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刻》 楔子 她告诉自己,这便是身为女子最大的福分了。 她即将嫁给自幼仰慕到大的首豪表哥。而她的首豪表哥在去年的江湖名谱上,被百名江湖耆首们评定为十大高手之列。其英雄侠少的威名不仅荣显了他自己,更大大提升了“浮望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 江湖上有七大派、四大帮、五大世家,皆是百年以上基业累积出不容撼动的名望地位。而在这三年来,少年豪杰辈出,除了原本的老字号之外,更有新兴的三大山庄广受世人瞩目。其中又以英俊潇洒、侠气干云的方首豪最让世人津津乐道。多少名门闺秀暗自许下芳心,莫不为他的翩翩丰采所折服。 又因江湖上对道德的规范不若一般世俗的严谨,方首豪出没的地方,当会看到诸多女子伴随共游;在这般情况下,通常会传出此人风流倜傥的传闻。但方首豪最受人敬重的莫过于他坐怀不乱的君子本事;行走江湖至今,仍未传出有哪一位女子对他有坏评价的。这般的正人君子,益加收服了天下芳心,一个个络驿不绝地出现在他周遭,“不期而遇”的巧合时有耳闻。 但是首豪表哥从不动心,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只会娶她为妻…表哥总是这么对她说着。 要说她不曾担心过表哥的心思生变是骗人的。虽有每月一封的家书诉衷情,但毕竟相思不相见,她在这头长相思,他在天涯却有无数佳人相伴,饶她是天下绝色也得要坐立不安。 自从三个月前订下婚期之后,她的心才算安了一大半。冬至过后,表哥会回来山庄,与她共缔良缘,他们这一双青梅竹马将会在所有亲人祝福下白头偕老,不弃不离。 三个月来,随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大礼办妥了五礼之后,她的心也总算有个着落处,现下只等最后一礼的完成,她也就是方家妇了。 遍礼呀…多么教人羞喜交织的憧憬。 现下,她正努力赶着要织出最精致的碛盘,好将日后的新房做一个最美的铺房。毡褥、帐幔、帷幙…一双双鸳鸯交颈的期许绣于其上,比翼双飞的祥禽寄语着共谐良缘的心愿,每一针、每一线,都镌刻着真心,祈盼着琴瑟合鸣的仙乐浓浓地包里住两颗坚贞相守的心。 五彩绣线交织在锦帛上,纵使坐痛了腰、疲涩了眼,也不觉累;在即将为人妇的这当口,她纵容自己沉浸在过多的美梦之中,遏抑不了不时微勾而上的笑意。 教爹娘看到了,怕不训诫上好久。这种无故发笑、满心幻梦的行为,简直犯了闺秀之大忌了。平常她是守分知礼、严以律己的,但今日收到表哥寄来的书信,再加上铺房的对象已一一完成,只剩手边这一双枕衬了,教她如何遏抑得了喜悦满盈的心? 带着幸福的期许,她静待冬至之后,一场遍礼的到来。 第一章 一九二九不舒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冰开、**雁来, 九九加一九、犁牛遍地走。 这歌是九九歌,从冬至次日算起,每九日为一个时段,共九个时段,九九八十一日是冬天最冷的时刻,冷过了八十一日,天气便要回暖了。在等待大地春回之际,口中念着九九歌,手边画着消寒图,冬天的寒意似也一日消过一日,即使山上的冬天足以冻死人;即使…此刻正下着大雪… “哈…啾!” 无力遏抑的生理状况,无力阻却的天寒。 不分大江南或北,一律教风雪覆盖成白雪皑皑,更别说位于川蜀之境的穿云山了。 穿云山,顾名思义,以山峰险峻、尖入云霄而得名。在四川一带,向来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名,而穿云山更是此中之最。因此纵使穿云山上蕴有千年古参、奇花异卉、珍禽灵兽,想寻宝的人也得先找到路上去才成。但…在陡峭的山岩上造路?这可不是痴人说梦吗?纵使这是行得通的,但山顶上不时会滚落一些巨石,也足以砸死造路人了。 因此山下的猎户、樵户,都只敢在较平缓的山下做些营生;数百年来,倒也没人敢冒险上山。之所以,路也就没有造成。他们深信山顶是住不了人的,除非那人长了翅、乘了云。 “哈、哈…啾!” 又来一记喷嚏声,出自穿云山顶…咦!山顶除了树林、岩石外,还有任何生物在冬天出没吗? 此刻放眼望去,在一大片针叶林之中,有块光秃的平台,疏落着大小不一的奇石怪岩,零星罗列于天地之间,也一致地盖着白雪,瞧不出各自的颜色。 “哈…啾!” 咦!其中一块岩石竟会打喷嚏! 一声又一声的,在凝止似的顶峰上添了生气。风雪初上,像被惊吓也似,而那块会打喷嚏的石子不只出了声,更是开始动来动去了。 “呵…” 被雪掩盖的大石突然长出了两只手,破雪而出,然后像枝被射出的弓矢似的向天空疾飞而去,拔高的身形跳了约莫五丈高,随着附着的雪片一一掉落,现出了大鹏展翅般的人形。当跳跃的力道即将伸展到极限,一声悠长的叫声清亮地逸出,准备藉由山谷的回声来个众乐乐。 “啊…呃!” 一记快狠准的暗器准确地砸中了半空中那人的鬼叫,力道不轻也不重,恰恰懊封住了他的哑穴,不让其鬼哭神号荼毒众生灵,致使四面八方的积雪弃山遁逃入滚落尘世又造了一次孽。 半空中的人影翻了几圈,完美地落地,解开了自己的哑穴便开始抱怨:“我在练功耶!不怕我走火入魔呀?” “每次练功练到睡着,你还不如走火入魔算了。”刚才打出暗器的男子两三步已移了过来。年约四十左右,蓄着大胡子,边幅不修,瞧不清其面相,身上只穿著罩衣,上头还透着热汗,想必也是甫练功完毕。 此时天光初透,冬阳躲在厚云的深处,天地间仍是蒙蒙然的阴沉。昨夜的一场大风雪,积雪及膝,每跨出一步都像踩入陷阱般的困顿。但奇异的是,此刻立足在雪地中的两人却像踩在青石板地一般的不见半丝鞋印,唯一有的痕迹是刚才少年落地时踩出了两枚印子。 “来找我做啥?吃饭呀?”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有一双灵动的黑眸与飞扬的卧蚕眉,随着话语上下起伏,煞有表情,精灵古怪得逗趣。一边开口的同时也不忘出招攻向来人以驱寒。 “没人煮,哪来的饭吃?”中年男子见招拆招。 没人煮?这可严重了!少年顿了顿,使得攻势有一瞬间的凝滞,平白挨了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捏出的雪球一脸。 “什么叫没人煮?”少年完全不理会脸上的辣疼与冰寒,现下纯然以肚皮生计为天下至大之事。“老爹,咱们那个酷爱钻厨房的妹子突然远庖厨了吗?” 本噜咕噜…肚子内的饥虫正哀鸣中,使得少年愈打愈气弱,干脆决定不再浪费力气,免得更加饿得前胸贴后背。 天可怜见,他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中年男子见儿子一副颓丧的废人样,再谨慎思索了下自己相同三日没进食的肚皮,于是也收了手。 “湛蓝趁我们练功之时跑下山去了,留书说她要去当一名威风凛凛的丫鬟,把主人玩弄于手掌心。这死丫头,真是胡来。”中年男子名换湛桓,育有一子一女,分别为二十岁与十五岁,一辈子没剔掉胡子露出本来面目过,于是他的妻子只得发愤图强生个一儿半子来揣摩丈夫可能会有的面貌。 与父亲相同长着卧蚕眉、单眼皮的长子湛无拘,没有选择地被其它三名家人公认由湛桓的模子打造出来。每次湛桓在与夫人谈情说爱时,都请夫人自行想象儿子的脸来面对他的大胡子脸,可以想见他对自己的“真面目”有多么自得了。 此刻这两张雷同的脸相同的长吁短叹了起来。 “对呀,湛蓝太胡来了,凭她那三脚猫的身手与脑袋,没被支使得团团转就老天保佑了,还想去捉弄人。”湛无拘叹气。眉宇间尽是慈祥兄长的忧心…如果牙齿不是咬得那么紧的话,说服力就十足了。 湛桓也跟着叹出一口气:“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好歹她也要做个百来斤腊肉、干肉、硬饽饽放着才走呀,就只留着一张纸又不能吃,真是胡来。太不孝了,古人的话也不听。” “老爹,妹子真的连一顿饭也没煮就走了?”也许他那古怪的妹子有煮,但是藏在某个地方等他们去找哩。湛无拘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回忆以前小妹习惯性藏物品的地点… “甭想了,她有煮,把剩下的面粉全用完了,八成做成干饼当零嘴,一路吃下山了。能找的地方共一百八十一处,我全翻过了。”肚子好饿,湛桓双手大张往后仰倒,平躺雪地中,再也无力挤出半个字来陪儿子哀号。 “那娘呢?还在闭关吗?”突然想起母亲,湛无拘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对。”湛桓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喉结倒是上下滑动了几下。 “如果她知道妹子跑了,会说怎样?” “换她煮…”面皮微微颤抖,不禁回想到五年前水深火热的生活… 五毒大补汤、彩蝎炒肉、炖蛇汤、蛊烩饭…正宗苗疆“元教”食之精华;连皇帝也尝不到的“美”食,湛家夫人的拿手好菜。若不是五年前教女儿强行骗走了掌厨大权,让他们过了五年正常生活,想必至今他们仍是过着上吐下泻的凄惨生活… 案子俩的脸色各自青白交错了数回,大胡子湛桓飞快跳起身,一边点住儿子的穴道一边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子我下山找湛蓝去,你留下来通报你娘一声。” 湛无拘不是没料到父亲会耍的卑劣手段,因为他也正想这么做:不狼父子,差别就在功力深浅了。就见哇哇大叫的湛无拘以偷袭未成的金鸡独立形被定住。 “喂喂!老头,你有没有父子情呀?虎毒不食子,你别走哇,别走走走…” 尖啸的吼叫愈扬愈高,并且震动了对面山峰的雪再一次崩溃,但绝情而去的黑影却没再施舍一词怜惜的回眸。就见几个提纵步之后,湛桓抄近路,由悬崖笔直跳下,一路踏着不断崩落的雪块借力,渐次纵入谷底;而湛无拘的嘶吼则转为自怜的哀叹… 老天保佑,拜托在他冲开穴道之前,娘亲千万别出关,他真的真的消受不起百毒全席的伺候,即使他是她所生,而她始终认定“百毒膳”是绝顶美食。什么每餐吃一蛊,可解天下毒,长年吃百毒,长寿天也妒…想来就浑身发冷!不行,快点冲开穴道,他还想留一条命来活未来五十年幸福快乐的每一天。 死老头,连点了他三个大穴。此仇不报非君子!如果他有幸可逃过娘亲的“毒手”一定会好生回报回报他老人家的盛情的。 “哈…哈啾!” ※ 湛无拘看着那两个人很久了。 倒不是说他们的尊容长得有多么国色天香、英俊潇洒的,而是依他们的行止判定,早晚会生出一些事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契机,为了他饿了两天的肚皮着想,爱好和平如他,也得诚心祈求上天让这两个痞子闹事成功。 一路躲躲藏藏地由川境潜逃,吃两顿饿三顿的,才猛然发现银子果真好用;早知道就抓一把下山,也不会为了怕累赘而什么也不带。 当然,他也不会笨到以为吃东西不必给银子,但他都有因应之策。比如说:随便猎张熊皮虎皮去卖、砍几捆木柴卖商家的,总不至于饿死吧?再不济,抓抓飞禽走兽来饱餐一顿又有何难? 唯一的失误是,他忘了现在是冬天。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全躲起来呼呼大睡,剩他一个呆子在积满雪的山林中饿得奄奄一息。 懊不容易拖了几捆柴下山,结果只换到五文钱,买了个包子果腹仍不足。还是店家看他可怜又送了四个包子,他才算吃了下山以来最满足的一顿。 然后接下来半个月,想找个零工做,又因为正值大年节,没欠工,大伙正怠着歇息,再快也要等十五元宵过了才会开工。 时运不济会带来什么人生启示?湛无拘的肚皮会告诉你:衣食足而后知荣辱。 现下,他满脑子只想着食物漫天飞舞的美景。 扒,呵呵,呵呵呵…苏…咦,口涎怎么流出来了?快点擦一擦,免得坏了他英俊潇洒的皮相。 今日是“人七日”也就大年初七。以道家的说法是天地之初,先生鸡,次狗,再者猪、羊。、马,然后生人。人排第七,以人为尊,于是也就有了人七日的庆典。 大年初七又是火神寿辰,于是除了白日的庆典外,此刻黄昏暮色起,又准备出放花炮的节目,大街小巷好不热闹。 那两名一脸猥琐样的男子不出所料已开始生事了。 “喂!小子,你撞到大爷我了!”浑浊的含痰声,嘶嘶地刮滑出语句。教人听了好生难过。 就见两人正在市集的一角堵住了一名瘦小的男孩。一个上好的目标…独自一人、拿着包袱、衣饰不俗的外地人。即使将他洗劫得连根寒毛都没得剩,也不怕有人会代他出头讨公道。 受教!受教!湛无拘暗自点头,人家可以当地头蛇自是有一番道理的。 “我…我没撞到你们,是你们硬说有的…”刻意低沉的声音有着惊慌,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看来是无法轻易善了。 “你说什么?想不认帐?”另一个男子抡起拳头就要揍人。 “你要是没给大爷我一个交代,你今儿个是走不出这条胡同了。”声称被撞到的男子用力一推少年,不仅将少年推撞到一摊杂货担子,更随手抓住少年用以护身的木棍往后一丢… 叭!哪来的暗器! 湛无拘原本被栗糕摊子收摄去的三魂七魄,在暗器袭来的千钓一发之间归位,因此没让木棍敲中他俊挺无双的鼻梁。否则那还得了,全太湖城的姑娘将会因为一位绝世俊男被毁容而哭来开春第一场水患,可不就造孽了吗? 打人就打人嘛,干嘛连累无辜善良的路人甲?湛无拘觉得自己有十足十的正大光明理由上前去多管闲事。于是闲闲地走过去。 可也巧,那小少年在被扯住衣衫之余,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奔窜过地痞的腋下,扑向他这方而来。没头没脑地撞入湛无拘怀中。徒今地痞甲手上拎着一件外袍发楞。 软软的…香香的…有耳洞! 视力所及,正好面对着一只形状姣美的耳朵。原来不是小少年,而是位小少女哩。既然是温香软玉,他也就没费事地推开,反正她必定自己会跳开嘛,他得省点力气来耐饿。 “呀!抱歉,借个光。”惊惶的声音已佯装不了低沉,道完歉又要找空隙逃命而去。 “哟呼,我可以帮你。”湛无拘凉凉地建议着,以散步的轻盈比肩跟着没命逃亡的小少女,浑然没有被后方渐渐拉近的恶煞所惊吓,一副有商有量的优闲状。 可惜逃亡者与紧追者都忙着没命地跑,吸呼都没空了,哪会理他? 湛无拘也不气馁,看了眼后面,好心地报告着现况:“地痞甲、乙已拉近距离于四丈、三丈、二丈…喂!我看你还是别跑了,留点力气与人家商量一下嘛。” “你…你…喝…喝…”少女气急败坏地想骂人,却无力吐出更多的字句,喘气都来不及了。 “站住!” 如湛无拘所料,不到半刻光景,两名地痞已阻挡包围住了小少女。少女无路可退,又逃得极累,一时腿软,瘫坐在地上,一双盈盈大眼恐惧地看向前后两张狰狞的脸孔;再戒慎地望向始终站在她身边的那名怪异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反正都会被追上,何必逃?累成这德行真是伤身又徒劳不是?”湛无拘说着风凉话,蹲在少女身边,双手撑颊,贼溜溜的眼上上下下掂着她的斤两,不停发出叹息的啧啧声。 “喂!小子,没你的事,滚开!别碍了大爷的事。” 较高壮的大汉伸手就要推开不知何时跟上前凑热南的小乞丐。一身破衣烂衫、贼头贼脑状,别是也想来分一杯羹的吧!哪这么好的事。 “滚开…”明明相准了小乞丐的头就要推得他滚个好几圈,却不知为何会扑了个空,反教他直挺挺掉入小乞丐身后的一堆烂泥中。 湛无拘不理会身后那个大泥人,依然好声好气地对少女施行缠功:“我先声明,我这可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顺手一挥,“不意”将抡拳过来的另一名矮胖男子扫入身后烂泥中与同伴来个相见欢。“我看你同样也是个出外人,咱们身世相同的飘零,俗语说: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至于何谓朋友,在我来说,朋友就是有通食之义…” “你到底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小少女实在很不愿表现得失礼,但她不认为现下这种情势适合言不及义的胡言乱语下去。在顺过气之后,她站起身,想趁两名地痞在泥土中挣扎时脱身。 “我肚子很饿。”也不啰嗦,湛无拘的肚子配合地咕噜咕噜叫翻天。 “你要打劫我!”少女跳得老远。不会吧!随便的阿猫阿狗都认为她很适合被洗劫勒索? “我又不是土匪。我只不过想让你看在我救了你的分上请吃一顿饱罢了。” “小子!纳命来!”二专泥人终于踏上了干硬的地面,怒火冲天地亮出武器就要冲过来伤人。 “呀!”小少女吓得动弹不得。 “跑喽。”湛无拘拎着她的衣领,轻快地奔驰在官道上。买卖没谈成,携人逃命已是大大的功德。 少女急叫:“你,你不是…不是自称要拔刀相助?” 湛无拘万般委屈:“你又不请我吃饭。” “好啦!懊啦!我请啦!我…我…快喘不过来了…” “哟呼!有饭可吃了!” 湛无拘欢呼不休,兴奋过度得一个腾空后翻,待双足落地时,非常恰巧地踩晕了地痞甲乙,让两人连哀号也来不及应景出声便昏到九重天去了。 在少女的瞠目结舌下,湛无拘仍然跳上跳下地欢呼… “有饭吃了!吃饭!吃饭!要吃饭…” ※ “小姬、小姐、小姬…”不正经又重复得彷佛天地间仅造了此二字汇的叫唤声,已持续了数个时辰。 “你够了没有!我不叫小姬!”姬向晚绝佳的定性再度崩溃于湛无拘“随手招来”的撩拨中。 “人家叫小湛,你就叫小姬嘛,咱们好兄弟一场,给人家叫叫有什么关系?”眨着纯真无辜的大眼,湛无拘有样学样地跟着姬向晚叉起腰对阵。 姬向晚吸气再吸气,回忆起惨苦不堪言的这三、四日,被一名食客缠上不打紧,反正必要时他很有用,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而且以调弄她为乐事。她活了十八年,还没见过脸皮厚极至此,并且无聊至极的人。而且他甚至一点也无威武男性的自觉,老爱学女子口吻说话撒娇、挤眉又弄眼的,简直看得人食不下咽,反胃不已。哦!对了,通常湛无拘总在用餐时变本加厉,不得不令人怀疑起他的居心。 此刻,他们找了一片浓荫,吃着从客栈打包出来的干粮。为了路途上的方便好携带,她只能摒弃精致的美食,仅包了几片肉干与硬馒头,不易坏又能饱食。但连日这么吃下来,她的胃口已被败得所剩无几。看着湛无拘吃得不亦乐乎,彷佛人间极品、天地间最后一盘食物般的享受,她只能吞着口水边摇头。不知此人以前到底过着怎样困苦的日子。一想到此,心软了、气也消了。 独自出门在外,经历了几番凶险之后,姬向晚也学会了一些生存法则,不投宿野店、财不露白、不穿女装,并且尽可能地丑化自己、不穿丝绸〕宿克难而平常。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绝对不要与陌生人同行。 偏偏湛无拘却成了例外。 这是无可奈何的,那日,给他吃了一顿饱…十人份的白饭、两盘五花肉、三盘拆烩大鱼头、三盘烧笋鹅、一大盅牛杂汤后,她好心又给了他一吊钱,知他困窘,心想这也算仁至义尽,可安心分道扬镳。 不料,他钱是收下了,却始终散步在她身后十步远,一副纯真无害,有路大家走的无赖状。她的心开始又气又忐忑,怕又招惹来一个索钱打劫的地痞。 结果这场追随延续到当日傍晚,她气喘吁吁地步入一间茶肆,才要叫菜,眼下一花,一抹灿笑便近在咫尺,用无比惊喜的叫声道:“公子,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又巧遇了。一同吃个便饭吧!小弟做个东道!”一串刺目的钢板正晃荡在眼前。 结果,这种“巧遇”延续到接下来的每一次用膳时间,直到姬向晚在昨日宣告投降,正式收下这一名食客为止,才结束这个闹剧。然后,步入现下更惨烈的騒扰中。 幸好这人除了好吃之外,并未有其它图谋不轨的行为出现。至于他一些无聊行止,若能视而不见,其实是无碍于她的。但…很难! 别气暗自冒涌,威胁着要撑爆她十八年来良好的教养,她咬牙低道:“我不是小“鸡”你可以叫我姬向晚,或姬公子,就是不许再叫我小“鸡”…”好声好气中断于被干扰… “咕咕、咕咕咕…”他还玩。 “更是不许学鸡叫!”火气一飞冲天,她几乎吼得破嗓,惊吓得林间小鸟各自分飞而去。 湛无拘不知从何处拈来一条白巾子,佯拭着眼眶里想象中的泪水,双膝并陇斜坐,另一手还抓着肉片不时以补充口颊内之不足,含含糊糊地低泣:“好嘛,你嫌叫小姬太不敬,那人家就叫你姬旦好了。用你们姬家先祖的名讳来尊之,总不会再动辄得咎了吧?小姬旦。” “不要叫我小…鸡…蛋!”忍耐!忍耐!不可以再被惹得失态。 “大鸡蛋?”湛无拘从善如流地改口。 “你!你!”姬向晚再也忍不住跳起来,随手抓了东西就往他身上丢,一边大叫道:“你呆子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遇上你来讨我的冤价!你不要跑!可恶!” 抱头鼠窜的湛无拘很配合地发出被虐待的惨叫,并在原地绕着圈圈让她追个尽兴,甚至行有余裕地从接到手的“凶器”中找出食物来丢入口中。一双贼溜溜的眼中闪着好笑的谑芒,光是看姬向晚丢出的凶器,就知道她这个人再活八辈子也当不了狠角色。肉片、馒头、衣物,甚至连银子都砸过来了,就是不敢捡地上的石块来伤人。 这种人行走四方,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姬向晚丢到双手空空,才看到自己的家当全在那人手上了。一边急喘一边叫:“东西还我!”不自觉地跺脚,展现出女儿家的行为而不自知。 肚子仍未填饱,现下又被气得更饿了。正月初旬,天仍寒、地仍冻,还要任由这个人蹧蹋到怒火攻心、热血翻腾…咦?热血翻腾? 她心下怔了怔,抬手轻抹额际,抹下一层薄肮,冻僵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暖烘且充斥血色… 湛无拘将一个硬馒头塞到她手中,商量道:“我吃完肉片了,你就将就剩下的吧。” “你…”她眼中交杂着各种情绪,这个人…真令人猜不透,甚至见都没见过心性如此怪异的人。 相处数日下来,她一心沉浸在自己哀伤而冷漠的藩篱中,无心理会任何人,但这人!总爱挑弄她的火气,逼她到极限,然后再不管什么礼教修养,就要回嘴甚至于扑身打他。而在那种情绪昂扬的情况下,她执意要沉浸的哀伤,也就消褪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人…是看透了她?还是纯是爱玩爱闹的无赖脾性,不撩拨她一下就怕活不下去? “小姬,如果你还很气我的话,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把馒头砸到我脸上,我真的不介意哦。”吞下了他手边最后一口食物,他血盆大口一张,像只乞食的小狈一般蹲踞在她身前,很牺牲奉献地等食物砸下来。 “你…你作梦!”她退了二三步,快速吃将起来。虽然没有肉干佐味,但有一张哀痛逾恒的脸下饭,也有心满意足的功效呈现,让她早忘了什么叫“没食欲。” 天晓得她还得与这人厮缠多久,而在最后一天到来之前,若不想被气死,就要学会一些生存之道。 姬向晚在闷怒多日之后,终于在教训中彻底领悟。 第二章 “你是哪里人?”姬向晚在怎么也摆脱不了赖上她的食客之后,终于真正认命,并且觉得有必要知道此人的底细为何。 “四川。”通常只有在用膳时分,他才会乖乖回话,而不费事地东扯西扯。 “从四川到太湖至少要走上一个多月吧!” “唔。”塞满了美食的嘴巴没空多作应酬。事实上他只用了十天的时间抵太湖。但这不重要啦。 姬向晚低垂睫眸,又犯了兵家大忌…用膳时一想起事情就会忘了动筷,任食物迅速消失而不自知。乐得湛无拘独占一桌美食。 “你怎么会来太湖呢?探亲吗?”总得明白他的去处才知道自己还要忍他多久。她无意在现下承担更多的负担。持续了多日的伤痛仍未减轻,多了一人来搅和只是凭添烦躁罢了。 “找人。”灌了一口茶,招手要伙计再送上一壶。 “找着了吗?” “没有,我想她可能又跑到别的地方了。” “那你接下来要往哪找?”天生的好教养,让姬向晚极力想要弥补昨日在林子中的失态。她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人,一个再无赖的人,总会有些许知耻心的。她已对他仁至义尽了。 暴他吃、不断地吃,三餐之外、他也不会让自己嘴巴闲着,天晓得他是吃到哪边去了,竟能容下那么多,但她的银两正在加速消逝中却是不争的事实。那消逝的速度正如眼前只剩一碗白饭的情况相同…一碗白饭! 她眨了眨眼,在湛无拘的毛手成功偷袭到她眼前的白饭之前,她下意识抢先捧起,却在一个用力过度之下,满满的白饭竟往后飞去… “哎哟!是哪个王八羔子砸大爷!是谁!” 此刻正值用膳的高峰期,满满的人潮塞得偌大的客栈无一处闲置之地,那个被天外砸来一碗饭的大汉子提着一双流星锤顶着满脸的米饭叫嚣,是吼住了原本烘闹的空间,却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是谁!傍大爷滚出来,是谁想暗算我堂堂神火派的高伯赤?有胆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几名胆小怕事的市井小民连忙悄悄溜走,原本人满为患的食肆一下子走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湛无拘也趁乱拾着吓傻了的姬向晚溜走了。最后留下的都是身上佩有武器的江湖人,不必想也知道将会有一场苞涂打杀。 湛无拘没有躲得太远,一边啃着鸡腿一没啧啧道:“原来这就叫江湖呀。”果不其然,没几句话就打起来了。正好让他开开眼界。 “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儿?”要不是湛无拘死抓着她的手,她早跑开了。江湖!她恨透了这两个字,更恨透了它所代表的意思,以及会令她想到的人。 不断的打杀成就江湖名声,这才是江湖的真貌,而非她以前天真以为的正义公理殿堂。她曾经崇敬的英雄,就是这么起家成名的吗?真是太可笑了! “放手!我要走了!要看你自己看。”她不希望把自身的怒火砖嫁于无辜的人,她只想睁开他的手,走得远远地去面对自己失败的人生,任由悲哀啃啮。 湛无拘不但不放手,还以另一手挟她在腋下动弹不得,分神看了看她泪盈于睫的模样,顿了顿,嘻皮笑脸道:“别嘛,留下来看看你创造的后果是礼貌耶!也不想想是谁丢出那碗白饭的。” “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即使他把她当男性看,他们也没有交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她惊慌得斥喝,扭动身躯想与他隔开恰当的距离,却只落了个徒劳。 直到湛无拘看过瘾了,才对上她气急败坏的小脸好奇问道:“你讨厌打架?还是讨厌江湖人?” “那不都一样?”她冷哼!如愿甩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走得极快,但一点也不敢奢望可以因此摆脱他。 “哪会一样?江湖人爱打架,但打架的可不全是江湖人。”他轻快地在她身边跑跳。 “毫无义意的逞凶斗狠就是不对!包别说因此而扬名立万了!” 湛无拘跳定在她面前,挡住她去路,害她差点止不住地撞入他怀中,不过他可是一点儿也不介意。 “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总是意有所指?有哪位江湖人曾经揍了你一拳或拐了你一下,还不让你打回来吗?” 姬向晚险险地隔开不合宜的距离,才刚泛上的愁怨,又教这人吓回了心臆的最底层,招来了怒火再度狂燃… “为什么你总是不断地惹我?”她不懂!真的不懂!这个成日净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浑话的男子为何总能“恰懊”阻断她自我沉思的任何一刻? 暴他吃、供他住,她也就认了,但为什么他不能安静而谦卑地当好他的食客身分,偏要动不动来招惹她?她这辈子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她是一个文静、坚强、可人的姑娘,这辈子唯一有过的失态就是在此人面前!而那每一次失态过后,她都自责自厌得频频向列祖列宗乞求原谅,也纺再不会有失态的下一次!可是…可是…那真的好难! “你说呀!你到底要怎么?” “你好凶哦!”轻轻跺脚,湛无拘泫然欲泣地指控。 “你!你…你少装傻了!”她几乎要昏倒。他莫非也女扮男装呀?不然怎么净是女孩儿的行止!不!他是男的!天晓得他为何会有这种行止! “你好可恶,每次生气就找我出气,我好可怜哦!”说完,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趴地大哭起来。 招徕路上行人的侧目,全绕在这两人身上转,不断地议论纷纷。 姬向晚转身要走,为了克制自己的暴力**,以及躲开这丢人现眼的情况,若能趁此与这人分开天涯海角就阿弥陀佛了;但衣袜蓦然一紧,不必回头看也知道她妄想摆脱掉这个千年黏人精根本是痴人说梦。 “放手!”她咬牙低斥。 “不要不理人家啦!”好委屈地收回爪子,脸上半滴泪水也没有。但那哭相可是扮得十足十。 “请你正经一点好吗?你是不是个男人呀你!”她已经受够了。 “我是呀,我是呀!你可以检查一下。”即知即行,湛无拘跳起身就要往裤头上动手脚。 姬向晚惊吓得尖呼:“你做什么?” 笑得好纯真无邪的湛无拘回道:“让你看看我是男是女呀!” “哇!不要脸!” 再也顾不得烧到沸腾的怒火以及扮为男儿身的矜持顾忌!姬向晚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已在十丈之外化为一枚小小的黑点。 湛无拘径自笑得很乐,原本想买包果子吃的,但看到周边围着一票呆若木鸡的行人正死盯着他裤头瞧。他自若地拍了拍衣襬,轻一跺脚,对着正前方一脸惊恐的老婆婆眨了个媚眼,轻呼一声“讨厌”之后,拔身而起,在屋顶上提纵起落,抖落一地的鸡皮喀吃、口涎白沫。 扒呵,呵呵呵… 有得吃又有得玩,这种日子比山上快活多了。想必他家小妹此刻也相同的乐不思蜀吧?既然如此,各自天涯保重了,玩腻的人自个先回家,不找啦。 眼前现下,他倒想巴着姬向晚,看看她干什么成日憋着一张苦脸。报恩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受人点滴,涌泉以报,他非常有诚心地决意为饭主来分忧解劳。 瞧瞧,成果多么的好。比起前些天她茶饭不沾、不言不语的死人状,不是好太多了吗? 生为人,不就是有喜怒哀乐的表情才正常吗?不然干嘛不长成一张苦瓜脸算了?他坚决地相信,总有一天姬向晚会感谢有他这个好朋友的…如果她没有被气死的话。 “啊…” 一声惊叫,由前方传来。 湛无拘原本闲散的面孔倏地一凝,飞速疾去… ※ “表小姐,请别教我等为难,跟在下回济南吧。”五六个一式蓝衣白袖的男子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拱手立于姬向晚的面前,语气尊崇,然而牢牢围住的人影却表现出强制的姿态,教人插翅也难飞。 “你们走开!不要烦我!”她以为她的男装扮得十分合宜,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人看出她是女子不是吗?可是浮望山庄的武卫们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她、认出她,为什么呢? “表小姐,你应该明白你任性离开山庄,不仅造成了老夫人与主人的担忧困扰,更是使得令尊令堂为此忧思成疾,无计如何,一定得请表小姐回去才行。失礼了。”中年男子微一领首,身边的手下便要上前强制押人。 “不要!走开!”她抗拒着他们近身,却又无路可逃,慌乱的挣扎中,只知道她不要回去。死也不要回去! “要不要我救你一下?” 突兀的,由五名大漠包围的中心点,传出了闲凉的问语,让所有人皆一楞。 这少年…是几时出现在这里的!几乎像乎空蹦出来的幻觉似的,五名具有武功底子的大汉竟没一个瞧见他是怎么出现在眼前的… 莫非…莫非是大白天里也会出现的魑魅?两三个较胆小的汉子悄悄退了两步,不断地吞着口水,身体动也不能动,只能呆呆瞪着“奇迹”发呆,早忘了今日的任务是“请”回表小姐。 “你!”姬向晚哪还顾得不久前还气他气得想杀人,急忙拉住他袖子恳求道:“帮我。” “好,那你要叫我小湛我才要。”湛无拘乘机要求她跨出良好友谊的第一步。 拜托!事有轻重缓急,这种事非要现在要求吗?她几乎昏倒。看着五名大汉蓄势待发的身形,再比对了下湛无拘一比五的胜算…也许,她是寄望太高了,如果她趁乱逃开,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在她脸色忽明忽暗的翻转间,有一名大汉已出招攻来,意图一探少年的身手。 湛无拘一手勾佳人入怀,以免她发呆到平白挨了揍也不知要躲。嗯…软软香香的,真不错!再以另一手抓握住大汉的拳头,抬脚踹向来人胸腹,大汉笔直飞撞到另一名男子,两人跌得哀号不休。 其它三人见状,赶忙摆好架式,由为首的男子叱道:“小子,你想与浮望山庄为敌吗?” “我是不想与那捞什子山庄为敌啦,但你们看来倒是坚持要与我为敌。”湛无拘伸手探入怀中,惹来黑衣大汉们戒慎以对。湛无拘问道:“你们为何要抓我的朋友?说来听听如何?” “没你的事,劝你不要自找麻烦。与浮望山庄为敌,就是与全江湖的正义之士为敌。还有,放开你的手!”中年男子威严地大喝。在发现少年的手始终黏在表小姐的腰上之后,再也忍不住地出手,想抢得制敌的先机。 湛无拘没有正面迎战,倏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大叫道:“看我的西域狠毒粉!” 一听到“毒”字,四、五个大汉下意识坞住眼口鼻,仓皇闪避漫天飞舞的粉末,哪敢冒着中毒的危险睁眼分辨敌人在何方。也之所以,让湛无拘乘机各踹了一人一脚,在闷哼低号中,湛无拘拉着姬向晚大笑着跑远。 不忘学江湖人撂下名号:“爷爷我明湛无拘,你叫浮望山庄来砍我好了,我倒要看看一个山庄怎么长脚来砍人?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远去之后,五名委顿在地的大汉仍不敢睁眼,怕附身的粉末入侵五官之内…直到一盆清水泼上他们,他们才狼狈又为惊吓地打哆嗦睁眼:“是谁!呀…”怒吼倏止于看清来人面貌。 一袭纯白似雪的绸衣包里着出尘不凡的俊颜,冷冷的声音比冬天的寒风更冰冷:“不过是一把白粉,赵领事老江湖怎么也被唬弄了。”将水桶还给一旁的店家,他冷笑得直颤透人心。 “秋公子!”狼狈的五人立即挺身抱拳,羞恼暗恨于心,却无颜展现于外人面前。只能力持平静地端着浮望山庄的面子与眼前人招呼。 “他们是谁?”秋冰原微一颔首,直接问着。 “他们…”赵领事欲言又止。毕竟是不宜宣扬的家务事,总不好对外人道,即使此人是少主的上宾… 秋冰原冷冷一哼:“方首豪的未婚妻失踪一事,已不是太秘密的消息了。怎么着,你不就是奉命出来找人?” 赵领事吶吶了半晌,每次面对秋冰原,再怎么暖和的天气也会令人有加衣御寒的**。既然对方都挑明来说了,他又有何好隐藏的?他苦笑道:“秋公子好领通的耳目。” “那两人?” “其中一人便是敝少主的未过门媳妇。” “是吗?我倒要瞧瞧是怎么样的天香国色足以让方首豪这般忧心如焚,连婚礼也缓了。” 赵领事一惊,正要恳劝这位行事古怪的秋公子不要涉入浮望山庄的家务事之内,可是就见白光一闪,哪还有秋公子的行迹?秋冰原早已追随那两人的方向而去,连客套的道别辞令也不丢一两句… “寒冰山庄”的庄主秋冰原向来任意而为,也是少主的朋友中最阴晴莫测的,天晓得他会怎么看待表小姐?天呀…要是…要是秋公子看上了表小姐,那么他是不会顾忌“朋友妻,不可戏”这辞儿的,搞不好因此而强娶表小姐造成事实,非要弄到秋姑娘当少主的正室才罢休… 突然觉得头好痛…赵领事苦着一张脸,转头对手下道:“飞鸽传书,请示少主,秋公子有意加入找寻表小姐的行列。” ※ 一只香喷喷的烤鸽肉,在火候十足的翻烤下,渐渐地从酥黄的肉色中透出美妙的香味,直直勾引着旁人的口涎。再怎么食欲不振的人也要呼唤肚子内的馋虫来敲锣打鼓一番。 “小姐,不要吃?我分你一半。”拨弄炭火的手在抹过微汗的脸孔后,留下半片黑而不自知。湛无拘将一整只烤鸽放在姬向晚面前招展着。 姬向晚努力要不为所动,口中嚼着无味的硬面,咕哝出拒绝:“不要。” “别这样嘛,人家好歹“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咧。” “什么救命恩人,你根本是…”她不想说出难听的话,于是决定闭嘴,纺再也不要被他撩拨得失去神智,进而毁了自己的教养。 湛无拘不因对方的冷脸而气馁,将烤鸽撕成了两半之后,再望了望她手上食之无味的硬面:“你今天胃口很好哦?原来跑步可以使你食指大开,那我们以后就跑给黑衣人追好了。”硬是抢过她手上的面,在她还没由惊愕中回神时已塞了半只烤鸽肉到她手中。一递一嬗间流畅得不须眨眼。 “你!我要我的面!”她斥道。虽不排斥有更好的食物,但她恨透了他强硬而无赖的行为:“还我!” 正要去抢,可惜那半个巴掌大的硬面早就被湛无拘塞入口中,得意兮兮地吐出半个:“喏,来拿呀!” “你…你真可恶!”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气死自己只会让他更开心如意!濒地转过身,不愿再看到他那张可恶而欠揍的笑脸,不知不觉地用力撕扯鸽肉入口以泄恨。早忘了不吃的誓言。 她的脾气通常持续不久,但一张冷脸可不会轻易表现出融化的蛛丝马迹。一般来说,再怎么不识时务的人也不会拎着自己的热脸去凑人冷屁股,免得自讨没趣。但湛无拘不是“一般”人,他是…无法以任何一种类型来概括的怪物。 面对着一张比早春冷风更冰寒的俏脸,他仍端着他那张黑白交错的大花脸呈上热情的笑,将自己塞在她入目所及的视力范围内:“要不要聊一聊那些人追你的原因?” 不理他。她倒转半个身子。 “说一下嘛,是不是你白吃白住没付钱?” 他以为全天下人都似他一般没格?她丢开残骨,起身走向小溪,准备洗去一手的油腻,又想到湛无拘的一张大花脸,忍不住也掬水清洗面孔。让早春的溪水冻得她直打哆嗦。 湛无拘不为沉默而气馁,跳到溪流上的石子,也跟着洗刷他多日来一直蒙尘的脸,顺道拿出刀片刮弄下巴的胡渣子,仍不死心地与友人对话:“对了,如果你不想被轻易认出来,就要加强一下女扮男装的技巧…” “你说什么!”险险惊跌入溪里,她错愕万分地失声问道。 “女扮男装呀。”他拍着心口,嗔睐她的大惊小敝。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是…” “你是呀。”他点头强调。 “你…你一直都知道?” “一直呀!”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你为何都不说!”竟让她以为自己扮男装扮得天衣无缝! “为什么要说?就算你喜欢扮成老人或小阿也不开我的事呀,你有特别的癖好嘛。” “我才没有!”她低吼。 湛无拘举起双手安抚:“好,好!你没有,但有又如何呢?我不以为这是很羞耻的事。” “我是不得已的!”他的眼光教人生气,她忍不住拨水泼他。 湛无拘轻快地跳过水波,停伫在另一颗石子上,继续聊天:“我知道,你要躲黑衣人嘛!他们叫你表小姐,你不是姓姬吗?” “我是他们主人的表妹,所以叫表小姐!”跟这种人谈话真会发疯,明明长得贼头贼眼的,怎么问出来的话如此愚笨! “哦!表哥派人押表妹回去,干啥?成亲好来个亲上加亲呀?”他玩笑地臆测着。天晓得竟歪打正着,狠狠地扎入姬向晚破碎的心口。 就见姬向晚身形一震,顾不得脸上半湿的溪水与刚刚被撩得半天高的怒火,倏地起身,漫无目标地往树林深处狂奔而去,不理会湛无拘错愕的呼喊… ※ 不能哭!不能哭!自从离开浮望山庄之后,她早已纺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他”掉一滴泪!这是她毕生最大的耻辱,她可以怨天尤人、可以气怒,就是不许掉泪。 爱情的幻灭、自尊心的受创和自我的怀疑,交杂成她无力承受的伤心,致使她这样一个以妇德喂养大的闺秀,易钗为鬓,离家出走。浑浑噩噩过了数日,以为自己会死于险恶的世道中,然而长辈们所形容的外边天地,并非她亲眼所见那般险阻,她活到了现在,不是吗? 求死的心意在初初不可得之后,已渐渐拾回神智,虽无力拔升起沉沉的伤心,但总还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塞食物入口。天下之大,却不知该往何处栖身。当然,家园会供她需要的臂膀哭泣,但回到了一心欲与姨娘攀亲的爹娘身边,到最后也会将她送回山庄结亲。她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屈服命运,因为她背不起不考、悔婚的罪名,可是…不能是现在! 她无法在被背叛的感觉仍无时不刻椎刺她心的此刻接受所有已成谎言的虚伪。 姨娘不悦的话语天天在不安的梦寐间回旋…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向晚,姨娘可是向着你哪。想想看,咱们方家财势日大,势必要有更多的子孙开枝散叶来把持咱们的兴旺,光你一个人生孩子太辛苦了,你身子骨又纤弱,大抵生一、两个就吃不消了。当然,首豪说要顾及你的感受,等你过门三月之后再娶进另外两名妾室,你应该感激他的体贴。可是为了咱们山庄着想,若怠慢了那三位姑娘可是大大不妥,一个是“寒冰山庄”的小姐;另两名也都是名门之后的李韵萍和罗娆君,要她们作妾已大大委屈,要不是她们知晓先来后到的大道理,不敢与你争长妻之位,这事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别人都知书达礼,怎么反倒一向知书达礼的人,却要来闹了!” 一个从不许丈夫纳妾又仅生一脉的女人何能把别人的三妻四妾行为说得这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因为要与人共夫的女人不是她吗? 不能得罪武林友人,利益攸关当前,彷佛任何一个无权无势的人都可以被牺牲的… “你除了多了三个妹妹外,哪有什么损失的?你可是正室吶。” 她碎掉的芳心、被蹂踩的真情和十多年来不曾改变的爱恋坚贞,不会因是正室而觉得安慰呀! 可是,谁在乎? 曾经,她以为她可以忍受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妇德教诲命令她漠视自己的不甘、伤痛,毕竟度大能容才是主母之风;泱泱大度才是持家之本…但当她真正看到表哥对其他女子表现出亲爱之举后,一切都崩溃了! 她受不了!她无法忍受!是的!她善妒,她没度量,她甚至将亲手绣来铺房的对象一一绞毁!戏水鸳鸯、百年好合、百子图、雁双飞…耗了她近一年的心血,在利绞下先对半绞开成双成对」其孤单,再零零碎碎地任其四散。 如梦似幻的期待,终究是心碎神伤的结果。 差一点,她甚至打算了结了自己可笑复可悲的一生。但不知为何,利绞总是剌不下手。 为了一个负心汉,不值得! 心底有个颤抖的声音这么告诉她,使她怔然跌坐在满是大红碎布的地上。苦涩的心臆翻搅着过去十八年的记忆,除了为了表哥而牵牵念念之外,她还做了些什么? 不,她什么也没做。 即使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总该做了些别的再说吧?一定还有什么比为表哥活更重要的事物可以去体会!她不相信除了嫁表哥之外,便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她乖乖锁在深闺勤学妇德,然而她得到了什么?她的未婚夫教那些不学妇德、反而行走江湖与人厮杀的江湖女子抢走,硬要委身共夫,而自己却无计可施。 外边是怎样的天地?而自己的伤心忿怒要怎样平息?终究,她必须认命嫁入方家,但在这之前,她不要逆来顺受,不要委曲求全。 任性的意念一个接续一个如沸腾开水上的水泡浮现,不知不觉地收拾好衣物,待回神时,竟已浑浑噩噩地走出山庄半里以外,而且没惊动任何人。 茫茫的前景如同白雪覆地一般空白,她只是走着、搭驿车,一站又一站地向东走,于是来到了太湖。 不哭不笑不言不语…直到遇见了湛无拘,一个总要惹得人气急败坏的无赖。 思及此,她硬是眨下眼眶中弥漫的泪意,抬头四不看着,不期然一条巾子荡在眼前,也许已太习惯湛无拘的不按牌理出牌,她竟不感到太大的诧异。 不想被察觉自己的伤心,但弥漫在周身的气息早已泄露。她接过巾子,覆上了脸,这中子是温热的!他如何在冰冷的正月天拧来这么一条温热巾子? 抹完了脸,便直直望进一双带笑的眸子。太近了!连忙退了一步。还来不及,也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之前,湛无拘已开口问道:“你知道世上最笨的人是哪一种吗?” 不知他想说什么,她戒慎地看他,并不响应。 “就是浪费的人。” 什么意思?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拿过他手中属于自己的小包袱,转身就走,往记忆中的官道方向走去。 “所谓浪费呢,就是为某人流泪,某人都看不到,当然一泡泪就算是白流了。做事情收不到加倍的回馈,不是白搭是什么?” “谁说我哭了!”她冷声反问。 “我是说…”他微一提纵,立定在她眼前,在她无防备之际捏住她尖巧的下颚:“你的一张冷脸,该摆给令你性情丕变的人看;你茶饭不思,也自当如此,让那人知道你很伤心,否则多没意思?” “放开我,别碰我!”她拍掉他的手,怒道:“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走开!不要以为我会忍受你的无礼!” 湛无拘摇摇头,说话的同时也拉着她手臂一同走:“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表现就像一只踩到尖刺却拔不出来的兔子,然后脾气转坏也不知让如何是好。对于你不熟悉的性情,也难怪翻之后总是沮丧不已。” “我从来不翻的,是你,都是你这个无赖汉害我的。”姬向晚不知不觉被他牵着手走过凹凸不平的泥泞路直到踏在平坦的石板道上,才惊觉他不合宜的举止。赶忙甩开他手。 “不许再碰我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不懂。”他云淡风轻地撇过。在姬向晚的怔愣中,仍坚持握住她的小手,宣告道:“你能对山野莽夫期待什么呢?” 她的手好软好柔,他牵定了。 第三章 姬向晚不知道还得被湛无拘缠上多久,但眼下一时半刻是脱不了身了。她真的难以理解天下间怎会有这种人。 人是习惯的动物,多次明示暗示的驱逐无效后,她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起,怕会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既然比不过人家的脸皮,除了认败还能怎样?于是她习惯了他的如影随行、他的嗜吃好玩、他的动手动脚… “拿开你的手!” 湛无拘无辜地抚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我只是怕你被马车撞到嘛!” “不劳费心,我会自己注意。”不知为何,近日来他总爱不合宜地牵握她手,往往当她由沉思中回神时,便曾发现自己又被牵着走了。致使到后来,她独自沉思失神的机会愈来愈少,因为大多的时间都被拿来防备他的小动作。 由于追寻她的人马已寻至太湖,她不得不在湛无拘的建议下随意找了个目的行去。扬州就是她下一个地点。搭了十天驿车之后,他们在扬州城外的柳村下车。倒也不是为了贪看特别优美的景致,而是荷包内银子消失的速度出乎预料的快上许多,她不得不加以精打细算。 其实认真说来,湛无拘这人并不难相处。他虽好吃、好玩,却不挑,只要能让他吃饱,就算摆在他眼前的是五花肉拌饭,他也会吃得不亦乐乎。而且通常是她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有时错过了宿头,在原野山林间过夜,他也会抓鱼猎雉张罗出象样的一餐野味。他自称来自山林,与她自幼被养在深闺便有了强烈的分别。他知道怎么捕鱼猎兽、怎么与一些店家砍价,为着一文钱二文钱斤斤计较;初时不免觉得他这行为粗鄙不堪,但日子一久,才知道这对只出不进的荷包助益有多大。 他是个不太差的食客;也是个让人又气又笑的无赖。 也许离开浮望山庄的时日已稍微久远,致使每次一想起再不觉得椎心般遽疼,也甚至不再那么常想起了。曾经她以为她会心碎而死,但现下她只求自己定力好到不会被湛无拘给气死。 “你、在、做〔、么?”瞧,才一个恍惚,他竟巴到几名乞丐身边不知在闹些什么,不会是要欺负那些可怜人吧?她大步地走过去,忍耐地问道。 “我在请教他们一天营收多少嘛。”湛无拘露出善良无害的笑容,一手却掩不住他拎住人家衣领的事实。 “放开他!避人家那么多做什么?”她伸手过去,非常习惯性地又要拍打那只静不下来的爪子。 岂知她想象中的可怜人竟有一双恶狠狠的眼,令她吓退了一步。 “放开本大爷!”被擒住的乞丐低喝一声,双掌成爪直攻向湛无拘胸前各大穴,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挣不开被抓攫住的衣领。 湛无拘轻松地以另一手化解乞丐的攻势,眼角更瞟到原本装得老弱贫病的另几名乞丐也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各自打算攻过来了,他转头对姬向晚唤道:“小姐,到树上看戏去,免得被拳头扫到。我要玩一玩。”随着另四名乞丐的加入,他专心以对,没再觑空与她聊天。 姬向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一场打斗竟可以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发生!当然她是知道遇到打斗事件,躲远些总没有错,可是初初亲临险象环生的情况,“知道”与“行动”间总有令人遗憾的落差。 眼花撩乱地看着一群人打得方兴未艾,她除了张口结舌外,已无力再做其它反应。直到一名被打退的乞丐撞上她令她跌坐在地上,她才连忙要闪开,不料那名被打退的人心有不甘,在起身时一拳打向她门面… “找死!”湛无拘飞身过来踹开那人。 “哇!”被减去八成力道的拳头仍扫过了她的眼窝,姬向晚头晕目眩地倒入湛无拘怀中。 不让湛无拘有查探她是否安好的机会,四、五名乞丐全都夹攻而来。 “你为什么要与他们动手?”她摀着左眼,气怒地质问。被他带着左避右闪,晕得都快吐了。 “我只是好奇乞丐怎么会有狐裘避寒嘛。”他回答得甚是无辜。 她一征,复又更气,咬牙低问:“那又干你什么事?” “现在有干系了,他们打了你。别怕,我替你报仇。”他嘻嘻一笑,加了些力道,打得对手无力还击。 懊个可鄙的倒果为因,她真是不敢相信他会把这种借口使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久后,四五名乞丐已各自倒在地上哀号不已。湛无拘踢了踢为首的那一名问道:“你们来扬州要做的坏事是什么?说来听听?如何?” “你凭什么以为我们在做坏事!”乞丐喘着气反问。 湛无拘由怀中掏出一枚小竹筒,就见倒在地上的人脸色全部丕变,更有几名企图冲上前抢过,但反被制住了穴道。 “我看这竹筒上面的固案与你们衣领后方的那只百足虫挺像的,所以这个应该是你们的没错。而里面呢,正写着:高堂主,吾等已查知丐帮将《极天秘籍》暗中护送到扬州,决定易容改扮乞丐守在城门外,加以拦劫…” “住…口!”为首者顾不得伤势以及被踩住的情势,四肢狂动,恨不得抢回机密信件。 不过湛无拘嫌烦,点穴让他加入安静的行列。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姬向晚瞠目地问。 “我们沿路不是吃了许多烤鸽肉?”他不答反问。手也没闲着,一一将他们捆成了粽子。 “是呀,那又怎…呀!”她发指着他,竟一时说不出口。 湛无拘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了数个造型各自不同的小圆筒,招手要她过来,忙不迭地现宝:“喏,这一张为了一首恶心至极的情书哦;这一张写着计谋已成;还有这一张,记了一大堆数字,报告营收的,还有…” “你怎么可以抓别人的信鸽来吃!”她质问。 湛无拘指着天空:“现在是正月天,天上飞来飞去的也只有信鸽了,而且每天打咱们头上飞过去的三、四十只不止,咱也不过抓了一、两只下腹,很客气了。” “你这人有没有一点道德呀!”她真是不敢相信,做了这种事的人竟还一副“我已经很手下留情”的嘴脸。 “这关道德啥事?”他一脸不以为然。 “要是别人漏了什么重大的讯息,致使悲剧造成,你要如何担待?” 湛无拘伸出食指摇了摇:“你多患了。真正重要大事,别人该懂得派专人传送以保护机密的滴水不漏;今天他们敢用信鸽,就要有承担信件遗失的觉悟,不是落人你我之口,也会落入猎人之手。你知道,鸽肉非常鲜嫩美味。”说完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歪理!” “别忘了,你也吃有份。”一句话堵死她的义正辞严。 她瞪大眼,却开不了口辩驳。本性中的刚直,容不得她忽视自己参与有分的事实。一旦立场失去公允,她哪还能直指着他的过失而不感心虚汗颜? 湛无拘扛起昏迷的假乞丐往一间破屋走去。 “你要做什么?”她追问。 “他们至少得昏迷上一日夜,快下雨了,总该尽点道义安排他们栖身的地方。”快速来回四趟,已将人放妥。 姬向晚探头看了看天色,果真有丝除霾,也飘下雨丝。 “那我们快走吧…你又在做什么?”她连忙过去拉住湛无拘的衣袖。结果“嘶”地一声,他整条袖子竟就这么硬生生地落在她手中。 湛无拘望了望她愧疚万分的脸色,平平道:“没关系,反正本来就很破了。”然后状似伤怀地别过头去,耸着肩头,微微颤抖… “对不住,我会帮你补好的。”她慌忙地安抚,可是想了想又不对,是他先有错,才会被她不小心扯破衣袖的:“你刚才怎么可以搜他们的身?” 湛无拘耸耸肩:“我在他们身上闻到迷葯味,想是他们身上有这些害人玩意。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正计画去抢别人的东西呢,既然咱们不打算杀他们,至少也要没收他们身上的害人物品喽。” 那倒也是。但… “趁人之危是不对的!” 她瞪大眼看他已搜出一些油纸包、匕首、令牌、银两…最后朝她微微一笑,她一时不察笑了回去,才暗自扼腕不已。 “麻烦把水袋给我。” 她不明所以地递过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蹲在一边亲看。 “这是什么?”她指着他自怀中掏出的小磁瓶。 “洗不褪的粉末。”他倒出些许,以水调合,开始在那些人脸上写起字来。 极天秘籍在我身上 “为什么这么写?”她问。 湛无拘又沾了沾手指,往第二个人脸上做去。 “好教他们十天半个月不敢出门去。坏事自然也做不得了。” 第二个人脸上写的是:丐帮杀杀杀 姬向晚忍不住批评着:“好丑的字。” “难道你会比我写得好看?” “当然。”她低哼。 他拉她到第三人身边:“你来证明看看。” “不要!这种缺德事。”她拒绝。 “我们对四个坏人使坏,却可以救了许多其它无辜的人,怎么算缺德事?酿成大祸的善行与救人一命而不得不为之的小恶,哪一种是你愿意去做的?” “善行怎会酿成大祸?”她驳斥。 湛无拘抬头想了想,道:“我爹娘年轻时,曾经被一个坏人陷害得几乎脱去半条命,最后坏人被捉了,一副悔不当初的死样子,求爷爷告***,求大伙饶他一命。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姬向晚直觉道:“放了他,让他有自新的机会。” “是的,我姨娘就是这么想,而我爹娘反对。但当时在我姨娘的地盘上,也不好太过坚持。结果是,不出两年,姨娘一家子全遭杀害。” “老天爷…” 湛无拘笑了笑:“那恶人竟还不自量力地想去杀掉我爹娘,结果不劳他老人家四处找人,我爹娘自己送上门给了他一个痛快,当然,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地认定坏人不会有向善的一天,只不过我向来不太信任就是了。如果这些人是好人,还须我们现下浪费力气做白工吗?”他拉过她右手食指,沾上颜料,问道:“你想写什么?” “坏人。”她只想出这贫乏的两个字。于是也当真在坏人额头上写下了。 湛无拘只好加以装饰一些花花草草在两颊。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发出信鸽的人呢?” “很简单,他们发信鸽时,我就看到了,所以才建议你来扬州看风景。” 直到第四人也被改头换面过后,他把四人的随身物品全丢入一口枯井中。咧嘴笑道:“走吧!进城去。” 姬向晚戒慎道:“你似乎有了明确的目标?” “不就是看热闹吗?” 强拉着她离开破屋。雨不知何时停了,一道彩虹挂在青碧的山边,地上一洼洼的积水与蓝天相映,她忘了斥喝他不合宜的举措,看着新晴的早春风光,一时竟被美景所迷惑了。 而心中的阴霾,悄悄化蚀在春日中,虽不自觉,但心境却已开阔… ※ 春日始,扬州拥入大量文人墨客,莫不为了歌咏丽景而来。热闹的扬州,又因某些诡谲的波涌,使得一些身分不明的练家子悄悄落宿于此。 每一家酒楼食肆忙着迎接这一波赚钱的好时机,莫不卯足了劲,增加人手、僻建房舍,然而仍不及客人拥入的速度。客栈被住了个十成十,许多租不到屋的,只好向佛寺挂单。 有人的地方就有油水可捞,做营生的、做贼的、偷仔的、正经的、不正经的,全加入其中各凭本事。 姬向晚三日前原本还在愁眉苦脸地数着所剩不多的银两,怕接下来无以为继,然而今日那扁扁的荷包再也困扰不了她了。 因为…被扒了。 这惨事发生在早上。有两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阿,一身泥污地向她讨包子吃,说是数日没吃食了。她一时善心大发,不仅给了所有刚买的包子,还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钱给他们一双苦命的小兄弟。哪知不过转个身的瞬间,她袖内的荷包已不翼而飞;原本看来弱不禁风的两兄弟也早不见踪影。 而湛无拘哪儿去了呢?他正在磨着一间小寺庙的住持让他俩挂单,吃宿的费用由他每天帮忙炊煮↑柴、挑水来抵。那时姬向晚觉得这行为太强人所难,又实在不想再露宿了,于是转身走开,打算买两人的早膳,一面躲躲羞,结果早膳没买成,还一贫如洗地回来。 “也就是说,咱们得乞讨度日了?”湛无拘面无表情。 万般惭愧的金主头低低地无颜应声。 他拉起她手,往小寺庙的偏门走进去:“我向住持师父借了两间房挂单,一时半刻是不必担心食宿无着落啦,但总得合计合计日后的肚皮问题。咱们得弄个小营生来做做。” “什么?”姬向晚仍沉浸在世道险恶、人心不古的哀愁中,有气无力地随口问着。任他牵着手也不反抗…或许已不知不觉地习惯了? 湛无拘突然止住步子问道:“小姬,你家中做何营生?” “没做什么营生,收田租,请人管事。” “那你爹就啥也不做、镇日风花雪月?”他暗自叹气,果真这妞儿出身于乡绅之户,也就是…什么也不会的千金小姐。 姬向晚不悦地质问:“家中有田产又哪儿错了?我爹每日忙着做学问,可不是游手好闲之辈,何况排解佃农纠纷并不简单呢!” “是是是!了不起。”湛无拘安抚着,复又委靡不振地拉她开步走。 “不要拉我的手!你明知道我是规矩的姑娘,你还…” 他转头打量她脸:“对呀!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的易容术真差。”说着,又更凑近了眼,差点抵住她鼻尖,令她吓得后退。 “不必你多事!” “咦!”他突然捧住她脸惊叫了声。 吓得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时动也不动。 “怎么?”她悄声问。为他少有的正经而怔忡。 湛无拘凝眉打量她良久。这是一张颇为美丽的面容哩,为何他以前竟然无所觉?还是看了美艳无双的娘亲太多年,早已使他对其他女色再无感应,于是一律当成包子馒头般寻常? “我以前总是把你看成馒头哩。当然,偶尔沾了泥灰,我会凑合着想成芝麻包子…” 姬向晚拒绝跟随他天马行空兀自乱跑的思绪打转,但一听到包子什么的,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极忍耐小心地控制住自己打人的**,她问:“什么芝麻馒头的?” “你们女孩儿的长相不都全像是白嫩嫩的馒头?可是我刚才仔细打量你,才发现你长得很好看呢,已经不是寻常包子可以代表的了,你是个美人,不是馒头。” 她该感到荣幸吗? “多谢盛赞。那,这又何干于我易容术的优劣?” 他谨慎地摇头:“无干碍的,不论美丑,你都扮得很是失败。” 她深吸口气,继续问:“那么,这又何干于我爹做啥营生?”她逐渐明白,若想弄清楚他乱无章序的词汇与道理,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抓到方向一一问回去。她相信他的头脑绝对与正常人有绝大的相异。 湛无拘开始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我问你家中营生是要合计咱们一同合作赚银子的可行性。而结论是:我在妄想。然后你易容失败是第二件闲聊;你是美女则是第三件闲聊,兜不在一块儿的。你看起来挺聪颖的,怎么…”竟然有点… “怎样?”她美美的脸开始扭曲,封死了他不敢说出口的“笨”字。 “你似乎不常与人聊天?”他小心地问着。 聊天?多么不庄重的字眼。她点头:“这是当然,多言必是非,万事皆招惹。”十八年的生命中,以妇德为念,再加上无兄姊弟妹,当真生性多言,早也教寂寞孤独的成长岁月给磨静了。她的贴身丫鬟甚至比她更安静少言。 湛无拘点头:“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是说你不开口就不会有事。当你长年闭口如蚌,而在一朝遭受含冤莫辩的情况,只会喊“大人呀!冤枉呀!”是没用的。所以人该学着利口巧辩,不害人却得防人害我。” “歪理!” “歪理也是理。” “都有你说的!我说不过,可不表示我理屈。”甩开他手,大步在回廊间穿梭。最后发现她还不知道要在哪一间房挂单而尴尬地止住步子。背着他不肯面对。 湛无拘倒也不落阱下石地招惹她更多的羞恼,拉住她手,露齿而笑地将她带下回廊,遥遥指向北侧的木屋。 “那儿离厨房近些,我争取了好久才争到的。”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皱眉。在一般人家中,厨房、茅房、浴间边通常不会辟置卧房,要不也是留给下人去睡,想也知道地缘不佳,何以他会争取得历尽艰辛? “吃食方便不说,也好借他们膳房来烹煮些食物上街去卖。你…会煮食吧?”他饱怀希望地问。 “我会,但是这未免太…”他将别人的拖舍利用得太不知羞了吧! 湛无拘打开木屋的门,里头分隔成两间房,分里间与外间,各自有张木板架成的床榻,便再无其它长物。 “放宽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咱们还要在扬州停留上许久,难不成当真厚着脸皮向住持讨吃喝用度吗?自食其力是很有良心的做法啦。” 她垂下双肩,再无从辩驳起。想到自己已然身无分文就难过不已。 “真的做不得善事吗?为什么一片好心反遭利用呢?” 他推她进里间,打开一扇窗让阳光照进来。 “反过来想,也许你的一句银子可以使他们温饱数个月,而让其它人免于受害,功德很大喔。” 她睨他一眼:“你被骗时也能这么豁达?” 他笑得好欠揍:“通常都是我骗人比较多。你知道,天资有优劣之分,区别了谁是骗子、谁是呆子。” ※ “确定她在扬州?” 夕暮柳岸旁,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无视奉上前的茶水,开口便问。 抱立在他身边的六名男子肯定地点头应道:“表小姐确已进城,少主若想立即找去,属下马上备马…” 男子沉吟了下,道:“不急。丐帮的事,如何了?”诸多江湖事沾惹得扬州势必得成为是非之地,让他心底有无限担忧。 “丐帮的扬州分舵教人给挑了,三十口人无一幸免。三日前,寒江派的五名帮众疑似中了“欺雪毒。”” “元教的毒!苗疆的人也来扬州了,为何?”原本沉着的男子也禁不住动容以对。“他们已有二十年未涉及中原,更无听闻被谁得罪,他们这次意欲为何?” 鳖谲莫测的元教统治着苗疆,绝不容许外人干犯分毫,也不轻易劳师动众地远征他方。偏安于苗疆一带,擅用毒。百年来未曾让外人有探知一分的机会;曾经夸口欲前去一探以扬名江湖的人,从没有回来过的。百年来皆如此,功夫不济的,大半毁于苗疆险恶且瘴气丛生的地形中;功夫好的,不见得找得到元教的所在地。有没有人闯进去过,世人不知,倒是没人回来过就是。久而久之,元教的神秘莫测,便成了令人又畏又敬又避而远之的调儿,而现下,元教的毒出现在扬州,代表着什么讯息? “派人追查了吗?” “已经吩咐下去了。” 男子想起另一件事:“那秋冰原可有进城?” “四日前进城,但属下无法追查到他的落脚处。” “他意欲为何呢?”独自沉吟,经月累积的忧心在眉间刻划出一条笔直的纹路,使得他向来俊朗出色的面容偏向愁郁。 “少主,属下以为,扬州即将成是非之地,不该让表小姐受到惊吓,更甚者让敌人知晓表小姐在此就大大危险了,若挟她以制肘我等,咱们便万般施展不开了。” “我明白。”男子叹了口气:“给了她两个月的时间,她的气也该消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也知晓了世道的险恶了吧!”真是舍不得,但倘若锁她于重楼中,想必会更糟吧。 小表妹呀!身为江湖人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不可不为,但愿你这一趟出走,可以明白,进而体谅…心中暗自低语,跨上了下属牵来的骏马,领先驰行而去,驰向波涛暗涌的中心,江湖人的宿命。 扬州城的暮色正浓… 第四章 姬向晚发现自己似乎是个很没主见的人。以前养在深闺,与长辈应对,与表兄谈书论辞,都被称赞着举止有度、进退得体,甚至前来教授她妇德之学的王大姑也频频说她学得又快又好,更是举一反三,将来必定是个卓绝的主母,不会轻易让伴妇给左右了持家之权。因此她一直以为她够自主,也够坚定…但是,庸庸碌碌了数日下来,她发现自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 彬者换个方式来说,再怎么坚定的人,也会在湛无拘的缠磨下,再也不知“坚持”为何物。 贬不会是银两被抓的关系呢?身无分文的她,再也不知该如何对他严辞以对;更何况,对他斥喝任何难听的话也没有用。原本她以为当她再也不是他口中的“饭主”之后,没有利用价值之下,必定会顺遂了她分道扬镳的心愿。但并不,他硬拉着她权充起小贩,煞有其事地卖起粗食来。这要是传回爹娘耳中,她还有脸做人吗?一个闺女扮起男装拋头露面已是不该,更别说当起贩夫走卒沿街吆喝了。 懊羞人… “来喔!来喔!懊吃的荷包白饭,独门秘方,香传千里,姑娘吃了肤白似雪、美丽十倍;公子爷吃了疏筋活血、解毒清肺。还有咱的杏仁茶,一解渴、二舒心、三如春雷惊蛰起、四解愁眉、五勾唇边、六六大顺旺手气,恭喜发财,银子缠腰数百袋,杏仁茶再一盏来…”吆喝出心得,湛无拘愈念愈顺口,七拼八凑出顺口溜,清亮的声音加上讨喜含笑的娃儿脸,数日来客人只多不少。 没见过这种为了赚两三文钱谄媚至此的人。逢男客直呼大老板,逢女客便唤美姑娘、俏大婶的,让每个来此光顾的苦力、凡妇们皆笑着离开。连在附近摆摊的小贩们也时常过来喝茶买荷包饭,甚至与湛无拘称兄道弟了起来。 “湛老弟,瞧你性子这么外放,怎么你家小弟反而连见人也羞?”对面卖童玩的老江一边吃着荷叶白饭,一边好奇地问着。 湛无拘舀了一碗否仁茶到老江手上,回身看了下闷在一角顾炉火的姬向晚:“她呀,怕生嘛。不过厨艺还真没话说,要不是借住在寺里,不方便煮荤食,她还有几手绝活哩。瞧,光是荷包白饭这种看似简单的东西,可不是人人做得出香喷喷的味道呢!” “是呀,是呀,我家婆娘还直要我问你们讨教秘方哩。”老江笑着又接过一份荷包饭。打量着姬向晚的侧脸,忍不住道:“哎!长得实在俊俏,莫怪天天有年轻姑娘在这边走来走去。” 湛无拘不以为然道:“她们是在看我啦!”摆出个最帅的姿势,对老江拋了个媚眼。 “少自吹自擂了,真是马不知脸长。”跟着娘亲出来买菜的阿华娇蛮地轻呼了声。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在姬向晚身上。 湛无拘挥挥手。 “马之所以不知脸长是因为它的脸根本不长。今儿个要买几份荷包饭呀,阿华美女?” 阿华不理他,径自娇呼着缩在后面的姬向晚:“小扮,帮我包一份荷包饭。” 姬向晚暗自抖着鸡皮吃瘩,硬是来个装咙作哑。 湛无拘包了一份给阿华道:“别妄想了,我家小弟还没到迷恋女色的年纪,你叫上一百次也没用。” “真是不解风情。”阿华跺跺脚,再依恋地看了两眼,发现蹲在灶边的俊俏小扮当真依然不为所动,只好走人了,明日再来努力不懈。 老江放下了饭钱,正想回去自己的摊子工作,不料几匹横行的快马差点没将他踩成肉泥;要不是湛无拘拉得快,老江若是没被给踩死,也会被鞭子挥出见骨的血痕。他整个人几乎是被拉扯坐上摊子,才免去一场灾难。 “没事吧?”湛无拘望向那些狂笑而去的人,微撇了唇角,将老江拍回神。 “啧!又是那些人!”老江惊魂未定地低咒。 “怎么?你认得?” “他们是扬州四虎,横行乡里不说,更是四处找人打架想出名。上个月招摇着说要去虔州挑鬼帮,我们还巴望着他们就这么给杀了哩,没想到老天不长眼。我看那鬼帮是被洗劫一空了。”老江在扬州讨营生二十多年,加上与说书的混得熟透,江湖事风闻了不少。 湛无拘掏掏耳朵:“是我太孤陋寡闻还是怎的?我没听过扬州四虎,也不知道鬼帮是何方神圣。说来给小弟长个见识如何?” “其实当真要算起来,这些人只是江湖上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但哪一个没没无闻的江湖人不是这么开始的呢?每年的武林大会没他们参与的分,挑高手过招出名,别给人打死就万幸了,只能互相找些小角色厮杀,顺便劫些银两过日子。” 姬向晚忍不住被吸引了过来,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劫人银两呢?” 老江不屑道:“你们看那些江湖人高来高去,每天不是忙着练功,就是找人打杀,谁听说过这些人在工作的?除了自家有产业的大帮派、大世家之外,其它独行侠,或扬州四虎这类的人,不是找贼领赏银,便是洗劫被他们打败的人了。端看他们自诩是大侠或恶霸了。” 湛无拘恍然大悟道:“对嘛,我就一直在猜这些江湖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个聚宝盆,否则镇日游手好闲,银子能打哪来?原来是这样呀。” 由于老江的摊子来了几名客人,他忙着回去招呼,没空说书,留下各自沉思的两人。 姬向晚低头看着摊子,想着自己数日来努力的工作,就为了赚取几两银子的利润,虽辛苦,但脚踏实地。再想到表哥闯荡江湖五、六年来,将逐渐家道中落的方家领入了另一番兴盛的局面。 方家原本与姬家相同是收租的地主,称不上大富大贵,总也算有佣仆可使唤的康裕人家。然而才五、六年的时间,已是不同局面了,如今浮望山庄成了济南第一名庄,产业遍布水陆运输、钱庄镖局,养了一批拳师壮大其阵容,连官府也要敬上三分;财富∑力累积之神速,教人瞠目。再也不是姬家可比拟的大户人家。 这些光鲜亮丽的表象,是怎么形成的呢?莫非也是从见不得光的打劫开始? 不…可能吧!毕竟表哥是人人称道的少年侠客,岂会以不入流的手段赚取财富?应该还有别的方式来壮大自己吧?但…怎么样的“壮大”法呢? “你做什么一脸沉重?”湛无拘研究她表情好久了。 她忙低垂下脸,不想回答。 “今天卖得也差不多了,晚上咱们找乐子去。” “别找我,我只想早点歇息。”他每晚总会失踪一段时间,直到她昏昏欲睡时才归门。不愿深想自己为何夜夜等到他归来才能放心沉睡,或许是人生地不熟的关系吧。但那不表示她愿意陪他夜游。 “小姬,别这样嘛!今晚肯定有好玩的,所以找才找你看热闹呀!”湛无拘又施展着他的无敌缠功。 姬向晚见有一名男子站定在摊子前,为了躲开湛无拘无所不在的磨功,她破例地招呼客人。 “请问客倌要些什么?” “还会有什么?不是杏仁茶就是白饭了。”湛无拘双手搁在摊子上,不意将她困在双臂的范围中。一双灵黠的眼直直望入对方寒漠如冰潭的眼中。感觉到浓浓的不屑正向他激射而来。 “你正经些!”她略感局促地想挣开他手,拨掉这种不合宜的举措,但却只落了个徒劳。一方面也感觉到这位客人似乎不是寻常人,不免正视了一眼。是个穿锦着绸的英俊鲍子,有尊贵的气势且傲气凌人。 那双直揪着人看的眼,令人好不舒服。因着这分不适,致使她没再努力于挣脱湛无拘,反倒从他的气息包围中汲取源源不绝的安全感。 “你是谁?”冰冷男子开口直指湛无拘。 “喝!我都还没问你是谁哩。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买茶买饭也成,一个回答十两银子。”湛无拘伸出手,来个狮子大开口。 一枚银光飞过,“喀”地一声,嵌牢在摊子旁的木柱中,十两银子已付讫。 轻呼声来自姬向晚的檀口,她并不常开这种眼界,对杂技很容易叹为观止。 湛无拘轻抬左手,先将她的小手拉起手掌朝上呈拱状,再以两指微叩了下木柱,就见十两银子乖乖地落在她小手中。 “小弟姓湛,湛无拘。”漫不经心地舀了了碗杏仁茶丢过去:“你又是谁?” 杏仁茶未滴分毫地落人冰冷男子手中,原本七情不动的脸上忽地扬起几分诧然。杏仁茶在冒烟。前一刻因为烫热而冒烟,而眨眼间,却是因为凝结成冰而冒烟。男子暗自施功,杏仁茶复又热烫,他一口饮下,回道:“秋冰原。”将空碗丢回,在碗未飞入湛无拘的手中时,忽而化为梅花般的碎片,形成暗器攻向他门面而来。 “哇!懊可怕!”湛无拘像是杂乱无章地闪躲,搂抱起姬向晚左跳右跳,惊得她搂紧他颈项低呼不已。 那名自称秋冰原的男子脸色一沉,转身离开。心思难以揣测,心情却知是不悦的波动,毕竟是一脸寒霜。 湛无拘才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也不让姬向晚知道危机已除,径自玩上了瘾,竟这么摊子也不守,扛抱着轻盈的佳人蹦跳而去。哪还理会得了街上行人的侧目以对? 哭笑不得的姬向晚悲惨地发现,这人,这疯狂的人定然不知节制为何物;也分不清正事与杂事之间的轻重。当他想扛着一袋物品在街上发癫时,权充“物品”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面孔深深埋在他颈窝,纺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老天爷!如果湛无拘还有更多突如其来的癞狂举动,她想,她已能处变不惊了。 ※ 她讨厌江湖人,因此她不会成为江湖人,更何况她半点武功也无,想成为江湖上的是非人,简直是作梦。 姬向晚无助地抓着湛无拘的衣袖,生怕在暗不见五指的深夜树林中跌跤或遇上刚自冬眠里醒来、无比饥饿的野兽蛇虫什么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必须在该睡觉的时刻,却身在树林中担心东、担心西的? “湛无拘…” “叫我小湛。”他附在她耳边坚持着。 “好吧,小湛。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已经放弃与他计较称谓这种芝麻小事了。如果坚持要计较下去,只怕会瞎缠到忘了令夕是何夕;她非常能体会那种不着边际的无力感,并且不打算再面对。 “看戏呀。” “看什么戏?”她忍住翻白眼的**。由于天色墨黑只好接受他毛手毛脚的扶持,天晓得为何她得忍受这些,但因为怕极了他的缠劲,最后总会依了他。 就像小湛老是挂在唇上的:“打不过他,就加入他”的无赖浑话一般,她别无选择。 “哎哟!”被一条横生的树枝拌了腿,她差点五体投地。幸而始终护在她腰间的手臂适时地发挥作用。 “小心些。”湛无拘没啥诚意地吩咐。 “这种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我能小心些什么?”她咬牙问。 “别恼,就快到了,二里外有人在打斗喔,听到了吗?”他一把抱起她。 她惊叫挣扎:“放开我,不许再抱我…”每当他有这动作就代表着接下来不会有好事。这已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小问题了,而是… “呀!别又来了!” 丙然,他足下一蹬,便以轻功在枝哑间穿梭。吓得她紧闭双眼,死搂住他,生怕一不小心跌个粉身碎骨。怎么有人可以在背负另一人时,仍可步履轻盈,甚至在飞纵间不发出半点声响?湛无拘到底是什么人? 无赖的食客、讨喜的小贩、多管闲事的无聊人,以及…不可理喻的大怪人! 他真正的面貌是什么?或者,所有表现出来的都是他的真面貌?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直到风声不再在耳边呼啸,她才被一阵刀剑铿锵声给吓回了神。 湛无拘搂住她藏身于一棵叶茂枝密的树上,伸指拨开一方可供观赏的缝隙,而她别无选择地坐在湛无拘腿上;如果她不想掉下去,就只能乖乖地坐着别动。 他是故意的,还是生来不懂男女之防?她气怒在心,却碍于他摀住口而作不了声。 湛无拘附在她耳边解说道:“最近扬州的江湖人全在忙一件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没有!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远处的打杀令她难受得几欲作呕。七八名蒙面大汉围攻着两名衣履残破的老者,一时难以看出高下,倒是不时飞溅起的红血,野蛮得令人不忍卒睹。 “这丐帮也真奇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打算暗中护送一本武功秘籍来扬州交给“鸿泰镖局”而他们竟以为自己保密功夫做得天衣无缝,即使一路被人追杀也都不肯觉悟。” 她扳开他的手,让嘴巴得以自由:“那又干你何事?为什么我们要…” “看看嘛。最近我在天空抓来抓去,拦截下来的信鸽十之五六都在说着那本秘笈的事,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让一群人争个你死我活。” “你不要命了吗?江湖人的事你也想插手,莫非你也想乘机扬名立万当江湖名人?”她又气又急,转身质问他,差点跌落树下,幸好他手快抱紧。 湛无拘撇撇嘴:“我一点也不想当名人。” “那好,我们立即回去,我困了。” “但是有热闹而不凑兴,非湛家本色也。” 她冷道:“说穿了还不是想争个名头,天晓得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非要惹是生非不可…” “我们?哪些个“我们?”莫非你指的正是那捞什子浮望山庄的人?这几日我倒打听到一点头绪,原来那个山庄并列江湖三大名庄之一,少庄主方首豪更是翩翩一名大侠客,摘尽天下佳丽芳心的一尾大情圣。”打鼻腔哼出不以为然的声调。他狐疑地打量她瞬间僵硬的脸孔与身子,不太意外地猜测着:“而你,八成是方大“虾”那个大家闺秀未婚妻兼表妹了。” “你…”她问不出口他何来如此笃定的推断,但蛰伏已久的羞怒却已不受控制地在此刻爆发出来:“你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了,竟还敢失礼地对我搂搂抱抱,坏我名节,莫非是轻贱我离家的愚行,认为我这种失德的女子不值得你尊重,所以才敢这么轻薄我?你…” “喂喂喂,请不要自行想出结论,然后指责别人好吗?我哪有轻薄你?”这个可得争出个是非曲直了,管不了另一边打得有多么惨烈,湛无拘几乎把鼻尖顶在她俏脸上。 “这不叫轻薄?”她指着他搂抱她的双手反问。 “这才叫轻薄…” 仗着她看不见的优势,他嘟着嘴就要堵上她扬着怒焰的红唇,但极之不幸的,本来在五丈外打得风云变色的众人竟逐渐打来这一边,其中一名老乞丐更是随着一道血射喷出,被狠狠打撞到他们所栖身的那棵树。结果他不仅没能如愿送出纯纯的童男之吻,还一时坐不住地掉下树。要不是湛无拘已经很习惯了这种类似的意外,包准他与姬向晚必定跌成狗吃屎,更甚着还会压死树下那位出气多入气少的乞丐。 他抱着姬向晚轻巧落定在老乞丐的右侧。 不远处烧着一小撮柴火,能见度也大大提高,所以姬向晚很清楚地看到身边的老者前胸口满是腥红血迹,而滴着血的手正努力要抬起,好吸引他俩注意力… “小湛,他…” “别理不相干的人,来,我还没让你知道什么叫轻薄。”嘴角再度高高嘟起,追着那张躲着他的玉面娇颜移来移去。 “天!你别不正经,你看他…好多血…”她不敢再看,浑身发软的同时还要应付他的乱来,简直心力交瘁。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双手摀住他的唇。 “好多血又怎样,是他在流,又不是我在流,不必担心。”湛无拘聊胜于无地在她掌心“啾”了好几下,吓得她连忙收回双手,不知该如何阻止他的放肆才好。 “你要见死不救!”天呀!求求这人转移一下心思好吗?千万别卯上了性子,硬要毁她清白才好。 “他们喜欢打杀,就要有被杀死的觉悟。你看,那边蒙面人也倒下了两个,没有吃亏啦。”湛无拘很应付地转头对老者道:“你安心的去吧,有两个对手陪你长眠,没蚀本,不送。” “小…小兄弟…”一字一口血的,老者拼死抓住湛无拘的衣角,乞求再多一点的关爱眼光。 “别吵啦,没看我在忙呀?”湛无拘挥手点了他数个大穴,让老者固瞪着眼,委顿回地上喘气不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在湛无拘即将成功偷吻到姬向晚的樱唇之际,又有一人向他们投奔而来。那种沉重的身形,被撞到可是会丢去半条命,因此他只能很无奈地闪人,并且认命于今夜果真不是偷香窃玉的良辰吉日,忧愁地看着两位老人撞成一气。 “师兄!师兄!您振作一点!” 在一声大大的碰撞声后,就听得身形巨硕的老者如丧考妣地哀啸不休,而他怀中紧楼的瘦削老者比刚才更惨的口吐白沫、眼白猛翻,本已止血的伤口再度狂喷红液。 “你们这些浑帐!我熊大与你们拼了!”身受重伤的壮硕老者对五名负伤的蒙面人大吼,转眼间又冲锋陷阵而去。 湛无拘蹲在仅剩一口气的垂死老者身边咂舌道:“我看你是没救了,如果你那位同伴再来撞你一次,天晓得你要怎么向阎王解释你的死因?”伸手解开老者的哑穴,准备让他交代遗言。 “小兄…弟…小…” “长话短说,我可不想你“小兄弟”说完,也正好断气了。”湛无拘一面注意打斗的情况,一面搂着不敢看血腥场面的佳人,还得小心不要被她的香味迷去了心神,忘了还有一个垂死老人正要交代遗言。 “极天…极…”顽固的老者硬是想完整地说话,丝毫没考虑到那有多浪费时间。 “《极天秘岌》。”湛无拘接口代言。 “在我…放在…”老者指着怀中努力要表示。 “放在你身上是不?要交给我是不?要我带到鸿泰镖局给费志明是不?”好啦,一口气说完,看他还有什么遗漏的。拜信鸽之赐,全天下人八成都知道他们做事的步骤。 “是…”老人点头:“事关武林…安危…不可给坏人…你一定要…哇!” 正想安详地与世长辞,然而再度跌来的熊大又准确无误地压中老者,伴着一声惨叫,老者哀怨地咽气归西。 “师兄!不!师兄…” 湛无拘悄悄将老者怀中的东西收入自己怀中,由于有鬼哭神号的大熊男挡着,没人看到他的小动作。 “我和你们拼了!”再接再厉,再来一次,壮硕老者又飞扑过去杀个风云变色。 “走了。”湛无拘拉起姬向晚便要走人。 “他…死了?另一个人…你不救?”危颤颤头地不敢转头看尸体,也脚软地起不了身。她吓得快哭出来了,也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死人。 湛无拘抱起她道:“东边三里处,有一群人正向这边奔来。若是敌人,我们恐怕帮不上忙,还得陪葬;若是友人,那么老乞丐就有救了。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想当江湖人,千万别露脸给人认熟了面孔。”话未完,他已向西飞纵得老远。 “你…好冷情。”她无法明白怎么会有人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她以为他是热情又多管闲事的热心人。 “我不想被追杀。”他不正经地嘻笑以对。也只肯响应这句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不想被追杀?什么意思呢? ※ “熊长老,秘岌呢?” 救援得姗姗来迟的鸿泰镖局主事人费志明急切地问着床上即将断气的老人。 当他们没有在约定的时辰内等到丐帮二位长老,便知晓了事情生变,连忙调动人马在扬州城内外找人。结果寻到了荒无人迹的树林时,只来得及救下浑身浴血仅剩一口气的熊大,蒙面人见敌众我寡,虚晃了数招便已撤离。由于众人只挂心着二位长老的伤势,也就无心追捕蒙面人,自然不知蒙面人是何身分。 此刻围在熊大床榻边的,除了费志明,还有其子费重威、浮望山庄少主方首豪、静堂山庄的庄主黄呈彦,以及武当派的张天云,都是江湖上年少有为的侠士,各自有其名声和地位。 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老者努力要开口:“我师兄…师兄…他…” “高长老已不幸谢世了。”费志明咬牙忍着痛楚,保证道:“我会为他报仇的!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还!” “熊叔,我们四处找不到秘籍,想知道你们藏于何处,您快说呀?别是给蒙面人抢走了吧!”费重威沉不住气地着急万分,眼见熊长老已逐渐不支,唯一的线索就要断了,二位老人家竟还有空闲说些不重要的话来互相泪涟涟,怎不教人跳脚? “重威,住口!”费志明喝斥儿子完,才又面对床上的老人:“熊长老,秘籍呢?你一定得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完成你们未竟的遗愿呀!” 一如其它拼死想交代遗言却心余力绌的人相同,熊大张口想完整表达,却在剧疼与喘息中破碎不成句:“秘…秘籍…大师兄…师兄,就在…就在…”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细微,众人紧张待全附耳过去,却只听得熊大悠悠吐出最后一口气…没了。 “该死!”费重威搥着手掌,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下子棘手了,秘籍失踪,唯一知道秘籍下落的二位长老又已不幸谢世。”黄呈彦安慰着与二位长老有深厚交谊的费镖主,忍不住担忧起秘籍是否已落入野心份子手上。 方首豪沉思了下:“有两种可能。其一,蒙面人已抢走秘籍;其二,两位长老早已将秘籍藏在某处。也许我们该上丐帮一趟,二位长老的遗体必须护送回去。” “会是谁呢?对这次的行动了若指掌?二位长老身为丐帮五袋长者,功力自是不容小觑,为何竟不敌那些蒙面人?江湖上武功能够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见。”黄呈彦忧心着强劲的敌手又即将危害江湖安宁。 如果本身功力已极之高强,再获得绝世秘籍,那江湖必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了。当初就是基于防范野心份子的觊觎,所以才会与好友方首豪相约于扬州,打算一同护送秘籍到三个月后将举行武林大会的会场…镜台山,让这本教江湖人疯狂了七十年的绝世秘籍在众目睽睽之下焚毁,以杜绝再有人因之起干戈,重演二十年前互相残杀的悲剧。 “费镖主,请你节哀,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只有找回秘籍,并且揪出杀害二位长老的真凶,才是真正的安慰了不幸身故的英灵。明日我与呈彦负责扶灵回丐帮,也许丐帮林帮主知道些什么线索。”方首豪拟定了接下来该做的事。不免暗自叹息着短时间之内是见不到表妹了。原本他打算趁待在扬州这几日好生安抚向晚,让她回想起两人过去种种的美丽回亿;只要安了她的心,让她知道他仍心系她一人,她会体谅他必须纳妾的不得已。她一向是明理且善解人意的俏佳人,解开了她的心结,也好教人护送她回去;这一个多月来吃的苦,相信足以让她记起在家的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不智的行为了。 只是现下要事缠身,儿女私情自然要搁置一旁了。这是身为江湖人的公义与责任,相信向晚会明白他这是为了两人的将来而努力。 如果浮望山庄成了天下第一庄,那么向晚这个天下第一庄的夫人将会有多么荣宠风光,不是吗? 第五章 与湛无拘相处多日,竟不曾发现他都是以打坐姿势入睡的。要不是她今夜又被血腥的恶梦所困扰惊醒而下榻走动,就不会看到他如斯怪异的睡态了。 这样子…比较好睡吗?还是他根本没有入睡,只是在练功而已?以前偶尔看表哥练功,也是这么盘坐着的。 表哥… 这曾经令她痛彻心肺的男子,不知是痛过头,麻木了,还是出门在外,要操心的事多不胜数,心思无法老是兜转到那上头,进而淡化掉了。总之,她现下想来,并不再那么揪心难受。 也许她已不再是那么坚贞的女子了吧。这是妇德所不容许的罪过,但是她没有办法去贯彻那些教条,在心被伤得如此惨重的情况下。 她会认命嫁给表哥,但再也不放真心了。因为真心在他而言,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呈贡;但在她而言,却是被伤害,便再也愈合不了的疼痛。看着他纳妾、看着他左拥右抱,甚至逢场作戏…一颗心能被伤几次?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诫第五篇讲的是专心。说丈夫娶妾天经地义,然而妻子若再嫁,则是违礼不义的放荡行为。谁不想专心一意地爱自己夫婿呢?然而爱情的领域里,没人修得了宽容、忍受得了丈夫多心多妻…至少她做下到。 所以,她不要再爱人了,再也不了,再也不要因为男人的一句甜言、一声蜜语,而牵牵念念、死心塌地。 也许是心中再也不以表哥为念,所以竟与这人共食共处上近一个月而不感愧疚,不惊惧于自己败德的行止。 不明白为何对他没有防心,以前连对自己父母及贴身婢女都谨言慎行,怕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更别说和男性,必定遥遥隔出一道长距了。哪容得旁人任意搂抱牵手,坏她名节? 那么现下她是怎么了?竟容他放肆? 呆呆地看着他似睡似练功的面庞,出神而不自觉。他真的在睡吗?胸膛的起伏证明他的气息缓且稳,但听不到沉沉的鼻息声;吐纳间全无所觉,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个冷颤,与刚才的恶梦相叠合,令她慌张了起来。伸出右手轻放于他鼻下,才安了些心。气息并不重,很轻很细很缓,但确实仍在呼吸着。 他…其实长得并不难看。 浓眉下方紧闭的眼,关住了一双狡猾灵动的眼珠子;挺直的鼻梁、向上微勾的嘴角,昭示了好戏谑的性情;不修边幅的外表、陈旧的服装,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身家的子弟,但却又不见一丝贫苦人家身上会有的卑微愁苦,或愤世嫉俗的行止。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长上,会养出这样奇诡的男子。 这辈子她认得的异性不多,然后随着离家在外的这段时日,所见识到的各形各色男子,不谈内里品性如何,纯粹看着外表,有的尊贵,有的普通粗劣,更有的恶形恶状,然而湛无拘这人却是难以归类的。 当然,一般人都会轻易对长相俊美的人有较好的观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声名,因而招来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会给人坏评价的。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吧?可在她记忆中,表哥永远温文儒雅的卓然,总是太过完美无瑕了些。甚至在对她启口他纳妾的不得已时,都还是一副沉着持稳的模样。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没有惊惶失措的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缝合她破碎的真心吗?还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么好哄诱?即使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也有属于她的傲气与人格,他这不是欺她单纯昏愚吗? 长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宠得忘形,把别人对他的好、把每一颗真心都当成鸡肋以对? 相形之下,眼前这个嗜吃、爱玩、好闹的大男孩,虽然没有令人安心的稳重,却有最明确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连带撩拨得她也压不住情绪的呈现。如果说世人所称道的男子气概是不惑于柔情、不为牛后宁为鸡首、顶天立地不求人、立言不回、不事嬉游…那么湛无拘可是一项也不具备。而…表哥却都是有的。 但这些男儿当有的气概,却不是给女子幸福的条件;至少她苦涩的心口,永远曾因为表哥多妻而疼痛着。 与其有个英俊出色、名满天下的丈夫,还不如嫁与没有鸿鹄之志的男子为妻,一生厮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么! 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头,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几步。 她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胡乱想这种失贞的事!包别说对象是他了!这个…这个爱胡闹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别再乱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这种念头的。 她只是作了恶梦,所以才心神不定乱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浑事。这人,这湛无拘才不是她想嫁的人呢!拔况…他也不会要她吧!她是有婚约的人了。 他们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饭友。”一同落难在扬州,当起寄人篱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过门的媳妇,此刻的种种,就什么也不是了。 只会是个认命的女人。认命地嫁人,将真心藏在无人可伤害的深处,温驯地任由丈夫纳入更多妾室;认命地当丈夫识大体而宽容的长妻。 她的生命不会有变化,不会有专情且深爱她的男人突然出现,掳她脱出礼教世俗之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当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属… 神仙眷属? 只是笑话吧。 转身打算退回内室,独自吞咽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别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几步,便听到湛无拘含糊不清的呓语:“…干烧岩鲤…酥肉汤…灯影牛肉…樟茶鸭子…好吃…” 愁郁的心口霎时破出一抹灿意。这人…连熟睡时也要逗她笑,真可恶。 因为借住在寺庙中,自是跟着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边贩食,也因攒钱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饭,算一算莫约有十一日没沾荤了。 她又不允许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鸽来吃,因此湛无拘每每手痒拦截信鸽偷看完内容再弄回原封不动的模样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么。反而觉得他的馋样极为可怜,看久了会渐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许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过的朋友。 探手入怀,掏出一只温润的暖玉,心下有了决定。 ※ 他做了什么好事吗? 望着眼前丰富的佳肴满桌,湛无拘深深地吸气,吞噬所有美食散发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几乎有半辈子没尝到这滋味了。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扬州的“万里香”酒楼,并登上了专为富人所设的清雅楼座,称做小楼子;墙角花座上放了几盆别致的花,墙上挂了几幅字画,甚是风雅。 专门伺候楼座雅客的小厮送上羊皮制成的卖执箸…也就是菜单,层层规矩煞是讲究,看得湛无拘几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闲杂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场大戏似的回过神,对着食物流口水。 “刚才卖执箸上没写价钱,我想这一盘菜不是一两二两银子可打发的吧?”举箸霍霍向佳肴,仍忍不住要问两人目前荷包状况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发不了呢?”夹了一箸虾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处理付不出银两的窘况。 湛无拘也开始不客气风卷残云地筷无虚发起来。 “那就卖身在这里工作抵债了。如果被分派到厨房更好,毕竟这里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会看中别人的膳房!”寺庙也是、酒楼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肴就可以收买了。 “民以食为天。”他理直气壮地道。 “以前没上周这种馆子吗?” “没。以前偶尔下山添购物品,都只随意在路边饭铺吃个饱足。其实只要能吃饱,去哪儿吃还不是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生于殷实之户,一般日常吃食虽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称得上讲究。因此出门在外的这段时日,她常因食不对胃而失了食兴,真正吃得身心餍足的时刻屈指可数。反倒湛无拘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得像绝世美食。没有因粗食而减了胃口,也不会因精致佳肴而从此养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么好事让你请吃这么一顿也许付不出银子的大菜?” “太久没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怀疑地瞅着她。 “你不喜欢?”她指着楼座内清雅的环境。 “同样是想求得清静,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这斯文的名堂?”一脚搁上板凳,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不会是你想出一口气吧?” 这不免要追溯起半个时辰前,两人兴高彩烈地准备踏进万里香用膳时,几乎没被跑堂小厮给挡在门外拒绝进入。也不能说是狗眼看人低,实在是两人衣衫太过平常,像是在街上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不该是来此用膳之人。 结果她指定要在楼座用膳,在掌框与跑堂们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两银子在柜台,才如愿在受气的地方花大钱… 实在有点蠢,真的。 姬向晚俏脸微赫,但想来仍气怒于店家的势利。 “他们好过分,还叫我们去后门等馊饭!” “所以你气不过,决定以让他们赚你的钱的方式报仇?”他表情滑稽地问。 她几乎抬不起头,微声道:“不谈那些,他们的菜肴是做得不错呀。” “是呀。很贵的,你哪来的银子?”吃得每一盘皆见底后,他拍着肚皮问。 姬向晚从怀中掏出一句银子,故作不在乎道:“我典当了一块玉,价钱不错呢,有一百五十两。” “你原本挂在颈子上那一块黄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泪的那一块?”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会尾随在她身后,将她极力要掩藏的脆弱尽收眼底。 “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险恶地乱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赶蛇驱虫外,我没有偷窥的癖好;通常在确定你独处的方圆十尺内没有危险后,我可是睡我的午寐去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赞赏:“你真的很厉害哦,有一次还踩在蛇穴上发呆,有一条大蛇从你身边滑过,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脸色大变,浑身寒毛直立,抖声低问:“你说…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一直没对我说!”她跳起来:“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会往山林里休息落宿!”天啊!懊恶心,她曾经与蛇虫那般接近。 湛无拘浅笑道:“你是被咬过还是怎地?这么怕?我这个被咬过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为什么你不怕?”那种黏呼呼、软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东西,有谁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转回正题地瞄着银子:“我想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吧?” “已经不重要了。没想到能换这么多银两。”心情拨回强颜欢笑的原样,虽然浑身寒毛还未由“蛇”的字眼里平复惊惧。她搓揉着双臂,也躲开湛无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视。 “也对。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着别人的东西。”他将银子掏出来把玩着。 “什么别人的东西?”她不明所以。 “那块玉呀,八成是订情物是吧?如果是传家之宝,你哪舍得典当?那块暖玉的玉质是不错啦,不过,我家还有更好更大块的,包准重得你连提都提不起来。” 她听不懂意思,忍不住发问:“你在说什么?怎么讲话老是没个章法。” “你真的看起来不笨,真的!”他连忙退了两步,以避开她射来的冷芒。 “你正经些!”她咬牙忍气。 “我的意思是,等你当了我家的媳妇,就有数不尽的玉可以让你把玩了,以后想睹物恩人兼流泪,不怕没有东西可凭借…” 她张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气响应他的无礼:“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你家的媳妇!你疯了!” 湛无拘猛然摀住心口,状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莫非这些日子以来,你只是在玩弄我纯真的感情?天啊,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呜…我命好苦呀!”按着,哀之至也,稽颡触地无容的盛况就要出现了,全版学自昨日所见的丧家寡妇行止… 昨日不该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殡的,这家伙现学现卖的本事简直教人吃不消。 当然,湛无拘不是对那些婚丧之礼有什么大兴致,实在是昨日那一户人家的家属哭得太过卖力,叩首趴地狂号得像天地为之变色也似,什么礼节也不顾,有的只有凄厉可以形容之。结果吸引了湛无拘这个爱看鲜事的大闲人就此蹲上两个时辰,直到出殡的人马远去。 那时她看到他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回来,就知道他颇有亲身示范的跃跃欲试之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叹口气,远远地坐在一边,看他怎么“改进”别人的不足处。对于这个没有章法、不讲道理、不分轻重的怪人,她已学会不要浪费唇舌劝他遵行正常人该有的行为。明哲保身的方法是退得远远的,若有闲杂人等不小心闯进来,她至少可以撇清与他的关系,证明她是正常无辜的路人甲。 玉佩的事没谈完不打紧,客栈菜钱有多贵已无须讨论,被伙计狗眼看人低的怨气就此放过也无所谓。反正习惯了湛无拘人来疯,并且随时疯的行为之后,什么事叫“重要”〔么叫“不重要”是没个准则的,话题没谈出个结果更不是什么要事。 她早已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讲求条理与结论;她很珍惜自己健康的身体,不想因为太常吐血而弄虚了身子。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兴高彩烈时,适时地发出一、两句凉话警告… “你只剩这件衣服没补丁。”她提醒。 湛无拘原本打算遵行《礼记.问丧》篇的内容来个披头散发、丢鞋撕衣痛哭,才打算撕开领子,就被她的声音制止住。 他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衣服,当然下不了手去撕,因为姬向晚的表情看来像是不打算帮他补。 懊吧,放过。那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总可以吧? 虽然这空间用来滚动稍嫌局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现他厉害的滚功;他一个后空翻就贴地滚将起来,绕着圆桌径自滚得好乐,一点也无丢人现眼的自觉。 姬向晚向屋梁翻了个白眼。现下他又找新游戏,不玩“问丧”的礼节,纯粹只是玩滚功了。 她决定离他更远,拿起银子就要下楼结帐,但一打开门,脚步却沉滞地跨不出去。 “你别丢下我,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哩。”连忙滚过来的湛无拘搂抱住她双腿不放。 “放开,你这像什么样?”她扶住门板以稳住自己,还好廊道上看不到什么人。“放开啦,我要下去会帐了。” “不放!傍人看了才好,你就抵赖不掉了。”他努力仰起面孔,似乎没有改变姿势的打算。 “我抵赖些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赖着我呢!”她低下身子要抓开他手,却不能如愿挣脱他的毛手。 湛无拘瞄到远处似有人走过来,很识时务地不为难她。放开了双手,却不急着起身,仍兀自优闲地趴在地上,以双手支颊,持续与她的话:“对呀!迸人说:赖久了,就是你的。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鬼话! “请问是哪一位古人说的?为何我没听过?” “古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是谁?但既然我能说出这一句,表示古人真的有说过嘛,你何必斤斤计较?”他的表情好无辜可怜。 姬向晚决定不与他瞎扯下去,否则她一定会忍不住抓起门板猛敲他那颗思想奇怪的头颅,以发泄她心中的无力感与挫败。 “我要回去了,你自个留下来继续玩吧!” 她才跨出门槛,正巧对面的楼座也有人欲走出来,她不经意地看过去一眼,却大受震撼地楞住,僵立于原地不能言语。 显然对面的一群人之中,也有相同反应之人。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那方传来为喜的娇呼… “大姊,我找得你好苦哇!” ※ 大姊? 两方等闲人士面面相觑,目光全落在姬向晚与一名颇具英气的女子身上。 湛无拘缓缓起身,附在姬向晚耳畔悄问:“她谁呀?你哪来年纪这么大的妹子?” 姬向晚男装的扮相在明眼人看来,并无法有太多的遮掩效果,她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出闺阁的稚嫩样,纯净而矜持的眼、柔婉的面容、娇弱单薄的身形,怎么看也绝不会是对面那名侠女打扮的女子口中的“姊”字辈人物。年纪不符不说,长相与表现出的气质就完全不同。那女子肯定年纪大于姬向晚。 “大姊,要不是堂哥告诉我,我只怕还在太湖那边瞎找呢。你快跟我回去吧,婆婆为你担心得都病了。”英气女子名叫秋冰心,是寒冰山庄的小姐,也是方首豪的妾室之一。江湖上人称“蝴蝶侠女”因衣裙上永远绣着一只维妙维肖的彩蝶而得名。 姬向晚愣了好久才得以发出声音响应:“抱歉,你认错人了,在下是男儿呀,不是姑娘的大姊。”她以为她已经麻木到无感无觉了,也已经调适好心情以平常心面对以后要共夫的姊妹了…但,不够!傍她再多的时间,她也永远准备不好自己的平常心。 永远也准备不好! 她只想躲开这锥刺她心的一切,与无时无刻昭示她爱情失败的人证。 仓皇得想逃离,但专程来找她的人怎会轻易放过她? 秋冰心闪身阻挡在她面前。 “跟我回去吧!你的任性也该够了。令尊令堂目前已赶至济南作客,你不该让婆婆难作人。”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冷冰冰的声音忽地传来,就见秋冰原并立在其堂妹身边,以他惯有的半死不活声调提供见解。 “堂哥,请别让事情更复杂好吗?”秋冰心向来戒慎她这个为所欲为且难以测阴晴的大堂兄,连忙先下手为强地乞求他别在这节骨眼搅局。 为了日后她在方家的地位,她务必带回姬向晚,以博得婆婆的信任欣赏。得不到长妻的名头,她至少要当掌实权的主母。首要就是让准婆婆与未婚夫看到她的能力。因此她才马不停蹄的出门找人,不似李韵萍与罗娆君那二人一般忙着讨好准婆婆来争宠。 “你可以选择不与另外三人共侍一夫。”秋冰原不理会堂妹的哀求,径自灼然地紧盯着姬向晚看。 湛无拘闲闲地走上前,加入讨论道:“你们不必在那边眉来眼去了,小姬哪会降格去同人共事一夫?她会嫁入我湛家门,你们别费心了。对不对,小姬?” 姬向晚直觉地退一步躲在湛无拘身后,她不想面对这些人,不喜欢他们各有心思的算计;也许秋冰心是善意的,但她无法理智的面对。 她只想与这些人离得远远的,不要有任何交集。纷乱的心思使她无力注意湛无拘说了什么引人侧目的话,因此当秋冰心抽气地指责她时,她只能莫名以对。 “你怎么可以对相公不贞?大姊,你真是令人心寒!你回答我,这人说的是真的吗?”秋冰心发指着两人全无男女之防的行为。 湛无拘干脆以更大胆的动作来娱嘉宾视听。 “她休掉滥情的前未婚夫犯了哪条罪状?” “一马不双鞍,贞女不二夫,这…”秋冰心厉声指控,不敢相信夫君口中的贞娴表妹会做出这种逆天大罪。但她的怒气没机会发完,便教湛无拘打断。 “得了,你懂妇德,且自称为马,我个人是没意见啦,反正你挺有马相的,形容起来也不突兀。但不要因为读过几本书就卖起来了,听来怪异得紧。还有,我一向见不得别人在我眼前张狂,更不许招惹我的小娘子,因为那是我才有的权利。”他掏掏耳朵,看了下杵在周围的十数人阵仗,原本有十足的玩兴的,但小姬苍白的表情令他挂心,只好忍痛放过这些人了。 没关系,山水有相逢,总会有机会的。 他抱着姬向晚,向上拔身而起,一点愧疚也没地对下方张口结舌的店小二道:“跑堂的,两间楼座的帐一起会,向他们要便是。别说我们赖帐哦。”这些人搅坏了小姬的心情,当然得付出一些代价。反正他们看起来凯得很,像是很渴望替人付款,他也就不客气了。 他的离去自然会遇到阻力,首先秋冰心就不放过他:“将人留下!”她亦拉身而起,并打出袖箭。 湛无拘左手一探,收纳了八支小镖。他瞄了一下,是白铁打造的镖身,尾端装饰着琉璃蝴蝶,蝶身各录一颗真珠。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啧!惫你。”分解出八颗珍珠再不轻不重地打落了秋冰心;铁镖则打向秋冰原,正好阻住了他欲飞身上来夺人的最佳时间。 等到秋冰原挡下暗器,飞纵上屋脊欲寻人时,哪还见得到人影?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声后,他手中的铁镖化为粉末飞散在扬起的春风中。 “堂哥,你为何放过那小子,任他将人带走?”秋冰心不认为堂哥的功力会奈何不了那个看来古怪至极的小子。 秋冰原冷笑了声:“那不正好?迟早会有人知道她不守妇道,你便可安心稳坐正室之位。” “小妹从未做如是想。”她怒陈。 一名黄衣女子走近好友,忍不住问道:“那男子是谁呢?看来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想必是有些名头吧?”她叫纪香香,是扬州首富纪平的爱女,曾在秋家学艺,与秋冰心结为闺中密友。虽不入江湖,却极崇拜江湖闻人侠少。一双美目揪着有一张寒冰俊容的秋冰原,企望得到更多的注目。 秋冰心摇头:“名不见经传的地痞罢了。我真不敢相信大姊有了夫君那么好的丈夫了,还甘愿沦落在那种粗俗人身边?这下子我要怎么向婆婆交代呢?” 秋冰原冷淡撇了眼,不再言语,衣袖一甩,纵身向另一片屋宇上几个起落,已不复见身影。 秋冰心连忙飞上屋脊,也追不上人了。 “真是的!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他妹子,怎地也不帮我,只会搅和。” 纪香香娇声道:“这是江湖侠少的气势嘛,如果他不冰冷,就枉为寒冰山庄的主人了。” “不管了,我现在只管姬向晚的事。她德行有无污点我不管,一定得押她回济南。” “只要她在扬州,就逃不出我纪家的眼皮下,别担心。她长得不如何嘛,平凡得紧,怎地可以令大侠方首豪真心以对?看起来小家子气、见不得场面。”纪香香嗤哼了声。身为美人,一向不轻易赞美其它女色,何况她真的不觉得她美。 秋冰心闻言一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豪哥重情至性,不以女色为重。还没见过她之前也误以为她有多美哩,见过之后就放心了。她不足为惧。” “所以你同意由她当正室?” “本来是,但今日看她妇德不守,与男人勾搭,怎么说我也不能由着她辱没方家先祖,教豪哥脸上无光。我现下就是烦恼要怎么周延这件事。”秋冰心正色地说着,对姬向晚的失德行止是既暗喜,也含怒又藏忧。 纪香香挽着她好友的手往外走,嘻笑道:“未来的方家主母,你真是能者多劳呀!小妹受教了。但愿日后也能嫁与英俊侠少,担起主母之职,那有多神气呀。” “傻妹妹,英俊侠少易招女祸,与别人共夫可不好受,有得亦有失呀。” “我会学姊姊当个冷静聪明的主母,教别的女人不敢抢我的锋头,让丈夫成日只看着我、宠爱我,让别的小妾只能当不见天日的小澳子,在我妊娠前后代我服侍夫婿即可,其它时日休想来争宠…” 笑声渐远,终至再无声响… 第六章 春雨绵绵… 湛无拘已三日没有去市集和人厮混了。一方面是下雨,相出门摆摊也无啥搞头;再者是自从四日前自万里香回来后,姬向晚又回复初见时不言不语的呆滞模样,一副了无生趣、行尸走肉的恹然状。 真是孰可忍‰不可忍!唉他也闷得想搥胸顿足。一个人径自耍把戏而无人在一边呼应是很可悲的耶,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无聊,好无聊,无所事事的无聊。 放走了第十八只飞过寺庙上空的信鸽,顿时觉得没趣得紧。现下这些扬州的江湖闲人全忙着要找寻从两名丐帮长老身上遗失的《极天秘笈》,并且多方臆测着蒙面人是何方歹人。 有人说是西域的“金日教”有人猜是塞北的“妖火教”不然就是苗疆的“元教”…好啦,中原以外的北西南全猜过了。最好集结中原黑白两道的力量,一举打垮那些蛰伏于边境、自成势力的神秘教;就算打错了人,也可获得日后高枕无忧的好处。否则谁敢保证放任这些外族坐大后会不会产生逐鹿中原的狼子野心? 因此借着《极天秘笈》的遗失所引发江湖人的关注,可以利用的事可多着呢。 “嗟!不过是一本破书嘛!”他拿着让江湖人趋之若惊,并且找翻天的秘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要不是他已无聊到濒临撞墙的地步,断然不会瞎摸到还有一本破书兜在行囊中,并且被遗忘得一乾二净。 “还是一本没写几个字的破书。”翻完了内里,失望更为浓重。正巧一只不长眼的蚊子飞过眼帘,想也不想地将破书甩过去… “啪”地一声,蚊子当下毙命于墙上,在书本落地前,他飞身过去接住,开始玩起另一波更无聊的游戏…打蚊子。 姬向晚便是给一声又一声的杂音打回了神魂。愣愣地看着一抹灰蓝影子闪来飞去地在小空间内玩得不亦乐乎,口里还念念有辞地喊着“十三”、“十四”、“还跑!傍你死”以及最后的一声“哇!” 她吓了一跳,吶吶问道:“怎…么了?” 湛无拘正是被她跟着转来转去的面孔给吓到。三日来,她除了睡与呆坐之外,没其它可称之为活人的举动,所以在发现了她脸上有表情后,不免“哇”叫一声来表示自己感动的心意。 “你醒了?”他很谨慎地坐在她面前。 “我早上就醒来了呀。” “才怪,你根本是昏睡了三日夜。” “胡扯。”她不理他,低头看到他手上那本被摧残得像包过油条的书本,惊呼了声:“你…你拿别人的重要物品打墙壁!” “才没有。”他反驳:“我用来打蚊子,不得已才去碰到墙壁的,又不是故意的。” 她听了脸都绿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一本可是江湖人视若珍宝的秘籍,更别说它属于别人的!” 湛无拘撇撇嘴:“我又没要侵占为己有。早晚要送出去的,玩一下有什么关系?” “你快些送去镖局才是,这种东西放欠了迟早惹祸上身。”她伸手抢过秘籍,还来不及细看,书页便已径自脱落了几张下来,令她张口错愕地叫了声。“你…丢坏了它。” “上百年的东西了,能多坚固?”他弯腰捞起落地的那四页,上头各自画了几个摆出招式的小人图,以及搭配着几行不成诗文的句子。 武功秘籍?骗人没看过武功本子呀?一个动作加一个断句就可以练出个什么绝世功夫?恐怕只有灵人才知道自己在鬼画符些什么吧? 他将其中一张拿到烛火下观望,没有什么奇迹出现,仍是一个小人图对照着那一句“焚身长浴爱江水。” “不通!真的是狗屁不通。”他搔搔下巴,摇头兼晃脑。 “别窥探别人的东西。”她又想抢过他手上的纸。 但被他躲开,结果由于离火太近,一张纸竟就这么烧起来了,她惊恐地要扑灭,但被他阻止。 “等等!有一种密文是必须经过火烧之后,才会显现的!我正想试试看哩。” 湛无拘的说辞令姬向晚因一时好奇以及焚烧的纸张已无可挽回原样的理由,跟着屏息以待,她还没见过这种稀奇的把戏呢,开开眼界也好。 于是,小星火微微地烧着、烧着,不久后,烧成了灰烬,也顺势化为粉末,各自稀散于地面,昭告着阵亡的讯息。 什、么、也、没、有。 清了清喉咙,湛无拘严肃地下结论:“我明白了,这堆火灰告诉我们《极天秘籍》的解读方法无法以火烧来探知。这样吧!我们拿一盆水来试试看,听说有一种方法叫水印,也就是纸在泡了水之后…” “你还玩!”她不可思议地质问:“这是要还别人的,你记得吧!” “知道啊!那又如何?” “要是别人知道你弄坏了书,使书缺页,怕不倾所有江湖人来追杀你了,你不赶忙做补救也就算了,竟…” 他截口道:“你以为,当天下人知道我们身上曾经放过一本叫《极天秘籍》的东西时,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为什么不?我们把它交给镖局,江湖人想找麻烦,自然是找镖局才是。” 湛无拘怜悯地拍拍她的头,在她伸手拍打他之前收手。 “小姬呀小姬,虽然我同你一般的不谙江湖规矩,但根据一般人会有的心思来猜,老乞丐死了,秘籍在我们手中,而那群杀手至今查不出是谁的情况下,我们首先就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再来,我们好心地送回秘籍后,他们会不会怀疑这本是假的?或怀疑我们早已抄下了内容藏私?” “可是我们又没有,你把人性想得好卑劣。”她不以为然。 “不管我们有没有交出去,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被追杀。”他拿出第二张脱落的纸,上头写着第三十八式“天地乾坤气贯中”不由分说丢入床榻边的水盆中,并兴致勃勃地拉她过去看。 不会有奇迹的,她猜。 丙然,薄弱的纸片化糊在水底,浪费了一盆清水。 “啧!”他嗤叫了声,抓脑开始想其它逼迫秘籍“现出原形”的方法。 她抓他衣袖:“别又动歪脑筋了。快想想如何使这本秘岌看起来完好如初吧。”抢回他手中残存的那两张纸,不肯再任他胡来。这种不祥的东西,还是早日丢还给那些江湖人去厮杀吧! “再给我两张玩,我想试试看泼墨与拓印。”他不依,兜着她转,就要抢她背在身后的册子。 “不可以,别闹了!”知道力气与动作都无法比他快,她赶紧往大门跑,想拖过他感兴趣的时刻,一会等他没劲了,便想也不会再想起要玩这种东西。 用力拉开门板,正要跨出去,但一手已教他捉住,结果她一个不稳,手上的秘笈岌竟笔直飞出去… “啊!”她惊叫。眼前一花,是湛无拘飞身出去抢救的身形。 但仍是慢了一步。 《极天秘籍》,一本教江湖人疯狂了近百年的武功奇书,来自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极天大侠的遗作,竟就这么地、轻盈地,掉落入水井中… “咚”这是许久许久以后的声响,算是对世人热烈的爱戴发出感谢的告别,安详地走完它不见天日的百年身。 井很深、天仍冷,发傻的两人在阴寒细雨中呆立,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唉!春雨绵绵有尽时,此痛悠悠无绝期。 ※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磋叹第一声。 “海会枯’会烂,书自然也会糊。”叹息第二声。 “既然没人知道秘籍在我们手上,那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将它弄丢了。”由嗟叹声转为乐观的自我安慰,但双手可没有闲着。 “你在做什么?” “做还魂纸。”就见湛无拘收集来别人不要的纸帛,寸条片角地收拢于一气,丢入一只大木盆中,倒入清水。 “什么还魂纸?”生长于南方,她没见过有人把用过的纸张拿来再造一次纸的。 “在北方,竹子不是随处可见,当然制纸的料少,价就高。一般人都习惯收集不用的纸张再用来制纸,虽然制出来的纸材不若原有的质佳白细,但仍是好用。” “我明白了,一般的火纸(冥纸)就是以还魂纸制成的。怎么?你想制火纸来祭拜那本阵亡的秘籍?还是祭祀那位死去的老者,祈求他原谅你有辱遗命?”不是姬向晚生性刻薄,她只是纯粹地根据他好玩的心性来臆测他现下可能会有的行为。 湛无拘顿了顿手边的工作,恍然道:“对哦!等会得留一些纸浆制火纸,我差点忘了清明时节快到了,卖火纸很有赚头。” 姬向晚开始后悔自己提供了他另一项奇诡的乐趣,连忙问出她最初的疑惑:“小湛,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制还魂纸?” “我得做出一本《极天秘籍》呀。”他理所当然地回道,一副她该很能理解的表情。 “你记得内容?”她满怀希望地问。 “不记得。但谁知道它的内容该是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本册子我还是要送出去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非常期待秘籍现世后可能会引发的天下大乱。 她不可思议地瞪他:“你不会以为你随便在书皮上写《极大秘籍》这四个字,就会有人相信它是一本有百年历史的秘籍吧?”他古怪、爱闹、好吃、不分轻重,但并不笨不是吗? “看我的吧!如果我哄得过,你打算如何表示对我的钦服?”他涎着脸讨赏。 她皮笑肉不笑,伸手轻拍他头,敷衍地表示:“好乖、好厉害,可以吗?” “呜…汪!”他用力甩头,表现出即使是一只小狈也有他的自尊,拒绝别人的敷衍。 她忍住笑,推拒他蹦蹦跳过来的身形:“好了,别玩了。我说真的,既然我们不幸弄坏了那本令江湖人趋之若骛的书,就当成是天意吧,别再沾惹这种事了。现下咱们有足够的盘缠,不妨往苏州赏景去吧,扬州的风光已大致欣赏过,无须逗留了。” 他嘟着双唇欺近她柔嫩的小脸,要不是她双手死抵着他面颊,他早已偷香成功。趁她忙着推拒他脸,无暇兼顾其它部位之余,他伸手悄揽她纤腰,极满意那触感与纤细的程度。 “湛无拘,我说别玩了。”见他扭曲变形的面孔依然不屈不挠地企图接近她脸,她才惊觉他又想对她不正经了。这人真的是没有男女之防得教人叹息。 “如果我亲到你,你就要嫁给我,就这么说定了。” “谁跟你说定了!你不要乱来。”她尖叫。 “碰!” 紧闭的窗户蓦然被一股巨力撞破。随着木屑四散于小小斗室的同时,冰冷的剑芒也直向屋内的人欺来,使得原本瞠目发傻的两人迅速改变其暧昧姿态,由湛无拘主导,左手将小佳人抱扛上肩,右手抓起门没的木闩阻挡剑光的来势汹汹。 由窗口撞进来的是一名著黑色劲装的妙龄少女,唇角带血,整条左臂无力地下垂,指间更是不时落下血滴,就见一把飞镖正嵌在她左肩上。很明显是与人打斗落败后的逃命样。 而这个重伤得上气难接下气的少女仍然无处于弱势的自觉,高高在上地命令屋主:“别动!不然我杀了你们!” 外头有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为数不少的人闯入小寺庙内找人。脚步由远而近,一道道被端开的门板显示出大肆搜寻的阵仗。 湛无拘放下姬向晚,将她护于身后,一双机灵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闯入者。 “如果你不快些离开,早晚给擒住,并且顺道连累到无辜可怜的我们。” “住口!”少女怒斥,弹出一指,就见一束粉末飞散在两人的顶上。 湛无拘连忙拉起外袍,兜头飞转着衣料,旋住了蓝色粉末,向门口甩去。 门板正巧被瑞开,外边的人尚来不及跨入逞威风,便已被暗器袭击。出于反射动作,为首的人立即以剑劈出“米”字刀法,将飞来的衣袍划成碎片,然后… “哇!蓝花粉!”惨叫声四起,就见几名大汉摀住头脸哀号不休,大呼着眼睛看不见… 第二批寻来的人马,立即分派一部分人手救人:“快带他们回去解毒,其它人小心妖女的毒粉,放箭!” “哇呀!”湛无拘不待细想,将姬向晚带上屋梁。下方已变成各式暗器齐发之地,由窗口、门口外边源源不绝地乱射进来。 躲得狼狈至极的少女终于也发现了屋梁上方竟是最安全无虞之地后,连忙提气飞纵而上。 湛无拘大呼小叫:“别、别、别!太重了,会塌的。” “下去!”少女娇叱一声。为防止屋梁塌陷,飞身上来后反手就要打下湛无拘。 “嘿!你的心肠很歹毒哦!”湛无拘仅微微一闪,就躲过了她的暗算。如果他更坏心一些,更可以借方使力让她下去与门外的人相见欢。 “哼!你们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少女扭曲着面孔怒叫。想再度攻击人却心余力绌,反倒徒使自己站不稳地几乎掉下去。 湛无拘无视于底下的乱镖齐飞,颇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呀?”有几支不长眼的利镖往上窜来,被他以衣袖挥开。 “你姑奶奶!” 湛无拘迥身将身后的姬向晚护入怀中,门外的刺客似乎已发现他们躲在梁上,箭镖往上斜射而来,他开始动脑筋找脱身之策了。 “好吧,这位老姑奶奶,你自个保重,我俩还有其它要事,少陪了。”一掌往上顶去,将屋瓦打出一个洞口,不由分说向上窜出。 唯一的失误是老屋舍年久失修,在他俩破瓦而出后,房屋竟径自片片瓦瓦地散落,最后在一声轰然巨响下垮掉了。 “那…那位姑娘…”姬向晚好不容易从打颤的齿牙里挤出声音,担忧着那位受伤的少女。 湛无拘分神看着,只见一道黑光由瓦砾里飞身而上,紧追于他之后,笑道:“别担心,我看她命硬得紧。” “在那边,快追!”数名大汉在惊吓过后,发现了在屋脊上飞窜的人影,大声吼叫着。 摆衣少女不客气地拿湛无拘两人当挡箭牌,紧随于他俩左右,以避右下方追杀者的暗器。 “老姑娘,你很不容气嘛。”湛无拘哼声冷嘲。 “你的荣幸!”果然是一副施恩的口吻。即使不断地消耗体力令她身体难以承受、吐血的情况加剧,她仍硬着一张嘴,并企固还击下方那些追杀者。 探手入怀,便要向下泼洒毒粉,不料倏来的一道劲力,点麻了她手掌,教她张不开手指。 “你做什么!”她大怒,一时使不上力的身形猛地往下落。 湛无拘伸手拎住她衣领,淡淡道:“风很大,你的毒粉不仅会伤到那些江湖人,也会波及无辜的百姓。” “中原人都该死!”她咬牙死命挣扎,却无力扳开他可恶的拎势。她就像是被拎住颈背的泼猫般无计可施。加上气力早已耗尽,她除了大口大口喘气外,全身已然瘫软。 湛无拘呵呵笑着在姬向晚耳边道:“我听到下边的人叫她妖女,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妖样,不知道火烧水浸能不能逼她现出原形?很值得试试看哦,快,咱们找地方玩儿去。”他笑得好狰狞可怖。 “你!放开我、放开我…”少女的尖厉叫声转眼间已消失在绵绵春雨中。 湛无拘使出全力,教紧追不舍的人在一阵眼花后,莫名地追丢那三道身影,茫然立于原地,不知该往何方追去。 ※ “这是什么?”在湛无拘的指示下,姬向晚逐一替少女的伤口上葯,而他反常地站得老远,并且背对床榻。姬向晚以为这少女长得如花似玉,他应该会趁疗伤之便大饱眼福的,谁知他反而避嫌走开了去。 真的很反常。以往她沐浴前,总要千方百计躲开他跟随,他那涎笑摆明了就是要偷看。当然,吓她、逗她才是本意,他人倒不会真的下作如斯。依此类推,有便宜而不占,有悖他原则不是吗? 在替小泵娘上葯时,她还不时回头观察他是否在偷看,而事实证明,他对小泵娘的随身物品兴致高过观看横陈玉体。 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处理好少女的伤口,她忍不住挨坐在他身边问着。 眼前所见,他正盯着一张人像打量,姬向晚开口又道:“有人会长成这般吗?” 这张画着实失真得紧,方方正正如方桌的脸型,以及似捉两只蚕来拓上的眉还一高一低、一平直一扭曲,两只眼睛像是拿两枚外圆内力的钢板沾墨压上,“洪武通宵”的字样隐隐浮现。 败糟糕的一副人像,她来画搞不好还比这张强上十倍。真有人长成这模样吗? 湛无拘啧啧有声地念出画像下方的文字:“湛无拘,年二十,务必生擒,赏绿晶一只,黄金百两。” “咦!”姬向晚凑过去细看:“意思是…这是你的画相?”她连忙比对,将纸张放置于他脸旁,努力地想象。 苦着一张脸,他撇嘴道:“人家哪是这副德行?”阿娘也真是的,二十年来画功未见长进虽不是什么羞人之事,但做人要懂得藏拙才是,拿这种图像来悬赏,岂不折煞底下人白忙一场?要不是看到自己名字在下方写得清晰明白,还道这是什么魑魅魍魉的尊容哩。 “那这个呢?”实在比对不出有何雷同之处,她忍住笑地拎来另两张造型可怖的图像,猜测着:“湛桓?是熊吗?” “不是。”虽然画得与熊的长相无二致。 “湛蓝?她为什么要在头上放二只馒头?或者这画的不是人像,而是一只耗子?”她很努力要瞧出端倪。 “不是…”湛无拘陷入空前的羞愧中。将三张画像揉成一气,丢入火炉中湮灭证据,顺便替娘亲藏藏拙;免得让天下人知道毒仙杜晓蓝其实是个无可救葯的画痴,偏又自以为是画圣。 “怎么回事呢?你的表情好奇怪。” “那丫头没事吧?”他顾左右而言它。 她叹口气:“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那么多伤口。以为会昏倒,可是却没有。”想来自己是愈来愈处变不惊了。“我瞧她气息平缓,理应不会有事。你给的葯很有效,一抹上,血便不流了。” “当然,我湛家自制的金创葯是独一无二的。” “她是江湖人吧?女孩家白葱水嫩的身子招来那么多伤口,图的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湛无拘耸肩:“咱们现在也是江湖人了。” “胡说!” “人不入红尘,红尘自染人。何况咱们救了这名“妖女。”” 姬向晚疑惑地看向床上受伤的少女:“什么妖女?会法术的人吗?” “不是。”他把玩着手上的一只王牌:“她是苗疆元教的人,而元教以擅用毒闻名。因为中原人忌惮不已,所以只要她们一莅临中原版图,一律冠以妖女的大名。” “这…很奇怪。”哪有人这样的。 “小姐,这就是江湖人哪。小眼睛、小肚肠,成日抢抢势力、地盘,没事来个天下武林大会排名次,不许外族太强,动辄清理其势力以保自己长治久安。瞧,现下为了一本已经不存在的书,还弄得天下大乱。” 姬向晚又勾起忧心:“书没了,怎么办?这些江湖人似乎不讲道理的。” 湛无拘向她招招手,神秘兮兮一笑:“来,你看。” 就见他自少女的包袱中抽出一本相当老旧的本子。 “这是什么?”不再费力去纠正他不合宜的宵小行为,她问。 “这是一本武功本子,很普通的内容,看来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咱们正好可以用来替代《极天秘籍》。” “但这一本叫做《飞宇武经》呀,别人岂会看不出来差别?”她一点也不认为可行。 “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名不见经传的《飞宇武经》和世人争抢的《极天秘笈》都没几个人知道其内容。随便唬弄哪有失败的道理。”他非常肯定方法可行。 “但是…” 她还想阻止他的异想天开,他已然着手处理起书册的易容事宜,撕掉了书皮,开始做起还魂纸,忙得不亦乐乎。 姬向晚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会陷入这境地,且无路可退。没错,现下要再去强调自己不入江湖已行不通了。救了江湖人,与人交手,甚至毁了一本武功本子…种种已发生的事,除非可以回溯到甫遇到湛无拘的那一天,并且拒绝和他成为同伴◇友,走向她的独行之路,否则再怎么与江湖人撇清,都撇不清了。 这人…究竟会把她单纯的生命带入什么境地呢? 望着他的侧脸出神,没有察觉自己近来所思所忆,不再是伤心的过往,而是对他不断涌现的疑问。 这个湛无拘,算是她的什么呢? 如果表哥方首豪是摧毁她十八年来自信自尊的恶星,那么,湛无拘就是搅得她量头转向,无暇湎于哀伤中自怜自叹的…魔星了。 湛无拘是魔星,没错!他就是。 第七章 焦兰达,也就是湛无拘顺手救她一命的那名少女。 随着她身体快速复原,其刁钻辛辣的性情也没忘了展现个十足十。 她清醒的第一天,发现身上的毒葯全不翼而飞,怒咆着要把湛无拘碎尸万段。第二天,她努力坐起身,拒绝姬向晚熬来的葯汁,怕中了中原人的诡计,结果她的论调被湛无拘大肆嘲笑,害她气得再度吐血,瘫回床上不能动弹。待她有力气起身,已是五日过后的事了。这回她学聪明了,认为姬向晚是湛无拘的弱点,若挟持了她,还怕湛无拘不听话吗?于是她行动了。结果,回馈她的是湛无拘当场拎住她往外丢,完全不在乎她是一个病人,而外头正轰隆隆地下着雷雨… 若不是姬向晚找她回屋,只怕她淋雨得病死亡,那个外表嘻笑无状的男子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的。 他是个极端冷血无情的人!焦兰达恨怒交加地有了这定论。 每日复每日,她焦急地想找出挟制两人的方法,或拿回自己的武器…毒粉。只要毒粉在手,她便可以呼风唤雨,不必再受制于人了…她认为自己被困住。 而今日,老天终于眷顾了她,她无意中看到姬向晚悄悄拿了一本书册压入包袱底下,脸色有丝紧张与忧虑。在好奇心的驱使不,她趁那两人在外头聊天玩闹时,大肆翻找姬向晚的包袱…拒绝去想那对年轻男女的笑闹声何以会令她心火大起。 有了!是一本书,一本教全江湖为之沸腾的旷世武学…《极天秘籍》!她眨着眼,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 谁会想到呢?这绝世秘籍竟会落在两名不起眼的年轻男女手中。而现在,这是她的了! 迅速将书册揣入怀中,暗想着这两人的来历。一个叫姬向晚,看得出来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叫“小战”天晓得又是从哪钻出来的小膘混,但武功不容小觑。至少现在负伤的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无论他们是谁,她都得快些联络上其它姊妹,这些中原人没一个可靠。想到了“小战”的无情冷血,杏眼病俺鲆醭恋睦涿ⅲ缤砘峤兴冻龃鄣摹?br> 没有人能惹了元教的人,而不付出惨痛代价的。 再三确定自己身体已无大碍后,为免他们发现武功秘籍不翼而飞,她得趁体力恢复三四成的现在逃走。他们以救人者自居,哼!她可不会领情。 等到与姊妹们会合后,教训完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原江湖人,回头定要找他们算帐,以平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气。她是苗疆第一美女焦兰达,没有人可以轻侮她。 那个叫“小战”的人真的是太可恨了! 她一定要让他好看。 ※ “我们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秘籍送到镖局呢?”姬向晚在见识了江湖人的蛮霸无礼后,再也不敢天真地相信别人会有善意的响应。宁愿相信湛无拘所推断,并且希望和平处理完别人的遗命所托。 湛无拘转动着头顶上的油纸伞,水花飞溅于四方,绵绵春雨扰得人心烦,加上租赁来的民舍内又住着一只不知感恩的母老虎,所以他糊了一把伞,拉着姬向晚在雨中漫步,逛到西街买粮及葯品后,回到民舍也不急着进去,宁愿一边玩水,一边扯着佳人聊天。 “就今晚喽,潜入镖局送书,咱们就可以去苏州玩了。” 她侧着小脸思索道:“你不是不肯走?想留下来看热闹?” 湛无拘皮皮一笑:“我改变心意了,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那么,屋内那位姑娘也一同走吗?她身上的伤…” “她已好了五成左右,可以继续过回她原来的生活了。谁耐烦与一只泼猫共行?”他嫌恶地摇头抗拒。 “她很美呢!美得让人屏息。”她真心地说着,但胸口却有丝酸味。 那位美人每次清醒过来都只对小湛咆哮,而无视于旁人,有时纾尊降贵的开口正视她,也只是打探湛无拘的事。女孩儿天生的敏感令她知觉到一股因异性而产生的敌意。一如当初那些欲与她共夫的“姊妹”们相同的气味。 湛无拘并不俊美,无法轻易地让人一眼钟情,但只要数日相处下来,莫不被牵住了心神,跟着他的一举一动,情绪起伏而不自知。在难以厘清对他的好恶感受前,就难以自拔地把注意力全灌注在他身上。 湛无拘停住了转伞的动作,轻哼:“她美?对呀,美得过火,都烧成黑炭了。” “你似乎…不以为然?”她以为他天生和善又鸡婆,理应不会对他人有坏评价的。 “成日被她吆喝咒骂,又不是犯贱,哪会对她有好观感?要不是她的身分让我不得不救,我管她去死。我说过要在江湖上与人争强,就算被砍死也是活该。所以我会救猫狗、会救寻常百姓,甚至给苦命的窑骊身从良,就是不救江湖人。”刚才他们路过西街的妓坊,正好看到一的苦情剧,想从良的窑姊与她卖货鼓的情郎捧出毕身家当给鸭母,不料鸭母坐地起价,硬是又抬高二十两的赎身钱,摆明了刁难不放人,差点让那对小情人哭来长江水患。 有闲事而不干预着,非湛无拘也。 于是他参与了,送出了二十两成就一番良缘,再出鸨母手中挖出五十两当是嫁女的妆奁。在鸨母的呼天抢地之下,湛无拘愉快地打发掉小情人,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姬向晚已经非常非常习惯这个奇怪的人的任何无法以常理定论的行为。无力地由他去。 “你对江湖人不以为然,为何又偏那么好奇江湖事呢?比如你坚持要送回一本伪书,又爱看人打架,现下又说焦姑娘是你不得不救的人…” “人家只是想知道为了一本破书,他们可以自相残杀到什么地步嘛。”他嘟嘴。 她才不信。 “还有呢?” “再有呀…”他扶住她手往屋子方向迈步:“这本书再不出现,那些外族帮派就要被人以这名目灭掉了。我可不能任那些野心份子得逞。” “怎么说呢?” “我看了很多信鸽,他们每一门派都被煽动了去相信失踪的秘籍必然被外族窃走,这些人绝对会为了一本书去杀人的。” 她皱眉不已,对这些盲目的江湖人真的是厌烦透了。 “但,你怎么可能会在乎?我以为你喜欢看戏,巴不得这些人自相残杀得一干二净。”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忌惮。 湛无拘叹气:“你一定要问得那么切中要害吗?”如果可以,他当然乐得在旁边清闲呀。 “你不会是与元教有什么渊源吧?”想到了那三张不成人样的画,以及写有他名字的悬赏字样,她不得不做此联想。 湛无拘好哀怨地点头。 “虽然她们悬赏了要捉拿我,我还是得以德报怨地救她们免于面临亡教的命运。我真是太善良了。” 姬向晚直盯着他,不理会他的哀怨,非要他吐出实言不可。 “好吧,我娘亲是元教的无上长老,她…咦,人呢?”不是他故意闪躲话题,而是杳无人迹的屋内中断了他们闲聊的兴致。 那头母老虎不见了! 真是普天同庆呀!他几乎流下解脱的晶泪。 “焦姑娘不见了!她莫非出了意外?”姬向晚忧心地说着。 “不可能,没有打斗的痕迹。倒是咱的行囊被搜过了。”极其明显的,他们包袱内的物品被翻找得乱七八糟、满地皆是。 “呀,怎么会呢?又没啥值钱东西。”她清点着失物。“是…她吗?她拿走一些碎银…”实在说不出“偷”字,但对人性又再一次失望起来。 从不期许所救之人感恩,但不发一言地离去且顺手拿走他人物品… “我们不会阻止她离开呀,如果她向我们告别,我们不仅会替她打点好葯物吃食,也会议她身上放些银两的,她何必…”她低落地轻喃。 “书不见了。”他翻找后说着。 “什么书?”她尚未从哀愁里回魂。 “咱们好不容易制好的伪书。” “呀!”她吓得回神:“她…她以为那一本真的是…但,那一本是她自己常在身上的《飞宇武经》,难道她会看不出来?”真是难以置信。 “呵、呵呵…呵呵呵…”忽地,湛无拘神经兮兮地傻笑起来,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天呀,又来了。这人总是在最不合宜的情形下做出最诡异的行为。 “小湛!”她努力要拉回他的正经。 “嘿…”依然傻笑如故。 她忍不住抓起重新捆好的包袱往他脸上砸去。 “唔哇!”成功止住了他的傻相。 “要笑等没事再去笑个够,我问的是现在该怎么办?书“又”不见了。” 湛无拘扁扁嘴。 “不怎么办呀,那只泼猫偷走了书,可见咱们制伪的技术炉火纯青,连她也骗得过,天下人岂有骗不过的道理?我就说没人会知道那捞什子《极天秘籍》长成什么样子嘛。她敢偷书就要承受后果,早晚别人都会知道她身上有书,省了咱们的麻烦。要我死还怕没机会吗?” “可是…”她想到了焦兰达并非易与之人:“倘若她为了避人耳目,反而咬我们一口,昭告天下那秘籍在我们身上呢?” 叹气声起,一点也不想驳斥这绝大的可能性。 所以没事不要乱救人嘛。 湛无拘哀怨地掏出一把银票搧凉。 “幸好,我早有远见,收了她一千两百两的医葯费,对咱们被欺骗的伤心不无安慰。” “你…你!你怎么可以…”小偷! “我很有远见,你不必太崇拜我。”他谦虚地拱手,在她惊愕的瞪视下,偷亲了她面颊一下。“好啦,该离开了,明天以后,日子热闹了。” 他…他…他… 姬向晚当下昏厥个人事不知。 ※ “你偷亲我…”她气弱地指控。 “好。”从善如流,他亲了一下。 “不,别再乱来,我是说你…你怎么可以…” “亲你,偷亲你。”不肖登徒子再度现世危害人间。“啾、啾”两下,各印在粉嫩的双颊上。 有了逃命的自觉后,湛无拘买来了一匹马。现下,他们两人正高坐在马背上,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轻快地响着,速度不快也不慢。随着扬州春日的好山好水向后缩退,他们行进的脚程更向前轻快漫移。 “湛、无、拘!”她咬牙低叫:“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正经,讨些嘴皮上的轻薄,谁知你…下作!” “咱们是未婚夫妻,为啥相亲相爱会被嫌弃成下作之举?”他无辜又委屈地辩驳,双唇一嘟,又要轻薄… “啪!”双唇阵亡于一本厚书的拍打下。 “哎唷!”他哀叫连连。 姬向晚气呼呼地指着他鼻尖:“你…你不正经,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你这样存心毁我名节,是要让我无脸见人吗?”他不能这样对她! “向晚。”他第一次呼唤出她的闺名,令她霎时忘了满腔怒火,呆愣以对。不明白他原本嬉笑的面孔,怎么变成了这般…正经…而眼神也变得…幽深,令人打心底颤动起来。好…奇怪呀,简直令她坐立难安,早先的气势怒火不知逃逸到哪儿躲藏去了。 “向晚,我们相识至今,也有四十九天了。” 有那么久了吗?今儿个是二月十六,他们在人七日那天相识,然后被他没来由地痴缠上,竟已如此久了吗?那么算一算,她离开山庄也近两个月了呀… 湛无拘轻拍她脸,很纯熟地拉回漫游的三魂七魄继续道:“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何我会紧紧跟着你、在你身边彩衣娱亲,而放弃我原本要找寻失散的家人的本意吗?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比随意擦肩而过的路人张三、李四亲上多少不是?” “那是因为你没盘缠,而我有!”迅速的察觉他转移话题的心思,她很快拉回正题:“你轻薄我!你太过分了!”这次绝对不让他牵着她鼻子走,耍得她忘了找他算帐;相处了那么久,她也是有收获的。 一定要指出那么极其明显又现实的理由吗?绝世英雄也会有落魄到当裤子的一天,何况他只是个小小无辜又可怜的纯真小憋子,巴上她也是基于万不得已的肚皮考量。但是那个早就不是重点了呀,他掏出一千两银票。 “我现在有钱了,还不是坚持跟着你,不弃不离。” 简直存心气坏她。 “这是别人的钱!是那位焦姑娘的银子!你用这不义之财买了马也就算了,还敢拿出来现宝,羞不羞呀你!” 他抬高下巴,一手指向她俏鼻:“这不义之财买了马,你不也一同享用了?” “你!”不行!她不能让他转移话题的重心。猛吸了好几口气之后,忍住一拳揍向他扬得高高的鼻尖的冲动。“别管这些了,我只要你对天纺,从今以后不会再偷亲我,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谁说没有?我们刚才谈了那么多,你居然没有理解一分半毫的?”他斜睨她,对她的智力质疑了起来。 不要生气,休恼休愤,杀人是要偿命的…她努力克制自己,但抓握装有厚书包袱的手却悄悄收紧,她皮笑肉不笑地病把劭此?br> “请问,刚才哪一句话里蕴含了必须被理解的深义大理?” 懊…好可怖的表情,原本美美清秀的一张脸也是可以在霎时间张扬出夜叉样。他抚了抚自己已然受创过一回的双唇,有点肿,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就得被迫体会腊肠吊在脸上是什么滋味了。 “每一句都有。”他勇敢地直言,而且还振振有辞、不畏强权地在包袱移近他时迅速道:“你居然看不出来我是因为中意你才巴着你团团转,还道天下的无赖汉都会似我这般。真正的无赖汉是焦兰达那一种,被救了之后非但不感激,而且还摸了咱们的贵重物品走人。” “你又说笑!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连这种事都可以拿来胡扯…”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辞。他嬉闹惯了,任何事在他而言,皆无轻重之分。但她不同,许多事是开不得玩笑的,因为…因为她会当真,承受不起再一次深不见底的伤害,例如感情之事。 “谁在说笑?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吗?我的眼睛参诚恳呀!”他双睁瞪大如铜铃。 “你看起来就像在说笑,而且你八成不知道诚恳怎么写。” “那就是说,你的石头脑袋坚决不相信我由肺腑内发出的真言喽?” “对!”他才是泥巴脑袋呢,居然骂她! 湛无拘卯起来了,双眼迸射出诡谲的星芒,危险得教人发颤。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看”字未落,即消逝在四唇的胶合中… “轰!” 姬向晚的脑袋内被轰炸出一片艳丽的血红,瞪大的眼无法视物,翕张的鼻无法呼吸,耳中听不见风声、马蹄声,唯一有的就是持续不绝的轰叫声。 湛无拘像在品味美食一般,在确定其可口的程度后,便不客气地狠吞虎咽了起来,撷取了芳唇的红艳还不够,进而吸取香津蜜汁,最后挑开她唇齿,舌头大剌剌地登堂入室,准备勾引地无措羞怯的丁香舌一同嬉闹。好甜、好美…她就是他今生的伴侣,不会错的。 从没有人…这么靠近她过,更不曾有人以这种亲密的方式对待她。她从不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是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老天爷…他在对她做什么呀! 要抗拒,不能任他这么下去,她是好人家的闺女,不可以这么任人轻薄;这已经逾越一名未出嫁女子该知道的范围太多太多了… 但她的头好晕,身子使不出半点力气… 啊!表哥也曾经在花园对秋冰心这么做过! 神智焉然清醒,扬起双掌准备来个左右开弓… “没中!”湛无拘抓住了她右手的包袱,庆幸自己的反应敏捷。 “啪!”左手顺利打歪了他得意洋洋的脸。 “喝!”他大叫,双眼直直看向右边的山头对他凉掠地招手。 “这是你应得的!登徒子,我要和你断袍绝义,今生今世再不往来!”她胀红脸大叫完,便挣扎着要下马。羞怒交加的情绪使得她不在乎马背与地面相距的高度足以使得她跌断了颈子。 “等等!别乱动。”他忙搂住她纤腰,驱动足下,命令马儿再度行进,并且有加速的迹象。 这种情况下,她再想乱动也难,怒道:“停马!我要下去!” 他一手圈住她挣扎不休的腰身,一手将她气呼呼的小脸扳向左手边,附在她耳边道:“看看那边,有一片黄沙滚滚,并且一直向我们这边滚来不是?” 她止住了挣扎,望将过去,是有见到一片漫天沙尘,但那又如何? “比我预期还快,小姬,咱们得逃命了。” “为什么?什么预期?” 湛无拘是很专心想要逃啦,可惜胯下的马儿比不上人家千里马的脚力,片刻之后,便教六骑团团围在中心点,动弹不得。 “小子!交出《极天秘籍》,我们飞熊六霸可以好心地留你们一个全尸入土。”六名熊腰虎背的壮硕大汉里,为首的赵金熊开口发言。 湛无拘撇撇嘴:“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别装蒜了!《极天秘籍》在你身上,你会没听过?”老二花英熊嗤叫。 “我是说“飞熊六霸。””湛无拘无聊地掏掏耳朵。 “找死!你敢骂我们不是东西。”暴躁的老二邰黑熊跳脚怒吼,举起大斧就要砍过去,但被老大阻止。 湛无拘下宁人地安抚道:“好好好,是我冒犯了,你们坚持要当个东西,那就去当吧,不会有人来抢的。” “欺人太甚!你当我们是吃斋念佛不杀生的和尚吗?”老六维倪熊再也忍不住,射出三枚铁疾藜示威。 湛无拘状似狼狈地策马左右退了两步,像是险象环生才得以侥幸躲过对方攻击。 “小湛…”被护在他怀中的姬向晚忧虑低叫了声,但仍被他拉上披风,盖住了头脸。 知道她见不得血腥,否则会连作上十数日的恶梦,他这次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拉出披风将她从头包到脚。 “别担心,在你还没有嫁我之前,我不会死。”他低声在她耳边安抚,招来她粉拳痛殴。 “老大,别再跟他啰嗦,将他杀了,还怕秘籍不到手吗?”最凶狠的老四金钱熊立即出手,不再多言。 老五北及熊也应和,抽出马鞭攻去。 赵金熊等着掂对方的斤两,放任两名小弟上去开打,同时也严防有人想来渔翁得利。 “大哥,秘籍真的在此二人身上吗?”邰黑熊问着。 “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要错放一个。” 昨夜,扬州城的大街小巷被贴满了一张画像,图内并指称《极天秘籍》在此人身上,此人叫“小战”与一名叫姬向晚的人同行,只要追往苏州的方向,必可拦截到此二人。 由于全江湖的人都对秘籍势在必得,又因秘籍随着丐帮长老的死亡而佚失了其下落,翻遍了扬州城内外皆无所获。正陷入无计可施的胶着情况中时,昨夜贴满扬州城的告示,无异是平地惊雷,给了全江湖人追寻的目标。 老天垂幸让他们飞熊大霸拔得了头筹,得以堵住这两人,秘籍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可得,但务必严防的就是其它江湖人在他们战得筋疲力竭时掠夺宝物,坐享其成。 湛无拘左闪右闪,在一记狠鞭直向门面扑杀而来时,他左臂如蛇地缠在鞭上,以柔克刚,借力使力,竟教握鞭的另一端虎口爆烈,痛叫出声,不离身的武器轻易落人敌方之手。 马鞭在空中画出个大圈,轻轻掉在湛无拘手上,看着把手,不免啧啧有声地赞叹:“纯银打造的咧,上头还镶着一片刻有名字的金板子。北及熊,真是可爱的名字,还你喽。”轻易抠下那片金子,丢还给原主以兹缅怀纪念。 “这鞭子挺好的,多谢馈赠,少爷我收下了。” 抬着绵软无力的右手,北及熊狂怒得大吼:“还我马鞭!否则本大爷将你碎尸万段!” 其它五熊见状,决定联手出击。这小子并不是易与之辈!早些制服才有机会夺下秘籍安全离开,而不被其它人盯上。 湛无拘飞身下马,仍在适应鞭子的力道,东甩甩、西挥挥,一下子挥跑了六匹骏马,他好抱歉地对铁青着脸的大熊道:“人家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武器要用得顺手不容易。” “杀…了…他!”六人齐声狂吼,全部使出十成十的功力扑向湛无拘。 “哎呀!轻点…哦!懊险!哇唔,这把斧头是黄金打造的吗?真好。” 刀光剑影间,只闻怒咆与间或的哇哇叫声,姬向晚担心地露出双眼紧盯着打斗情况。她怕见血,但更怕湛无拘受伤。想看清楚他是否安好,但在一片银光交错、身影难辨的情况下,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只能在某些嚎叫中分辫是否为他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些陌生人会坚持秘籍在他们身上?他们跟本没机会大肆宣扬呀! 为了一本不知内容为何的书册打打杀杀,简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这些江湖人究竟是怎么了! 一记猛鞭,将六人打飞到六个方向。 “好累,我们各自休息一下。”湛无拘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走向姬向晚讨水喝:“好渴。” 姬向晚戒慎地看着那六人,全是不怀好意并且想杀人的凶残样。将水袋递给湛无拘,她担心道:“我们…可以摆脱他们吗?” “可以,但得等我打过瘾。”下山之后浪机会施展拳脚,所以才会流这么多汗。所以说人不可以偷懒。 “你会赢吗?” “会。”他回答得不以为意。 “那…会杀他们吗?”她抖着声问。 他瞥她一眼。 “我没杀过人,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 她吁了口气,低声道:“不管他们是好人或坏人,杀人就是不对。我不欣赏江湖人自相厮杀的行径,那些都是不对的。” 湛无拘愉悦地伸手搂住她腰。 “我同意,所以我不救江湖人,但也不杀江湖人,任他们自生自灭、自取灭亡。” 专心与佳人谈笑,竟任背后露出大空门,给了六人可趁之机。六熊眼眉互使,悄悄握紧武器,准备使出全力把握这难得的机会,让湛无拘血溅五步,尸首异处! 面对着六人的姬向晚张大了眼,急忙要对搂住她的湛无拘示警,然而过度惊吓使得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死抓住他衣襟,在五道寒光迫近于咫尺处时,吓昏了过去… 第八章 “刀下留人…” 彷若苍鹰掠兔,在湛无拘搂住姬向晚退开到安全地带的同时,数道白影飞掠而来,随着大道血箭的喷出、人影立定于地时,六熊也七歪八倒地跌在地上,脱去了半条命,各自吐着血丝,和着白沫调养生息,但也有人不支地昏死过去。 为首的赵金熊定睛一看,看清了来人便心口一凉,知道自己再无胜算了。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大山庄的人马!不晓得抢到秘籍后,会如何分赃才算公平呢?”虽是身受重伤,场面话仍得说上一说,以免被视若无物。 所谓的三大山庄,正是近七年来活跃于江湖上的少年新贵,分别为浮望山庄的方首豪、寒冰山庄的秋冰原,以及静堂山庄的黄呈彦。各自约二十五岁上下,其山庄亦是在这些少年手中发扬光大,深受江湖人重视,其地位也日渐与其它百年大派有并驾其驱之势。这一群年轻气盛的人自是不屑虚无三流角色。 站在这三名少年英雄身后的,是其下属以及女眷。待全部抵达现场绑,浩浩荡荡的人数,莫约有上百人之谱。湛无拘坐在一边无聊地数着人头,悄悄咋舌。 吧啥子?逐水草而居呀?还是正在举行春日宴?不然哪来这么多穿著华丽的男女? 出手打倒六熊的秋冰原不理会六熊的挑衅,径自走向蹲坐在一边的湛无拘。 “书在你身上?”这是他绝对料不到的。 “谁说的?”湛无拘拢紧披风,不让任何人看到姬向晚的容貌。这个不安好心眼的男子怪里怪气得沉闷,让人看了想打呵欠。想垂涎他的女人?下辈子也没他的分,哼! “你只会拖累她。”秋冰原病捌鹆搜郏炀跫蛲聿谎俺5某聊!八×耍俊?br> “不,只不过看到了魑魅魍魉所以吓晕。你们闪远点就行了。” 秋冰原下巴一紧,冷目射出冰刃,不再言语。 这时打发走六熊的方首豪快步走过来,一张比在场男性都斯文俊美的面孔溢满焦急,拱手问着湛无拘:“这位小扮,请问吾妻向晚是否和你同行?” “我不是小扮。”湛无拘直直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白净的面貌,连胡须也修整得像这辈子从未长过;白衣飘飘,既有优雅也有潇洒,这是一个很懂得呈现自己的男人。“你可以叫我大哥,不然叫祖爷爷地无妨。” “好大的胆子,真是给脸不要脸!”扬州首富之女纪香香第一个失声叫骂起来,忙不迭要替大侠出气。 湛无拘伸出手指对纪香香摇了摇:“不对,大胆子与不受教是两回事,兜不到一块儿的。你的用词得加强,三岁娃儿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你敢说我连三岁娃儿也不如?”纪香香怒叫。 “你连耳朵也不行吶,我几时说过这一句?” “你明明是这个意思!” “成,随你,你喜欢便成啦,不必征求我同意。话说回来,你这般重视我话中的意思为何,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啊…”湛无拘淡淡笑着。 “你不要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向来自认厉害机敏的纪香香哪能容许自己在诸位大侠面前被斗垮。 “不会吧?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要来问我?”湛无拘好怜悯地看着那双喷火的眼。 “好了,香香,别…”有人企图拉回正题,但无功地败阵下来。 “我叫纪香香!”纪香香抓狂地尖叫。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纪香香当下气得口吐白沫,眼白一翻,跌入众丫寰的护持中,昏厥了过去。无颜面对自己被气得吐血的事实。 “这位公子好利的口舌。”黄呈彦向来是不服输的狂傲性子,冷笑道:“气晕了一名女子,不是大丈夫所当为。吾等以至诚之心以待,你别不识抬举。” “至诚之心?掏来看看如何?我长这么大,还没看到活跳跳的心长成什么样子。”嗟!至诚之心?上百双睥睨的眼里有冷淡、有嫌弃、有掠夺,就是没有真心诚意的。 “你…” “彦弟,别又给激了。纪姑娘的教训还不够吗?”方首豪温文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了一场舌战。他现下只想知道两件事…秘籍的下落,以及未婚妻是否正在那人手中。这两件事都令他心情为之沉重,挂念得日夜不得安稳。“这位兄台,在下方首豪,是向晚的未婚夫。瓜田李下,正人君子当有避嫌之举,以免毁了他人名节。相信这个道理阁下是明白的。” 湛无拘站起身,将怀中佳人抱得更牢:“当然明白。所以即使我没有做出任何逾礼的行止,也该为了姑娘的清誉无瑕而负起男子汉的责任,你放心,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向晚“曾经”是你的未婚妻的。哦!对了,既然我与向晚将共谐琴瑟,那么,于情于理也得称你一声表哥哩。方家表哥,以后多关照了。” 方首豪瞠目以对,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这种夺人妻还表现得理所当然,一点羞愧也不见的无耻之人。双手暗自握紧,他平缓道:“兄台似乎太过一厢情愿了,也许你该问问向晚的意思。”他了解表妹,她性情坚贞,从一而终,不是会朝三暮四的人。他只担心向晚被这身分不明的男子箝制住,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打量着被那男子搂抱住的身形全然无所动静,不知是病了还是被葯物迷昏…“或许你该叫醒她,听听她的意见。”他道。 湛无拘耸耸肩:“她会醒来的,但不是现在。” “看来你是非要逼我等动手?” “大哥,别再与他废话,擒下了他,便可以救回姬姑娘,也不怕秘籍找不回来,我先来。”黄呈彦摩拳擦掌,一心想教训湛无拘。 “彦弟…”方首豪向来不曾在对手善恶不明时动手,他不觉得现下动手是好主意。有些人可以拉拢,有些人必须以德降服、以恩施之,自然也有人是得动手屈服;用对了方式强过事事以武服人。这也是他之所以善缘广结,深受白道中人敬重的原因。 但黄呈彦的性子容不得迂迂回回的想法,尤其他对自己的功夫是很骄傲的!飞身过去,就要和那看起来不甚济事的小子大战八百回合。他太着迷对手被他打得节节败退的成就感了… “不阻止吗?大侠?”秋冰原冷冷问着一脸担心的方首豪。 “秋兄,您别折煞小弟了,何必开小弟这种玩笑?彦弟心浮气躁,若不由他去发泄会出事的。我想他会把分寸拿捏妥当,不会伤人。”方首豪拱手苦笑告饶。 “堂兄,咱们与首豪大哥结成了亲家,你可别老是对人冰言冰语的,教豪大哥下不了台。”秋冰心就是不明白为何堂兄始终不肯与潇洒善良的首豪大哥交好。当然,这是堂兄单方面的问题,他根本是有毛病,亏得豪大哥有好风度、好性情,不与他计较。 “冰妹,别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兄就是这性情,没有恶意的。”方首豪连忙安抚身边的佳人。 “我是担心…”秋冰心妙眸睨了眼堂兄,与未婚夫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向来七情不动的秋冰原似乎对姬向晚很有好感。抵达扬州后,不让堂口的探子去找秘籍,反而没头没脑地要下属去打听姬向晚的下落,怎么不教人担心? 方首豪轻拍未婚妻的手:“不必担心,我相信秋兄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是呢?”秋冰原挑衅地问:“如果我确实是对姬小姐有意思。那么,兄友弟恭、风度翩翩、以天下安和为己任的首豪公子,是否会忍痛割爱?” “堂兄!我真不敢相信你…” “若小弟曾经得罪过秋兄而不自知,愿在此告罪,但请秋兄别对小弟开这种玩笑。”方首豪阻止秋冰心开口,诚挚地看着秋冰原。 “不,我只是好奇,你可以为功成名就付出多少代价,做足了九成九,也不差这一项不是?” “喂!你们有没有带瓜果来呀?我看戏看得口渴嘴馋,给点吃的吧!”突兀的,一声清亮的讨吃声介入波涛暗涌的对峙局面中。 众人全呆愕地看向矮了半个身子的男子,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黄公子呢?”有人想起还有打斗这回事连忙问道。 湛无拘指了指下面。 “他很好心,怕我看戏没椅子坐会脚酸。” 众人定眼一看,男子胯下生的,竟是不知何时昏迷在地的黄呈彦,所有人再度愣到了九重天去。 这是怎么回事?顺本不还打得虎虎生风吗?黄公子几时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 由于姬向晚的身上有太多沙尘,于是当丫鬟们坚持要替昏迷的姬向晚梳洗一番时,湛无拘并没有反对地任丫鬟们扶走她。 半个时辰后,他看到了女装扮相的姬向晚,多了几分荏弱、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态,长符泻于床被上,露出了晶莹雪白的容颜,不能说是国色天香,但要命的吸引人。 现下他俩正在纪宅作客,也就是那个被他气昏的娇蛮女所住的纪家。当然,苏州没去成,乖乖地回到扬州。 原本他是要一走了之啦,但因为要一口气打倒上百人很浪费力气不说,再想到与其让一**人前仆后继地跟在尾巴后追杀,不如分摊掉这种风险,让这些正义之士有事可忙。当然,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非要让向晚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不可,并且有勇气去解除她那食之无味、弃之绝对不可惜的“婚约。” 趁一伙人全凑在一块儿,时机正好,省得他日后还得上济南退掉婚事。 他被安排住到纪宅的东南边睡,而以男女授受不规的理由,将姬向晚安排在西苑的女眷区。虽说来者是客,不好喧宾夺主,但若想要他乖乖被限制住就未免太不了解他了。 纪宅虽大,到底没有穿云山大,更别说他五岁就能破解父母所设的迷阵,轻易打搅到他们恩爱。小小纪家,他只消在屋背上逛一轮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也之所以,他现下可以坐在闺女的床沿,静待她由沉睡中醒来,顺便好生欣赏她的美貌。 真可爱,面颊红红的,小嘴巴也红红的,令人不自禁想狠狠咬上一口,看看是否真如所见般的鲜嫩多汁… 心动立即行动,他不客气地俯下头,目标正是姬向晚无所防备的小嘴儿… “哎唷!” 齿唇相撞一气,突显了练习不足所招致的下场,两人同时哀鸣出声。 “破皮了!”湛无拘摀着嘴跳来跳去。 “你在做什么?”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才想睁开眼,却感觉到一片黑影罩来,姬向晚下意识地要叫出声,不料“呀”字还没呼出嘴,贝齿倒是准确咬了他下唇一口。但她本人尚迷迷糊糊无所觉。 “你咬我!”他哀怨地指控。 “是吗?”太过习惯他的怪异行止,并不以为意。双眼开始清楚地打量起所处的地点。这里是客栈吗?可即使是一般客栈的上房,也不会摆设太过名贵的古董缀饰吧? “这是哪里?”她问。 湛无拘坐回床沿,嘟着嘴让她看伤口:“这里是纪宅。你看,流血了。” “那是口水。我们怎么曾往这儿?”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因为有一百多人盛情且坚持地邀咱们来作客,不好推却。你看,这是血。”他把下唇嘟得更近她。 “别吵,让我想想一切是怎么了…”她别开眼,不理会他怪模怪样的表情。不再着想由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他根本只会瞎缠。 刀光…打斗…有六只熊…不,似乎是叫什么会飞的熊来着…再之前呢?是什么… “啊!你…”想起来了! “亲你!”受创的唇坚持要讨回本金与利息,再一次趁其不备,偷香得逞。 “叩!” 由于冲势太猛,姬向晚被那力道撞倒入床被中,后脑勺别无选择地与白磁枕共击出疼痛的声响。 “湛无拘!”她咬牙痛叫。 “别晕呀,你已昏睡了两个时辰,再睡下去,会睡坏脑袋的。来,我帮你吹痛痛…”湛无拘慌忙要检视她的伤处,整个人趴进她床榻中。 “别过来,走开!”一手抚着痛处,还得一手打登徒子,简直是艰巨至极的任务,不是她区区一名弱女子做得来的事。偏他还不避嫌地直往床内探,天…呀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尖叫伴随着杯盘的碎地声而来,秋冰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这两人…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呀? 湛无拘被推落下床,姬向晚才相信站在门口尖叫的那人果真是秋冰心,一个她不想见的女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 “我告诉你哦,他们硬是挟持我们来这儿,一点也不问我们想不想来。”湛无拘附在她耳边说明。 姬向晚脸色微变:“咱们马上走。” “姬姑娘,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便想一走了之吗?别忘了你是方家未过门的媳妇,行为举止还得向夫家交代。”秋冰心让丫鬟收拾地上碎片,不齿于姬向晚之余,再不肯以大姊尊之。走到她面前,口气益加冰寒。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胡扯什么?”姬向晚丢开棉被下榻,直立起身相对:“你来做什么?” 秋冰心暗自咬牙,惊讶这个她眼中不值一提,枯燥无味的小家碧玉,竟敢直视着她,而不若初见时的闪避惧怯。 “首豪大哥遣我来给你送补汤。”看到姬向晚的脸色茫然一变,她快意道:“怎么?知道要担心了?你醒了正好,他在前厅等着呢。请移尊芳驾。” 姬向晚努力平复烦乱的心思,冷道:“我不想见他!”不管历时多久,她都没准备好去面对那张令她的自我自尊破碎得荡然无存的脸。 “你非见不可!”秋冰心强硬地坚持。“做了丑事,就要有勇气承担” “什么丑事?” “你不会以为你们方才的只是兄妹之情的嬉戏吧?一个有婚约的闺女竟然和一名野男人在床上苟且…” “住口!”姬向晚喝斥住可能更不堪入耳的话。 这女人…竟敢如此说她?这秋冰心不也是在明知表哥有婚约的情况下硬是上前委身,跟着一名大男人走遍大江南北毫不知羞?在另一人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委身才是苟且,才是勾引。也许她与小湛的行止当真是违了世俗礼教,而她永远也弄不清他玩笑与认真的分野为何,可是…可是…如果这是两情相悦,外人便无权置喙了不是? 良好的教养使得她不愿开口嘲讽秋冰心,而她的心思早已被“两情相悦”的辞儿,震得悠悠忽忽、浑浑噩噩了…哪还记得前一刻正在气些什么。 是吗?是两情相悦吗?几时她和他两情相悦了… “你没话可说是吧?”见姬向晚无语可驳,秋冰心得意一笑。所有道理全站在她这边,姬向晚的清誉已损,日后恐怕承担不起方少夫人的大位了。 “我想…”湛无拘直到这时才开口:“我家的向晚儿又神游太虚仙境去了,忘了面前还杵着你这么一大垞庞然之物。”他很好心地解说现状。 秋冰心暗自警戒,聪明人向来记取别人的教训。纪香香被气得生病下不了榻,殷鉴不远,她不会和这看似无害,实则莫测高深的人在舌上逞威风。 “你到底是谁?” “向晚的未来丈夫。”趁姬向晚未回神,他很独断地宣布自己的身分。 “你胡说!你知不知道她是有婚约的人了?”她虽暗喜于姬向晚的不名誉,却也不容许未婚夫的名声蒙上被背叛的笑柄。 湛无拘反问:“那你知不知道方首豪早有个订婚多年的未婚妻呢?”他一双贼眼早已暗自看得分明这三人间的恩怨情仇。 秋冰心理所当然道:“那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何况首豪大哥英雄出少年,更该有多位佳人伺候。” 这女人真的是混江湖的吗?怎么与他阿娘那个年代不一样?莫非是他踏错了江湖?一定是的。他以为江湖人不守礼教,不在乎世俗,不会高唱那捞什子一夫多妻的大调;至少他娘亲从来就不知道世上有“三妻四妾”这词儿。他以为所有的江湖女子同是一般,想来他是跑错江湖了。 在湛无拘冥想之际,秋冰心仍道:“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没有平起平坐的道理…”涛涛己见狂涌而出,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湛无拘与姬向晚不知何时已回神,叹为观止地听她引经据典由汉朝的“女诫”谈起,唐朝宋君梓的“女论语”、明成祖皇后徐氏的“内训”、刘氏的“女范捷录”倒背如流地将女四书谈得通透,似乎恨不得日后自着一本“总女论”来合称“女五经”以供后世瞻仰… “走了,你表哥在前厅等着。若要等这位姑娘尽兴,可能都要放鞭炮过年了。”湛无拘悄悄说着,不时还举起袖子防止可能会凌空喷过来的口沫。 姬向晚拒绝:“我不要见他!” “走啦!”他直蹭着她往外走。 “为什么要勉强我?”她低叫。 “因为呀,咱们要告诉你表哥,你要嫁的人是我。”成功赖着她步向回廊,声音愈飘愈远。 “什么?你胡说什么?”她相信他又不分轻重地在开玩笑了。 声音已远、步履已杳,唯有慷慨激昂得独乐乐的女音,仍兀自说得好乐… ※ 原本该是方首豪独处的厅堂,却教各方闻风而来的人马…那些自诩英雄豪杰的人,给挤得热闹不已。 拌泰镖局的费家父子、丐帮的扬州堂主,以及其它帮派驻守在扬州堂口的最高主事者全来了。其它还没听到风声的不算,偌大门厅共挤进了六十余人,算一算是二十二个帮派。 一群谈论不休的江湖人声音,乍止于湛无拘两人的出现。由于湛无拘的画像早已贴这扬州城,因此众人自然知道他便是怀有秘籍的无叫小子…小战。 “你瞧,还好我在门外坚持要你束发整理仪容,不然被那么多人看到你娇弱的女儿态,我不是亏大了。”湛无拘得意地在她耳边道。 姬向晚实在不认为这有什么差别,她穿著女装,唯一改变的是将披散的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束住,难不成会因为这样就看不出她身为女性的事实吗? 但她并没有心情响应他,一双盈满复杂的眸子毫无困难地找到了那张英俊的面孔。那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方首豪总是能鹤立鸡群;而他的身边,也总是站立着几位少女。 心口有微微的刺痛,却不若预期的疼。没有泄露情绪的眸子,木然与他相锁。 他的表情既担心又疼宠,眼中有千言万语。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全系着这张面孔日思夜念,心折着他的垂爱,托付于他的百般呵怜。而今才知,这是他的习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如此对待。 “向晚,我好无聊。”湛无拘饱含哀怨地址她衣袖呼唤着被重视的一瞥。 “不是你吵着要来?怎么说无聊了?”她低下头,暗横过去一眼。面对满屋子人的队,她不由自主地往湛无拘身后缩去。 不喜见陌生人,也不愿再度看向那双柔情满溢的眼。下意识的,她相信躲在无拘身后…即使他不太可靠,便可挡去一切她不愿面对的。不知不觉间她已与他相依为命了起来。 “小子,是你拿了《极天秘籍》?”一名身长吓人、熊腰虎背的大汉声若洪钟地问着,同时显示了自力修为的高深,轰隆隆如雷鸣的余音兀自绕梁。 “喂,他明你。”湛无拘很好心地提醒站在左侧的小蚌子。 “啊?”全场最矮小的男子指着自己,一头雾水。 “老子叫的是你!”巨汉怒吼,执长枪的手直指向湛无拘。 “哇唔,好怕哦。”湛无拘很捧场地反身抱着佳人发抖,脸上全然是欠揍的贼笑。见到首座那边有好些人铁青了脸,更是大快人心地动手动脚。 “小湛!”姬向晚连忙要挣扎,但他早已识相地在吃过嫩豆腐后放手。还对她挤眉弄眼,教她好气又好笑。 “好个泼皮!看来是不将我等群雄看在眼内了。”阴恻恻的声音,由一名瘦小中年男子口中发出。 “让我教训教训他!”已有人在摩拳擦掌了。 “各位先进。”方首豪抱拳平息各方声浪。他已约莫了解这位叫“小战”之人似乎以挑弄他人情绪为乐,并深谙顾左右而言它的手段。若不能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与立场,必然会被牵着鼻子走,忘了初衷为何。“相信各位英雄闻风至此的原因,并不在于教训一名无知男子。此位小战公子因非江湖人,难免不懂礼教,何必与之一般见识?各位就原谅他的无状吧。” “是呀是呀,咱们还是赶紧问出秘籍的下落才是。”费志明趋近湛无拘,拱手道:“这位公子,倘若秘籍在你手中,请你立即交出来。一来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再来是那本秘籍原本就不属于公子所有。而我鸿泰镖局受丐帮所托,将运至镜台山销毁。交出来吧。” “第一,凭什么你们都相信秘籍在我手上?第二,秘籍的所有人应是原著者,或为其后代才是,它不属于我,自然也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所以,我身上不一定有,即使有也不见得要给你们。”湛无拘有样学样地拱手,口气比费志明更有礼,几乎快揖身及地。 费志明老脸一怔,被他狂妄的口气震得忘了要生气。但他的儿子费重威可忍不住了,飞身过来怒叫:“好张狂的口气,让小爷来教会你何谓礼貌!”一柄九环刀咻咻生风,直劈向湛无拘的左肩… “重威!别冲动。”方首豪一惊,迅影如飞地掠至门口处,生怕表妹受其殃,他比刀光更快抵达… 湛无拘邪邪一笑,也就不理劈来的那把刀子,在方百豪即将碰到姬向晚的手时,他毛遂自荐伸出“玉掌”介入那些微的空隙间,给人握个正着。由于湛无拘的手势太快,加上方首豪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在握住佳人玉手后,他已转头全力对付那剌来的刀光,将之微一格开,便带着“表妹”飞身回首座,一切皆发生在眨眼间。 “表妹,你…”方首豪站走后第一件事就是温柔地探询娇弱的表妹是否有恙… “嗯,讨厌,人家好怕。”湛无拘将“螓首”靠在他肩上,矮蹲半个头身,眼眸无邪地与之脉脉凝视,朱唇更是微噘出娇嗔的弧度,更别说身子柔若无骨地依靠在他身侧的娇弱状了。 方首豪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也不曾轻易让脸上表情脱离温文儒雅的行列。但完美的形象全然崩溃于眼前可怖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鸡皮疙瘩由脚底板的涌泉穴往上战栗至头顶的百会穴,胃部一阵阵的抽紧,脸色青白红黑交错,终于“呕”地一声,吐出满胃被惊吓的食物。 “哎唷,死相!”微一跺脚,湛无拘掩鼻走开,一扭一扭小碎步走过群雄面前。对僵化的现场颇感满意地以媚眼眨呀眨的答谢之,不免又传来一些呕吐声来表示支持爱护。 而门口这没边除了站了个极力忍笑的姬向晚,还有被定住身形的费重威了。适才当方首豪一掌格开费重威的刀势时,被拉着走的湛无拘可不忘乘机黏住他周身大穴。 现下可好,费重威以非常美妙的姿势站立在门口。右足立地、左脚往后举在半空中,身体呈水平状,握刀的双手向前乎举…哦,对了,由于湛无拘在点完大穴后,颇感时间仍裕,所以挥了个五指印傍费重威脸上增色。所以他的面孔朝左,展示着自己形状完美的巴掌印。 “站得累不累?”湛无拘笑问。 “小子,你若不快些解开我的穴道…”费重威唯一能动的便是一双火眼金睛以及嘴巴了。 “放开我儿子!”先回过神的费志明奔过来,对这个深浅莫测的男子不敢掉以轻心。 湛无拘也不为难,一把搂抱起姬向晚,随手探入怀中撕出几张向厅堂内洒去:“今儿个我玩得很高兴,喏,送你们几张秘籍的内页!” 原本蓄势要一举擒下湛无拘的群雄闻言,莫不争先恐后地扑向飞散在屋内的黄纸,抢得兴起,几乎翻脸引发一场杀戮… 待方首豪与其它正义之士努力平定了乱况之后,门口除了依然金鸡独立的费重威僵立在那儿外,哪还有湛无拘两人的影子? 第九章 “你觉得像不像?”双手各拈起棉纸一角,展示画作于佳人面前。 姬向晚凝重地看了良久,首先建议道:“你要不要先去找几本书回来研究绘图的基本笔法?” “不像吗?”湛无拘抖了抖纸张,坚信自己颇有绘画天分。事实上他眼中的焦兰达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很像,十足像令堂的大作。”直到此刻她终于相信上次所见之画像,确实出自湛家大娘之手。 湛无拘唇角抽搐:“拜托!她是个画痴。” “我相信。”绝非有意侮辱,只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此刻,他们坐在马车里,车行的方向是苏州。昨日由纪宅出走后,正好瞧见纪家商号里正有三十辆马车的货物要运往苏州,湛无拘付了些银两,便稳当地跟着这一列货旅走。闲来没事,湛无拘才准备以眼还眼地在抵达苏州后,往大街贴满焦兰达的画像,并且写上一些坏话… 但计画显然注定要夭折。毕竟你能对一名画痴抱多大的希望? 由得他玩兴尽了,姬向晚才有所感道:“昨日还坚持要我与表哥谈清楚呢,却又直巴巴地赶往苏州走。你的心性真是一日数变。”所以…他亲她,亦是一时兴起而已…吧! 湛无拘丢开了棉纸,偎近她道:“瞧昨日那情况,短期内方表哥是不得清闲了,哪有机会给你们了断这种家务事?反正方首豪知道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便成了。我们打过招呼啦,有这么多人可以见证之下,可不能说咱们私走毁婚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的心已够乱了,你何苦硬要来搅和呢?” “向晚,你又何苦坚持要扛着失意的包袱,不放宽心去玩闹大笑呢?”他反问。 “因为事情是发生过的,而我伤心。你无法只对好玩的事大笑,而面对伤心的事却不予感受吧?” 他突然抓住她右掌,并摊开朝上:“你相信算命吗?” 呃?改谈别的了?那她想谈的正事怎么办? “信吗?”他催促。 “我信老天爷安排了一切。” 他摇头,却也点头,开始评着她掌纹:“你的手指纤长、颜色红润,三条主纹路深且弧度完美,表示你是一个善良、心好命也好的女子。当然有一些不识相的小细纹各自横阻在主脉上,表示了人生里的波折,但最重要的…”他轻轻缩起她手掌为拳:“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这也是可信与可不信之处。” 她呆呆望着他,仍在消化他的意思。 “如同我们活过的岁数不会再回来一般,你该重视的,应是当下的快乐悲伤、每一日的酸甜苦辣。否则岂不白活了?过去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死扛着不放?” “你是在劝我…忘掉所有的不甘与伤心吗?不要再记着被背叛的痛苦?”她努力要理解,但并不相信这会是他的意思,他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类。 湛无拘居然点头:“当然,忘掉,全忘掉!就当你生命中从没出现过这一位张三李四。” “为什么?”她听出不对劲。 “因为你的丈夫我会吃醋,我不要你大脑里想着我以外的男人,连恨也不许。”这回他的表情可是再认真不过了,向晚该不会又当他在玩笑了吧? 显然他做人失败得很彻底,就见姬向晚俏脸一寒:“你又来了!我说过这种玩笑不好笑。” “向…晚…”他无力地呻吟:“我的表情不够诚恳吗?十足十真金的心意被丢到阴沟里发馊,你于心何忍?是不是要我流着血、咽着气、颤抖地交代遗言,你才会相信那是真的?” 她心微颤,别开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已凌乱的心,在教他偷亲了去之后,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但一切都是错的… 家里订下的婚约,她哪来的胆子违抗?那是大不孝呀!她绝不能让双亲蒙羞…可是,一颗遗失了的芳心,再也拉不回当初单纯只为表哥痴守的原样了。被背叛的痛无法平复,又来一名邪魔似的男子歪缠弄乱她心思… 心…其实是向着眼前这冤家的,但能信他吗?信了又如何?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呀。 “瞧,你又蹙眉了,又是想到那风流种对不!”湛无拘猛地拉她入怀,既然怎么说、怎么行动都没用,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想到你也会令我蹙眉呀。”她没有太过挣扎。 也许是太习惯了他的毛手毛脚,亦或许是想到日后生命中将不再有他相伴,揪心的感受倏起,无奈地趁此汲取他的体温气息。日后,也只能这么怀念他了。 “向晚,你不快乐的原因是放不开。放不开方首豪的风流,令你受伤;日后,若是咱们没机会当夫妻,你则会放不开对我的思念,然后千般缅怀。” “谁会思念你!”她连忙啐他。 湛无拘浅笑不已,将她螓首又压回胸怀内。 “是,你不会,因为你没有机会。” 再没抬杠的兴致,在湛无拘难得的温柔正经里,他们依偎着,静静品味这无言的情感交流。 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她知道。 他不会让她飞走的,他肯定。 ※ 起落有数的马蹄声忽地凌乱起来,惊慌的马嘶声交杂着人声打破了马车内宁宓的气氛。 “怎么了?”马车在剧烈摇蔽后停止了行进,姬向晚担心地问道。 湛无拘轻轻放开她,掀开竹帘一角探视外边情况,不久后缩回身子:“好极了,是咱们的老朋友…蒙面人。” “什么蒙面人?”姬向晚全然没有印象。 “就是打死两名老乞丐的那些人嘛。”他好心地提供解答。 她想起来了!老乞丐的死状、刀剑交击声…那些杀人毫不迟疑的蒙面人! “是同一批人?”她抖了下。 “是,剑上相同有个“黑”字。” “为什么要拦下货旅?抢劫吗?还是…找我们?” “都有吧!”他又探头看了下,人数很多,莫约二十人,虽这一批货旅有六十余人成行,但武师毕竟只有十名,目前已战得渐落下风,而帮他们驾车的人不知何时逃去躲起来了。嗯,聪明,只有充英雄的人才会站在原地等人砍。而,英雄向来不长命。 “来,咱们避避风头去。”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搂住她腰往外移去。 姬向晚想到了蒙面人的凶残:“那,其它无辜的人…” 他们下车后,他指出极明显的事实…那些要命的人全去躲起来啦,只剩武师苦苦抵挡。 “走吧,先安顿好你,如果回来时他们还有一口气,我会救的。”对那二十个高手可不能掉以轻心。不是他冷血,只不过他绝不乐见救人的下场是自己的心上人少了条胳臂、多了几道刀痕什么的。 施展轻功在几个起落后,将她安置在一个隐密的山洞中,放下所有物品,交代道:“我会尽快回来,如果没有回来,记住,回扬州等我。” 他在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呢?连忙扯住他衣袖问:“很危险吗?会有危险吗?” “我希望不会。可是这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同时交手,也不知自己功力如何,所以我去试试看,有结果再告诉你,回头见。”出其不意偷了个香,替她把洞口掩藏好后,飞身回打斗现场,留下忧心如焚的姬向晚独自任恐惧啃啮。 她会不会对他做出太超过能力的期许了?否则他为何将她藏起来,而不若之前带在身边看着?是否他不敢保证能打败那些人,因此放她在此? 焦急得轻拨开山洞口的杂草一角,怎么观望也望不见一里外打斗的情况。敌人那么多,她不该让他去的,对不对?如果他去的结果是成为蒙面人刀下的另一抹冤魂,那么她绝对宁愿铁石心肠地看那些武师死亡,也不要小湛去涉险。 可是…小湛的冷漠只会针对那些成日以打杀为乐的江湖人,至于安分守己,以劳力换取报酬的老百姓,他是不会坐视不管他们被攻击的。 但…她不要他受伤呀! 那个湛无拘邪门得紧,阎王不会肯收这种人吧?光看他每每在众人面前轻易撩拨得一群人翻脸失态,任谁也不希望收此乱源,砸掉自己威信吧? 所以,阎王不收、天庭不受的人,应该会长命百岁的!即使受再重的伤,他仍是活蹦乱跳、没事乱喊无聊,然后找更多无聊事来自娱的湛无拘,是不? 阒暗的山洞内给人更多不安的遐想,她只能双手合十祈祷湛无拘快些回来。但天知道她还能承受这种逼疯人的安静多久? 他会没事吧?他会没事吧?那么一个爱吃爱闹、人生尚无建树的人,他一定要没事啊!他不是想陪她看苏州美景,在清明时节里去卖火纸赚钱的吗?只要他回来,她会依他的。若硬要绑住他贪玩的性子,他岂不是太可怜了?以前看不惯他不正经的行止,总觉得身为男人应该要有所努力作为,举手投足间要进退有度,不躁不缓…但能快乐地活着又有什么不好?他才二十岁呀,扮不来老成,贪玩也是正常的。何况,再也没见过比他更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了。 他不能理解她为何坚持要愁眉苦脸;为何要挂记着不愉快的回忆自伤。现下伤怀着表哥的风流,日后,是否改而抓着小湛的回忆自怜? 必忆…难道只能忆到今日为止吗? 不!无论将来是如何的结局,她都不要无拘出意外。 她不要一直躲在这儿,这么久了,也许他已摆平了那些坏人,更也许也已遭到…不测,正等着他人救援。现下除了她,谁能去救他呢? 不行!她得出去,她要奔去看看情况如何。 不再放任思绪折磨着自己,她霍然起身,拨开洞口的枝叶,大步奔向记忆中打斗的方向。 他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呀! ※ 湛无拘伸了个懒腰醒过来,不小心触碰到伤口而哀呼不休。对了,他被蒙面人下毒掳走,要不是他被下毒得太高兴、表演过了火,也不致没防到其中一名黑衣人见他迟迟不昏倒而由背后补了一掌,让他好睡到现在。 “醒了?睡得挺舒服的是不?”轻轻柔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像是春天吹来的第一抹杨柳风。 他双目倏张,一边哀哀叫,一边坐起身。不相信!他不敢相信,瞪得圆滚滚的双眸再不能动弹地只能看向声音来处。 “见鬼了!”它是被蒙面人捉来的对吧?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一号人物? “见鬼?嗯?”站在湛无拘面前的,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眉目如画、勾魂摄魄、樱唇微勾似笑非笑,却足以融化掉天下男子的钢铁心,收服于裙下膜拜。 湛无拘身体向前倾,双手伸向来人的脸,大呼小叫道:“这是易容术,一定是!看你笑得这么假,就知道这面具做得有多差!我是被抓来的人耶,你们应该要毒打我、饿我三天五顿,软硬兼施,最后见我郎心如铁便要对我下烙铁,或用蕀鞭来苔得我血淋淋、打得连我娘也认不出我才是。可是,我依然是个不屈不挠的堂堂男子汉,所以无计可施之下,你们就会去抓来我的心上人,然后,我就只好含辛忍辱地全招了,哇呀…”杂念完一大堆,原本放在美丽女子脸上的手,在百般找不到这张脸是伪造的面具破绽后,他惊吓得又缩回床内,揪着无助的泪眼,扁扁嘴地认命道:“你是真的。” “哼!斑!斑!”美艳女子早已寒下一张脸,斜睨着床内发抖的小白兔,发出三声冷然的笑。 “气管受寒了吗?”湛无拘好关心地问着。 纤指倏出,目标是湛无拘欠捏的耳朵,也例无虚发。 “哎哟!咬哟!阿娘,娘亲,咱们分别那么久,不必一照面就这么“疼”爱我嘛。”鸣…他一定是娘第一个找到的人,所以首当其冲,娘的猛烈怒火全往他身上招呼来了。 没错,眼前这个美丽女子正是湛无拘的娘亲,两个月而被丈夫子女拋下的苦命女子…杜晓蓝。 “说!你爹和湛蓝呢?”纤指扭呀扭的,在儿子哇哇叫声的助兴下,感官的满足无以言喻。 “阿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湛蓝不知为了啥事想不开,说要下山去给人当丫鬟。我看到她留下这么一封信,真是不得了,心急之下,立即下山找人去;至于阿爹,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趁娘闭关时,给山下的姑娘拐走了吧!”天晓得除了眼睛有问题的眼外,还有谁会看上他老爹。 眼见阿娘已扭得尽兴了,他连忙收回自己可怜的耳朵。这才看见母亲身后竟然站着一个挺熟悉的身影,而那心虚的身影正低头向暗壁。因无措而踢着地板的右足,像准备挖个地洞好把自己埋起来。呵呵… “哟!这不是焦兰达姑娘吗?别来无恙呀?” “参…参见少主。”焦兰达头重得更低,死也想不到她恨之入骨,并且加以陷害的人竟然就是无上长老的儿子。自从知道这青天霹雳的事实后,她真的想一头撞死。 “阿娘!你不是不当教主很久了,她干啥叫我少主呀?”湛无拘回头问道。 “现任教主未婚无嗣,告诫门下子弟,见到为娘的孩子便以少主称之,日后倘若真无人接垃,就你去了。”杜晓蓝拉过儿子手腕把脉,并以一根银针挑入儿子受伤的伤口探知毒为何物。 湛无拘这才看到他所待的地方,除了一张简陋的床外,墙上挂的、地放上的,的确是刑具;再看向门外,有六名蒙面男子动也不动地站在守卫处,眠不眨、身不动,颇是怪异。 “阿娘怎么知道我被抓来?” “你们这三个大浑蛋与小彪蛋背离我下山之后,我本想下山追捕你们的。但元教那边传来紧急讯息,我自然先回苗疆。知晓近来在江南一带,有人冒充元教之人为非作歹,手中亦握有元教独门毒葯,我便率人马来江南,锁定了这一批黑衣人。倒也巧,就看到你被下毒捉来。”她分辨出毒葯为何:“是赤蝎迷。”果真是元教研发出的散功毒葯。 湛无拘点头:“我也是看出毒葯似乎是元教之物,才乖乖挨毒的。门外那些人被点穴了吗?”看起来似乎不太像。 “那是这次闭关的成就,叫做“失忆散”我下的葯量大约有一刻的效果,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神智处于恍惚状态,待一刻钟之后清醒,也不觉自身有何不对劲之处。”她抽出银针,看到上头只有黑色、而无红色,颇感欣慰道:“瞧!惫怪为娘给你吃补,现不难有什么毒可以毒到你了,不小心啃你的骨、喝你的血的人,恐怕还会毒发身亡哩。我逼你们吃补葯可是为你们好。”偏偏这些家人不懂她的苦心,一一不赏脸地逃走。 湛无拘只能皮皮微笑以对,不置可否。 “这些蒙面人的来路,娘心里有底了吗?” 杜晓蓝妙眸灵转,思索了下,细细说明:“并不那么确定,但正好现下有一本《极天秘籍》当钓饵,那人想夺得此书,顺便灭了元教,咱们也该反制回去,教他自食恶果。” “怎么做呢?书又不在我手上。”他瞟了瞟角落的女子,存心要焦兰达更羞 杜晓蓝把儿子的脸孔捏了回来:“少来了!那一本除了书皮上写着《极天秘籍》外,内里完全是《飞宇武经》的招数,是兰达的师父交给她的新功课,若不是她仍无暇修练,哪会看不出差别?我想真正的秘籍已被黑衣人搜走了吧?”她在暗处已看得分明,若不是秘籍缺了十来张页数,须由无拘口中得知,她这儿子怕是早被痛下杀手了。幸好儿子精得像鬼一样,不然十条命也不够死。 湛无拘忽地又兀自傻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啪!”地一声,杜晓蓝很有经验地一巴掌打向他后脑勺。“儿子,这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交给我?”湛无拘用力数着在眼前飞转的星星与乌鸦,龇牙咧嘴地问。 杜晓蓝好温柔地笑道:“我忙着要去找你爹和湛蓝,元教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的目标很简单,毁了秘笈,绑肇事之人回苗疆受审,然后,顺便给这些中原人回个礼数,就这样了。” ※ 什么叫“就这样了?” 把所有的职责推卸给年幼天真的儿子去扛,这样对吗?虽然他也是有心要找出是何人手中握有元教独门的毒,并蓄意嫁祸,可是阿娘把所有责任丢下来就是不对。 优闲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口中吃着那些蒙面人送进来的食物。哈,掺有化功散的食物吃起来别有一番特别的滋味哦。 虽然娘亲丢下这件工作给他忙,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就丢了一项任务给她去活动筋骨防老化。 临时起意决定给坏人捉走,醒来才为已晚地想到姬向晚恐怕要急疯了。于是要求母亲去安置姬向晚,切记不可给方首豪有近身的机会。基于好奇心,母亲没有不去的道理;现下他也才能高枕无忧地躺在这儿让人伺候。 蒙面人料定他此刻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所以没费心地铐他、链他地将他五花大绑,以符合阶下囚该有的身分。 不过,这种优闲不会太久了。 丙然,在一日一夜的好吃好睡过后,该来的人自然也就来了。 他被囚禁的地方,据说是在扬州、苏州交界的山区,荒芜人烟,地处偏僻,四周是乱葬岗,正常人没事绝对不会上来乱晃,甚至连接近此地方圆十里都不可能。所以,这里是个囚人的好地方。 门口走进了三名大汉,有两名站在门边,一名看来像是首领的人则笔直向他走来。槐梧的体态与些微发灰的发,看得出来是个中年人,蒙着布中的面孔上只露出一双阴沉的眼,以刻意压低的声音问道:“小子,你看过秘籍内容吧?” 湛无拘不语,径自吃着他的肉末包子。 “你中了我元教独门的“赤歜迷”这辈子你是插翅也鸡飞出这里了。如果你乖乖吐实你记得多少,也许老夫会放你一条生路,并且助你恢复功力。”中年男子暗自捏紧掌心,忍受楷下囚的不敬。 湛无拘吃完了包子,以尾指剔了剔牙,按着往第二盘糕点进攻。 “小…子。”中年男子低吼,更近了一大步。 “退开些,别把口水喷在吃食上。”挥蚊子似的,湛无拘终于一边挥手一边开金口。 “你说是不说?”中年男子愿给他最后一次吃敬酒的机会。 “平白要我说?没门儿。” “你是要吃些苦头才肯学乖了?”他指示下属开始起炭火。 湛无拘无动于衷地道:“我也不是那么没长眼,非要给人炮一炮、烙一烙什么的,屈打成招的东西未必可信,还不如我甘心吐实。” “那你的条件是?” 湛无拘半坐起身,煞有其事地喘了数口气后才开出条件:“好久没听见狗叫声了,叫几声来听听。” “你耍我!”中年男子气得几乎要一掌打碎他的天灵盖,幸而他后方两名男子及时阻止。 湛无拘谨慎地摇头:“我是说真的。”手上食物仍不停住口中送。 中年男子见他嗜食如命,当下将床上那一盘抢过,见那小子脸色灰败,不禁快意地以眼还眼:“学两声狗叫,要老夫供上干叟宴也可以。” “汪汪!呜…汪!”湛无拘立即讨赏:“不必供上干叟宴,再来几只烧鸭、烤鸡佐饭倒是真的。” 众人当下傻眼,极尽侮辱的要求,怎么在这小子做来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结果中年男子手上的食物给他不是、丢也不是,反倒像个店小二给客棺点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威仪尽失,明明占上风,却无占上风之感,恼羞成怒的男子喝斥:“你这小子!简直没一点尊严,宁愿当吠犬之辈!” “不必客气,若你想知道秘籍内容,早晚要来与我作伴的。” “你…” “主人,请让小的来。”眼见中年大汉已气得浑身发抖,为免事态愈显僵化,较瘦小的汉子趋上前来,平抚了主子的怒火后,转向湛无拘:“小兄弟,学狗叫是你唯一的条件?” 虽然不敢置信,但见识过他的刁钻与不分条理后,似乎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湛无拘摇头:“不,你们抢了我的食物,梁子结大了,现下不只要学狗叫,还要蹲在地上扮可爱。” “扮可爱…?”三人无力地齐问,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下场。 “就是这样嘛!”湛无拘状似艰辛地移下床,蹲在地上,双腿微张、双手并放于地,吐着舌头像是正等主人赐食的狗狗。“很可爱的哟!” “看我一掌劈了你…”看着他蹲在地上的欠扁样,中年男子就是忍不住手痒。幸而手下急忙抱住发狂的主子,否则此时“功力尽失”的湛无拘只怕已遁入狗道投胎去了,那他们千方百计捉他来又何必呢? “主人!主人!请忍耐,让小的来。”瘦小的男子忍辱负重地安抚完主人后,含泪地做出与湛无拘相同的动作,僵笑道:“小兄弟,你满意了吗?” “看不到你的舌头,不算。” “那我…”瘦小男子由下方微掀布巾… “李大,别中了他的计!””扶住主人的另一名大汉急忙喝斥示警。然后为时已晚地发现李大并不是要拿下布巾,反倒是他露馅了大半,使那小子得知李六的真名。 湛无拘被逗得好乐,趴在地上哈哈大笑,直抱着肚子叫痛。天哪,这些江湖人真是天真无邪呀! “不许笑!”三个面红耳赤的男子,现下正有志一同想把他大卸八块。吼得都破声了。 笑声渐歇,湛无拘终于甘愿招出秘籍内容:“准备好纸笔,我把内容画给你们。” 第十章 纪家不愧为扬州首富,偌大的宅子内一草一木、一石一瓦皆是精工雕琢而成,不见马虎。奴仆成群,身上所穿著的制式衣饰皆比寻常百姓华美上许多。 西苑一带,虽是女客所居,但各种吃的、用的,可不曾怠慢过。才撤下一桌茶点,又上了四色糕点供人取用或欣赏。 但这些对姬向晚而言,都没有义意。 四日前,当她奔到打斗地点时,已不见蒙面人以及湛无拘的身影。受伤的武师告诉她,因有湛无拘的义助,他们才得以苟全性命,但不幸的是,他却被下葯挟持离去。 纪家的货旅经此大劫,自是中止了前去苏州的行程,打算回到扬州养伤。同时间,早已有人往天空放火炮求救。不久后,纪平已息率群雄前来救人。也因此,姬向晚别无选择地又回到纪宅;并且,别无选择地面对方首豪。 此刻,她与方首豪两人坐在西苑的花亭里品茗赏花,怒放娇颜的春花迹近招摇地在春风里摆动,与她惨淡的心境里的死寂恰成对比。 四天了…没有人能告诉她小湛是否安好。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庆贺声,都说他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话,她会留在扬州,是为了等小湛,不然她早虽开了。 “近来扬州城内外皆为了一本秘籍搅弄得极是不安宁,我已招来山庄管事和你的贴身丫鬟玉儿来此,约莫再三日就抵达了,到时将会护送你回济南。表妹觉得可好?”方首豪以一贯的温柔语调问着。 姬向晚低声道:“我不离开。” “表妹,你不明白情况的危险性,放你在此,恐有遭受惊吓之虞,你莫再为难表哥了。”方首豪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心手,怜惜道:“为兄的明白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瞧,向来水葱白净的小手部粗糙了。我明白你与湛公子的友谊,现下他生死未卜,你担心是必然,但担心也济不了事,他若福大命大,老天自会保佑。咱们的婚礼本该在年节办妥,因你出门散心,在双方长上商量之后,决定在端午时节完婚,你是该先回济南准备一下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看向他:“我与湛公子之间,只是友谊?”她早被一些女眷的耳语传得不堪了,亏得表兄仍抱持此看法。 方首豪为出颇为自得的笑:“你的性子,我明白。你不会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做出违礼的事。再者,湛公子并无条件让你倾心。”他的外貌、身家、名声,皆是上上之选,几乎折尽天下芳心的他,从不须担心感情上有败仗得受。而那姓湛的,相貌平凡、衣衫老旧,是个无名小卒,无论以什么来衡量,正常女子都不会舍翩翩公子而就平凡男子的。 “当初我离开济南时,就不打算再回去的。”喜帐什物、铺房用品,全绞碎成落花似的残月,那是她破碎的心,与已然拋掷的真情。再次面对着表哥,竟渐渐不再有感觉,淡淡的,不悲亦不喜。 “近两个月的散心,我想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从你出生,我就喜爱你。及长,更是真心守护,生怕你受了委屈、有什么不愉悦。你不明白表哥我是真心对待你的吗?” 姬向晚缓缓摇头:“我错以为你所谓的真心,即是一对一的交付,是我错了。但你为何从没对我说明三妻四妾就是你真心的方式呢?”那她绝对不会在他身上浪费十八年的思念。 方首豪对表妹冷厉的言辞感到错愕,向来温婉的可人儿,从不懂得以言辞攻击人的,莫非受了那人的坏影响! “向晚,你不明白,有些事,不得不为。我身负振兴浮望山庄之责,行走江湖,若不广结善缘,实不易生存。我要的只有你呀。”权力的结盟、利益的受授,有什么比联姻更来得可靠?当然,这些是单纯的向晚不能理解的,日后他定要教会她。 为什么在她心这么乱的时候,表哥还要来烦她!就不能给她独自安静的空间吗?她担心小湛,脑中全是他流了一身血却无人理会的可怕景象,心臆里飞来转去的都是他临走前那一番可怕的话… 是不是要我流着血、咽着气、颤抖地交代遗言,你才会相信那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喔,是了,他总爱不正经地说他要当她未来夫婿,并且要她相信。 她在坚持什么呢?为了不让双亲蒙羞,为了坚守她自幼所受的妇德教育,她坚持要嫁给眼前这个要纳三妻四妾的男人,并且过着可以预见乏味又悲凉的一生…然后,以后半生去追悼着与小湛共有过的美好时光…这就是她烈女不嫁二夫的结果吗?这就是她心目中所认定的“正确”吗? 方首豪仍然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的真心诚意,但她没有感动、没有心悸,只有满腹的不耐烦。 老天爷,如果她连片刻也不能忍受,那她要如何过完日后当“方少夫人”的每一天! 懊吧!她是被带坏了,她想念小湛的胡言乱语、欣赏他在人群里造乱的本事;他高兴由扬州一路滚到苏州、在路边学狗叫,她都不再觉得无聊了,因为他就是有本事把生活过得很容易又充满笑声,虽然大概一辈子也没什么成就,但那又如何?他很快乐呀! 快乐是不易得的,但世人并不明白。以前她也不明白,总以为那是理所当然在一些成就里必然会附加的东西,不值一提。 才分开四天,她就想他想得快要疯掉了!她不要他有事、不要他受伤、不要…什么也不要! “不要再说了!”她摇头大叫。什么也不想要,她只要小湛回来,只要他。 正在勾勒未来美景的方首豪,被她的叫声吓住下文,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表情再度光临这名号称武林第一美男子脸上,凄惨得紧,甚至发不了声。 传身欲走,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才又面对他。她从袖袋内找出一张当票,交到他手上。 “表哥,我不会嫁你,当初的定情信物,你还是送给另一名有机会当方家主母的人吧!我爹娘那边,日后我会回凤阳乞求他们的原谅。这场遍约,就此算了吧!”以为启口不易,然而真正做了之后,却比想象中简单。也许是,心早已不在他身上了吧!她的心哪… 不知何时,在她还无所觉时,一颗摔碎的芳心已教那姓湛的冤家拾走,片片拼组回原样,便霸着不还了。 她决定要嫁给他,所以小湛绝对不可以死! 直到她走了许久许久,回过神的方首豪才记得要看手中纸张为何物。这一看,再度愣到九重天,下巴垂到地上无力收回… 纸上写的是:典当黄龙无瑕玉一只,一百五十两,扬州当光光当铺。 ※ 跋了苍蝇又来了蚊子…要是小湛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必到自己居住的房间,就见花厅里里站着一抹冰影,正是常常莫名其妙出现的秋冰原。 天哪!难道她还得再忍受一次吗?为什么不能让她安静一下呢?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姬姑娘。”秋冰原显然知道她刚才与谁见面。“看你的脸色,似乎令表兄又招惹你不悦了。” “你有何指教?”她退出门槛外,不愿与他太过接近。 “浮望山庄的势力,我秋某还不看在眼底;而我对方首豪的行为,也相当不以为然。如果你需要一个庇护之所,秋某愿意提供。”秋冰原半倚着门框,双目如枭地盯着她蛟好的女儿态,焦是娇嗔也惑人。他秋冰原不需要绝世美人,只要看对眼的温婉闺秀,加上她是方首豪真心所爱之人,一切,便值得争取了起来。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庇护! “我不需要。若无其它事情,我想歇息一会,不多陪了。”她越过他想步入屋内,但他竟逾礼地伸手挡住;她受惊欲退,一手已教他擒住。“放手!” “与其忍受丈夫三妻四妾,你该考虑一夫一妻的好处。只看一张俊脸,保障不了幸福”他不肯放,反倒放肆地搓抚她手臂,为那柔嫩的触感倾倒。 “你放手!”她以另一手拍打他。没遇过这么放肆的人,被他握住了手,只有满心的抗拒排拆,与湛无拘带给她的感受完全不同,好可怕、好恶心。 “跟我回寒冰山庄,你就会明白我比方首豪更值得托付一生…” 一只纤手轻轻拍着秋冰原的左肩,妄止了他的声音;万般不置信于有人可以近他身,而他却无所察觉。 “谁?”随着一拳向后击出,他也转身以对来者,但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他看到一张绝丽美颜,按着失去所有意识。就这么僵着原有的动作,凸着双眼,成了石人儿。 “哎呀!真是粗鲁,抓得你手部瘀青了。”三人里有一人化为石像,一人发呆,仅剩那绝色佳人得以轻快活动。她先是拉回了姬向晚的小手,在红肿的地方揉上清香的膏葯。 “小泵娘,你是姬向晚对吧?”拜焦兰达的好画艺之福,凭着画像,轻易找着了正主儿。但这小泵娘一直没回魂,教她怎么问话呢?于是她又摇又晃地叫人:“小泵娘,哟呼!小泵娘…” “呀!别摇了,拜托。”姬向晚游完了十八层地狱,没敢飞奔九重天,急忙回神:“你是谁?”被这个美丽得难以形容的女人炫花了眼,差点又要失神了。 “我是湛无拘的娘亲。他嘱我来带你走,切莫给男人有近身的机会。咱们可以走了。”杜晓蓝明快地说完。 姬向晚惊呼:“不可能!你是小湛的…娘?”这美人看起来大她没几岁呀。 杜晓蓝好自怜地点头:“我生的孩子不像我,我也很遗憾。不过,湛蓝很像我哦,我这边有画像,你看。”说着,又开心了,赶忙由怀中抽出一张纸现宝。“这是我画的。” 这一看,姬向晚已十成肯定此人果真是心湛的母亲。行为像、又相同是画痴,那么即使外表与年纪不合,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小湛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她急切追问。 “受点小伤死不了,没事的,你觉得我画得怎样?” “嗯,这两颗馒头画得很可口。他为什么会受伤?”听到他受伤,她心都揪疼了。 “谢谢,可是我没有画馒头呀。”杜晓蓝找不到画里几时出现了馒头:“没什么,过两天就没事了。我看这边的登徒子不小,我儿子说你是他未来妻子,自然不能放你在这边涉险,咱们走吧。””收起画,决定找个地方好好和她讨论馒头问题,顺便问问未来媳妇要不要给她画一幅留念。 “我们要去哪儿?”姬向晚问。 “去可以和我那笨儿子会合的地方。” 不再有异议,姬向晚任由杜晓蓝拉住手,宛若惊鸿掠影,轻巧飞上屋脊后,再一瞬,便再也见不到两抹芳踪。 萧萧西苑,再度空寂,徒留一具被遗忘的身影独立于芎苍之间,萧萧兮、吁吁兮… ※ 三名蒙面人无声走入屋内,冷漠无情的眼一一扫视过炭火架上的烤乳鸽、满桌的佳肴美食,以及墙角堆放的一些娃儿玩意;门外有一只乳猪的骸鼻,是昨日钦点的大餐,姓湛的小子唯一的要求是无时不刻地在他眼前摆满美食,好让他在“艰苦”的囚禁生涯中,有所慰藉… 他“艰苦?”那看守他的人不就是水深火热得端差没一刀劈了他。要陪他玩、要满足他挑剔的嘴、要任他取笑,更不可以揍他! 总算,他们再也不必忍受他了。思及此,三名蒙面人皆露出残忍的笑。 那位姓湛的小子昨夜喝了一坛汾酒,便醉死到现在;满桌未动的食物和满屋的酒气,证明他仍处在烂醉的情况中。真可惜,无法在他恐惧欲死的求饶声里得到快意。但,比起一统天下,这个无名小卒的死状,还不放在他眼内,他要以大局为重。 “主人,我们身上的“梦里断魂”已剩不多,要解决这小子,无须用这么珍贵的葯粉。”一名手下建议道。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望着手中赤色的瓶子:“葯量虽已不多,但足够对付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人了,“梦里斯魂”、“赤蝎散”是元教举世闻名的独门秘葯,待江湖人一举灭了元教,还怕更多的毒葯拿不到手?” 他将葯瓶子放至湛无拘鼻下,随着他几次深深呼吸之后,倏地一噎,原本起伏平缓的胸腹,不再有所动静,面色由红润转为青白,再出青白转成煞黑,最后煞黑里浮现蛇皮似的斑燘红纹,并往全身扩散,骇人至极! 不曾见过“梦里断魂”威力的两名手下不自禁往后一退,低呼不已。 中年男子满意不已地点头。 “将他丢到扬州官道上,在江湖人查出这是元教的毒之后,少林的掌门、武当的道长,将会一一这么死去,到时,元教将会被中原群雄踩成平地,而我们,将是渔翁得利的那一个。” 得意的笑声无法抑制地狂泻而出,回响在四周的乱葬岗上,像是凄厉的悲鸣。 ※ 在扬州近郊的一处园林,看似是普通富商的别苑,高高的围墙阻挡了外来窥探的视线;占地不颇大,风格朴实不惹眼,是元教在扬州的落脚处。若让江湖人知道了,只怕要说是元教有心入主中原,不立即来挑了此地定不干休。所以这屋子建了六十来年,也不曾公开屋主的真正身分。 姬向晚就是在这里等候湛无拘的归来。 离开了纪宅,至今又过了三日,除了托人送封家书回家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向来不是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性子,虽然驻居在此地的元教子弟对她和善有礼,但潜藏的探索目光总令她不自在;嘴里问的,全都是她们那位从未谋面的“少主”事迹。 觉得心烦,一个功成名就的方首豪就教她受够了,她不要再来一个披上黄袍的少主! 独自坐在回廊的栏杆边,吹着春风,低头绣着一只荷包。红色的布底,像在编织另一个小心翼翼的美梦。 但愿这锦囊,不会有被绞碎的一天… 低着头做女红的她,没有察觉围墙上正有一个人在轻快地慢跑着;贼眉贼眼地四处探视,似乎在找人,也找了好一会了。 然后,他找到了,拔身飞起,一个起落便已悄立在姬向晚身后,弯着身子看她在做什么。 人家说小有灵犀一点通,怎么他都站得脚酸了,佳人仍不回头睐他一眼?他不开心了,对着她的左耳吹吹气。 他的伤应该没事了吧?杜姨说伤口只有一个铜板那么小…讨厌,耳朵好痒,是他在想她吗? 她身后的人瞪凸了眼,不相信这女人竟然无动于衷!要是哪天被其它狂蜂浪蝶轻薄去了还得了!不行,再来一次,他这次不只吹了口气,还把鼻子埋入她馨香的秀发中,深深嗅闻。 “哎呀!”姬向晚忽地跳起身。 她终于有反应了,很好很好!可见她没有背着他让别人轻薄。他微笑赞许,张开双臂等着佳人发现他后,惊喜而泣地向他飞奔投怀。来吧!宝贝。 尾曲:好不羡煞人 姬向晚笔直向前快步走去。即使会被杜姨抓去画人像她也认了,她想知道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已经这么多天了,小湛总该捎回一些讯息才是,再这么呆等下去,她受不住的!她要去问杜姨。 直到她的身影由大至小,由近转远,他才自惊愕中回神地认知了一项事实…他和向晚儿既不是两集笨彩凤、也没长出一根叫灵犀的东西,所以不会双飞,更不会一点通。 想要享受“重逢”的美感,还是得劳驾嘴巴的提醒,否则下场就如现在…佳人愈跑愈远。 他,湛无拘跺脚兼气急败坏地边跑边叫:“小姬姬!你给我站住。” 姬向晚身形一震,倏地转身,只想确定他的声音不是出自于想象,但一睹坚实的胸膛阻挡了她的眼光,紧实地搂住她,熟悉的温暖、习惯了的气息… 是他!不必看脸也知道是他! “小…小湛?”她颤抖不已,似问又似呢喃地唤他。 “我来接你了。”抹去刚才的灰头土脸,重新扬起久别重逢的缠绵意境。 “你没事吧?杜姨说你受伤了。”她挣开他抱搂,上下打量着他。 “没事了,只是小伤。你知道,他们有刀我没有,难免会挨上几道皮肉伤。”他拉开袖子展示那几道只剩浅红疤的小伤口。 她泪盈于睫,再度投入他怀中,紧紧地不肯放。才分开了七、八天,却像分开了一辈子。要离开他,将是多么艰难的事啊!但…倘若他想三妻四妾,她就得走… “怎么了?”湛无拘一把抱起她,往正厅的方向走去。她的脸色好灰败,不会是又想到她那个风流表哥了吧? “你…你是元教的少主,以后的教主…”她硬咽地开口。 湛无拘哈哈大笑。 “你以为我耐烦成日跟一大群女人搅和?少主只是叫着好玩的,历代以来,元教还没给男人当教主的机会。” “但她们说…” “随她们说去,你以为我会乖乖听命?”知道她的心思是绕着他转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忍不住低头偷香。 她被他数日未刮的胡发刺痒得直躲:“别乱来。你…你真的可以视名利如粪土吗?” “我要那些不中用的虚名俗对象啥?”他狂妄地挑眉问。 “那你要什么?”她抬头面对他轻问。 “你!”他琢吻她樱唇:“只要你!” 再一次的低下头,烙下不容抗拒的情意,直到地久天长… ※ “什么!你没将那些人就地正法!”美艳无双的杜晓蓝飞身过来,就要教训她不成材的儿子。 “杀人太不符合我优雅的风格了。”湛无拘在偌大的厅堂里飞来跳去。 “我们元教的教规第一条就是以眼还眼,你给人下了“赤蝎散”、“梦里断魂”自然要回报以礼,几时你以德报怨起来了?” “阿娘,你就是这一点不好。你晓得蒙面人的头头是谁吗?”湛无拘又闪过娘亲的一记五爪功。 杜晓蓝因为好奇而顿住饱势。 “谁?” “费志明。”湛无拘得意地公布解答。 “谁?”杜晓蓝脸皮开始抽搐,极力忍下手痒。 姬向晚低呼:“是鸿泰镖局的主事?” “对,同时也是当年灭了表姨娘一家子的费东城的弟弟。你当年和老爹千里追杀费东城,仇是报了,但没有斩草除根的下场是一代又一代的报仇来报仇去。” 杜晓蓝恍然有所悟:“是了,我记得费东城是还有一个兄弟。没料到呀!这也可以解释了他手中为何有我研制的毒葯了。”原来当年不是遗失了,而是被偷了。 “小湛,你怎么能肯定呢?”姬向晚实在拼凑不出这种结果。 湛无拘飞坐到她身边,说明道:“首先,得从两名护送秘籍的老乞丐遇袭一事说起。当时他们秘密运往镖局,为何在不可能有人知晓的情况下,却被蒙面人追杀个正着?这消息除了丐帮与鸿泰镖局,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了…” “你就知道。”姬向晚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我看到老乞丐放出的信鸽呀。”湛无拘得意洋洋。改口道:“好吧,不会有第四方人马知道。” 杜晓蓝点头:“是了,天下人都知道秘籍将由鸿泰镖局护送。倘若真让老乞丐送达了,不仅费志明不敢私吞,还得因此遭受天下高手的掠夺,所以半途蒙面抢劫是上好良策。” “是呀,阿娘。再加上这些天陪着那头儿玩耍,他可能决定对我痛下杀手,所以也不太防我识破他的真面目,虽自称是元教之人,但言谈间像是与元教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了又想,咱们元教近百年来,真说和中原人有什么过节,也只有费东城那一件了。我记得你说过费东城的原籍就是在扬州,他有一个弟弟,加上与秘籍的事情串连起来,所有谜团也就解停开了。” “那你不就地解决他们的原因呢?”杜晓蓝只想知道儿子打算怎么解决。她还有丈夫女儿要找,不想被这种浑事耽搁太久。 “今天除非我打算杀光所有费家人,否则只杀一个人是没用的,因为杀与被杀的仇恨永远报不完。所以啦,与其让仇家知道我们存在,进而寻仇,还不如借刀杀人来得干净俐落。所谓借刀杀人呢,就是利用他想称霸武林的野心,让他成为过街耗子。” “怎么做呢?”杜晓蓝双眼晶亮,觉得这真是个绝妙好法子。 “对呀,不必杀人真好,是什么法子?”姬向晚也欢快地问。 “呵、呵呵、呵呵呵…”湛无拘再度发出没头没脑的傻笑,兀自想得好乐。 未来将有婆媳关系的两名女子,有志一同地左右开弓,往他后脑勺招呼过去。“啪”、“啪”两声,立即让他神清气爽。 “是这样的,今儿个我回来时,一路上在空中拦劫各门各派的信鸽,在上头添上几个字,细数下来,各门各派、各山庄、各世家大致都没有遗漏了。我在上头公布“赤蝎散”以及“梦里断魂”的解葯。如果他们还会中毒,就不能怪我们了。”方法一:让坏人无法栽赃得逞。 “是什么解葯呢?葯草易不易寻?”姬向晚问。 杜晓蓝摇头:“两味毒葯虽凶狠,但解法轻易得紧,当初的游戏之物哪会费心太多,吃颗石榴就可以解开了。”如果那些江湖人愿意相信,自然可以救小命。 “第二步,趁费志明还在练我给的那本秘籍,无暇四处害人时,我们去“借”各大门派的镇帮之宝集中在费家,并且昭告天下,那么,你们想那人还会有活路吗?”方法二: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栽赃得他百口莫辩。 杜晓蓝抚掌大笑,拉着儿子道:“这个好!这个好!让他们天下大乱,又找不出元凶。讨回一口冤气,日后不必担心费家人找上门。这法子太好了,快去“借”那些东西吧!” 湛无拘微微笑:“阿娘,孩儿身上有伤,不宜远行。加上神州之大,各门派分布之广,实不是年幼无和的我所能走得完的。这种小事,还是有劳阿娘吩咐旗下元教众子弟兵去做吧!就我所知,你率了不少帮众分布在大江南北找人,现下正好用得着,有劳您了。” “喝!不孝子,那你就闲在一边了?”杜晓蓝斥道。 “哪有闲在一边?我得拐着未来妻子四处游玩,然后一路玩到凤阳拜见岳父母呀!”多理直气壮的借口呀。 于是,翻天漫涌的波涛,震荡着江湖的起落,竟是帷幄在这小小斗室之内区区一人之手。由潜伏暗处的元教所为,无人知晓。 ※ 在短短半个月之内,江湖上因各门各派的镇教之宝失窃而天翻地覆,白道、黑道,各门各派间互相猜疑着、打斗着。然后,如绝处逢生、久旱逢霖,随着扬州城内外再度被贴满告示,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地令天下人皆知道了,所有失物皆是鸿泰镖局所为:并且相当体贴地在告示上指出藏匿地点。 数以千计的人全拥向鸿泰镖局,惊动了正在练《极天秘笈》的费志明。当他儿子跌跌撞撞进来时,他正练到秘籍的第七式“彩带飞舞掌中轻”原本飞如彩蝶的锦帛在外人惊扰下,缠了费志明一头一脸的红红绿绿。 “爹!不好了,不好了!所有门派的掌门人全来势汹汹地要见你。” “什么!炳哈哈,来得好!李六、赵仁,将大门关上,对他们施放“赤蝎散”省得老夫一一上门找人。”直到手下领命而去,他才想到要问:“奇怪,他们为何而来?莫非知道了秘籍在我手上?” 费重威也百思莫解:“他们说镇帮之宝在我们手上,而且一来就冲到我们的花园里又挖又掘的,竟然还真的挖到了易筋经、打狗棒什么的…” “什么?有这种事?”费志明快步疾行,一时想不透其中原由,但思及群雄已中了化功散,比平常人还无助,便再地无所惧地前去面对奄奄一息的江湖名人们。 天下已在他指掌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炳哈哈哈… 费志明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前去赴一场将会死得很惨而不自知的鸿门宴。 他的下场,不言自明。 ※ 一匹老马要死不活地拖着一辆板车,行走的方向是西方,目标指着凤阳城,佳人的故里。官道上无啥人烟,青石板与马蹄交织出沉而脆的声响,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正如春雨有一丝没一丝地下着。 没有顶盖的板车,搭乘者只好撑起油纸伞充闲情。板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正在吃着刚烤好的乳鸽,好不惬意。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途上,没啥避雨之地,因此当板车行经一名落汤鸡眼前时,那人便忙不迭地趋近挥手:“小兄弟,借个地方躲雨吧!老汉就住在前面十里“杰人村”没料到这场春雨又绵又长,独自走了三四里,实是又冷又饿了。”瘦小的中年男子盯着鸽肉猛吞口水。 车上的男子稍挪了个位置,拍了拍旁边:“上来吧,这位大叔,我们鸽肉烤得多了,正愁吃不完。” “多谢!多谢!”中年男子感激不已,赶忙吃了好几块嫩鸽肉充饥。 “擦个脸吧!”女子递上一条绵巾,温柔可人地笑着。 “多谢小嫂子!你们真是好心人。”自称老汉的男子忙又答谢,在稍稍有力气说话后,问道:“二位哪儿去呀?是打苏州过来的吧?” “是呀,大叔。我们要往凤阳去,去拜见岳父母。”少年含着一抹黠笑回着,不理会女子暗自捏向他腿肉的手指。反倒一把抓了来,贴在胸口亲爱一番。 “看你们小夫妻甜蜜得紧,好不羡煞人。我还道你们是打扬州过来的人哩。” “怎么说呢?”少年不以为意地漫问,正忙着与小妻子玩耍。 中年汉子大为小敝道:“你从苏州来,竟然不知道?我们住在这边的人都听说了。上个月在扬州有一场武林的百年大对决,黑白两道一举合力灭了野心份子费志明,全扬州城的百姓莫不怕牵连危险,忙不迭地逃往苏州避难,只有剩下一些胆子大的人留下来看热闹,哇!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鸡飞狗跳得吓死人呀!连皇帝老爷都关切不已哩,生怕有人要起义造反,你们没听说吗?”他多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呀! “没呢。”少年好抱歉地虚应。 “没关系,老汉现在告诉你,你就知道了。你可以再去告诉更多人,就不必怕别人笑你孤陋寡闻了,这事儿,要从一个叫“小战”的魔星走入扬州城开始说起,话说那小战,生得是畸角异相,行事端是奇诡如邪魔,整得群雄七董八素…” 春雨、老马、人声,寂然不见其它人烟的地段,新的传奇正在播散着,直到四方、直到久远… 多少事,尽在笑谈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