方向。二人急忙缩身,借土塍掩护自己。只听见弩箭从头顶呼啸而过,身前的土坎上“噗噗”作响,也被插上了几支箭镞。琴声戛然而止。 东方目冷哼道:“庙里的小鬼想斗过抓鬼的无常,真是做梦!”熟料话音未落,胡琴声却从农舍中传出,不仅如此,一个女人的声音竟然和着琴音唱了起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竟是宋朝白石道人的名作《暗香》! 歌声婉转悠扬,柔肠九曲,“东方双木”和暗中的简宇、方伊人以及冯应辉等人乃至一众兵丁都听得痴了! 然而,不知突然从那里传来一阵古琴铮铮琮琮的声音,初始十分细微,但竟能穿透胡琴的旋律;随之琴音似乎愈来愈近,很快与胡琴音乐融为一体。两种乐音,演奏的仿佛是同一首曲子。众人眼前,一会儿流水淙淙,一会儿鸟鸣声声;低沉时如黑云压顶,嘹亮处觉霁月光风;有时婉转,新莺娇啼三春雨,有时峻急,老鹞盘旋九重天。两种不同音质的乐器发出的乐音,一会儿交错,一会儿缠绕,一会儿融合,妙到毫颠,叹为观止! 在场所有人都渐渐陶醉于其中。尤其是“东方双木”所带兵丁,虽然感到其音如雷,耳内如捣,但被这奇妙的乐曲吸引,竟一个个意醉神迷,闭眼张口,合着旋律的节拍摇头晃脑,不能自已!“东方双木”瞿然惊醒,知道演奏器乐的两人居然将内力灌注于音乐中,功力越低,受伤越重。二人急忙运功相抗,同时一声断喝:“呔!”声若霹雳,虽没有能够打乱乐曲的节奏,但却惊醒了简宇、方伊人以及冯应辉等人。 恩仇累 109、知音少 忽然,乐声变得悲伤凄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个苍老的男声合着音乐唱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众人等受到感染,联想到自己山川独行、江湖孤旅,竟忍不住要流下泪来。琴声忽然停住,就听一个女人说道:“师兄,好一个‘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么多年,想不到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老天爷待我们不薄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师妹,我听到胡琴奏出《平沙落雁》曲子,才急匆匆赶过来。那《平沙落雁》一曲,本应该由古琴或者琵琶演奏,想不到你一把胡琴,竟也能演奏得如此生动有味。但不知道为什么忽断忽续,让我惊疑不已。” 那女人笑道:“雨打芭蕉,箭射贫尼,怎能不断?” 苍老的声音道:“原来如此!” 二人浑不把一干人放在眼里,只管叙旧。然而简宇突然从声音中想到一个人:那男的岂不就是湖边小屋中的那个怪老头?那女的呢?怎么听起来声音也有些熟悉?她自称“贫尼”,会是谁呢?心中疑惑不已。 “东方双木”也突然想起两个人来,虽然这两人都列入了必杀名单,但照今天形势,恐怕不仅不能消灭他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都有可能难以保全!二人万万想不到今天会遇上这两个魔头,有他们援手,蜀中分坛坛主冯应辉已经难以捉拿归案,心中十分懊丧! 忽听一声轻微的乐音,仿佛是琵琶弹奏出来的。尽管轻微,但一众人等,却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细若游丝的歌声,依稀听得是:“阳春白雪平沙雁,十面埋伏霸王甲。” 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飘飘渺渺,尽管艳阳高照,还是令人不寒而栗。“东方双木”一听这个声音,脸上现出极为恐怖的神色,死鱼般的眼珠似乎白得更加瘆人,全身也颤抖起来。是谁能让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此恐惧?忽见东方木一挥手,带领手下兵丁片刻间走个干干净净。 忽然从农舍中走出两人,简宇心中立刻狂喜起来:我说为什么这声音这般熟悉,果然是她!原来走出来的那个老尼姑竟是师奶奶华蓥师太,而那个中年女人竟是母亲的师妹黄霓裳!他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身旁的方伊人把他肩膀一按,轻声道:“干什么?别忙,看看再说!” 刚才那个细若游丝的声音竟越来越大,“阳春白雪平沙雁,十面埋伏霸王甲。”声音中凝注了内力,震得人耳膜生疼,听得人心胆俱寒。 忽听华蓥师太说道:“师兄,想不到‘玉石琵琶’也到巴渝来了,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与她合奏一曲,你说呢?” 那老头“哈哈”笑道:“今天看来不成了,她一心一意都在研究什么“阳春白雪平沙雁,十面埋伏霸王甲”,看来中毒不浅,还是改天吧。师妹,我那里春茶新采,要不和我一道,小筑聆风,品茶忆旧,好吗?” 华蓥师太道:“好!” 话毕对跪在地上的冯应辉说道:“快带你的人走,那个魔头马上就要来了,快走快走!”口吻中似乎对那人竟有所忌惮。说完和黄霓裳运起轻功,到老头儿居处品茶去了。冯应辉急忙和焦挺等人扛起胡不杀,瞬间消失在农舍之后。 简宇见师奶奶和黄姑姑突然离去,不由十分惆怅。方伊人见他如此,连忙问道:“简大哥,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我是不是不该拉住你不让你出去?你埋怨我吗?” 简宇心中明白,方伊人不让他出去,是担心他的安危。于是说道:“伊人,你不知道,那老太婆是我娘的师傅,是我的师奶奶;那位中年女人是我娘的师妹。不过走了算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只要有缘,我还会与她们见面的。更何况你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怨你呢?” 方伊人见简宇能理解自己,不由芳心大悦:“简大哥……”忽听那个“阳春白雪平沙雁,十面埋伏霸王甲”的声音赫然从背后发出。二人大吃一惊。方伊人不假思索,红绳向后一抖,化成一片红云把身后三丈笼罩在内,简宇百宝轮掌轻飘飘向后一挥,两人同时转过身去,顿时愣住了:一个看去十分年轻的妇人正笑容可掬地细细打量着他们! 恩仇累 110、小白脸 妇人身材高挑,曲线优美;面如三月桃花,眉似上弦弯月。她怀抱琵琶,一双手保养得很好,指头修长,长长的指甲上涂满猩红色的油彩。初夏时节天气还不是很热,但她只穿着一条茜色长裙;裙子似乎是挂在肩上,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掉。小半个胸部裸露在外,雪白的肌肤吹弹得破;琵琶挤压下,双峰隐现,差一点撑破裙子的面料,就好像被地质活动抬高了的喜马拉雅,无论怎样,也阻挡不了它露出真容的决心。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冶之气。 妇人不言不语,只是笑着定定地看着简宇二人。妖艳的打扮,轻佻的笑容,看得两人心中发毛。方伊人笑道:“姑姑,我们怎么了?” 妇人答道:“小姑娘,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邋遢老头和一个老尼姑在这里弹琴?” 方伊人看这女人打扮不地道,心想绝非什么好人,岂能让她知道简宇师奶奶的去向!于是答道:“什么老头尼姑的?我们没看见啊?” 妇人道:“没看见?不可能吧。我听见他们演奏的声音了。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骗人?” 方伊人道:“骗人?没有啊!我们真的没看见什么老头尼姑呀!” “那就肯定是你们将他藏起来了。”笑容一敛,厉声道,“说,他们在哪里?” 简宇道:“姑姑太不讲道理。我们确实又不知道,总不能乱说一气吧。” 妇人道:“就算不知道他们,那我问你,刚才是不是还有两个瞎子也在这儿?” 方伊人知道她要找的就是那两个高个子锦衣卫当官的。心道:我看那二人对这妇人似乎十分害怕,看看他们是什么关系再说。于是答道:“刚才是有两个瞎子在这里,你要找他们干什么?” 熟料那妇人说道:“他们是我的未婚夫,你说我找他们会干什么?” 方伊人问道:“他们?未婚夫?……”立刻就发现自己实在不该问,不由一块红云飞上双颊,垂下头来。 岂知那妇人语气十分笃定,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错,他们就是我的未婚夫!” 此语一出,简宇两人惊愕不已,世上一夫多妻倒是听说过,竟有此等一妻事二夫的奇事! 方伊人想到,既然如此,这女人和那两个锦衣卫必定是一路人,决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于是笑道:“原来如此。只是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见你。” 那妇人急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方伊人道:“他们似乎在说什么‘下贱’,什么‘不要脸’,什么‘死缠烂打’,什么‘嫁不出去’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你。” 妇人大怒:“他们竟敢这样说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飞起一脚,把旁边的一颗碗口粗的杏树踢得“喀拉”一声,倒在地上;快要熟透的杏子满地乱滚。简宇把脸转到另一方,忍不住想笑。 那妇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竟忽然就到了方伊人面前,一把抓下方伊人面具。方伊人竟无法避开这一抓,心中大骇。那妇人笑道:“原来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你变着法儿在骂我‘不要脸’,骂我‘下贱’吧?” 方伊人摆手道:“我?我怎么敢?” 妇人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捧腹捶胸,笑得涕泪交流。笑声犹如夜枭啼鸣,笑得简宇、方伊人毛骨悚然。笑声一停,冷哼道:“小蹄子,竟敢骂姑奶奶我?”嘴唇一撮,口中忽然发出一种奇怪的乐音,如同鸟鸣。随着乐音,不远处的官道上竟传出“得得”的马蹄声。两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均全神戒备,以防万一。那妇人斜眼看着二人,口中喃喃自语道“甚好甚好!” 方伊人道:“什么‘甚好’?” 妇人并不回答她,忽然一挥手,琵琶上竟“铮”地一声飞出一物,风声飒然,直袭方伊人面门。方伊人仰头避过,顺势凌云水袖挥出,连攻带守,接了一招。简宇在旁见方伊人遭袭,急忙一记五轮指弹出,“嗤”地一声点向妇人。妇人琵琶轻挥,指风竟弹中琴弦,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妇人“咦”了一声,喝道:“你是五轮帮的什么人?” 简宇一脸胡子拉碴,似乎十分茫然:“五轮帮?我不知道什么五轮帮!” 妇人道:“既然不说实话,那好,我就成全你们。” 话一说完,琵琶舞动,竟然飘过来一阵香风。 只听方伊人说声:“不好,迷魂……”意识一阵迷糊,竟软绵绵向地上倒去。然而这香风似乎只对姑娘起作用,简宇一见不对,运起楞严神功,右手百宝轮掌出手,绵密柔和的掌风席卷妇人;左手伸出,想拉住方伊人。谁知一下拉空,方伊人已经被那妇人拉过扛在肩上。不仅如此,那妇人居然顺势拔去了简宇粘贴的假胡须。 那妇人琵琶边沿靠在方伊人脖子上,冷笑道:“装神弄鬼!果然是一个小白脸。看明白了,你敢动一动,我立刻让你的心上人香消玉殒!” 恩仇累 111、马车夫 简宇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妇人的琵琶乃精钢铸就,边沿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竟是一件极为锋利的外门兵刃!此刻,只要她劲力稍吐,方伊人岂不身首异处?简宇急怒攻心,大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妇人“哈哈”笑道:“我干什么?这花儿一样的姑娘不是骂我‘下贱’‘不要脸’吗?想来她十分纯洁,十分高贵。既然如此,我现在得把她带到一个地方去,让她去过那种纯洁而高贵的生活。”说完,眼中流露出一种恶毒而快意的色彩…… 忽然,简宇的眼中竟也流露出恶毒而快意的色彩,冷冷笑道:“这再好也不过了。” 妇人一下愣住了,半晌,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她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简宇道:“她是我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觉得?” 妇人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简宇道:“不错,我们在一起。但那只是萍水相逢。” 妇人道:“萍水相逢?鬼才相信。我看你对她好像十分在意。” 简宇道:“早知道她长得这么漂亮,我一定会喜欢她的,要知道,我可是一个男人。可惜,我只知道她是一个要饭的老婆婆。” 妇人大笑起来:“小子实话实说,姑奶奶喜欢。现在她露出真容,如此地美丽,你看,我让你心愿得偿,怎么样?” 简宇嗫嚅道:“这……这样……” 妇人道:“什么这样那样的,今夜就拜堂,如何?” 简宇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我并不喜欢她。我心中已经有别人了。” 妇人沉吟道:“既如此,我只好带她走了。” 简宇道:“你准备带她到什么地方去?” 妇人叹息道:“这样的绝色,只有sng谷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简宇心中大震:sng谷?应该是在“一碗酒”金钟吓唬星星的那个sng谷吧?就算拼命,也不能让伊人姑娘落到那帮sng手中!但凭自己的武功,要想从这个妖妇手中夺回伊人已经是不可能了。怎么办?怎么办? 妇人见简宇默不作声,揶揄道:“小子,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不说话了?” 简宇道:“我只是奇怪,这样一个大活人,昏迷不醒,你如何才能将她带到sng谷?总不会是扛着去吧?” 妇人道:“当然不是!”撮嘴一呼,只见两匹快马拉着一辆马车“吱吱嘎嘎”停在不远处的官道上。马车外观色彩明丽,长长的车厢,大大的车轱辘;马是名马,高大雄伟,毛色光亮。 妇人道:“小子,我对这样的小姑娘疼爱有加,怎么舍得让她吃苦?车上装饰华丽,铺陈柔软,就算是路上再颠簸,她也感觉不到。唉,我的一片苦心,你应该体会得到吧!”语气温柔和善,悲天悯人。 简宇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老妖婆”,但脸上却忽然露出了笑容:“听你说得这般舒适,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搭一程顺风车?既顺路,又省力,再加上姑姑你又有一片慈善之心,我想你不至于拒绝吧?” 妇人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当然不会拒绝。既要搭车,跟我来吧!”话毕,竟如一片云朵,轻飘飘向后退去――肩上还扛着方伊人。简宇暗道:幸好没来硬的,自己功夫与这妖妇相比相差甚远。现在只有跟着她,徐图营救伊人的良策。 妇人打开车门,放下方伊人,关上车门,回头笑眯眯地看着简宇:“小子,你搭顺风车可以,但是总得干点什么吧。” 简宇道:“好的,姑姑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妇人道:“简单得很,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坐在车辕上抛头露面赶车吧?” 简宇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赶车?” 妇人叹息道:“赶车虽然累了些,但车外空气好,沿途还可以欣赏风景。我要是个男人,就一定要做个车夫。” 简宇道:“我倒是想赶车,但我从来没有赶过车,更不知道该往哪里赶。” 妇人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赶车也不例外。至于方向嘛,直接往前,走过二十来里路后,路边有一个小饭馆;过了那小饭馆向右,然后直走就到了。” 简宇“哈哈”一笑,把手中的柏木棒放在一边,坐上车辕,说道:“谢谢,我试一试!”说完一挥马鞭,马车向前窜出。 妇人忽地飘上车顶,说道:“我到车厢去了,你仔细点,好吗?”不等简宇回答,倒挂金钩,拉开车门,钻入车厢,“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恩仇累 112、“气死风” 马蹄得得,车行如飞。两边的庄稼、山林、农舍不断后退,简宇忽然发现,这马似乎不用赶就知道飞奔,原来赶车这般简单!忽听车厢内那妇人说道:“小子,我看你挺会赶车嘛。” 简宇道:“赶车好像并不复杂。” 妇人道:“我困了,你小心驾车。”不一会儿,车厢中竟然传出均匀的鼾声。 前面果然有个小饭馆。和别的小饭馆一样,从檐下撑出一个竹篾编织的棚来,棚下摆着三四张方桌。 靠前边的方桌旁坐着一个人,显然是小饭馆的老板。那人一身黑衣,脸拉得特别长;两只三角眼,一双吊梢眉,目光阴鸷。看见马车过来,饭馆老板就像看见银子一样,眼中放出了光;急忙站到官道中间;脸上肌肉立刻放松,露出一种难看的笑容,张开两手,意思是请停车就餐。 简宇赶着马车,眼看奔到饭馆门口,心里默念妇人的话:过了这个小饭馆往右拐,然后直走就行了。熟料大路中间忽然钻出一个人来,危急中不知道如何让马停下,扬起马鞭,唰地一下抽在马屁股上。那马护痛,一声长嘶,四蹄翻飞,速度何止加快一倍。路中那饭馆老板见马车竟然加速撞向自己,吓得魂飞魄散,向路边一滚,狼狈至极。简宇只听身后传来“直娘贼,不得好死”的咒骂声。那马经这一惊吓,奋蹄直奔,把个简宇弄得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它转弯,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停下来。瞬间,马车竟然钻进了一条林间小道。路面变得坑坑洼洼,马车颠簸得像要散了架。简宇忽觉不对,高喊道:“姑姑,姑姑!”除了马车发出的“叮叮哐哐”的颠簸声,竟然没有一点回应!正在诧异,谁知小路尽头似乎是一片毫无征兆的悬崖;那马收蹄不住,竟拉着马车直端端冲过去。简宇心道不好!自己逃生没问题,可是伊人姑娘还在车上!危急中“噗噗”两拳,硬生生将车辕打断,马匹没了负担,向前一冲,收势不及,“希律律”一声哀鸣,滚落崖下。简宇向车侧一闪,顺势一掌打碎一个车轱辘;车厢顿时倾侧,一下倒在地上。巨大的惯性牵引着车厢滑向悬崖,在地面摩擦出一串火光,发出刺耳尖叫。简宇一个箭步,拉住了底轴,车厢方才静止下来。简宇向前一看,不由背脊发凉:前面悬崖深不见底,车厢的将近一半已经吊在悬崖外边! 来不及恐惧,奋力一拉,把车厢拉回,高喊道:“伊人姑娘,伊人姑娘,你还好吗?” 听不到任何回音,一拳把车厢顶棚打烂,向内一看,惊得傻愣愣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车厢里面什么人也没有!不独没有了伊人的踪影,连那个妖妇也不见了! “伊人,你去哪儿啦?”心中不断地默念着,一把拉开车门,钻进车厢,简宇立刻明白了――车厢底部,厚厚的棉垫下居然有一个暗门,门向外开,人肯定是从这暗门钻出车厢的!难不成车箱内的人声和鼾声全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凭那妇人的功夫,完全可以强行带走伊人,那她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小饭馆里突然冲出来的那个人,难道真的就是一场意外?……此刻,简宇心中有无数个为什么!但他想,方伊人肯定就在路边的某个地方被那妖妇拉下了车,轻身一纵,向来路奔去,削了半天的柏木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简宇心急火燎,跑了半天,这条几乎让他送命的小路似乎总没有尽头。夜色渐浓,林深似海,再跑一阵,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悬崖边上。他想,可能是自己太过心急,迷路了。于是坐下来,静静地思索,仔细地回忆,然后再向来路折返。走了半天,丛林外终于露出天光,心道,这下对了!熟料走向前一看,居然又回到悬崖边上!简宇颓然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大声叫道:“伊人姑娘,你在哪里?”但听得群山回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近处的流萤被声波震动得上下飞舞,就像明灭的鬼火。 简宇心道,你就算被人藏在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你找回来!爬起身来,一挥掌,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喀拉”倒在地,定定神,摸索着再次沿小路回头走去。忽然一道闪电,雷声就像是在耳边炸响,顿时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在林间呼啸,发出魔鬼般的嚎叫;雨声“哗哗”,林中的地面变得变得泥泞起来。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渐渐地,不知道路在哪里,更辨不清在向什么方向走。简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伊人,等着我,我来啦!” 摸摸索索,磕磕绊绊,连滚带爬,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居然透出了灯光!深夜雨中的灯光!灯光虽然朦胧,但说不定就有人家,甚至于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伊人的下落――简宇执着地想。 一盏“气死风”灯,挂在一所木屋的檐下,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可以熄灭。是谁,灯不点在屋内温暖自己,却要挂在屋外照亮路人?简宇来不及多想,伸手就要拍门。谁知手尚未伸出,那门竟悄没声息地开了。屋内,黑咕隆咚,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喉咙;那两扇门,就像两排尖利惨白、攫人而噬的牙齿! 恩仇累 113、美人缘 忽然,屋内竟然传出“吃吃”娇笑的声音!“伊人,是你吗?”简宇再不迟疑,一脚跨进门去。黑暗中,一个脱光衣服的滚热的躯体投入他的怀抱。淡淡的香气,纤细的腰肢,柔软而突出的胸部,毫无疑问,是一个姑娘!简宇被那姑娘水蛇一样的腰紧紧缠住,脖子被那姑娘两只细长的胳膊牢牢地箍住;耳边,听到的是那姑娘急促的喘息;身体,触碰到的是那姑娘灼热的温度。简宇的身体也似乎起了一些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变化,一颗心差一点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口中轻唤道:“伊人姑娘,伊人姑娘,伊人姑娘。”而那姑娘乘胜追击,火热的嘴唇靠上简宇的面庞,一只手摸索着解开了简宇的一颗衣扣。简宇也似乎情不自禁,一只胳膊搂住姑娘的细腰,另一只手竟然摸到了姑娘垂落的秀发。 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该发生的事似乎谁也阻挡不了。 然而,忽听简宇“哈哈”大笑,纵出门外,说道:“姑娘,快穿上衣服,风雨太大,别着凉了!” 屋内居然传出了隐隐的哭声,哭得十分凄惨。简宇问道:“你哭什么?” 只听一个姑娘哭着说道:“公子行行好,如果你不喜欢我,我这条命就没了。” 简宇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姑娘道:“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简宇:“不知道。” 姑娘:“这里便是se狼谷。” 简宇大吃一惊:“这里就是se狼谷?” 姑娘:“不错,我就是前几天被se狼谷的人从外边掳掠进来的。她们说,如果我今天晚上不能留住一个男人和他过夜,明天就要把我交给谷中几个真正的se狼蹂躏。公子,可怜我这苦命的人,就陪我过一夜吧。我宁可将自己的初夜交给公子,也不愿交给那几个变态的恶魔。”说的凄婉动人,真诚无比。 简宇愣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说不定我比他们更变态、更恶毒、更凶残,所以,还是把你交给那几个se狼比较好。” 屋内传出跺脚的声音,那姑娘竟大哭起来:“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呜呜,呜呜呜……” 简宇站在檐下,负手望天。天色漆黑,雨声滴答,狂风阵阵,然而他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屋里的哭声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那姑娘哭了半天,自己也觉得好像没什么趣了,忽然问道:“我哭得如此凄惨,你怎么不动心?” 简宇道:“我为什么要动心?” 姑娘道:“姑男寡女,深夜邂逅,你可以不动心。但是,红颜薄命,风催落花,你就连一点同情怜悯之心都没有吗?”说着说着,似乎又要哭出来。 简宇叹息道:“我倒是想同情你,可是姑娘想过没有,有谁来同情我呢?” 姑娘道:“同情你?你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简宇缓缓道:“姑娘,别装了,告诉我,把我的伊人姑娘藏到哪儿去了?” 姑娘道:“伊人姑娘?她是谁?我怎么知道!” 简宇口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要不是看在你脱得赤身luo体,我早就把你制住了。不过也好,姑娘既然不说,我想,bi问一个赤luo着身子的姑娘肯定十分有趣。”说完,飞身摘下那盏“气死风”灯,一步跨进门去。 门内的景象让他再也迈不开步:一个身披翠绿色轻纱的姑娘正在向她微笑,必定就是刚才投怀送抱的那个姑娘;面容清秀俊美,身材凹凸有致,竟一点也看不出yin荡的表情。姑娘身边坐着一位妇人,正是劫走伊人姑娘的那个妖妇!妖妇怀中依然抱着琵琶,脸上似笑非笑,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简宇的眼光四处游走,并没有看见心中的伊人姑娘。 妇人一脸诡谲,问道:“小子,看什么呢?” 简宇道:“找人。” 妇人道:“找谁?” 简宇道:“伊人姑娘。” 妇人道:“伊人姑娘?不是在你驾驶的马车上吗?” 简宇大声道:“在我车上不假,但却是跟你在一起,我不找你找谁?快交出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道:“你急什么?你不是说过她只是你的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吗?就算那个什么伊人姑娘出了事,也不用急成这样。更何况刚才你不是已经把伊人姑娘搂在怀中了吗?人家主动向你表白,可惜你并不珍惜这个机会。要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简宇愣了半天,把“气死风”挂在门框上,缓缓道:“姑姑教训的是。只是可惜,那并不是伊人姑娘。” 恩仇累 114、酒肉香 妇人仿佛非常吃惊:“不是?那是我亲自安排的,怎么不是?” 简宇道:“鱼目岂能混珠!虽然夜色如墨,而我心地明亮,一个小小的移花接木之计就能骗过我?” 妇人竟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小子,情之一字,全在于心。天下美色,大同小异,只要你把她当成伊人姑娘,她就是伊人姑娘。你说对不对?” 简宇听得不住摇头:“不对不对,伊人姑娘长发齐腰,秀发如云;而那位姑娘头发短浅,枯燥如草。伊人姑娘吹气如兰,饮人欲醉;那位姑娘体香怪异,令人作呕。伊人姑娘说话如莺啼燕语,清脆纯真;那位姑娘说话如鸡鸣犬吠,yin声销魂。你说能一样吗?” 身披翠绿色轻纱的姑娘脸上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妇人怒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说出话来竟如此刻薄。翠翠,你说该打不该打?” 原来那姑娘叫翠翠。翠翠忽然间就到了简宇面前;玉掌一挥,扇向简宇面庞。简宇头一仰,顺势一脚踢出。心道我这招连消带打,必能避免掌掴之辱。岂料翠翠招式不变,双脚忽地向上,全身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手掌只在简宇眼前晃动。简宇大吃一惊,急忙一招百宝轮掌,格挡翠翠掌风。双掌一交,简宇忽然觉得对方手掌柔若无骨,而自己的掌力也变得柔弱绵软,翠翠的掌缘扫过脸庞,隐隐生疼。原来简宇不明白,这百宝轮掌是遇弱即弱,遇强则强。翠翠出掌,没用丝毫内力,所以简宇的百宝轮掌也变得和普通的一掌差不多,发不出内力。简宇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连退三步,五轮指“嗤”地点出。五股指风如狂风席卷翠翠,将她身上的轻纱揭去大半,一个雪白的胴体呈现在简宇面前。翠翠羞得双手护住si处,急速退回,站在妇人身后阴影之中,羞惭得不敢抬头。 妇人冷笑道:“好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色鬼!” 简宇愣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玩世不恭的神色:“色鬼?哈哈,说得好!我问你,你把伊人姑娘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不交出来,今晚我可就真的会变成色鬼。” 话一说完,身形展动,忽然就绕过那妇人,伸手向翠翠抓去。翠翠居然不闪不避,简宇一把抓实,但听“铮”地一声,不知怎么,竟抓在琵琶的把上。妇人冷冷地道:“你抓琵琶干什么?” 简宇阴森森地说道:“不交出人来,别说琵琶,你,我也要抓!” 说完真的就一把抓向那妇人。妇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奇怪,简宇脚下一空,直溜溜往下掉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妇人看着翠翠笑了,翠翠也向着妇人笑了,笑得诡异,笑得…… …… …… 黑山谷主一行三人回到醉月山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似乎知道他们要回来,大门没关,好像也没人看守。虽然天边的晚霞还十分明亮,但大厅内已经灯火辉煌。辉煌的灯光照映下,一大桌子饭菜热气腾腾。一进门,肉的香味、酒的香味扑鼻而来。桌旁,一个小童垂手侍立,见他们进屋,热情地道:“主人交代,请各位用餐。完毕后就到宁心居小住。” 武陵山尊道:“你们主人呢?” 童子道:“主人有事外出,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大家安心住下,不要多虑。” 灯光下,三人互相打量,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极其狼狈。虽知三人为了躲避追捕,日出而息,日落而行;专走荒僻无人的小路,有时简直就没有路。历尽艰辛,终于来到这里,想要休整一番,再图长策。金佛散人知道,尽管那天走的时候曾经打晕过山庄的人,但以山庄主人的气度,必不会计较;更为重要的是,看那面具客――自称光明峰主人――的志向,必定与自己是同路人,因而,至少现在,醉月山庄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果然,这里不仅安全,而且一切安排的十分妥当――只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回来?三人几天来餐风饮露,到现在已是饥肠辘辘。管不了那么多,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如同风卷残云,把一桌子酒菜吃的所剩无几。 饭后,童子引导他们来到宁心居。童子走后,金佛散人侧耳倾听了半晌,武陵山尊问道:“师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金佛散人“嘘”地一声,并向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忽然飞身而起,冲出门外,绕着宁心居周围仔细地查探了半天方才进屋,放心地说道:“我总是觉得这地方十分奇怪,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来研究‘白鹤梁’鱼身上所刻的那些字的秘密,可不能让人偷听了去。” 黑山谷主道:“师兄所虑甚是,我们寄人篱下,凡事多一层小心总是好的。” 三人关上门,凑在灯前,金佛散人找来一张纸,仔细地回忆白鹤梁鱼身上的题刻。每想起一个字,金佛散人就把它写在纸上,力图还原题刻的真容。黑山谷主记忆最为深刻,她说道:“等我们按照次序把所有的字回忆完了,再来进行排列。” 武陵山尊和金佛散人齐声道:“好!” 恩仇累 115、《竹枝词》 黑山谷主说一个字,金佛散人写一个字;有回忆不起来的地方,其余两人就来补充。桐油灯的灯芯换了三次,三更鼓已经敲响,终于把这些字回忆出来,金佛散人面前的纸上留下了如下墨迹:鸟、锦、二、神、瞎、官、水、仙、眼、城、相、洞、中、逢、内、河、花、神、住、北、烂、仙、神、漫、洞、仙。 又回忆了半天,确认没有遗漏后,黑山谷主努力地继续回忆。沉吟半天,道:“‘洞’字的后边好像留了个空,哟,还有,‘漫’字的前边有个字没有摸出来,只知道左边有‘三点水’。另外,是按照四字一行排列的,我们来试着排排,看是什么意思。” 金佛散人在另一张纸上,按照黑山谷主提供的信息进行排列,呈现在三人面前的竟赫然是一首打油诗:鸟瞎眼,河北(水),锦官城中花烂漫。二水相逢神仙洞,神仙洞内住神仙。 除开一个字,左边‘三点水’,用了一个“水”代替外,其余几句押韵合辙,朗朗上口。但是意思却十分隐晦,难以理解。三人没有丝毫睡意,又仔细琢磨起打油诗的意义来。然而推敲了半天,眼看天就要亮了,还是不得要领。 金佛散人建议道:“今晚我们实在是太疲惫,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只是都得把这首打油诗记下来。” 大家道:“好!” 三人又默记了几遍,金佛散人把写了字的两张纸就着桐油灯烧掉。 宁心居的灯光熄了,夜色如墨。“巴渝三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就像这如墨的夜色,无边无际。这是成为漏网之鱼几天来他们睡得最香的一觉,以至于日上三竿,犹在梦中悠游。 在梦中,黑山谷主谭冰清仿佛又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与戴玉龙幽会,二人情意款款,软语温温,如胶似漆。忽然,树上传来一声不知什么鸟凄凉的叫声,“哇——哇——!”戴玉龙一把推开她,凝神细听:“你听,是不是女儿回来啦?”谭冰清一下哭出声来:“女儿,女儿,亏你还记得女儿!”戴玉龙听她如此说,忽然就摸出一把刀,扎在自己的胸口,脸一下变了形,眼中忽然就流出血来:“清清……我……”突然间他竟轻飘飘地融化在周围的空气之中,谭冰清一把拉去,拉到手中的竟是一个姑娘的手臂,一看,姑娘就是方伊人。谭冰清抽泣道:“女儿,女儿……”熟料方伊人一脸漠然:“你是谁呀?你不是谭谷主吗?别拉我!”一甩手,掉头而去。方伊人身影渐渐远去,谭冰清大哭起来,想追,挪不开步;想喊,却喊不出声;只剩下簌簌流下的泪水……忽听余如波*着公鸭嗓“咯咯咯”的笑声——谭冰清只觉浑身冰凉,忽然就醒了。心头,还在隐隐作痛,枕边,被泪水浸湿一大片。 时近中午,门外阳光灿烂。高大的松树和其他不知名的灌木簇拥着宁心居;屋子侧边,小溪欢快的流淌;灌木丛中,鸟雀喧鸣。金佛散人心情似乎好得不得了,自己从小溪中提回一罐子水,烧开后,泡一壶龙井,在屋外细心品尝,口中还在哼着“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品一口茶,接着哼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似乎还没有尽兴,简直就要唱起来——“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以至于黑山谷主走到他面前都不知道。 黑山谷主道:“师兄真好雅兴!” 金佛散人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黑山谷主:“师妹,吓我一跳。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几天看把你累的!” 黑山谷主道:“要说累,谁不累呢?累一点,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很多。我不明白,危急存亡之时,你怎么还有如此兴致?” 金佛散人抬眼望了一下四周,说道:“我在研究诗歌,尤其是民歌。” 谭冰清道:“难怪我听见你在吟诵《竹枝词》。” 金佛散人拉过一个竹凳,让谭冰清坐下,一边说道:“不错,但是你要知道,《竹枝词》虽然留下了文人印记,但却保留了当时民歌的特点。比如说,除去口语化这个特征,一般而言,第一句往往是入韵的,不像许多文人诗第一句可以不入韵。” 谭冰清道:“有道理。比如说‘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就是全用口语,而且第一句就押韵。我想主要原因是民歌要方便传唱,易于记诵,才能广泛流传。” 金佛散人问道:“那你说,打油诗算不算民歌?” 谭冰清道:“自然是民歌,而且还应该是最为原始的民歌。” 金佛散人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首打油诗第一句应该入韵,你说对不?” 谭冰清道:“你是说,没有辨识出来的那个字应该与‘漫’、‘仙’同韵?” 金佛散人道:“不错!而且我推测,‘河北’的‘北’在这里不是方位,应该是‘向北’的意思。” 谭冰清道:“有道理。” 第一章 渔歌声声 《双桂传奇》第一章 渔歌声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鱼困塘中 那人道:“死路?不会吧,刚才看你们到处乱跑,我趁机从那条路下来,谁说不通?”克故帆接星闹岗通艘三人心中泛起一片寒意。此人神不知鬼不觉从眼皮子底下溜进来,居然毫无察觉;如果是敌人,绝对是劲敌!武陵山尊大声道:“既然如此,你经过那独木桥的?”最鬼主指情最诺酷封接那人平静地道:“独木桥?不错。只是我一不... 《双桂传奇》第二章 鱼困塘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芙蓉花开 金佛散人道:“师妹说得有道理。此人故意断了我们的后路,又突然消失于溪水之中,难道是在提示我们什么?那是什么呢?”突然,他一拍大腿:“有了!”最吉孙月克恨不接太黑山谷主和武陵山尊吃了一惊,齐声问道:“什么有了?”“你们说,他如果活着,会到哪里去?”金佛散人脸上突然泛出光来。克诺主最秘克太战黑山谷... 《双桂传奇》第三章 芙蓉花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谷底鬼魂 《双桂传奇》第四章 谷底鬼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绝洞杀气 简宇凛然道:“绝对不可以!”星所方陌主星秘接闹后公子斜着眼睛看着简宇:“为什么?”简宇道:“因为她是我的生命!”岗科指球学克羽羽由闹一个男人当说另一个女人是他的生命的时候,就是傻子也猜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公子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脸色一肃:“那你喜欢她什么?”克恨结闹方克恨结闹方 ...克恨早通吉... 《双桂传奇》第五章 绝洞杀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咒语之谜 《双桂传奇》第六章 咒语之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工尺古调 想来是一个一心向佛的居士,求楞严咒而不可全得,将死之时求证于有缘,其切切之心,可敬可佩。简宇心中不由大为叹惋。好在他从小习练《楞严咒》,早已烂熟于心,提起笔,蘸饱墨,在壁上空缺处补上:“三般叉,拏羯啰,虎昕,都卢雍,萨婆药叉,喝啰剎娑,揭啰诃若阇,毗腾崩,萨那羯啰,虎昕,都卢雍,者都啰,尸底南,...克毫结球孙 《双桂传奇》第七章 工尺古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胡笳绝曲 《双桂传奇》第八章 胡笳绝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新婚伊人 《双桂传奇》第九章 新婚伊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母狼洞房 妖妇怀抱琵琶,满脸堆笑:“公子这就走了?怎么不留下来喝杯喜酒?”最太阳科月克技阳术通翠翠接口道:“外边天色已晚,公子又不认识道路,万一失足掉下悬崖摔死,外人知道了,还认为我们色狼谷不厚道,你说是吗?再加上今夜是少爷大喜的日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旁人盼都盼不来;所以,我劝公子留下来最好!”简...封孙冷情故 《双桂传奇》第十章 母狼洞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初夜休妻 《双桂传奇》第十一章 初夜休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红烛仙女 岳母道:“对极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嫁人,命运就掌握在丈夫手里。只是我女儿新婚之夜就被丈夫休了,这命也太苦了。”岗阳接敌秘星酷诺最吉简宇二十分得意:“既如此,快拿纸笔来!”岳母推开门,走了进来;后边翠翠捧着文房四宝,眼中似乎流露出对小姐命运的怜惜之情。简宇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神色,在...封通球通战 《双桂传奇》第十二章 红烛仙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倾情一赌 《双桂传奇》第十三章 倾情一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三关”之谜 妇人、色狼、黑衣人、翠翠全都走了进来。星指冷陌地克球孙接诺简宇和方伊人几乎同时:“真情?”妇人道:“不错,真情。这中间你们无论谁临阵退缩,或者犯了错误,都将是不可饶恕的,付出的都将是生命的代价——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活在这世上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岗地学诺封指星恨考是啊,以生命为代价,以真情为赌注,试问... 《双桂传奇》第十四章 “三关”之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一妻二夫 《双桂传奇》第十五章 一妻二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碧磷冷焰 那说话之人正是余如波,几曾受过这般嘲讽?气得脸色铁青,并不答话,双手寒光一闪,四五把飞刀携雷霆之势向色大娘飞来。色大娘双脚一错步,避开两把,琵琶一挥,“当当”几声荡开了另外几把。这是余如波毕生功力所聚,虽然化解了这一轮攻击,但色大娘也感到心惊:锦衣卫竟然有这样的暗器高手?看来真正不可轻敌!星不最主所星月太毫术... 《双桂传奇》第十六章 碧磷冷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夕阳箫鼓 《双桂传奇》第十七章 夕阳箫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生死之阄 《双桂传奇》第十八章 生死之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幸福死亡 一听此言,简宇、方伊人走过去,拿起那两把船桨。生死诀别就在眼前,几个小孩儿哭声更响了。色琅看着简宇,幽幽地道:“简大哥,方姑娘,恭喜你们。人有情,天相助,花好月圆。简大哥,我就要死了,你难道不能正眼看我一眼?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抢在方姑娘前面,死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语气中充满了千般幽怨,凄楚动人...克敌接通敌 《双桂传奇》第十九章 幸福死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岩棺地狱 《双桂传奇》第二十章 岩棺地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芙蓉江口 两把船桨静静地躺在那里,天地静穆,山水含情。半晌,方伊人看着简宇,不好意思地说道:“简大哥,想不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竟然这样度过。我们现在该到哪里去?”克秘恨方地封后闹地敌简宇道:“昨天晚上,色大娘已经给我们指出了方向,顺水而下,应该是芙蓉江。”芙蓉江?芙蓉江是一条什么样的江?芙蓉江流入乌江的...最阳冷月指 《双桂传奇》第二十一章 芙蓉江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和风赌楼 《双桂传奇》第二十二章 和风赌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江岸魅影 投壶是古代士大夫宴饮时做的一种投掷游戏。克术帆酷不封帆情毫仇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宴请宾客时的礼仪之一就是请客人射箭。后来,有的客人确实不会射箭,就用箭投酒壶代替。久而久之,投壶就代替了射箭,成为宴饮时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先是赌酒,后来人们就用它来赌钱;更为可怕的是武林人士往往以此来比拼暗器。难...克科早通克 《双桂传奇》第二十三章 江岸魅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半山疑尸 《双桂传奇》第二十四章 半山疑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拳风剑影 二人再不迟疑,小心地拉开尸体,蹑手蹑脚进入洞内。洞很窄,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刚开始,二人只能摸索前进。曲曲弯弯走了一阵,忽见前面隐隐露出光亮。紧接着传来呼喝打斗之声。二人循着亮光和声音,竟然发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穴。洞穴的顶部可能被岁月掏空了,形成一个极小的天窗,居然透出一丝光线;而洞内的空气...星地球远恨 《双桂传奇》第二十五章 拳风剑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还我命来!” 《双桂传奇》第二十六章 “还我命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真假冰清 《双桂传奇》第二十七章 真假冰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连转三“仙” 洞壁上的石笋,形态或如嫦娥舒广袖,或如飞天舞彩绦:美不胜收。再往前走,洞顶渗出的岩滴水,叮咚有声。地面仿佛层层梯田,阡陌纵横;田间桑麻葱茏;丛生的翠竹掩映着一栋小屋,犹如哪位高士的隐居之所。洞壁上俨然一幅乡村写意画:有房屋,有场院,有流泉;最为奇特的是那些突出于洞壁表面的钟乳石的造型,石灶、石锅...星结鬼敌 《双桂传奇》第二十八章 连转三“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猎人的眼 《双桂传奇》第二十九章 猎人的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将计就计 谭冰清道:“你一边拿着朝廷俸禄,一边极尽敲骨吸髓之能事,你肯定并不缺钱。既然不缺钱,这些金银珠宝拿来干什么用?”封方接太远封科战接最余如波叹道:“金钱,权势,美色,这三样是每一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在这三样东西中,金钱居于核心地位。金钱犹如荡妇,权势犹如嫖客;无论什么样的嫖客都会臣服于荡妇裙下。有了... 《双桂传奇》第三十章 将计就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男欢女爱 《双桂传奇》第三十一章 男欢女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芙蓉客栈 《双桂传奇》第三十二章 芙蓉客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毛副掌门 划拳的停止了划拳,喝酒的停止了喝酒,一个个抬起头,看着那人。由于来开会的人每次不尽相同,所以不少人并不认识。然而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也会认得这个人;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宁盐帮掌门王庆晖。他身材高大威猛,脸膛方正,虽年近五十,依然声若洪钟;而且性格豪爽不羁,酒量特别大,在巴渝一带颇有名气。...克仇独科鬼 《双桂传奇》第三十三章 毛副掌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聚气神功 《双桂传奇》第三十四章 聚气神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剑拔弩张 说完*起一柄船桨,猱身上前。众人看那船桨,寒光闪闪,竟是精钢铸成。忽然中间钻出一个女人,将他和那瞎子隔开。定睛看时,却是“巴渝三义”中的黑山谷主谭冰清。刘子峰和“巴渝三义”活动的地盘互有交叉,以往虽未深交,但彼此倒还熟悉。于是一口气憋在心中,不好发作。黑山谷主谭冰清此刻已经回复原样,但见面如满月...克战结地月 《双桂传奇》第三十五章 剑拔弩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乌龙舵主 《双桂传奇》第三十六章 乌龙舵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剑戏“双木”(上) 《双桂传奇》第三十七章 剑戏“双木”(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剑戏“双木”(下) 《双桂传奇》第三十七章 剑戏“双木”(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