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焚爱逆欢》 第四十八章 不想见的人 “砰!”的一声,茶杯碎在柳墨言脚下,滚烫的茶水有几滴溅落在靴尖,颜色有些深,柳墨言低头望去,似乎被上面的水印吸引,对着让周围众人噤若寒蝉的怒气,视若无睹。 “谁答应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老子还没有死,你便开始自作主张了吗?” 柳恒山暴怒,在他想来,会跟着自己儿子贸然来家的女子,怎么的也不算是可以做妻子的人选。 “老爷息怒,老爷,言儿已经不小了,有自己心爱的人,也是应该的……” 白氏拍抚着柳恒山的胸口子,小心劝抚着。 柳墨言冷眼旁观夫妻两个人的互动,眸子悄然一撇,对上了站在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异母兄长,端肃的面孔上虽然没有变化,但是那双呆愣愣的眼睛,让人一看便知道,他的主人现在正处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纠结情绪中。 在对上柳墨言的视线的时候,柳墨行下意识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不好看,但是,眼中的善意很真实。 柳墨言回了一笑,他的异母兄长柳墨行,不苟言笑,不通世故,前世初见的时候,以为这个人很讨厌,后来才发现,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当个好兄长的,是真的想要对对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好的,会在他不顾及世俗和段锦容相爱的时候,言辞指责,会阻止他们相见。 “墨言见过兄长!” 柳墨行显然想不到这个让他不知道怎么相处的兄弟先过来打招呼,一时间手忙脚乱:“自家兄弟,不必,不必多礼!” 游移的眼神恰好看到自己旁边的人。 “菡儿,还不见过你二哥!” 方才还有些笨嘴拙舌的人,拽了一把自己身边看着柳墨言,怔怔出神的少女,呵斥了一声,终于有了长兄的风范。 “菡儿见过二哥!” 一阵娇声软语,让人心底都跟着发软。 弱柳扶风一般窈窕的身形,云鬓之上,点点珍珠铺洒出一片柔柔的光辉,为少女苍白的肌肤,染着一层如同月光的柔美,低眉顺目,唇微微咬着,看起来比起她的母亲,更加地惹人怜爱,也更加地让人心动。 ――柳墨言还是安安心心地在镇国将军府住了下来,不考虑作为柳恒山儿子得到的先天优势,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和他一起安顿下来的,还有云溪。 九月天高气爽,秋日的风带着沁凉的触感,抚摸着人心,让整个人都仿佛多了些宁和静霭,乌黑的发丝轻轻飘动,零落在卷翘的睫毛上,平添一份洒然,旁边看着的少女,不自觉地抚了下自己颊边的发丝。 “公子长得真好看!”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只是说完之后,下意识羞红了脸颊,显然对于自己ng的举止,很是不好意思。 “男人长的好看没有什么用,女子长的好看才值得夸耀,还有,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的……” 笑着回了一句,柳墨言躺在摇椅上,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拿着一张花色雅致的请柬,扫了一眼,又一眼,眼底的光莫测。 长乐公主发的帖子,邀请京中交好的名媛贵胄前去参加自己小女儿彤箬郡主的十五岁及笄之礼,长乐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妹妹,本身便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又嫁给景阳侯齐思昀,虽然没有实权,却足够清贵,朝中众人,谁又不敬着三四分呢? 长乐公主生有三子一女,对这个最小未嫁的女儿,很是宠爱,虽然对于自己能够接到帖子作为观礼者,但是彤箬郡主的及笄礼,想来会有皇室中人出现吧……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怔住了,耳边突然传来少女呐呐地询问声:“墨,墨言……” “嗯?” 抬头看向云溪,柳墨言下意识露出丝丝笑容,笑容可以让一个人适当地放松,对于云溪,他愿意给与除了爱情之外的一些不同。 云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紧紧地搅着的手指,放松了下来,除了衣角处的褶皱之外,谁都不知道她方才呼唤对方名字时的紧张。 “我可以不做你的未婚妻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她何尝听不到周围人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异样的眼神,其实,对于这些,她从小到大早已经习惯了,为了不在乎的人而去为难自己,是最傻的行为,真正让云溪在意的,是柳墨言和柳恒山父子之间那些火药味十足的话语,为了少年亲口说的,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你不做我的未婚妻子,那么,谁可以做呢?” 柳墨言放下了手中的素笺,歪了歪肩膀,很有些戏谑的邪意。 云溪却当真了:“你的出身好,样貌好,只有那些和你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才堪为妻子的人选,我看的出将军是真的在意你的,所以才会对我有微词,你不必在意我,我只要能够呆在你身边便已经很幸福了……” 前面的话,云溪说的条理分明,显然想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没有想过柳墨言的身份,会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即使她不是因为少年的身份而跟着他,却因着少年的身份而开始自卑。 最后的那句话,微微颤抖,渐至无声,她害怕,自己连呆在对方身边的资格都失去,她想要做到最好,她想要所有人都满意。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卑微的愿望,小小的要求,柳墨言认真地盯视着少女,脸上的笑慢慢地收敛。 “是!” 颔首,云溪睁大的眼睛中,满满地都是难得的坚定与固执。 “噗嗤!” 柳墨言轻笑一声,在少女不明所以的表情中,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傻瓜,你以为,有哪个名门贵女,会放任自己的丈夫喜欢男人?估计真的娶上那么一个菩萨回家供着,便要家宅不宁了……” 苦恼似的蹙紧了眉,让云溪心头微紧:“你真的要将我推入苦海之中吗?” 袖子一紧,被少女雪白至透明的纤细手指捏住:“对不起,是我没有想到,墨言,方才的话你便当做我胡说的,我再想想,再想想……” 柳墨言逗弄的心情渐渐变成了苦涩,在少女惊愕的眼神中,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云溪……” 云溪手脚无措,脸色涨红,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怯懦着应声。 “我若是早一些遇到你,该有多好……” 他若是能够在前世便遇到这个时而怯懦,时而勇敢,时而通透,时而笨拙的少女,该有多好,秋日的落叶,在少女的头顶驻足,白玉雕就的手指,温柔地捻起:“云溪,若是后悔了,告诉我,我放你走……” 少女没有出声,留给少年的,惟有那固执的不愿意动一下的臻首,插在发间的那一朵小小的粉色花儿,随风摆动,摇曳着少女最美好的年华与执着。 少年环着少女,于风吹叶舞中,流淌着一份让人艳羡的静逸与温暖。 “二哥看来二嫂不是一般的欢喜呢……” 柳菡萏含着甜美笑意的声音回荡,站在她身边的柳墨行却是眉头皱起:“菡儿,慎言,她还不是你嫂子!” 看了看那一对似乎忘我的人,踟蹰了下,柳墨言一甩袖子,向着廊外走去,长兄为父,长兄为父,他弟弟怎可以如此ng。 柳菡萏看着廊下因为柳墨行的到来而分开的两个人,眉眼弯弯:“二哥,妹妹知道你真正的心意,怎么会让你误入歧途呢?” 无声启唇,明明是阳光璀璨,少女的容颜,却有一瞬间魔魅的扭曲。 她的手中,拿着的分明是与柳墨言方才拿着的同样样式花色的素笺,彤箬郡主的及笄礼,那可真的是一次不容错过的好戏,二哥,希望你会喜欢我为你安排的礼物。 ――惊喜什么的,柳墨言可以说,那真的是个很大的误会,他现在只感受到了惊,却未曾感觉到一丝喜,看着面前对他笑的温柔亲近的青衣男子,听着对方磁性朗悦的嗓音,柳墨言眼睛眯了眯,然后,笑的比春花还要绚烂:“容王爷,好久不见!” 对于彤箬郡主的及笄礼,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因为想到了某个人也许会到场,镇国将军府虽然收到了几张请柬,实则真正去的便只有他和柳菡萏。 彤箬郡主身份虽然贵重,除了赞者,司仪这些位置需要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外,观礼者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不过,便是如此,也必定是身份高贵的人才能有请柬。 柳墨言到达公主府的时候,正是巳时三刻,晨光正好,清风曳曳,吹起了柳墨言颊边的发丝,将整张无双的容颜,染上清透。 他今日穿着一袭紫衫,紫色神秘高贵,淡去了一抹妩媚妖娆,多了一份深邃。 周围有看到的人,不觉恍神。 段锦容正在与认识的人交谈,注意到对面人的失神,那双眼中难掩惊艳赞叹,不自觉地回身望去,呼吸一滞,那个女子对他说过的话,一开始被他当做戏言听着的戏谑,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了一份汹涌的欲|望。 第五十二章 谋心 “师弟,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吗?也许那位太子殿下现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和你说些什么呢?” 陆俊冯戏谑的声音响起,整个人还是那么金光闪闪,连带着有些昏暗的房间,都被映衬的泛起了耀眼的光辉。 柳墨言捂了捂眼睛,对自己这位师兄伤人眼睛的品味不敢苟同,他扯唇笑了笑,带着些许凉薄:“看来师兄你还是太闲了,才会有时间来关系师弟的私事!” “今日晚间,舍妹似乎有些不对,师兄你知道愿意吗?” 柳墨言微微侧着头,凉薄轻笑的样子,宛若一只毒蛇,让陆俊冯心底发凉:“她确实出了点儿事……” 陆俊冯偷偷看了一眼柳墨言,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和段锦容在一起亲热被人撞见了吧?都有几个人撞见?居然能够丝毫风声也不露出来!” 看着陆俊冯这一副样子,柳墨言冷笑着,干脆自己说了出来。 “哎?你怎么知道!” 陆俊冯张大了嘴:“你让我监视她,然后发生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出手,难道说……” 柳墨言的左腿翘起,唇角勾出一个弯曲的弧度,姿势慵懒中带着邪意:“我在段锦容身上下了点儿好东西,当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种药物,只是能够引来点儿蛇虫鼠蚁而矣,若不是他们之间早有私情,哪里会被人撞破?” 嗤然一笑,柳墨言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段锦容和柳菡萏被人撞破了奸情时的表情,他下手腐蚀的栏杆,只要有人掉下去,便必然要引起喧哗,长乐公主府的下人只要不是那么失职,一定会好好在府中搜寻一遍的,至于怎么确定柳菡萏有可能与段锦容做些什么? 眼神冷冷的,前世能够在他的严防死守下也要偷情的两个人,眉眼间已经蕴含了些许春情的少女,怎么便不会觉得在长乐公主府,在他的背后这样做很刺激呢。 “她是你妹妹!” 陆俊冯失声,柳墨言眼中的恶意,让他觉得不寒而粟。 “我妹妹想着让我和她的情人在一起,你说,她有什么目的?” 柳菡萏一直是一副亲近哥哥的好妹妹姿态,只是,自前世至今世,这个妹妹,很异常的,总是在他的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段锦容的好,以前没有觉得,回府之后才发现,柳菡萏不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厄!” 陆俊冯无语:“算了算了,你们的家务事我往里凑什么热闹?又不是我妹妹!” 他这个人,外表热情,其实内里也是冷的可以,头向着柳墨言凑了凑,在对方向后躲开的时候,神秘地笑了笑:“想不想知道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太子殿下可是约的不见不散呀!” “师兄,你这么关心太子殿下,难道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吗?” 柳墨言的手指捏紧,笑眯眯的,眉眼弯成了柔柔的月牙,那弧度,让人心头痒痒,忍不住便要说出心里话。 这是柳墨言生气的征兆,陆俊冯还是比较了解自己师弟的小心眼的,脚步向后一挪,远离了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少年,双手合十,带着些讨好的笑:“师弟勿怪,我这不是关心你吗?看你那么在意那位太子殿下,若是就这么错过了,以后不是要后悔嘛!” 他在试探,柳墨言究竟有些什么打算。 没有看陆俊冯,柳墨言将自己的手靠向暖炉,暖暖的热气,在有些冰凉的五指间穿梭,将方才升起的寒意驱逐,垂首,艳色的唇轻启:“连你都看出我在意他了吗?” 他这是没有否认陆俊冯的猜测,锦衣男子脸色发苦:“师弟,这种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师傅将你的安危交给我,若是让他知道在师兄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和这样身份的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他会杀了我的!” 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陆俊冯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柳墨言抬头,斜了他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喜怒形于色的师兄一眼,笑的有些不怀好意:“那与我何干!” “喂喂喂,我怎么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兄,你不会真的要害我倒霉吧?” 陆俊冯脸上的哀色一收,活蹦乱跳起来,手指抖呀抖,晃荡到了少年的眼前。 柳墨言但笑不语,定然的样子,让陆俊冯的独角戏唱不下去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男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做什么要选那个最不可能的?那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即便他真的在乎你……” 陆俊冯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白色的碎屑,宛若初冬的雪:“你们也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 “今日那位彤箬郡主且不说,还有很多其他的闺秀名门,她们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惟有你不可能!” 陆俊冯的话很实在,很犀利,柳墨言知道他是为了他好,他现在应该笑的轻狂,告诉面前的师兄,自己要的不是段锦睿的情意,不是那所谓的光明正大,他要的,是能够利用那个男人,要的是可以凭借着那个男人凭虚御风,翱翔万里,要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段锦睿不论要与他如何,太容易得到的总是不那么容易上心,所以,柳墨言今日故意和段锦睿出现矛盾裂隙,故意将那些纸张撒的遍地都是,只是为了吊住那个男人。 只是,他为什么连展开看一眼写些什么的勇气都没有?明明心里分明着自己的算计冷漠,自私无情,可是,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师兄,你的愿望是什么?” 柳墨言抬头,望着陆俊冯的眼睛。 没有想到柳墨言会将话题放到自己身上,陆俊冯一怔,然后眼中露出晶亮的光彩:“我的愿望便是让自己成为朝廷承认的大商人,让自己的生意开遍五湖四海!让自己的财富富可敌国!” 闪闪发光的眼睛,那是带着璀璨光芒的愿望。 柳墨言笑了:“呐,你这样的愿望,要是没有天下之主的认同,恐怕不怎么容易成功吧!” 富可敌国什么的,只要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皇帝,都会不安,除非,那是他亲手培植的,可以控制的。 “帮我得到段锦睿的心,我会帮你!” ――浮云山,桃花谷,虬结的树干,沧桑的岁月,看着那枝头未曾绽放的花苞,段锦睿的神色,带着苍凉。 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久的都忘记了自己在这里是要等待些什么,那张纸条被折了一下又一下,到最后,成了一个护符样的小小三角,送出去了,心底仿佛也有了那么些许的空。 手按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很是扎手,段锦睿冷然的面容上,漾起一点笑意,他还记得这颗树,那时候,小小的孩子,便是从这颗树上,宛若精灵般跃入他的怀中的。 白日里,柳墨言的冷漠不是看不到,心底,扎的很痛很痛,那个时候,便意识到了,他对少年,终究有了不一样的情感,那份在乎,超越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然后,那份日积月累的愧疚,便好像是藤蔓一样,不止缠在了心间,更加伸出了小小的锐利的刺,扎入了心间的血肉。 指尖有血珠溢出,在暗色的树干上抹上一抹艳色的水彩,段锦睿闭了闭眼睛,他今夜,是来坦白的,要恨要怨,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和柳墨言指尖,脱轨的心,需要些什么东西来挽回,来拯救,那对两个人都好。 耳边传来脚步声,落叶一片片踩碎的声音那么清晰,身子一瞬间僵硬,背后一暖,肩头多出的修长手指,让男人面色一变,猛地回头:“你怎么来了?” 庄离诀没有应声,仔细地帮着男人将披风的系带系紧,然后抬头,温柔地笑:“许殿下可以来这里欣赏漫山月色,便不许离诀也来凑凑热闹吗?” 他的心疼,都被掩盖在心底深处,面前的男人,从来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可以爱,可以喜欢,可以守护,可以付出,唯独,不可以说。 庄离诀站在迎风的位置,恰恰好地帮助段锦睿挡住了一大半的风,白衣飘然,带着飘飘欲仙的风度与从容,谁都看不出这个男人心底的情意。 段锦睿张了张口,没有让庄离诀走,也许,他也是想要一个人一起,来阻挡越来越刺骨刺心的寒意,他也害怕,孤独,绝望。 庄离诀陪着段锦睿在冷彻骨髓的寒夜中,等待着那个不可能来的人,从日落等到月升,从月亮升起,等到初阳遍洒天地。 “我们走吧!” 先出声要离开的,居然是段锦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身子动弹一下,便是骨骼啪啪声,段锦睿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转身便走。 看着男人身姿挺俊,不曾弯曲的身影,庄离诀愣然:“好!”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漾开,仿若代替这深秋未曾绽放的桃花,成为了这桃花谷中第一抹绝艳的色彩。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迎着那初初升起的暖阳,迎着那漫山遍野的高树,玄色的大马驰骋而来,马背上,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在他面前放大。 恍惚中,段锦睿听到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跟我走!” 第六十二章 笨拙 一句我想你,抵的了千言万语,段锦睿任由柳墨言的指尖摩挲自己的唇瓣,任由他的气息侵袭自己的冷漠,乍然升起的,是一股无以言语的满足。 河水潺潺,夜色幽幽,寒凉的夜间,石桥之上,惟有他们两个人对饮,应该是孤寂凄凉的,偏偏,谁都未曾感受到一分一毫的冷清。 一坛子酒水,没有酒杯,两人共饮,你一口,我一口,酒水香醇的味道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像是一条缠绵的丝带,将两个人的指尖,心尖联系。 “莫都尉是我的人!” 段锦睿接过柳墨言喝空了大半的酒水,没有什么其他意味,只是告知,他淡淡言道,殊不知是否明了,皇子在军中布置的势力,自来便是最大的把柄与隐秘。 柳墨言抬头斜瞥了男人一眼,唇边一个浅浅的弧度,比之月色淡雅,却又比之冷风温暖:“我知道!” 若不知道,何以段锦睿会来的这么巧?他还不至于觉得这个男人时时刻刻守望,只为等待他而矣,这倒是有些遗憾了,柳墨言将唇边沾染的酒渍轻轻拭去,说到正事:“阿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乐意效劳!” 戏谑的,没有含着惯常的嘲讽,柳墨言从来不相信段锦睿会真的对他纯粹,但是,能够拥有面前男人不曾给过别人的那特殊,何尝不是一种胜利与征服呢?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柳墨言现在,对待感情,即使是自己的感情,也冷酷理智的像是一柄锋利的能够轻易找到人致命之处加以攻击的神兵利器。 段锦睿也没有尴尬,双方之间,除了那些隐秘的,未解的感情之外,确实还有别的东西需要忧心,不论柳墨言是一时的情感冲动,还是想要长久的隽永,能够保护住他们两个人的,惟有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从很多年前便知道了。 “西山大营中有不少容王的人,我需要你帮忙将他们找出来!” 段锦睿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只是情报问题,小心些没有什么性命之危,说困难也困难,先不说柳墨言现在的顶头上司莫都尉,这么多年的布置,肯定还有些别的手下暗桩,都未曾察觉几个段锦容布下的人,更莫说初入军营的柳墨言了。 “好!” 柳墨言咧唇一笑,将酒坛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面颊上也泛出了隐隐的桃红,他应得毫不迟疑,甚至多了些许豪情,段锦睿委以重任,说明,他看得起他,他也是男人,并不是像平日里展露的那样,光只是容貌单纯美丽,惹人心动,他更多的,是翻云覆雨的能力。 酒已经喝完了,话已经交代清楚了,段锦睿似乎不应该再在这里停留了,既然要用柳墨言,对他好,对自己好,都最好小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被别人知道。 只是,应该尽快离开的男人,看着少年手指捻着酒坛边的绳子,晃来晃去,水中映出层层变幻的波动幻影时,还是握住了那因为半个月的苦练征战而初见厚实的肩膀,单薄的衣衫,清晰地勾勒出少年的身形,心底有些疼:“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铁打的身子!” 肩膀被男人按在,有些重,柳墨言疑惑的擎起头,段锦睿微微蹙了眉,却是与方才淡漠不同的无奈,手抬起,他身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柳墨言的眸子眯起,掩住了其中的复杂情绪,这个人,他虽然第一次相见,却清楚地知道,那熟悉的气息,便是跟在自己身边很久的人。 暗一没有看自己跟踪许久的柳墨言一眼,仿佛丝毫不觉得尴尬,躬身等待自己主子的吩咐:“披风!” 除了面对柳墨言,段锦睿从来都是惜字如金,能够只说两个字表达出意思,便绝对不会迸出第三个字去表达些心情。 暗一的理解能力很好,办事能力更好,一小会儿的工夫,柳墨言的酒意还停留在脸颊,惑然还在心底穿梭,黑衣人已经准备了一件貂裘披风。 玄色的披风在空气中荡开一抹起伏的波纹,一瞬间的黑幕遮住了视线,暖暖的,绒绒的披风,将他的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温暖,自心底蔓延。 “你以后若是再不注意身体,冻病了的话,谁替我办事?” 心底那微微的感动,化为了一股黑线的冲动,柳墨言瞪着段锦睿,像是看自己不理解的生物一般,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在最后来一句我会心疼吗?男人莫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还呆在自己身边的暗一,自以为理解了:“暗一的话,你勿需烦恼,他只会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而不方便,可以交代予他!” 这不是明摆着承认了身边的人便是他派来潜伏在自己身边的探子吗?若是个稍微‘精明’点的人,现在恐怕便是另一套说辞了,连带着暗一的存在,也是拼命掩饰。 柳墨言想到自己借着段锦宇,借着跟踪在自己身后的这个暗一对面前男人心性的试探,想到自己大半个月不曾联系男人,胸有成竹的等待,蓦然间,胸口发涩。 段锦睿,真的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意外,他在男人的心思上,猜错了多少次?气恼化为了笑意,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性感的喉结,还有光洁却坚硬的下巴,柳墨言的舌在自己的齿间徘徊,他现在,很渴。 有一种不想要控制的冲动,在这瞬间,将他支配,他现在很想要狠狠地咬住男人的喉结,将那里撕扯出血痕,将刚强的男人撕破喉咙,用尖利的爪子将他扑倒,将这个总是出乎意料的男人,禁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段锦睿再看了少年一眼,眼波淡定,想来无事了,单手一撑地面,便要起身。 “别走!” 沙哑的嗓音,夹杂着少年本身的清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弥漫,段锦睿低头,少年将他的手掌拉住,十指交缠,化为紧密不可分的联系,段锦睿的心思,第一时间,却是放到了那粗糙了许多的掌心之中,有磨得厚厚的茧子,还有一道道细小的伤痕,柳墨言在军中,不是享福的,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认识,让冷心冷肠的男人心脏紧缩了一下,眉头跟着皱起。 “唔!” 心有所思,不及闪开,却是少年的舌尖,轻轻tian过他的掌心。 细弱的电流随着这个挑逗的动作自掌心传递到胸口,段锦睿低低喘了一声,眸子蓦然睁大,他的反应,不是先将少年挣开训斥,却是咬着牙:“暗一,退下!” 上前一步的黑衣人身子僵滞着,在段锦睿命令出口的瞬间,像是来的时候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将男人的一切尽收眼底的少年,觉得他更加可爱了,喉咙间溢发出低沉的笑声,编贝般的齿,没有使力,顺着舌尖tian过的位置,细细地碾磨了过去。 男人的肩膀微微颤抖,电流更加激烈,他一瞬间思绪翻转:“墨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一回可以说是意外,可以说是药迷人心,可是,第二回又要怎么说?双方之间,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只是,心思是一回事,真的做些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当那双潋滟的眸子与冰色的眸子相互纠缠的一瞬间,段锦睿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少年的什么答案。 “我想要跟阿睿在一起!” 少年的言语,从来那么甜蜜,那么动听,段锦睿所有的挣扎与藩篱,尽数在少年眼底变幻的波光中粉碎,抿紧了唇,害怕一开口便是呻|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这么差:“我在朱雀大街有一所私宅!” 这已经是段锦睿最大胆的邀约了,柳墨言的心脏颤了一下,压抑住心底的渴求,放开了对男人的欲|望禁锢。 朱雀大街离这里不远,段锦睿所说的私宅,便藏身在一片富贵宅邸之中,外围只有几个护院家丁在巡视,进了内里之后,光能够感觉的到的,便不知道有多少的高手藏身,这里,定然是男人隐藏的极深极深的一个重要据点,而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自己。 柳墨言觉得,那把被压抑下的火,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止未曾衰弱,反而更加旺盛,外在的欲|望与心底的ng,翻卷成能够将两个人淹没的火海,烈烈燃烧。 屏退了周围的人,柳墨言还没有行动,一直表现的拘谨严肃的男人,却出乎他意料的,主动拥住了少年还稍显细弱的腰身。 冰凉的唇印上温热的唇,男人的舌尖试探性地滑入柳墨言的口中,有些笨拙,有些无措地tiantian着,说实话,柳墨言被男人的牙齿磕得有些疼,可是,这样的主动,这样的笨拙,却让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他,心底染上一点怜惜,一点纵容。 少年的舌,配合着男人的舌翻卷,甚至耐心地引导着男人的吻技,烛火嫣红,染亮了双方水色的唇,染亮了含着欲|望的眼。 第六十七章 寿辰(一) 柳菡萏的样貌不错,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在那一袭碧色的映衬下,清丽脱俗,窈窕动人,在那一堆穿红抹绿的闺阁贵女之间,一枝独秀,分外不同,引来不少少年男子关注的眼神,还有同为女子嫉羡的目光。 “柳家妹妹倒是好容色,怪不得……” 这是有些心思不深的,直接便开始在宫门口扯人后脚。 “柳家妹妹是好容色,只是,若说牡丹真国色的话,比之彤箬妹妹恐怕还是差之一筹呢!” 娇笑着,应该是迟到,方方过来的一红一粉两个女子中粉衣女子先行开口,有一个女子却是比柳菡萏还要耀眼,那一袭艳艳红衣,在纯澈的雪色中,宛若红梅绽放,惑动人心。 柳墨言内力高深,便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他也可以清晰看到那些莺莺燕燕脸上各色隐秘的表情,还有那些话里有话。 柳菡萏的表情还是甜蜜温柔,柳墨言却可以看到女子眼中一瞬间的难堪,牡丹真国色?自来牡丹便是百花之王,柳菡萏的一袭碧色虽然清新怡人,但是,在这太子妃甄选的时候,能够上得了台面的,不正应该是牡丹吗? 对于能够给柳菡萏添堵的人,按说他都应该欣赏,便不是欣赏,也不会厌恶,可惜,对于彤箬郡主,这位只是第二面见到的女子,他发现,她不比柳菡萏让自己喜欢。 想到红衣女子那一次和男人亲密的举动,想到段锦睿对梅花的些许不同,柳墨言心底开始散发出明显不虞的情绪,这一回,不再是莫名,他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 太子妃的甄选,按说彤箬郡主父母都是在宗室中有名望,她本身身份高贵,便很是适合,而能够和她相争夺的人,最有威胁力的,也就是柳菡萏了,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父亲,身份上差些,却能够给与段锦睿最直接的支持,皇帝但凡真心想要太子坐稳位子,都会选择柳菡萏。 唇挑了挑,带着比之冰雪也毫不逊色的寒意,可惜的是,柳菡萏的身份,既是助力,也是阻力,只要脑子还足够清醒的皇帝,都不会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人,早早地手握兵权,加上前段时间闹出的丑闻,皇帝选择的人,应该便是彤箬郡主了。 “墨言!” 柳恒山发现身边的儿子走神,皱眉喊了一声,柳墨言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胸口处的木珠子有些硌得慌,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罢了,这种事情,想的再多也没有用,他只要尽着自己本心去做,管别人如何? 袖袍一摆,从容随着众多权贵官员向着宫廷而去。 楼台蜿蜒,宫阁迭起,琼林处处,来往的宫监婢仆络绎不绝,却又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烦乱,到真真的是皇家气范,柳墨言比较注意的是今日皇宫中守卫的设置。 睫毛低垂,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只是这短短一条路走来,光是明面上镇守的侍卫便有数千之人,更遑论守在暗处的人,看他们甲盔分明,兵器铮亮,挺拔的站姿,透出一股子彪悍之气。 柳墨言手中有不少的消息渠道,再加上前世在宫廷中统领禁军的经验,自然知道现在这批人都是庄离诀直接负责的,没有任何人来分薄他手中的权利,看来庄离诀这个宫廷禁卫统领,倒真真的有些本事。 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重新估算下段锦睿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太子的心腹将皇宫中最具有威胁力的兵力全部纳入手中,要有怎样的信任与宠爱。 他可是记得,自己当上了皇宫禁军统领之后,手下能够直接统领着的人,整个皇宫加起来,才堪堪数千人,剩下的一大半人,都在各个副统领手中,而那几位副统领,各个都有背后之人,说是一样的地位,又哪里能够比得上庄离诀。 设宴的地点是体元殿,广阔明亮的宫殿,高大的穹顶,几百根金龙盘旋的石柱直上云霄,灯火明烛,还有那点点缀饰的硕大明珠,怎一个金碧辉煌可比。 殿中央高高在上帝王的座椅,一丈多长,锦绣玉榻,高大的御座,扶手两边分别显示出龙头龙尾,鳞片栩栩,龙头狰狞,皇帝还没有到,那张让万人俯身的御座,冷冷地伫立,却又让人在看到的一瞬间,心底蓦然冲出一股子火热,那是男人野心的极致,那是权欲的顶点。 座下百级汉白玉阶,蜿蜒而下,近千张桌案左右分立,便像是文武分立,自阶梯前最靠近上首的位置,直到远远的高大殿门,宛若一条长龙一般,让人炫目。 柳恒山身为镇国将军,位子在最前面几张桌案之中,周围的同僚无不是位高权重,而柳墨言和柳墨行虽然也是身有职位,却也是托了他们父亲的位置,才有幸被邀请来此,因此位置堪堪末尾。 虽然才堪堪近了黄昏,近千的座位,却已经是有了一多半的人,毕竟是皇帝的寿辰,晚上才开始,也阻挡不了各人的热情,能够早到,都不会拖到后面去,桌案上放置着空空的碗碟,酒壶中有温好的酒,所有人都在互相与身边相近之人攀谈,虽然还远远没有到开宴的时候,趁着几许酒意,也是先行交集了开来。 柳墨言坐的位置很偏,身边左右邻着的两位都是外放的官员,看他年纪尚轻便已经可以在这帝国的中心有一袭之地,倒是主动攀谈了几句。 柳墨言也没有冷颜拒绝,宫室中暖意融融,虽然比之外面的寒意凛然确实舒服很多,但是,这么凭白坐着也是无趣,倒是和临近的几位回京祝寿的地方武官就着他们辖地的地势,特色,民风,政令等谈论了起来,引得离着他对面两三张桌案的柳墨行频频向着这边看来,显然,他是颇为羡慕这边武将的直爽的,他是文官,身边靠着的人,个个都是些人精子,稍微有一句话不对,便要让人抓大把柄,也只能微笑了。 黄昏已过,黑夜降临,宫殿中虽然光明璀璨,丝毫看不出暗夜的色彩,殿门外,却是有点点星光,在暗夜的暮色中点缀,抬眸望向最前方仅次于皇帝位置的太子位,那位子的主人方才才到。 一行皇子王孙都是身穿朝服,个个风姿不凡,尊贵异常,引得随着皇子们之后被宫人引到各个位置上做好的女眷们,多有青眼。 而那些方才还互相聊得投机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向着那边皇子们所在去拜见,络绎不绝,不论和哪位皇子亲近,先拜见的,首先必定是太子殿下,剩下的几位皇子,面上大多都有些许不虞情绪一闪即逝,反而是段锦容,笑的温雅柔和,丝毫看不出什么不满,一径凑到太子殿下身边,妙语如珠,段锦睿面上惯常没有笑模样,只是也没有故意冷落段锦容,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态度,话语不多,却是偶尔颔首,唇边也会牵起一丝浅笑,两个人表现的兄弟感情格外的好,不愧是同为皇贵妃抚育的兄弟,引来一堆朝臣的赞誉,关于太子殿下和容王爷前些日子传出的因为一个女子不和的事情,也是多有不信了。 柳墨言也随着大流,向几位皇子前去敬酒,当然,除了几位有数的臣工,皇子们都不会喝的,唇抿一抿酒杯,也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段锦睿和柳墨言视线相对了一瞬,双方都没有任何异样的滑开,虽然是那一次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却都是心有成算的人,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有什么让人抓到把柄的机会。 先敬完太子,剩下的便是几位皇子,没有看到他容颜的人,第一回见到,多多少少会有些惊艳,七皇子更是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想要拉住他好好说说话,他身边的王妃,已经在用防贼一般的眼光看着他了。 这位七皇子,在京城中最有名的便是性好鱼色,不拘男女,柳墨言倒是不担心自己吃什么亏,只是,他还没有反应,段锦睿先开了口:“七弟,父皇等会儿就要来了!” 这一句话,比起千言万语还要管用,七皇子哈哈几声,言道只是想要结交才俊罢了,至于真的看重人才,还是看重容貌,在座的各位心中都是有底的。 柳墨言有些意外段锦睿会先行劝阻,心头一荡,至于旁边向着他悄悄打眼色,现在正在劝着自己七哥喝酒的段锦容。 段锦睿垂眉低目,故作不知,比起来时还要快速地告退。 柳墨言的席位离着这里颇有些距离,虽然不便,却有个好处,能够将很多东西尽收眼底,往回走的时候,柳墨言注意到,彤箬郡主没有随着方才那批女眷一起回来,而一开始引起很多人敌意的柳菡萏,现在则是引来了不少诸如窃喜,怜悯,鄙夷等不一而足的目光。 叹了口气,柳墨言只是思绪一转,便猜到了结果,看来,太子妃的人选,已经确定了。 第六十八章 寿辰(二) 殿外传來喧哗声,殿门大开,皇帝皇贵妃,众多后宫妃嫔,随身伺候的一大批内侍宫女,将殿门口瞬间充满,而方才一直沒有影子的彤箬郡主,果然跟在皇帝身后。 她的脸颊上带着健康而又美丽的红晕,与身上红艳的衣裙遥相呼应,真真宛若一朵盛放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便是这样绚丽的女子。 当然,再美丽的样子,便是真的有心人猜测出些什么,却也是故作不知的,作为臣子,最应该注意的,随时随地要保持恭敬的,便是皇帝。 柳墨言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一边,段锦睿跪在最里侧,平日里高挑的身姿,因为现在跪地请安的姿势,凭白里被众人淹沒,柳墨言极尽了目力,也只是看到了他的衣衫一角,玄色的衣摆,便是绣着众多斑斓纹饰的朝服,在皇帝大喜的日子里,也是不改冷清。 心底有些郁郁,沒有看到男人的表情,想要收回目光,却正好和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不是那个随时刷存在感的段锦容,却是他几乎抛诸脑后的段锦宇,少年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表现出恶狠狠的表情。 柳墨言淡定的视而不见,他当然知道少年为什么对他这样的表情,上一回,他故意带着少年去见那些京城中最阴暗的一面,激发少年的心志,一个隐秘的目的,是想要看看段锦睿的反应,男人不曾问过一句,他自是欣喜,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那些地方,涉及管辖的官员,都是段锦容的门下,段锦宇只要有些意气,便肯定和段锦容斗了几场,且占据不了上风。 不过,他也从來沒有指望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能够斗得过段锦容,那个男人,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宫中,都是有其足以依仗的强大势力的。 他要的,也只是借着段锦宇的冲动与不谙世事,将段锦容天衣无缝的势力,破开一个口子,皇帝最放心的儿子,想來便是最沒有野心,一直稚子天真的段锦宇了,他相信,段锦容在皇帝心中,已经存了芥蒂。 皇帝一袭明黄,鬓边已经有了雪色,却仍然不减威严,且多年的帝王生涯,杀伐决断之气浸染,眉目之间满是不曾苍老的锐利,更加让人不敢直视。 可惜,再是威武雄壮的苍鹰,终究是老了,苍老了的皇帝,最为害怕的,便是年富力强,且富有野心手段的儿子,段锦睿在拉拢人心上天生差了段锦容一筹,但是,这又何尝不能成为他的优势呢? 柳墨言的心思白转,一切能够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他都不吝于使用。 有一道柔和的目光射來,柳墨言悄悄抬头,却是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女子,那目光一闪即逝,却是将温柔慈蔼留下,仿佛是长辈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小辈,柳墨言觉得有些作呕。 段穆恒身边陪伴着的女子是皇贵妃纳兰明秀,段锦容的生母,得到皇帝万千宠爱的女子,在朝野宫廷中都有着很好声名的女子,前世,柳墨言能够将自己的心完全交给段锦容,何尝沒有他亲生母亲的鼓励? 因为相信她是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因为相信段锦容沒有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给自己的母亲,所以,毫无防备的,一头栽了进去。 纳兰明秀她挽着皇帝的手,与皇帝并行而过。 殿中哗啦啦跪下一片,山呼万岁,还有皇贵妃娘娘千岁,声震云霄,让跟在皇帝皇贵妃身后的一行后宫妃嫔,只能得到一声众位娘娘千岁的佳丽美人咬碎了牙,偏偏要故作笑容。 柳墨言低垂下的脑袋,掩住了唇边的不屑,怪不得只能眼看着纳兰明秀独宠后宫,看看这些笑容僵硬的,比起那位将温柔与宁和完全浸透了骨子里,便是害人也像是菩萨慈悲的娘娘,差的何止是一筹半筹。 皇帝坐到了上首最高的龙座之上,皇贵妃居然坐在了旁边,不少人的眼睛一闪,暗自在心底盘算了开。 整座宫殿彻底忙碌了起來,内侍宫女穿梭不断,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被摆上了一张张桌案,已经被喝的差不多的酒水全部重新盛满,温热的酒水,皇宫中珍藏的玉酿,勾人的味道,不断飘荡。 眨眼的工夫,几千张桌案便上满了平常百姓家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美食美酒,只是,众多锦衣玉食的权贵臣工,却是沒有想要尽快品尝的心思。 皇帝站起,先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一番勉励的话语,各位臣工都是满面激动的样子,纷纷向皇帝表忠心,倒真的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其乐融融画面。 自太子往下,先是几位皇子携带身边女眷向皇帝说吉祥话,再是献寿礼,奇珍异宝无数,只是最得人关注的,却是段锦睿和段锦容两位皇子,段锦睿献上的是一株麦穗儿,比之平日里吃的麦穗儿不够饱满,但是,奇便奇在这麦穗之上,还透着些许的青意,是采摘不久的。 段锦睿拿出的,却是能够在冬日种植的小麦,连年灾害,百姓流离,朝廷多次筹拨善款赈灾,渐渐捉襟见肘,再加上边关异族,时时侵边,军粮不足,现在这冬日的麦穗一出,解决了皇帝与朝廷的大麻烦。 寿宴中的人都是明白人,不论是否真心,都是向皇帝恭贺,夸赞太子殿下的英明仁善之心。上首的皇帝,面上现出由衷的满意,看着段锦睿的眼神,带着属于父亲的骄傲与慈和。 段锦睿的寿礼太过出色,在他身后的众位皇子,有些面色已经变了,很是尴尬。 皇帝高兴了,也不吝啬封赏,当着众多儿子臣工的面,将户部完全交予了段锦睿管理,要说以前段锦睿也是在户部挂职,只是那到底是有些掣肘,便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也不能掌控太多权利,现如今金口玉言,太子殿下,算是掌握了这朝廷天下的钱袋子。 柳墨言勾唇,他已经看到了段锦容面色一瞬间的扭曲,足够他回味一段时间了,要说容王殿下准备的东西自是不差,在这众多皇子臣工上千精心准备的寿礼中,也是有望头筹的,前提是,沒有段锦睿献上的东西。 段锦容他准备的是一本金书玉册,先不提这东西本身的贵重,里面的东西才是真真的巧思,薄薄十几页,展开之后,清新秀美的篆刻作品映入眼帘,玉册之上印谱分为十五组,每组八方,四周加象征“福寿吉祥”的框边。 纹饰镂空,清晰秀致,错落有致,刻工精细,笔法圆润,刚柔并济,各具风格。 印章形状有圆形,椭圆形,方形,长方形,葫芦形,叶形,甚至有奇异的,呈现二龙戏珠之状,真真的是图文并茂,既尊且贵。 段锦容的心思,确实是灵巧,可惜,这份寿礼现在送错了时辰,比对着段锦睿送上的虽是鄙陋,却于国于民有利的麦穗儿,段锦容的金书玉册,皇帝虽然也是说了句不错,却是面色淡淡。 这种淡淡的态度,最是让人难熬,纳兰明秀面色一变,却是对着段锦容,站起身來,直言指责自己的亲生儿子奢侈浪费,成日里尽是钻研些些奇巧心思讨好皇父,却不想着为父皇分忧,说完之后,摔下跪在了皇帝的座前,请求皇帝惩罚儿子。 很多人都有些动容,皇帝也不例外,纳兰明秀表现的很好,柳墨言却是从中听出几分别的味道,段锦容只是想要为父皇分忧无门,这分明是要权呀。 也幸好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虽然动容,且安慰了皇贵妃几句,也赐了段锦容珍宝,却还是沒有像是段锦睿一样,给他名正言顺的权利。 皇贵妃盈盈谢恩,她的秀美绝伦,温婉多姿,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比之那些年少的女子们,更多了份岁月沉淀的风姿,她俯身在皇帝耳边,不知轻声言语了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众位臣工的寿礼沒有像是皇子们一般当面献给皇帝,他们的寿礼都放在宫殿一角的礼台之上,自有内监记录在案,所以时间还早的很,方才因为几位皇子贺寿而有些怪异的气氛沒有维持多久,因为皇贵妃接下來宣布的一个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经过她与皇帝的多番考察,彤箬郡主雀屏中选。 彤箬郡主与段锦睿站在一起,男人的样子有些僵硬,却沒有反驳,而是与羞涩而欢喜的少女并排屈膝,向着上首行礼谢恩。 一直从从容容的少年,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在周围喧哗成一片的恭贺声中,淹沒了去。 “柳校尉,怎么了?” “啊?呵呵,太子殿下和郡主娘娘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柳墨言在接触到左近之人疑惑的目光时,随口重复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刺耳言语,他勾唇微笑,笑容在那张完美的容颜上一如往日的绚丽明媚,眼中偏偏存了些荒凉。 第七十八章 报复(二) 美人,尤其是绝世美人,很少有男人能够抗拒的了,段锦容算是谨慎自爱的了,起码他对于美色的看重,不如利益在他心中的地位,奈何临秋庭的一双眼睛,太过让他心痒,从第一次见到柳墨言开始,段锦容便莫名地开始在心中揣了那么个影子,一个很漂亮的,很让人心痒痒的影子。 柳菡萏对他说过,对付段锦睿,最有用的棋子便是柳墨言,他一开始沒怎么上心,段锦睿是什么样的人,段锦容比谁都清楚,若是他这样的还会对美人有些怜惜,那个人,可能便是无感了,这些年來,任是绝色风情的众多美人前仆后继,也沒见过段锦睿将谁放在身边,乃至放在心上。 真的当面见到柳墨言后來却又觉得,为了那么个人动心,又很是简单。 柳墨言长得很美,五官是那种精致到了完美的程度,但是,他更加让他动容的,是那满身的傲气,是那睥睨恣意的眼神。 无论是私心还是想要利用的心思,段锦容每次见到柳墨言,见到那双傲然冷倪的妩媚凤眼时,那颗平静的心脏急急地跳动,他都是下了心力去吸引对方的。 可惜的是,从前无往而不利的手段,在柳墨言身上,踹到了铁板,他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的冷淡,一次更甚一次的无视,男人总有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理,柳墨言越是如此,段锦容便越是放不下,到了后來,甚至像是一点执念,非是想要对方眼中只有他,对着他弯下挺拔的腰身,对着他,柔软了一波春水。 临秋庭的到來,可以说是天时人和地理,他有一双与柳墨言相似的眉眼,他有一个可以让段锦容任意玩|弄的卑|贱身份,他还有,因为柳墨言将要离去,仍然沒有任何进展,而心情亟需发|泄的段锦容本身的冲动。 段锦容很轻易地帮着临秋庭解了围,得到美人青睐,却是越发地端着自己正人君子的架子,眉眼清淡含笑地挡住了周围那些人起哄着,又是让少年陪他们喝几杯谢客,又是以身相许的糟烂架势,让临秋庭安然离去。 临秋庭惊愕中带着感激地看了段锦容一眼,自是快速离去。 揽月阁既然是风月场所,其中自然是有休憩的地方,段锦容身边的陪客有一多半都笑的有些神秘地留宿了下來,毕竟,这里不能硬逼着人卖身,却允许花楼中的妓子小倌自愿招揽客人,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谁又沒有一两个相好?心知肚明,谁也笑话不了谁,反而是让那些孤家寡人艳羡。 段锦容与旁人不同,他既不会在青楼中真个儿留宿,也不会去艳羡旁人,他只是在回府之后,召來自己身边的侍从,让他等到天黑后悄悄地拿着帖子去揽月阁将人接來。 戌时正是一更时分,还沒有宵禁,街上人正多,尤其是揽月阁,这个时候,來來往往的男人,更是数都数不清,一乘小轿子自后门悄悄出來,谁都不会特意放在心上。 风吹起轿子侧边的那块帘幕,乌发雪肤,精致秀气到了极点的容貌,只是惊鸿一瞥间,便让看到的男人忍不住驻足。 临秋庭面上沒有一丝表情,他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纤白的指缝间,透漏出一点淡淡的紫色,那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勇气。 轿子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堪堪在二更之前到达目的地,抬轿子的人在小角门处一长三短地敲了四下,门子悄无声息地打开,轿子都未曾落地,便这么长驱直入,直到寝室门口,轿帘掀开的瞬间,少年眉眼之间,一抹极轻极淡的羞涩欢喜,已经取代了方才的僵冷麻木。 身后自然有人服侍他脱下厚重的皮袄子,宽松的红纱间,是极其贴身的雪白里衫,段锦容的呼吸,不自觉加重。 临秋庭的纤纤手指,在胸口红纱的系带上穿梭,动作不快也不慢,等到段锦容回神,已经到了腰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少年的手:“你将本王当做什么人了!” 清雅温和的眉眼间,是凛然的正气。 临秋庭垂眸:“奴身份卑贱,幸得公子今日相救,无以为报,惟有贱躯奉上…….” 段锦容伸手抬高少年的下颔,看着他唇瓣间咬出的血迹,还有少年眼中的倔强,在在的与说话间的卑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眸子中的光,不自觉地加深。 “临家曾经也是书香门第,老大人为人甚是得人敬重,可惜遭到奸人陷害,让人叹息,本王以前虽然有心相救,却是无力,现如今,你是临家唯一的子孙,自当自尊自爱,以后这里便是你的新家了。” 这样的一席话,别说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少年,便是一个经历了坎坷的成年人,也会忍不住有所感动的。 临秋庭眼中,悄悄地泛起些许红意,从开始被段锦容点破身份的尴尬惊愕防备羞耻,到现在的讶然感动无措,变化地自然而然,少年猛地垂低了头,不想要让自己软弱的一面现于人前。 段锦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方才在少年下颔处划过,指尖之上,还残留在那温软细腻的美好触感,让人心神荡漾,更加让他荡漾的,是少年眼中那份松软与动容。 笑的越发温雅,段锦容若是想要一个人,自然是不止是身,更要有心,便是只是一个替身,他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隐患,临秋庭的身份虽然有些隐秘,对于他这个当朝皇子來说,不算是难查。 正是因为查清楚了其间的那些隐秘,段锦容才能够放心地享用美人,更何况,临家十几年前也确实是有名的清贵之家,不说是桃李满天下,也是很有些分量的,在朝廷中,只是当时当家的临老大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被人揭发叛国,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可惜一纸圣令,妻离子散,但凡涉及此案之人,全部斩首,而侥幸留下性命的,不是刺配三千里,便是被充入歌舞坊间,临家近千口人的大家族,到现在,直系血脉,也只剩下了处境不堪的临秋庭了,也幸好只剩下这一个直系血脉。 美人难得,让自己有欲|望的美人更是难得,最是难得的,却是那个美人,可以为他提供更加有利的支持。 ,, 段锦容为了笼络住临秋庭的心,怎么百般温柔,千般尊重,怎么水到渠成,蜜里调油,这些柳墨言通通不知道,他的暗卫,还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段锦容的眼皮子底下全程跟进,但是,当他得到消息,临秋庭被人从揽月阁赎走的那一刻,便好像是冬天的一顶暖炉,夏天的一碗冰糕,心中百般的舒服。 制造了那么多的条件,以着临秋庭的本事容貌,以着他对段锦容的了解,两个人现在定然是在一起了,只要想到临秋庭身上的东西,本來为着段锦睿准备的东西,已经悄悄地过到了段锦容的身上,且对方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柳墨言便想要大笑三声。 真的是,痛快之极呀,想象着段锦容发现自己对女人硬不起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他为了向皇帝显示自己的兄弟爱,段锦睿娶妻生子之前,一直坚持不娶正妃,到现在身下空虚,沒有一子的尴尬情形,柳墨言决定今日多吃两碗饭。 柳墨言能够多吃两碗饭,有人却是连一碗饭也咽不下去,段锦容强忍着冲天的怒气自侍妾于氏的身上下來,顾不得美人泫然欲泣的表情,披上床边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将守在门外的人唤了进來,让他引着于氏下去,这一次,本來便委屈着的美人更加不甘了:“王爷,可是奴有哪里伺候的不好?您告诉奴奴,奴都改……” 于氏是扬州人士,一口吴侬软语,以前都能够让他身|下发|硬,进而得到段锦容的百般怜惜,现在,感受着衣袍下软绵绵的,死气沉沉的物件,这种心中空有火气,全不能发|泄的难耐滋味伴随着一种别样的无法言说的尴尬,则是让男人越发烦躁,眉眼间,终于忍不住现出了阴郁,与他目光相对的于氏嗓子一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本王想起还有别的要紧事情,乖,先回去,等到下次本王自会补偿!” 于氏的身子怯懦的一缩,让段锦容回过了神,收敛了眼中的厉色,笑的温柔多情,甚至帮着女人披上了床边的里衣,顺势在朱色的红唇上轻轻一啄,让方才白了脸颊的女人,脸上再次升起淡色的云烟。 含笑注视着女子最后那个勾引的眼神,袅袅婷婷,腰肢款款摆动的满是风情,段锦容僵硬了面容。 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于氏已经是他试过的最后一个侍妾了,不是女人的问題,是他的问題,这几日的有心无力,段锦容不能再当做视而不见了。 他对自己的身子很有信心,不止从來沒有什么男人的尴尬,且比起大多数男人,还要有本钱,现在成了这样,很明显是着了道儿。 盘算思索着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行’的,段锦容眼中森寒无比,终日打雁,沒想到倒是被那只当做玩|物的雁子啄伤了眼睛。 “去别院!” 第九十六章 甜蜜 秋日的阳光不是夏日的热烈,也不是春日的温暖明媚,更加不是冬日的萧瑟,那是一种隽永的宁静,漂泊后依恋等待的港湾,柳墨言醒过來的时候,看到男人静静地依靠在旁边的软榻上,眸子微微低垂的样子,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男人的样子颇为狼狈,发丝散乱,身上的衣物上还沾染着许多鲜血,尤其是襟前那一大片血迹,已经彻底干涸了,成了黑红色,可以想见他蹭到他身上时,有多么用力。 唇边,下意识地漾起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容,他赢了,不是吗?男人终究沒有走,这一回走不了,是男人自己选择的。 只是,在扫到男人下颔上的那一丝丝青色胡渣,苍白无血色的面色,还有那在黑色衣物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意外单薄的身影时,心底的得意微微减弱,有些心疼的滋味儿在心底蔓延,他那一刀,虽然刻意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却是丝毫沒有再留手了的,想來昏睡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 沒有再多想,手捏住身上唯一能够触及的薄毯,费力地抬起身子,腹部果然是痛的厉害,皮肉撕开的揪痛,还有腹部血肉器官的一点翻腾绞痛的滋味,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比他在战场上受的伤轻松,而且,还更加严重。 柳墨言一声未坑,沒有发出一点声响,坐稳了身子,然后,将薄毯覆上闭着眸低垂着头的男人的肩头。 柳墨言的动作很轻很轻,段锦睿却是在瞬间便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男人眼底覆满的血丝,加上那幽深阴暗的瞳色,尖锐地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柳墨言直面那瞪视着他的,可以说是吓人的眼睛,丝毫沒有怯意地收回了手:”今天天气不错呀!”话一出口,柳墨言就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会用这句话作为开头,这不是主动犯蠢吗? 只是,话已经出口,柳墨言更加不想要在段锦睿面前暴露自己心底的紧张不自在还有那点点怯懦:”弄得我都想要再睡一觉了……” 柳墨言面色沉静,唇边含笑,动作怡然自得,若不是看他腹部那即使隔着里衣也能够感受到的绷带的突|起,谁都想不到面前的这个人做了些什么疯狂可恨的事情:”阿睿,要不然陪我午睡怎么样?这张榻感觉还是很舒适软绵的……” 越是不自在便越是要掩盖,柳墨言狭长的凤眸眨了眨,带着璀璨流光的色彩,让注视着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段锦睿听着柳墨言熟恁自如的话语,方才抿紧的薄唇终于舍得张开:”天气确实凉爽,榻上也很舒服,只是,本宫害怕自己睡下去之后,醒來的时候身边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段锦睿很久沒有这么毒舌了,柳墨言的笑容抽了抽,自知理亏,反正他大面上占了上风,让一下自己的媳妇儿也是沒有什么的。 ”只要阿睿还在,我哪里舍得去死?”虽然想着让一下,在段锦睿面前习惯了的那种有些轻挑的,自在无比的态度。却还是让他的嘴不受控制地秃噜出一句真言。 话一出口,柳墨言就自觉不对,闭上了嘴,可惜人还是已经听清了他不知悔改,不知死活的反驳。 ”你这是在逼我!” 段锦睿又怒又恨,带着这两日间的担忧无眠,全部成了一种啃噬心脏的烈火,猛地站起身子,带起一阵凉风,手都抬起來了,柳墨言的身子瑟缩了下,很是可怜的样子。 那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一把小扇子,随着主人的心绪,轻柔而灵巧地舞动,是否真的可怜,段锦睿心知肚明,一个能够狠得下心在自己肚子上开那么大一个洞的人,会这么容易害怕? 只是,想到面前低垂着头呐呐无语却又透露着倔强执拗的人,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时候,再是想要给他些教训的心思,也施展不出來。 段锦睿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将身上的毯子粗暴地抓起,柳墨言悄悄抬眸,以为愤怒地男人会将毯子甩给自己,沒想到,男人做的却是用有些笨拙地动作将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近乎小心翼翼地将他按到在了榻之上。 ”别走!” 段锦睿转身想要走,柳墨言在自己的脑子反应过來之前,手指已经背叛了身体,牵住了男人有些发皱的衣摆。 段锦睿沒有朝他发火,反而这么温柔的样子,柳墨言心底开始不安,开始焦虑,这便像是男人以前和他告别的样子,临走的时候,那么好,让他心存寄望,却是最后的温柔。 因为动作的急,甚至腹部那里,有点点血丝渗透而出,在雪白的里衣上,纹绣上一朵朵艳色的梅花。 ”墨言,我已经应了你了,所以,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了……” 柳墨言觉得,这是自己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沒有之一,整个人都晕陶陶的,腹部都感觉不到痛了。 段锦睿面色紧接着一变,黑沉沉阴暗暗的,按住柳墨言的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这一回,是真的发狠了:”你若是再让自己受伤,我马上便走,从此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段锦睿发狠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说笑的样子,柳墨言立马投降:”别气别气,我乖乖的躺平好吧!” 柳墨言乖乖地躺在了榻上,像是个白皮鱼似的,躺平了肚皮,任由人鱼肉,但是,那张如画的脸,却是舒展开一抹轻松。 段锦睿自桌边拿起包扎伤口的绷带还有金疮药,走到榻边,坐下,然后利落地为他解开绷带,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手指抖了一下,沒有迟疑,动作迅速而熟练地撒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做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厨房里的药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药!老实呆着,伤口再开裂一次的话,我以后也不会管你了!” 段锦睿横眉冷目,只是这一回,却是先交代了个清楚自己的去向,沒有让柳墨言去随意揣摩,进而胡思乱想。 柳墨言被裹得像是个粽子,不是很热却也不凉快的天里,愣是笑出了一脸桃花开,淡淡的粉色,在雪白的容颜上绽放,透着无限的风华魅力,将那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整个人,都染上了生机阵阵。 -- 雪白精致的瓷勺在淡黄色的药汁中轻轻搅动,淡淡的热气升腾而起,男人修长的手擎着小小的瓷勺,在薄唇间轻轻吹拂,将温度调试到合适的冷热,深邃专注的眸子,盯视着躺在榻上的人一口口吞咽下去勺子中的药汁,这样一个冷漠男人的温柔,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专注,按说柳墨言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实在是高兴不起來。 ”唔,阿睿,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喝吧,一勺勺的多浪费时间,你看你还沒有洗漱换身新衣服呢……” 柳墨言狗腿地笑着,愣是将一张如花容颜笑成了个谄媚的让人无语的样子。 段锦睿抬眸,那里面似乎是冷冷地嗤笑:”我特意交代苏太医给你放了不少黄连,败火清热解毒,有奇效,尤其是对你,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让你不至于中秋节宴的时候,血溅当场的话,最好乖乖地把药喝了!” 每一个字儿,每一句话,都咬着牙根说出來,带着些咬牙切齿的狠意,让柳墨言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珠。 知道段锦睿是想要教训他,谁让自己理亏呢? ”我知道阿睿你是为我好,你看这药都快凉了,还是趁热喝比较好!”柳墨言讪讪地笑着,想要伸手夺过那碗苦的要让他掉泪的药汁,真的是太难喝了,比起一勺勺的,这样凌迟着他的味觉的所谓良药,还不如捅自己一刀來的痛快呢! ”沒事,厨房里还热着三碗药,凉了的话,我再去端,怎么样,也比你捅自己一刀來的轻松惬意,不是吗?” 段锦睿冰寒的脸上,如同云破月舒,那一丝清浅却美好的笑容,将整个人都渲染地发光发亮。 段锦睿已经这样说了,先不论现在伤势严重,能不能够从对方手里夺过药碗,便是自己做的事情不地道,就失去了反驳和讨价还价的资格。 ”是呀……” 呐呐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那疑似全部都是黄连熬成的药汁,在段锦睿越发松融的面色中,咽了下去。 柳墨言心里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儿,媳妇儿现在算是不再逃避自己了,也给出了承诺了,但是,这样虎着一张脸,时时刻刻以打击他为乐的样子,真的好吗?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中间还因为药凉了,重新端上了一碗,柳墨言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苦味儿,瘫在榻上,一动都不想要动了。 男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腹部的位置,像是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却不难受,柳墨言舒服地微闭了双眸,越发地不想要动了,虽然他知道,等会儿还有好多问題要和男人谈清楚,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张嘴!” 段锦睿的声音从來冷冰冰的,便是透着磁性低沉,也要先耐得住寒冷,柳墨言的嘴乖乖地张开。 香甜的气息在鼻端萦绕,一颗椭圆形的物事放入了口中,那是蜜饯的味道,唇齿间甜蜜如斯,和着男人指尖的凉意,慢慢地沁入了*口心间。 第九十八章 解开心结(二) ”这不是沒死吗?” 柳墨言自我调侃的一句话,在在显示着他现在的毫不在意,面对这样的柳墨言,再说些什么愧疚追索的话,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心脏的位置砰然跃动,段锦睿应该觉得放松的,这件事情,压了他那么多年,那种深埋在自己最纯真美好回忆中的愧疚,一年复一年,当柳墨言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当简单的憧憬怀念,渐渐地覆盖上了一种更加深刻无法忘怀的情感后,越发快要将他压垮。 ”这条命,若是你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去!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生命是一个人最重要最宝贵的财富,比起那些浮华的荣华富贵,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段锦睿的命吗,段锦睿这样告诉他,这样郑重承诺。 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说过的话,他承诺的事情,他认同的人,不会改变,他说的永远,是可以让人认定的永远。 当你以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时候,对方给与了比你想象的更多的时候,你会如何? 柳墨言不知道那些平常世人是如何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以为上升到最高处的甜蜜,澎湃着,汹涌着,他觉得,他现在一定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回报面前男人的真挚认真。 ”好!” 柳墨言眼底闪烁着琉璃般绚烂的光彩,男人蓦然笑出了声,低低的,柔柔的,仿似春日的暖风,带动了整件厢房中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洋溢着欢乐。 然后,他牵住段锦睿的手,他的五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地与对方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相互交握,直到十指相缠:”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只希望你的心思像我的意念一样,就一定不会辜负这互相思念的心意。 -- 段锦睿到底不是那些成日里无所事事的人,先不论他平日里便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便是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佳宴,皇宫中主要负责的是皇贵妃,朝中的诸多琐事却是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能够找出时间看护柳墨言整整两日已经是极限,两个人说开了那些心结,本來还要和柳墨言睡上个午觉,只是庄离诀派人过來告诉他,皇帝召他到宫里商量中秋节宴的具体事宜,还有些细节需要和他询问一下,那替身骗过其他那些不熟悉的人不成问題,但是遇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便不成了。 段锦睿告诉了柳墨言一声,柳墨言沒有像是先前自残前那样阻止段锦睿离开,反而催促着段锦睿快些走。 虽然也是不怎么舍得,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现在他在皇帝那里挂了号,彤箬郡主的事情,他被调去边关的事情便是明证,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前面的风浪还沒有过去,哪里能够在这个节骨眼儿再去招惹事情? 最主要的是,柳墨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越发珍惜自己的命了,他还想要留着自己的大好人生,去过前世从來未曾过过的美好日子,反而是段锦睿有些过意不去,临走前一再交代他一定要在这里养好伤再走,让他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柳府那里,还有李贺能够找到借口,不会让柳恒山着急的。 柳墨言其实想说他真的不担心柳恒山怎么担心,他回到柳府,认同了父亲,却也只是一点血缘上的无法割舍的牵绊而矣,真的像是感情多么深厚一样随时担忧对方的心情,说实话,他真的是无法体会。 不过,段锦睿这样不断交代,不放心,像是交代个孩子一样,对他的事情事事上心,有种不一般的温馨感动在心间流淌。 ”嗯!” ”嗯!” ”知道了!” 柳墨言像是个应声虫一般,段锦睿说什么,他都笑眯眯地应着,这样好的态度,这样乖巧的反应,反而是让段锦睿渐渐收声,他想起了柳墨言以前和这个时候相反的那些反应,有事沒事的时候便抬杠,非要争个第一,非要压过他。 截然相反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算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应该都知道,下面的人也会看着的,我先走了……” 他清冷的面容上升腾起一点红晕,不是很艳,却格外地让柳墨言心动。 段锦睿身上穿了一袭暗色的普通衣服,披了一件斗篷,将脸罩好,便从后门里悄悄地走了。 段锦睿一出去,柳墨言就起身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户,微风将他的发丝衣领吹拂起层层暗色的波浪,若是段锦睿在这里,定然又要怪他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的,柳墨言轻笑,他一直看着段锦睿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之间,假山之后,才有些不舍地关上了窗户。 腰腹间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伤口再次崩裂了些许,柳墨言的手探到腹部的绷带上,有些濡湿的感觉,手指伸到眼前,鲜红的血色,映衬在雪白的指尖之上,像是白玉间渲染的点点花红,意外地美丽。 唇轻触指尖,舌尖轻轻试过,鲜血的味道,不是战场之上那种刺鼻的铁锈味,反而是一种甜蜜的厉害的滋味儿。 柳墨言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在那张风华绝代容颜映衬之下,比之那血色的红晕,还要引人迷恋。 ”來人!” 柳墨言放下手,高声喊道。 ”公子有什么吩咐?” 沒有让柳墨言久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來,柳墨言觉得有些眼熟,心底恍然,这位确实也是个熟人了,上回在京城门口代替段锦睿送给他玉玦的人不就是他吗? 柳墨言似笑非笑的打量,让本來镇定的管事渐渐地有些不自在了:”公子有什么吩咐,尽请交代,殿下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小的,您在这庄子里便当做自家的一样,不用有什么避忌……” 管事的到底是宫中出來的,不论是有什么看法,光是听到他这样的话,尤其是牵带着段锦睿交代的话,真不真,心情也会好的。 ”我要沐浴,帮我准备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准备一匹……” 柳墨言刚要说准备一匹马,眼光落在腕间被男人亲手套上的那串几经辗转的手串,舌头一转:”一辆马车……” ”可是公子,殿下交代您要将伤势养好的,若是小的就这样让您离开,殿下一定饶不了小的的!” 管事的也顾不得方才的不自在了,苦瓜着一张脸向着柳墨言讨饶。 ”你若是不和你家殿下说,他哪里知道我伤口还沒好就走了呢?” 柳墨言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笑的不怀好意,他的心眼儿真的是不大,对方送了他一块玉玦,那么,他就让这个跑腿的担些惊受些怕,应该也是沒什么问題的吧。 躺在舒适的马车中,柳墨言解开衣襟,然后,将那重新换上的雪白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解开,直到那个狰狞的洞口完全露出來,马车中放了许多锦缎软被,震动已经减弱了许多了,但是,对于才受重伤的人來说,还是有些负担的,柳墨言的眉头微微蹙起,面色跟着变得有些苍白。 沒有多哼出一声,纤细的手指在腰腹间几处穴道连点,温缓的内力在断裂的经脉处流淌修复,血迹渐渐地干涸,不再有新的血迹淌出,只是不到盏茶的工夫,柳墨言的额头之上,已经冒出了滴滴冷汗,顺着额头向着脸颊滑落,最终顺着下颔滴落在那一堆的锦缎之上,那精致秀雅的花纹,色彩晕染的有些沉重,男人的面上,却是轻松了多的笑意。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留一点儿后路呢?星罗教也许沒有那么多奇异狠辣的毒药,但是,到底是传承已久的亦正亦邪的教派,保命的手段总是有的,比如这星罗神指,任何重伤,只要知道这套手法,加上星罗教的内力,都能够止血补元,效果奇妙。 陆俊冯看到柳墨言的时候,横眉怒目,很是愤怒的样子:”你还有脸來找我这个师兄!” 柳墨言舒服地躺在软榻之上,手中擎着一个玉如意,这是陆俊冯的收藏,玉色碧绿,透着水润的光滑,加上那精致的雕刻手段,果然是珍品中的珍品:”师兄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我们虽然有内力护身,也是要注意修身养性的!” ”修身养性?你若是帮人牵线搭桥,最后來个血溅当场,里外不是人,都会不欢迎那个客人的!” 陆俊冯走过來,手腕一翻,将被柳墨言像是玩石子一样翻转的玉如意夺了过來,坐到他的身边,冷瞅着柳墨言的腹部,意味不言而明。 ”这一回是我麻烦师兄了,为了表达歉意,我特來为师兄送一份大礼!” 柳墨言直起了身子,沒有动怒,反而是勾起了唇角,露出笑意,他双手十指交叉相互抵住下颔,腹部那里丝毫沒有不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师兄是否有意了!” 柳墨言的样子很是笃定,陆俊冯本來是不想要再相信的,可是,两个人相互之间配合着做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柳墨言都是对的,陆俊冯不得不注重。 ”好,便再相信你一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漕运 庄离诀沒有察觉出荣宪公主的情绪,对于他來说,不重要的人,便是表面再温柔,终究是差了一层,他去找的人是陆俊冯,陆俊冯和柳墨言之间的关系段锦睿不清楚,庄离诀却是有些猜测的,毕竟,他将全部心思放到了段锦睿身上,任何接近段锦睿的人,他都会将对方查的一清二楚,不能够存在任何的危险或者是可趁之机。 最重要的,是柳墨言趁着段锦睿不在的时候,告诉他,有一样东西留在陆俊冯手中,能够帮助到段锦睿,便是对柳墨言很是不喜,庄离诀还是來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沒有直接对着段锦睿邀功,反而拐了他这样一个大弯,但是他相信柳墨言不会是信口雌黄,更不会想要害段锦睿。 陆俊冯在京城中的身份便是大商人,很有能力的大商人,庄离诀來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少年逗乐,对方面上羞红一片,被陆俊冯气的不轻的样子,却被陆俊冯搂在怀中,一个挣扎,一个不放,看起來便是一派恶霸的样子。 ”看來在下來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陆公子的雅兴呢!” 庄离诀含笑说道,眼中却是冷然,陆俊冯呆在府中,他以为对方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弄了半天却是在这里做些凭白让人看轻的行为。 陆俊冯遗憾地松开了钳制住少年的双手,无奈地叹气:”哎,不速之客來了,越儿,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你不用担心,我对你的心意你也知道。 ”快午时了,你先回去用膳吧,管家应该准备好了。” 少年艳丽的眉眼间有丝倔强,冷哼一声,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精致的侧脸,正好映入了从对面走來的庄离诀的眼中。 庄离诀多看了少年一眼,因为对方眉宇间的些许让他不快的相似,陆俊冯不动声色地斟了一杯酒,送到庄离诀手中:”怎么,庄大人对在下的爱*有兴趣?” 冷嗤一声,庄离诀接过酒水,玉色的杯盏未曾凑近唇边,反而是在手中转了一圈,杯子中的酒水波荡却是一滴未曾溢出:”放心,那样的,我还真的从來看不上眼!” 陆俊冯暗自松了口气。 ”不知大人找在下來是?” 庄离诀沒有因着陆俊冯圆滑的样子真的将他看低,放下杯盏,盯视着对方那双戏谑的双目:”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是支持太子的人,现在,便是在下前來替殿下收取诚意的时候了……” ”呼~” 陆俊冯低呼一口气,将自己杯子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这可是让在下为难了……” 庄离诀摊开手掌,掌心中,静静地躺着的是柳墨言从來沒有离过身的木珠串子。 陆俊冯双眸一凌,然后笑了起來:”庄大人既然如此有诚意,在下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请随我來吧!” 柳墨言曾经说过,会送给陆俊冯一份大礼,那份大礼,正是江南漕运还有今年进献给京城各位官员的两层赋税,两层赋税很多,尤其是江南这富庶之地,不论是谁得了,都能够有大笔的钱财,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积蓄势力,都是如虎添翼的。 赋税被陆俊冯吞了下去大半,最后自然还是会找机会用到段锦睿身上的。 最重要的,是漕运,能够沟通南北,截断粮草外援的血脉之处。不论是谁要造反逼宫乃至是外族入侵,实则最快的路便是水路,以前,沒有人深刻地意识到,以后,便不一定了。 江南漕运素來控制在盐帮手中,而盐帮的主事人,则是柳墨言埋得最深的一根钉子,从他重生起,便暗自埋下的一根钉子。 庄离诀便是想象过柳墨言布置下了何种事宜,却还是为了这份手笔而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便是雄心壮志,他不会比柳墨言差的。 穆无疚在帮着段锦容联系那些有用的势力,制订计划,庄离诀则是在皇帝面前扮演忠臣,不止沒有牢牢地去控制他手上的皇宫禁军的权利,反而多有疏忽,忙于为皇帝分忧,一心打听太子的下落,让疑心慎重的皇帝暗自放下了心,将更多的目光放到了京城之中,一国储君也是国之重本,储君不稳,则天下不稳。 这一注意,段锦容有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穆无疚也适时地送上些消息,段锦容正在联络自己的亲信,暗地里收买众位大臣,只待得时机成熟,便要自己坐上太子之位,段锦容打的好算盘,便是众望所归。 帝王最忌惮的便是众望所归,尤其是不属于帝王的某个人的众望所归,段穆恒愤怒之极,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却也更加放心,这个牵制段锦睿的儿子还是那么志大才疏,太子之位,便是真的被他用这种方法得去了又怎么样?太子能够立起來,自然也是能够废除的。 段锦容本身的动作频频,再加上段穆恒派出去搜查段锦睿的人传回來的消息,段锦睿的失踪确实与段锦容有偌大的关系,段穆恒再也沒有想要给段锦容留些面子之类的,不论是于公于私,这个儿子都让他太失望了。 段穆恒在朝堂上几日之内连连申饬了好几位大臣,他们手中的政务以前沒有什么大问題,现在,问題大了,因为,这些人,都或多或少与段锦容有牵连,一时间,段锦容在朝中的脸面大为折损,趁着他自从段锦睿失踪的消息正式传回來之后的上蹿下跳,越发地狼狈让人看笑话。 而身为皇贵妃的纳兰明秀,本來应该是段锦容的重大依仗,也因着皇帝的申饬,而被降了阶位,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变成了贵妃,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皇贵妃名正言顺地代理皇后处理后宫事物,而贵妃,只是一个品位较为高的妃子,是皇子们的庶母。 至此,谁都明了了皇帝的心思,本來朝堂中隐隐流动的重立太子的言语,悄然消失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偿所愿 ”段锦睿,你假传圣旨,父皇昏迷不醒,怎么可能传下旨意口谕,定然是你挟天子以令诸侯,本王不服!” 段锦睿沒有理会段锦容,而是转过身子,面对着宫殿中满满的人,提高声音:”父皇身体抱恙期间,由本宫暂代监国之职,众位臣工可有异议!” 天子天子,自古以來,只要不是皇朝末代,对于任何人而言,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代表着不可侵犯的地位与权威。 昏迷的皇帝在段锦睿手中,他借着皇帝的口说出旨意,明知道不能尽信,却不得不信。只是,他们互相对望一眼,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皇帝还沒有死。 ”臣,谨遵皇命!” 最先出声的居然是左相,谁都沒有想到。 ”臣等谨遵皇命!” 大家反应都不慢,既然老狐狸似的左相都先开了口,肯定是认同了段锦睿现在的甚至以后的地位,但凡有些谋算的都立刻下定了决心,改朝换代,只要上位不是太难看,有一个差不多的名目便是了,起码段锦睿还保持着清醒,知道从监国做起,监国之后,这天下也差不多尽数纳入掌中了! 若是表忠心晚了,别说是从龙之功,便是身家性命,以后都不一定得的到! ”请太子殿下为我等主持大局!” 众口一声,不论是段锦睿的人,还是原來和段锦容站在一起的大臣们,都弯腰领命,他们的声音压过了段锦容的反抗声,而段锦容也蓦然冷静了下來,沒有再做声去徒惹人笑话,他本來以为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已经沒有后退的路,因着害怕受到牵连,定然会出头的,现在看來,他们不一定还是他的人,段锦睿,本王小看你了。 段锦容被押了下去,大局已定,他临走前阴郁而刻毒的眼神,段锦睿沒有放在心上,宗政府进去了,再出來便难了,段锦睿的监国身份既然已经被众臣接受,自然不会再客气,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先是将段穆恒亲自安置到另一处寝宫,宣太医院众位太医会诊,再是让大部分大臣出宫处理各自政务。 清理宫中趁乱生事的人,稳定宫中不安气氛,派人将京城各处要紧地方控制起來,四处巡查,务必不让有心人再次制造混乱。 跟随段锦容谋反的人,段锦睿沒有食言,他不曾将人直接免罪,却是着有司仔细审问,若是罪责过大的,按律惩处,定斩不饶,若是沒有重大罪过,只是被迫胁从的,尽量轻叛,免职降职不等,恩威并施,知道何者为重,何者为轻,一切以安定为主,让等着看段锦睿处事手段的人暗自松了口气,压抑的氛围也渐渐松快。 京城中的乱象重新被安定繁华所取代,太子处理国事的姿态渐渐被更多的人接受,而这种种之后,随着太医们众口一词说段穆恒不知身中何毒,不能够醒來的消息传出之后,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先行登基的话语。 -- 一直修长完美的手中,放着一张素笺,淡淡的墨香在鼻端缭绕,蓦然间:”呵呵!终是得偿所愿了呢……” 一声磁性的笑声自唇间溢出,风轻云淡,柔缓的风儿将男子动听的笑声裹挟着吹拂到那漫漫枝叶之间,一时间,宛若雨打铜铃,飒飒之声此起彼伏:“只是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么,却是沒有再说,面含轻笑,淡然优雅,姿态闲逸,远远地看着他有些模糊的身影的人根本便无法猜出这个人的心思如何。 也许,只有那掩藏着一层迷雾的眸子中拨去重重云层之后,才可让人窥见一二,只是,无人上前。 柳墨言将手中的纸张漫不经心地折叠着,心随意动,不知不觉间,一折,两折,三折,慢慢的,一只雪白的纸鹤静静蜷缩在指掌之间,站起身子,漫步到湖边,隔着稀疏的栏杆,看着流淌着碧色的波涛,手指一动,那纸鹤便飘然跃入了湖水之间,顺流飘荡,悠悠然然,带着惬意与酣然,然后,那碧色的池水,慢慢地浸染了纸鹤小巧的身子,终至沒*,跃目四望,前后左右,除了男子身处的这一片亭台楼阁之外,周围全是碧波荡漾。 碧水蓝天,晴空如洗,琉璃红瓦,绿荫环绕,如此美妙的地方,却孤零零的,除了柳墨言一人之外,无有外人,这分明便是一座悬于湖心的孤岛。 柳墨言远远地望去,对岸监视他的人身影模糊,他却可以想见对方的疑惑,微微撇唇,轻蔑而又肆意,伸了伸懒腰,柳墨言施施然向着屋子中走去。 慢慢的,悠闲的步伐沒有丝毫的迫切,尽是惬意与自在,比起守在湖对岸的人來说,他一点儿都不像是囚徒,对方反而更加有那种感觉。 回转了屋中,沒有任何人的视线能够追随,唇边戏谑的笑渐渐的笑容,手指轻点朱唇,那里沒有了惯常的弧度,平淡如水,冷寒如冰。 柳墨言怎么会急切呢?因为他知道,他快要出去了,那纸鹤掀起的涟漪已经不复得见,只是它带來的消息,却还是在自认为冷静的心间升起了阵阵涟漪。 柳墨言沒有想到,段锦睿会做到那等地步,看似无为,实则暗线处处,将自以为得计的段锦容赶入瓮中,渔翁得利。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呢?在他已经将手中底线透露,沒有了利用价值的现在…… 柳墨言冷冷的想着,仿佛想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其实,他也确实不会害怕焦急,现在看似被困在这孤岛之上,无一援手,实则他经营出的势力,怎么可能无所作为?他的人早已经渗透了进來,只待他的命令而矣。 便是只他一人,若是真心要走,付出一定代价也无不可,唐门的软骨散是很难得,只是,柳墨言前世经历的更多,虽非医者,见闻手段却毫不逊色于那些奇医怪才。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非是不能 自清晨收到消息之后,除了开始时有些许心神动荡,柳墨言进屋子好好地睡上了一个晌午觉,精神养的足足的,又看了会子书,然后出去散步,作息规律而又悠闲,丝毫沒有让人察觉他心底曾经蔓延的思绪。 往后几日,都是如此柳墨言一改往日里只是在屋子周围徘徊,开始在这座湖心小岛上四处走动,尤其还经常喜欢将足裸按在水中拨动,荡起一圈圈涟漪,自顾玩得开心,那幅悠闲自在的样子让人艳羡,他自己倒是放松了心情,那些负责远远地看守他的人则是开始心神不安,生怕柳墨言出了什么幺蛾子,不过一连几日柳墨言都保持着这样的作息,沒有出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让他们紧绷的心神渐渐松懈,看守的也不太严密了,自然便沒有发现随着柳墨言仿佛随意而行的路途之间,隐蔽处被放入的某些极其危险的东西。 柳墨言这一日还是拿着一本书册慢慢踱步到绿荫下,却沒有做那下面砌好的石凳,而是伸手拽了拽树上垂落下的长藤,然后轻笑出声,接着,便就近利用这些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藤蔓编织了一个小巧的软榻,那浓淡点翠,便那么被吊在枝叶遮掩间,手掌在吊榻边沿轻轻一按,宛如灵巧的乳燕,投入温暖令人眷恋的巢穴一般,跃然其上。 划着一搜小巧的舟儿,自另一边而來的负手而立的男人眼中,漫天的美景,却只印入了这一方天地。 一袭白袍的男子静静地侧卧在藤蔓稀疏,却错落有致的吊榻上,随着风儿悠悠晃动,修长的五指轻轻卷着一卷书册,素笺飞墨间,格外意趣唯美。 紧绷的心神,无知无觉间,泻入了一缕暖流,只是看着那个身影,只是那个人的存在,便让段锦睿有种比得到整个天下也不遑多让的满足感,甚至可以说是更甚。 挥手让身后想要随身保护的暗一和胡横退下,段锦睿独自上了岸,光影间,蔓延着男人修长伟岸的身形,风吹起了金冠下乌黑如墨的发,恍惚间,男人沉稳前行的背影,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与延续。 脚步声很轻很轻,只是,抬起落下间,那一片片飞扬的枝叶,那一缕缕冷然气息的接近,让人想要忽视都难,更何况,柳墨言根本便沒有想要忽视。 翻着书页的手指顿住,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的天空染上一点红晕,不是太浓,却意外的俏丽,也许,某个第一次主动的人,面上也是这样一份浅浅的,若是不仔细注意观察的话,便忽略了过去的晕红吧。 “等了很久吗?” 男人的头,枕在柳墨言的后背肩膀处,说话时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 “不算太久,有吃有喝,又有的玩,我可是好久沒有这么清闲过了……” 沒有让他等到太久,从得到消息开始算起,正好五日,加上他暗地里算计的來回的路程,男人來的时间算是很迅速的,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急迫,也许,段锦睿刚刚坐上那宝座,便迫不及待地來寻他了吧,只是这一样猜测,便让柳墨言能够保持着慵懒的姿势,惬意地欣赏着指掌间的书卷,而不是将身后忽然更加紧的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甚至有些不舒服的男人推开。 柳墨言是真的觉得欣喜,可惜,他的话结合他现在的处境,段锦睿却只听出了怨愤痛楚,唇动了动,方才的勇气,消散了一大半,直到手指捻动书页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言,你沒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最先受不了平静到诡异气氛的,是段锦睿,鼓足了勇气,他决定坦白:“问我为什么将你抓來这里,问我计划了什么,问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伤害了多少人,有多少条无辜的生命葬送在权利的角逐之中……” 他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沙哑,虽然带着惑人的磁性,仍然遮掩不了这个人劳累过度的事实,也掩盖不了一句句反问中对自己的唾弃与不安。 柳墨言本來想要吊着男人一会儿,随着段锦睿的声音越來越弱,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转身,抓住男人的腕脉,把起脉來,面上淡然的神色变成了寒冰,柳墨言抬头,对着唇边沁笑的男人,一字一顿:“我唯一想说的便是,我管你计划了什么,害死了多少人,他们与我无关,而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整成了这个样子來见我,不止不会让我心疼原谅,反而会让我厌烦!” 他不得不生气,才几日的工夫,段锦睿居然将自己原本还算健康的身体搞的五涝七伤,伤及心神的地步,若是他再这么保持几天下去,柳墨言相信,别说是自己,便是医术高明的太医來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矣。 单手一按段锦睿的肩膀,滴溜溜打了个转,男人以着后背向柳墨言,两个人人的位置逆转,双手结印翻转,一道道本來无形的内力化为了乳白色的银带幻影,在段锦睿全身各处要穴,自外而内,修复不断。 “你……你为什么不走?” 柳墨言收功的时候,面上苍白的仿佛能够看到底下蠕动的血管,风华无双的容颜,也添了一抹憔悴颓废,段锦睿攥住了他未及收回的手,不敢置信地询问,唐门的软骨散明显对柳墨言无用,他知道对方的能力,若是功力未损,这小小的湖心岛,这几十个手下暗卫不一定留得下他。 猛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一直知道是他的人掳劫他,否则的话,柳墨言不可能沒有一丝反抗,不可能见到他的时候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段锦睿苦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如此……” 踟蹰着,因为柳墨言知道是自己下令捉人,却还是愿意为自己疗伤。 “你为什么能够单独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为什么沒有离开,这个理由你满意吗?陛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心 这样一声称呼,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題,若说前面柳墨言已经让段锦睿吃惊,后面的这句话便是让他下意识的戒备,段锦睿扣住了柳墨言的脉门:”谁告诉你的……” 话方出口,反应了过來面对着的人是谁,用这种逼问的语气逼问着的人是谁,一时间,一种无措与愧然笼上心头,男人触电般地松开了手,讪讪的:”抱歉……” 柳墨言丝毫沒有自己命门方才被扣的紧张感或者是愤怒,因为段锦睿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若不然,可真的是他看错了他,这样想着,男子反而笑出了声,不是讽刺的笑,也不是高傲的笑,更不是鄙夷的笑,只是单纯的笑,单纯的开心:”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好像不是应该说抱歉,而是追问我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吧?” 段锦睿沒有意识到柳墨言的玩笑,他听到对方这样的建议,面上神色一冷,抿了抿唇,兀自打断了男子的话语:”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所以,他不会追问柳墨言那个人是谁,甚至,段锦睿盯着愕然的男子,一字一顿:”永远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或者那些人是谁!” 柳墨言能够掌握朝中那么多官员的秘密,尤其是种种隐秘之事,段锦睿毫不怀疑自己身边设置的暗线也不止一个,他知道,柳墨言也知道。 ”为什么?你不害怕我哪一日用他们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 他微微歪着头,不是试探也不是打量,只是单纯的疑问,段锦睿对他的心意,不需要其他,只是像他自己方才说的,男人能够在成功之后单独來见他一面,不用任何人保护地相信着他柳墨言不会伤害他,能够待他如同以往,不论对错地对着他说上一声抱歉,便已经太过足够了。 仿若拨云见日一般,柳墨言心底所有的彷徨,自前世被段锦容背叛那一刻,自再试重生那一日开始,便一点点酝酿出的仇恨与猜忌,被名为段锦睿的男人,安抚。 ”阿睿,所有人都有私心,谁都不能够确定会一辈子忠于谁,即使你现在登上了最高处,也不要松懈……” 他相信了段锦睿对他的心意,正因为如此,柳墨言沒有想过隐藏自己暗地里的势力,要么不去碰触,将自己的心完全隔离在外,要是陷入了,便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出去,柳墨言,便是这样一个人,爱恨分明,义无反顾,但凡决定了,便绝不后悔! 男人的手指按在柳墨言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的红唇上,阻止了他,男人冷然的面上现出一丝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不是很深,却足够的真实,冰川融化后的景色,即使还覆着一层浅浅的雪,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段锦睿的声音磁性沙哑,宛若呢喃:”永远不要告诉我你的人都有哪些,因为……” 点在男子唇边的手指缓缓地移动,摩挲着柳墨言的面颊,眼睛,眉宇,额头,直至乌黑柔亮的发丝,掬起一捧幽幽的暗色,凑至唇边,虔诚的一吻:”帝王的承诺,有时候,也仅只是承诺,保有自己的爪牙,是对你自己的保护,也是对我的束缚!” 段锦睿这段话,不是任何的处心积虑或者是考虑已久,而是他心底最直接的想法,帝王的爱,是恩宠,却也是毒药,便不是纵观古今历史那些被帝王所爱的人,尤其是男人的下场,仅仅是在大乾宫廷中的所见所闻,便足够段锦睿引以为戒:”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段穆恒是爱着他的母亲的,只是,他的爱情,到了最后,成为了帝王的恩赐,那不是爱情,而是施舍,母后与其说是被纳兰明秀害死的,不如说,她是被无望的未來与绝望的现在所逼死的。 ”不要放弃我……” 段锦睿的声音很轻很轻,最后一句乞求甚至像是耳语一般,只是在唇边动了动,都未曾出声,柳墨言却觉得仿似雷鸣在心底不断地震动,十指不受控制地掐进了掌心,刺痛,却让他冷静了下來,他们之间的路还很长,他将所有的交付出去,也许真的会再得前世那样的下场。 冷静,却让他陷入了更加深邃的陷阱,段锦睿越是如此,柳墨言反而越是无法放开了他,若是前一刻还可以只求现在的话,还有激情退却的一日的话,那么这一刻,柳墨言贪心地想要得到这个男人的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阿睿,我有沒有说过……” ”嗯?” 段锦睿明显有些不再状态,柔顺的发丝在指掌间流连,他眼中的暗色,不受控制地加深,但凡有情,怎么可能沒有渴望? 柳墨言另一只手蓦然探出,紧紧地搂住了愕然的男人,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心口与心口相抵,指尖与指尖相交,柳墨言的唇微微颤动,在男人的耳边,他说:”我爱你!” 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不能够输,我不会让你有不得已放弃我的一天,我会成为唯一和你永远的人! 紧紧的,紧紧地拥抱着,力道很大很大,禁锢着他,也禁锢着他,双方都沒有松手的意思,夕阳西下,两道身影,渐渐地融合为了一道修长的影子,他们之间,密不可分。 一夕聚首,两个人沒有马上离开这湖心小筑,反而在其中像是普通夫妻一般,平静而亲昵地度过了一日,段锦睿始终沒有询问柳墨言手中的势力,别说是他安插的暗线,便是他漕运的布置也未曾置过一言,反而将自己的情况交代的七七八八。 刺激段锦容提前动手,混淆段穆恒视听,训练兵士,收买将领,拉拢大臣,截断漕运,阻止藩王或者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回京,在各个在京皇子公主的府邸附近安插人手,最后,借助已逝皇后的人脉,掌握了唐门,利用早已掌握的宫中心腹,将皇帝寝宫中的暗道挖出了另外一个通路,再截住段穆恒,用毒让其陷入沉睡,最后,顺势登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彼此 ”你会觉得害怕吗?” 将自己的底细透的干干净净,方才还冷静自若,甚至霸气侧漏的男人,此时此刻,惴惴不安的样子,格外的让人感觉怪异,也意外的,让柳墨言方才心底升起的警惕与惊异消散了去。 ”你会用这些手段到我身上吗?” 柳墨言反问,然后自问自答:”不,你不会将这些手段用到我的身上!” 如此的自信,如此的自得。 一脸紧张的男人融化了面上的冰霜,轻声笑了起來:”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 ”咳咳!” 柳墨言呛咳了两声,瞪了段锦睿一眼:”我自然知道你沒有那么纯良了,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将你想象成什么样?你以为,我柳墨言看上的人会是弱者吗?” 这种种安排,步步算计,柳墨言从來都知道,段锦睿不是弱者,却在此时此刻觉察出,男人若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不止不会是弱者,甚至还是绝对的强者,他沒有觉得心寒,反而更加疑惑这样的段锦睿,前世为何那样几乎沒有丝毫还手之力的被段锦容彻底踩着上位。 柳墨言抬眸看了看但笑不语的男人,从容自信,带着居于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势,这样的男人,如此的迷人,如此的让他难以割舍,柳墨言的手抚上男人的五官,拆开來看很是精致,合起來却是肃然淡薄,予人以冷酷无情的面相:”你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的段锦睿有别于他认知里的人,却可以保护自己,可以免除别人的谋算,他的唇动了动,突然间极其想要知道前世段锦睿近乎沒有还手之力,一败涂地的原因,他害怕,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怎么了?” 柳墨言的瞳孔深深,视线凝聚在段锦睿的面上,却又空荡荡的沒有焦距,男人蹙眉,疑惑地询问了一声。 柳墨言将自己的头搁在男人的肩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阿睿,你打算如何处置段锦容一行人?” 段锦睿先是莫名,然后自以为了解:”段锦容已经被除去爵位,关进了宗政府,其余心腹等人也一一处置了,我知道你还在记恨他上回带人劫杀于我的事情,放心吧,对他那样的人來说,失去一切光环的滋味儿,比死还难过!” ”不,这样不够!” 柳墨言的头还搁在段锦睿的肩头不动,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酝酿着什么,发酵着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柳墨言抬起头,面对面直视着段锦睿,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机:”阿睿,你不能够留下他们!” ”墨言,是不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段锦睿眉头皱起,眉宇间一道深深的褶痕,代表着苦恼与不解,他以为柳墨言和段锦容的交集只有那么一点,但是现在柳墨言的态度,却诉说着其中绝对是别有隐情,即使这样猜测,也相信自己的猜测,男人只是直言疑惑,而不是猜忌愤怒。 柳墨言一怔,悄然在袖底握紧的五指慢慢地舒展开來,唇向着两边轻轻勾勒,绘出一道流畅的笑纹:”你自己劝说我的,让我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我现在,只对这样排除异己的事情感兴趣,他段锦容既然敢围杀我们,便不要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怎么,不愿意我伤害你的兄弟还是看不上我这样的性子?” 男人的大手揉了揉柳墨言柔顺的发丝,无奈叹气:”你呀……” 明明是为了他想要做些什么,这个时候偏偏便不好意思说出來了,段锦睿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捉着柳墨言的手,将巴掌大的令牌放置到了对方的手中,冰凉的触感接触温热的肌肤,带起一阵子沁凉的冰爽,柳墨言沒有看一眼,只是凭着感觉触碰,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柳墨言愣怔住了,因为他从來沒有想到,今生会再次见到这块令牌,想到前世那个人临死前郑重托付,想到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到自己最后将他最后托付的东西用到了什么地方,一阵难以形容的悔愧涌上心头,柳墨言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块玄色的令牌,便是花纹咯痛了掌心,也不曾想过放手。 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心中的纠结,他看到的,只是男子愿意将自己给的东西拿在手中,而不是拒绝,松了一口气的人,终于有心情说话了:”你的生辰快來了,这便算是送给你的礼物吧!” 柳墨言的指尖摩挲着那起伏不定的纹路,笑容清浅而温暖:”看这块牌子的质料也算不错,等到我哪一日手头紧的话,一定到当铺估价!” 柳墨言故意气段锦睿,谁让对方沒有一句真话呢! ”胡闹!” 段锦睿拂袖,差点站了起來。 柳墨言的指尖点在令牌的中心位置,施了个巧劲儿,滴溜溜,像是圆盘一般,快速地转动了起來。 抚了抚额,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投降般地几声好了,将那块可怜的被当做玩具的令牌救了下來。 ”这东西贵重的很,十家当铺都换不來这令牌的一半!” 男人接下來的话,证实了柳墨言的猜测:”我手下有些忠心的人手,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暗器毒理,都有专精的,这块令牌可以调动他们,若是你真的决定做些什么,答应我,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段锦睿交代了柳墨言这样一句话之后,便再沒有交代别的,对柳墨言表现信任之极的态度,反而让男子越发地在意起他來,沒有再谈那些扫兴的事情,柳墨言领着段锦睿在他已经完全探索得透透的湖心小岛上游走,景色幽雅静好,并肩走在那丛丛绿荫间,分外隽永。 也许是有段锦睿陪着,柳墨言觉得往日里看腻了的风景看出了新鲜劲儿,段锦睿则是觉得这些时日來一直沉重的无法歇息一刻的心,在一点点放松。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恍如隔世 段锦睿只和柳墨言在湖心小岛上多呆了那么一日,便决定要离开了,不是这里不好,相反的,这里太好,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这里,因为在这个地方,沒有算计,沒有外人非议,单单的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呆在一起,下一次,如此轻松,如此自在,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胡横提前安排好的马车人手,马车看着不华丽,却是宽敞舒适,里面的物事,不论是换洗的衣物,还是吃食茶水,甚至是琴瑟棋盘,都是一应俱全,再也挑不出错來,也不用多浪费时间重新准备了,这样算來,胡横作为总管段锦睿身边事物的人,他确实很是称职。 段锦睿显然便很满意,虽然沒有说什么,却是面色缓和了些,牵着柳墨言的手,在这里,周围都是他的人的情况下,还不需要避忌。 柳墨言和段锦睿坐在一辆车上,沒有坐的太近,却也沒有离得过远,双方的手一伸,便能够探到对方的身子,安全的距离,信任的距离,默契的距离。 柳墨言的手掀起后窗之上的纱帘,遥遥地望着越來越远的碧水,望着那渐渐缩小的朦胧楼阁,眼中多有不舍。 还有好多地方沒有和段锦睿一起去过呢,明明沒有什么秘密的小岛,柳墨言偏偏就是觉得心里猫抓一般的难受。 手上一重一凉,覆盖上的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以后若是有闲的话,我们再一起回來!” 用的是回來二字,便仿佛他们是离开了久居的故地,离开了生活许久的家一般,便是男人的语气淡淡,柳墨言仍然从中听出了那一丝丝的遗憾与安慰,转头,放下纱帘,粲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你用沒有时间來应付我的话,我便是绑你也要绑过來!” 这里,于他,于他,都有了些特殊的意义,于段锦睿而言,在这里,柳墨言第一次对他言爱,很俗气,却让他的心到现在还泛着一股子暖意,此时方知,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痴男女,为了这么一个字,生來死去。 于柳墨言而言,在那里,他彻底地放下了心结,他终于完完全全地确定了,段锦睿是值得他付出感情的人,段锦睿,永远都不是段锦容,他可以相信他,可以爱他,可以将自己的性命相托付。 段锦睿,是他今生的劫,也是他今生不想要摆脱的甜蜜。 柳墨言唇角的弧度翘起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绑过來这三个字说的格外缠|绵,让段锦睿心底一颤,面上下意识地染上了冷意:”胡闹,我既然应了你,总不会食言的!” 声音冷厉,不熟悉的人若是面对,恐怕要吓得厉害,只是,柳墨言感受到的,分明是一份类似羞涩的尴尬,男人的耳际微微泛着红意,便是沒有亲手触碰,也可以想见其中的温度,柳墨言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喂,你以为我还真的要把你绑起來呀!你现在是万万人之上的陛下,我若是真的动手的话,估计光是那些大儒们的唾沫也可以将我淹死的!” 男子的手指点在肩头,段锦睿默默转过了头,对于柳墨言这样总是喜欢开玩笑,并且似假非真的性子,段锦睿表示,真的是格外的让他为难,因为,他总是习惯将柳墨言的每一句话听到心里去,便像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永远都是阿睿,你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待得无事的时候,总会如愿的!” ”嗯,我知道……” 收起戏谑的笑,柳墨言面上含着不曾退却的柔和,按在软榻上的手向上一翻,掌心向上,手背向下,然后,五指微微舒展,与男人覆在其上的五指相交,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我等着你……” 京城中诸多事情,都等着他们去面对处理,尤其是段锦睿这样的,其实是绝对离不了多久的,他初初上位,能够抽出这一日的工夫,已经是费了不少心力,段锦睿知道,柳墨言也知道,他不是只懂得情爱的小儿女,一日,便已经足够了。 段锦睿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他庆幸自己來了这么一趟,而不是假手于任何一个外人,他坚持來这里亲自接柳墨言,不听庄离诀的劝阻,只是因为害怕柳墨言自己单独一个人想岔了,也是想要亲自面对自己心爱人可能的责问的,毕竟,段锦睿自忖,这一次他做下的这些事情,虽然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到底是利用了柳墨言,现在对方能够跟他比起往日还要平和的相处,那种种甜蜜,让本來便深陷的男人,更加馅了进去。 荒凉无声的道路之上,渐渐有了人迹,一路行來,才发现,那个地方离着京城不算很远,快马加鞭的话只要几个时辰而矣,马车颠簸才适应下來,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那高高耸立的城墙了。 胡横手中的令牌一出,不需要像是其他人那些停车下马检查,载着段锦睿和柳墨言的马车,通过高耸宽敞的城门口,便那么驶进了京城,惹得周围等着入城的人议论纷纷,马车依旧,周围护送的骑士兀自紧跟马车而行,风儿将后面人的言语全都吹散了去,谁都沒有放在心上。 小贩兜售的声音,行人來往谈笑的声音,书生呼朋引伴,高谈阔论,侠客恣意狂笑,酒到杯干,这便是京城,这便是天子脚下。 再次置身于繁华喧闹的京城之中,恍如隔世。 柳墨言恍惚了一小下,车轮骨碌碌转动的声音不断,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将那慢慢后退的街道行人收入了眼底,便也沒有了心思再想些别的,因为,马车行进的方向他很是熟悉,或者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是去将军府的路,那里面住着柳墨言虽然不怎么亲近却还是有着血缘的亲人,住着,他新婚之夜将之抛在脑后的新婚妻子。 柳墨言忽然握紧了段锦睿的手,那力道有些大,段锦睿觉得指尖都跟着痛了下,面上浅浅的笑变得有些冷,他有些疼痛的五指,不自觉也使上了力,然后,慢慢地松开,转头时,面上已经是看不出心绪的淡然:”你失踪良久,瞒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过家人,他们也很是想念担心你的,现在回京了,也呆不了几日,便回去看看吧!” 这段话说的极其的利落,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只是说完了之后,终究忍不住,段锦睿脱口说出:”晚上无事的话,你可以來宫里找我!” 柳墨言什么时候走的,到底是谁最惦念他,两个人心知肚明,他的新婚妻子,不正是在苦苦等待吗?段锦睿本來是想要成人之美一下的,不止是这一次殷丞相对他的帮助,更因为早已经想好的,让柳墨言留下自己的子嗣,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到了临头,理智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邀请。 柳墨言瞅了瞅段锦睿看似平静的样子,若是不了解,根本看不出其中蕴含着一丝尴尬的冷冷幽幽的神色,方才乍然升起的愤怒便那么烟消云散,忽然手臂伸长,将男人揽近了身边,慢慢的,缓缓的,一字一顿地出了声音:”我想要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的,谁也勉强不了!” 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越來越远,柳墨言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轻轻扣了下门,出來开门的居然是李贺。 看他激动却强忍着的样子,柳墨言笑了。 听着这小子一路喋喋不休,柳墨言才知道,他失踪的这些日子,不论是府外还是府中都有陌生人进出,身手都不错,将军府本身的防卫便算是厉害的,还让人如履平地,不知道是谁的人,居然对他这么看重,段锦睿安排的那个替身帮了他不小的忙,若不是对方卧病在榻,一步也不曾走出段锦睿安排的人布置下的保护圈,恐怕还真的要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位替身前日尘埃落定后便开始康复,今日清晨便离府了,李贺是专门在门口等着他的,好早早将一些情况告知,怪不得方才开门的是他。 李贺和柳墨言挑着不引人注意的小路走的,柳墨言一路不语,却是将李贺提供的情报全都记在了心中,感觉这几日不在京中的情况大致了解的差不多了,柳墨言踟蹰了下:”少夫人如何?” ”少夫人,她……” 李贺挠了挠头,他现在是柳墨言的人,以前是段锦睿的人,很多事情比起大多数人都知道的清楚,所以,当柳墨言问起的时候,不知如何开口才算是好。 ”夫君回來了……” 一缕淡淡的香气飘过,粉色的荷叶裙旋转出一个柔美的弧度,李贺捂住了嘴,看了看忽然出现的静雅柔美的女子,又看了看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的男子,然后,静悄悄地自己退了下去,顺道将跟着殷锦熙过來的小丫头也拽走了,开玩笑,现在两个男女主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事情呢,留在那里是要当炮灰呢,还是炮灰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夫妻 ”云溪……” 柳墨言低声唤了一句。 ”夫君又唤错了,妾身现在是殷氏锦熙!” 裣裙垂首,女子的指尖掐入绣裙精致的纹路之间,轻声道,她只愿意在他面前做殷锦熙,因为,只有殷氏锦熙才是柳墨言明媒正娶的女子,才是可以光明正大和面前的男子站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人。 ”锦熙?” 柳墨言重复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看着面前女子已经梳起來了的妇人发式,几般滋味儿在心头。 ”妾身觉得做殷锦熙很好!” 女子笑意莹然,似乎未曾察觉柳墨言话中的深意,抛弃了自己过去的名字,便是抛弃了自己的过去,这种种滋味儿,惟有自己才知道。 ”算了,不论你是云溪还是殷锦熙……” 低声道,柳墨言知道自己后面的话出口便是伤人,难得地犹豫了一瞬。 欲言又止,这样的表情,已经说明的太多的问題,便宛如一瓢冷水,泼在了那漾着暖意激动的心头,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女子微微侧着头,阳光在那双明丽的眸子中映入点点变幻的光彩,像是迷蒙,更像是脆弱:”夫君想來还未曾洗漱用膳,真是不知道李贺如何伺候的,來人……” 轻声抱怨了几下,殷锦熙的手指忍不住在自己的发间轻轻抚过,抚过梳的整齐的发髻,抚过特意为了迎接柳墨言回來而戴上的簪子,便仿佛让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莲步轻移,便要挽住男子的胳膊。 柳墨言的脚下向后退了一步,堪堪避开了女子亲昵的行为,叹息一声:”不忙着用膳……”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便是对面前的女子有些许愧疚与不同,也终究远远及不上段锦睿,或者说,柳墨言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他在意的,他愿意付出的,永远是他真正心动的人,其他的人,再是对他付出良多,再是不求回报,也终究差了那么一层,一层纱,便已经是咫尺天涯的距离,隔开了两个男女之间所有的可能:”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避无可避,殷锦熙的芙蓉面上褪去了红晕,剩下了苍白,连笑意都跟着单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夫君不能用过膳再说吗?自从成婚后已是有段时日了,我还未曾服侍过夫君一回呢!” ”我不饿!” 柳墨言有些烦躁地开口,殷锦熙越是如此,他越是耐不得性子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尤其是感情之事,趁着他们之间还沒有真的发生些什么,还有转圜的余地,柳墨言不想要真的耽误面前女子的一辈子,毕竟,她不是那些惹得他厌恶或者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再是冷硬的心肠,总会有软和的地方。 咬了咬唇,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然后,提起裙摆,跟着身前那个衣袂飘飘的修长身影,向着僻静处走去。 身边沒有跟着一个侍从或者是丫鬟,单单两个人静静地走着,一轻一重,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有一瞬间合为一体,谁都沒有再言语,和段锦睿如此的时候,柳墨言感觉到的是难言的平静与隽永,而和殷锦熙在一起时,惟有一缕烦躁。 ”抱歉,我想我们并不合适在一起!” 花树扶摇,草木深深,男子方一停下,还未曾等的女子最后紧跟着的一步落下,便将这句话出口。 如遭雷击,强烈的痛苦到了尽头,反而沒有了感觉,还苍白着面色的女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将那酸涩的水润重新咽了下去,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但是,那是在在意你的人面前才有用的,在不在意你的人面前,非但无用,徒惹人厌烦。 ”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圣旨指婚,拜了天地,现在告诉我不适合在一起,夫君却是想要我如何?将我休弃吗?” 殷锦熙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看似平静,实则是最严重的指控。 是呀,她已经嫁给了他,若是真的和离,便是她身后有一位位高权重的舅父,也不能够挽回一个女子的名声,况且,殷锦熙这一生,从未曾想过要再嫁给另外一个人。 ”一个被休弃的女子,还有什么脸面可以活着?夫君若是想要锦熙去死,尽可以直说!” 越是平静,越是坚定。 柳墨言的眸光微闪,听着殷锦熙的指控才发现,他方才想的到底是一厢情愿了,也太过不负责任了,不论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终究是他先前听了圣旨,这个时候再來反悔,倒是妄为男儿了,只是,他更加知道,和自己纠缠的越久,对殷锦熙,便伤害越大:”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你也是个好女子,离了我,终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殷锦熙猛地抬起了头,臻首微微仰起,唇边的笑,映着阳光,灿烂却也绝望:”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只是,你们两个人,若是沒有一个挡箭牌的话,总会有诸多不便,你给不了我许多,我不敢奢望,只要能够伴随在你身边,只要一个名分,也不可得吗?” 柳墨言的眼神变了:”你这是何必?” ”你若是还要和我做夫妻的话,便只能是名义上的夫妻,再多的,我无法给与!” ”这样便足够了!” 殷锦熙的笑容,很美很美,在花树之间,有种静逸的美感,恍惚间,便仿佛将岁月抛在了脑后。 看着女子的笑颜,柳墨言也有些难受:”是我对不起你,另有所爱,现在我便可以给你承诺,不论何时何地,若是你有了心爱的人,那么,随时可以离开!” 殷锦熙面上笑颜如花,丝毫看不出方才的苦痛伤悲,挽着柳墨言的臂膀出现时,得了多少声天作之合的赞叹数也数不清。 她是个温柔的妻子,也注定是个合格的妻子,柳墨言回來,除了开始时两个人的些许不愉快,剩下的时间,这个女子,便是尽心地伺候他饮食洗漱,还不待柳墨言询问,便将她所知道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挑着重点告诉了他,甚至是柳墨言新婚之夜突然出走,从李贺口中知道,也是殷锦熙帮着他百般遮掩,才沒有让段穆恒察觉,沒有让殷丞相与其夫人來此兴师问罪。 柳墨言的病情有所好转,便不能再安生了,除了应对现在的妻子还有拜会殷丞相前去赔罪之外,还要应付自己的家人的关心。 柳墨行是真的关心他,柳恒山应该是察觉了些什么,颇为严重地说了些告诫的话,至于白氏,在他面前装的一副慈母面相,柳墨言都懒得理会。 倒是有一件他一开始遗忘的事情,因着和这些家人交流,被柳墨言想了起來,柳菡萏,谁都沒有和他细说,看那样子,却是出事了,柳墨言一点儿都不意外,柳菡萏不管心里想着什么,那个女人既然嫁给了段锦容做侧妃,总会做些什么的,而且,凭着她的能耐,便是毁了容,又被段锦容所忌惮,柳墨言也不会小瞧他的。 找來李贺细细问起,才知道,柳菡萏沒有和段锦容一起进宗政府,却是被关在了天牢的死牢之中,算是段锦容众多妾侍中的独一份儿了。 柳墨言冷笑,开始想着是先去看段锦容,还是先去看柳菡萏,这两个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不过,他也沒有考虑多久,卧病的这段时间,真的是拉下了不少事情,别说是去关照他的仇人,便是白日里让他颇为心热的,段锦睿的邀约,柳墨言都沒有时间。 再者说,了解了京城中最新的动向,柳墨言也不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错,段锦睿现在也是方方上位,虽然已经称帝,却还沒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总归还有许多事情沒有摆弄明白,许多人在虎视眈眈的。 柳墨言忙忙碌碌,人事不断,沒有去夜探皇宫,段锦睿却是白白地等了一晚上,小山一般厚重的奏折都批改好了,灯火通明间,天际现出了点点余晖,眸子中的暗沉和眼底下的乌黑相映成辉,身上的冷意滚滚,让就近伺候的胡横身子哆嗦了好几下。 ”主子,安歇吧,天色不早了!” 出了寝殿门口,看到侍卫冲着自己摇头,胡横失望的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无声迈步到龙案之前,将又一杯醒神茶倒上之后,看着段锦睿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胡横出声劝道。 ”他沒有來!”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段锦睿放下手中的笔,将醒神茶一饮而尽,沒有看胡横一眼,却是起身:”更衣吧,快要到早朝了!” ”主子,您一晚未睡,便直接去上朝,这身子可怎么受的住?” 这一晚,他都出去好几次看了,若是柳墨言真的來了的话,胡横便是心里有些疙瘩,也是欣喜居多,毕竟,看着段锦睿将失望掩去,沒有任何异样的样子,他更心疼。 ”朕还年轻,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雷霆手段 ”朕还年轻,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 虽是冷颜,却是笑语,让已经做好了迎接主子迁怒准备的胡横愣怔住了。 ”让人进來吧!” 段锦睿沒有去看怔愣的胡横,自顾吩咐了一声,胡横下意识地从命,出去将那些在远处一直候着的宫人领进來,哗啦啦一片,方才还凄清寂静的寝宫,一下子变得充实。 ”胡横,朕还有件事交给你去办,宫中的嫔妃大小主子,还有伺候的宫女内侍,好好整理一份名单,该迁宫的便迁宫,该放出宫的便放出宫……” 段锦睿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漱口,一面一心二用向着胡横吩咐。他方才所说的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耗,并不只是说这么一句话而已。 ”遵命!” 胡横看这些人伺候的不错,领命之后,便离开了寝宫,段锦睿交代的只是那么一句话,他作为大内总管,作为段锦睿的心腹,却是要考虑方方面面,要考虑自家主子虽然沒有明确交代,却蕴含在话语中的深意,例如现在还在昏迷中的太上皇,他身边的人需要换一换了,例如被软禁在自己宫殿中的贵妃纳兰明秀,她身边的人还有她控制收拢的那些人手都要一一剪除,不能够再出现一次皇宫内乱了。 光是想着这些头头脑脑,胡横就觉得一脑门子汗水。 不过,不管怎么样,便是累死,都不能够将主子吩咐下來的差事办砸。 胡横脚步一顿,然后快步迎了上去:”苏太医?你怎么在此处?” 苏太医便是段锦睿安插在太医院的人,也是现在负责主治段穆恒的人。 苏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胡横的讶异,压低了声音:”那位……” 他手指掩在腹部的位置,却是向着天上指了指:”药物快要压制不住了,在下实在是沒有办法,特來向胡总管问询的!” 胡横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沒有现出什么神色:”苏太医且随我來,主子仁孝,一直担心那位的身子……” 段锦睿看到胡横这么快回來了,虽然沒有什么异样,长久的相处,却能够感受到那份匆匆,眯了眯眼睛,沒有马上让宫人们退下,安心地伸展着手臂,穿上一层层精致绝伦的衣物。 平静地待得宫人们服侍着换好新赶制出來的龙袍,躬身退下之后,段锦睿才转头望向上前两步的胡横:”发生何事?” ”主子,苏太医有要事禀报?” 胡横低声道,段锦睿面上冷然之色不变:”哦……”了一声,意味深长:”他在父皇身边伺候,让他进來吧!” 苏太医进來禀报的事情便是昏迷的段穆恒有清醒的迹象,若是不用些其他的有损伤的,却更加行之有效的药物,还一直坚持用现在这种不会伤及根本,只是造成人昏迷一段时间的药物的话,恐怕沒有多少时间了。 段锦睿一直静静地听着苏太医的禀报,胡横有些焦急的面色根本未曾看到般平和,待得说完了话,看着眼巴巴等着他决定是否要重新换些什么药物的人,摩挲着手指之上这两日因为批阅了无数的奏折而磨出的细细的茧子,轻声问道:”还有多久?” 沒头沒尾,苏太医却是一点就透:”禀报皇上,最多还能够坚持半月……” ”足够了!你小心看护父皇,待到日后,朕自会重赏!” 手抚上袖间暗色的龙纹绣线,段锦睿面上含了一丝浅浅的笑,这样吩咐道。 在场的其他两个人莫名,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段锦睿的表情,让他们知道他们沒有听错,这位以着雷霆手段上位的新君,居然沒有想要斩草除根。 苏太医只是一位医者,既然上位者决定了,而且不是让他去害人,管他多么不可置信,也松了口气,领命退走,而胡横,却是与着段锦睿休戚与共的手下,等到苏太医走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若是以后……” 段锦睿的右手向上一摆,胡横住了口,男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张冷玉也似的容颜,也因着这明亮的色彩,而跟着染上些许绚烂,段锦睿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覆盖了整片晴空的锐利:”朕要他看到,不是只有他那样的方式,才能够成为一代明君的!” 不是像段穆恒一样,不敢爱,不敢恨,无法护持住自己心爱的人,稍有出格,不论那个人是妻子,儿子还是朋友,臣属,都是雷霆万钧的手段,将疑心遍布在每一个见过的人,听过的人的身上的皇者,才能够守住这江山社稷的。 固执,锐利,不屈,这样的段锦睿,不论他身处于何种的位置,都始终是那个扎根在他心中的人,庄离诀站在大殿门口,脚步顿住,痴痴地望着那道修长锐利的身影,呼吸有一瞬间,都屏住了。 庄离诀护送段锦睿上早朝,远远地便看到了站在朝堂有些末尾位置的柳墨言,对方一身武将官府,身形*拔,凛凛英姿,眸光明亮,趁着那张华美的容颜,别有一种锋芒锐利的艳光,庄离诀鼻间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哼,即使不看,他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前面几步之遥的男人,身上冷然的气息,渐趋平和。 柳墨言眼睛一亮,段锦睿身穿龙袍,头戴玉冕,龙行虎步,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让他的目光难以移开,含笑的唇角微微向上再翘起一个弧度,不明显,但是,段锦睿却是清清楚楚,两个人眼神一交即分,沒有绵缠,却别有心动,昨夜的那一宿等待,昨夜的那一宿想念,在这一眼默契间,都化为了甜蜜。 只是,柳墨言感受到之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的目光,蹙了蹙眉,然后舒展了眉宇,越发灿烂地对着段锦睿身后的人粲然一笑,作为胜利者,他还是很宽宏大度的。 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默默地抚了抚腰间的长剑,然后,将手放在身侧,庄离诀在自己的位置站住了,目不斜视,仿佛沒有与柳墨言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上一般。 早朝时,重点讨论的还是新帝的年号,称谓,还有举办继位大典时的总总,以着礼部的人最为活跃,其他的人也是不甘示弱,新帝已经坐在了龙椅之上,文武百官也已经礼拜过了,木已成舟,这个时候,便是向新帝效忠表明自己绝无二心之时了,自然是人人出头,事事争先。 吵得是不可开交,谁都不服谁,一个比一个提出的方案宏大,却是费钱费力,这样一趟流**照着那些想要讨好新皇帝的人的意思做下來,足够国库一年赋税的。 最后还是段锦睿一言已定乾坤,新年号定位天熙元年,新帝号为恒睿,五日后举办继位大典,不需太过奢华,只要一应礼仪器具俱全,整体肃穆简洁便是最好。 一言以定生死,一语已决乾坤,这便是帝皇的权威,这便是万人之上的九重,柳墨言的手指,抑制不住地紧握在一起,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将掌心掐的生痛,他却恍若未觉,垂低了眸子,将眼中的狂乱全数掩盖,突然间发现,这样的段锦睿,更加地让他迷恋,喜爱,突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个人拉倒在怀中拥吻,这样的冲动,來的如斯剧烈,无法退却,也不想要退却。 他知道现在是朝堂之上,所以,柳墨言只能够暗自运使冰心诀,平息这忽然而起的甜蜜的折磨。 决定了最重要的事情,早朝剩下的时间自然也不是安闲无事的,光是因为段锦容率众叛逆之事,朝堂上便空出了无数的职位,有双方在乱兵之中被杀的,有被段锦睿事后下令处死的,也有自觉辞官归乡的,总之,三分之一的空缺不是能够忽视的,当下便有臣子提了出來。 段锦睿也沒有为难,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而且是必须要解决的,他早已经考虑好了,而且,那个提出來的人,也是他授意的。 一道道御令自男人唇间吐出,朝堂之上许多人职位调动,有的人明升暗降,有的人则是手握真正的权利,以着殷丞相门下的官员升官最多,获利最大,倒是让人想起老狐狸当时第一个站在新帝一边的样子时,暗呼时机已失,大为佩服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新帝搭上了线的元老。 段锦睿处理的很好,看似沒有大动,实则自己的人都安排在了那些关键位置,那些副手位置上來的,大多数都是他的人,别人却是以为大多是殷丞相的人,替别人做嫁衣,想來便是如此了,若不是柳墨言凭着重生一世认识了不少人与秘辛,还真沒有堪透这个秘密,再过个一年半载,段锦睿对朝堂的掌握定然会更加深刻。 柳墨言对男人的手段叹为观止,光顾着感叹男人还留有这一手,沒想到段锦睿后面居然将他也夹在封赏之列,被升了一个官阶,不显眼,但是以着统兵而言,千人与万人之间,却是绝绝对对的天地之别,这样的段锦睿,柳墨言丝毫不会怀疑,他会做不好一个帝王。 第一百四十章 迷茫 下朝之后,柳墨言颇有心情和那些互相道贺的人寒暄一番,别人看他笑颜自在,以为是同样因为升官的原因,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段锦睿坐在九重之上的出事,心底,松了一口气,他可以放心了,那个男人,是个真正的强者。 ”柳大人且请留步!” 待走到僻静处,看到自家骑來的马儿,正要上马的时候,一个声音匆匆而來,便是那个圆胖的身子看上一眼,也知道是谁,柳墨言放下马缰,吩咐在此看顾马儿的小厮一声,迎着胡横过了去。 ”柳大人,皇上宣您进宫说话!” 胡横看到拦住了人,松了口气,他脸上的汗珠子差点儿落下來,实在是段锦睿都进了宫门了,快要走到寝宫了,谁知道庄离诀忽然出现,不知道告诉段锦睿什么消息。 段锦睿面上从來看不出喜怒,胡横自然是猜测不出庄离诀到底和自己的主子说了什么,他只需要知道,段锦睿思索了一瞬之后,突然将他叫道面前,让他亲自來拦住柳墨言,将他带进宫去。 这样突然而起的一出,胡横因着不知何事,怕耽误了主子的正事,可是一路小跑过來的。 ”胡总管辛苦了!不知皇上相召所为何事?” 柳墨言唇角含笑,顺口问道,看到对方脸上的汗珠子滚落,样子热腾腾的,颇为像是个发面满头,顺手从袖子中递出了块帕子,伸到了胡横面前,看着惊愕的有些呆傻的某人,将帕子塞到对方手中,眸子中闪过一丝促狭,咳咳,谁让胡横以前总是给他和段锦睿之间下些小小的绊子,他也沒怎么样,只是小小的回报一下,玩笑的话,应该沒什么事情吧。 ”圣心如何,柳大人去了自知!” 胡横纠结地看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对待的帕子,然后,牢牢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中,他等会儿绝对要毁尸灭迹,把这个惹祸的东西,谁不知道主子心里,面前的男子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他虽然是无根之人,不代表他沒有这个意识,世间男女情爱之间,可是容不得一丁点儿的沙子的,哎,想來想去,便是找个男人,还是庄离诀那样的好呀,起码沒有这么多坏心思,睚眦预报,不外如是,心中这样思绪翻腾,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弥勒佛的笑意,不轻不重地答道:”柳大人,请吧,别让皇上等的太久了!” 柳墨言本來也沒有想过能够通过胡横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有些讶异,段锦睿为何会忽然如此急切的相召,昨夜的邀约是因着情|人之间的不舍,还有诸多避忌小心,而现在,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却也多有人來往,而且是胡横來找他,明眼人多的是。 不过,方才朝堂上段锦睿的样子让柳墨言重新认识了他的另一面,心知男人定然是已经考虑清楚了,或者是真的有要事,所以,稍微地戏弄了胡大总管一下之后,男子的脚步稳健却也快捷,甚至超过了胡横的步子。 宫中宫女内监來來往往,内廷侍卫从容巡视,亭台楼阁,一如往日,看起來丝毫不像是经过了一场动乱的样子,柳墨言沒有去细看这巍峨壮丽的宫廷,却也将这些不经意间便可以暴露许多的细节收入眼底,从而分析出更多的事情。 看起來目不斜视,镇定自若,柳墨言的样子,让想要看他震惊讶异,被皇廷中的氛围压制的胡横有些失望,更多的是一丝怀疑,皇宫大内,天子所在,只要是第一次见过的人,总不会如柳墨言一般司空见惯的样子,这与他是否与皇帝熟识无关,只是这座巍巍皇宫天然对世人的威慑力,而据他所知,柳墨言绝对未曾入过皇宫。 柳墨言不知道自己太过自在的样子在胡横面前露了些底细,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胡横是段锦睿信得过的人,而段锦睿,却是柳墨言能够相信的人。 ”启禀皇上,柳墨言带到!” 让柳墨言颇为意外的是,兜兜转转间,胡横领着他去的地方居然是皇宫中属于冷宫的位置。这里他前世的时候沒有來过几次,却是知道的,心底微微疑惑,段锦睿怎么突然在这里见他?若不是带路的是胡横,说实话,柳墨言以为是谁想要陷害他呢,毕竟,冷宫范围很大,关押着不少犯了错或者是被遗忘的妃嫔宫女,除了皇帝之外的男人进去了那里,总是极其地不妥当的。 ”墨言进來,其他人都退下吧!” 男人的声音从空荡荡的宫殿中传出,带着余音袅袅,平添空寂落寞,柳墨言本來期待隐含着喜悦的心情,不经意间仿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有些揪住。 柳墨言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宫殿太大,到底一声声敲击地面的落地声徘徊耳际,柳墨言有些意外这处宫殿的干净整洁,别说蛛网灰烬,便是一丝一毫的污渍都未曾得见,他对自己的眼力极其自信,这里看样子便是每日里洒扫的。 顺着大殿向里走去,两个转折,终于看到坐在台阶上的男人,一身明黄还未曾褪去,身上的气息,却是和方才的声音一般,给他一种瑟瑟然寂落的感觉。 ”墨言,过來!” 先出声的是段锦睿,他从手中的一卷应该是画轴的东西上收回目光,望向站在他几步之遥的男子,唇有些僵硬地勾起,招呼了一声,身子自觉向着旁边挪去,将台阶的位置让出了一半。 柳墨言也沒有客气,方才因着男人气息的寥落,有一瞬间的心疼,而现在,则是迫切想要知道是为了什么让段锦睿的笑容如此僵硬。 ”阿睿这么迫不及待地唤我前來,可是想念的很了?” 轻盈盈的笑,浅浅淡淡的情意在狭长的眼底明灭浮沉,段锦睿沉寂在悲伤矛盾中的心,蓦然间便因着柳墨言这样玩笑般的调笑而松懈了些许:”是呀,我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是不知道墨言是否也是此心!” 掀起袍摆,坐到了男人的身侧,冷冷的幽幽的气息侵袭,段锦睿沒有掩饰自己双手中捧着的东西,柳墨言自然看到了,那是一幅泛着黄色的仕女图画卷轴,画中的女子拈花而笑,清丽绝伦的容颜即使蒙着岁月的薄纱,仍然可以看到那穿越了多少年也不曾褪色的温柔娴雅,他在意的,是那个画中女子与纳兰明秀颇为相似的容颜气质,若是还猜不出这是谁,这里是哪里,恐怕他真的是太过迟钝了:”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柳墨言的手牵住段锦睿的手,这样说道,他不需要询问什么,他知道,段锦睿现在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伴,只是想要一个人倾诉。 微微颤抖的手,因着柳墨言那只坚定的手牵住,慢慢地平息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激荡苦痛,段锦睿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画轴整个展开,画中女子衣袂飘飘,云鬓如舞,端的是绝代佳人,柳墨言看着,心底也忍不住赞叹一声,细细看去,其实,纳兰明秀比起画中的女子,终究少了一份天然的风情,天下至柔莫过于水,那个女子的身子容颜神态乃至于明眸之间,在这飘荡间,荡漾着是真正如水的温柔,浸润人心。 低沉的声音响起,磁性而沙哑,悠悠然仿佛一曲经历了岁月风沙侵袭之后,更见磨砺的琴曲:”这是我娘!” ”她是纳兰家的嫡长女,自小聪颖美丽,温柔娴雅,据说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被迷住,都不忍伤害她,求亲的人快要踏破门槛,一直留到十八岁也不曾许人……” 段锦睿的叙述有些乱,柳墨言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只是静静地聆听,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身份说贵重也贵重,却只是在家族掌握的那一片土地,真的和这京城中遍地权贵相比较,到底是差了一分,更遑论配得上天子呢?” ”爱火燃烧的时候,谁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待得爱火熄灭或者是现实的冷水浇上去之后,一切曾经的恩爱美满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虚幻的沒有一丝着落……” 段锦睿讲述的是一位普通贵族家庭的小姐和天子相爱,被对方封为皇后,最后又郁郁而终的故事,民间朝堂的传闻,柳墨言其实也知道这些,只是段锦睿这个双方间爱情的见证人亲口述说,多了许多不曾为外人道的隐秘,比如,前皇后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因为家世原因,不曾得到父母允婚,后來闯荡江湖,却成了唐门门主,后來能够顺利联系上段锦睿,实则是有人帮忙,比如,段锦睿一直以为段穆恒对他的母后忘情决意,今日才知,皇帝一直让人清理洒扫凤藻宫,将先皇后的画像贴身收藏,今日大封的那么多他收拢的官员,庄离诀意外得知,其中有些人而且是佼佼者,居然是段穆恒为他安排好的。 ”他想要杀我,却又将这些人安排在我身边,我真的,被他弄糊涂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陌生 段锦睿喃喃着,他现在的样子,如斯迷茫,甚至痛楚,本來只是想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的柳墨言眉头蹙了蹙,段锦睿现在的样子不对,然后,猛地掐紧男人的肩背,在对方回神的瞬间,狭长的凤眸与深邃的星眸相对:”你后悔了吗?” ”你现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吗!” 气势逼人,段锦睿的唇张了张,一时失了声,柳墨言的样子很是肃厉,失了往日的浅笑风情,多了凛冽锋芒:”你后悔利用段锦容來逼宫,你后悔暗算自己的父皇,你后悔成为孤家寡人了?” 他在强逼着他去面对现实,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做下的事情。 ”……” 失声之后,是坚定,段锦睿放下了手中的画轴,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柳墨言扣在他肩头的手,慢慢的使力:”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自然会的!” 柳墨言沒有丝毫犹豫地回应。 段锦睿眸子深深的,深深地注视着柳墨言的眼底,那里面清亮澄澈,沒有了让他看不透的迷雾,唇微微勾了起來”那么,我现在也有了答案,此事,虽然有憾,却不悔!” 段穆恒无疑是在乎着段锦睿的,他的子女中,若说哪个得了几分真心,便也只有段锦睿了,但是,柳墨言知道,段锦睿更加知道,段穆恒也是忌惮段锦睿的,那种种安置下的后手,实则都在段穆恒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庄离诀坚定地站在段锦睿这一边,若不是穆无疚被庄离诀说动,期满段穆恒,若不是段锦睿先下手为强,用段锦容來开道吸引段穆恒的注意力,且暗自挖通皇帝寝宫那条暗道的事情将所有人瞒过,最终,用着雷霆万钧的手段将段穆恒从九重宝座上拉了下來,恐怕,等着人去怜悯的人便是段锦睿了。 恐怕能够在白日里正大光明地牵着柳墨言行走,也永远都会是奢望而矣。 ”等到尘埃落定,父皇那里,我会另作安排的!” 段锦睿眼中的抑郁彻底消散了去,慢慢弥漫的是坚定与傲然。段穆恒还活着,他沒有对他下手,所以,他更加不能后悔,他要让段穆恒见到,段锦睿,是不输于段穆恒的帝王,所以,他更加要珍惜自己得到的,因为已经失去的。 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段穆恒于段锦睿而言,是不同的,却也仅只于此,他更加在乎的人,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自少年时起,已经化为了执念的人:”墨言……” ”嗯?” ”朕会为你撑起一片天的!” 段锦睿第一次在柳墨言面前自称一个朕字,却不是为了分割开双方的距离,而是一种承诺,男人的承诺,帝皇的承诺,他用他能够给与的承诺。 柳墨言笑了:”好,我等着阿睿为我撑起一片天,我等着阿睿保护我!” 不是柳墨言真的期待段锦睿保护他,护佑他,而是面对男人急需要肯定的眸光,某个人已经不在乎是否示弱的问題了,反正只是言语的抚慰罢了,行为上,真心上,柳墨言还是更加倾向于让自己本身变强,不再是想要压倒段锦睿一头,只是想要在这个男人虚弱的时候,能够给与他自己的护翼与帮助。 段锦睿的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虽然清浅,却是真心,将地上平铺着的画轴小心地卷好,转头主动邀请:”我想要拜祭母后,你要一起吗?” 柳墨言的眉眼弯弯,宛若一轮皎洁的明月,将心底的阴霾完全地掩在了其后,照亮了整片黑暗的夜空:”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爱妻纳兰明慧之牌位,段穆恒泣立 牌位之上,只有这么两行字,对于皇后的尊荣來说,似乎过于简洁了,但是,那摩挲的圆滑无比的木料,那三柱袅袅清香,在在地诉说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与思念。不是作为一个皇后來爱,在这冷寂苍凉,寥落敞阔的凤藻宫中,仅仅有的,是一个男人的妻子,是一个名叫纳兰明慧的女人。 段穆恒跪下,柳墨言随后跪在了地上,檀香的味道在鼻端萦绕,丝丝缕缕的烟雾模糊了眉眼与身侧跪的端正的男人,耳边,却能够清晰地听到男人的话语。 ”母亲,我今日带着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來看你了,他叫墨言,他很好,我们会幸福的!” ”父皇,他若是还想要和您在一起,我会将牌位交给他!” ”纳兰明秀,孩儿记得她是您的妹妹,我不会伤她的性命,但是,她会为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段锦睿一声声铿锵有力,显然,这并不只是告慰逝者,也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柳墨言沒有阻断男人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跪在男人身边,陪着他,然后,在心底许愿:”今生,他若不负,吾必不相负!” 利用,占有,欲|望,动心,爱恋,痴情,柳墨言自从遇到段锦睿开始,种种不同的情感在心间都历练过了,不论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不论是爱还是不爱,君若不负,定不相负,这样的一种决心,已经超越了他曾付出过的每一段,每一种感情,低垂了眉眼,虔诚地叩拜,柳墨言感觉到在宽大的袍袖迤逦在地面之上时,其下覆盖的那一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关于父皇暗中对我的种种,出自段锦容之口!” 拜祭过了自己的母亲,段锦睿还牵着柳墨言的手,面上,却是冷厉之极的色彩。 柳墨言的眉向着斜上方轻轻一挑,桀骜与不逊的气息弥漫,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锐利:”他倒真的是其心不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向着段锦睿透露这些事情,若是男人心软将段穆恒救醒,等待他们的恐怕便是同样阶下之囚的命运了,若是段锦睿坚持向段穆恒下杀手,先不说男人自己心中是否过得去这个坎儿,便说太上皇突然暴毙,才平静下來的时局,恐怕便要另起波澜了,而最让人不放心的,则是:”段锦容不会做无用功,他现在被关在宗政府中,便是这天下大乱,他也还是个乱臣贼子,究竟……!” 柳墨言猛地抬头,看着段锦睿:”宗政府中必然有他的人,段锦容要逃!” 这句话出口,柳墨言眼中杀机凛然,便要向外走,拉住他的那只手微微使力,将他的步伐阻拦,段锦睿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绝强的自信与冷酷:”将段锦容爵位剥夺,关关进宗政府中是朕最大的宽容限度了,若是他再不自知,蛊惑叛逆,便不能怪朕心狠了!” 柳墨言心中一凛,回头望着段锦睿,下意识的觉得可怕,这样的段锦睿,不是他早朝上见过的拥有帝王手腕的阿睿了,而是,已经有了帝王心性的合格君主,防范,怀疑,冷酷,掌控,杀戮! 段锦睿,让柳墨言很陌生。 ”墨言,我已经让离诀去安排了,待到他行动的时候,便是你出头的时候了!” 段锦睿沒有察觉柳墨言心中的波澜,而是认真的,仔细地,甚至是带着些讨好味道地向着他诉说自己的计划。 ”段锦容是在宗政府有自己的人,他也不死心,一直想要递消息给外面。这一次借着离诀的口传给我那些话,一是为了乱我心神,再者,也能够趁机接触外面,凭他的本事,这一两日之间,应该能够送出些消息。他不会等到我正式登基的。” ”段锦容便是真的递出去消息,他又能够做什么?最多便是让人來劫狱,若是担心再次波澜的话,直接将他杀了便可以了,怎么还需要布置什么后手,阿睿你究竟怎么想的?” 柳墨言不解,他想要杀了段锦容,这种迫切未曾瞒过段锦睿,段锦容不老实,杀了他足矣。 段锦睿掀了掀唇,看着柳墨言有些无奈:”我要的,便是再起波澜!” ”他手中的势力不小,外面那些人定然不会真的全部死心,而且,墙头草或者背叛过的人,我要不起,上一回朕饶过了他们,是因为不能够给人留下暴虐的印象,而现在,若是再不知道珍惜皇恩,便不能够怪朕不客气了!” 步步算计,招招杀机,薄薄的唇上下阖动间,便是又一出大戏。 ”你不是说不想要我脏了手吗?” 柳墨言突然开口打断男人的话。 段锦睿怔了怔,苦笑了一声,牵着柳墨言的手抬起至他的唇边,冰凉的薄唇不含任何别样意味的,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一吻:”你就当,这是成全我的野心吧,我想要你,和我站在至高处,一起!” 段锦睿沒有告诉柳墨言,京城中一|夜之间,忽然而起的谣言,他们的关系是不一般,可是,那些言论,什么柳墨言是新帝的男娈,靠着容颜魅惑君主,是佞幸妖孽,那些话,让段锦睿光是想上那么一想,便心疼气恨的厉害。 他早朝上偏偏便将柳墨言的官职提升了一级,若是往常在大批分封的人中间是不怎么打眼,而现在加上那些流言蜚语,段锦睿甚至不敢让柳墨言出宫!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惧 ”就当是,我想要见到墨言立于所有人之上!” 男人的手,轻轻地将落于男子发间的落叶捻去,他宁愿柳墨言成为伤害他人的修罗,也不愿意他被任何人伤害,他和段穆恒不一样,他保护爱人的方式,不是将他护持在一片干净无垢的空气中,而是给他一把可以斩杀漫天的利器,即使沒有他段锦睿,也可以将任何伤害自己的人,杀死! 就当?柳墨言这样咀嚼着这两个字,说这样的两个字,正大光明的托词,段锦睿还真的是…… ”你若是真的想瞒过我什么事情,麻烦尽心一点儿好吗!”柳墨言嘟囔了一句,段锦睿微愕然。 柳墨言后退了两步,双手环抱*前,左手微微撑着下颔,姿势邪气肆意的很,他抬眸望去,这个角度正好能够将男人肃然冷凝的面容尽收眼底,然后,眉眼含着笑意:”从下我到这里,一直和我耗费时间,拖延我回府,说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事情?” 若说一开始段锦睿找他來是为了诉说自己的情绪,还有需要安慰,后來祭拜过了他的母亲之后,又转而谈论起杀伐之事,柳墨言相信了的话,那么,方才男人的一句就当,还有那冷然的面容也无法遮掩的有些苦大仇深的眼神,更有,一直以來相处的默契,柳墨言若是还察觉不出什么的话,他就真的是个傻子,也真的是太不了解段锦睿了。 男人冷肃漠然的面具像是龟裂的泥土一般,裂开了丝丝缝隙,段锦睿的唇抿的越发的紧,对着柳墨言看似笑的灿烂的容颜,到底投降了:”京城中今日一早便有些于你不利的流言传出,都是些市井传言而矣,沒有什么大碍,我已经让离诀去处理了,我不想要让那些流言污了你的耳朵,便先在凤藻宫谈些其他的事情。” ”流言?” 柳墨言反问了一声,眸子一转,沒有等段锦睿回应,左手半握成拳,轻轻地在右手掌心敲击了一下:”我猜猜,是不是说我是新帝的娈*,魅惑君上,秽乱宫廷什么的!” 柳墨言是以着肯定的语气诉说这几句话的,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曾收敛,看起來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谁在你面前说这些话的,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显然,段锦睿沒有柳墨言这么清闲的心情,他面色阴郁,右手猛地重重击在身边的屏风之上,琉璃为饰,典雅精致的美人屏风便那么被毫不珍惜地推倒在地上,哗啦啦碎了好几处地方。 ”我都沒发火,你做什么拿自己的手去发火?” 柳墨言好笑的心情因着段锦睿突然的冲动一愣,然后快步上前,擎起男人方才击出去的右手,看着上面沒有血痕先是松了口气,却还是因着那有别于别处肌肤的红肿心疼不已,掌中蕴含着温和的内力,覆盖在男人红肿的骨骼关节处,一阵阵暖流顺着肌肤相贴合的地方流转,将段锦睿本來便沒有什么痛楚的伤势缓和的更加轻快。 柳墨言低着头,关顾着运用内力帮着段锦睿疗治那点点外伤,绛红色的官服领子稍微偏高,这一低头一垂首间,官服领子下落,垂落在背脊处的那一肩乌黑的鸦羽微微倾泻,扫到了段锦睿的腕间臂膀之上。 段锦睿的呼吸微微发紧,却是柳墨言将那一截雪白细腻的颈子展露了出來,自然而然,优雅美丽,宛若天鹅颈项弯曲的完美弧度,让人心猝神摇。 ”墨言……” ”嗯?”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段锦睿在柳墨言面前,从來便是勇于认错的人。 ”嗯,我知道,你是有意要骗我的!” 柳墨言撇了撇唇,确定段锦睿骨节沒有什么暗处的伤,终于舍得将男人的手放下,段锦睿在他面前勇于认错,却也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认定了便绝不改正,便像是上回那么大的事情,别说沒有让他加入,居然派出自己那么多手下,只为了将他牵制住那么一小段时间。 段锦睿因着柳墨言反讽似的话红了耳际:”是上回那些被我放过的跟着段锦容造反的人放出的话,他们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死有余辜。” 段锦睿耳际微红的样子很好看,甚至有些可爱,只是他的话语却是与之相反的可怕还有肃杀。 柳墨言这才明白,为什么段锦睿会忽然之间便要对那些逃过一劫的人下杀手,这根本不像是段锦睿的为人,而且,柳墨言深知,便是真的有一两个不安分的,也只是占少数,大多数的所谓段锦容的同党,真的也仅仅只是胁从或者盲从而矣。 ”阿睿,他们有的人是要动手除去,但是,那些真的无辜的人,便放过他们吧,朝堂之上,毕竟不能只有一个声音,也不能够真的一下子缺失那么多官员的!” 想到段锦睿所说的一网打尽的计划,柳墨言一开始还以为真的是那些人活的不耐烦了,或者是段锦睿无法忍受了,既然知道是为了自己,那么,他便一定要劝阻,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 ”他们以为朕离了他们便无法了吗?天下间,有的是人等着填补空缺,总会找到聪明又忠心的!” 段锦睿冷笑一声,显然,他现在看待段锦容一系,是彻彻底底的厌恶,无法忍受。 ”你也说是总会找到,这还沒找到呢,真的空下了一大堆位子,才平静不久的朝堂定然又是动荡,好了,只是区区流言而矣,我都沒那么生气,你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柳墨言戏谑的笑,其实,他不是不在意这种流言的,曾经的他,便是因着这种种与之相似的流言,而受尽了众人明里暗里的各种让人难堪的眼神,所以,即使不知道,但是段锦睿一说流言二字,下意识的,柳墨言便联想起了自己所遭遇过的,便那么说了出來。 只要是个男人,只要不是羞耻心尽数消失的男人,谁又愿意承受佞幸二字呢?只是,当有一个人,比你本身还要在意,比你这个当事者还要忧虑,心心念念,拐弯抹角地想要保护你的时候,再多的在意,也突然便化为了轻飘飘的,沒有重量的羽毛,随风而逝。 ”柳墨言!” 段锦睿连名带姓地称呼某人,耳根处的红晕更盛,却不再是羞涩,而是怒火,腾腾燃烧,他为的不是柳墨言在外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自比皇帝的言语,而是对方的漫不经心,反而衬得他瞎着急:”你知道于一个想要立足于朝堂上的人來说,名声有多么重要吗?若是任由他们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你以后在天下人,乃至于在史官笔下,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咳咳,其实我一直想说……” 看段锦睿越來越激动,柳墨言左手虚掩着唇,假假的咳嗽了两声,眸子眯成了细细的月牙,宛若狡黠的狐狸:”他们也不算是造谣的!” 柳墨言的动作很是快速灵敏,所以,当他的唇吻上了段锦睿的唇的时候,男人的眸子兀自大睁着,里面是惊愕错愣,显然,还沒有反应过來。 反应过來的瞬间,段锦睿的手下意识地挥动,唇张开,呜呜了两声,说着什么,想要让偷袭的某人退下,他们现在是在谈正事,而不是在谈情说爱,可惜,柳墨言在个人武力上,永远力压看似高了半个头的段锦睿一大截,周围若是沒有第二个人帮忙的话,段锦睿是绝对压不过柳墨言的,他的挣扎反应,反而让本來只是唇与唇相碰触的浅尝辄止,变成了舌尖与舌尖的缠|绵婉转,水声啧啧,引人迷乱,段锦睿的挣扎,渐渐地变成了手臂揽住柳墨言的腰肢,向着自己的身子贴合,反客为主,将柳墨言拢在了怀中。。 良久,呼吸都不畅快之后,品尝了久别的滋味儿,柳墨言不舍地将自己的唇移开,鼻尖却还是对着鼻尖:”君臣君臣,若是那个君是阿睿的话,我愿意成为佞幸之臣!” 沒有比这句话还要动听的情语,沒有比这句话还要肯定的承诺,段锦睿自从庄离诀來报告之后,一直恍如烈火中蒸腾燃烧的心,恍惚间,因着柳墨言的这句话,化为了融融的春水。 ”我不是依附于一个人生存的藤蔓,所以,不要将我当做弱者!” 柳墨言自信地笑。 ”我知道,段锦睿喜欢的柳墨言从來不是弱者!” 段锦睿无奈一笑,却又有些自豪,他亲自送柳墨言向着宫门而去,外面已经备好了五百装备整齐的禁卫军,远远的,柳墨言可以看到禁军盔甲下随风拂动的玄色衣摆,刺拉拉的声音,宛若一曲战歌。 段锦睿沒有松开柳墨言的手:”本來还想要留你在皇宫中多呆些时间的!”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相信我!” 柳墨言主动松开了段锦睿的手,接过男人身边侍从递过來的软剑,风华无双的容颜上是不变的笑颜,披在肩头的发丝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男子转身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煞气 宫门开启的声音,伴着阳光洒落,男人修长的身形越发秀丽,金色的细碎光芒在乌黑的发丝间编织跳跃,恍惚间,那仿佛是金色的盔甲。 ”主子?” 在这皇宫中,还会唤他主子的人便也只有胡横了,段锦睿转过身,面上沒有一丝多余的情感色彩,仿佛方才的依依惜别,只是别人眼中的一场幻梦一般:”走吧,去看看父皇!” 人生在世,总不能完全脱离凡俗忧愁的,人有七情六欲,活于这世间,便是已为帝皇,也会存在另外一种桎梏,若是真的无忧无惧,肆意潇洒,那人生,也便不是真实的人生了。 段锦睿让柳墨言带上的那五百禁卫装扮的人不止是禁卫,更是护卫帝王的暗影卫士,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装扮的再是沒有破绽,那似曾相识的阴诡气质,还有行动间下意识地无声静寂,便已经明晃晃的表明了。 若是别人,连说都不说一声,便让这么些能人跟着,柳墨言自然是百般防范猜忌,但是,他们是段锦睿给的话,柳墨言不止沒有去猜忌段锦睿要做些什么,反而因为对方这样的大方,而有些无奈,身手高强,善于暗杀的人,便是以着皇室之尊,也不可能培养出太多的,这一下子给了他五百之数,他身边留着的人手也不知道是否足够了。 毕竟,皇宫中不是固若金汤的,能够发生一次逼宫,便代表着可以发生第二次,第三次,这样忧心着,焦虑着,柳墨言不能将段锦睿的好意置之脑后,他能够做的,便是早些完成男人的计划,将这些人送回去。 值得庆幸的是直接负责这五百人的头领是他的老熟人,暗一,柳墨言将对方叫來,询问对方京城中现在哪个地方关于他与段锦睿的流言最盛。 暗一还以为他要带着人去直接找散播流言的源头,那些心有不服的大臣,柳墨言否认,真的现在处置了那些人也沒什么用,流言威力的大小,其实在于他传播的人数,现在便是将源头解决了也沒有用,市井百姓之间,还是从那里下手比较好,他不怎么在乎这些,却也不能够让段锦睿初初登基,便背上这么一层阴暗的名声,柳墨言眼中有阴霾与戾气闪过。 柳墨言加上五百禁卫打扮的人虽然相对于偌大的皇城宛若蝼蚁一般不起眼,却还是耐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幸亏他也不是要隐瞒什么行藏,不止不隐瞒,反而是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市之中。 柳墨言猜到了自己被传言了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回流言的力度有多大,因此,当他出现在人群中,而且是饭庄酒馆遍布,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时,街道两侧的人大多数人都看着他那张脸怔愣,然后是看似细小的,却无法忽略的鄙弃甚至带着些许淫秽的言语时,他一点儿都不吃惊,只是暗自佩服,可以想见这个背后的人有多么的尽力了,才一晚上,或者说才一个早朝的时间,便能够将他的形貌还有随之而來的隐晦猜测遍布人心,让街头巷尾都是相闻,也真的是不容易。 若不是他身后跟着那么大队的人马,还真的不知道要是什么情形呢,恐怕不是小声议论了,只是,他还真的不怕更甚一步的,他不喜的,反而是这样想是蚊虫一般,不轻不重,偏偏让人厌恶的痒,柳墨言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段锦睿的保护,让他现在有些无从下手。 ”嘿嘿,想不到皇帝老儿*爱的人是这个样子,本來还觉得男人有什么好的,哪有女人软乎乎的,这一见呀,艳福可真的是不浅,看那小模样,看那腰细的,把他压在身子下,弄起來的滋味儿一定……” 人群居前面位置的一个大汉一边用眼睛狠狠地在柳墨言的腰部,臀部流连,吞咽了一口口水,一边忍不住和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继续开口的同伴开着黄腔,可能太激动了,一时控制不住声音,这么过火的话就那么秃噜出來了,便是不少人心中口中都是如斯想,如斯说,也沒有他这么大胆的,当着本人的面儿,还是身后跟着这么多兵将的人的面儿,也敢说这种话,活的不耐烦了吧,下意识的退避,大汉身侧,一时间空了大片,连他的同伴也不例外。 柳墨言笑了,看着犹然未觉的汉子,五指动了动,眼中的残酷闪现,看來,真的是及时雨呀,他正愁着沒有机会好好地震慑一番,腰间的软剑还未曾出手,啪的一声暗器穿空声,有人比柳墨言这个当事人反应的还要快,然后是惨叫声,大汉的话语戛然而止。 ”啊,杀人了!” 大汉蜷缩着跪倒在地上,一大滩血迹晕染,有人喊道,人群正是骚乱时,一声黯哑却极其锐利的声音响起:”此人言语不逊,肆意妄言圣上,对圣上亲封的朝廷官员冒犯侮辱,今日小惩大诫,便是死了又何妨?看谁敢造谣!” 一声冷喝,然后,禁军中走出的将士一脚将那个不断低低的惨嘶的大汉踹到在了地上,大汉露出了正面,面色惨白,极度扭曲,却是沒有死的,只要沒有死人,是人都喜欢看热闹,人群镇定下來,而且吸引了因着方才的喧闹声而來的更多的人。 众人向着歪倒在地上的汉子凝神细看,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方才那些言语或者眼神不老实过的男人,下意识地捂住某个位置,后退。 ”大,大人饶命!” 大汉身边的同伴看着还被踩在脚下的人,壮着胆子走上了几步,却还是不敢靠前:”大人饶命了,小的朋友,他,他方才喝多了,一时失了言语,既然惩罚过了,小的求大人给条活路!” 同伴看着大汉很是无奈的样子,却还是狠不下心不去理会,那个禁军眼睛看向柳墨言。 看够了戏,柳墨言终于出了声:”好了,既然他领了惩罚了,为自己所犯的口舌之罪做出了交代,便当是为所有人做个榜样,放了也可以,只是,若是以后再有人随意散播谣言,污蔑朝廷命官,辱沒圣聪,再重罚不迟!” 随着迟字出口,风还未曾将这个音节消散,咄的一声轻响,大汉的脖颈之侧,紧贴着肌肤的地方,一支三寸长的铁箭,深深地入了那结实的青石板之间,白色的箭羽,颤颤巍巍地飘荡着,伴着一股子腥臊味儿,再也沒有人敢用看待男娈的眼光,去看向柳墨言一眼。 这样一瞬间身上散发着杀伐之气的修罗,这样含笑间让人不敢言语的男人,还有羽箭深深地入了地板三寸的厉害,只要不是眼瞎的,都觉得不可能是什么皇帝的禁脔,柳墨言这样的,看着再美,那也是一朵毒花,很多人心里想着,真的要是将这朵毒花下嘴,那要多大的勇气呀! ”箭脏了,便送给他吧!让他留个念想儿!” 看到有人要将那支羽箭取回,柳墨言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笑言道。 风华无双的容颜,浅浅地笑着,本來应该让人心生喜悦的,只是,当他站在那扭曲着面容的大汉身前,仿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个眸子轻转,便有寒意在心头流转。 这个念想儿,可不止是能够留给一个人的。 一行人走过,鸦雀无声,柳墨言沒有搭理,他知道,新的流言会很快地盖过旧的流言。 段锦睿直接带着人去了宗政府,宗政府是关押皇族宗室罪人的所在,自然不是什么让人有好感的地方,虽然房屋建造的高大华美,当值守的兵士因着段锦睿给与的令牌打开大门的时候,随着那厚重的铁门吱嘎声响起,一阵阴凉伴随着阴暗的氛围袭上了全身每一寸肌肤。 嗒嗒声响,狭长晦暗的甬道中,惟有柳墨言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斑驳的光影,偶尔掠过的被打扫的人忽视的,他却尽收眼底的已经深黑色的干涸了的血迹,还有一间间走过的空荡荡的囚室,若是有正好住着人的囚室,那里面的人也安静沉寂的过火,大多数直愣愣地坐在木板草堆之间,怔愣楞的样子,不比一个死人好多少,若真的要说的话,恐怕也就是多了一**人的气息而矣了吧。 柳墨言眉眼弯弯,看不出其中的情感,这里的环境比起普通的牢房自然是极好的,连犯人,都是沒有几个的,只是,每一个能够到这里的人都是曾经的天之骄子,从云层至高处掉落尘埃污泥之中,最极端的差距也不过如此,想來,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存在什么感激之情吧,段锦容,自然更是如此。 再是悠缓的步伐,也总会到了尽头的,越往里,便越是昏暗,柳墨言远远地只是看上那么一眼,便笑了:”柳墨言见过容王殿下!” 绛红色官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昏暗的牢门之前,岁月静好,莹然而笑,恍惚间,仿若神祗临了这污秽的凡间。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择 当经历了一个轮回之后,当曾经背叛自己的爱人在自己面前沦为阶下囚,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呢? 柳墨言设想过很多遍自己的反应,也许是恨毒了,也许是狂喜,更也许是,悲哀,可是,当他真真正正地面对着失去一切的段锦容的时候,他原來,可以是古井不波的。 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心口,那个位置,心脏的跳动,沒有变过一下,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然后,柳墨言笑了,笑的格外的美好,也格外的淡漠。 ”你怎么会來这里?”段锦容站起身子,强自将目光从柳墨言华美的容颜上跃过,他一直分得清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要写什么。 ”在下自是受人所托,才会來看望容王殿下!” 柳墨言既然面对段锦容沒有了那种强烈的感情,甚至是沒有了情绪,自然便不会再和他废话,直奔主題,他现在庆幸自己对段锦容这个人的无视,便不会像是以往那样放在心中成了根难以拔除的刺儿,随时随地想要将他杀了,杀了段锦容不难,以前还费些工夫,现在的话,段锦睿的计划和他曾经想要杀死段锦容的心思相符合,根本便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实了。 ”受人所托?我一个阶下之囚还有什么人会來……” 段锦容自嘲地笑了笑,寥落中也是风华,只是他的反应不慢,几乎是瞬间,失声:”段锦睿让你來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要杀我?这句话他沒有出口,出口便怕是现实。 开头的惊艳,曾经在心头荡起的那些情思,全都不及自己的命重要,段锦容下意识地戒备了起來,脚下不动声色地向着后面柴草凌乱的地面移动。 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皆有惜命之情,更遑论段锦容自己知道自己还沒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他定然是让你來杀我了!” 沒有等柳墨言回答,段锦容已经自问自答,而通过这自问自答的一瞬间,他已经冷静了下來:”你能够被他派來杀我,这种私隐之事交于你手,想來依仗的,也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段锦容仔细观察柳墨言的神色,沒有变化,垂低了眸子,袖子遮掩下的手悄悄地摩挲着一个物事:”只是,墨言你是聪明人,你真的以为自己现在是被信任的,是安全的吗?我现在是被夺爵,但是,我的身份注定了,段锦睿便是我恨得要死也不能够杀我,起码现阶段不能够杀我,除非他想要自己刚刚才得到的大好局面再起波澜,而派你來?不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羔羊吗?” 柳墨言摇了摇头,很是惋惜:”帝王的爱?那种东西从來都是假的,爱你的时候,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摘得,等到你的价值沒有了,美貌沒有了的时候,也就是你什么都沒有了的时候,我猜猜,让你來处置我,段锦睿定然说的是只相信你一个人,所以才将这件事情托付于你把?好笑!待到日后,这份相信便成为了你的原罪,他那个时候会说,你弑杀他的手足,你大逆不道,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 段锦容越说把握越大,越说面上的神色越是自信,他从自己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机会,看着柳沉默不语的柳墨言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份隐隐的算计。 ”啪啪啪啪啪!” 双手交击,鼓掌的声音不急不缓,恰恰好将段锦容越发激动的言语阻止,柳墨言唇边的笑意越发地美丽,只是其中凉凉的,不含丝毫的情绪:”容王殿下,您确实不凡,我发现,自己快要被您说服了!” 是呀,真的快被说服了,段锦容果然是段锦容,他让他知道了曾经身为帝王的那个段锦容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够毫不在意地背叛他们的感情,究竟为了什么,才会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前世的时候,比如毒杀段穆恒,比如赐死段锦睿,在最后,当段锦容沒有了其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之后,那最后一个让他如同鱼刺梗在咽喉中的人,变成了他段锦容。 ”墨言,我可以帮你!” 段锦容眼中的光芒更盛,一手背负在身后而立,另一只手微微伸向前方,对着柳墨言,他在做出邀请。 ”帮我吗?” 柳墨言重复,段锦容便是沒有特意的作势,单薄的囚衣穿在身上,那姿态,还是让柳墨言有些感叹,当他不含任何感情地再看一眼段锦容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这个男人天生生的好,比起段锦睿那种冰冷让人戒备的容貌,段锦容此时此刻,展现的也是一种让人敬服的风骨与姿容,即使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这样一个让人能够真心相信的人。 ”容王殿下,我不相信你会是真心地帮助我……” 柳墨言停顿了一下,将一只手伸进了两根铁栏杆之间,在段锦容的自信以及了然的目光中,淡淡地一声:”不过,我们之间可以做一个交易!” 段锦容才要问是什么交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胆怯或者是焦急,从牢房中的看守全都消失,从柳墨言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一直在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 身后那道无法忽视的目光,让柳墨言唇边淡薄的笑多了些真实的情绪,却是嘲讽,不紧不慢地循着方才來的路走去,在走到一个转角的位置时,高声喊道:”來人!” 方才还空荡寂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慢慢地响起了脚步声:”柳大人有何吩咐?” 穿着狱卒衣服的人,身形和段锦容相像,面上却是平常到谁也不会注意的面貌。 是意外的巧合呢?还是? 柳墨言脑海中这样闪过一道思绪,却沒有让思绪左右,还是保持着原來的决定。 ”借你的身体一用!” 颇为让人误会的话语,在这森然的牢房之中,却是只余惧怕。 ”厄……” 柳墨言的手指点在狱卒的某个穴位上,在对方眼睛一翻晕倒之前,单手将对方僵硬的身子托住:”放心,只是借用……” 轻声喃喃,呵呵轻笑着收回了自己的食指,嗯,说实话,很久沒有做这种事情了,原來还沒有生疏呀,柳墨言蹲下自己的身子,自怀中掏出某样薄如蝉翼的东西,展开,慢慢地向着狱卒的脸上覆去,他笑的意味深长,看,他原來这么有先见之明。 段锦容猛地站直了身子,看着柳墨言拖着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走了过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位置,然后,唇角勾起,面上的笑容颇为奇异:”看來我们很有默契,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柳墨言面对段锦容,便是沒有什么特殊情感了,也不想要在不必要的时候开口,尤其是接这种光是听听,都恶心了个够呛的话语。真亏得段锦容十年如一日,一直沒变过的这么让人厌恶。 叮铃铃几声轻响,柳墨言手中拿着一串钥匙,居然有二十几把,颇有重量,是刚刚从狱卒腰间顺手拿过來的,柳墨言随手捻住最前面的一把钥匙,钥匙对准大锁的锁孔,一一试过,试到快要沒几把钥匙的时候,咔擦一声,锁开了,而段锦容面上的汗珠终于撑不住,滴落下來。 柳墨言低垂着的头,被发丝遮掩的唇角露出一抹恶意的笑,他才不会告诉段锦容,自己进來的时候,专门拿了一把钥匙,就是段锦容这间牢房的,毕竟,不管是杀人还是要做些什么,都要先将那栅栏囚笼打开不是吗? 段锦容再也无法保持自己淡然的神态,几乎是在柳墨言拖着人进來的一瞬间,他便迎了上去,段锦容不需要柳墨言开口,便自觉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与地上的人替换,同一时间,手悄悄地在一动不动的狱卒脖颈处抹过,眼中的戒备消散了些许。 段锦睿听到段锦容和柳墨言一起失踪的消息的时候,正在批着奏折的手顿了下,然后,在胡横颇为忧心的目光中,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郁闷:”算了,这是他选择的方式,由着他去吧!吩咐暗一,一定要保护好墨言,不惜一切代价!” 段锦睿一直猜测柳墨言心中藏着事情,藏着一个特殊的人,而那个人与段锦容有关,或者说便是段锦容,陷入爱情中的人是会忽略很多事情,但是,却又有着一份敏锐的,让人无法理解的直觉,因为柳墨言对段锦容那份独一无二的敌意,他给了他选择,一个是在牢中便杀了段锦容,然后制造一个假的容王,将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一找出來,这个方式很不安全,假的容王先不说会不会被人识破,便是知道的事情也沒有多少,却是段锦睿答应过柳墨言的事情,让他杀了段锦容。 另外一个未曾出口的选择,便是故意放过段锦容,让他将所有还埋藏在土中的家伙都牵出來,但凡有一线机会,段锦睿相信,在他的登基大典上,段锦容定然会做些什么的。 柳墨言,选择了对段锦睿有利的那个未曾出口的选择。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了结 启明星方方落下,清晨的太阳尚未曾升起,天还是灰蒙蒙的,往常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尚且身处于梦中呢,可是,今时今日,却与往常大不相同,登基大典,新帝名正言顺地将这个天下纳入掌中的时刻,对于每一个在皇城中,身处于皇宫中的人來说,现在,不止不是身处梦中的时候,更加可以算是最清醒的时刻。 自天还不亮,街道上便已经净街洒扫,京城中的禁卫军纷纷出动,守住各个城门要道,街口巷尾,力求不出现一丁点儿问題,对于普通百姓來说,这只是比起他们每日忙忙碌碌來说有些许不同的一日,只要沒有什么意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可是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却是可以影响今后几十年的作为还有位置。 他们早早地便坐上自家的马车,向着皇城而去,人人心里有着不同的盘算,有些人想着如何向新皇表忠心,有些人想的,则是如何翻盘,终归,都是在为着更多的利益而奔波。 青雀大街上,一座宅邸伫立在众多官员宅邸之间,看起來的样子不怎么显眼,可是真的迈入那紧闭的大门,走过那层层的院落,顺着蜿蜒的小道,真正地走进了内里,却是会惊慌失措,疑是迈入了地狱一般。 飒飒的枝叶飘摇声,缓缓的风儿吹拂声,潺潺的水流声,除此之外,沒有一丝半点儿的人声。 哐当一声,化为了血色的长剑,自有些颤抖的手中落入了一片血色中,几滴鲜血溅起,迸裂在半空,在雪色的袍子上描绘出一朵朵美丽的花儿。 ”咳咳!” 一声咳嗽声忍不住溢出,修长的手指捂在唇边,感受到了濡湿的感觉,腥咸,温热,是自己的血的味道,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先不说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不同兵器造成的外伤,最严重的,其实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伤,若不是星罗劲气的奇异,他的生命力格外的绵长些,恐怕,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可是,柳墨言面上的神情却不是痛苦的,非但沒有苦痛,反而是欣悦,反而是轻松惬意。 他的眸子扫过自己的脚下,大愿得偿的样子,这宽广的庭院中,曾经打理的绿草茵茵,花树满枝的院子,此时此刻,却是被一片片血渍所覆盖,那流淌着的鲜红色,仿佛汇成了一条小小的却绵延不绝的溪流,在脚下袍底静溢地蔓延,直到将那双干净的绣着白鹭纹样的素面靴子,全然染上了妖艳的色彩,也不曾罢休。 柳墨言蹒跚着向前走动了两步,停在一个横躺在那里,满面愤恨之色望着他,却浑身鲜血,沒办法挪动一下的男人身边。 ”真是,可怜……” 柳墨言笑着,这遍地的死尸,全都是段锦容的人,他手下的官员,心腹,还有剩余的那一些绝对忠心的暗卫侍从,便是算不上尽绝于此,也差不了多少个了。 不枉费为了让段锦容放下戒心,而故意当做被说动,任由段锦容将他手下的那五百人遣散,跟着來了这里,然后故意受了他的暗算,被当做威胁段锦睿的人质禁锢在此。 柳墨言被段锦容故意暗算到的时候,还是不明白对方究竟有何依仗,他询问段锦容为何如此,不是双方暂时是盟友吗?段锦容的回答,却是让他讶异,青衣男子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的底牌,不是自己任何剩余的手下,不论怎么谋算,在大义,在实际上,已经成了新皇,唯独差上那么一个登基大典的段锦睿,怎么可能是他段锦容那些普通手段真的争得过的,可是,他有柳墨言在手,那便不一样了。 ”有人告诉我,四哥那个人看起來冷面无情,实则最是重情,而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占据着很重很重的位置,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命去换,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皇位去换!” 段锦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颇为犹疑的,但是,他已经沒有其他的方法了,所以,他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所谓底牌上。 柳墨言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思不可谓是不复杂,一直存在在心里的那丝疑惑,像是有了些什么触动般,只是,在他想要再深想的时候,段锦容沒有给他再提供更多的东西。 段锦容给柳墨言用了化功散,他告诉他是柳菡萏提供的东西,也是柳墨言曾经用來祸害别人的东西,让柳墨言更加警惕于柳菡萏那个女人,他决定,待得处理了段锦容之后,便亲自去解决了柳菡萏,那个女人比起段锦容还要危险,她手上的这些东西,防不胜防。 幸亏柳墨言早有准备,也用过化功散,防备着这一手,不止是动用了禁忌的武功,还有算上暗藏在血肉中专门找人制出的药物,算计着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应该是段锦睿登基大典的一日。 药力化得差不多了,段锦容以为化去的内力成功再次运行,柳墨言迸开锁链,一路之上,从地牢中杀出來的。 自内而外的杀戮,更遑论是最里面位置的地牢中冲出,柳墨言凭借着一双手,凭借着自其中一个人又一个人手中夺得的长剑,崩裂了,砍得缺口了便再换一把,纵横无忌,一直杀尽了段锦容身边围着的众多侍卫侍从,一干心腹,他们的密谋是不简单,他们早早便商量好了分工,只待得今日段锦睿登基大典,绝对的心腹便聚集在这里,将他当做打击段锦睿的底牌,却哪里想得到,如同上次在皱城一般,被柳墨言一网打尽。 手下的人再多,庭院再广,也不可能盛得下多少人,在这里,不是人多势众便行的,在这里,凭的是弱肉强食,是个人的武力,柳墨言,尤其是不顾自身身体激发潜力的他,便是百兽之王。 杀戮一直在持续,无人能够阻挡仿若下山猛虎,入海蛟龙的柳墨言,更遑论,段锦容的人不敢引起外面禁军的注意力。 段锦容心口处中了他一剑,那是最后一剑,除非是大罗金仙再世,否则的话,他只能慢慢的,慢慢的等死。 柳墨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移动一下便痛的厉害,幸亏离得不远。 靴子尖碰触到一点阻碍,然后,柳墨言蹲下自己的身子,呵呵笑了起來,血沫自唇边不断溢出,那是身体震动引起的内脏出血:”段锦容,这一回,我们是真的了结了……” 声音低低的,前世和这个已经沒有了气息的男人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又一点点地化为了飞灰湮灭。 取而代之的,则是今生今世和另一个男人的纠缠,和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情意,乃至于未來。 ”墨言,救……我!” 段锦容面上的愤恨化为点点哀求,他在柳墨言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快要死了。 ”……” 柳墨言垂低了眸子,沒有再和段锦容纠缠的意思,在这个男人想要利用他威胁段锦睿的时候,便沒有了任何再纠缠下去的意思, 转身,抬脚。 ”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过你的……” 身后,传來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音色,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感。 ”我知道!” 柳墨言终于出了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踉跄着便要离开,一步又一步,沾满血迹的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坚定,沒有回头的余地。 锐气破空声自身后传來,那是恶狠狠的,带着深刻的诅咒的一剑,噗嗤一声,剑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恍如雷鸣。 柳墨言的手按在穿过自己肩头,差一点儿便要抵触到心脏位置的长剑,五指使力,拔出,鲜血四溅,转身,像是面对一块石头,一根草木,沒有丝毫感情,沒有丝毫犹豫的,对着惊恐慌乱的男人,使出了最后的力气,长剑掷出,咄的一声,穿心而过! ”这次,是真的两清了!” 柳墨言面上的笑容很干净,干净的仿佛在这血污之中,地狱之间一朵生机盎然,冉冉绽放的花朵。 -- 皇宫中的众人忙忙碌碌,却也是有条不紊,宫女内侍们人人换上了一身新衣,将自己梳理的整整齐齐,板板正正,个个将精气神提升到了最高点,不敢有一丝半毫的懈怠。 外面是人來人往,寝宫中却是静悄悄的,仅仅有的声音,也只是冠冕上那莹润的串珠随着主人的呼吸震动,而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叮铃之声。 段锦睿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十二团龙纹饰,整件礼服满是精致的刺绣,是宫中上百个绣娘多日不眠不休赶制出來的,与前面几日穿着的虽然也是龙袍,却简洁了许多的衣饰,终究是有些不同。 钟鸣声在皇城中响起的时候,段锦睿面前的,躺在榻上的男人,指尖儿颤动了下,那是段穆恒,他今日是绝对不能够清醒的,但是,段锦睿却那么看着他有了知觉,偏偏,不动不言,沒有唤苏太医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典 段锦睿平静的样子,根本便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可能在他人生的重要时刻足以破坏这份成就的人的样子,他对段穆恒隐约的清醒采取的甚至是一种无所谓的,乐见其成的态度。 胡横本來有些慌张,欲言又止的样子,在面对段锦睿这样平静到极点的态度后,也冷静了下來。 段锦睿的手自衮服宽大的袖摆中探出,落在段穆恒虽然保养得当,却还是可以看到皱纹的手上,这是一双上了年龄的人的手,他的父皇,是真的老了:”胡横!” ”在!” ”你先下去吧!” 厄,本來以为段锦睿是要他去请苏太医來,或者是要准备典礼仪式离开寝宫,谁知道居然是这个命令。 ”陛下,百官已经入了神武门了……” 胡横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段锦睿唇角挑了挑,很冷的笑:”无事,他们会等着的……好了,下去吧!” 只要他还处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别人仰仗于他,想要从他手中得到利益,不论多久,都会等的。 胡横沒有再多言,却暗自决定,一定要和庄离诀好好商量着,定然要加强皇宫中的防卫,保证此次大典不会出任何的岔子! 胡横的脚步声远去,寝宫中悄然无声,香炉中燃起的香料缓缓燃烧,缕缕袅袅清香的雾气环绕徘徊,将段锦睿的面容都模糊了,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帝皇之尊,富有天下,九重天阙,高高在上,我也终于快要成为这样的人了……” 段锦睿轻轻地笑了笑,眼中却是不含任何情绪的:”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和你,是不同的!” 放下榻上段穆恒的手,段锦睿站起身子,袍袖震动间,腰间龙佩交互相击,恍惚间,仿佛一首悠扬的乐曲徐徐奏响。 卷起了珠帘,推开了宫门,天光亮起的光芒在云彩间闪烁,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云彩,穿梭了天地间无尽的距离,尽数撒耀在这一片金碧辉煌间,男人仰起头,面上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冷漠无情,多了些也许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 气息似乎有一瞬间的改变,段锦睿的脚步顿了顿,沒有转头,低低的说了一声:”若是你想要阻止我的话,那么,朕等着!” 男人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迈的极为的均匀,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的一般,不急不躁,不缓不慢,登基大典,他成竹在*。 在众人瞩目下,在山呼万岁中,段锦睿走下了寝宫外的台阶,步入了长长的道路,钟声再次响起,咚咚咚,连着响了三声,震动皇城,这是代表文武百官已经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祭奠了先坛,祖坛,告祭了神灵,只等着新帝到來,带领文武百官进行最后的典仪。 寝宫中,躺在榻上的男人费力地掀动着眼皮,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山呼万岁的声音,自然也听到了那三声钟响,他歪着头,一直保持着脑袋向着寝宫门口的方向,半晌,当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才终于出声:”惠儿,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孩子,终于长大了:”赵索……” ”皇上,老奴在!” 赵索那一次在段锦容逼宫的时候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是被段锦睿命人救了回來,沒有把他怎么样,反而派他在段穆恒身边伺候,所以,段穆恒早就清醒了的事情,赵索清楚,只是谁也沒说。 段穆恒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老人,虽然更加苍老了,却到底是活着:”将那样东西交给睿儿吧!” ”皇上!” 赵索失声,不明白段穆恒为什么不趁机扳回一局,为什么还要再将那件重要的物事给段锦睿这个逆子。 不错,在赵索心中,段锦睿和段锦容是差不多程度上的人,只是一个做的太难看,一个,却做的太虚伪。 段穆恒摆了摆手,示意赵索将自己扶起來,眼睛看着那应该是太和殿的位置,良久,出了声:”睿儿既然对朕还有父子之情,那么,朕也便单纯当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段锦睿明知道他早已经醒了,却听之任之,不是他心软,只是还记得,段穆恒是他的父亲,而段穆恒,在看到段锦睿走到了这一步,看到他再不需要他之时,到底,对自己心爱女子所生育的孩子的感情,占了上风:”朕老了,以后这天下,便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因为不是因为上一任皇帝死亡才得以继位,便是一开始严明了不需要大力操办,段锦睿的继位大典上也是礼炮阵阵,彩带飘飘,一派喜庆的色彩。 而站在最前面的新帝,九条五爪金龙在明黄色的衮服上盘旋纠缠,明珠为帘的冠冕闪耀人心,男人修长的身子站立的笔直,气度渊渟岳峙,丝毫不因为身上那一袭华贵之极的服饰而减色分毫。 ”他现在的样子,真好看……咳咳!” 高高的城楼之上,某个隐蔽的角落,忽然传出了这样一声满含着戏谑的话语,对着新帝这样重要的时刻如此感叹,若是换做一个人的话,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庄离诀扫了眼捂着伤口,因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引起了伤口崩裂,心肺震动,而咳出一口鲜血的男子,庄离诀冷哼:”陛下自然是人中龙凤,万众瞩目,不需要你多上这么一句!” 话音方落,方才让自己手下带來的东西自袖中滑落,然后手腕一翻,一道白色的光芒咻的一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柳墨言抛去。 柳墨言接住庄离诀扔过來的一个白玉小瓶,指尖轻轻一弹,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鼻:”宫中秘药,九华玉肌散,多谢!” 很好的伤药,或者说是极品的伤药,不论是内服外敷,都是有些奇效的,柳墨言沒有矫情,脖颈微仰,倒入口中一小口药散,待到感觉方才还火辣辣的脏腑传來阵阵清凉,将剩下的药散撒到了自己身上的比较严重的伤口处,尤以段锦容最后给他的那一下子最重,自背后,穿过了骨骼,肌肉,一直透过了他的身子,而处理伤口的时候,柳墨言的眸子,却始终都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段锦睿的方向:”幸亏赶上了看阿睿现在的样子,否则的话,恐怕要后悔一辈子呢!” 唇边噙着的微笑美好而纯净,仿似,那满身的鲜血不是他的,仿似,那冰凉凉却会在撒上的时候,让伤口痛上三分的药散是假的一般,那不是他的身子,他已经做到了心与身分。 ”赶上?” 庄离诀的笑容有些难看,他扫视了一眼柳墨言全身凄惨的样子,嘴里酝酿了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自己不想要命,别拖着另外的人陪你难过,若是再不治疗的话,恐怕等到再见的时候,你便是一具死尸了!那个时候,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我只是不想要在他这样重要的时刻缺席!也不想要他以后遗憾!” 还是和他劝说庄离诀帮着找这样一个位置时一样的理由,却是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 柳墨言笑容不变,以前觉得庄离诀很讨厌,现在,却是看他顺眼很多,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爱着的那个人,心意不比自己少上一丝半点儿,甚至,比他还犹有过之,柳墨言自问,若是他心爱的人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需要他帮忙的话,柳墨言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段锦睿已经祭拜完了天地神灵祖先,香炉中三根朝天香燃起,他的身子一动,向着台阶下走去。 ”谢谢你帮着我隐瞒了阿睿!”他这样的情况回宫,若不是庄离诀帮忙,根本便瞒不过段锦睿,他不想要对方担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庄离诀面上有些尴尬,微微歪过了头,因为柳墨言和他合作的另外一件事情,早在柳墨言去找段锦容之前,早在他被段锦睿召见之前,通过陆俊冯,他们便联系上了。他身边跟着暗一,柳墨言和庄离诀都知道。以后不论什么情况,若是暗一前來汇报他被段锦容如何如何了,或者说段锦容有些什么与他有关的威胁之语,让庄离诀不惜任何方法,瞒住段锦睿,柳墨言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男人失败的缘由,成为让他踟蹰的弱点。 段锦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直到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身后跟随着的迤逦而行的长长的队伍,而那些人,柳墨言沒有兴致拼着伤势去看。 柳墨言倒是还想要跟着,真心的,只是,后面的,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无法跟下去了,有些费力地松开了紧紧地攥在城墙上一块石砖之上的手指,上面留下一个血色的印子,男子微微弯曲了身子,有些痉挛的样子:”接下來,还要麻烦你了!” 柳墨言抬头,看着庄离诀黑了的面色,笑的美丽动人,风华无限。 百官跟随着新帝祭天告祖,随着新帝过午门,入文昌道,进太和殿。 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金色的龙头狰狞儿威严,段锦睿一步步登上了去,转身,坐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玉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滚滚而來,段锦睿面上噙着一抹得宜的笑,不骄不躁,沉稳至极,他的双手平伸:”宣召!” 胡横上前一步,双手托着的那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展开,洪亮而带着强烈穿透力的声音在大殿中缭绕,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这皇帝的身份,终于彻底确定了下來,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文武百官,不论是位极人臣,还是领兵千万,不论是宗室贵胄,还是曾经与他真心相交过的人,尽数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心甘情愿,段锦睿却沒有那种天下尽收眼中的得意感,反而,在这蓦然间,有种孤独在心间流淌,腕间被宽大的袖子掩住的珠串在金碧辉煌的龙头上轻轻荡了下,段锦睿本來遗憾柳墨言给他留话不能前來的事情,现在,却多了些莫名的庆幸,他一点儿,都不想要见到柳墨言也是这个样子匍匐在他的脚下,不想要见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咫尺天涯。 ”众卿平身!” 微微勾了勾唇角,谁都看不出段锦睿方才思绪的拂动,看到的,惟有新帝的气度与雍容。 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整齐的起身,段锦睿开口,说了一段勉励的话语,对众臣的期待与看重,花花轿子人抬人,便是知道这只是一种需要走一遍的过程,也是人人挖空心思地不动声色的谄媚应诺。 只是这么点点互动,便花费了不少时光,等到退朝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毕竟,上午大部分的时光都用在了大典之上,连段锦睿这样自诩究竟锻炼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论是众位养尊处优的臣子? 带领百官出了太和殿,下了九九八十一阶台阶,看到停在外面的丹陛时,段锦睿停了下,随口吩咐胡横让众位大臣家中的代步车马,可以停留在宫门内焕安巷外,虽然还是要走不短的路,却是省却了一半的脚途,不是多么大的恩惠,却是真真切切的让人打心里舒服,这一次,众位大臣,尤其是那些身体孱弱的文官,感激的时候,眼神真挚多了。 段锦睿踩着脚蹬上了丹陛,抬着御撵的人才行了两步,一个匆匆的身影走了过來。 段锦睿眉头微蹙,居然是赵索。 赵索在十步外停下了脚步,他的双手中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不是很精致,却也简洁大气,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段锦睿丹陛行经的最前处:”老奴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过宫廷总管的人礼数上从來出不了错,保护銮驾的禁军身上戒备的气息微微松缓,手却一直沒有从腰间的配刃上移动下來。 段锦睿的手轻轻向上一挥动,胡横立马喊了停驾。 胡横将手中还不是很习惯的拂尘向着右胳膊上一搭,快步上前:”不知赵总管何事前來见驾?” 他的声音不大,宽大的身子正好将赵索与段锦睿之间完全地挡住,毕竟,作为知道段锦睿怎么从段穆恒手中得來这个皇位的人,他还是对这位太上皇的贴身总管不放心之极。 ”老奴此來,是奉上皇之命,进贺陛下一件宝物!” 胡横的声音很小,赵索却沒有丝毫掩饰自己音量的意思,这一声之后,方才还有沒來得及走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尴尬之极,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上皇的心意自是要紧,只是这里毕竟不太方便,不如……” 胡横笑的憨憨的,却是坚决挡住赵索接近段锦睿。 ”让赵总管过來!” 一声不含任何情绪的清冷命令,胡横面上的笑意闪了闪,眼中有些苦色,沒奈何,亲自将还跪在地上的赵索搀扶起來,帮着人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说了几声恕罪,赵索也沒有和他计较,站起身子后,端正了自己有些佝偻的腰,花白的头发,趁着苍老的面容,双手捧着盒子,一步步向着段锦睿的丹陛走來,意外的,多了些郑重神圣的味道。 众目睽睽之下,段锦睿直接接过了赵索手中的盒子,然后,便那么打开了,不经过任何检查,就那么打开了,胡横不好意思直接凑到段锦睿面前看那盒子里是什么,看到段锦睿如此不设防,然后,在打开盒子后还呆怔住了似的,一时间满是忧心无奈还有着急担心,狠狠地瞪着赵索。 反而是赵索,在看到段锦睿不设防的态度后,一直冷然的表情,有些些许动容与松缓,双手慢慢放下,一步步后退:”上皇口谕,新帝甚得朕心,今赐予镇国玉玺,望其勤勉!” 段锦睿的双手很平稳很平稳地自方形的盒子中小心地捧出了那一块象征着正统与一个父亲对儿子承认的玺印,步下丹陛,向着段穆恒安置的寝宫所在的东北方向,跪下,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低垂着首,发丝向下散落,将那一点淡淡的水痕,也遮掩了过去,再抬头,已是满面毅然。 登基大典,钦此玉玺,段锦睿的位置,名正言顺,再也沒有人能够用任何理由去谣传他的皇位來之不正。 京城中的种种争端纠葛,终于是尘埃落定,后续的众多问題虽然繁琐,段锦睿处理起來,却也是得心应手了很多,那一点点细微之处的关于正统的认知,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本來蠢蠢欲动的藩王重新老实了起來,并且纷纷具表上贺,言道会继续派遣世子來京觐见。 比如,段锦容不论是死是活,他现在,众所周知的被所有人认同的事实,便是大逆不道,谋逆之罪已经无可挽回,也沒有人要帮着他翻案。 段锦睿后來又找过段穆恒深谈了一番,那个男人褪下龙袍之后,褪下帝王的身份之后,面对面,第一次如此地亲近,两个人沒有谈论那些权利交接,沒有谈论政治利益,很有默契地回忆对纳兰明慧的点点滴滴,段锦睿知道了很多自己母亲藏在优雅温柔之下的俏皮与年少时的风华,段穆恒,则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心境越发地平缓。 段锦睿对段穆恒的心结,因着对方的态度与行事,慢慢的松懈,他有些迟疑地询问段穆恒要不要住回他原來的宫殿,段穆恒摇头拒绝。 段锦睿沒有想到,段穆恒最后的选择,居然是自请离宫,他带走的,除了赵索,也便只有那幅纳兰明慧的画像了,他说,这是他很早前便答应了那个心爱的女人的,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沒有争斗,沒有权衡,沒有帝后,也沒有其他任何的一个女子,只有他和他的妻子,走遍这山山水水。 段穆恒的表情,是段锦睿从未曾见过的平静,他忍不住问他,纳兰明秀呢?那个女人,对段锦睿做了很多错事,他不喜欢他,却明了对方对段穆恒的感情,尤其是那一晚,段锦容逼宫之后,当纳兰明秀以为段穆恒死了的时候,万念俱灰,自闭宫门的选择。 段锦睿,他问出來,只是一时的冲动,沒有指望段穆恒回答什么,更不可能让对方带上纳兰明秀,问完之后,便后悔了,转身便走,段穆恒叫住了他,眉眼间是与段锦睿平常挂在面上相似的淡漠,却比段锦睿的淡漠更加直刺人心,因为,那是真的无情:”人的心只有一颗,若是不想要自己爱着的人伤心,那么,便只能够伤害爱着你的人了!” 很无情,很自私,却是段穆恒用了一生的时间,半生的悔恨才明悟的,他若是当初不为纳兰明秀的痴情所感,哪里会和纳兰明慧一步步离心,最终,阴阳两隔? 段穆恒走了,可是他的话却留在了段锦睿的心间,当礼部官员上疏请他立后并且广纳后宫的时候,段锦睿准了一半儿,将杨彤箬立为皇后,而天下大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广纳后妃的建议,则是以现在天下时有灾害,且边关不稳,国库钱粮不足,新帝登基,正该以身作则,勤政爱民,不愿扰扰民间的理由,直接驳回了。 杨彤箬只是皇后,不是皇帝,且她现在怀着身孕,所以她的立后大典,也只是请了命妇见证,真的是很冷清。 杨彤箬为了这件事情,频频去找段锦睿,却被对方不胜其烦,直接阻在了寝宫门口。 事实上,段锦睿现在确实沒有心思去理会杨彤箬,若不是对方现在身怀有孕,他连这个人都想不起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众多政务,而剩下的一小点自由时间,便全是用來等待柳墨言。 柳墨言在他登基前夕托付庄离诀送來珠串,言道段锦容及他身边的人已经不能作乱,他令有要事处理,可能不能及时回來,让他耐心等待几日,谁知道这一等,便是十几日,让段锦睿这样自诩有耐心的也开始焦躁。 ”來人!” 段锦睿处理完公文,看时辰还早,想了想,唤人前來。 小内侍躬身进來,手脚僵硬,很是紧张的样子,看面容有些陌生,居然不是胡横?段锦睿蹙了蹙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刺驾 段锦睿当太子的这么多年,或者说他从刚刚懂事开始,经历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刀光剑影便是无数,因此,几乎是在他看到了那个小内侍颇为陌生的面目时,他的心底便开始戒备。 段锦睿可不想要成为历史上无数被刺客所杀的皇帝中的一个。 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直觉,三足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雾气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地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帘幕。 男人的声音打破静寂:”胡总管呢?” 段锦睿不动声色,手已经悄悄地按在龙案一角,现在他只是怀疑,而且,扫视一眼陌生内侍和他的距离,还有殿外巡视的侍卫的脚步声方方远去,有些危险。 只希望是他猜错了。 ”启禀皇上,胡总管晚上在御花园附近摔着了,便吩咐小的來伺候您!” 中规中矩的回答,胡横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过他的眼便吩咐一个人來接替,段锦睿开口:”朕有些腹饥,你且让御膳房备些宵夜送來!” ”喳!” 内侍沙哑着嗓子一声喳,弯腰躬身,脚步向后慢慢后退,段锦睿的眸子微微眯起,藏在袖子中的暴雨梨花针已经按动了机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同时,唇微张,便要喊來外面的人护驾。 段锦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对方却也是有备而來,嗖嗖之声不绝,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是弯腰的内侍背脊弯曲处,安装好的暗器机簧启动,全部浸透了剧毒的银针纷纷向着段锦睿的方向而去。 银针与银针在半空中抵消了大半,剩下的各自遵循着主人的意愿,向着对方射去,噗噗几声,刺客不闪不避,有不少银针扎入了刺客的身体,那上面是麻醉散,唐门配制,见效很快,段锦睿用來自保绰绰有余,哪里知道,刺客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眼睛睁得越发的亮。盯视着快要射到男人身上的毒针。 段锦睿唤人的声音才出了口,便因着那向着自己而來的银针针尖上现出的诡异蓝光而咽了回去,他可沒有刺客的自信,能够抵受住这些毒针。 另一只一直还放在桌案一角的手,终于动了。 说是慢,那时快,内侍嘴角得意而畅快的笑容方方勾起,看似避无可避的男人双手使力,宽大的龙案砰的一声竖立了起來,咄咄咄咄之声不绝,却是那些银针全部扎入了龙案之上精致的纹路之间,入之三分,只余那小小的细细的针尾颤颤巍巍地晃动。 刺客眼中是未曾褪尽的得意,唇边的笑要起未起,看起來的样子颇为怪异狰狞,龙案倒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惊动在外面巡视的众多禁卫军了,不论是段锦睿还是刺客,都听到了向着这边跑來的脚步声,即使还离着有些距离,也只是几息的时间。 ”去死!” 一声低低的满含着诅咒的话语,刺客不止沒有想要趁着还沒有被包围逃跑,反而提腿向着段锦睿而去,双手十指一弯,向着段锦睿的身子抓去,那纤纤十指看起來青葱美好,前提是不看指甲之上,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的异样的光泽,显然,那上面也涂着东西。 ”來人!有刺客!” 段锦睿终于有空闲发出一声厉喝,手上的动作却也是不慢,自翻倒的龙案下顺手拔出了一把长剑,剑色黝黑,藏在龙案下若不是收拾或碰触的人根本注意不到,那锋刃,却是锐利无双,刺客一时不查,袖子被削去了半边,露出带着伤痕的血色臂膀,若不是退得快,恐怕便要失去双手了。 ”朕与你有何仇恨?值得你一个女子如此拼命?” 段锦睿手中的剑平伸,将自己身前要害护住,不敢靠近,面前的刺客还是清秀少年的模样,他却不是瞎子,很明显这是个女子,他不是真的想要现在问出些什么,而是想要拖延时间,在交手间,他知道面前的女子通些拳脚,他武力稍胜一筹,也不能尽快胜之,而对方的毒,却是防不胜防。 段锦睿脚下还有刺客方才和他动手间衣袖腰带间洒落的毒粉,各种不同性质的毒粉相互交汇,在白玉地板上发生了作用,灰黑色的烟雾升腾,烧灼的一种呲呲作响的声音,那么结实的地板,一时间都被腐蚀出一块黑色的坑印,更遑论血肉之躯。 ”我们沒有仇恨!” 沙哑尖锐的嗓音这样回到,殿外已经有禁卫冲进來了,她的眼睛一凌,然后,脚在地面上狠狠地一顿,借着反作用的力道,娇小的身子凌空,急急地冲向段锦睿,根本便不顾对方手中拿着的,向着她心口刺來的长剑。 噗嗤一声,长剑穿心,娇小的身子顺势前滑,几乎可以听到骨骼与剑刃摩擦的刺耳声音,那染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的指尖,堪堪快要探到段锦睿外面裸露的肌肤,便是带着一张面具,也掩饰不了女子面上扭曲出的狰狞笑意:”段锦睿,我只要你去地狱陪我!” 段锦睿的眼睛里,那只纤纤素手越來越大,在他的瞳孔中越來越清晰,他看到了,却一时根本反应不过來,也躲避不过去,那样拼着一死也要冲到他身前的执念。 耳边响着女子那句一起下地狱,意外的,段锦睿沒有害怕的情绪,他冷冷的笑了声:“痴心妄想!” 右手中的剑,随着手腕翻转,便要先一步绞碎对方的心脏。 ”皇上!” ”保护陛下!” 有禁卫冲了过來,却也是不及,眼看着便要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啊!” 在一众嘈杂的喊声中,一声凄厉之极的,痛到了极处的尖叫,让人心中一凛,待到向着声音传递的方向看去,却是连这些久经训练的禁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却是那堪堪快要触及段锦睿的十指,被利器一下削断,十指连心,那纤纤的指尖,尽数掉落了地上,因为速度太快,似乎沒有反应过來,还持续着他们主人原來的命令,向着段锦睿的方向痉挛着。 那将刺客十指削断的长剑,毫不停顿,下一瞬间,锋芒划过腕脉,身穿一袭紫色华袍,直接打破寝宫中的琉璃瓦,自天上降下的男子,修长的腿绷起,在对方前伸着胳膊的动作下,冲着刺客的心窝狠狠踹下,将对方踹到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吐出,再然后,刷刷刷几剑滑落,伴随着乍然响起的,尖锐的惨叫声,刺客的脚筋被尽数挑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濒死一般地颤抖着:“柳墨......言......又是你!” 多少仇恨,多少怨愤,尽在这一句话间。 “墨言......”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却是发不出声音,因为,这个思念了多少个日夜的男子,便这么突然的,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剑上还是淋漓的鲜血,他的手上,还染着杀机,可是,他对着他,笑如春晓,色如春花,久违的感动与心悸。 ”大胆,你是何人!” 本來还因为对方毒辣的手段而有些战栗的禁卫们,在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手中提着还滴着血的利剑,方向正是他们要保护的皇帝的时候,纷纷慌了神。 ”护驾!” 在气氛一触即发之时,段锦睿冷肃的面上蓦然带了些笑意,仿若春日融化的冰层,露出了其下绚烂的生命与活力:”无妨,都退下!” 傻瓜都知道那个紫衣男人不是刺客了,有机灵的便要过去将躺倒在地上,整个身子弯曲着的刺客提走,一声淡淡的极其磁性好听的声音响起:”把她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要知道!” 是对着段锦睿说的,年轻的皇帝心情显然是极好极好,不止沒有怪罪他太过失礼,甚至是向着殿中僵硬立着的禁军点头示意。 厄,想要说刺客危险的人,在看到刺客的惨样后,终于闭了嘴,有序地向着殿外而去,他们也有事要做,比如赶來的时候,意外中了布在各个殿门口还有要道之中的毒障,不少兄弟现在还昏迷着呢,唯一庆幸的,是刺客显然沒有那么多致人死命的毒药,中毒的人都还有呼吸。 ”统领……” 出了寝宫殿门,一个年轻的禁卫在看到站在甬道尽头的人影时,失声喊了一句,引得其他人纷纷看來。 ”皇上既然无事,你们便好好地加强布防,以后不能再出这样的意外了!” 庄离诀将目光若无其事地从寝宫的方向收了回來,郑重命令道。谁都沒有注意到为什么沒有出现的人知道皇帝无事。 ”属下失职,请统领责罚!” 被庄离诀因为有事托付今日负责宫中尤其是皇帝安全的副统领低头请罪,很是颓废的样子。 庄离诀紧绷着的面色松缓了些,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今日之事,不全在你,也是我防范不到!” 顿了顿,他道:”我已经拜托苏御医,以后会配置一些比较常用的解毒药丸,你们以后也能在这方面有些底牌!” 笑容便是很淡,也到底是笑容,将众多惴惴不安的手下也安抚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前缘误 ”可是……” 有个心直口快的禁卫苦着脸,张口道:”里面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皇上留他单独在寝宫里,还有刺客……” 庄离诀的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也是一瞬间的不自然:”那位可以放心,他的话,你们以后自会认识的!” 天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掌心快要被自己的手指掐烂了,段锦睿虽然这些日子沒有明说,但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烦躁,怎么猜不出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为什么烦躁? 庄离诀是去接柳墨言的,柳墨言伤势颇为严重,便是修养了十几日,也只是堪堪恢复了行走的能力,外面看不出來,内里伤的极其的重,一开始柳墨言的那个样子,根本是一条命去了大半,他们都知道段锦睿若是见到柳墨言伤的如此,定然会忧心后悔自责,便有志一同的瞒着。 庄离诀也有私心,不想要段锦睿见到柳墨言,他想着对方初初登基,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做,朝堂,后宫,多少事情比柳墨言重要,若是能够淡忘便好了,只是,再多的私心,也不代表他能够看着那个心爱的男人心底泛滥成灾,偏偏,自己独个儿忍着,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而庄离诀,却开始痛恨自己现在的职务,皇宫禁卫军统领,段锦睿的心思,他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走吧,刺客今夜能够进來,手段是了得,只是,怎么偏偏选在了换班的时辰,而且那些药物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布下的,若是沒有其他人接应,我却是不信的!” 不想要去想里面的两个人久别重逢,现在是怎样的欢乐快活,庄离诀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正事上,只要想到方才若不是柳墨言快了一步,也许段锦睿现在便和他看到的被毒药腐蚀的地板一样摧折,一股凛冽的杀机便在庄离诀心中无可阻挡的奔涌。 离着庄离诀近的几个禁卫,不约而同地感觉有些发冷。 庄离诀为了段锦睿差点儿被伤害而杀机凛然,柳墨言自然更是不可能放过自己面前看起來狼狈至极,凄惨之极,却偏偏用狠毒的眼神剐割着他的刺客了。 ”阿睿,不知道你是否好奇这位如此神通广大的刺客究竟是何人,來自何方?” 方才还被提在手中的剑,被随手扔到了地上,柳墨言的左手在右手手腕处轻轻地按揉,像是不经意的小动作般,将因为使力而又拉扯开的伤口掩饰了去。 段锦睿的心神全都集中的柳墨言身上,听到对方单独面对他时,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却是有些不虞:”一个刺客而矣,若是你想要知道什么,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懒得看一眼地上的刺客,那于现在的段锦睿而言,便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物,也确实是无关紧要,根本便不放在心上。 段锦睿沒有注意到对方眼中瞬间的痛苦愤恨,而是在话音方落的时候,突然用手小心地按在柳墨言的肩头,沒有使出一丝的力道,但是,他分明触碰到了浓艳的紫衣之下,一层与肌肤触感不同的厚厚的布料,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养尊处优的贵族,他也受过刺杀,亲手处理过伤痕,面色难看之极:”你受伤了!”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句子:”为什么沒有通知朕!” 质问,语气焦躁,显然,这件事情让男人很是愤怒,比起他自己方才险死还生地逃过一劫,柳墨言受伤这件事情本身,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柳墨言的身子僵了僵,段锦睿按在他肩头的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个位置偏偏便是被段锦容最后那一下刺伤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该无奈,在男人面前拼命想要掩埋的事情,居然只是照面间便被看了出來,他在考虑,是否是自己的演技真的那么差? ”朕派暗一带着最精锐的暗卫,影卫前去保护你,他们居然还让你受伤,而且还瞒着朕到现在,好,很好,看來真的是朕太过仁慈了,居然……” 段锦睿小心地想要撩开柳墨言的衣服领口查看他的伤势,动作很是轻柔,与动作完全相反的,则是他眼中的冰冷,话语中的肃杀。 一根纤细的指尖点在段锦容的手腕上,使了个巧劲儿,让段锦睿无法接着使力,柳墨言左手将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拉起,带着无奈的笑:”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他沒有等着段锦睿接着兴师问罪,而是直接上前几步,眸子中含着莫名的笑意,盯视着那个随着自己接近而身子颤抖的刺客:”若是你直接将我拖到宫中治伤,哪里能够抓的住这条大鱼呢!” 段锦睿不明所以,柳墨言背对着他,然后,蹲了下來,华贵的紫色袍摆,在玉石地面上晕红的血色中浸染,纯白色,鲜红色,浓紫色,三种颜色交相辉映,一时间,仿佛一张白色的宣旨上,一副最是绝美而凄凉的画卷。 ”这张脸做的不错……” 柳墨言的手轻轻地抚上刺客的脸颊,这样赞叹着,段锦睿若有所思,柳墨言的言行态度,太过奇怪,让他开始重视起了面前的刺客。 ”可惜,是假的……” ”不要!” 在一声凄厉沙哑,破了调儿的喊声中,柳墨言的食中二指使力,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在他的指掌间轻飘飘地晃动,而被断了手筋的人,无法使力动手掩面,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面容向着另一边使劲偏去,那是段锦睿所站的方向相反的一面,便是如此,那张被烧毁的容颜,自额头开始,一直蔓延到鼻翼下方的狰狞疤痕,在火光哔嚗跳动间,弯弯曲曲,宛若活物,狰狞的可怕:”不要看我!” 手腕使不上力,便用胳膊,鲜血自断指间滴落,将那张毁坏的容颜渲染的更加像是罗刹。 ”柳……菡萏?” 叫出这个名字的,居然不是亲手造就了柳菡萏如此的柳墨言,反而是应该和面前的女子沒有什么交集的段锦睿。 ”朕已经下令处死你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张脸实在是太过独特,只要见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但是,让段锦睿一眼认出的,是曾经在他记忆中占据了些许色彩的与柳墨言相似的那双魅惑的凤眸,段锦睿不可能认错。 ”睿,睿哥哥,你还记得菡儿……” 方才还想要遮掩自己的女子,因为段锦睿一眼认出,而忘却了痛楚,眼神痴迷地望着对方。 ”柳菡萏是大逆不道的钦犯,罪当死罪,朕自是认得!” 段锦睿面色变冷,语气硬邦邦的,这样的态度,虽然不是面对着他的时候的柔缓,却也是面对其他人沒有的恶劣,同样的独特。 柳墨言曾经猜测柳菡萏喜欢段锦睿,所以当他怀疑这个女人沒有死,而且还和段锦容有所联系的时候,便有八成的把握以着对方的心性,早晚要來找段锦睿,但是,段锦睿的态度,他们的对话,让他开始疑惑。 ”睿哥哥,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曾经说过,喜欢菡儿,为什么又将我的情意弃之如敝履,我是为了你,才会和段锦容一起做下那些事情的,若不是你不要我,我怎么会!” 柳菡萏摇着头,咬着唇,血色模糊。 ”闭嘴!朕以前将你当做墨言心爱的妹妹,才会待你不同,谁知全是你的谎言!” ”墨言,墨言,全是柳墨言,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偏偏只记得一个柳墨言,你该死,你们都该死,段锦睿,我要杀了你!” 柳菡萏的理智因为段锦睿的那声墨言彻底地掐断,她明明受了重伤的身子,在这一阵恨意中,腰肢一弯,居然借着力道猛地弹向了段锦睿,若不是柳墨言动作快,伸手点了对方的穴位,恐怕还真的要被她突袭。 ”墨言……” 段锦睿眉头紧蹙,想要解释些什么,偏偏不知道怎么开口,面色越发紧绷:”我以前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段锦睿,你撒谎,你明明是爱我的,若不是柳墨言,若不是那个贱人,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他根本不爱你,他喜欢的是段锦容那样的人,他和段锦容在一起,你和我在一起,多完美的事情,为什么你要否定,是柳墨言勾|引了你,沒关系,我会让他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柳菡萏神智有些混乱的样子,说着说着,露出了痴痴的笑容,带着阴狠与恶毒,看着段锦睿,看着柳墨言。 段锦睿笨拙的解释,柳菡萏恶毒的诅咒,段锦容总是笃定段锦睿与他的关系的态度,两个人有意无意的相遇,还有,乍然想起的,他已经忘掉了的,年少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小妹妹慨叹的话语,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不喜欢自己父亲那样舞刀弄枪的人,即使是自己也喜欢舞刀弄枪,他羡慕那些风度翩翩的有文人气质的男子。 第一百五十章 前缘误(二) ”原來,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柳墨言随手抓起旁边的剑,指向女子的咽喉,眼中杀机凛然。 为什么前世段锦容会成了他的挚爱?因为柳菡萏曾经是他喜欢的妹妹,柳墨言很多事情都会告诉她,起码在他的母亲沒有逝去之前,柳墨言是真的对白氏和她的女儿毫无提防。 然后,亲爱的妹妹,慧眼识珠,选择了一个不论内心如何,起码外在条件还有表现出來的风度都极其优秀的男人,伪装成自己最爱的样子虏获了少年的一颗心。 为什么到死柳墨言和段锦睿还是敌人?因为只有段锦睿记得年年,而年年忘记了那个大哥哥,他手上的木珠串,最后,应该是到了段锦容或者柳菡萏手中。然后,以着柳墨言对段锦睿的了解,惟有威胁而矣,所以,那个男人到死,都不安心,都将那情意,深深地掩埋,只因为,那时的柳墨言,满心满眼,都只是一个段锦容而矣。 如斯可笑,如斯荒唐。 所有的一切,前世今生,柳墨言脑海中的一根线终于串联了起來,柳菡萏,柳墨言,段锦睿,段锦容,他们之间的结局,原來源自于一场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柳菡萏,你凭什么!” 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私心,编织了这样一场悲剧,凭什么,明明喜欢段锦睿,却因为对方不给于回应,而害死了那个应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柳菡萏咽喉前一点殷红,她却毫不畏惧,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嗤笑:”凭什么?就凭我柳菡萏喜欢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给了别人!” 她不看掌握着自己生命的男子,反而将双眸痴痴地望向冷漠地站在一侧的段锦睿:”睿哥哥,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我失败了,而是段锦容太过废物,我能够帮你很多,我是最爱你的女人,柳墨言算什么东西,他……” ”他是我唯一爱的人!” 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柳菡萏完全交予柳墨言处置的男人,剑眉高挑,然后,只是这样一句话,便让柳菡萏面上的笑容更加扭曲。 ”墨言,杀了她吧,我以后会告诉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的!” 段锦睿转眼对着柳墨言道,方才急急地解释,想要撇清和柳菡萏曾经有过的那么点联系,但是,当他听到柳菡萏一直的污蔑之后,再也不想要隐瞒什么,他想,他和柳墨言错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他想要告诉他。 ”柳菡萏,你自始至终都输了!” 柳墨言手中持着长剑,方才的杀机凛然,不是假的,他的手腕微抬,便能够直接将面前害了他前世的女人斩于剑下,但是,柳墨言不想要一剑那么便宜地杀死柳菡萏,对方的所作所为,让他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千刀万剐。 只是,当段锦睿斩钉截铁的一句他是我唯一的爱人,当那个人微微透着凉意的手,牵起他的手的时候,男子的身上紧绷着的肌肉,松缓了下來,他是他的,段锦睿现在只是他柳墨言一个人的,不论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样的曾经,不论柳菡萏是怎样的毒与恨,从今以后的人生,只是他柳墨言和段锦睿两个人创造的,再不会出现柳菡萏和段锦容。 对着怔怔望着的柳菡萏,柳墨言笑了,沉默无声间,手中的剑随着手腕翻动,势若奔雷一般,闪烁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穿了柳菡萏咽喉处一层层皮肉,时间仿佛定格。 ”我死了,段锦睿不会好过!” 在长剑彻底刺穿咽喉的前一刻,这句话终于被柳菡萏喊了出來,她的额头全都是沁凉的汗水,滴滴滚落,方才与死神那样的接近,一直疯狂的无所畏惧的女人,在柳墨言像是对待一个死人般毫不在意的眼神,还有段锦睿自始至终漠视的眼神中,终于体会到了恐惧。 柳菡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想死,尤其是作为一个失败者,什么都失去了,想要的自始至终沒有得到的时候死。 对柳墨言而言,他不信这个前世将他算计死的女人,这个和他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女人,若是柳菡萏说其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他自己,柳墨言都不会在乎,但是,柳菡萏话语中涉及了段锦睿,只是这三个字,便让柳墨言暂时性地敛住了杀机。 柳墨言下意识的手腕一斜,奔腾若浪涛的剑势改换了方向,在女子纤细的颈项处划过一道深深的伤痕,收回了主人的手中。 ”你什么意思!” ”你过來……我告诉你……荷荷……” 即便是柳墨言收了一半的杀手,那一剑伤的柳菡萏也是极其的深,她的声音更加嘶哑,甚至有些断续无声,显然,伤至了咽喉。 ”不要过去!” 段锦睿沒有再保持沉默,他的手拉住柳墨言的胳膊,声音沉沉的:”她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那种人,小心她身上的毒药!” 这样说完,段锦睿张嘴便要喊人进來将柳菡萏处理掉,他任由这个敢于刺驾的疯女人活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柳菡萏还要对柳墨言做些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超出了段锦睿的容忍极限。 只是,他想要喊人的话语,终结在柳墨言坚定的眼神中,段锦睿沒有办法出声,能做的,便是拉住男子的手,不愿放松。 两双男人的手,牵在了一起,柳菡萏不想要死,可是,她善于用毒,便也善于用医,她活不长了,而段锦睿,自始至终,牵着的,愿意牵住的人,始终只有柳墨言一个人,凭什么呢?同样是姓柳的,同样是镇国将军所出,她曾经的容貌,也是倾倒了京华的,她比起柳墨言更加地爱段锦睿,她是一个女子,为什么,心爱的人,从來将她弃之如敝履! 心底的怨毒,十几年來酝酿的嫉恨,在这一刻,全然化为了不甘。 ”这便是你的…….情意吗?” ”哈哈……不过如此……若是我的话……” 柳菡萏沒有办法动弹,只能任由脖颈间的鲜血四溢,唇角随着说话声的震动,溢出了一口口的血沫:”二哥……”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柳菡萏的眼中呈现出些许空白,她的喉中发出阵阵怪异的颤动,仿佛是丝弦将要拉断一般,让听到的人骨子里打寒颤。 柳墨言沉声对段锦睿道:”放开!” 段锦睿的五指沒有松开,面对柳墨言,这是他难得的坚持,柳墨言面对男人如此的倔强,沒有办法,左手三指捻出一个优美的形状,然后,轻轻地弹在段锦睿的腕脉上,不会伤人,却是阻断了一时的气血,让段锦睿因为腕间突然而至的酸麻松开了手。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柳墨言松了口气,趁着段锦睿沒有再阻挠,身形一晃,到了柳菡萏的身边,紧挨着她,左手解了她身上的穴道,右掌贴在女子的背脊处,输送一点点的真气,以保证女子不会突然暴毙。 柳菡萏的话,柳墨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愿意让柳菡萏多活些时辰。 ”我这辈子,最想要的是睿哥哥,我想要嫁给他,想要为他孕育子嗣……” 柳菡萏微微恢复了一点精力,空白的双眸渐渐染上如水般波荡的笑意,便是那张容颜已经尽毁,那眼中璀璨的明光,也有一瞬间,让人倾倒,柳墨言蓦然间有些理解柳菡萏,她有骄傲自负的本钱,她有让自己配的上任何人的能力样貌,可惜的是,她喜欢的人,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根杂草,谁能甘心? 而柳菡萏的所谓愿望,柳墨言便是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那里面是女子的一颗真心。 ”可惜,我沒有这个机会了……” 柳菡萏的语气还是轻柔哀伤,柳墨言却是蹙起了眉头,方才沒有发觉,但是,他知柳菡萏至深,感慨只是一时,更多的是戒备,现下,这个将死的女人却如此反常地反复提起孩子,他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不想要让段锦睿听到:”你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什么!” 柳菡萏的目光沒有落到柳墨言身上,那双流光潋滟的明眸,定定地落在段锦睿身上,女子被鲜血染得红艳的唇轻轻地勾起,然后,笑容变得越來越灿烂,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我会对她做什么?” 柳菡萏轻蔑地笑:”她的孩子,还是我给她的,那个贱人,也该死……” 段锦睿在几步远的位置听着,他对杨彤箬沒有什么感情,便是真的有些兄妹之情,也被她上次算计还有最近的不安分全都给磨灭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个孩子…… 段锦睿忍不住上前一步,柳菡萏却不愿意再给他质问的机会。 ”二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喃喃着,女子的身子一歪,紧紧地贴在了柳墨言的肩膀上,那张可怖的被烧毁的容颜凑得越來越近,而女子聚音成束,断断续续诉出口的话,却是让柳墨言面色刷的一下煞白,然后,眼底的阴鸷泛滥成灾。 咔擦一声脆响,柳菡萏面上还带着甜蜜的近乎诡异的笑容,而她纤细的颈子,却已经歪在了一旁,明媚的双眸,妩媚的波光,尽数化为了无法闭目的怨毒与死寂。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子嗣(一) 皇宫大内之中,无缘无故,沒有因由地死上个把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是柳菡萏这样刺杀皇帝的人,沒有将她千刀万剐,已经是新帝开恩了,因此,那些來收拾她尸体的人不止沒有觉得什么为难,反而讶异于她死的容易。 比起一个死人,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皇帝的寝宫中,出现的容貌绝丽的男子,想到新帝对皇后的冷漠,还有拒绝广纳后宫的行为,各自心底都有了一番思量。 直接表现出來的,便是在段锦睿命令他们宣召苏太医來这里,然后又吩咐说为柳墨言准备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准备两人份儿的宵夜时候,个个都表现的颇为殷勤。 柳墨言沒有避忌进來出去的宫人,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柳菡萏临死前对他单独说的那段话中,怔怔地站在原地,眼中颇多挣扎,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才不会让段锦睿痛苦。 迟疑着,吩咐完宫人事情的段锦睿转身便看到了柳墨言这个样子,他上前几步,右手半握成拳,拇指与食指相交,轻轻地弹出,在柳墨言光洁的额头处,留下一抹温柔的抚|触:”想什么呢?” 柳墨言抬眸,望着比他现在的身高还是稍微高上那么一些的男人,对方下巴的弧度微微凸出,光洁优美的形状,显得格外的骄傲,冰色的肌肤在淡黄烛火的映衬下,带着别样的美丽。 方才,柳菡萏的那些作为,那些痴言妄语,还有,她最后单单对着他说出的秘密,这所有的一切,仿似都已经不能在对方心中留存下一丝半点儿的影子。 那么,究竟什么才可以在这个男人心中长久地留存? 是情爱,是权利,还是…… 柳墨言突然将胳膊伸到段锦睿的肩膀后方,修长的五指轻轻探出,带着些别样味道地揽住男人的脖颈,方才,他便是用这只手结束了柳菡萏的生命,结束了和他拥有同一个父亲的异母妹妹:”阿睿,告诉我,你最在乎什么?” 柳墨言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仿若丝竹雅乐,在清泉碧水中,缓缓地流淌,自耳尖,入了心,入了肺,醉了魂,迷了神。 段锦睿微微恍神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若是以前,他自然轻易逃不脱柳墨言刻意的诱|惑,而现在,他清醒的很快,因为长久的相处,再绝丽的容颜也不会永久地吸引住人,段锦睿对柳墨言,爱上的早已经不是那份妖魅的容颜,而是对方那颗敏|感而又烈烈的心。 ”你以后便会知道了!现在,重点在于让苏太医为你诊治一番,我知道你受伤了!” 段锦睿的意思是说的再多也沒有用,时间会证明他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话中潜藏的那最重要的宝物,自始至终都是柳墨言,也仅仅只有一个柳墨言,那个在他最晦暗阴涩的年华中,让他重新活了过來的灿烂的笑容,即使过來二十几年,即使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在段锦睿心底,始终不曾褪色。 段锦睿不好意思说,他以为柳墨言是为了柳菡萏方才的那些话语而对他动怒,他以为柳墨言知道他话中的所指,殊不知,两个人想的根本是两码子事情。 柳墨言现在的心思混乱之极,根本揣测不出段锦睿那些细微的心思,他自己便有些钻进牛角尖的感觉,越是想着柳菡萏临死前说的话,越是心情压抑沉重,越是将男人代入某些事情,进而忧虑烦躁,沒有办法平静下來。 ”你先告诉我!否则的话,我不会看太医的!我想要知道……” 柳墨言先是威胁,之后又是疑似命令的语气,面对这样喜怒无常,说一出是一出的情|人,段锦睿颇觉棘手,他声音沉了下去:”墨言,不要拿你的身体开玩笑。” 段锦睿颇为羞恼,他现在越是回想曾经和柳墨言的相处,便越是觉得自己过去的做法还有那些被少年影响着的行为话语,很是不堪回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在成为万乘主宰之后,被文武百官朝贺拜见,男人的潜意识中,开始想要争取一种较为主动的地位,在两个人相处时,毕竟,段锦睿是个男人,是男人,便拥有掌控的心理,便存在一种保护的心理,他想要保护柳墨言,更想要柳墨言相信他,这样的话,便只能从一点一滴中慢慢地改起。 什么事情都可以容忍,惟有这件事情,柳墨言恣意拿着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段锦睿不打算顺着柳墨言的心意來。 段锦睿隐隐的怒火,让柳墨言颇为忐忑的心更加无法平复悠缓的呼吸,他按在男人脖颈后的五指,随着主人颇为不定的心绪,跟着一紧,段锦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下一刻便恢复了平静,他相信,柳墨言不会伤害他。 段锦睿同样对柳墨言知之甚深,也同样深信着对方,随意,他不止沒有避开那只方方杀人的手,以着同样的姿势的疑似钳制的动作将他控住,而且,他关心的不是自己,却是柳墨言。 ”你究竟想要我说些什么?” 段锦睿抚了抚额头,他与柳菡萏那几下交锋,虽然沒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却也是劳心费力了一晚上,他现在除了担心柳墨言身上可能存在的伤口外,其他的也是沒有精力,不想要理会了。 ”你喜欢孩子吗?” 低垂着眼睑,将眸子中的情绪尽数的掩盖,柳墨言半天冒出了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起码,在段锦睿的想象中的场面來说,这个开场白不怎么样。 ”沒有不喜欢自己血脉的父母……” 因为沒有将柳墨言的话放在心上,段锦睿也是随口应着,他这个时候,回答这句话,想起的是自己的父皇母后,他们和他要么相处的时间太早,早早离世,要么有的不止是他一个儿子,父子之间,更像是互相防备的君臣,但是,他的母后便是死后,也为了担心他而给自己的表哥留下一封哀求的信件,让那个人保护他,他的父皇,在他以为两个人不死不休的时候,在最后一刻,派人送來了玉玺,将自己一辈子守护的江山,交予了他的手中。 柳墨言的声音意外地有些颤:”你想要属于自己的血脉子嗣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确定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哑然失笑,段锦睿自觉理解了柳墨言的纠结,他想要告诉对方,杨彤箬腹中的孩子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可以为他与他的未來减少许多阻碍的意外,所以,柳墨言不必吃个未出生的孩子的醋。 ”……” 张了张嘴,在心中徘徊的解释话语,在柳墨言异常晶亮的眸光中,又咽了回去,段锦睿不是将情爱总是挂在嘴边的人,说过一次两次已经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极限,而在柳墨言也已经表白心迹之后,段锦睿便再也不好意思将那些个承诺还有甜言蜜语明朗的说出來。 殊不知,段锦睿面对柳墨言这种前所未有的纠结态度,已经让某个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的人误会了。 ”阿睿!我知道了……” 柳墨言心里既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越发地觉得憋闷,他只能状甚欢喜地言道:”阿睿,你一定会拥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尤其是出自柳墨言之嘴,这样的话语。 段锦睿不是傻瓜,反而很聪明,尤其在柳墨言的事情上很是敏锐,若说方才还误会了些什么,现在因为柳墨言异样的厉害的话语行为,他的脑子也动了起來,男人面色沉冷下去:”是柳菡萏和你说了些什么?” 柳墨言不知如何启齿,他不想要瞒着段锦睿什么事情了,尤其是这样的事情,本來便是他的错,但是,只要想到因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段锦睿无奈轻叹:”墨言,她是不是说了关于皇后腹中的孩子的事情?” 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一丝*溺,段锦睿冰色的眼眸中,看着他的时候,不是寒冰似的无情,反而带着一丝丝和缓温柔:”那只是一个和我拥有同样血脉的孩子,他很有用,却仅只于此。” ”他是你的血脉,不是工具!” 柳墨言蓦然出声,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反应居然这么大,明明,刚开始知道杨彤箬腹中孩子的存在时,他是那么的无奈焦灼厌恶,而现在,他的态度焕然大变。 是呀,柳墨言对段锦睿有心,段锦睿也在乎柳墨言,除了他们是同样性别的人,无法诞育属于他们的子嗣之外,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对未來的希冀,不比世间任何痴男怨女差。 这样想着,肯定着,在段锦睿微蹙剑眉时,柳墨言抬头,眼中满是一种名为决绝的目光:”柳菡萏告诉我,那个孩子从在母体之中存在开始,便沾染了一种毒物!”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子嗣(二) 柳菡萏临死前告诉柳墨言的事情,即使是柳墨言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定然是让他极其不喜的事情,但是,当他真的听到的时候,柳菡萏远远超乎想象的狠毒,也让柳墨言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要将那个女人再弄活过來,弄死另一次的冲动。 男子磁性的声音在继续,柳墨言告诉段锦睿他上次从边关回京路上发生的事情,他是怎么遇到了杨彤箬,又一路跟踪到那座寺庙,然后,他也毫不讳言的向段锦睿显露了自己的初衷,想要杀死杨彤箬,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墨言眼中真切地显露出一种似是遗憾,又有些许庆幸的神色,太过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成了一个无法言喻的怪异笑容。 ”我只差一点儿就真的杀了她……” 柳墨言道,直到柳菡萏的意外出现,,在柳菡萏将一种所谓生子秘药的药丸给了杨彤箬,他忽然改变了注意,放过了杨彤箬的事情。 ”生子秘药?” 喃喃重复了一声,段锦睿不是沒有听说这样的东西,可是,他从來沒有相信过,他沒有想到柳墨言那么相信,甚至为了这样的东西放弃杀死杨彤箬的初衷,从他的皇后到现在还能够在后宫中吵闹发脾气,可以确定她还活的好好的。 思维这样前后一联系,段锦睿的思绪瞬间浮动起來,很多点串联了起來,方才柳墨言直言不讳自己对杨彤箬的杀机的时候,段锦睿沒有变色,而现在,想到某种可能,段锦睿沉了眸子中的色彩。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沁凉的气体自唇齿间沁入心间,让他冷静了些许,所以,段锦睿还能够冷静地询问柳墨言疑点:”你凭什么确定那药不是柳菡萏欺骗彤箬的?而你,又为什么会在乎那个?” 段锦睿的眉宇蹙的有些起伏,他不相信柳菡萏有这样的好心,帮助杨彤箬怀上一个子嗣,尤其是在他知道柳菡萏对他那种略微有些疯狂的感情之后,这听起來像是一个笑话。 ”柳菡萏在毒药上的造诣很高,她做出害人的东西我相信,这样的东西,我确实怀疑过,她也沒有这么好的心,只是,我当时……” 柳墨言有些迟疑着,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而段锦睿,沉凝着阴郁的眸子,等着柳墨言后面的坦白,他的双手环*而抱,身子绷得直直的,表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强硬与不虞。 ”说吧,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段锦睿眼底的暗色深深的,像是要将他的秘密全部扒出來一般,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 柳墨言承受不住地转过了头,既然段锦睿主动问道这里,那么,他便只能接着自己坦白的话语说下去,而且,他也不想要再隐瞒了:”我那次取了半丸秘药,让人研究过,那种药物其中蕴含的成分很是珍贵难得,只要在行房前服下,确实容易让女子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 段锦睿重复着这四个字:”你信?” 削薄的唇勾起一个僵冷的弧度:”你相信!” 男人自问自答:”你也确实沒信错!” 一字一顿,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是好一个一举得男,墨言,原來,你真的一直都知道!” 段锦睿此时此刻,心里想到的居然是被杨彤箬算计的那一晚,被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下药,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來说,那不止不是痛苦的事情,甚至还称得上是艳福不浅,可是,段锦睿恨透了这种事情,这种不是自愿的行为,于他來说,唯一感觉到的便是屈辱,甚或者可以说是恶心,这样强烈的自我厌恶,愧疚,痛恨等等负面情绪纠结在一起,才是导致曾经起码对杨彤箬还念着些兄妹之情的段锦睿,对她真正做到了冷心无情。 ”柳墨言,你将我当做了什么!” 段锦睿上前一步,忘记了自己的武功不如柳墨言,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腕子,眼底洋溢着深沉的悲哀。 面前这个男子,他一直都知道杨彤箬手中得了所谓的生子秘药,知道凭着她的性子,定然会做些什么事情,沒想到,让他愧疚难以面对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一直都是在柳墨言知情的情况下,默许着或者围观着发生的:”告诉我,你究竟将朕当做了什么?” 是一个牵线木偶,还是一个沒有思想的木人。 段锦睿沉声质问,比起被杨彤箬算计的一时愤懑,被柳墨言自始至终蒙在骨子中的愕然伤心,两者之间,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将你当做什么?” 柳墨言苦笑一声,重复着段锦睿的问題,然后,殷红的唇轻启:”爱人!” ”我将你当做我的爱人!” 斩钉截铁,若是往常,段锦睿定然欣喜若狂,而现在,他只觉得可笑:”爱一个人,便任由着他被算计,任由着,甚至是推波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同塌而眠,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从來不愿意让另一个人承担,那样的爱,还是爱吗?” 段锦睿的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却带着从來未曾在柳墨言面前展露的尖锐的冷漠:”这样的爱,朕要不起!” 段锦睿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然后,在柳墨言愕然睁大的眸子注视下,紧紧地攥着男子手腕的五指,一根根松开,从一开始的缓慢,越來越快,像是他此时无法平静的心绪一般。 五指全部松开,男人冰凉的指尖最后离去前,因为惯性,在柳墨言皓如白雪的腕子上留下了一点凉意,还有痛楚,那上面,留下了一圈青紫的痕迹,是段锦睿方才使力留下的。 段锦睿看到了,只是,他沒有心情去关注了,男人转过身子,声音沉冷带冰,寒彻心扉:”柳公子,朕想冷静一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柳墨言茫然的眼中因为段锦睿冷漠的驱逐,蓦然闪过慌乱,然后,他在看到男人提起步子,向着宫殿内里走去的下一刻,猛地抱住了男人的腰肢:”别走……” 柳墨言的声音因为方才异常的高昂,有些变了调儿:”求你……” 别抛下我一个人:”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睿,你听我解释!” 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在柳墨言的记忆中,是第一次,段锦睿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眼中浮现了挣扎,他还是不舍得让背后紧紧依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子伤心,可是,他更加无法面对此时的柳墨言,段锦睿将双手放到了在自己前腰处十指连接在一起的那倔强的禁锢,他的指尖与他的指尖相接触,恍然间,有种隽永的味道倘佯在心间:”墨言,我想一个人先静一下,彼此都冷静一下,好吗?” ”不好!” ”墨言,我现在,只想要一个人呆着,给我点儿时间!” 不忍与不忿在心底相互缠绕,段锦睿轻声细语地对柳墨言商量着,然后,使力,向外挣脱。 ”段锦睿,我沒有做错,我们都不需要冷静!” 段锦睿气急反笑,因着柳墨言强词夺理,他停止了使力的双手,背对着柳墨言,声音中含了些许奇异的波动:”哦?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沒有错?难道,你觉得任意安排我的人生,便是对的吗?” 柳墨言喉中梗塞,然后,一直在心底憋着的话,一下子出了口:”你为什么让我娶云溪,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成亲仍然不作为,我便为什么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段话一出,不论是柳墨言,还是段锦睿,都失了声,变了色。 ”你明知道,我是不得已的……” 段锦睿语声有些艰涩地道。 柳墨言面上的示弱全部被倔强所掩盖,他嗤笑一声:”阿睿,你不是沒有办法,你只是,不愿意去做!” 嗤笑对方,还是嗤笑自己呢? 柳墨言自觉松开了段锦睿的腰肢,将自己眼底的酸涩咽了回去:”你是怎样想的,我便是怎样想的,只是,我可以沒有子嗣,别说将军府不止我一个儿子,便是独子,我不想要留下后代,谁又能怎么样呢?” 柳墨言苦笑一声:”阿睿,你不一样,你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帝,你的位置,必须要有子嗣,要有一个能够绵延你的生命的子嗣!” ”你……” 段锦睿的脚步再也迈步出去,方才满塞着心间的愤懑,渐渐的,被一种无奈所填补,还有心疼:”何必如此!朕还有兄弟无数,便是真的沒有子嗣,也自有的是宗室子弟过继而來,你又何必想这些來为难自己!” ”兄弟的孩子,也是别人的孩子,那能够一样吗?尤其是你做的位置,只能进,不能退,阿睿怎么你能够确定,今日培育的兄弟家的孩子,会否孝顺,來日会否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直接打着清君侧或者净乾坤的名号,再次來上一场政变?” “你不知道,而我!我不想要跟着你一起死!” 柳墨言冷笑一声,这样一段嘲讽冷情的话语,让段锦睿哑口无言,也觉得心口疼的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子嗣(三) ”这便是,你的想法?” 段锦睿的声音沉沉暗暗,像是提前浸入了暮色之中的天空,压抑,逼咎,男人整个身子,都透着哀伤:”我从來不知道你会想这些……” 在段锦睿心中,柳墨言是骄傲的,恣意的,狂妄的,甚至是只在意自己一个的,而现在…… 男人的唇角微微下垂,眼眸低了一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了一层浓浓的阴影,不是竭斯底里,也不是多么的深刻入骨,只是那么淡淡的一个表情,却分明让人感觉苦楚,哀恸取代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男人直立的身子随着烛光的晃动而明灭不定,整个人的气息也跟着昏暗了起來。 ”你沒问过我!” 柳墨言有些强词夺理,眼中是不服输的倔强。 再是相爱的人,争执起时,也不比仇人理智多少,相互之间,要么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最终情感破裂,要么,便是将平时压抑在心底,不愿想,不敢说的话,彻底地出口,然后,等待一个结果。 柳墨言厌烦了等待,段锦睿,何尝不是。 所以,才会如此地难以释怀,所以,才会如此地难以平复心情。 柳墨言看着段锦睿,段锦睿看着柳墨言,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那凝聚在一起的小小的缩影,便是整个世界都包容了进去。 这不是陌生人,而是想要在一起过一生一世的人呀。 柳墨言单手扶额,有些后悔,想要将自己方才头脑发热下直言而出的伤人的话语忽视过去,他的记忆力却不是那么差的转头便忘,喉结动了动,柳墨言下意识遵循着自己此刻另外一种心情:”我方才都是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段锦睿恍惚间想着,削薄的唇轻启:”抱歉……” 清朗磁性的声音与冰寒中透着涩然的声音同时响起,柳墨言放下覆在额头的手,看着与他一样愣住的段锦睿,苦笑了一声:”你不需要再迁就我來道歉什么的,是我自以为是了,是我……想错了……” 段锦睿打断了柳墨言的话:”你沒有错,我也沒有错,我们只是都想要,对方将來不至于后悔……” 段锦睿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來,他自己和柳墨言相同行为的背后,最隐秘的心思。 柳墨言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害怕你反悔?若是你敢负我的话,我会比柳菡萏还要狠!” 段锦睿沒有回应柳墨言大声的反驳,只是抿唇望着,便让男子嚣张的气焰消散了一大半。 段锦睿和柳墨言相顾无言,无疑的,他们两个都是深爱着另外一个对方的,段锦睿不想要柳墨言无后,柳墨言不想要段锦睿因为子嗣的问題最后在皇位上跌的很惨,甚或危及到他是生命。 而更隐秘的,则是那份不安害怕,男子之间相爱毕竟不是主流,在上流贵族之间,男男恋人很少很少,近乎沒有,有的,几乎全部都是男娈侍童小倌一类的存在,究其根本的原因,只在于男子无法像是女性一般孕育子嗣,留下双方之间不可分割的纽带,很多夫妻相处,前期便是有熊熊的爱火燃烧,后期,便大多成了相敬如宾,这个时候,惟有孩子,才可以让他们双方维系住这份不可分割的感情。 柳墨言是男人,段锦睿也是男人,他们两个都清楚明确地知道这一点,始终不曾忘却,他们的感情很大的可能无法长久,而当事人越是强调永远,何尝不是另一种表达害怕的方式? 段锦睿和柳墨言都不敢期待长久,偏偏,却都想要长久。 所以,才会想要自己爱着的人留下自己的血脉,所以,才会忍着痛楚嫉妒,无所作为,甚至在有的时候,推波助澜,他们是受着正统的皇室或者大家族教育长大的孩子,他们都知道,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有多么重要,嫉妒的毒蛇再是无法忍耐,也只会将自己身子盘起來,不看,不听,不提,不问,那样,便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们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原來是如此地相似,真的,是一种悲哀的默契,这种事情上拥有默契的话。 ”你方才说,杨彤箬腹中的胎儿中了毒,是柳菡萏的药有什么问題吗?” 段锦睿先开了口,越是想的明白,越是哀痛,他无法转身便走,丢下柳墨言一个人,也无法做到现在将柳墨言再拥入怀中,承诺着一份不变的爱情,终究,意难平。 段锦睿语气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題,只是转移话題,其实,他是不怎么在意柳菡萏的药物有什么害处的,他对那未出生的血脉有些独特的情绪,却远远达不到牵动心神的程度,他只是,想要让柳墨言和自己,有些缓冲,将方才那种危险的话題,威胁到双方感情的疑惑,暂时忘记。 柳墨言抿了抿唇,他理解段锦睿的做法想法,所以沒有拖沓,张口直言:”那种药,我的人仔细研究的结果是,服用之后九成的可能怀孕,而在孕育子嗣的过程中,母体会随着孩子成长,而被孩子越來越多的吸取养分精力,那未成形的孩子,每一分成长,都是母体的生命在损耗,所以,若是孩子足月出生之后,便是母体暂时不死,也终是缠|绵病榻的命!” 段锦睿神色不动,这种程度,不足以让他动容,他现在,有的是感叹,是怪不得柳墨言会忍住不对他说出这件事情,原來如此,原來,柳墨言不在外面杀了杨彤箬,是将杀机留在了这里。 不过,段锦睿知道定然还有下文,柳菡萏虽然死了,他却不敢小觑她,也不会小视柳墨言,只是这样的话,根本便不足以平息柳菡萏和柳墨言想要做的事情的冲动。 段锦睿沉凝静逸的眼神,柳墨言沒有看,他歪着头,不让自己的视线与段锦睿相互交接,声音中带着些许压抑:””去母留子,反正也是宫中常常发生的事情,我想要杨彤箬死……” 那个死字一出,段锦睿打眼看到了紫衣男子的面色,只看到绷得紧紧的雪白的面皮,还有红润的宛若滴着血的紧抿着的唇,那是一种紧张,不甘,焦躁相互混合的表现。 墨言,墨言,段锦睿在咽喉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既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下手,又犹豫不决,段锦睿看到柳墨言这个时候复杂的表情,突然像是醍醐灌*一般,清醒了过來,想要找一个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不会很容易,也不会费事,柳墨言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偏偏,他放过了杨彤箬,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柳墨言唯一会忌惮着不对杨彤箬直接下手的原因,便惟有他一人而矣。 段锦睿的面色不知不觉间松缓了许多。 柳墨言未曾去看男人缓和的面色,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沒有想到,柳菡萏的药,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告诉我,那丸药若正确的服用方式便是有孩子之前服用一颗,保证孩子能够到來,当确定有了孩子的时候,再服用另一颗,为孩子提供一半成长所需的养料。” ”两颗药是一样的,一颗药的效果自然会像是我研究出來的一样,母体用自己的生命孕育出健康的子嗣,只是,若是只服用这么一颗的话,还是生子秘药,生出來的孩子在母体中吸收的营养不足,药物中本身所带的极阴极寒的毒性,会在无法驱逐的情况下,慢慢地侵蚀孩子的五脏六腑,自内而外,他可能是,不好了的,若是再严重点儿,甚至会生出一个……” 柳墨言心底有丝不忍,他不敢看段锦睿的方向,遥遥地望着右前方三足香炉,声音也宛若那虚虚渺渺的沉香一般,透着朦胧:”怪物……” 怪物二字一出,整座寝宫中的氛围冷凝的可怕。 然后,段锦睿笑了,笑的浅浅的,却带着强烈的讽刺:”只是这样吗?” 他反问一句,笑的恶意:”朕现在富有四海,只是一个孩子的话,朕还舍得!” 他连现在这个沒出生的都不怎么想要,更遑论再找一个女人做些什么,只是柳墨言和他再是有隔阂产生,段锦睿也不想要对方现在再去惆怅些无用的东西。 殊不知,段锦睿隐含着安慰的恶意笑语,柳墨言沒有感受到其中的暖意,他只是无颜面对,有些后悔方才执意让段锦睿留下來了,可惜,世上什么药都有,便只有后悔药,只是想象而矣。 柳墨言的头继续低垂,声音闷闷的:”那药里面蕴含的药物,能够让男女双方交合的时候,像是养蛊一般,在药物强烈的刺激作用下,存活最强的一份骨血,至于其他的失败者,沒有存活的必要,也活不下來。” 其他的失败者?孩子來自于父精母血,最强的选出,剩下的全都被淘汰,若是严重点儿的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柳墨言说的含蓄,却也露骨,段锦睿有些恍然,所以,他不想要柳墨言接着坦白什么了。 柳菡萏已经死了,她不应该影响自己和柳墨言,孩子虽然无辜,却也仅仅只是和他留着同样血脉的陌生人,他这一辈子,有柳墨言一个,已经心满意足了,爱柳墨言一个,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了,再多的,段锦睿无法拿出。 柳墨言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才是真的让段锦睿后悔莫及。 比起自己,柳菡萏更加痛恨的是柳墨言,她不会安好心的! 他一开始便不应该让柳墨言接近那个女人,段锦睿打断了柳墨言的叙述,直言:“墨言,我不想要知道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伤罚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段锦睿的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想要柳墨言再说下去了,再坦白下去,伤害的便不止是两个人了。 柳墨言在男人坚持的目光下,快要到了嘴边的话,费力地咽了下去,因为,男人眼中的明了,还有那份决绝,让他知道,自己等会儿接着说下去要说的话,段锦睿心知肚明,而他不愿意再让他说出解决的办法,他可能要做的事情,柳墨言可以肯定,段锦睿定然是不愿意的。 柳菡萏拿出的药物,不论是一颗还是两颗,只要女子服下,并且与一个男子交合,那么,那个男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沒有再留下血脉的可能了,好毒辣的药物,好狠绝的心肠,而更加让柳墨言无地自容的,是他眼睁睁地纵容着杨彤箬将那奇诡毒辣的药物服下后,算计了段锦睿。 ”你不会后悔?” 柳墨言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中带着一种纠结的难受,这样的表情,代表着气馁与不甘,也让段锦睿放心的表情。 看着柳墨言的发旋越來越低,快要看不到他的额头了,段锦睿面上的冷漠悄然撤离:”不后悔!” 一只冰凉的手掌捧起了柳墨言弧度优美的下颔,男人指腹之间,带着长期握笔所形成的薄薄的一层茧子,摩挲着细腻的肌肤:”永远不会后悔!” 男人冰色的声音,在这一刻,便仿佛是春日初升阳光下破冰而出的生命,带着浓浓的生机,柳墨言不由自主地随着男人手掌抬起的弧度,仰高了脖颈,直面着的,是男人含了笑意的双眸,星星点点,恍然如梦:”好!” 柳墨言听到自己这样说,臻首微侧,脸颊忍不住在男人冰凉的掌心处來回磨蹭了一下,用自己的温暖,去缓和男人身上寒冷的气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两个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一般,甚至带着些许久违的轻松,因为,段锦睿和柳墨言已经各自做下了决定,宫人來报,苏太医求见,柳墨言下意识地想要走,段锦睿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让柳墨言蠢蠢欲动的心思熄灭,男人出去了一会儿,半天才回來,面色不变的冷凝,柳墨言却有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庆幸的是,苏太医沒有跟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站起身子,便要张口。 ”启禀陛下,浴池中一应事务已经备好了!” 待到宫人來报说已经准备好汤池沐浴时,段锦睿眼角微微扬起,眼疾手快,伸手牵住了一瞬间想要退缩的某人,眼中含着些许强硬:”墨言,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谈谈!” 柳墨言悄然叹了口气,心底默默地对着庄离诀道了声歉,他已经决定去做某件事情,有些对不住段锦睿,现在,便更加狠不下心肠,让他失望难过,反正,以着段锦睿那么灵敏的心思,尤其在对自己的问題上,早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吧,柳墨言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样的两句诗词,在段锦睿看到柳墨言朦胧碧水间褪尽身上的衣衫时,蓦然在心间响起,水汽蒸腾,白雾飘渺,朦朦胧胧,男子绝世的容颜,还有修长的身段,都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看不真切,却比起往日清晰可见的完美多了份神秘的感觉,白玉美人,比起建造温泉所用的白玉砌成的石阶,还要多了份温暖与生命,偏偏,男人自碧水荡漾间缓步行來,池水反射着不同的风光,神为之移,心为之动,眼底慢慢地也覆上了薄雾。 镜中月,水中花,自古以來,最是让人难忘的,反而是这种虚幻而又极尽了想象力的美,段锦睿本來微闭的双目睁了开來,彻底绽露了眼底深藏的神光,他看着那个占据了他所有情感的男子慢慢的,慢慢地行來,忽然间便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看不真切他了,有种将要失去的,把握不住的感觉,柳墨言,他真的能够在这个外热内冷的男子心中占据那方最重要的位置吗? ”过來!” 段锦睿伸出了手,薄唇开启,柳墨言停在了他五步开外,还是有些看不清晰对方,忽然有些厌恶这浓浓的雾气。 段锦睿脚下轻踩鹅卵石的池底,手,抓住了柳墨言的胳膊,沒有了衣物的阻隔,男子臂膀之上温润凝滑的触感,在掌心久久残留,段锦睿的目光,却沒有停留在那里,他的眸子睁大了,细细地去数与掌心下无暇肌肤完全相反的那些被白色的绷带缠绕,还能看到些许血色的地方,或者是已经结痂了,或者还有粉色的疤痕残留的狰狞伤口。 段锦睿的眉头越蹙越紧,像是一座陡峭的悬崖,那种危险的感觉,让人直面,只要一不留神间,便要摔下深渊。 柳墨言抿紧了唇,忍住想要转头的冲动,既然瞒不住,他也不想要再瞒了,说实话,柳墨言已经做好了自己承受男人怒火与质问的准备。 比如说问什么瞒着,比如说,是否不相互信任,任何一种可能,柳墨言都做了最糟糕的打算,他只等着段锦睿发完火,便能够将这件事情瞥过。 ”伤口还疼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柳墨言意外的,是男人的声音中,其中蕴含着的唯一的情绪,也只是那一丝心疼,其他的,任何负面的情绪都沒有,沒有质问,沒有斥责,只有平静的宛若不真实的凝滞。 ”不……” 张嘴便要说不疼,柳墨言唇边刻意挂上了惬意的笑容,想要夸耀自己也是战场上历练下來的,毕竟,能够不惹段锦睿发火,他也沒有那个想要当出气筒的爱好。 ”不要骗我!” 段锦睿声音平平的一句话,便让柳墨言痞气的笑消失在了唇角,有些赌气,有些不甘心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弱势:”练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受伤流血,那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有点伤口便喊疼,我也不配去带自己手下那帮子小子了……” 柳墨言辩驳的声音,终止在那人指尖触及到肩膀处那处绷带上摩挲的动作上:”朕很疼……” 男人的声音喃喃的,恍惚间,有种脆弱的快要破碎的感觉:”阿睿很疼!” 段锦睿的面容还是那样漠然的神色,柳墨言却看到了下面那个灵魂的痛楚,替他痛,为他的伤心疼的男人。 柳墨言无言,段锦睿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沒有再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牵着柳墨言,走到了池中一处专门供人坐卧的高台处,示意柳墨言趴下,他坐到了旁边,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背后更多的伤势,两个人都沒有穿任何衣物,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的行为,看起來却不止不含着别样意味,更加有种淡淡的隽永流淌其间:”温泉水对外伤很有效用,我特意让苏太医配的药,对你的伤势恢复应该很有好处……” 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幽幽渺渺,段锦睿的声音自上方传入耳中,在空旷的浴池中,四面回音,缭绕不绝,让柳墨言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上面。 段锦睿自然感觉到了指掌下男子身体的松缓,轻笑了笑,然后,自身边的银质托盘中拿起了一瓶小巧的碧玉瓷瓶,指尖挑开木塞,瓶口微微倾斜,手腕一抖。 药粉洒落的瞬间,碧色的粉末与渗血的伤口相互接触,比起受伤时候,痛过十几倍的难言痛楚,破裂了柳墨言的冷静。 ”嘶!”的一声闷哼,柳墨言趴卧着的身子,自腰部开始猛地向上抬起了一下,若不是段锦睿的膝盖下弯,狠狠地压在柳墨言的膝弯之上,恐怕,他早已经弹跳了起來,无法挣脱却又不得不忍受着痛楚,柳墨言此时便像是一尾离了江海,在干涸的河滩边悲鸣的鲛人,残酷而美丽。 ”疼……” 声音细弱的哼哼着,他的脖颈高高昂起,如瀑的发丝在半空中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是它的主人一般,重新无力地趴了回去。 段锦睿待得柳墨言无力地趴下,方才停顿了一下的药瓶,向着新的伤口移去,听到柳墨言这声抗议与示弱,笑了笑,有些无奈,有些*溺,却也更多的是酷烈:”墨言,疼的话便咬着,我不会停的……” 男人的手伸到了柳墨言的鼻下,正对着他不断颤抖的唇瓣,五指修长,带着男人独有的冰冷寒冽,柳墨言咬了咬牙,张嘴,叼住了男人有力的掌缘,恨恨的,带着恶意。 段锦睿便仿佛沒有将自己的手送到柳墨言唇边伤害一般:”外伤不能拖得太久,若不然,会化脓的!” 段锦睿心中却是与外露的言语表情相反的激荡,知道他受伤,看到柳墨言真的受了这么多严重的伤势,无能为力地看着,这样的心疼,也不比对方此时身体上感受到的轻快:”苏太医配置的药物有奇效,能够让伤口比起一样的伤势快十倍左右的好,只是,世事总不能十全十美,只能多受着点儿疼了,不怎么严重,比受伤时疼十几倍而矣。”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是我的 很疼,很疼,一瞬间,耳中心中仿佛被这两个字全部占满一般,柳墨言胳膊上蓄的力,能够将那个在他身上撒气的男人彻底掀开的力气,随着眼中一阵异乎寻常的动容波动,而消散无踪。 唇边含了一抹无奈的笑,柳墨言放在身体两侧的十指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成拳状,控制住了自己攻击的本能,算了,就当是欠他的吧! 段锦睿沒有发现柳墨言这短短的时间内各种思绪纷飞,他只是持续着自己的动作,将所有的心神,全都放在了观察柳墨言究竟受了多少伤,伤势究竟有多么严重之上,随着视线越加地清晰,心中的火气在不断的上升,抿紧了唇,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加地坚定了几分。 ”唔!” 柳墨言又是一声闷哼,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便水珠淋漓,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 疼到了极致,方才还清醒的神智有些昏昏沉沉的,唇边的苦笑慢慢地舒缓,柳墨言近乎放纵的,迎着幸福昏迷,双眸慢慢地阖上,在被一片黑暗侵袭前,恍惚间,耳边传來男人喋喋的叮咛:”疼便记得!” 柳墨言心底嘟囔着,真是别扭的让人受不住的关心,也就是这一次这么纵容你,即使是段锦睿的话,下回再这么对待他,绝对要让他好看,这么下定着决心,殊不知,他自始至终也不曾起过伤害男人的心思。 段锦睿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掌控下那本來刻意放松却始终紧绷着的漂亮肌肉真正地松懈了的力道,漂亮的线条随着那轻轻的起伏,尽数展露,段锦睿眼中满满地流露出一抹心疼:”墨言……” ”抱歉……” 他一只手的手指微抬,那瓶耗费了无数珍贵药材才被调配出的宫廷秘药,便那么被男人毫不珍惜地扔到了一边的毯子上,咕噜噜滚动了好几个圈圈,瓶中的粉末都洒落出了一些,若是被调配出药物的苏太医看到的话,定然会大呼暴殄天物的,毕竟,再是疗伤时疼痛十几倍的伤药,那也是具有其他伤药所不具备的绝好疗效的。 只是,这样的好疗效,已经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再是事后补救,又有什么用处? 段锦睿方才出去的那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了解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他终究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雷霆手段逼宫成功,登上帝位的帝王,而不是一个真的只会沉浸于情爱之中的普通男人,他有能力,有手段知道所有发生在柳墨言周围的事情,以前不问,不疑,只是因为他信任柳墨言,他想要给柳墨言信任,他爱着的,是那个自在恣意的柳墨言,而不是一个掌控在手心的玩|偶,可惜的,是柳墨言辜负了他的信任,连带着那些帮助他隐瞒的人。 ”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了!” 不要再让自己轻易的受伤,五百暗卫,全是精英,若不是柳墨言自作主张,将他们全部调开,怎么可能会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这样的事情,只有这一次了,这一次之后,若是你再如此,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不要逼我! 段锦睿叹息着,眸子转到了从已经疼得昏迷的男子唇齿间拿出的手,掌缘浅浅的牙印,可爱精致,不像是柳墨言那个人的性格,因为,其上,却是沒有一丝半点儿的血迹,摇头:”这样的你,我怎么放心!” 男人的身子缓缓倾下,虚虚地停顿在趴卧在那里的男子身子的半空,发丝倾泻,如瀑散在柳墨言身体两侧,轻轻的,不含任何亵渎的一个吻,落在肩头的伤痕之上。 那是他唯一还沒有处理过的伤口,也是最深的伤口,段锦睿知道那是怎么來的,他只要想知道,总能够将每一丝每一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你是我的!” 那一片殷红,仿若一滴滴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存在的痕迹,深深地印入了段锦睿的眼底。 帮着柳墨言赤|裸的身上披上一件保暖而轻薄的袍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墨言被玄色的袍子覆盖着,显得异常纤瘦的身体,眼中方才的情感挣扎还有痛楚哀求,甚至是嫉妒,都被一层深深的寒意所覆盖,尽数化为了冬日的寒冰。 段锦睿起身,穿上一袭质料柔韧清软的外袍,长发沒有束起,便这么披散着一头还带着水汽的长发走了出去。 ”暗一!” 段锦睿神色淡漠地看着半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垂了脑袋的面貌普通的男人,声音波澜不动地传递而出:”沒有下次了!” ”属下知错,谢主子不杀之恩!” 暗一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深深伏低的后背之上,隐隐地印出了一道道模糊的血印,他方才不长的一段时间,领了连续五十廷杖,实打实地五十廷杖,便是暗一这样自小打熬的身子骨,卸下了内力去挨上那么些下子,也是深受重伤,差点儿便撑不下去再來这里。 不过,暗卫最基本的便是忠心,他们的训练,让他们整个人生都是贴着主子转动的,比起被暂时免职,连一面也不得见,便强制要求离开皇宫的庄离诀,他这样还能够被允许前來请罪的,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退下,还有,胡横若是领完罚了,让他來见朕!” 段锦睿想到柳菡萏临死前留给柳墨言的那些话,决定提前做些准备,既然不想要强制地控制柳墨言,不想要真的让两个人的关系变质,防止柳墨言受伤的方法,便是将麻烦解决在摇篮之中,不让他变化成更大的麻烦,变化成让他再次后悔莫及的事实。 暗一的效率不错,胡横來的很快,便是被杖责的不想要挪动一下,既然是段锦睿召见,他便是爬着,也要爬过來。 段锦睿背对着他,在胡横弯着腰进來行礼的时候,也沒有转身,只是将自己考虑了良久的事情,用着淡漠无波的语言交代了下去。 他的声音太过平淡,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交代的事情是如何的让人悚然一般,惟有胡横那张笑的让人感觉亲切的圆脸有一瞬间的变形,才能够知道段锦睿的决定,是如何让人意外。 ”这件事情你和苏太医一起,尽快去办!” 段锦睿最后用这句话结的尾。 等到胡横听命离开,段锦睿提步便要去看柳墨言,他一个人在那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脚步提起,段锦睿大步走到了浴池中,浴池中的水引自京郊温泉的活水,便是过了段时间,仍然是热气氤氲,人走在那白玉地板之上,整个人影都晃动着柔柔的波光。 ”墨言?” 方才男子趴卧的地方,随着一步步踏向石阶之上,视线所见,人迹已失,芳踪杳杳,只余着一件玄色的衣袍,随意地扑散在玉榻之上,单薄而又凄凉,孤单单地被抛弃在那里。 段锦睿弯腰,拾起榻上的玄袍,指尖触及那纵横交错的丝线,隐隐的,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在鼻间徘徊。 ”來人!” 方才还除了段锦睿空无一人的浴池中,瞬间涌入了几道身影,那是段锦睿留在外面保护柳墨言的人,看着他们面上乍然出现的错愕,段锦睿已经不需要再询问了:”废物!” 连一个受伤的人都看不住,要他们何用! 手上使力,质地良好的玄色布料,在掌心中撕碎成两条破布。 ”摆架去皇后寝宫!” 段锦睿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胡横回來的也很快,连带着他带來的不好的消息,半路之上,段锦睿人还在御撵之上,已经知道了柳墨言趁着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他根本便沒有真正的昏迷,在段锦睿召见胡横之前,便先去了杨彤箬所在的寝宫,将人劫持走了,因着庄离诀离开,还有段锦睿这里刺客的原因大部分禁军守在皇帝寝宫,导致皇后那里防卫薄弱,若不是胡横去了一趟,还不能够这么快知道。 ”主子,也许不是柳大人呢?” 感受着男人周身冒出的凛凛寒意,胡横忍不住劝说,只是,这样的劝阻,根本便是谁都隐瞒不了的。 ”随他去吧!” 摩挲着右手拇指之上的玉扳指,神色阴晴不定,向着皇宫出口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段锦睿良久才出了声:”回宫!” 这两个字,仿佛是他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來一般,说完了,整个人向着身后软枕之上,无力地后倚。 胡横张了张嘴,本來想要说可以大搜皇城的,只是,看到这样的主子,突然之间,也沒有了任何力气,一路看到现在,他真的为自己的主子心疼,只是希望,这一回,不要再伤害主子了。 京郊一座小院之中,陆俊冯自屋子中走出。 ”她怎么样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顺着声音传來的方向望去,看着站在院子中仰望着夜空的男子,面上惯常的肆意开朗笑容都维持不住了:”还能怎么样?灌了安胎药,刚刚睡下,好师弟,你可真会给你师兄我找麻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求药(一) ”好师弟,你可真会给你师兄我找麻烦!” 陆俊冯颇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也怨不得他这么大的怨气,任是谁,半夜三更正和好不容易到手的人在榻上颠鸾倒凤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暖被窝里提溜出來,还是为了做这种帮着一个疯女人保胎的事情,都不见得比陆俊冯的态度还要好上多少。 ”此事烦劳师兄了,不过请师兄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白白忙上一场的!” 柳墨言微微颔首,如此道。 陆俊冯慌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兄,帮你的忙也不能次次都要什么好处,这回便算是友情资助吧!” 柳墨言淡笑:”无论如何,烦劳师兄了!” 陆俊冯抖了抖身子,面上的表情颇为怪异:”师弟,你能好好地正常的和我说话吗?很吓人呀!” 柳墨言歪着头,不解。 陆俊冯走到对方跟前,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咧嘴笑:”我认识的师弟可不是那种会和我客气的人!” 说完这句话,又伸手掐了掐柳墨言的面颊,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沒有带面具,看來真的是吃错药了!” ”师兄!” 便是柳墨言本來心中多有烦乱,遇到陆俊冯这样的活宝,也到底是有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烦恼,单于哭笑不得。 看到柳墨言那种让他觉得怪异地表情散去,换上了熟悉的样子,陆俊冯松了口气:”还是这样正常!” 他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刻意压低声音:”那个,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陆俊冯自然认识里面怀孕的女子是谁,他也很清楚柳墨言和段锦睿的那些纠葛,毕竟,是从头看到尾的,所以,才越发不明白柳墨言到底将杨彤箬劫出皇宫,并且让他尽力帮着对方保胎,是突然安着了什么心,陆俊冯可不相信柳墨言是那种对待情敌还有情敌腹中的孩子,像是圣人一般伟大的人,柳墨言让对方一尸两命还差不多。 柳墨言笑的意味深长:”便当是我突然发了善心,不可以吗?” 手指在自己唇上刚刚冒出的胡茬子上抹了抹:”那可真是我听过的今年最大的笑话!” 陆俊冯毫不客气地吐槽。 柳墨言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端正了神色,直直地看着面前唯一能够让他托付此事的师兄:”师兄,我待回师门一趟,杨彤箬和她腹中的孩子,便请你代为看管一段时间,可以吗?” ”回师门?” 陆俊冯的手打了下滑,满面愕然,他低吼一声:”师弟,你疯了?虽然你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但是,你别忘了,离开师门的时候,你发过的誓言!” 陆俊冯完全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柳墨言,在他心中,柳墨言现在也确实像是个傻子,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违背了当初拼命想要离开星罗教的初衷。 ”无事,只是吃些苦罢了,毕竟,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柳墨言轻松地扬起一片笑靥,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陆俊冯反问,眼神微微一沉:”为了里面的人?” 这根本便不难猜,柳墨言将人强自留在这里,又急着回师门,自然是有所关联的。 柳墨言点头,沒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告诉陆俊冯:”星罗教中奇人异士众多,各种医毒秘籍搜罗无数,还有灵药珍奇,我想不出若是想要解毒救人,还能够到哪里去!” 柳墨言越是如此,便代表着越是下定了决心,陆俊冯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喃喃出了一句:”你便这么在意他?” 除了段锦睿的原因,陆俊冯根本想不出柳墨言如此做的理由还有什么:”那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子嗣,他们的死活,自有别人操心,你往前面凑个什么劲儿!” 声音自低弱变得尖利,陆俊冯伸手想要牵住柳墨言的衣袖,男子的身子微微一晃,像是湖中的涟漪一般,不动声色间,扩散了开去,正好躲过陆俊冯的动作:”这一回,我的决定,和他的决定是相反的,所以,不要让他找到她们,在我回來以前!” 陆俊冯还沒有将这句话回过味儿來,柳墨言的人已经到了院落之外,淡蓝色的袍子飘过院门一角,男子清朗磁性的声音已经减至杳然:”师弟提前拜谢师兄!” 陆俊冯还维持着那个张着手的姿势,唇张了张,苦笑,手耷拉了下來:”这都是,什么事儿!” 屋子里传來隐隐的声音,他神色一凛,快速向着屋中掠去,既然已经无法阻止柳墨言去做些蠢事,只能将他交代的事情做好罢了。 屋子中的摆饰简单朴素,与平常所见的最普通的人家里相比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唯一特别的,也只是那披散着头发,踉跄着扶着屋中的桌角急着想要离开的女子。 ”我若是你,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乱跑!” 陆俊冯看到杨彤箬那尖瘦的下颔,苍白的面色,还有与之相反的高高隆起的腹部,无奈叹气,上前一步,在杨彤箬发现他,满面惊恐地后退之前,手轻轻一伸,便点了女子身上的穴道,让她的动作定住。 ”你是谁!放开!” 杨彤箬除了眼珠和嘴能动之外,全身僵硬,半个身子被揽在陆俊冯的怀中,与另外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如此亲近,让她气怒万分:”你究竟是谁!”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杨彤箬从來不是弱女子,甚至在有些时候,脾气很是暴烈,她怒瞪着陆俊冯,用杀人的目光凌迟着对方,嘴里也跟着骂起來:”大胆,你知道本宫是谁吗?你若是现在将本宫放了的话,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待得皇上找到本宫时,本宫让人诛你九族!” ”闭嘴!” 陆俊冯的耐心有限,何况他也真心不欣赏杨彤箬这样厉害的女子,手指一点,好了,安静了,与表情言语相反的动作,格外轻柔地将女子轻轻放到榻上,帮她搭上一条轻软的锦被,声音有些低沉阴郁,直视着杨彤箬瞪大的眼睛:”我不想要知道你是谁,也不想要对你做什么,只是受人所托,将你留在这里照看几天,我的脾气不怎么好,若是你还要挑衅我的话,你,包括你腹中的孩子的安全,我便不能够保证了!” 手抬起,冷倪着杨彤箬不服输的眼睛,五指微微张开,掌心中却是自杨彤箬发间拨下的一朵宝石珠花,艳色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潋滟的光芒,陆俊冯的五指紧紧一合,咔擦一声,刀剑难伤的红宝石断成了两半,被丢弃在了地上。 杨彤箬的眼皮子一抖,她也会几手武功,鞭子耍的尤其的好,所以,她更加知道陆俊冯展示出來的东西,咬了咬唇,贝齿紧紧地闭合,喉中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冷哼,闭上了眼,她不能够有事情,不论是谁,若是让她找到将她掳劫到这里的人,她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活跃,还有身上力气的流逝,杨彤箬苍白消瘦的面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扭曲的兴奋,只要再几个月,只要再多等上那么些时候,她就能够让皇上重视她,爱上她,她便可以报复那些所有看不起她的,背后笑话她这个皇后的人! 只要孩子还在! 陆俊冯的眼睛很尖,所有,榻上女人脸上那些变化,他尽收眼底,那扭曲的笑容,让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摇头,这就是女人,幸亏他现在喜欢的人,性别和他是同一种类,否则的话,可真会存在心理阴影呀。 陆俊冯抹了抹唇边黏上的假胡子,还是他有先见之明,做坏事什么的,可不能让人记住。师弟呀,你可别让师兄白白替你担惊受怕这一回,一定要平安归來呀! 被陆俊冯所担忧的人,现在正在一片寒山冰雪之间艰难跋涉,星罗教作为武林中最神秘的教派,而且还是亦正亦邪,被许多正派之人指为魔教的地方,其教址自然不会建在让人容易找到的地方了。 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朵,头*之上翱翔而过的雄鹰,遍布在每一寸空间,侵袭着全身的寒冷与凛冽,游目四顾,茫然一片,尽是雪色风光,大乾朝的国都还是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西域这雪山峰峦之间,已是冰封三尺,寒彻心扉了。 柳墨言紧了紧身上的雪色皮裘,忍不住在双手间哈了口气,白白的雾气自被冻得苍白的唇间溢出,才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那热气已经化为了一层薄薄的冰,落在双手间,在体温的慰藉下,化为了雪水,无影无踪。 柳墨言身形一纵,几个跳动间,跃上了自己左近最高的一处山峰,微微眯着眼睛,远望,寻找着正确的方向,良久,在他的身子被落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快要将整个身子都冻成了冰雕时,唇角终于绽露了一抹清丽的笑颜,为这大雪山增加了一抹春|色:”找到了!”。 踏雪无痕,落地无声,当柳墨言的速度沒有任何顾忌的全开的时候,便仿佛是一抹幽灵幻影,在寒风中,化为了雪花的一部分,随风而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药(二)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來人!” 当柳墨言终于看到那建造在皑皑白雪间的冰雪堡垒,还有墙头之上來回巡视的白色身影时,方才轻快的脚步,忍不住顿了下,身子,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什么人!” 一声冷喝,利箭破空声传來,柳墨言的靴子前面,一支颤巍巍的羽箭深|入冰层,这是警告与讯问。 想到自己的來意,眼底的恍惚被一阵决然所代替,柳墨言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令牌,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羽箭,令牌的穗子栓到了箭杆尾部,以臂做*,以指为弦,嗖的一声划破了空间的锐利响声,比之方才來箭速度快的多的锐利姿态,那支羽箭正正好,钉在了方才箭雨袭來的城墙方向,咄的一声,入冰三分,让那个射箭的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柳墨言站直了身子,聚音成束,遥遥的,将自己磁性的声音化为了一束动人的波动,传递到了对面:”星罗教柳墨言回教,参见教主!” ”柳墨言?” ”是少主的名字!” 墙头之上一片混乱:”快,快通知左护法!” ”墨言参见师傅!” 柳墨言低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连面对着段穆恒那位帝王之尊还有柳恒山那个亲生父亲的时候都未曾如此大礼恭敬过,座上面虽然上了些年纪,三十许近四十的样子,却仍然可以从那微微染了霜色的五官中窥见男人年轻时俊美无铢的容颜的风姿,冷凝着一张脸:”不敢当!” ”弟子不孝,请师傅责罚!” 惟有座上的这个人,值得他如此对待,柳墨言是真心无颜以对。 ”呵……” 良久,当上首之人浑身满溢的冰寒的气息快要让人人忍不住却步的时候,左师陨终于动了下自己像是僵硬在大座之上的袖摆,冷笑一声:”责罚?责罚谁去?一去不返,了无音讯,本座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好徒儿了呢!” 嘲讽的味道不加掩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柳墨言身在何处,所为何事呢?只是,心底,郁气难消。 ”弟子不孝!” 柳墨言抿了抿唇,沒有辩解,他也沒有忘记自己坚持离开星罗教时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那个时候,还稚嫩的少年,不顾待自己宛若父子的舅舅的阻拦,执意去寻亲生父亲,执意要往哪泥沼中走,甚至在对方强烈阻拦时,狠了心,冷了情,信誓旦旦地发下誓言,今日出了星罗教,除非天池之水逆流,否则的话,绝对不会回返! 往日之事,便是再过了两生两世,却原來,还是历历在目。 啪的一声,柳墨言身边的冰屑纷飞,一道强烈的劲气自男人袖底飞过,溅起的冰屑旋转着,宛如最锋利的武器一般,将柳墨言被冰雪冷彻的苍白的容颜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下一瞬,柳墨言的面颊上,现出了一抹艳色的血痕,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完美的脸颊,滑落优美的下颔,啪嗒一声,一滴血珠坠|落在冰层之上,为这霜雪寒天,点缀了一点绚烂的色彩。 然后,那细小的口子,像是承受不住血液的重量一般,寒冷的空气中,仿佛凭空传來一阵撕|裂声,肌肤向着两边翻开,汹涌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溢出,转眼间,方才还白玉无瑕的美人,半个身子都变成了血人,而在这滴水成冰的地界,那温热的血液,只是一阵儿的工夫,便将半个身子浸湿的冰寒冷彻,发自骨髓的难以忍受。 柳墨言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便是他这样本身拥有极其强大的内力的人,也承受不住伤病未曾痊愈之时,又在冰天雪地间全力跋涉了三个日夜的情况下,还能够承受左师陨的一下重击。 ”为什么不躲!” 面上翻开的伤口之上,放上了一只寒冷浸入了骨髓的手,柳墨言费力地抬头,有些歉然地望向还是保持着冷然之色的人,喃喃:”舅舅……” ”來人!” 左师陨单手揽住昏过去的柳墨言,厉声喝道,极力平静的面容下,是无法掩藏的忧虑与担心。 柳墨言有些意识,半睡半醒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久违的温暖,忍不住双手微动,将身上厚实无比的白色长毛毯子往身上扯了扯。 苍白的面色因为房中温暖的气息,还有放在榻边的暖炉蒸腾,而晕染出了一丝红晕,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藏到了那厚实的毯子中,卷呀卷,卷呀卷,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将自己卷成了一个厚厚的茧子,样子可爱至极。 左师陨站在几步之遥,将柳墨言这个时候的样子尽收眼底,本來还残留着的些许怒意,因着对方这孩子气的行为,因着这份曾经伴随着他成长的妹妹身上相同的小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气息,都跟着暖了一些,便是面上还不曾现出一丝半点儿的笑意,那眼中,分明是只对着柳墨言才会出现的柔缓,脚步无声,向前移去,伸出手,想要将那个孩子的脑袋从毯子中拯救出來。 柳墨言对气息的感应极其的敏|感,几乎是在左师陨的手指方方触及毯子上白色的长毛的一瞬间,他便清醒了过來。 ”舅舅……” 一声轻喊,闷闷的,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 左师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极其有压迫力的站在榻前,俯视着柳墨言,冷嗤一声:”这个时候怎么不叫师傅了?” ”我知道舅舅最是不舍得罚言儿了!” 柳墨言顺嘴撒着娇,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瞬间,面色爆红,几乎想要将自己的脑袋重新埋入榻中,算上前世至死的时间,他与面前的师傅兼舅舅有十几年未曾再见了,以为陌生了,以为忘记了,原來,他是真的想念这个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亲人的。 ”是呀,舍不得责罚你,所以你立的那誓言,我现在还为你记着,却沒有将你扔进去清醒清醒!” 相隔着无数岁月的从前相处的记忆,几乎是瞬间在两个人之间流淌,柳墨言忽然间便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曾经为了让柳恒山刮目相看,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最爱自己的亲人,为了那些无谓的人,至死,不曾再踏入西域雪山一步,而现在,当他真的鼓足了勇气踏入的时候,为的,却不是再续亲情。 ”这一回回來,待多久?” 左师陨沉声问道,沒有丝毫情绪蕴含,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惟有柳墨言知道其中的妥协与思念,是待多久,而不是别走了。 越发地愧疚自鄙,柳墨言敛了眉宇间的暖意,默然无声地掀开身上暖融融的毯子,只着了一袭单薄的白色睡袍,再次跪在了左师陨的面前:”墨言此次回來,有事相求……” 房中方才微微升温的气息,瞬间一阵冰寒,凛然的冷涩,将肌肤全部包裹,强大的压迫力袭來,瞬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柳墨言咬了咬牙:”请舅舅赐下教中神药!” ”神药?” 左师陨有些迟疑:”星罗回魂丹?” ”不错!” 柳墨言豁出去了。 左师陨蹙了蹙眉,双手拢在宽大的紫色袖摆之中,薄唇轻启:”那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教中多少年來的努力,至今为止,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也仅只炼出了三颗,便是本座想要动用,也要教中三大长老同意,你要那个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扫视了一眼柳墨言周身,虽然受伤颇重,却是只要好生调养便可以了,不需要非得用上星罗回魂丹,不过,左师陨有些迟疑,若是用上的话,柳墨言的伤势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这也不是不能和那三个老顽固周旋一下的。 柳墨言听出了左师陨话中的些许松动,他知道自己舅舅对自己的疼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这是自己唯一在乎在意的亲人了,和柳恒山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的,他不想要欺骗他,而且,他想要对方知道自己爱上的人,想要得到一份祝福,想要,光明正大地牵着那个人的手,來见他。 ”救一个怀孕的女子……” 鬼使神差的,柳墨言便将这句话说了出來,左师陨微愣,然后冷然的面上也忍不住现出一抹柔色:”是你喜欢的人?” 想到自己要当舅公了,左师陨俊美的容颜越发地柔和了些。 ”不是,我喜欢的人是那个女人……” 柳墨言觉得嘴里发涩,果然还是很讨厌杨彤箬:”我喜欢的人是那腹中孩儿的父亲!” ”腹中孩儿的父亲……” 左师陨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自己外甥平坦的小|腹之上,然后,他突然反应了过來。 ”放肆!” 燃烧的通红的铜炉被紫色宽大的袖摆一下子抽倒,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半空中跳跃,将左师陨那张阴沉下來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仿若嗜人一般:”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言儿喜欢的男子,今后惟有那一个子嗣,所以,言儿请求舅舅,赐下星罗回魂丹!” 柳墨言终于抬起了头,俊秀风华的容颜上,是一片凛然你决绝,一字一顿,句句铿锵。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来临 ”好!好!好!这便是我左师陨的好外甥,到头來,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真是长进了呀!既然你非要那星罗回魂丹,可以,在天池寒潭中走上一遭,只要能够让本座认同了,那么,神药双手奉上!” 左师陨最后冷声道出的话言犹在耳,柳墨言小幅度地活动了下浑身上下的禁锢肌肉,保持体力的同时,不因为周身所处的千年未及的冰寒所完全笼罩,已经被寒潭中的水冰冻的僵硬的身子,自十指开始,随着主人的震动,麻痒痛,种种难耐的感觉传递了开來。 柳墨言猛地仰了仰颈子,将到了嘴边的痛楚喘|息全部咽了下去。 他这一次可真是不啻于找死,天池寒潭中的水,是积聚了整个雪山最为寒冷的精华汇聚而成,平日里,身体强健的练有几手功夫的人若是失足掉下去,马上打捞出來,也要大病个一场,更遑论是他这样内忧外患的身子,而且还是沒有期限的惩罚? 只是,柳墨言微微半阖了双目,他这一回,是真的沒有后悔,真心待他的人,他不愿意欺骗便是不愿意欺骗,无关什么审时度势,只是原则与做人的底线,他想要,左师陨认同自己和段锦睿的感情,即使知道这很难,很难。 梭梭声响起,是生长在冰寒天气中的一岸寒灵草,最是喜寒喜银,若不是寒池够冷,也不能长得如此的好,这一丛丛的寒灵草,碧色清浅,像是染了白霜的碧玉一般,株株动人,长有一人高,密密麻麻,算是这雪色之中,一道最是绮丽别致的景象,那天然长成的壁障,将寒潭与周围其他地方分割,隔开了两个世界。 只是,方才那草儿沒有看错的话,是真的在晃动,像是风儿不经意拂过一般,枝叶颤动,有舒展到池水中的细细叶子,随波荡漾,带起波波涟漪。 眸光如电,望向那缓了下來的草丛:”出來!” ”参见少主,教主让属下前來询问您,是否悔过!” 一个白衣人出现,半跪在地上,不敢看大半个身子浸泡在了冰水之中,惟余着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面容的男子。 ”不悔!” 柳墨言收起了手中积蓄的力道,淡淡言道,闭上了双眸。 ”混帐!” 听到了熟悉的寒气凛然的声音,蓦然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先一步远去,只余着淡淡白影的一抹痕迹,柳墨言无奈地笑,却也带上了浅浅的暖意,才只是三个时辰,他虽然身上有疾,到现在却也是能坚持无事的,舅舅派了好几拨人來询问训斥也就罢了,自己居然也忍不住过來了。 真是,轻轻摇头,所以说,他才不忍心欺骗对方要到那么珍贵的药丸呀。 又是三个时辰,原來仅止于身体表面的麻木痛痒,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渐渐地渗入了血液之中,流淌的顺畅的血液,渐渐地开始停滞,有种从内里结了冰的恐怖感觉,方才还清醒的脑子,都仿佛跟着昏沉沉的,无法思考了。 ”咯噔,咯噔……” 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了这样几声怪异的声音,柳墨言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男子单薄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偏偏,就是不愿意倒下,他的指尖,紧紧地攥在掌心之中,那停滞的血液,又一点点渗出,将冰洁寒冷的池水,染上了点点淡淡的粉色,像是美人娇羞的面容,带着绮丽与荏弱。 当那一袭玄色的身影终于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那样的绮丽,仿佛是生命开到了极致的荼蘼,那样的荏弱,仿佛只要稍微再有一点风吹來,便要被摧残。 ”年年……” 两个字失声出口,然后,不顾身后打斗的场面,不顾某个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若有所思,然后杀机凛然的表情,哗啦一声,男人跃入了寒池之中。 ”皇上不可!” ”那里不能进去!” 两声惊呼,已经晚了,几乎是入水的那一刻,段锦睿感觉到的便是刻骨的冰冷,感受到的便是手脚血液的凝滞,浑身上下不得动弹的剧烈苦楚,比起他孩童时,跪在那冰雪之中,将冰雪都跪出了深坑的寒冷,犹有过之,那一瞬间,自年少起,存留在心中的恐惧让他身体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在看到柳墨言半阖着眼睑,看起來脆弱单薄,仿佛轻轻一碰便要碎裂的样子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在心中蔓延,來晚了吗?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他想要命令自己的手脚快些上前,想要将那个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可是,身体本能的僵硬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池边的打斗声越來越近,他充耳不闻,眼中寒光一闪,沒有犹豫,段锦睿袖底的匕首随着手腕微不可见的一动,滑入了掌心,然后,五指向着刀刃扣去,尖锐的锋芒几乎是瞬间便冲破了池水的阻力,划破了相对柔嫩的肌肤,鲜红的带着暖意的鲜血迫不及待地四散流出,将体|内的热度带出的瞬间,也打破了那冰封的魔咒。 ”年年!” 耳边传來男人熟悉的冷漠的嗓音,在这寒冷如冰的池水中,意外的,柳墨言感受到的是一丝发自内心的暖意,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被人禁锢住了,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熟悉,只是,怎么可能呢?难道,他现在已经到了幻觉的地步了?不应该了,怎么的也能再挨上些时辰才会如此的。 这样想着,心底的骚动却让柳墨言将保存体力的想法抛弃地一干二净,半阖着的双眸费力地睁开,看到那张俊美冰冷的脸,咧嘴笑了笑:”原來……不是幻觉呀!” ”我带你走!” 段锦睿喉咙中哽咽了一下,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说是惩罚,虽然他害他痛苦,但是,那也仅仅只是想要让他记住,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只是几个时辰而矣,只是迟到了那么半日而矣:”我带你走!” 哽咽变成了怒火,段锦睿他从來都不想要看到柳墨言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不论是什么原因。 水声悠扬,段锦睿抬头,望着岸上捉对儿拼杀的人,冷声道:”杀!” ”陛下,你答应过我的……” 本來便被左师陨的掌力打的节节后退的陆俊冯,在听到这声必杀令的时候,面色一变,一个不及,差点儿被旁边的刀剑误伤。 ”那是年年无事的情况!”段锦睿冷声。 一声令下,本來便激|烈的拼杀,更形惨烈了一些,白衣人武艺高强,但是,却不及黑衣人训练有素,人数众多,只是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人倒下。 鲜血满溢,在洁白的冰雪之上,染就了一幅幅绮丽的画卷,冰寒的风,裹挟着那腥甜的味道,扑面而來。 ”住手!” 一声低哑变调的喝声,段锦睿低头。 ”让他们,住手!” 柳墨言方才昏昏沉沉的神智,因着血腥味儿的刺激,清醒了过來,他的手指攥住段锦睿的脖颈处的盘龙扣,厉声道。 段锦睿不为所动,面上满是固执:”他如此对你,朕不能饶,若是真的想要救命的丹药,待得此处夷为平地之时,必将予取予求!” 这是段锦睿从來未曾当面对着柳墨言展露的酷烈杀戮的一面。 柳墨言还沒有來的及说什么,左师陨已经冷笑了一声:”好,本座便看看今日是你的人将星罗教夷为平地,还是尽数葬身于此!” “左护法,该你出手了!” 话音方落,大袖一挥,强烈的劲气击出,甚至在半空中炸裂开一道道冰花,而那些形状美丽,洁白晶莹的小小花儿,旋转着散开,咄咄之声不绝于耳,几声闷哼,不论是本來便有些出工不出力的陆俊冯,还是拼尽了全力攻击的庄离诀还有暗一,全部被这一下子突然而至的攻击逼退了好几步,身形摇摇欲坠。 左师陨转头,冷倪着抱着柳墨言,丝毫沒有松手意思的段锦睿,雪白的靴子在地面轻轻旋转,身形凌空,宛若一只紫色的飞鸟,无声无息间,带着凛然杀机而至。 左师陨的武功已经超凡入化,在场之人众多,却无一人是他对手,自然也沒有一人能够成功将他拦截住,方才只是想要看看是谁如此狂妄,在他星罗教总坛撒野,而现在,已经沒有必要了。 掌力倾吐间,段锦睿根本避无可避,可是,他现在还能够做出一个动作,将怀中揽着的人,努力地向着身后推去。 ”闪开!” 柳墨言怎么可能是段锦睿说推开便能够推开的,他方才出水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足够恢复些许元气了:”你才应该闪开!”手腕一翻,揪着对方领子的手借机使力,白衣旋绕。 砰然一声巨响,柳墨言已经在与段锦睿错位的一瞬间,已经实打实地与左师陨对了这么一招。 雪色飞舞,冰屑翻飞,蹬蹬蹬三声,柳墨言一步比一步退得快,咔擦声响不断,脚下踩过的地方,裂开了一个又一个冰洞。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脚下的洁白。 ”墨言!” ”年年!” 两道身影向着这边过來,柳墨言捂着*口,在昏倒前,将方才一直沒有机会出口的话吐了出來:”舅舅,他是我……爱的人!” 遥遥的,向着讪讪的陆俊冯冷倪了一眼,确定对方看到了,才终于放心地昏迷过去,这个什么都不交代清楚,便带着人來的笨蛋,这回总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公婆? 三足香炉中的熏香像是飘渺的烟云一般,悠悠缓缓地溢出,连带着透过薄薄的铜壁炽烈燃烧的热意,在这冰天雪地间建造出的一间寝室中,制造出了一份迷幻温暖的美好感觉,对于任何一个身处冬日冰雪间的人來说,这袅袅的暖意,便是最极致的享受了,忍不住让人有种沉眠的冲动,更遑论段锦睿和他带來的人为了跟上柳墨言的步伐,先是马不停蹄地找到陆俊冯,软硬兼施才让他同意带路,然后为了不错过去,一路之上,风餐露宿,根本便未曾好好停歇,段锦睿便是经过些历练,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奔波劳累,两两相加,这室内的暖融融之意,便更加是难以忽视的诱|惑。 ”年年,墨言,你怎么样了?不要吓我,不要……” 只是,很显然的,现在段锦睿根本便沒有心思歇息,不想要歇息,从柳墨言昏迷开始,他便有些慌了手脚,还是左师陨反应的快,马上将人带到了这里,又是取暖,又是输送内力,忙得不可开交。 段锦睿只能够离着好几步远,不断地喃喃着,眼睛却自始至终不愿意离开榻上的人儿半步,唇不断地动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闭嘴!” 左师陨动怒,指尖连连落下,段锦睿乍然逼近了唇,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对方。 段锦睿本來还不愿意将柳墨言交出去,听到柳墨言方才喊得那声舅舅,探不准究竟,便沒有主动攻击的意思了,却还要再让自己的手下上前阻拦对方抢人,便是舅舅又如何?他生于皇族,长于皇家,最不相信的便是所谓血缘亲情,却是被左师陨一句:”言儿五内俱损,伤势沉重,寒毒入骨,血脉逆转,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你能够保证让他好过來吗?” 最终劝服段锦睿的,是那句:”现在只有本座能够救他!不想要他死的话,便不要打扰!” 段锦睿强自按捺着焦虑之极的心思,静静地,不出一丝声音地在旁边等候着,静静地聆听着榻上男子鼻息间泄露出的点点浅浅的喘|息,很轻很轻,很浅很浅,比他知道的任何人的气息都要不如,段锦睿却不能够倒下,因为柳墨言那样,起码代表他还活着。 直到左师陨手掌贴附上柳墨言的背部大穴,冰寒的内力顺着穴位在全身上下流淌,柳墨言本來便沒有血色的容颜,更是惨白的无了生气,仿若是一张单薄的白纸,只晓得风儿轻轻地那么一吹,便能够让他彻底地消亡。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之间,到达了极致之后,便是阳从阴生,阴自阳來,柳墨言本來的内伤不算麻烦,麻烦的是他在内伤未愈的时候,去最是寒冷的天池中浸泡了好几个时辰,导致阴寒之气大作,寒毒侵入血脉,待得与左师陨对了一掌之后,对方常年呆在这白山黑水之间,练成了极致阴寒的武功,更是雪上加霜。 左师陨冷玉似的面容之上,意外地蒸腾起一片热气,他的身子,在宽大的紫袍的掩映下,甚至微微颤抖,却始终保持着面上镇定的神色,现在能够救柳墨言的唯有他,他不可以倒下。 他不能够,让自己的外甥,步上那个女子的后尘,绝不! 这样想着,便仿佛多了无穷的动力,便仿佛,那个曾经只能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亲人的茕茕坟丘的无力感,消减去了许多。 ”噗!” 淡色的唇猛地张开,一口青色的血液自唇角溢出,冷冷的气息,自那颜色诡异的鲜血中散发出來,左师陨悄然松了口气,收掌起身,将柳墨言放平:”來人……” 他的命令还沒有下,段锦睿强自的镇定再也保持不住,上前一步:”你究竟是在救他还是想要害死他!” 左师陨微微侧头,给了段锦睿轻蔑的一笑:”救活如何,救死又如何?本座是他的长辈,生死之间,何用你这个外人插手!” 男人打破了寒冰的笑容如同春花晓月般迷人,那张与柳墨言像了五成之多的俊秀容颜,段锦睿却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魅力,冷冷地,接着上前一步,他越发厌恶这个人了,尤其是在怀疑对方什么心思的现在,直接伸出手:”你救不了他的话,朕救!” ”将他给我!” 锵锵锵锵,随着段锦睿上前,和左师陨的距离拉近,还有不敬的话语,方才还有些缓和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一直不怎么想要突出自己存在感的陆俊冯,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能够再躲了,否则的话,等到柳墨言醒过來之后,若是面前的两个人任何一个有些什么损伤的话,他敢保证,自己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虽然因为确实担心柳墨言,而带着段锦睿和他的手下來这里,陆俊冯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陛下,冷静!” 强烈的惊吓让手脚僵硬的陆俊冯,发挥了超常的水准,嗖的一声,飞鸟一般,一下子窜到了段锦睿和左师陨之间,迎着两个人想要杀死人的目光:”师父是在救师弟,你看,他吐出那口血之后,看起來是不是要好的多了!” 陆俊冯很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才最容易让像是被惹怒的狮子一般暴怒的两个人先消停一会儿。 ”言儿……” ”年年……” 又是异口同声,柳墨言静默无声地阖着双眸,还是躺在榻上不动,却只要有个眼色的人,都能够看出*膛间起伏的有力,呼吸之间,不再是方才那种若有似无,段锦睿和左师陨,同时松了口气,眼底露出放松的,释然的情绪,一直捂在心口的那份忧虑惶恐,终于散开了一些。 段锦睿再等不得,便要冲到榻前,却被一阵劲力扫的打了个趔趄,眸光阴冷,迎头对上一双毫不逊色的冷眸。 左师陨大袖一甩:”來客若是无事的话,且请离开,星罗教不欢迎外人!” ”朕既然來了,自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不用一介江湖草莽操心!” 针锋相对,半步不让,两个人的身手不是一个级别,气势却是各有千秋的让人感觉难受压抑,他快要冻死了好吗?平日里一座冰山就够受的了,现在还是两座冰山一齐爆发,陆俊冯的单手在自己的眼睛,耳边传來越加清晰的针锋相对声,猛地厉喝了一声:”够了!一个是师弟的亲人,一个是师弟的爱人,婆媳关系再是难以收拾,也等到师弟醒了再说!” 一阵死寂般的沉静,守在寝室中的其他人,用佩服的目光望向反应过來自己说了些什么的陆俊冯,然后,深深的,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陆俊冯,你大胆!” ”小五,本座看來是对你太过宽容了……” 段锦睿瞪眼,冷光四射,左师陨则是出乎意料地笑了笑,形如鬼魅,他们终于将目光与针对的目标改换了过來,可惜,陆俊冯丝毫不觉得荣幸。 连连告饶:”陛下,师父,大家冷静一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谁和他是一家人!” ”朕的一家人,从來不包括那些空有着亲近的所谓血缘,却残害子侄的虚伪之人!” 左师陨和段锦睿同时出声道,这份默契倒是难得,只是,伺候一个人是荣幸,同时伺候两个人,便是遭罪了。 深吸了一口气,陆俊冯想到自己接收到柳墨言临昏迷前的眼神,到底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情,怪不得两个人现在都冷静不了,一个看着另一个,苦大仇深的很:”师父,陛下他确实是师弟最爱的人,而且他这回因为担心师弟,什么都抛下了,就这么跑到了这里,你也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人呀!” 陆俊冯自來脑子灵活多变,瞬间便找到了问題的关键所在。 ”他敢!” 左师陨果然反应激|烈,冷喝一声,掌心向下拍过,无声无息间,紫檀木桌子坚|硬的一角,化为了齑粉,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段锦睿迎着对方威胁的目光,不退一步:”朕待墨言如何,不需要任何人來认同!” 尤其不需要左师陨这样不相干的人來看,这句言外之意沒有出口,却与出口无异。 左师陨面色阴冷,陆俊冯不敢后退,内心暗自祈祷自己的师弟快些醒來,对着不愿意示弱的段锦睿,解释道:”师傅待师弟自來爱重,他们之间的感情情同父子,此次会如此惩罚师弟,应该是师弟自愿的!” ”不可能!” 段锦睿断然否决,他对着左师陨如此大的敌意,究其根本,便是因为对方让柳墨言在天池中浸泡了那么久,他只是下了池水那么一会儿,到现在还感觉四肢冰冷刺痛,更遑论是柳墨言,只要想到这里,段锦睿看左师陨便不止不是柳墨言信赖的亲人,更加像是仇人一般。 段锦睿如此固执,一直被一股子火气所笼罩的左师陨反而冷静了下來,他看着榻上的外甥,想到对方为什么如此的原因,还有方才拼命阻了那一掌的行为,双手拢入了宽大的紫色广袖之中,微微收紧了下颔:”言儿此次确实是自愿入天池的……” 他的唇微微勾了勾,却沒有一丝半点儿的笑意,只有西域雪山飞舞了几千几百年的寒冷凝结的无情:”为了求一丸救命的神药!” 段锦睿面色未曾改变,眸底,却有波涛汹涌。 第一百六十章 唯一选择 为了求一丸救命的神药?左师陨主动提出这个话題,自然不是怀着什么善意了,段锦睿心知肚明,他保持着沉默,等着面前人的下文。 左师陨反而住了嘴,向着门外望去。 ”教主!” 带着狰狞银色面具的男人正好自重重人影刀光间现出身形,姿态自然,似是沒有发现现在这样紧张到了极致的气氛,也沒有刀剑将要临身的惧怕。 ”东西带來了呀!” 感叹了声,左师陨的目光落在男人双手托着的托盘上,眸光粼粼,修长的手指掀开那托盘上小巧精致的木盒,一颗宛若琉璃般通透澄澈的碧色珠子在艳红色的绒布中闪耀生辉,灼灼的碧色,闻之头脑一清的冷香,恍惚间,便是仙宫神丹。 雪白的指尖,碧色的药丸,一如羞涩的莲叶濯濯,左师陨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别样的优雅与冷酷:”这便是本教的星罗回魂丹,功可肉死人,生白骨,炼制虽然不易,本座身为教主,还是有些特权能够拿到的,言儿此來,便是为了它!可惜,他现在的伤势,虽然控制的及时,却还是有些暗疾无法去除!” 修长的指尖向前探,快要接近段锦睿的面前:”听说那个让言儿想要救治的是你唯一的子嗣,那么,选一个……” 言语陷阱,却也不算是言语陷阱,因为,左师陨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些侧重而矣,伤势严重却沒有生命危险的恋人,以后还有机会调理救治,危在旦夕的唯一的子嗣,唯一能够救命的东西,左师陨方才看到柳墨言的指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瞬间便想到了如何做。 左师陨静静地举着那颗救命的药丸,然后,轻轻地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因为,面前的人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做出了选择。 段锦睿伸过了手,将药丸收入了掌中。 ”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左师陨唇边嗤冷的笑收了起來,振袖转身:”來人,送客!” ”不必!” 段锦睿两个字堵住了最后一个客字,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下,手中那颗救命的药丸,便那么被送|入了榻上男子的唇中:”这便是朕唯一的选择!” 段锦睿的样子坚定而又执拗,眼底,莫名地有种哀伤和松了口气的滋味儿弥漫,与其说他因为柳墨言的伤势而完全不在意那个孩子,不如说,他像是自己所说的一般,做出了选择,不是真的一点儿不在意自己的血脉,只是,当那个血脉的存在可能会让自己在意的珍宝可能失去或者毁灭的情况下,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左师陨面上的表情莫名,他盯视着段锦睿紧紧握着柳墨言的手的执拗样子,张口,语气中含着格外的冷硬:”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便不要后悔!” 话音方落,人已经到了门外,室外皑皑白雪闪烁刺得眼睛有些酸涩,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更加紧地相握在了一起,似乎这样,便可以抵御那些悲伤的记忆与突然起來的哀伤。 身后一道影子将他有些单薄的身影笼罩,无声无息地陪伴在紫袍男子身后,左师陨的声音飘飘渺渺,恍若烟云:”若是当年,那个人也像是他那样选择,若是当年,我坚持下去,不败在她的眼泪下,会不会,她便不会……” ”教主,沒有如果!” 眼看着左师陨陷入往事,左护法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自语,有别于往日的恭敬。 左师陨一凛,脸上的恍惚茫然仿佛是春日初雪,迅速地在阳光下融化,无痕无迹,不可捉*的淡漠重新挂在了那张俊美的容颜上:”确实,沒有如果!” 他转头,望着那座雪色中温暖的屋子,墨言应该已经醒了吧,现在,里面不知是怎生个情况,不论如何,那个男人如此的选择,终究是让他心软了一回:”这一回,本座不会再后悔的!” 眼中,是狠戾与决绝:”左云,剩下的丹药都已经拿到了吗?” 左云应是,自怀中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素雅的白玉长颈大肚瓶,里面丹丸滚动的声音闷闷响起,左师陨接了过來。 双眸凝视了好一阵子,细细摩挲,好像是摩挲着稀世珍宝一般,也确实是稀世珍宝,能够救得人一条性命的东西,如何不宝贵? 然后,在左云愕然的眸光中,左师陨那仔细摩挲着瓶子的五指一握,咔擦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如此清脆悦耳,伴随着幽幽雅雅的香气,在鼻间徘徊,最终,全部在那修长的五指掌握间,化为了齑粉。 ”星罗回魂丹,已经救了该救下的人了……” 左师陨淡淡地道,五指张开,细细的齑粉洒落在了雪地之中,迅速地被融化的雪水所覆盖,再不留一丝痕迹。 犯过一次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既然那个男人主动选择了柳墨言,那么,他这一生,便只能够有柳墨言一个在意的人,只能够,爱他一个。 屋子中,段锦睿一直握着柳墨言的手,守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是用眼睛一寸寸地逡巡着面前男子的样子,连剩下的人什么时候全部退走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双睁开了來,璀璨明媚的眸子,凤眼如丝,带着笑意与得意。 ”你醒……” 段锦睿才张开嘴要说话,柳墨言的指尖按在他的唇上,脑袋隔着对方的脑袋往外看了看确定真的都很是识相地将空间全部留给他们之后,柳墨言转过身子,手指向着自己的咽喉抠去。 ”你做什么?” 肩膀上扣上了段锦睿的手,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要搞什么鬼,却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 ”唔,等等……” 柳墨言的声音闷闷的,仿佛有什么堵着一般, 段锦睿脑子里稍微一转,想到了什么,手上使力,想要阻止这个人的动作:”那药是给你治伤的!” 可惜,段锦睿的反应快,柳墨言的动作更加快,他手上已经躺平了一个缩水了一小圈儿的药丸,分明便是方才段锦睿塞进他嘴里的碧玉丹丸。 ”咳咳!” 柳墨言嗓子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把缩水的药丸放进去,嘟囔着:”幸亏还剩下了大半,你动作那么快做什么,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真的是后悔莫及了!” ”柳墨言!” 段锦睿的火气不比柳墨言小,他近乎无语地望着柳墨言的行为,有些不可置信:”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受伤,好骗这个……” 柳墨言抬头,对着段锦睿火光四射的眼睛,还有那种他若是承认,便别想好过的神情,将打个哈哈,开个玩笑的心思隐匿了下去,歪了歪头,有些无奈:”顺势起意的,谁让你把舅舅惹毛了,本來我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舅舅自然心软,哪里会是这样,要不是我临时起意,把他抵在舌尖的话,这神药估计近十年内,是再也沒有机会得手了……” 柳墨言自然是很了解左师陨的,他一开始便不想要欺骗对方,才会选择那个时候坦白,而非蒙骗,那也是建立在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信上,但是,段锦睿这一來,左师陨的为人,恐怕是死也不会将星罗回魂丹交给他带走的,因为,柳墨言知道在自己母亲的事情上,那个男人的偏激与执念。 ”好,好,你一切都计算的妥妥当当,看來是朕多事了!” 柳墨言这样不止不知悔改,反而颇为得意的样子,让段锦睿气急反笑,一颗火|热的心仿佛都被这雪山之巅冷冰冰的雪水浸泡过一般,凉凉的,跳动不起來,一腔热切,尽数成了别人眼中碍眼的存在。 段锦睿拂袖便走,暗自愤懑着,这一回,真的要给柳墨言一个教训了,他以前太纵容着他了,为了那些目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受伤搏命,险中求胜,这样的事情,做起來如此顺手,下一回,难道真的要他给他收尸吗? 脚抬起,落下,再抬起,却是无法落下,因为,身后扑倒了一个还带着沁凉的身体,因为,腰肢间,是一双紧紧的,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使力的手臂,耳边,是男子低低的声音:”阿睿,谢谢你!” 不是方才那些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什么嬉笑无忌,柳墨言这句话,里面满满的,蕴含着的全是感动与满足:”谢谢你!” 谢谢你在方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谢谢你,自始至终,比起我自己,还要在乎这个已经将无谓生死的冷漠渗入了骨子中的人,谢谢你,沒有让我久久地在那天池中等待,冰封。 想要将那只禁锢着自己的手臂掰开的动作失却了力气,段锦睿眼帘低垂,看到的是男子那泛着青白色彩的,不再鲜妍动人的指尖,怒气,还有想要让他知道害怕,想要冷落他的心情,都无法再延续,因为,不忍心,因为,忍不住:”墨言……” ”嗯?” ”只有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学会保护自己,答应我!” ”好!” 手臂保持着环着男人腰肢的动作,柳墨言脚尖轻轻地一个旋转,脖颈微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那张薄薄的锋锐的唇上,这是,约定。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笑容 柳墨言手中得了药,自然急着回京城,左师陨懒得管他了,看自己的外甥所有的心思都被一个男人占据,虽然初步认同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看着碍眼,心里不舒服,干脆宣布闭关,教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左护法去管理。 左护法对柳墨言想要提前走的要求,无可无不可,反而是段锦睿,这个应该最是有事耽误不得的人,这个时候,却是强烈反对柳墨言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再去长途跋涉。 男人强硬起來,那是极其地固执的,柳墨言想到自己才答应段锦睿保重自己,只能无奈地再躺到了已经快要让他残废的榻上。 柳墨言留下了,段锦睿自然也要留下,柳墨言劝男人可以先走,将药给杨彤箬送去,毕竟,浪费了这许多精力时间,又为了这颗药丸吃了这么多苦头,他可不想要回去的时候,面对着的是功亏一篑的形势。 而且,柳墨言也担心段锦睿长时间不回京城,朝中有变。 段锦睿沒有应他,却是将丹药给了庄离诀,让他先行带回去,若是杨彤箬不相信不愿意服药的话,他的原话是可以便宜行事。 庄离诀临走前來见过柳墨言最后一面,是背着段锦睿的,他当时的表情淡淡的,像是无所谓,又像是一种更加极致的绝望,柳墨言想到两个人某些事情上的默契,面对着一言不发的男子,到底主动开口询问,想着若是真的有什么麻烦,他看情形也会帮一把的。 庄离诀听到柳墨言的话,倒是笑了一下,一开始那种空白的表情多了些人气,他沒有什么要求助柳墨言的,却把柳墨言离京后,段锦睿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皇后失踪,对于朝堂后宫是何等大事,段锦睿帮着他掩盖,造成皇后还在宫中的假象,很是费了些心力,而且,还答应了皇后家人一些优渥的,会让他以后难做的条件,只是怕他们去追究,从而牵连上柳墨言。 那个男人因为柳墨言的不辞而别,善做主张,是恼怒的,他说是随他去,却转身便让庄离诀出动所有暗卫影卫等人马,偷偷找到了陆俊冯,将杨彤箬安置在外面,装病休朝,留下自己大半心腹平衡关注朝中势力,段锦睿走的时候,朝中是如何不稳的。 段锦睿蛰伏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位置,他怎么可能不珍惜,可是,他不止不去想朝中的争端,而且那个男人带着剩下的人马,区区数百人,隐藏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一路之上,光是这么些人的马匹,便换了三次,路上因为赶路太急,甚至摔下过马匹,差点儿出了大事儿。 段锦睿比起柳墨言出京的时候晚了接近一日,但是,他却可以在人生地不熟,陆俊冯有些不情愿的配合下只是晚了六个时辰便找到这里,可以想见他的急迫。 桩桩件件,庄离诀都是用淡淡的语气诉说的,柳墨言的心底,波涛起伏。 他知道段锦睿來这里不容易,却沒有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想要无人发觉的,却又那么及时地赶到这里,是费了多少的工夫,忽然开口:”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庄离诀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盯视着柳墨言,一字一顿:”他如此待你,望君也勿要相负!” 柳墨言怎么可能会负了段锦睿的情意?他明了了庄离诀的意思,本來因为段锦睿愿意留下來照顾他而升起的感动,升起的心软,因为这个,而化为了坚定。 柳墨言让人直接收拾段锦睿的行囊,还有自己的行囊。 段锦睿的回应,便是将准备好的行囊扔到了天池之中,而那些备好的马匹,则是割断了缰绳,若不是那些马儿训练有素,恐怕便要跑得无影无踪了。 柳墨言有些恼,和段锦睿分说其中厉害,段锦睿那个时候,手中正端着一碗方方熬制好的药汤,苦涩的味道在两个人之间徘徊,看出柳墨言真的恼了,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药碗,冷声道:”决定來找你,是我自己愿意,决定陪你在这里疗伤,是我自己决定,不关任何人的事情!” 明明应该情意绵绵的话,段锦睿愣是说的像是冷面无情的御史审理案件一般,让柳墨言无语,段锦睿不想要走,难道他能够强压着人走?若是现在左师陨沒有闭关,或者他的身体好的话,倒是沒有问題,现在的情形,却是段锦睿说不走,便真的赖在了这里。 柳墨言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捏着鼻子,将那碗苦的像是放了一斤黄连的可怕东西咽下去,段锦睿的理由是照顾他,他身体好了,总能够走了吧! 柳墨言的表情颇为恨恨,一直对段锦睿沒个好脸色,段锦睿也沒有出声缓和,让柳墨言一点点儿的恼怒,开始升级,耳听着庄离诀已经先行走了,看到还呆在自己身边不紧不慢的男人,柳墨言气的连晚饭都吃不下去,直到晚上,那个男人端來了一碗东西,柳墨言以为又是药汁,眉头先皱了起來。 ”我问了你们教中的医师,调理身体的话,除了那些苦药,雪莲也是可以的!” 段锦睿一眼看出了柳墨言的疑惑,冷了一天的面上,微微露出些许笑意。 ”你哪里來的雪莲?” 柳墨言更加惊愕了,因为,星罗教虽然位于雪山之巅,确实盛产雪莲,但是,他白日里喝的既然是那么苦的药汁子补充元气,雪莲的影子都看不到,便知道定然是左师陨仍然恼怒,吩咐下去的,毕竟,他小时候犯了错误,那个人便总是这样惩罚他的。 ”自然是有人摘來的!” 段锦睿汤匙慢慢地顺时针旋转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飘散而出,柳墨言眼尖,那舒展开的洁白花瓣,分明还带着水露朝气,是采摘了不久的,而不是那些早早采摘下來风干晾晒好的。 ”教中的人不可能帮着外人去摘雪莲,你的人不是也被你打发跟着庄离诀回京了吗!” 这又是柳墨言不满的地方,段锦睿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只是,话说到这里,反应了过來,手闪电般探出,捉住了男人一直掩在袖子底下的另一只手,撸起那宽大的袖摆,露出的,是一道道新鲜的划痕,分明是山石划过导致的,而在更往上,手肘的位置,青紫一片,已经肿起了很高的一块,看起來有段时间了,柳墨言蓦然间想起庄离诀说的,男人从马上摔下來的事情。 ”这是……” ”这是不小心碰到的!” 柳墨言话语未落,段锦睿已经站起了身子,将自己的袖子放了下來,重新遮住了那斑驳的臂膀。 段锦睿转身便走,步伐很是急切,显然,他不愿意在柳墨言面前展示伤口。 柳墨言的手伸出,张了张唇,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喟叹一声,端起方才男人放在炕桌上的碗,雪莲花连着汤水,一点儿不剩,全部咽了下去,咽喉间,是隐隐的甜,淡淡的涩,柳墨言发现,那个男人总能够让他在以为自己投入了全部感情的前提下,放入更多的感动与理解。 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不是催促段锦睿去做什么,不是去想着他远离朝堂呆在这里有什么问題,而是,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地养好,再也不让那个男人担心忧虑。 不知不觉间,段锦睿和柳墨言留在这仿佛被世人遗忘的冰雪之城已经五日了,柳墨言积极配合,好好养伤,他本身的底子厚,又加上先进了腹中一圈儿的神药,伤势好的很快,待到教中的医师也点头他远行之后,柳墨言迫不及待地拉上段锦睿,想要马上回京,柳墨言走的头也不回,反而是段锦睿,频频回首。 ”怎么,舍不得?” 柳墨言笑语,他自然不觉得段锦睿舍不得这里,毕竟,这里的教众因为段锦睿率人來袭这件事情,对他颇为不冷不热,和在皇城中的万众俯首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呀,舍不得……” 段锦睿居然颔首应道,让柳墨言愕然,男人薄薄的唇勾起一个美好的弧度,灿灿的阳光在那冰白的俊颜上投下了一抹金色的碎光,深刻而动人:”待到有暇,我想要和你一起再临此处!” ”有病吧……” 柳墨言这三个字堵在咽喉中,好险沒有说出來,若不是男人的表情太过虔诚美好,以着他一贯恶劣的性格,此时,肯定会嘲笑男人喜欢自虐的。 段锦睿沒有再说话,柳墨言的不以为然,他也沒有在意,只是,良久才舍得将目光从那金色与雪色覆盖的地方收了回來,修长的大手中,马缰轻放,疾风扑面,身后,是越來越近的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怎么会不好呢?在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却沒有用怪异的目光相随,在这里,我可以挽着你的手,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并肩而行。 一个人喁喁独行了太久,便真的,无法抵御这样的一份美好。 柳墨言追上了忽然放马疾行的段锦睿,他放慢了马速,看到男人面上还未曾消褪的笑容,还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那张风华无声的容颜上,也慢慢地绽放出了一缕极致动人美好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惟愿来世 柳墨言星罗回魂丹既然能够称为镇教神药,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虽然因为意外缩水了一小圈儿,柳墨言想要其达成的功用,到底是达成了,杨彤箬服了药之后,隐约呈现崩溃状态的身体开始好转,连带着隐隐有些疯狂的神智,也因着孩子在腹中的安稳,而慢慢地有了些许理智。 自然,以着柳墨言看來,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段锦睿因为对待这个费劲了心思保下來的子嗣,终究比起原來的可有可无多了些不同一般的情感,而不时地随着太医前去探望的原因。 柳墨言不需要去查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现在无比地信任段锦睿除了看孩子之外,不会和杨彤箬再发生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反而是有些遗憾,不能够也跟着段锦睿一般,可以去皇后那里感受一下那生命的活泼,在他决定今生只娶殷锦熙一个,并且一直和她保持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也不打算再要一个姓柳的儿子之后,柳墨言便将那个延续着段锦睿血脉的孩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只要想到那是段锦睿的血脉,柳墨言便可以消散一切作为恋人应该产生的不甘与不平。 在段锦睿登基的当年深冬,杨彤箬发动了,柳墨言得到消息之后,再也睡不着,他沒有去皇宫添乱,却独自站在飞雪飘零间,一直望着皇宫的方向一晚上。 直到响彻皇城的属于新生儿诞生的喜乐的奏响,柳墨言终于露出了笑容。 皇后历尽千辛万苦,产下了一个男婴,那是段锦睿唯一的孩子,也是皇朝安定的嫡皇子,第二日早朝,众臣纷纷相贺,还有那些消息灵通,并且距离京城比较近的外地官员,也提前派人将自己的贺表与献礼赠上。 柳墨言站在朝堂之中,看着段锦睿面上发自内心的笑容,隐隐的酸涩,消散了开來,剩下的,便是喜悦与和乐,站在九重之上的男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他终于,不会再害怕因着自己,而让那个如斯爱着的男人,承受未來因为无嗣而发生的众多烦忧危险。 两个人目光相对,柳墨言迎着段锦睿有些尴尬,未及收起的笑容,绽放了最为璀璨动人的笑颜。 不需要多言,不需要解释,只是一个笑颜如花,便可以让他悬空的心,平静喜乐。 段锦睿的唇微微勾起,让重臣安静,然后,扔下了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炸药,他在朝堂中宣布将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立为太子,方才还全部喜笑颜开的大臣们,因着段锦睿这突如其來的决定,纷纷愕然,然后,反应各不相同,皇后这一脉的相关官员自然是大喜过望,赞同无比,更多的,却是反对的声音,一部分人是真心为皇朝考虑,终于段锦睿的,他们以着皇子年龄幼小,连百日都未曾过得,现在立为太子,是否不妥,另外一部分,则是很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他们盯着的,自然也是这个以后会带來无数荣华富贵的位置,理由大同小异,朝堂之上,一时间吵吵嚷嚷,宛若菜市场一般热闹。 最后,还是段锦睿冷冷面色,以着皇后所生皇子身为嫡子,理应成为储君,且有真龙庇护,小皇子怎么可能不好,强硬地将这一提议落实了下來,顺便的,他宣布了,这一代的皇子,按着族谱中的排号为靖,取名为段靖言。 柳墨言的心底,蓦然涌上了感动,这是只有他才明了的属于段锦睿的表白与承诺,那是他的孩子,却也是属于柳墨言的孩子,即使,那只能是暗中的。 下了早朝之后,本來柳墨言是想要偷偷潜入皇宫中找机会去看望那个孩子的,这样的渴望,一时间如此地猛烈,无法抑制,他想要见一见那个孩子,看看他,是否和段锦睿长着一样的眉眼,是否和他的父皇一般,将那漂亮的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來掩盖自己的心情? 这样漫无目的的想象,让他的心柔成一片。 柳墨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那对父子,可是,有人拦住了他。 柳墨言下意识皱眉,因为看到对面拦住的人是谁之后,耐住了性子,语气也刻意地放的轻柔了些许:”有什么事情吗?” 拦住他的人是殷锦熙,女子娇艳如花的容颜,不知何时,添了些许苍白,她坚定地站在柳墨言的前方,挡住他的去路,在面对自己的丈夫时,许久不见的笑颜再次闪现。 ”舅舅派人告诉我,皇后的父亲景阳侯还有长乐公主,召集朝中不少大臣,准备让皇帝广选天下秀女,充实后宫!”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仿若春日的水波,夏日的荷叶一般,舒展悠缓,便像是她的整个人一般,从來给人以无害动人的感觉。 只是,殷锦熙的话语,却是让柳墨言的心情,从颇为不错,急剧下降,慢慢地泛起了冰点子:”他们想要做什么?” 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先不论柳墨言本身对于这件事情的排斥,便是对着杨彤箬的了解,他也不觉得对方打着的是真的为了段锦睿身边塞人的意图,他现在最恨的便是想要算计段锦睿的人,比算计自己还要可恨。 殷锦熙对视上柳墨言一瞬间变得杀机凛然的双眸,下意识凛了一下,却马上反应了过來柳墨言为何如此,什么惧怕全部抛诸脑外,她蹙起了纤秀的眉头:”我知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但是,你现在更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 柳墨言沒有出声,收起了自己潜意识表露的情绪,疑惑地望向殷锦熙。 女子苦笑一声:”皇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或者是发什么疯,认定了你便是蛊惑他的人,让她独守空闺,这一次广选秀女,充实后宫是真的,她想要逼你站出來,或者是以后待得那些重臣的女儿都入了宫之后,让你成为众矢之的,除非……” ”除非我不再和阿睿保持独特的关系,除非,我们只是单纯的君臣,是吗?” 柳墨言冷笑一声,似是鄙夷,似是不以为然。 殷锦熙看着他冷冷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心开始慌乱,她害怕对方明知道怎么做可以规避危险,却还是执拗地去沾染那些要命的东西,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若不是这样,她会忍不住拽住男人的袖子,她知道两个人之间无言的距离,不愿意逾越,让柳墨言更加心烦或者厌恶她,她不想要让柳墨言心中自己那可能不存在的小小的角落,彻底消失。 无法保持刻意的淡然,娇柔的嗓音变得急切,殷锦熙劝说道:”皇后所提议的这件事情,因为牵涉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定然会成功的,他便是再强势,初登那个位置,也不可能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墨言,求求你,不要让自己真的陷入那种境地好吗?你们,你们若是真的那么相爱,只要还能够活着在一起,不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吗?” 她用了一个求字,求着自己的丈夫保重自己,连柳墨言一直冷落,不去亲近她,殷锦熙都从未曾用过一个求字,男子愣住了,眼底的冰寒与杀机,便像是化了冰的水流一般,潺潺的温柔的流动,手微微抬起,向下探了下,到底沒有将自己的手抚在女子的云鬓之上:”不用担心,我不会去做傻事的!” 他灿然一笑,那绝美的容颜,让面对着的女子苍白的面颊上,忍不住泛起一抹红晕:”嗯,你自己想通便好,那我,我走了!” 声音顿了一下,压在心中的酸楚,淡色的罗衫掀起一阵涟漪,皑皑白雪间,女子的身影恍若消失,单薄的吓人。 ”为什么?” 杨彤箬恨他是应当的,为什么,殷锦熙却是如此地表现,他不怀疑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疑惑。 ”能够活着相守在一起,便已经是一种幸福了,不是吗?” 殷锦熙沒有回头,柳墨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见乌黑的鸦羽随着风儿飘动,仿佛是浮萍一般,无力摆脱命运的玩弄,偏偏,执拗地不愿意离去。 ”云溪,抱歉!” 柳墨言突然出声,不是第一次对这个背对着他的女子说抱歉,只是,第一次,柳墨言真的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挑乱那一颗少女纯真的心,只是为了,和段锦睿赌气。 绣鞋顿住,殷锦熙的声音有些飘渺:”若是先遇到的是我,你会爱上我吗?” 曾经,作为云溪的她问过这个问題,柳墨言的回答是,沒有如果,冷彻了一颗心,而现在。 男人张了张唇,声音哑哑的:”会的!” 不是欺骗,是真的,这个女人爱着他,如此地真诚乃至于虔诚,若不是段锦睿前世死的时候,在他的心底留下的那一抹深刻的影子,他会忘记男子之间的恋情,他会,尝试着去接纳一份如许动人的感情,而不是,让那份甜蜜美好渐渐地,一日日化为了苦涩。 ”真好……” 殷锦熙喃喃着,莲步轻移,身影缓缓地消失在了渐渐飘落下的雪花之间。 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曾经是不甘心的,曾经是愤恨的,曾经,想要独占,只是,当她知道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爱着的人,宁愿付出生命时,当她知道,他的决绝,他的认定时,她所有的不甘与怨愤,已经褪去。 殷锦熙沒有欺骗柳墨言,她现在最大的幸福,只是能够活着与他相守在一起,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她是他的妻,这已经是她仅有的,唯一能够祈求的幸福了。 轻轻地捻转着皓雪般洁白的腕子上那串佛珠,一颗一颗又一颗,余生愿在佛前祈求,惟愿來生,我能够先于他,遇到你,我能够,长伴在你的身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夺子(一) 朝堂中渐渐地形成了一股子强大的风潮,像是殷锦熙所告诉柳墨言的一般,坚持新帝选秀纳妃的声音已经开始扩大,终至连段锦睿本人也无法阻挠的地步。 段锦睿也不是好惹的,借机很是办了几个活跃分子,只是,单个人的声音,尤其是刚刚登上皇位的帝王的声音,还不足以将那些异议者全部铲除,段锦睿的坚持,越來越艰难,只是短短的十日时间,连民间都开始有了些许不同的声音。 柳墨言不是不想要让段锦睿不要再无谓地坚持下去,他们之间,到了如今这样的感情,他相信他,也愿意为了对方,做出一些曾经以为永远做不出來的让步,不是怯懦,不是虚伪,只是太过爱,不愿意对方为难,可惜,他去找段锦睿提议对方先应下这件事情的时候,段锦睿的答案是断然拒绝。 ”今生我既然认定了你,便不会去招惹别人,彤箬是不得已,她的例子,只要一个便足够了!” ”而且……” 段锦睿苦笑:”我给不了其他任何女人真心,将那些无辜的女子困入宫中,一生韶华流逝,徒留红颜白发,我还做不到……” 段锦睿前面的解释,虽然让柳墨言感动,却不能动摇他想要劝说对方的决心,但是,男人的后半段话,却是让柳墨言无言以对,也不愿意再去反驳,因为,柳墨言知道,段锦睿想到的,是他的母亲,虽然得到了帝王的所谓爱情,宫中的波谲云诡,人心的变化无端,却让那个美好的女子终究是憾然而终。 ”阿睿,不要太过逼迫自己!” 最后,柳墨言能够劝说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呀,面前的男人看似冷漠,却比他柳墨言多了许多许多的人情味儿,他会心软,他会不忍,他的感情,纯粹炽|热如同烈火,不容许丝毫的瑕疵,柳墨言再劝说下去,便只是徒然惹得两人感情伤怀而矣。 段锦睿面上的苦涩敛起,薄薄的唇勾起一个优美的带着浅浅的暖意的弧度,抬手轻轻地揉了揉柳墨言脑袋上乌黑顺亮的发丝,为了那不同一般的好手感,心情越发地放松了些:”此事我自有道理,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这种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话语神态,若是旁人來说,柳墨言定然觉得对方看他不起,早已经炸了毛,上前教训了,偏偏是段锦睿说,柳墨言唯一的,最大的感觉,便是烧红的面颊,那里火辣辣的。 柳墨言表面上看起來自是偃旗息鼓,保持着让所有知情|人意外的沉默,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实际上,他暗中的势力早已经延展出去,他不可能让段锦睿真的古今奋战。 在听过了京城中最新的,更加荒诞的流言之后,柳墨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流言这种事情,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端看如何使用,杨彤箬?景阳侯府?他们想要逼迫他,何尝知道他柳墨言也容不得这些不稳定因素在段锦睿身边蹦跶! 掩盖最初目的的最佳方法,不是去拼命的平息,柳墨言也平息不了,不能平息,他的方法,是让大海,翻起滔天的巨浪,一滴水花,淹沒在大海巨浪之中,如此地自然而然,只需要动用几个暗中的钉子而矣。 柳墨言这样表面的平静让有心人暗自气恼,要知道,他们准备了很多后招,便是等着柳墨言动弹,到那个时候,大势所趋,他便也活不长久了。 计划的再好,沒有柳墨言的配合,也是徒劳无功,眼看着谣言甚嚣直上,从新帝后宫空虚,应该广纳后宫,到猜测新帝为什么不愿意要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充实后宫,再到,新帝是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毛病,宫中仅有的皇后,还有一出生,连百日都沒有到的皇子被列为储君,种种一切,细细想來,其中奥妙不少。 暗地里,已经有人质疑皇子的血脉正统了,毕竟,段锦睿做太子的时候,也是不近女色的。 这样快速的发展,这样恶毒的揣测,明眼人都从其中看出了人为操纵的痕迹,有不少个一开始为了此事活跃的大臣,明哲保身,开始渐渐地淡出帝王的视线,而另外一部分人,他们的利益与皇后,与太子息息相关,他们不能明哲保身,也做不到置身事外,如今的流言,失控了,其威力,是出乎了始作俑者的意料的。 景阳侯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传他的女儿还有外孙是否有些什么不对,太子的血脉被质疑的时候,从來镇定的表情现出了一丝难以遮掩的慌乱,他在自己的书房中踱着步,想着是否要趁机先将自己的人安置下一些,不要那么引人注目,此事已经炒得够热,不需要再加热了。 景阳侯的想法不可谓不是一招以退为进,只是,太过自以为是,他手下的人,并不全都是他的手下,其中想要混进去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景阳侯此时才意识到不妙,他赶紧找來长乐公主探讨对策,最后,夫妻两个百般设想,都无法凭借侯府的力量将事情压下去。 这件事情到了现如今的地步,只能够顺势而为,按照一开始最坏的打算,真正地征选秀女,将那些位高权重的同僚拖下水,他们沒有了收手的可能,长乐公主进宫将夫妻二人的决定告诉了杨彤箬。 杨彤箬怎么可能愿意,她一开始知道段锦睿为什么冷落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一个男子勾走的时候,便想要让柳墨言死无葬身之地,她的头脑不像是她的母亲长乐公主那样好,幸亏那个告诉她消息的人,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杨彤箬一开始也在犹疑,但是,当她从一些心腹宫人口中得知柳墨言不止一次出入皇帝的寝宫之后,当她知道在自己被掳劫出宫的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柳墨言也隐约不在京中时,怀疑与认定,让她便失去了理智。 那个人告诉她,柳墨言不可能忍得住不出声,他的性子很是决绝执拗,只要他暴露出一丝半点儿的苗头,或者是做些什么阻止段锦睿纳妃,杨彤箬只要掌握了证据,再小小地利用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把,到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柳墨言了,连段锦睿都不成,因为,柳墨言其心险恶,想要断绝皇帝后嗣。 打算的再好,奈何柳墨言不配合,骑虎难下,杨彤箬不甘心地答应了长乐公主的主意,转头便让自己的心腹宫女去寻那个人來。 等了大半个时辰,杨彤箬的面色越來越阴沉,心腹宫女回來,告诉她,对方有事不能前來,望乞恕罪。 杨彤箬再是愚笨,也知道这根本便是推托之词,此时方才意识到,她是中了别人的计了,可惜,为时已晚! 杨彤箬在寝宫中摔了又一批瓷器之后,宫中伺候的宫人们纷纷跪下,看似慌乱,实则早已经习以为常。 ”哇哇!” ”哇哇哇哇……” 只是,现如今,皇后的寝宫中不止有这些知情懂事的人,更加有一个无齿小儿,小小的孩童出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还不能够张嘴说话,却已经能够听到声音,看到色彩,在受惊时,张嘴哭闹了。 杨彤箬的身子一僵,面上的神色在气恼和怜惜之间转换,然后,化为了狠毒:”奶娘是怎么伺候太子的,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会照顾,本宫要她们有何用处,來人,将她们全都拉下去杖毙!” 杨彤箬远远地望着那个被取名为段靖言的孩子,皮肤白嫩,样子可爱,可能是哭的太过厉害,有些喘不上气去,现在小小的红唇一撅一撅的,发出抽噎的声音。 杨彤箬冷眼旁观着奶娘被堵住嘴拖下去,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十指,轻轻地拂过婴儿柔柔的软软的面颊,指尖轻轻下陷,在旁观宫女愕然地睁大的眼睛中,这个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是面颊上一道深深的红痕,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泛起了於肿。 本來只是抽抽噎噎,哭的快要止住的声音,再次爆发出新的委屈。 ”看來这一次选的奶娘真是太过大胆,居然将皇儿伤成这样……” 杨彤箬随口栽赃,身边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女子收起纤细的手指,颇为无趣,转身,便要离开这个让她厌恶的地方,从段锦睿为这个孩子取名为言开始,从这个孩子在她的腹中时,便隐隐觉察的生命的流逝开始,杨彤箬仅有的那一丝母爱,所剩无几。 ”你便是这么照顾皇儿的?” 冷冷的声音传來,杨彤箬惶然止步,看着帘外露出的一角玄色,面色煞白:”皇上……” ”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是那些奶娘心大了,居然趁着臣妾一时疏忽,伤害了皇儿……” 杨彤箬的话才说道一半,便在段锦睿嗤冷的笑意中,渐渐消音,那个男人的眼神,如斯厌恶,是分明的清楚,是无情的酷烈,身子,开始发软,她恍然间意识到,不论是不是她伤害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胡横,拟旨,皇后产后身体虚弱,钦赐其在隆安宫中静养,无朕的旨意,不得打扰,皇子甫出生不久,皇后无法照料皇子,自即日起,朕拟将太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以慰朕心!” ”皇后以后便在这隆安宫中好好养病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夺子(二) 将小皇子带走,让皇后闭宫养病,说起來沒有那么难听,但凡不是一个傻子,却都了解其中代表的含义。 除了不直接废后,除了这么一个空空的名头,曾经被京城万千少女欣羡的,曾经让父母为之骄傲的女人,与如今的现状相比较,何其可笑,何其地讽刺,段锦睿,这是要幽禁她到死的节奏呀! 强烈的不甘,满心的害怕,还有一丝微微的希望,杨彤箬的唇颤抖着,她知道,这个时候撒泼沒用,应该说,从嫁给段锦睿的那一日开始,她的撒娇耍赖,曾经被那么多青年才俊赞叹的真性情,在男人眼中,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让他厌恶加深的撒泼而矣。 ”太子哥哥……” 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乍然听闻,恍如隔世,因着这熟悉的呼唤,本來不想要再和杨彤箬浪费口舌的段锦睿,终于抬头望了她一眼,沒有说话,等着她开口。 杨彤箬努力压抑下唇瓣的颤抖:”孩子总要在母亲身边成长才最好,其他人,不会那么尽心尽力的,我知道自己方才错了,我只是一时情绪有些失控,太子哥哥,我以后一定改,求你不要把皇儿带走!” 这样苦苦哀求,和段锦睿印象中的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判若两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于段锦睿而言,无所谓,因为,他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杨彤箬一时的示弱便改变主意的,调整了一下怀中孩子的睡姿,段锦睿头也不抬:”沒有母亲,还有父亲照顾他,你可以放心,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再成为靖言的母亲的!” ”沒有任何一个女人?” 杨彤箬喃喃,若是别的女人听到这样的承诺,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是,自诩知道内情的她听來,如此地让他痛恨与无助。 一时间,女子娇艳的容颜扭曲着,她想要大笑,想要大哭,她宁愿有其他的女人,也比现在这样好,只是,她已经沒有了选择的资格:”皇上打算如何对待臣妾的父母?” 杨彤箬低垂着臻首,发丝凌乱,将整张有些扭曲的娇艳的容颜都遮掩了去。 ”他们若是以后都知趣的话,朕自然不会追究此次妄议君王,意图干涉后宫的事情……” 段锦睿语气淡淡,杨彤箬却觉得其中蕴含着杀机警告。 她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段锦睿一下子便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搞的鬼,也许,她也是在等这一天吧。 ”臣妾能够再抱抱皇儿吗?” 杨彤箬想要伸手碰触有些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的婴儿,段锦睿的身子一晃,避开了她,男人不再只是施舍给她一个眼神,而是专注地望着她,却丝毫不让杨彤箬感动或者开心,因为,男人毫不留情,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的话语:”你讨厌这个孩子,何必勉强自己?” 杨彤箬猛地抬起头,面上现出一缕伤痛与恨意:”那是我十月怀胎,拼着命生下的孩儿,若不是你为他取名为言,若不是你想要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和别人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厌恶自己的孩子!” 猛然的爆发,让周围跪着一地的宫人还有巡视的侍卫们纷纷侧目,对杨彤箬的大胆,他们暗自觉得,怪不得皇上后宫中只有一个女人,却始终喜欢敬重不起來皇后,就是这样不加掩饰的对皇帝的恨意,已经足够让她死一百次了。 不同于周围人的愕然诧异,杨彤箬的爆发,在男人的意料之中,段锦睿的手轻轻地拍着孩子金黄色的襁褓,听到了孩子平稳悠长的呼吸,淡淡地开口:”朕本來是想要你一直抚养太子的,对于孩子來说,沒有比母亲还要重要的亲人了……” 段锦睿的睫毛颤了颤,浓浓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在俊美的容颜上打下了一层魔魅的阴影:”可惜,你让朕失望了!不论朕因为什么为皇儿起名为言,不论他在你腹中的时候是否真的在汲取你的生命,让你害怕,是你自己选择的,怀上他,生下他,那么,靖言便是你的责任,是你的依靠,谁也夺不走,也不会抢夺!” ”可惜,你太让朕失望了!” 段锦睿最后说出了一句话:”你,不配称之为母亲!” 他是真的失望的,他的母亲是记忆中最温馨美好的存在,是不论逝去多少年,始终都会被他思念的母亲,他不容许任何人,用着母亲的名义,去伤害自己的孩子,那会让段锦睿,对这个世间失望。 ”不可能,若不是为了夺走皇儿,你怎么会带这些人來……” 杨彤箬想要压抑自己的性子,只是,段锦睿的话让她无法保持本來便不多的冷静。 段锦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说那些已经是看在自小的些许情分上,再多的,再执迷不悟下去,他也懒得解释,懒得解释自己查出來是杨彤箬和长乐公主夫妻搞的鬼,带着禁军前來,只是为了暂时将那些能够传递消息出宫的,杨彤箬身边帮着她做些小动作的宫人带走审问,想要暂时让她安稳地呆在宫中一段时间,却从未曾想过,要将孩子带离自己的母亲身边。 ”……” 是呀,段锦睿是皇帝,便是初初登基的皇帝,也不是一些小动作便能够威胁的到的,自然,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她怎么,会到现在才想明白,面前的人,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言以决定生死,再不是她自小认识的,那个隐忍的,冷漠的,对她而言无害的太子哥哥…… 杨彤箬瘫软在地,她看到了禁卫军,将自己宫中的人拉走,她看到,段锦睿小心翼翼地抱着皇子,面含柔情地看着那个虽然睡着了,却因为哭泣,鼻头红红,面颊红红的,显得沒有那么可爱了的小儿,他已经,将她视为隐形。 ”臣妾,谢主隆恩!” 难得的,杨彤箬清明了一回,她输了,她从來沒有赢过,在这皇宫中,主宰者永远都是皇帝,便是初登基的皇帝,也不是她杨彤箬可以抗衡的。 再是大吵大闹,除了逼着段锦睿直接让自己病逝,逼着自己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在皇帝心中留下一根刺,再也沒有任何的用处。 段锦睿沒有什么意外地望了杨彤箬一眼,然后,低头皱着眉头小心地拂过孩子面上的红痕,心底泛着阵阵温柔的涟漪,这是,他的孩子呀,是延续着他的姓氏,他的血脉,柳墨言的名字,柳墨言的期待的孩子呢! 皇宫中迅速地尘埃落地,皇后国母被囚禁深宫,于这巍巍皇城來说,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除了很多隐藏在各处宫殿的奴才宫女被抓住,送到慎刑司,让宫中管理人事的胡横填补人手,很是忙碌了一番的事情之外,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一般。 -- 甚嚣尘上的流言,在纷纷扬扬了数日,越來越离谱之后,渐渐地,已经不再有人相信其中的真实,全部当做笑谈了,最后,渐渐地不再占据京城中众人的视线前位,不断后移,直至淹沒在落雪纷纷之间。 现在让京城中人津津乐道的,是皇帝初初登基,要选拔人才,特下恩旨,今年不止要大赦天下,而且还要加设恩科,不拘人才,不论是贱籍还是商人,乡试,县试,府试这么一级级的考下去,只要一级过关,可由当地官员提供路费,到更高一级的地方应试,最终全部过关的,可以到京城來参加殿试,皇帝亲自出題,批阅,若是位列一甲,便是天子门生了,本來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够应试的学子们,不管是为了这大好的前途,还是为了别的原因,纷纷进京赶考,一时间,京城之中,于炎炎冬日中,再次出现了繁华盛景,远胜往昔。 京城中的人都顾着去自己搏个前程或者是谈论那些到达京城中的佼佼者,或者是议论皇帝这一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好坏,哪里还顾得上宫帷之间亦真亦假的秘事。 ”所以说,这次的事情,便算是解决了?” 柳墨言躺卧在段锦睿的臂弯处,歪头望着男人乌黑的剑眉,幽深的眸子,真真是越看越是让人心动神摇,无法自移,他看的有些出神怔愣,而嘴里,却是自觉地接下男人方才的话。 ”是呀,解决了,景阳侯和长乐公主虽然在朝中有一股子势力,本身却终究是沒有实权的宗室清贵,那些爪牙,现在忙着应付那些可能成为天子门生的人,哪里顾得上这些?” 段锦睿的手拂过柳墨言顺直地披散在榻上的乌黑发丝,唇角含着讽刺,他沒有必要对杨彤箬撒谎,确实不会对那两夫妇怎么样,留得性命尊号,以后安安稳稳地静享晚年,便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柳墨言忽然拿指头戳了一下段锦睿的腰眼,抬起头,优美的眉形微微蹙起:”我给你出的主意可不是重点为了那些个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哈哈,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乌黑的发丝顺势披落在段锦睿的身上,柔|软的,细腻的发丝轻轻骚动,让段锦睿的唇角忍不住含笑,他捉住柳墨言的手,将对方重新拉倒在自己的身上,笑容下,是不容错辩的认真:”现在朝中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便是我以前提拔照应的那些个人,说是保皇派,谁又知道背后有什么人呢?他们现在沒有背叛,也只是沒有更大的利益罢了……” 段锦睿明明换上了很多自己的人在朝堂上,可是,这次的事情,他居然比柳墨言还要晚些知道,让他因为登基后产生的志得意满清醒了很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玩闹 柳墨言伸出手,抚平男人眉心不自觉产生的纹路,轻笑:”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一成不变的忠心?这一次的人,起码他们必定大部分人不是各个世家培养的人手,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其中的佼佼者却是不曾漏下,都是可用之人。” ”这一批不走正常途径成为天子门生的人,便是入了朝堂,也摆脱不了那些文人相轻,商人鄙薄,这些人,惟有依仗你才能够立足其中,他们会形成新的平衡,操作的好的话,也会让你那快要空了的国库重新充盈起來的!” 柳墨言也许在政治上有些气盛冲动,但是他从來不是个蠢人,虽然是不动声色,却已经将朝中各个派别弄了个清楚,他给段锦睿出的主意,不是随随便便想出來的,而是真切地考虑过了后果,重用这些商人贱籍中的有才之人,提拔那些不是各个世家精心培育的人才,绝对是利大于弊之后,才决定成行的。 ”你呀!” 段锦睿抬手捏住柳墨言一直作怪的手,有些无奈地笑道:”还真的是闲不下來……” 想要他置身事外,柳墨言却总是开头答应的好好的,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段锦睿其实对于柳墨言这样擅自行动的事情,说是无奈,实则已经习惯了,更甚者,他不得不承认,柳墨言不是站在身后被他所庇护,而是想要拼劲全力的保护他,这样的感觉,新奇,而略带着感动。 他喜欢的,其实便是这样的柳墨言吧,段锦睿心中如此确定着,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真的和柳墨言有一生的时间的话,恐怕自己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下去,他已经有些认命了。 柳墨言慵懒地侧躺在段锦睿身侧,手又挪到了男人放于腹部上方的修长有力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仿佛那是一件艺术品一般,让他难以挪开自己的视线:”闲不下來,是呀,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柳墨言这句话说得大大方方的,态度自然嚣张的让段锦睿哭笑不得,却又为了那眉眼间的肆意而心动。 只是,感动归感动,明了归明了,认命也归着认命,段锦睿和柳墨言一样,有时候固执的让人觉得无奈:”墨言,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也能够保护你了,那些人,他们便是可以对我造成些许的困难,也只是一时的,他们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便是一时的隐忍,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可是你不同,你是我最在意的人,若是你擅自妄动,只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受到伤害,那样的话,才是对我最大的……” 段锦睿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柳墨言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慢慢地变得灼|热,那视线,烫人的很,闪亮动人,让人不可逼视,起码,自觉*着柳墨言的段锦睿,便是在什么还沒有劝说明白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开始后悔自己的话是否不太婉转,是否有些伤人,然后,在对方专注的目光下,讪讪的,将后面想要一吐为快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算了,你身在皇城,我总会护着你的,当了这么个皇帝,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持不住的话,也算是白瞎了!” 段锦睿的话有些粗,柳墨言灿然一笑,终于忍不住破功,然后,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猿臂轻展,勾住男人的脖颈,侧躺着的身子向着右边一翻,以着手臂为支点,翻到了男人的上方,身子一点点向下倾斜,最后,唇,停留在了男人削薄的唇的上方,两人之间唇瓣的距离,仅只那么薄薄的一层纱纸的距离,呼吸时,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柳墨言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子下男人身子的僵硬,还有那屏住的呼吸,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一声笑之后,便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柳墨言的身子又是一翻,平躺在了段锦睿的身侧,噗嗤噗嗤的声音,渐渐地成了哈哈大笑。 段锦睿的面色,从一开始的冰白,变成了黑沉沉的阴郁,他觉得自己方才期待紧张,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的事情,现在想來,是如此的无法回首,洁白的牙齿磨了磨,发出的细微的声音仿佛是在咀嚼着什么一般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柳墨言!” 段锦睿冷喝一声,在男子被他的声音惊到,止住那可恨可恶的笑意之后,眯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询问:”很好笑吗?” 柳墨言端正了神色,坐起身子,低垂着头,仿佛很是愧疚的样子:”不好笑……” 他慢慢地抬起头,段锦睿看到,那双眸子中盈满的是璀璨的笑意,而不是沉郁,那双眸子,静逸美好,如同一汪最是暖人的春水般明媚动人:”才怪!” 柳墨言最后追加的那两个字,让恍如被拉入魔魅的段锦睿一下子惊醒,怒火,气恨,还有爱恋,无奈,全部的全部,都是给与面前这个男子的,他能够做的,居然是五指一张,拢住了自己那双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沉眸子,瞬间,便突显了面容的秀丽:”是我犯傻了……” 居然相信柳墨言会有老老实实的时候。 ”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柳墨言似笑非笑地斜挑起了柳叶细长的眉,带着戏谑,是全然的轻松,不曾含有一丝一毫的阴霾,他伸出手,作势拉开段锦睿盖住双眸的那只手:”可是我很舒服怎么办?” 他沒有使出多么大的力,只是平常的力气,所以,两个人的手交相來回数次,像是孩童玩耍一般,丝毫看不出在玩着这样幼稚游戏的两个人,方才还在讨论多么严肃正经的事情。 明明两个人都是已经成年的男人,便这么互相來回了几个回合,他们之间的玩闹,有种仿佛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还是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小小的少年,拥抱着自桃花树上降下的仙童一般的男孩儿,在满地繁花中翻转。 柳墨言面上的笑意璀璨无比,便连着段锦睿阴郁的表情,都慢慢地在回暖,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宽大的龙榻也经不起两个人拔河般地滚來滚去,而凌乱成了一团乱麻,寝宫外听到声音的宫人们,暗自感叹了一番里面战况的激|烈,却是面不改色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在这宫中,最是活命的方法,便是在有些时候,记住当一个瞎子聋子哑巴,他们可沒有忘记前不久皇后宫中服侍的人的那些下场,引以为鉴。 ”阿睿!” 气喘的有些急,柳墨言面上泛着娇艳的红晕,身子一侧歪斜在榻边,整个人都快要掉下龙榻去。 可是,他不在乎,方才的玩闹,将所有的郁闷,所有的欢喜,都全然地发泄了出來,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阿睿?” 久久沒有听到男人应声,柳墨言侧过头,又喊了一声,加大了些许的音量。 ”嗯!” 男人才回过神一般,猛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大,然后反应了过來,面上的神色不变,耳根处,却悄然地红了一小点,在冰白的肌肤上,格外的显眼:”又怎么了?” 很是抱怨,很是不满的语气,似乎真的对方才柳墨言的突然行为有些生气一般,手,蓦然被握|住,耳边,是男子清朗磁性的声音:”我要离开了!” 这样仿若随口提起的离开,仿若不经意的道别,让将柳墨言整个人都刻在了心里的男人,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段锦睿再也躺不住了,他的手猛地握紧,握紧柳墨言那细腻如同皓雪的腕子,紧紧的,不松手:”什么意思?” 柳墨言眉眼间带着仍然未曾褪尽的笑意,眼波深处,却渐渐荡漾起了一片难以掩饰的波动:”还有什么意思?” 他有些受不住段锦睿那控诉般的目光,侧转过了身子,看着龙榻另一面那雕龙画凤的屏风,细细地看着,将每一处细节都不错过的看着:”我离开边关日久,早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却因为种种事端,拖到了现在,既然无事了,我自然要走了……” ”谁说无事了!” 段锦睿紧紧地将稍微矮他一些的男子,搂在了怀中,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心口:”我舍不得,你能够感受到吗?” 男人心脏的跳动,砰砰,砰砰,砰砰,那么一声又一声地在耳边,在肌肤相贴的地方响起,感受到,那是一颗捧到面前的真心,柳墨言的唇,微微地向上勾起,很美很美的一个笑容,清新纯洁地宛如初生之时,失去已久的那份快乐。 ”阿睿!” 柳墨言沒有回应男人的爱语,反而是沉声唤了他一声名字。 ”嗯!” 不情不愿的应声,段锦睿心底隐隐地预感到,自己这一回,又要无法阻止了。 ”我是一个武将!” ”我知道,朝中也有很多武将,他们呆在京中也好好的,便像是你的父亲,柳将军不也是……” ”阿睿,我喜欢战场!” 只是这么一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段锦睿无奈地苦笑,喃喃着:”你喜欢战场,便要抛下我吗?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 剩下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柳墨言的脑袋忽然凑了上來,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和方才的情形那么相似,这一次,段锦睿不再上当,端肃着神情,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睨着柳墨言。 一个湿|润的柔|软的物体,贴在了冰凉的唇上,一触即分,柳墨言自榻上跃下了地,歪着头,带着轻*浅笑:”剩下的,等到回來再继续!” 乌黑的发丝轻轻拂过如玉的面颊,赤着雪白的足,站在地板上的男子,惶惶然间,仿佛引人的妖孽一般,让人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肆意的,让人抓不住的男子,风一般消失。 ”真是……” 段锦睿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感受着那还沒有消散的属于男人的气息:”任性!” 抱怨着,面上肃然冷凝的表情,化为了一池温柔的碧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放飞 在京城中因为加设恩科的事情如火如荼的时候,柳墨言已经一身轻骑,带着比回京时候还少的人,奔赴边关。 这一回,在离开京城大门口的时候,他蓦然回首,然后,不同于上一次的,他望到了那个始终站在那里的巍然不动的身影,这一回,他知道了,他在望着他离去,原來,他是望着他离去的呀! 以为已经被填|满的,再也找不出一丝半点儿缝隙能够塞进去任何东西的心,在这一刻,有什么趁隙钻入,然后,产生出的是一种名为幸福的鼓涨涨的感觉。 柳墨言会给了那个男人一个微笑,也仅只是一个微笑而已,然后,便直接拍马离去,这样简单,这样的无言对视,仅只一眼,仅只一面,却已经让从清晨霜露最重的时候等待了到了旭日升空的男人,身上的寒气,稍稍地减弱了一些。 只是,当男子那一袭闪亮的银铠消失在远方的时候,方才消融了些许冰寒的容颜之上,盛满了更多快要溢出的冷漠,那种冷漠,能够冻僵身边的人,首先,却会让自己受伤。 ”既然舍不得的话,为什么不留下他?” 一直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后三步远,不愿意也不能逾矩的男子,在看到那张冰铸的容颜染上轻愁的时候,到底忍不住打破了自己沉默的打算,出声道。 段锦睿沒有回头,手指像是上一次一般,摩挲着城墙之上那粗粝的纹路,眺望着远方成为一线的郊野,久久地望着,在庄离诀以为不会得到什么答案的时候,才听到男人幽幽的带着些许决然的感叹:”因为他是柳墨言!” 因为从年少不知事时第一次相见开始,他便知道,那不是一个安分的能够呆在一个地方的孩子,那个孩子最初吸引他的,正是那一份无拘无束,那一份他渴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因为,从再一次的相遇,他便知道,那是一个肆意的让人又恨又爱,固执的让人无言的少年,那个少年吸引他的,正是那份偏激与坚持,他认定了,他决定了,便走下去的随心。 因为,从少年到青年的等待,从最初到最后的相知相伴,相约以后,那一抹自年少便留存在心中的影子,一点一滴变得丰满,一点一滴地了解,他知道,柳墨言向外着的,是能够让他展现能力的战场,柳墨言热爱的,是一段肆意轻松的人生。 ”兵部尚书前两日上表,说手下左侍郎丁忧回乡,一时间人手有些短缺,想要让朕提拔一个暂时领左侍郎的缺。” 段锦睿说话时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冰冷,却又有种不紧不慢的悠缓,细细听來,有种冰玉缓缓敲击的美好感觉,可惜的是,庄离诀现在欣赏不了,因为,对方那种公式化的态度。 ”离诀,宫中近來无有大事,你这个禁军统领正好有闲暇,你明日便到兵部去任职吧!” 禁军统领兼任兵部左侍郎?听起來是很好,得帝王信重,只是,世上哪里出现过一身兼有两个关键职位的人?便是最受帝王信任的臣子,名头虽多,也最多是些清贵,沒有实权的职位,两种实权职位相互叠加的时候,其实便是做出了选择,是段锦睿做出了选择,而不是他來选择。 庄离诀听到这个任命的时候,心底满是蕴含着苦涩,这是,终于连让他留在身边的资格也收走了吗? 只是,终究是不甘的,宫中的职位,是他唯一还能够保留着的,可以光明正大伴随在男人身边的机会了,不求其他,只求能够一直看着守着而矣,若是连这个都剥夺走了,那么,他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请陛下收回成命!” 庄离诀恍惚中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这是圣旨!” 段锦睿沉冷的声音中已经含了些许愠怒,让站在他身侧的胡横暗自为他焦急,频频向着男子打眼色,庄离诀低垂着头,似是沒有见到,自顾接着言道:”公主的事情,是臣看顾不周,未曾及时察觉所致,请陛下降罪!” 单膝跪地,庄离诀请罪,他说的事情,正是上一次流言的事情,杨彤箬会知道柳墨言之于段锦睿的意义,会想到那样的招数,甚至,柳菡萏能够顺利混入宫廷之中,其中最大的功臣,却是温宪公主,谁都沒有想到,那个平平淡淡,看起來除了一个公主的身份之外,沒有任何特异之处的女子,会在一日日的庄离诀对她的冷淡中,开始变得可怕偏激,充满恨意,恨段锦睿,恨柳墨言,甚至恨庄离诀,恨他们之间男人之间的情意,恨他们将自己拖入这无望的漩涡。 段锦睿终于舍得转过身子,他看着庄离诀,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温宪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他迟疑了半晌,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半跪在地上的庄离诀的身前,然后,伸出手去,在对方愕然的表情中,拉起了他:”离诀,宫廷禁军统领的位置,朕只会给你保留着!” 这句话,段锦睿说的悠缓,却也郑重,他与庄离诀之间,有太多的过去,也许发生过不愉快,也许,他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要将庄离诀远远地隔开的,但是,他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就像是他所说的,他很少有像是庄离诀一般信任的人了。 ”好好做下去!兵部的事情,很重要!” 庄离诀心底有丝喜悦慢慢地蔓延,只是,不待那喜悦蔓延满了整颗心,将其泡软,他的理智,却已经提醒他真实,段锦睿的器重是真,但是,想要他盯着兵部,进而护着柳墨言,却是更真的目的。 庄离诀闷闷地应了声是。 庄离诀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再呆在段锦睿身边的话,是否会失控,明明告诉自己已经放下了,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成为让段锦睿厌恶的人,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着深渊滑行,沒有办法。 京城中大小酒楼无数,以前的庄离诀,只会去那些有名的酒楼,今日,他只想要静静地呆在一个不会遇到任何认识的人的喝酒的地方,细细地品酒,品尝着心底那份无法偿还的寂寞。 小酒馆地处一个拐角处的小巷子,地方偏僻,店面也很是简陋,小小的木头搭建的屋子,里面拼着几张桌子,沒有几个客人,庄离诀在里面算是很显眼的了。 他一碗碗地饮着劣质的烧酒,火辣辣的,烧刮着咽喉的酒水流入腹中,刺得嗓子发疼,眼睛发涩,只是这样,还是不能够醉,怎么办呢? 手伸向桌子上放着的大肚酒坛,手指揭起泥封,手腕使力,正要仰颈灌入,却在下一刻,被一只纤瘦的手挡住,庄离诀抬头,望着那个和酒馆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斯文俊秀,文质翩翩的样子,可真够特殊的。 庄离诀抬起有些惺忪的眸子,迟缓地望着对方,然后笑了笑:”你,來了呀?” ”既然來了,一起喝!” 说着,他便要将酒坛拿起,使了使力,居然沒有拼过穆无疚这个在他眼中的弱鸡:”放手!” 庄离诀冷喝,穆无疚沉着脸,不止沒有放手,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将那坛子喝了一大半的烈酒全数拉到了自己一边,冷笑了一声:”一起喝?你以为所有的忧愁都能够借酒消去吗?我要是像你一般的话,现在坟头的草都长了有三尺高了!” ”我真的是沒有想到,我明明已经帮你把所有的首尾收拾干净,保证不会让你有损害,你居然会傻的主动将温宪公主所做的事情告诉他,主动去请罪,你可真的是为了那个男人不要命了!” 不知什么时候,酒馆中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小小的,狭窄的酒馆中,只有这一张简陋木桌之上,两个相对怒视的男子。 ”我如何,与你何干?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更何况,我心甘情愿!” 庄离诀的酒意醒了许多,说话也顺畅了,面上的神情却不是很好,毕竟想要借酒消愁的人,最厌恶的便是将自己从半睡半醒,虚幻迷蒙的梦乡中拽醒的人。 穆无疚眉宇倒竖,纤瘦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居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那我呢!” ”你心甘情愿,我呢!” 穆无疚斯文的容颜上遍布痛苦,他眼中的压抑与求而不得如此相似,庄离诀每日里都能够从镜子中看到,那是他自己的眼神。 张了张嘴,无声地无所谓地笑了笑:”与我何干?” 说着话,他放弃了想要再从穆无疚手中夺酒坛的行为,直接端起方才还剩下一点残酒的海碗,想要让自己不那么清醒一点儿。 穆无疚望着这个样子的庄离诀,颓废,绝望,无助,等着一个永远不会看到他的男人,青衣文士以着与自己穿着打扮完全相反的行为,打碎了某个人自欺欺人的冷漠。 唇,印在另一张唇上,酒水的气息,经过发酵,似乎不再那么烈烈,反而多了许多醇香,忍不住,穆无疚的手,揽住了庄离诀的腰肢,唇贴的更紧。 ”庄离诀,敢和我打赌吗?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一定会的!” 穆无疚这样坚定地说到,不知是说给庄离诀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啪!”的一声,庄离诀手中的酒碗摔碎在了地上,指着门口:”滚!”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心思 天宇二年,在历代之中也算是一个比较平静宁和的年份,新帝登基之后,致力于发展民生,很多从海外贸易交易而來的高产作物被运用于土地之间,百姓从一开始的不信,到作物产出之后的极尽喜悦,对段锦睿这位一开始强制推行新作物的皇帝从不以为然甚至是暗地里咒骂,发展成了人人称颂。 商业上,有别于前几代重农抑商的政策,不止是在一届的科举之中允许商人之后参加,甚至减少了以前众多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重新规定了一套新的税法,且大力扶持一些于民间有利的商业的发展。 本來这些政策不容易实施下去,但是,那一批天子门生却是天生的保皇党,段锦睿只要提出建议,自然有的是人帮他完善,不断支持。 短短一年时间,这一系列的举措已经初见成效,百姓安居乐业,也许是因为前几年各种天灾频频发生过了,段锦睿登基之后,意外地,那些天灾居然也不怎么出现,连带着人祸也因着大力惩治贪官,御史天下巡查,而渐渐减少,天宇年,却是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中兴之势头。 唯一可虑的,便是宫中除了一个久久不曾见人,病重闭宫的皇后之外,还是不曾有一个妃嫔连带着连一个侍寝宫女都沒有出现。 这种事情若是往常,自然会惹得朝中议论纷纷,可是,在一年前,因为类似的事情,在朝堂上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追着新帝不放,当时沒有怎么样,在后來,却因为各种事情,一个个或贬或谪,谁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往这个敏感的点上戳,毕竟,大多数人忠君也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挂上名号,为自己博一个更好的未來,有害无益的事情,很少有人想要去做。 只是,很少的人也是人,也有真正迂腐的以着忠臣自居的大臣,因为此事,多次具表,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甚至有些激烈的,直接便要去撞柱子,可惜的是,段锦睿在别的方面还会做做考虑的样子,然后暗自引导朝堂上的走向,达到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在这方面,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固执,他现在登基已经不再是初初上位,做什么都要仔细琢磨,现在,若是有人说这些,他都是当朝反驳,绝不容人多言,若是有大臣要死谏的话,杵在太和殿大门廊柱边的那些由庄离诀亲自训练出的宫廷禁卫也不是吃素的,要阻止四体不勤,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些大臣们往什么东西上撞,一抓一个准,自然,段锦睿沒有忘记让禁卫们保护大臣们直到出皇城为止。 不是死在朝堂上或者皇城中,死了也白死,想要靠着死谏青史留名的老臣无奈,最后感叹,恒睿帝,脾气撅起來的时候简直便像是倔驴一般,这是那些一直坚持想要皇帝再纳后宫,因为段锦睿的固执己见,白费功夫,而越见苍老的大臣的原话。 柳墨言收到段锦睿传來的信,上面用着有些诙谐的语言描述着君臣之间的斗法,和段锦睿一贯的冷肃样子完全相反,让他看的是津津有味儿,提笔便写下回信,写的是边关趣事,草原风光,自己在这里有多么的受小姑娘欢迎,每次出城训练的时候,万人空巷之类的夸张的说法。 待到长长的仿佛还是有许多话未曾尽数诉诸信纸之中的那封含着思念的信写完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柳墨言伸了个懒腰,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手,心里思忖着,握笔果然是比握着武器艰难许多,对他來说,他这辈子,是做不了那种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埋首案牍的人,不过,这么一想,便想到了那个不得不和成堆的公文整日里奋斗的男人,柳墨言沒有在段锦睿身边安排耳报神,但是,只是想到连边关都开始传开來,实行的那些新政策,还有百姓生活的好转,便知道了段锦睿现在有多么的勤政。 整日里埋首公文,居然还抽出时间坚持十天半个月便给他來上那么一封厚厚的信,在这远距京城的千里之外,何其地困难? 还专门训练了能够飞翔如此之久的信鸽,跨越半个中原,却不是说些紧急军情之类的,信中谈天说地,不全是什么情情爱爱,他们之间,交流民生,时政,风光,人物,趣事,想到什么写什么,自在悠闲,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时间与空间相互隔离开的那份陌生,在每一封信到达手中的时候,便悄然地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只是,段锦睿真的像是他信中写的那样轻松吗?为了他,那个男人一直在做着被天下所有人所不理解的坚持,固执。 段锦睿能够在他今年有事未曾回京之后,沒有责怪抱怨,而是在每一封信中都让柳墨言轻松自在,将分离的苦楚隐去,尽是美好的日常,只是看着那些男人一笔一划写出的字,便有一种温暖在心间徘徊,这风沙苦楚的边关,仿佛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越是对他好,越是不责怪,柳墨言便越是会在以后的某一日中突然察觉出來,开始无法安心。 本來觉得颇为感动,又有些自得的柳墨言皱了皱眉,自我反省。 越是反省,越是发现自己似乎越來越对不住段锦睿了,在他们定情的当口,在那个男人满怀着热情,期待着他们的未來的时候,他伸手泼了对方一瓢凉水,便那么坚定地离开了,寻找自己的自由,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且,这一走,便是一年多。 伸手将那一叠信纸拿在手中,一页页掀开,只剩下了最后一页纸未曾写满,柳墨言在自己的意识清醒之前,已经重新磨好了墨,幽幽的墨香在鼻端缭绕,淡淡的书页气息在周身环绕,男子手中蘸满了墨汁的湖笔,久久未曾落下。 他现在,能够做些什么呢? 帐外士兵训练的呼喝声不断,满含着朝气与热血,朝廷现在分发的粮饷虽然还是掺杂着些许不周之处,到底因为新设立的巡查御史的存在,而比往年里好的多了,士兵们有粮饷可以领,有冬衣御寒,自然是满含着憧憬与朝气,连他这个负责训练的主将,都跟着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边关现在的形势还算是太平,虽然有草原各个部落尤其以着图素为首,一直蠢蠢欲动,却终究忌惮着宋将军领着的这驻扎在此的十万大军,还有天险屏障,因为段锦睿的还算平静的提前即位,草原各部沒有找到像是上一世那样,段锦容匆匆即位,名不正言不顺,使得皇朝动荡,给人以可趁之机的好时机。 他虽然期待建功立业的机会,其实,也只是为了,能够配得上段锦睿,能够让自己在对方心中所占的比重更大,可是,这样长久的分离,是否是本末倒置呢? 最重要的,是那种想念,一日日加深,像是蛊毒一般,随着时日的流逝,慢慢地深刻入骨。 反正他还是有休息日子的,多**下那些手下,应该就能够帮着他分担些事情了吧。 “嘛!算了……” 柳墨言乍然失笑。 然后,在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不再迟疑,手中蘸满了墨汁的湖笔,随着主人龙飞凤舞的舞动,一行潇洒的字迹跃然纸上。 “将信鸽送來!” 柳墨言朝外面喊道,亲卫很是机灵,不一会儿便捧着肚腹鼓涨涨,明显蹭了一顿好吃好喝的雪白鸽子走了进來。 柳墨言放在手上封存好的信纸有些不稳,差点儿掉到地上,因为,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原來那只信鸽呢?怎么换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就是那只一日能够往來千里的宝贝鸽子,不会有错的!” 亲卫还不明所以,信誓旦旦道。 柳墨言道:“它现在的个头,还是信鸽吗?” 那分明是只肥母鸡。 “咕咕,咕咕!” 饱胀的肚腹中发出不满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因为听懂了柳墨言鄙视的话语,胖鸽子猛地飞起來,扇动了下翅膀,然后,在雪白的羽毛飞舞中,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桌子上。 “厄……” 满面笑容的亲卫迟疑地转过了脑袋,瞅了瞅经由自己喂食的鸽子,已经无事一般重新站了起來,它的皮毛油光水滑,昂头挺胸,神态很是威武,不过,好像真的有点儿,太胖了…… “是属下的错,请将军责罚!” 柳墨言看了看真心羞愧的手下,还有骄傲的无比凌然的鸽子,真是的,军营中再是努力喂养,也喂不出这样的体型毛色,估计,还是在宫中被段锦睿重视,所以像是大爷一般,长了这么多的膘! 方才的一丝恼怒,消散的很快:“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那只因为做了皇帝和他的信使,而被双方手下照顾的人好吃好喝喂养的白白胖胖,眼看着快要飞不动的鸽子,那双黑色的绿豆般的小眼眨巴眨巴的,故作可爱。 柳墨言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忽然伸出手,按在鸽子的头顶上,那肃然冷煞的气息,蕴含着久经风霜历练出的的凶煞之气,明显不是什么人能够承受住的,更遑论胆小的格勒鸽子? 在小东西受惊想要逃开却不能的情况下,那小小的黑黑的绿豆眼都要直愣住了的时候,面目冷煞的男子,灿然一笑,然后,那只有力的,因为握着兵器日久而磨出一层厚厚茧子的手指,轻轻地,近似温柔地点在鸽子的小脑袋上:“我不管你现在有多肥,养着你的目的便是乖乖地把信送到!” 柳墨言说着话,温柔地将放着一叠信纸,且已经在里面折叠地尽量小巧的小小锦囊吊在了鸽子的脖颈上:“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的话,我不介意建议阿睿尝一尝红烧乳鸽的好滋味儿!” 格勒吱的一声,脑袋承受不住地下垂了一下,然后,在柳墨言威胁的眼神下,小爪子按了按几案,重新挺起了自己的小身子。 看着歪歪斜斜好容易升上了半空,然后努力地挥动了几下翅膀,终于成功地穿入了云层的雪白小点,柳墨言哑然失笑,他会一改对格勒的态度,只因为忽然想到,段锦睿有些洁癖,定然不会亲自沾手鸽子,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各族被养成了这个样子。 他以后再对着段锦睿提起格勒的时候,那时候男人的表情,定然是很有趣,很美妙的,他很是期待呀! 待到再相见之时,那会是他收到的最有趣的礼物。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战火 柳墨言这种恶劣的小心思,远在京城的段锦睿不会知道,他便是知道了,其实也只是淡淡挑唇罢了,毕竟,柳墨言的性格,他自始至终都深深地了解。 不过,现在男人沒有心思去揣测那些不靠谱的恶作剧了,他所有的心神,都安放在了那最后一张纸上,墨色与前面形成了些微对比的,一行潇洒恣意的行书:”我明年开春回京!” 只是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只是这么仿佛随口一句的话语,段锦睿却觉得心脏渐渐不受控制地跳动,他修长的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着那浅浅的,惟有他才能品出的思念与满足。 最下方,是另外一行蝇头小字,稍微不注意,便要忽视了去:”回來的时候,想要看到大美人阿睿,而不是一个因为整日忙于公务,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果然是柳墨言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便是关心的话语,说起來,也像是挑衅一般,将最后这张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方方正正的纹路,很是仔细认真的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平息心底隐秘的喜悦与激动。 自书桌暗格中取出一个金色镶嵌珠宝的华美盒子,打开雕刻着精致纹路的盖子,其中放置的,却不是如一般人想象的极致珍贵的宝物,仅仅是一叠有些发黄的被主人摩挲地失了光泽的纸张。 将那一页折好的信纸放入了最下端,阖上盖子,咔擦一声锁住,然后重新藏在暗格中,这一系列的动作,段锦睿都是做熟了的,冰冷如同雕刻的五官,此时此刻,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芒照耀下,仿似,染上了一层温暖而璀璨的光晕一般,格外动人。 将独属于自己的宝贝放好之后,段锦睿低头望向桌案,正好看到了一堆堆摞起來有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他还有不少奏折沒有批完,才批复了一半,其中也许有些事情耽误不得,他有些懊悔自己沒有在傍晚开始之前便将他们批奏完,而不是后悔光顾着细细品味柳墨言给他的信,甚至将大多数时间浪费在发呆上了。 方才将人都打发走,为了单独一个人看信,现在想要赶快批阅奏折却发现沒有人伺候了。张了张嘴,还是沒有喊人,说实话,段锦睿更加喜欢的,始终是单独一个人的环境,那会让他有种安全感,若是有谁是例外的话,那个人现在也远在千里之外。 段锦睿皱着眉头卷起便是一件睡袍也做的精致华美的那飘逸宽大的袖子,很长时间不自己做冷凝,拿起墨锭的时候,有种陌生的感觉,只是,段锦睿到底不是那种真的什么都不会的被养废了的皇子王孙,除了开始的时候溅出一点点墨色在金色的袖摆之外,剩下的动作,自然流畅了许多。 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段锦睿想到柳墨言有的时候意外的懒散,发现自己多锻炼些能力还是很有用的,比起他回京之后,用一个陌生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去照顾他,伺候他起居什么的,都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比起以后心底堵闷,还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努力呢。 紫毫玉笔饱饮了墨汁,手中的笔划不停,眼睛,却随着时间的便宜,不由自主地瞄向寝宫中铜镜的方向。 瞄了一眼,距离很远,什么都沒有看到,失笑,他怎么傻了,都是男人,难道还要在意些外表之类的小小问題吗? 月色已经挂上了树梢之间,时辰是真的不早了,一直安静地守在外面的胡横已经进來小声地提醒过几次时辰已晚,该就寝了。 虽然知道胡横是为了他好,段锦睿以前都是不搭理的,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沒做,奏折还要看,人员还要观察,政务还需要再考虑,现在,却是让胡横诧异的,居然在他提醒第三遍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支制作出來才仅只有几日时间的精致玉笔,因为长时间使用,都有些卷毛了,段锦睿扫了一眼还剩下一小摞的奏折,对着喜形于色地手快脚快地收拾着奏折,就怕他会改变主意的胡横,忽然要求道:”去拿面照得人比较清晰的镜子!” ”?” 胡横脸上打了个小小的问号,不过他的行动力很快,马上便想到了哪里有段锦睿要的东西。 段锦睿沒有等多大一会儿,胡横已经捧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银质镜子回來了。 ”这是商路畅通之后,从海外來的什么玻璃镜,最是照得清晰,不过太清晰了,所以有些人觉得不祥……” 胡横还在解释,段锦睿已经毫不忌讳地从对方手中拿过那面小镜子,紧绷的面色,俊秀的深刻的五官,幽冷的眸子,他从來沒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过自己的样子,段锦睿却沒有什么好奇心,其他的地方看起來沒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让他在意的,是鬓间闪烁的一点光芒。 若不是段锦睿细细的,认真地寻觅,眼睛一眨间,可能便忽略了过去,可是,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便再也不能够忽略过去,甚至是,越看越明显,越看越刺目。 ”这是什么?” 冷涩的声音响起,悠悠荡荡,恍如鬼魅。 段锦睿的身上散发出更形寒冷的气息,阴风阵阵,让身子僵住的胡横,有种身处于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怎么美妙的滋味儿。 胡横倒是想要偷偷拽下來藏起來,宫中都是这样伺候的,可惜,段锦睿那双眼睛,就那么看似冷静的冷冷地盯着,他不敢动。 ”皇上,这个,可能是因为您最近太过劳累,才会出现一根这样的头发,找苏太医看看就好了,沒什么的,谁都会这样……” ”您看奴才,这才多少岁,也就是比您大上个那么四五岁而矣,那脑袋上,可已经能够找到不下二十根的白头发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走人好不好,段锦睿懒得听胡横在那里歪扯,他的手指抚到那根白头发,啪的一声,扯断,扣下银质手镜:”胡横!” ”在!” ”朕记得翰林院中有不少闲散在家,沒有合适职位的年轻人,这些人不能总是闲置着,你拟旨,朕要设立一个有司衙门,以后便协理政事,参赞吧!!” 恼怒,朝廷养着那么多的官员,每年里还有新人上任,为什么便沒有一个尽心尽力的光是干实事的人?只要想到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全部耗费在从那大堆的华词美句堆砌成的奏折中找出他们所要禀奏的事情,是多么的费事,段锦睿就有种耐心全消的感觉,为了不让柳墨言真的在回京的时候,见到的是个未老先衰的段锦睿,他决定,还是马上将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想办法解决为好。 柳墨言不知道因为他的一时戏言,京城中再次掀起的波澜,他现在也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了,原來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为了劫掠些物资而不安分的那些部落,其实是早有预谋的,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让边军习惯于他们的出现,甚至视为理所当然,其中牺牲的人数不少,可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宋将军所镇守的永宁关自然是固若金汤,可是,永宁关周围,其他互为屏障的小关卡,却是沒有名将镇守,也沒有那么引人注目。 遇到敌军袭击,这于那些小关隘而言,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有幸派出了报信的人,也不会第一时间受到重视,更何况,呼延修石,这个被柳墨言视为大敌的人,他既然卷土重來,出招了,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挡得住的? 除了永宁关之外的其他五个关隘短短的一晚之间,便已经易主,以永宁关高大的城墙还有那十万大军为主,紧紧地扼守着草原通向中原的关键之路,其他五个较小的关隘,则是屏障,也是后勤保障,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前若是有益的话,那么现在,当呼延修石占据五处关隘之后,他将曾经属于永宁关的屏障,变为了无隙可乘的囚笼。 图素联合其他几个草原上只是稍逊于他们的势力,发动二十万大军压境,宋将军误信求救之言,欲要亲自率军去救,柳墨言心觉有异,劝阻宋将军,老将军固执己见,因为前來求救的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同僚,因此,深信不疑,军令如山,碍于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柳墨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将军率领三万大军出城,他最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加强戒备,理清城中是否还混入了敌军奸细,将城中所有的食水都集中看守起來,最后,派出好几路人马,向京城还有临近的有兵士驻守的城镇传讯。 柳墨言沒有危言耸听,果然在五口关中宋将军被呼延修石所陷,所带三万大军全军覆沒,其本人也身受重伤,多亏柳墨言暗自派出了自己手下的死士,拼死相救,才逃回了永宁关。 敌军二十万,据五座城池,而自己手下的十万大军,却因为自己的失误,失陷了三万将士,导致本來便危险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伤势太重,加上自责,还有压力,这位多年來镇守边关的将军,最终还是在围城第十五日,撒手人寰,临终之时,一直代替宋将军守城的柳墨言正式受命,暂领宋将军的职务,负责全城事物。 接下來的一段时间,仿佛是一场噩梦。 刺杀,制造混乱,杀害百姓,补给被断,食水下毒,假扮乾朝士兵,诱敌深|入陷阱,种种手段,阴谋阳谋,正面侧面,层层递进,呼延修石仿佛是一个戏耍着猎物的猛兽,不断地逼近,不断地崩溃被围困之人的神经,而自己,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一出大戏。 守城第十八日,城中七万士兵,亡一万五千人,重伤七千三百人,轻伤者,不计其数,这还是因为不论外面敌人怎么叫阵,柳墨言始终坚守不出,以着高高的城墙为依靠,才坚持了这么许多时日,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 城门之上,城门之下,一片血色弥漫,柳墨言和呼延修石的视线,隔着那层层的人群,隔着那随风起舞的旗帜,相互交融,其中,沒有人退却,沒有人,想要失败,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将军,城中的粮草快要不足了!我们是否要缩减兵士们的口粮?或者征用城中百姓的粮食……” 副将面上染着黑红相间的色彩,跑了过來。 柳墨言回头,肃然着面容:”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其他的,按照往常,不要多做些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安定的人心!” ”可是……” 副将面色还是仓皇,柳墨言肃然的面上染上点笑意:”放心,朝廷的粮草不日便会到达!” 名为格勒的胖鸽子,只要它真的是神行千里的宝鸟,那么,这场战争,他起码能够做到不输了! 天宇三年,初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便这么打开,图素联合草原众多部落,侵袭边关,以着呼延修石为联军统帅,一日下五城,于永宁关顿步,柳墨言临危受命,以着七万之人,与敌军二十万相互对持,其间死伤无数,据守城墙,坚不出城,传回京城朝廷,纷纷就其怯战的问題议论纷纷,建议下旨褫夺其临时总统领的职位,另外选贤任能,扯皮,是中原朝廷经历外族入侵最擅长的能耐。 只是这一回,坐在这朝堂最高处的主宰是段锦睿,他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将柳墨言从边关调回來的冲动,督促户部尽快筹备粮草,兵部加紧征集可用军队。 段锦睿的支持,來的正是时候,十七日之后,柳墨言留下一万人做出平日里守城的样子,带领剩下所有的人,绕远路,从他很久以前便研究出的能够到达王庭的路线行去,直捣图素皇廷,除了图素皇帝和他最*爱的小皇子逃开之后,剩余的皇族中人死伤被掳无数,是其皇室百年來,从未曾有过的大劫。 呼延修石被劫后余生的君王三道金牌,终于召了回去。此战,柳墨言成名天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幸福 柳墨言直捣黄龙,且逼迫的呼延修石不得不回朝面对自己震怒的父亲,还有那深受*爱的可能将他安全取而代之的皇弟。 呼延修石走的时候,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将自己二十万大军明面上开拔而走,实则,有五万人马在自己的心腹带领下,潜伏在永宁关四周附近,只待得对方松懈开关,柳墨言不知道他的计划,却从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是面对呼延修石这个敌人的时候,越是探查不出异常,越是有异。 他在将俘虏的众多人质带回永宁关之后,所做的,便是加强城防,严禁出入,每日里操练士兵,丝毫没有急切的样子,甚至,连京城中下达的让他回京请功的旨意,也不予理会,为了这件事情,朝堂中又是一阵激|烈的口诛笔伐,若不是段锦睿压制的话,柳墨言这样的做法,便已经可以直接以着拥兵自重,心存谋逆的罪名而治罪了。 柳墨言不知道京城中的波涛汹涌,他也不需要知道,今生,他相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段锦睿,不会掣肘他,不会怀疑他,因此,除了对不能够履行对男人的诺言抱歉之外,柳墨言所做的,便是更加频繁地巡查边关。 呼延修石派在边关的探子将柳墨言的情况回报,自然缺少不了京中活动的那些挑拨的话语做了无用功的事情,让他差点儿咬碎了一口牙,却因着补给不足的原因,不得不将自己的那支伏兵撤回,只是,最后,不甘的男人,还是留下了一支隐秘的精英队伍,为了以后的翻盘。 曾经被鲜血与死尸所覆盖的边关,随着时日的流逝,慢慢都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除了那些家中丧了亲人的,百姓商人官员脸上有了笑意,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曾经这里留下的血迹斑斑,他们记住的,是柳墨言打退了异族联军,是柳墨言重创了图素王庭,是柳墨言,帮着他们重新恢复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柳墨言在霜寒料峭的日子里离开的京城,又是在冬日飞雪的时节回京,他给段锦睿说的回来的时候是待到春|光好时节,与君再相逢,因为战争的原因,归期早已经过去,一日复一日,直到现在的冷风瑟瑟。 柳墨言没有和自己身边押解俘虏的众多护卫兵士一起走,而是在临近京城的前一日夜里,抛开了所有的人,独自骑着神骏的黑马,向着皇城的方向而去,归心似箭。 城外十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夏日里消暑解乏休憩都是很方便的,只是,冬日雪花飘零,那小小的四角凉亭,翘起的飞檐之上,簌簌的雪色浸染,感受到的,是直扑全身的寒意。 柳墨言停住了马,远远的,望着那快要与周围雪色融|为一体的凉亭,看着那在隐约的火光中,*直着腰背坐着的男人,那一刻,所有的寒意,被心底燃起的幸福,所覆盖。 男人如玉的面颊上,绽放出的,是一抹极致动人的笑靥。 心有灵犀一般,明明,他下了马,无声地接近,玄袍男人却是在他的身影方方自风雪中走出的一瞬间,回转了身子:”回来了?” ”嗯!” 幸福,有的时候只是如此简单,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你思念着的人,愿意等待着你的归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仿佛,你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 清冷的月色下,霜白的冰雪间,一袭玄色,与一袭淡紫,渐渐地化为了一道细长的影子,不分彼此。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一百六十九章幸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