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光焰》 第一章 “这剧本真的不对啊!” 苏霓举头望了望完全不明的月,低头深吸口气,伸手抓住岩壁凸出的地方,手腕略微使劲,借力向上攀去。这套动作她已做了很多次,流畅如行云流水,速度也不慢。临近崖顶时,她脚尖在壁上一踢,右手按在崖顶边缘,全身肌肉同时发力,轻轻松松地翻到了上面。 悬崖高达数十米,与地面呈九十度垂直。即使是资深的攀岩运动员,也需要器材方能安全攀登。 但是她,苏霓,一个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大学生,不仅安然无恙地爬了上来,还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在操场上散步了数十米而已。 她却不觉得骄傲,平静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一定要说损失,也是有的。攀崖过程中,由于业务不熟,她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好几处。布条随风猎猎飞舞,把她衬得活像个逃荒的难民。不过说良心话,这套衣服本来就破破烂烂,刮不刮破都没什么区别。 衣服既然已经没有希望,她便随手理了理头发,站在悬崖边缘,带点留恋地向下望去。 可怜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穿越后被一套套神转折打得回不过神,到现在还有点神志恍惚。而且对于一个意外死亡,睁眼就发现自己魂穿异世界的人来说,她得到的剧本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既不是绣帐香衾的宅斗流,也不是衣食富足的种田流,更不是纵横捭阖的争霸流。她所在的世界贫瘠荒凉,乃是个连学名都叫“厄运”的苦逼星球。而她附身的这具身体,旧主人名叫“妮妮”,被猛兽围攻的时候逃到这里,摔落悬崖身亡。 苏霓清醒过来,还在梳理旧主人的记忆,就发现身体骨折、大出血还极度虚弱,不禁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过去。要知道身处这等危机四伏的环境,虚弱的身体等同于说死就死。若非在悬崖底下另有奇遇,她八成会失去生存的勇气。 此时,两个月亮正高悬夜空,但亮度远远不如地球的夜晚。厄运之星被核战争蹂躏过,还被星舰从空中轰炸了一次,大地沟壑纵横,气候更是糟糕的可怕,糅合了荒原、沙漠、废土、极地等地区的特质。在白天,阳光直射大地,带来强烈的紫外线;在夜晚,气温骤然降到零度以下,寒风刺骨,滴水成冰,能把滞留在野外的人活活冻死。 苏霓并不觉得冷,只是打心底感到茫然。 “还是回去吧,”她想,“至少得找人问清楚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轻声对崖下道了一声谢,转身朝东方走去。那里是妮妮慌不择路逃过来的地方,所谓的“家”也在那个方向。 苏霓穿到妮妮身上时,继承了她的全部记忆。但妮妮好像只有十六岁,从记事起就在厄运之星生活,未曾受过教育,认识的字都很有限,记忆中更多的是常识而非知识,对世界和宇宙的了解均极其有限。 想要把日子过好,这点经验远远不够。 狂风四起,刮面如刀,吹打在苏霓娇嫩的肌肤上,像是要撕掉一块血肉。她对此无动于衷,只全神贯注辨认方向,希望能尽快找到附近的人类。 荒原的夜绝不平静,近处有怪异的虫鸣,远处有悠长的兽嗥,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听了就全身发冷。这是人迹罕至的区域,时常有超越人类捕猎能力的危险野兽出没。妮妮的求生欲望一定极其强烈,才一口气逃出这么远。 “这真是……太不对了。”苏霓顶着狂风,一边轻快地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没有人不喜欢第二次生命,但她的生命起点实在太低了。这个时代,人类好像已经进入太空,建立星际帝国,探索开发不同星域的资源,横跨星系的旅行十分容易,不比乘坐飞机麻烦多少。 未来充满希望和机遇,命运偏偏把她扔到了残酷、落后、满地高能辐射、穷到没裤子穿、毫无优点的厄运之星上。更差劲的是,妮妮的生存条件算其中比较低劣的。 由记忆可知,尽管一派末世气象,人类还是建立了不少城市,部分规模不小,生活也还过得去。然而,资源有限,当然要优先能卖命或者卖头脑的人,或者遵守先来后到的顺序。妮妮没能挤进任何一座,和几个弱鸡同伴挤住在荒郊的下水道里。 这样的人类聚集点并不罕见,卫星般零落分散在城市与城市之间,艰难地生存着。 苏霓已经了解环境的严峻,没有任何对他们不敬的意思,但一想自己长途跋涉,辛辛苦苦向一条下水道前进,心里就充满了悲凉之气。 她曾经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吃个零食都担心发胖,如今饿的眼里冒火,还不知食物从哪里来。 一想“食物”二字,悲凉更深。 生命的适应能力极其强悍,并不以区区废土为意。许多扭曲怪诞的植物扎根于大地,不是带有剧毒,就是浓缩了大量放射性物质,再不然根本不准人消化。随着食物链上升,肉食动物倒没有这么多毒素,却无法将污染物排出,只好聚集到身体的特定部位。 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一套本事,这正是散居人类苦难生活的原因之一。 他们无法祛除植物的毒素,拼不过能征善战的肉食动物,只能捕些老鼠、沙蚕之类的低级动物。而低级动物往往成群行动,捕猎过程一样危险重重。 若说厄运之星的人类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擅长忍耐饥饿,但苏霓完全没有感受到这项优势。她饥饿感的增长速度惊人,一开始只不过是有点饿了,很快变成“哪里能找到食物”,走出几公里之后,已经饥火煎心,难受到抓心挠肝。 要是面前跑过一大群老鼠,她非得扑过去捉拿两只不可。至于食品安全卫生问题啦,老鼠肉是不是很恶心啦,算不算低级人类的食品啦,等她吃饱了再说也不迟。 任谁都猜不到,她居然想要老鼠而不可得。一路上环境恶劣,地形崎岖,闻声而不见人,连个鬼影都看不到。雪上加霜的是,每次经过一丛植物,她都能闻到枝干飘散出来的香气,引动饥肠辘辘,不知是否是死神的诱饵。 终于,第八次见到植物时,她停下了,转身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巨大叶片,伸手扯下一片。 这并非因为她饿到失去理智,宁可自杀也要先吃饱再说,而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妮妮的记忆里有这种植物,认为它有毒,吃了会得病,却不记得它可以发出香气。这也就是说,苏霓闻到了妮妮闻不到的气味。 很多动物靠嗅觉和触觉判断食物的可靠程度,包括昆虫,大概也包括虫族。人类在这方面的技能点倒是已经倒退回去了。何况,现在的她也不能算纯种人类。 五讲四美的好少女苏霓盯着叶片,忽然擦了擦上面的土,把它塞进嘴里,贪婪地大嚼起来。 叶子形如巨大蕨类,口感很奇怪,但味道有点像生萝卜,辛辣中混合甘甜,绝对不难吃。叶中汁水充盈,在她口中流淌,明明是引起常人呕吐腹泻的毒质,对她却毫无效果。她飞快地吞咽着,在十秒钟内解决了它,然后继续撕扯这株不幸的植物。 五分钟后,它只剩深扎在地底的根部,其余部位全进了苏霓的肚子。她这才停了下来,满意地抹了一下嘴。 虽说饥饿感仍在,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下降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我猜这是一个很好的变化……” 苏霓自嘲地摇摇头,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丛绿色走去,权当尝试不同口味的沙拉。直到解决了附近的所有植物,她才重新上路。吃饱了之后,她精神抖擞,头脑清醒的多,不安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隐约猜到超常食欲的来历,所以并不惊慌。而且事实证明,她能消化其他人无法食用的东西,这无论如何都算一项生存优势。 厄运之星的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以太阳落山为昼夜分界。妮妮没有表,更没有手机,所以苏霓只能估摸现在的时间。 她坠崖之时恰好是黄昏,睁开眼睛时已经月挂中天,折腾了许久,爬上崖顶的时候至少也是半夜时分。她的行走速度和常人的小跑差不多,边走边吃,走了约莫两个小时,可能还剩一半路程。 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灰红色的光芒微微跳动,似是要从厚重的灰尘中挣脱出来。苏霓凝视着它,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对聚集地的印象。 在妮妮心里,那个破旧如贫民窟的地方是她唯一的温暖。她没有父母家人,那里的人就是她的家人。但家人不足以庇护她,她还是得出来捕猎,直到死亡来临。 她慢慢想着这些人的名字和长相,在心里一一梳理。他们很可能是她接触到的第一批人类,无论出于对前途的考虑,还是对妮妮的责任,她必须得和他们好好相处。 可惜,如果她留意于细节,就会发现迄今为止,她的运气就像正弦曲线,稍微上升一点,立刻向下跌落。 这次也不例外。 正当她开始规划未来的时候,三条褐黄色的身影忽然跳进了她的视野,让她下意识哆嗦一下,停住了脚步。她的视力远胜普通人,打眼望去,只见它们四爪蹬地,神态狞恶,口中生有长长的犬齿,乍一看像是剑齿虎,仔细看却只是变异了的巨犬。 变异犬,这正是人类对它们的称呼。 每条狗都有棕熊大小,一前两后,沿直线向她的位置走来。 第二章 人类遇到强大野兽的本能反应是什么?是战斗还是逃跑?苏霓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她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就倒抽一口冷气,立即迅速窜向附近的石头,一闪身躲到后面。逃窜速度奇快,绝对对得起她的金手指。 本地土著和她自己的记忆交错混杂,争夺对局面的判断能力,最后仍是恐惧占了上风。说到底,她虽然受过十几年教育,却没有任何课程教她怎么野外作战,一见外观如熊般悍猛的狗,自然心生畏惧。 就在这个时候,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石堆后面有个浅浅的洞穴,苏霓想都不想地扎进去,想先避一避,等狗走了再出来。但她刚往里面走了一步,立即发觉恶臭扑面,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迎面扑来。 惨叫声响彻四方。 随着这声尖叫,她的人闪电般从洞穴中退了出去。此时生死攸关,她脑子里只记得逃跑,后退速度比刚才冲进来还快,竟让自己硬生生躲开了大嘴的攻击。 这东西名叫沙蚕,长如巨蟒,外表长得很像马陆,当然马陆没有这么锋利的牙齿。它在生物圈里的地位也和马陆差不多,整天在地底拱来拱去,如果找不到食物,才会冒险到地面一搏。 它名义上是食腐生物,其实什么东西都吃,遇到猎物时,身体会猛然收缩,蓄力弹出,张口吞噬对方。用这种方式捕食,极限速度非常惊人,寻常食肉动物也躲避不及。但苏霓经过基因融合,速度一样非同小可,居然硬是死中求活,在它的嘴碰到自己之前就冲了出去。 由于处在极度的惊恐中,她忘了外面还有三只变异犬,只想尽快逃走,结果一转身,便看见它们被尖叫惊动,闪电般冲了过来。三张狗脸比方才还狰狞,像沙蚕那样大张着嘴,涎水从嘴边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真论单体武力,变异犬比沙蚕可强得多了。其中一只理都不理她,从她侧面绕过,直扑沙蚕,簸箕大的犬爪当空拍下,似是想要率先抢到猎物。 另外两只竟懂得配合作战,咆哮声中腾空而起,自不同角度进行夹攻。它们用的倒还是犬科动物的常用攻击方式――先扑倒,再撕咬。 苏霓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头脑中的经验根本帮不了她,因为妮妮正是被这种野兽逼落悬崖的。她方才的反应那么激烈,也有这个原因。 利爪尖端碰到她肩头的一刹那,她双手下意识向前猛推,正中那畜生前胸。这一推差不多是闭着眼睛使出去的,仓促间,根本没来得及用力。然而,只听一声狂嚎,那变异犬当场被推飞数米之外,摔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儿。 苏霓还没来得及感到惊喜,另一只狗已经近在眼前。她想都不想,竭力一拳,打向它脑袋正面。 “我靠!” 缺乏战斗经验的劣势立竿见影。拳头正中狗嘴时,她又是一声惨叫。由于冲击力太大,手背被犬齿划得鲜血淋漓,剧痛难当,但与此同时,满口利齿在她手下灰飞烟灭,变成颗颗碎牙。拳头自口腔中一穿而过,穿透颅骨和毛皮,一气从这只变异犬的后脑穿了出去。 苏霓痛得眼泪差点掉出来,拼命甩着胳膊,试图把尸体甩下去,却听到身后风声飒然,带着恶臭的劲风再次袭体而来。 其实她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风声入耳时,她连人带狗,猛然转身,把狗尸当做武器,挥向劲风扑来的方向,然后正中目标。 这次的效果就像两只沙袋撞到了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苏霓纹丝不动,那只狗却重蹈了同伴的覆辙,有模有样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堆上。 因为这一击的力度,尸体变得有些散架,她总算成功抽出手臂,直面剩下的两只狗。 沙蚕的脑袋已被踩扁,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这些本地生物为节约能量,往往追求一击致命的效果,以免入不敷出,效率的确不是她这个战五渣可比。[] 然而在绝对的武力优势下,效率再高也不值一提。 苏霓还在甩她血淋淋的手,恨不得连吞十片止痛药。那两只畜生则贼心不死,打着滚跳起身,再度一前一后扑了过来。 它们体型虽大,动作却十分灵敏迅捷,有点像减了肥的棕熊,且天生凶悍嗜血,不用枪械的话,很难打得死。但在苏霓眼里,它们的举动极为清晰明白,仿佛在用慢镜头播放。若非她吓慌了,根本不必打得这么惨烈。 现在她紧盯着它们,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神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慌张。 聚精会神之时,身上忽然热流涌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身体,让她跃跃欲试。还没等想清楚后果,她已是一声厉斥出口,那股力量受她意志指引,瞬间脱体而出,奔向被定为目标的野兽。 那只变异犬体型最大,獠牙也最长,一看就是它们的首领。它本来被打出了脾气,凶性大发,准备拼命一搏,扑到半空,突然撞上一道无形巨力,身体一阵抽搐,石块般直挺挺落下,在地上弹了几下,当场毙命。 与此同时,苏霓腰一扭,轻易避过最后一只变异犬的扑击,趁它无法变换动作的时候,顺势肘击它头顶。 她清楚地感觉到,手肘击中的那块头骨在向下陷落。 也许因为攻击方式有点不便,肘击力道不足,变异犬并没有死。它哀鸣不止,落地后也没敢继续找麻烦,径直夹着尾巴逃走了,向远方绝尘而去。 苏霓也没有追击的打算,捧着自己受伤的手,愣愣望着这一片狼藉。 在城市佣兵的名单上,变异犬也算能排上号的怪物,却抵挡不住她一拳的力量。虫族母皇没有骗她,两者基因融合后,她得到了它所有的力量和……异能。即使虫母没来得及移植记忆就死了,即使她对虫族一无所知,都没什么大不了。她跟随深刻在基因中的战斗本能行动,一样可以所向披靡。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得到成长的机会……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 妮妮的同伴里,没有可以捕猎变异犬的人物,所以他们几乎没有和城市交易的机会,永远在贫民阶层里挣扎。苏霓静立片刻,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用沙蚕把两只狗捆在了一起。 “可以当见面礼的吧。”她想。 经过一番折腾,天光又亮了几分。她拖着尸体们继续前行,身后拖出一条长长血痕。血痕越来越淡,到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痕迹。 她终于亲眼见识到厄运之星的白昼。 与苦巴巴的月亮不同,阳光强烈而富有侵略性,炙烤着大地,制造十次八次皮肤癌都没问题。气温也一刻比一刻高,预计将于午后达到最高值。 而且,这些还不算重要。 苏霓仰头向天,呆滞地看着灰红色的天空。那是与地球天空毫不相似的颜色,核战和太空战争留下的礼物。高空中漂浮着有毒气体和尘埃,臭氧层反而薄弱到接近没有。雨水往往带着酸味,雪也是灰黑色的,但人们仍然期待雨和雪,因为它们会带来凉爽的感觉,至少比太阳当空照时舒服一点。 这就是一副辐射废土的标准风情画。 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是战争遗民,也有被放逐而来的罪人后代。他们受到自然选择的压力,生出厚实粗糙的皮肤。皮肤的辐射量太高时,会自动脱落,以此保护更重要的肌肉和内脏。然而皮肤的生长速度跟不上,所以很多人的外貌就像白癜风患者。 本地土著力量有限,很少有出类拔萃的成员。星际海盗把它当成贸易中转站和汽车旅馆,帝国的某些势力也会用它进行一些不可告人的计划。在无法无天的土地上,这些外来者往往肆无忌惮,令人畏惧。 难怪帝国对厄运之星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这是他们辖下的领地。换了她,她也不愿费力搭救这个没有希望的星球。 不过,纵使如此,想离开也并非不可能。但首先要做的是证明自己的实力,然后祈祷幸运女神垂怜,有机会被某个大人物看中,带进星空。 苏霓把目光从天空移开,转向四面八方。沿途所见所闻,全部无法让她产生任何好感。她真想洗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拿着手机一头栽到床上。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如今之计,还是要把幻想放到一边,先解决最紧要的问题。 是的,她又饿了。 虽然虫母的确警告过她,融合初期需要大量能量,最重要的是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她还是没想到自己会饿得这么快。文化人特有的自尊心阻止了她啃食尸体的冲动,她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希望找到点植物,免去自己撕咬血腥肉块的命运。 植物并不难找,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丛生有厚厚蜡质,足有半人高的青草。然而,她刚伸手去摘草叶,远方便出现引擎的声音,顿时让她的动作僵住了。 厄运之星上当然有交通工具,不过它们的驾驶者都有点本钱。最常见的是城市猎手,其次就是流窜在荒野中的匪团。 苏霓衷心希望那不是后者。 那辆车正在慢慢接近,看起来也越来越清晰。它的外形很奇怪,像是拖着车斗的面包车,还没有车顶,更奇怪的是好像很眼熟。苏霓不再想找地方躲避,皱眉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它属于妮妮的聚集地。 燃油相当贵重,所以没有人愿意轻易动用它,除非找到了必须用车子装载的战利品。既然它突兀地在这里出现,那他们很可能是为救她才出来的。 她又叹了口气,把薅下来的一把草叶塞到嘴里,咀嚼了几下,囫囵吞掉,平静地看着车子越驶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车里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大叔,一个是满脸晦气的少年。 第三章 车是聚集地的车,人是聚集地的人。 大叔留着乱蓬蓬的大胡子,身材矮小结实,名叫凯,算是他们的首领――如果十个人的头头也可以被称为首领的话。少年名叫涅林,大概由于年纪轻,脸上还没有出现大块的色斑或痤疮,外貌堪称端正。他和妮妮关系很好,这次也义不容辞地外出搜索。 苏霓望着这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由有些感动。 老实说,凭他们两个人的实力,在荒野里就是一盘自助餐,分分钟被野兽追逐吃掉的节奏。 意识到生存环境何等严酷后,她已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备,没指望能找到人性上的闪光点。一般人陷入危机后,可以直接闭眼等死,不必期待救援。谁知真有两个不怕死的家伙为她冒险。就算凯想借此竖立领导形象,也是极为难得的选择。 但是,他们见到她的时候,表情忽然变的非常诡异。 凯的欣慰消失不见,换成一副目瞪口呆的惊讶神态。涅林本来神色不虞,像是要出口斥责,结果话也忘了说,人也傻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问:“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的皮肤,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霓下意识看了看双手,右手伤口已经封闭,结着一层血痂,左手仍是雪白柔腻,比她前世的皮肤还白一点,没有任何异常。再往上看,胳膊也完好无损,可惜粘满了灰土,外表不太雅观。 她怕自己受了不知名的伤,还在持续追问:“哪里?哪里?” 凯咳嗽了一声,审慎地打量着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他通过眼角余光,一眼瞥见被她扔在草丛旁边的猎物。 看到变异犬的一刹那,他脸色忽然更加精彩,颤抖着指向它们,颤声问:“那是什么?” 这个时候,苏霓在问:“我的皮肤到底怎么了?”涅林在叫嚷:“你还好意思问?你到底跑去了哪里?告诉你一百遍了,遇到危险要往回跑,记不住吗?” 三个人吵吵嚷嚷,话题却风马牛不相及,也就是苏霓听力非同一般,才听出他们都说了什么。对此,她先把一蚕二狗的尸体扔进车斗,对凯说“是我的猎物”,对涅林说“记得,但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办法回去”,最后总结道:“我们快走吧,我得……噢,算了!” 妮妮和他们非常熟悉,连带她的态度也轻松起来。她本来要说“我得赶紧吃东西”,想起连饮用水都要定额分配,就先闭上了嘴。 凯的目光随尸体划了个弧线,掉进车斗,就这么粘在了里面,再也拔不出来。 “你的皮肤怎么会变得这么白嫩?”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根本不理会值钱的变异犬,仍在孜孜不倦追问着。 苏霓一下子愣住了。 记忆只是记忆,占据这躯壳的还是她本人。对她来说,妮妮肌肤白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最多可以证明她基因优良,保养得宜,从未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奇怪。 看着凯布满粉红色斑的光滑头顶,还有涅林五官挺拔却黝黑粗糙的脸,她顿时缄口结舌,直到凯也疑惑地望过来,才犹豫着开了口:“老实说……” “嗯?” “老实说,我想了半天,仍然找不到好借口,”她无奈地一笑,“总之,我们先回去,容我慢慢告诉你们行吗?” 基因融合并未改变宿主的容貌,但是,虫族基因具有去芜存菁的特性。过程中,大量杂质和毒质被强制排出,体质也被调整到最佳状态,留下一个点了属性点,还被漂白了的妮妮。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好歹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没有理由逼迫她立即交待,但疑问不会因此而消失。 不同对妮妮情急关心的涅林,凯的心思更加敏锐,已猜到这可能是桩大喜事。他有点怕惹恼了苏霓,又怕在希望后得到失望,便先把蠢蠢欲动的心思按住,拍了拍车子,“还等什么,上来吧,的确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我心里一直很紧张。” 苏霓二话不说,爽快地跳进车里,恰恰迎上涅林没好气的脸。 “那些真是你杀的?”等她坐下,他向车斗指了指。 “是我。” 拖着战利品走了这么久,若说没想好怎么应对,那是对她智商的侮辱。果然,少年先狐疑地看着她,仿佛在咀嚼她话中的意思,然后猛地叫喊起来,“你觉醒了异能!” 这正是苏霓想听的话。 她知道,这个世界不仅科技发达,也有许多异能者,掌握普通人类无法触及的力量。他们有的生而特异,有的在少年时期觉醒,大多靠血统传承,也不排除后天变异的情况。这种人数量稀少,一经发现,往往被直接征入帝国军,有了晋升高位的可能。 有此前提,凯和涅林的反应全在她预料之中。 即使偏僻如厄运之星,异能者也如熊猫般稀罕地分布着,受到各大势力的重视和拉拢。承认亲手杀死变异犬,等同于承认自己具有异能,毕竟连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是它们的对手。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消息大概会让他们欣喜若狂吧。 她尽量平和地笑了笑,说:“是,我觉醒了异能。” 效果和她的猜测一模一样。 话音方落,涅林眼里射出狂喜的光芒,凯在驾驶座上发出野狼般的嚎叫。他们的反应就像是刚中了亿元彩票,抑或喝醉酒了的猴子。若非凯要负责驾驶,说不定会冲过来亲她一口,甚至把她抛上天空。 一个异能者,对那个小小的、拥挤的、似乎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聚集地来说,价值足以和亿元彩票不相上下。 饥饿感再度上涨至难以忍受的程度,但苏霓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忍耐着,静静看着他们。 妮妮忙于挣扎求存,对人心之复杂一无所知,苏霓却不同。短短一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很多,从车斗后的尸体,想到即将迎来的下水道生活,想到遥远的未来,还想到中途简直是一定会经历的种种麻烦。 眼前,她真正敢相信的人只有涅林,连“负责的首领大叔”凯都不在其中。但她也是真心为他们高兴,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对妮妮有了交待。 她再开口时,声音由于饥饿而变得低沉,“我的状态很不稳定,所以先别告诉其他人。回到避难所之后,我得先吃饱,再睡一觉。期间如果有人问起,你们找个理由吧,比如它们互相残杀,被我捡到便宜什么的……” 凯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喜悦。他坦率地说:“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要吃多少都行,要睡多久都行。不过等你休息完毕,我们要好好谈谈。” 苏霓不再说话,把头靠在车厢内壁上,默然看着外面迤逦而过的景色。 废土的风景单调却壮观。如果抽离视角,用旁观者而非居民的角度看,不失辉煌壮美。灰黄沙丘起伏连绵,中途忽然变成光秃秃的石地,几只超大的蜥蜴从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身体,又迅速爬走了。因为阳光透过灰尘层照下来,可见度和对比度都不高,像是笼了一层轻烟。地上的景观色调晦暗,气氛苍凉,有种脱离人类影响的异世神秘感。 每一座沙丘都掩有尸骸,每一只动物都吃过人肉,这就是厄运之星。 归路与妮妮的记忆毫无差别,离下水道越近,人类生活的痕迹就越明显。正当苏霓饿得想要啃咬铁皮时,这辆老爷车终于轰轰鸣响着,驶进某个隐蔽的入口,沿向下的通路前行,最后停在一个宽阔的地方。 这地方平坦宽敞,在战前可能是地下停车场或地下车库,足够数十辆大卡车并排停泊。不过四周堆满破烂杂物,设有无数抵御入侵者的陷阱,根本没剩下多少空间。 先到这个停车场,再经过狭长逼仄的通道,才是人类真正的起居之处。 苏霓已经饿昏了头,环视四周后,全然无心称赞这个天堂。她径直跳出车,拒绝了涅林的搀扶,直接找凯说话。 “听我说,把存下来的食物都给我……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没在开玩笑。” 曾豪言壮语“吃多少都行”的凯顿时迟疑不决,“都给你的话,其他人怎么办?就算你觉醒了异能,这要求也有点过分了吧?给你之前,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 不知不觉间,苏霓的目光已冷如坚冰。她心中充溢着奇异的怒气,很想提醒他们这不是演习,话到口边,却变作委婉的威胁。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踏出一步。 人类也属于虫族的食物来源,极度饥饿的时候,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简直像会走路的两块牛排。在她的逼视下,牛排油然生出小鸟被天敌盯上的感觉,嗫嚅着说不出话。 涅林皱了皱眉,“大叔,就先给她吧。”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出于对妮妮的偏心,试图劝说凯答应她的要求。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 凯噤若寒蝉,却还算幸运,直到最后也未变成真正的牛排。虫母进食的本能和苏霓的人类意志对抗了一会儿,暂时败下阵来。她扫了他们一眼,冷静地说:“我不要那两只狗,也不要沙蚕,只要食物。它们全是你们的,想卖掉想分掉都悉随尊便,这样总可以了吧? 第四章 压力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凯无声地透出一口气。就算她没提出这么划算的条件,他也不想继续违逆她的意思。他最后向她看了一眼,不太情愿地向储藏室走去,嘴里说:“跟我来。” 他们的存粮若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刚够两天的饭量,合在一起就很可观了。条件所限,其中大多是粗粝难以下咽的面食,肉干寥寥无几,清水比肉稀少,蔬菜比清水稀少。但苏霓全不在意,伸手抓起一块面饼,连撕带咬地吞吃着。几秒钟内,一大块面饼便已下肚。 凯本来心怀愤懑,怀疑她打算凭异能作威作福,直到亲眼看见她狼吞虎咽的场景,才意识到事出有因。纵使如此,他也震惊于她的食量,呆站在一旁,喃喃道:“这么吃,肚子会被撑破的吧。” 但是,苏霓的肚子完好无损。平常人吃顿饭的功夫,一堆食物全然了账。那地方干净的好像刚被劫掠过。 她咽下最后一口清水,缓缓站起来,望向目瞪口呆的两个男人,苦笑道:“我吃饱了……谢谢。对了,刚才说过的话仍然算数,我不要那些带回来的东西。现在我去睡一会儿,没事的话,请不要叫醒我。” 从下水道的规模可以看出,这座城市应该相当繁华先进,连排水系统都井井有条。两边墙壁高大结实,地面如普通道路般四通八达,如果在通道分岔处摆个路牌,完全可以当马路使用。 聚集地的人选择了一处比较宽敞的凹陷容身。虽然地域足够宽广,他们仍愿意挤在一起,以免夜晚被野兽或者食腐动物一个一个叼走。 苏霓一路摸回妮妮的“卧室”。这地方名为卧室,其实不过是用硬纸板隔出的分隔间而已。主人用柔软的干草、破旧不堪使用的布料堆出床铺形状,收拾的倒是相当干净整齐。而且地底世界凉爽湿润,气温比地面低很多,晚上也不会那么冷。除了憋闷不通风之外,确实很适合人类生活。 从记事起,妮妮就是个孤儿,没有对父母的任何记忆,被好心人勉强养大。她对“家”的概念,之前是和养母一起居住的避难所,现在是眼前这个……隔间。 苏霓瞪了“床”一会儿,心想自己反正没资格表示不满,也就释然了。她回手把纸板拉好,一头栽到床上,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身体和精神都非常疲惫,但她还是做了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座悬崖底下,身受重伤,渴的要死还喝不到水,屁股底下坐着虫母坚硬光滑的身躯,心里恨不得把第二次生命赠给仇人。 虫母特有的无机质声音在她脑子里回响,描绘她将获得的力量和责任。它说,它想带领同族脱离被人奴役的悲惨命运,不想再做高等种族的炮灰。可是,它失败了,它的生命马上就要终结,而她也活不了多久。 妮妮坠落悬崖,摔在虫母身上,当场死亡。濒死的虫母将肉质管插|进她身体,想吸收这个人类,用消化所得的能量来修复伤势。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而且,在它下手之前,妮妮居然恢复了意识。 当然,这一次睁开眼睛的是苏霓。 苏霓极端恐慌,但仍默默听着它心灵传输来的解说。她意识到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存活二十分钟后惨死,二是接受虫母的基因融合,成为半人半虫的生命。 这是虫族历史上从未没有过的创举。因为人类和虫族来自不同星球,进化过程不同,基因差异相当大,人类作它们的宿主还可以,作融合对象的话,连超越虫族存在的虫母都没有把握。也就是说,即使选择融合,她仍可能惨死。 对此,苏霓萎靡地表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选择吗?” 虫母已经没有精力吐槽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现。它想多说一些过去的事情,和她解释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时间却不容许她这么做。于是,还懵懂着的苏霓被它吞入体内,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幼生期的人形虫母。(.好看的小说) 融合非常完美。过程中,虫母的思维碎片暴风般刮过,她只能勉强捧住其中的一小部分,也就是捕猎和繁衍的本能。还有一部分嵌合在基因里,将随着她的成长,慢慢释放出来。 待融合结束,虫母大如足球场的身体急剧收缩,缩成弹珠大小的骨质,落在她身旁的泥土上。要不是她眼神好,又感到和它有着奇怪的联系,可能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出于感激,她敬称这东西为舍利,把它收在身边,开始攀爬悬崖。她绝没有背信弃义的打算,只是茫然无措,因为获得的信息仍远远不够。 画面忽然一转,她已经站在空茫的荒野上,天地间一片灰白,无论走多久,都不会看到尽头。 虫母的声音隆隆震动着,从荒野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它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声调也极其平板,“你已经有了人类的天赋和我族的恒心,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心怀绝望?我读过你的记忆,你是来自其他宇宙的意识,应该令我惊喜,而非失望。” 声音渐渐消逝,直至微细如丝,幽魂般在原野上飘荡。苏霓等了很久,也不见它彻底消失。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像要把一直以来的恐惧都发泄出来一样,大声喊道:“我才刚穿越半天好不好!给我点时间吧!至少让我先弄清楚状况!我发誓,就算做不成大事,也永远不会与你的族裔为敌!” 雾气聚结成形,幻化成巨大的怪物。 她从未有机会看清虫母的全貌,现在终于有了。 虫母盘踞于地,体积仍那么大,仿佛从远古时代便存在于宇宙之中,却与臃肿的脑虫绝不相似,兼具雍容和灵巧,仅凭威严就可以把弱小生物吓得屁滚尿流。它就是那种与人类外貌截然不同,却能让人类领悟到它何等美丽的生物。 即使它没来得及传输记忆,仅凭只言片语,苏霓也能推断出大概背景。 在这个世界,虫族应该被某个高等智慧种族奴役,做它们的炮灰,与人类抑或其他种族作战。本代虫母,也许是那高等种族创造出来的傀儡,忽然产生了自我意识,不想延续这种命运,奋起抗争后,失败重伤。它死前遇到摔死在自己身上的小小人类,于是别无选择。 苏霓盯着虫母看了一会儿,自触角看到尾部,好奇地猜测它操纵同族的方式。然而这个庞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变成数以千万计的普通虫族,在荒野中、天空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不住向前蠕动推进。 这些异类里,有炮灰中的炮灰,也有具有一定智力的中级指挥官。苏霓也算和它们血脉相连,并不认为它们外表恐怖,却被这铺天盖地的气势吓了一跳。 “这就是虫母口中的‘我族’吗……” 苏霓震惊之下,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这远比任何好莱坞巨制都更壮观的场面。但就在这时,地面传来程度犹如七八级地震的强烈震动,带着她整个视野都摇晃起来。 眼前景色如同被浸湿了的水墨画,迅速模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妮妮,醒醒!” 苏霓的反应速度也体现在被人叫醒的时候。只一瞬间,她已经彻底清醒,不但睁开了眼睛,还由仰躺变成坐姿,沉着脸问:“什么事啊?” “你又忘了吗,收税的人今天过来了,正在和大叔谈判,”涅林正蹲在她床边,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没有别人,你和我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苏霓人是醒了,却对梦中场景念念不忘,望向他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不耐烦。涅林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稍稍压低了声音,“你的异能啊,到底是真觉醒了,还是……呃,错觉?” 苏霓冷冷说:“你怀疑我谎称异能觉醒,以此骗吃骗喝?” 涅林顿时哑口无言,既不敢承认,也找不出别的理由。 苏霓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忽然又一笑,“别这么紧张,相信很多人都这么想,毕竟我一回来倒头就睡,什么都没有解释过。你能偷偷来问我,足以证明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放心吧,到底怎么回事?” 所谓的“税”,其实在城市里才算。若是这种向野外聚集地收取钱粮的的人,只好把他们叫做收保护费的流氓。如果比较强力,就叫收保护费的匪团。野外流民的生活本就极度困难,他们还好意思去刮一层油,可见何等丧尽天良。 妮妮不清楚背后的人是谁,只知每隔一段时间,凯都得留出部分清水和食物,交给两个耀武扬威的带枪恶汉。而今天正是上缴保护费的日子。 不幸的是,迫于苏霓的压力,凯默许她吃掉所有存粮,于是没有东西可供“纳税”。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推测了:恶汉要强行拿走变异犬,凯一边陪笑一边不肯,其他人坚持要妮妮出面负责,涅林只好来找她。 凯明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种情绪感染了涅林,让他开始怀疑妮妮根本没有异能。 一梦过后,苏霓的思维似是灵活了很多。她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说:“这的确是我该负责的事。不过,以后叫我苏霓吧,别叫妮妮……他们准备让我怎么负责?” 涅林的态度极其坦白,“我也不知道。” 苏霓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次叹气了。她先把涅林赶到纸板外面,然后换了一件不那么脏的衣服,稍微擦了把脸,这才跟着他出去,去见那两位可敬的收税人。 没做这个梦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虫母给她的压力这么大。也许在她内心深处,纵使托人家的福得以生还,也只能认同自己的人类身份,不知道能为虫族做到什么地步。 梦里的那个虫母与其说是虫母,不如说是她愧疚的投影。直到她对它喊出“给我点时间”,这块大石的重量才有所减轻。 第五章 如果涅林没来打扰她,她也许正在观察不同虫族的特征,模拟它们的攻击方式,深入了解它们的不同习性,从而学习成为虫族母皇的基本知识。 真正的虫母能够直接继承记忆,她却只能回溯和学习。 如今连学习都被两个混蛋打断了。 那两个和凯争执的人都有一副标准的恶汉形象。他们长期在白日下活动,皮肤已产生相当明显的异变,看起来就像长着一脸鱼鳞癣,配合人高马大的身形,气势汹汹的神情,还有腰间插着的手枪,确实会让普通人退避三舍。 但他们看到苏霓的时候,双双一愣,要说的话也没了下文。 在他们眼里,苏霓当然只是个小女孩,一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小女孩。她皮肤雪白,头发漆黑,五官精致如雕像,像是刚刚走下飞船的“高等人类”。 这是不该在厄运之星上出现的美貌。与它相伴而生的,往往是身不由己的悲惨命运。 他们毕竟干惯杀人放火的营生,恍惚之后,已在思考如果把她卖到大城市里,能赚来多少好处。 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苏霓竟一句话都没说。她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双肩忽地微微一动。只听一声闷响,两个大男人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一阵天旋地转。 人的脑袋有少许弹性,恶汉们瞬间便弹开了。还没等他们或咆哮,或怒骂,或拔枪威胁,苏霓眼都不眨,抬手又是一下。这次用力比刚才大的多,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其中比较脆弱的那位先生甚至发出了一声呻吟。 然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本来就贫瘠的智力暂时下降,人也头晕眼花,只有被打的份儿,完全找不到反击机会。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不想反击,但苏霓动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只能看到她肩膀和手臂在颤动,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挨揍的。[.超多好看小说] 苏霓的脸色一直很平静,仿佛在殴打两只人形沙包。其实她本人也很意外,不知道这番勇气和决断力从何而来,居然径直放弃谈判,和这两个困扰聚集地很久的恶棍动起了手。 第三声闷响响起。 两人意识中开始出现缀满星星的黑暗。 苏霓雪白纤细的手移到他们肩膀上,轻轻一推,两条大汉同时转起了圈,脚步跌跌撞撞,有如醉酒,晕乎乎不知其所以然。她看着他们,表情更见冷漠,顺势做了一个拉扯的动作。只听两声极其细微的皮革崩断声,两人的腰带被拉断,两把手枪全都落在她手中。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恶汉们撞在墙上的时候,她冷冷问。 随着他们从原来的位置滑落,她的视线也逐渐低垂。聚集地里有枪,所以凯害怕的不是这两个挫货,而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匪团向流民聚集地收取保护费,乃是此地通行的规矩。从聚集地被发现时起,他们就定期过来一趟,拿走别人辛辛苦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的收获。 “两位怎么称呼?”她又问。 两个手下败将摇摇晃晃爬起来,吐出一连串最粗俗恶毒的咒骂。苏霓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双手再次抬起。 第四声闷响。 这一次,他们两人撞到一起的部位是嘴唇和牙齿,顿时血沫飞溅,只剩呜呜呜呜的声音。苏霓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如果两位依旧没有清醒到愿意说人话,那我还可以继续的。” 凯终于结束了目瞪口呆的状态,不再充当布景板,指向那个比较挫的大汉,声音倒还很平稳,“这个叫伯特,旁边那个是厄尼。” “……” 厄运之星的黑夜比白天危险十倍以上,所以大部分工作需要在白天完成。这时留在聚集地里的人只有一半,还包括了准备交税的凯和担心她的涅林。但每个人的嘴都张的像弹涂鱼,满脸复杂情绪,有对她随手得罪匪帮的担忧,更多的却是解恨。 “人的立场可真容易变。” 苏霓向他们扫了一眼,暗暗感叹道。她刚过来的时候,自眼角瞥见那两三个人正紧盯着她,显然不满她吃掉所有食物,无法向大爷进贡。现在看到她把伯特和厄尼当棒球打,他们又立刻心神舒畅。说明白一点,他们习惯于受欺,不代表心甘情愿,一旦强弱颠倒,态度马上就有所改变。 伯特的鼻子被撞破了,正淌着血,看起来不但不可怕,反而还有点可怜。他捂着鼻子,眼里只剩惊恐,期期艾艾地放着狠话:“你们居然敢……你们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那就让后果亲自来一趟吧,”苏霓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听着,变异犬和沙蚕是我的猎物,和你们没有关系,所以连内脏下水都没你们的份儿。你们从来没保护和清理过这片区域,只是找个借口抢东西而已,以后你、你,还有你们背后的不管什么人,再到这里收保护费……我是说,收税,别怪我不客气。” 为节约能源,下水道的上部被打出几处小孔洞,以便让阳光照下来。借着微弱的光,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表情动作,乃至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们当然不服气,但枪被苏霓拿走,肉搏又打不过她,按照匪团奉行的“弱肉强食”理论,唯有乖乖服从。即使要找回场子,也是以后的事。 正如同名的动画角色,厄尼看起来比伯特聪明,虽然他只有一只眼睛。他抹了抹被撞破的嘴唇,制止伯特的叫嚷,忽然道:“我见过你,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异能者?” 以他粗豪凶猛的外表,能说出这句话,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苏霓微微一笑,“你猜呢?” 厄尼喉头上下滚动着,似乎在踌躇,又似在衡量双方的实力差距。他的狂暴本性告诉他不能就这么作罢,苏霓轻松自若的态度却像一个警告,警告他别轻举妄动。这个女孩看似娇小玲珑,柔弱可欺,但只要和“异能”两个字沾边,就是他无力招惹的对手。 最终,他拍了拍自己的光脑壳,大声说:“行,我们认栽,回去找头儿来和你们说话。” 凯背对他们站着,向苏霓杀鸡抹脖子猛使眼色,如果没猜错,这意思是要她斩草除根,别放他们离开。苏霓颇感意外,装作没看到,向那对难兄难弟打了个手势,“请便。” 由于脑袋受到四次猛烈撞击,他们的平衡能力尚未恢复,只能互相扶持,蹒跚地向聚集地入口走去。涅林眉头紧皱,死死盯着他们的身影。苏霓则不再关心,看了他们一会儿,就半侧着身体转向凯,想问他这帮人的老大是何等人物。 忽然之间,异变迭生。 厄尼猛然转身,本来捂住腹部的右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这把手枪外形精致,尺寸比普通版小了一圈,本来的用途可能是暗杀,或者女性防身。但没有人会因为尺寸而小看它,因为从枪膛中射出的子弹依然打得死人。 他露出恶毒至极的狞笑,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染血恶魔,瞄准苏霓胸口,狠狠扣下了扳机。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苏霓整个人被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她用超乎常人想象的高速跃出,沿弧线方向冲向对手。她的速度快的可怕,导致每个人都听到了衣服破空的声音。 子弹射进她右臂,在肌肉中滚转了一圈,撕出一大块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她刚换上的干净衣服。苏霓却好像根本不介意这伤势,前冲的速度不减反增,一个呼吸间,已经冲到了离他们只有十米左右的地方。 她双手都拿着枪,但是自始而终没有射击,反倒把它们当做飞刀,扬手掷了出去。 枪声遽然断绝。 两把手枪均正中目标,深深嵌入伯特和厄尼的头骨。伯特扣着扳机的食指兀自颤动,人却已经颓然倒下。厄尼比他慢一步倒下,仰面朝天,摔在他身上。 苏霓凝视着他们的尸体,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虽然出于正当防卫,但她的确杀了人。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愧疚,反而从内心深处认为这理所应当。她突然意识到,以虫母的天性,绝不会允许自己屈从在任何人之下,何况是这种没什么优点可言的恶棍。 匪团不择手段的作风,还有虫母的本能,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有好下场。 直到此时,因梦而生的冲动才慢慢被她压制。这时再看尸体,她顿时一阵恶心,等到把手枪从脑袋上拔下来,恶心程度又翻了一倍。 枪身上还沾着白色的脑浆和少许鲜血。苏霓下意识用衣袖去擦,擦了两下,猛然醒悟自己在做什么,半是无措半是厌恶地停下了手。 涅林心中隐约有着对这一出好戏的预感,但反应速度不够,眼睁睁看着苏霓避让、冲出、杀人。这时,他犹豫着走到她身边,安慰道:“没事的。” 苏霓像按捺冲动一样按捺着反胃恶心的感觉,摆了摆手,冷静地说:“我知道没事,他们的‘头儿’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会顾忌异能者的样子。”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她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凯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说:“异能和异能也有差距。要知道,大部分人异能觉醒之后,再也不会进步,揍揍普通人和野兽还可以,却对付不了子弹。他们大概以为你也是那种人……” 苏霓不明所以地说:“所以呢?” 凯又咳嗽了一声,“我见过他们的头儿,就一次,是个挺可怕的家伙。他有没有异能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有一台机甲……” 第六章 “机甲……” 话一入耳,苏霓眉峰立刻就是一跳。 妮妮对机甲的了解接近于零,所以,直到凯主动说出这个名字,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机甲,全名机动装甲,是可以穿戴的机器人,在各种娱乐作品中大量出场,可能是从单兵作战装备逐步发展而来。但具体到每个世界的话,机甲间的差异非常大。天知道这个世界的机甲是大是小,是胖是瘦,包不包邮,用什么能量驱动,有没有太空作战能力。 就算是最低级的那种,厚厚的金属外壳也会给她带来极大的麻烦。 “不过呢也不用太担心,”凯的语气突然带上了几分圆滑,“他们那些人也很清楚什么事值得,什么事不值得。如果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毕竟外边还有那么多没有异能者的聚集地,没必要盯着一个地方计较。” 凯怎么把人类通用语说出港剧风味的,乃是一个不解之谜。苏霓却无心计较,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如何反应都取决于我?” 凯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涅林劝说道:“我觉得大叔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这不重要,”苏霓说,“不怕告诉你们,异能觉醒之后,我头脑清醒了很多,大概还干不出太蠢的事情,但是有很多疑问。我记得进城居住需要实力测试,通过后才能拿到证件,那我现在的实力足够了吗?” 聚集地和城市常有交易来往,但妮妮从没去过。城里管制严格是严格,至少卫生条件良好,安全有保障,也有购买生活用品和从事生产的地方。相比之下,野外提心吊胆的“自由”不要也罢。 苏霓平时对生活条件要求不高,这时才知道不是要求不高,而是基础条件太好。譬如说,三顿吃青草也没关系,只要有的吃就行,但不能每天洗澡刷牙,对她来说是极其恐怖的大事。也就是妮妮从小习惯于这样的环境,不然她早就被同伴身上的气味熏死了。 凯想起她把两条大汉砰砰拍到墙上的画面,苦笑道:“足够了,而且你又是异能者,无论去哪个城市,都肯定能拿到居城身份。” “那能带你们一起吗?” 凯再次露出苦笑,“一家人?可以。我们?不行。就算可以,你也得负责所有人要上交的税,他们算钱可是按照人口数量来算的。” 没有人不想享受优质的生活条件,即使这条件只是干净的食物和清水。是以一开始的狂喜过后,凯早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地方没可能留住异能者。 他见过类似的例子――野外聚集地的成员觉醒了异能,少则当天,晚则数天,喜大普奔地奔赴最近的城市。临行前,这个人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抛弃同伴,进城后也还记得回来看看。然而,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聚集地的人就再也不会听到他的消息,甚至,找上门求助也会被人家避而不见。 妮妮年纪虽然不大,做事却很机灵,不是个傻乎乎的,任人摆弄的姑娘。凯的确想过哄骗着她留下,但考虑到以后万一翻脸,自己绝对会被杀掉,就立马放弃了这个想法。 苏霓再度心生好奇,“那里的税和我们这里的一样吗?用食物和清水就可以?” 涅林倒是没想过她会不会一去无踪,很单纯地摇着头,“可以是可以,不过就我所知,这是最低的等级,需要不少食物才能缴足份额。厉害一点的人,目标都是更珍贵的东西,日用品啊枪弹啊什么的。他们经常一小队一小队地行动,专门去我们不敢去的地方,一待就是好几天。” “……这样看来,他们的生活也没比外面好上多少嘛。” “话不是这么说,”凯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索性摊开了谈,“冒的危险越多,收获就越大,回去买得到弹药补给,受了伤说不定还能看医生,总比我们这里勉强吃饱,来个大家伙就要仓皇逃命好。” “哦……对,还有医生……” 事实上,厄运之星的社会结构并没有超出她的预计。即使人类进入了太空,那也还是人类,思维方式近似,喜怒哀乐等情绪也完全相同,做事不会和过去相差太远。 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再次开口,“按照这个趋势,城里应该会有一些任务吧?难道所有人就每天出去毫无头绪地乱找?” 凯冷冷说:“有,你可不是第一个打任务主意的人。但只有城里居民才有接取任务的资格,这是为了防止野外聚集地的壮大,与他们竞争资源。” 苏霓表示她完全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时候,在旁边围观的几个群众由于插不进话,已经各自散开,去收拾伯特和厄尼的尸体。她急于搞清楚背景知识,也没来得及和他们打招呼,只记得里面有个孕妇。看那个肚子的大小,离预产期一定不远,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食物才能养活刚出生的婴儿。 她向那个蹒跚的背影瞥了一眼,问道:“我带回来的狗和沙蚕呢?” “……你又饿了?” 纵然是受青春期荷尔蒙驱动的涅林,也认为她不应该继续吃东西,否则其他人全要饿肚子。异能者固然强大,妮妮也很漂亮,但在饱受饥寒所苦的人看来,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她要是再次吃掉所有食物,非引起众怒不可。 面对他们如临大敌的表情,苏霓哑然失笑,“不是……我说话算话,那是你们的,请我吃我都不会去吃。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些尸体的一半肉量都要被扔掉吧?那么把不要的肉给我行不行,我觉得自己可以承受得了它们的辐射量。” 辐射将导致细胞变异,生出奇形怪状的肿瘤,直接危及生物体的生命。不同种的生物进化出不同的应对机制,一般会把辐射能分离到身体的特定部位或是不重要的部位,能排出去的就排出去,排不出去的就那样活着,反正它们的生命大多短暂而残酷,在辐射杀死它们之前就会死去。 但这样一来,苦了把它们当作猎物的人类。他们付出无数条生命的代价,才辨认出什么动物的什么部位可以食用,什么部位会让人立毙。 苏霓想要的就是“立毙”的肉。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可以分辨出食材是否危险,只要吃下去没有危害,那么里面有多少辐射量都没关系。 因为许多异能者对辐射有异乎寻常的抵抗力,凯也不以为意,但应下之后,还是告诫她别为了贪吃,把自己活活毒死。 人类的尸体很快被拖走了。 苏霓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乐意食用同族的肉,因为易于猎取毒性也小。剩下的人虽然不吃,但也会把尸体物尽其用,弄一部分下来,用来做捕猎的诱饵。所谓入土为安,那是地位高的人才拥有的权利,大部分人整日冒着惨死的风险活着,谈不上对生死有什么敬重。 她没问他们准备怎么处理尸体,默默把目光转了回来,“城市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们对机甲有多少了解?” 凯和涅林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嘲笑她平时对机甲没兴趣,现在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再想起她可能就是那个即将面对机甲的人,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先说说你对机甲的印象?”说到她不懂的话题,凯总算恢复了一点聚集地首领的自信,口气也随便起来。 苏霓对机甲的第一印象,当然是高达系列里的那些巨型机器人。但是,如果匪团头子驾驶的是那么强悍的东西,五秒钟就可以拆掉这个下水道,根本不必屈尊在厄运之星上当强盗。 最终,她想起了樱花大战系列里的光武,犹犹豫豫地说:“由人类驾驶的单兵作战装备?就像人形的装甲车?可以肉搏也可以发射武器?” 凯继续干咳着,“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 苏霓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大叔并非什么深藏不露的神秘人物。他生在厄运之星,靠运气活到这个岁数,见过不少她没见过的东西,但这不代表他对高深的科技有什么了解。 她想知道机甲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开发出来的,原理是什么,动能是什么,有没有人力可以击毁的弱点,还是必须要上反坦克火箭炮等重火力武器。这些都是凯无法告诉她的知识。他这辈子只亲眼见过机甲,从未亲自操纵学习过,最多说说它的威力而已。。 “至少告诉我,”苏霓垂头丧气地说,“那个头目的机甲有多大?会不会把我一下子打扁?” “大概有两个人那么高,装配着枪械,不过我不知道威力怎么样。如果他没直接开机甲过来,相信你还有一战之力……” “……” 忽然之间,涅林郁卒地吐出一口气,说:“大叔,让我来说吧,我知道的比你们都多一点。” 凯顿时一阵轻松,非常高兴地让出了传道授业解惑的位置。苏霓诧异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听说机甲起源于大灾变之前,是人类为了行星地面作战而开发出来的武器,专门配给精英部队,”涅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亮起了一道光芒,“那时候驱动它们的能量还是燃油,核能,甚至电能。但是大灾变之后,机甲就有了变化。” 第七章 虽然厄运之星的生存环境与地球颇有相似之处,但它不是地球,悬挂在夜空上的两个月亮就是明证。据说,只是据说,这里的人类就像白纪的恐龙,已经灭绝过一次。不同的是,恐龙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类则又爬了起来。 这场灾难被称为大灾变,对现在的人类而言,大灾变的存在相当于千年前的神话。期间古代科技湮灭,记载遗失,幸存者从废墟上坎坷前行,直到成功建立星际帝国。 人类的母星,地球,也在大灾变中被彻底摧毁。 先驱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银河系之外,经历多年苦苦搜寻,才物色到一个合适的星域,于是举族迁徙。战火随着迁徙而延续,又摧毁了该星域的部分星球。 迄今,没有人再把地球当做母星,取而代之的是帝国国都所在的那颗行星,天星。若将天星上的生活和厄运之星的相互比较,之间差异可能有如天堂和地狱。 苏霓不奇怪这些差距。拿现代社会类比,最繁华的大都市里也存在黑暗的贫民窟,就像人类的光暗两面,何况是地域横跨……好吧,她也不知道横跨多少距离的星际帝国。 她只是因涅林的反应而惊奇。要知道,以他们的生活条件,很难接触到涉及历史文化的书籍。涅林能知道这么多,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果然,每个少年心里都有驾驶高达的梦想啊。”苏霓默默感慨道。 涅林的讲解仍在继续。 大灾变之前,人类已经拥有相当完备的机甲技术,如他所说,驱动机甲的能量是她耳熟能详的方式。然而,由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原因,许多幸存者在大灾变中得到了异能,还接触到宇宙间更奇异的矿石、能源,和战术手段。 那些方式并未被淘汰,仍装备在许多军用和民用机甲上。然而,最优秀的机甲驾驶者往往是连接机甲魂核,用自己的魂能驱动它的人。 如果这是在上课,现在就是苏霓同学举手发问的时间了。 “魂能?和异能者的能力是一回事吗?” “不完全一样,魂能是魂能,异能是异能,”涅林答得倒是毫不犹豫,但立即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异能者驾驶机甲时的战斗力会相对强一点,但不是必须的。我听说……好吧,你当故事听好了。总之,即使是帝国最强的机甲士里,也存在没有任何异能的人。” 苏霓下意识抚了一下臂上的伤口。 她的体质的确惊人,被狗牙划破的手数分钟内便不再流血,如今,连枪伤的愈合速度也肉眼可见。虽然离痊愈还早,但子弹冲出来的皮肉向内微微收拢,眼见是自动疗伤的架势。 要说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她同时又忍不住去想:能把虫母打到重伤濒死的种族,该拥有何等可怕的实力? 她向涅林微笑了一下,“都不用和人赌,就知道你一定极其想拥有自己的机甲。” 涅林的回答也极其坦白,“谁不想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欲望比帝国平民更强烈。他们既不具备天生怪力,也无法得到专业的技击教导,更没有强大的武器,只好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异能觉醒看似美好,却只是个偶尔做一次的美梦。更合理的想法是先拿到合法身份,再通过魂能测试。 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涅林说:“魂能机甲的魂核是由一种名叫玛纳的矿石制成,能够与机甲士的魂能共鸣并产生放大效果。我猜这种机甲的反应更加灵活,也能做出其他机甲无法做出的攻击,所以……” 苏霓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替别人完成句子,“所以,如果那个头子驾驶着这种机甲,并立志要和我死磕的话,我就倒霉了是吗?” 凯更适时地补充道:“他的绰号叫作‘血鹰’,在附近算是很有名气,不然我也不会连他们的走狗都不敢得罪。事到如今,即使你现在就去城里进行测试,然后接受城市的庇护,也没有人会怪你。” 他们大概的确不会怪她,其他人可说不定…… 苏霓想都不想地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待着。人是我杀的,我甩手就走算怎么回事?” 涅林似乎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换上了一副冷脸,冷冷说:“你觉醒之后,胆子也大了不少嘛。要是换到以前,非得拽着大叔不停问该怎么办不可。” “其实有些时候我是不由自主……” “……什么?” “啊,没什么,”苏霓又笑了,“如果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记忆里的涅林脾气不太好,却不会对她说假话,是个外表和内心都还保持着正直的好少年。这次并不例外,涅林思考了一会儿,坦白道:“大概只能和你一样。” 苏霓笑着耸了耸肩。 涅林也没办法给她提供更多信息,毕竟机甲和人类一样,除非进行亲身体验和挑战,或是直接阅读其数据,否则无从知晓它的真正实力。据说血鹰率领的匪团业务繁忙,小弟今天失踪,可能要隔上三五天,消息才能传到老大耳边。 这期间,她可以巩固熟悉技能,参与社会建设,出去找点草吃,也许有机会试试更强大的野兽。 虫母具有相当程度的理性和智慧,但一遇到危急情况,属于强大种族的战斗本能立即现身,操纵着柔弱少女苏霓前进,前进,前前进。等热血冷下来,苏霓的头脑恢复到文明状态,就会觉得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三伏天痛饮冰镇雪碧一样爽。 她被叫醒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待夜幕降临,风由干热变为冰寒,外出的人逐渐返回。这些人里男多女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却难掩兴奋,因为凯已经解释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同意将变异犬的肉平分,随便他们拿去做什么。 变异犬大小接近于熊,但仔细挑选后,通过安全认证的肉量不算太多。其余部位可能吃下去就会死人,被完整地堆到了苏霓面前。她看着这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差点吐了出来,最终也只能忍着恶心在里面挑挑拣拣,将比较干净的肉扔进自己锅里。 生肉遇到沸水,顿时散发出浓烈的香气。苏霓从这香气中感觉不到任何危险,不禁喜上眉梢。她知道这些肉可能有食品安全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产生排斥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忽然凑过来,好奇地问:“你真的要吃这些东西?这很危险啊!” 她的名字是玛德兰。鉴于聚集地中没有闲人,女性和男性一样要出去冒险,所以她脸上也有厚厚的角质层和斑驳的色斑。不过妮妮见惯了这张脸,并不认为她恐怖,反而觉得很亲切。唯一的缺憾可能是,玛德兰的发音太像玛德琳,总让她想起那种同名小蛋糕。 而且,高剂量辐射对胎儿会产生何等影响,是二十一世纪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问题。苏霓看看她,再看看她的肚子,几次想问“万一生出有缺陷的孩子怎么办”,又因为太讨打而咽了回去。 其实她知道该怎么办,只因过于挑战道德底线,被她刻意屏蔽了而已。最终,她还是选择接下对方的话题,“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吃。如果食物对我有害,我觉察得到,对此我有充分的信心。” 玛德兰露出不加掩饰的艳羡表情。苏霓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只好露出万能的苦笑,用勺子捞出一片较薄的肉,试探着咬了一口。 “呜呜呜我又吃到肉了……”她咬着肉,口齿不清地说。 咬下去的时候,那股香气化作实质,让大脑感受到补充能量的快感。路上的青草味道并不坏,但与肉相比,立即低了一个水准,何况肉食中蕴含的热量也非植物可比。甫一入口,她马上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下十斤肉。 她一边吃,一边问:“你的孩子大概什么时候出世?” “就在这几天吧,”玛德兰无意识地摸着凸起的腹部,“我没有经验,别人都这么说。我已经给它取了名字,希望它是个健康的孩子。” 苏霓全心全意地搅拌着锅里的肉,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按理说,这种风卷残云般的吃肉方式容易引起其他人的嫉妒。但她吃的是别人不要的部分,嫉妒也就无从谈起。他们的作息方式与电力出现前的农耕社会有些相似,晚饭结束后,蜡烛在短时间内熄灭,所有人进入睡眠状态,为第二天的生活积蓄力气。 凯一直想弄个风力发电机,然而发电机算是贵重物品,倘若没有强大武力的保护,不出几天就会在黑夜里被人拆走。如果苏霓承诺留下,那他说不定会把它重新放上计划列表。 苏霓第二次躺进那个小窝。这一次,她以为自己会睡着,然后做梦,却压根无法入睡。摄取了足够多的能量后,她的头脑被新获得的信息和对未来的憧憬占据。 让她一个人承担十个人的税务,不可能;让她不理会聚集地里的人,更不可能。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取得城市居民身份,再挣点任务奖励,慢慢着手改善聚集地的生活。这也许是个漫长的过程,却能让她心安理得。 她的意识渐渐朦胧了,将睡未睡之际,忽然全身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睛。 第八章 聚集地的人睡觉并不优雅安静,周围尽是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鼾声,梦呓声。在这些人类声音的陪伴下,苏霓轻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方才忽然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怖,来自下水道深处,离聚集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种恐怖不同于她正面遭遇沙蚕时受到的惊吓。它更具威胁,也更依赖直觉,毫无道理地警告着她,要她进入备战状态。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它,那就是“单纯的恐怖”。 如果一个物体的温度高于绝对零度,它就会辐射出红外线,与虫母自身的辐射红外线形成差异。这个差距将反映到它的感觉器官里,让它得以判断对方的位置和形状。她的功能暂时还没这么高端,但只要处在相对沉静的状态,也能隐约感应到周围陷入睡梦的人类。 正值半夜,他们全都安静地睡着,半点都没觉察黑暗中潜伏着的危险。 仔细想一想,下水道其实颇有神秘气氛。即使城市运行正常,一般人也没有接触排水排污系统的机会。它就像巨大的迷宫,常被人用来作都市传说的背景。在这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年代,说它变成了怪物巢穴,苏霓也不会奇怪。 虫母的为虫法则大概是:能战斗的时候,绝不逃跑。她抱着被子,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仍未曾产生脱战的想法,只等危机逼近,就叫醒同伴,和他们一起看看会发生什么。 承受的压力越大,她的感官就越敏锐,仿佛从大脑里伸出许多无形触手,遵循她的意愿,一路探查过去。这也许是新异能,也许是之前能力的延伸,无论是哪种,都给予她极大的方便。只可惜她能力有限,探查刚走出人类生活区边缘,便逐渐减弱,最终微不可觉。 直到此时,她还不知道危险源于何处。匪团要来找麻烦,没可能从地底深处现身,其他人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她想来想去,似乎只剩一个解释:那里隐藏的大怪兽即将出现,要把他们当点心吃掉。(.) 但这番胡思乱想最终落空。她发散思维的时候,危机感瞬间退去,简直就像从未存在过。危机消失的一刻,她的精神于同时绷紧,紧张地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暴风雨始终没有来。 苏霓等了许久,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倒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如果换一个人,说不定认为这是被劳累引发的幻觉,但她不会这么自欺欺人。虽说现实里的危险不复存在,但那股阴冷的感觉还萦绕在她心头,伴她入梦,最终用一个噩梦惊醒了她。 那是个非常怪异的梦。梦里全是铺天盖地的绿色,此外一无所有,本来还没什么,之后绿色开始扭曲变异,形成种种怪诞的形状,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说真的,我还没有放弃竞争最悲催穿越生涯……” 苏霓嘟囔着翻了个身,发现天还没亮。这一次,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彻底消散,只好捶了被子两下,权作出气。但是不管她怎么殴打被子,失去的睡意也不会回来,再去试探着感应危险,也依旧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异常。 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三个夜晚。第一夜,她茫然地爬上悬崖,茫然地长途跋涉,茫然地打死了四只野兽。第二夜,她做了奇怪的梦,渐入佳境时被强行唤醒。到第三夜,这世界仍未给她留下任何好印象。 带着对梦境的警惕,她开始新一轮的推理。她知道妮妮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从未出现意外。按理说,这是一个可以认定为安全的居住地点。而梦中的绿色来得太过突兀,是以她怀疑危险和自己有联系,却因缺乏证据而无法证实。 如果绿色指代的是怪物,又能令她感受到刻在基因之中的恐惧…… 推理终结于她幻想出一只巨型青蛙的时候。 “有人知道下水道深处有什么吗?” 天亮后不久,人们便陆续起身。苏霓萎靡地蹲在水盆旁边,用受污染的水洗脸,顺便向每个路过她的人打听这件事。这些人大多是成年人,应该已经探索过更远的地方,以便寻找值钱物品。可他们的回答大多是“不知道”和“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理所应当的答案,却加深了她的疑惑,亦无法排除怪物的存在。也就是说,最保险的办法还是亲眼去看。 她用衣袖擦了把脸,慢慢站了起来。 凯把那把小巧的手枪给了她,剩下两把分给青壮年劳动力。用枪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弹药是另一个问题。想也知道,聚集地不可能储存有大量弹药,何况子弹打不穿真正猛兽的皮。这把枪只是聊胜于无的配备,关键时刻,可以继续当飞刀扔出去。 由于那处枪伤,别人默认她想休息多久都行,但她并不认为枪伤会妨碍行动。伤口的愈合速度惊人,犹如有无数纳米机器人在进行修补。一切所需的能量都来自于她本身,由此可见,她吃下的东西没有浪费。 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会留下吗?” 苏霓见到玛德兰的时候,关注点永远在她的肚子上。她又向那地方看了一眼,才简短地回答道:“放心好了,我会留下。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未来?” 做母亲的人身体又瘦又小,毫无现代孕妇的丰腴滋润,仿佛吃下去的养分都被胎儿吸走了。听完苏霓的话,她多少露出了一点放心的神色,叹了口气才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很多人猜你要动身去城市,凯对你倒是很有信心。” “不瞒你说,还没有想好,”苏霓对她安慰性地一笑,“不过,今天我会去一趟危险地带。” 这帮人对异能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自己更是懵懵懂懂。如今能够定下的结论也就一个而已,即危机更能激发异能方面的运用。这原理和基因锁差不多,她总怀疑在生死之间多走上几次,有助于开发新能力,所以才主动挑战高级难度。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由于缺乏战力,他们长年来对高危野兽能避则避,避不了就逃。妮妮几乎没有应对它们的经验。这让苏霓非常好奇,很想去领教一下真正的危险。 不过,她也隐瞒了一句话。 今天所有人睡下之后,她会独自前往感应到危险的地方。若某种生命被虫母认定为敌人,八成对人类具有相当程度的威胁。等危险砸在头上再考虑逃跑,未免太蠢。 对这个聚集地而言,“危险区域”比不危险的区域还多。变异后的野兽基本保留着原始种的社会习性,有群居生物,有三两成群的小团体,当然也有在交|配期才和同族联系的独行侠。 用一句话归纳,如果某个可以居住的地方没被人类占据,那一定有其他种族作主人。 一般来说,独行野兽战斗力最强,群居者最弱,但这不能一概而论。辐射随时刺激基因变异,最弱小的种群里也有各种怪诞的精英个体。以沙蚕为例,极为罕见的情况下,它们背部会长出一个礼帽状的储能器,将能量转化为其他形式,如毒液、酸液,甚至电能。 精英个体的价值不比普通个体大,战力却呈现数倍至十数倍的增长。别说聚集地的弱者,城市里的狩猎团也经常在它们面前折戟沉沙。 因为它们非常罕见,性价比又极低,苏霓自然不会跑到沙蚕窝里求挑战,而是把眼光放到更长远的地方。 “我要借车子用用。”她确定自己短时期内不致饥饿后,找到凯,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要求。 “你疯了吗?一个人去双头牛的栖息地?异能觉醒了三天,你就认为自己顶得上一整个佣兵团?万一遇到危险,连带你逃跑的人都没有。” “……” 苏霓被一连串问题喷出了思维停滞,只能乖乖看着凯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等凯喷完,她才有气无力地说:“好吧,那你给我推荐几个同伴。条件不必太好,面对双头牛的时候,不拖我后腿就可以……还要自愿。” 顾名思义,双头牛就是长着两个头的牛。在某个以废土为背景的游戏里,它们是未来人类饲养的温驯家畜。但在厄运之星上,它们是力量强大的食肉猛兽。 根据妮妮的记忆,苏霓推测它们的祖宗八成是野生水牛。野生水牛虽然吃草,却性情凶猛,以犄角和后蹄为武器,敢与狮虎对峙。长出第二个头后,它们连食谱都变了,力量更是几何倍增长,据说一蹄子就可以把变异犬踢成脏腑破裂。 事实上,它们远远算不上顶级掠食者,但也不是这个聚集地惹得起的对手。苏霓要求同伴必须自愿前往,正是考虑到自己都未必可以全身而退,根本不能保证同伴的安全。 凯顿时无话可答。 苏霓已经明说了此行的凶险,平心而论,他自己都不愿意冒这个险。但作为聚集地的决策人,他不能阻碍异能者提升实力,又必须找个人陪她共同前往,不然最坏的情况将是连人带车一起失落在牛群中。 “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他想到最后,忽然恍然大悟,“他肯定不会拒绝。” 苏霓冷冷看着他。她已经知道这个人选是谁了。 涅林不但不拒绝,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凯刚开口,他就点了点头算作同意。 虽说苏霓不欣赏推荐未成年人的行为,也不想带未成年人冒险,但总要正视现实。作为一个负责在危急关头开车逃走的人,妮妮的这个青梅竹马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第九章 今天的天气还和过去一样美好。艳阳高照,狂风大作,风中夹杂着尘沙和碎石,一路席卷过去,留下大量灰扑扑的人类。在某些特定的地形下,狂风还会变成暴风甚至龙卷风,撕裂沿途路过的所有生命。 如何判断风势,如何躲避暴风,已经是此地生灵的必修课了。 苏霓一出聚集地,就被狂风吹个正着,带着充满凌乱美的发型,灰头土脸地爬上车,坐在副座上郁郁不乐。 地表水源是最容易受到核污染的区域之一,人类用地表水擦洗器械都要提心吊胆,遑论入口。聚集地里倒是有一口小水井,每天都会涌出相对干净的地下水,可惜数量太少,每个人喝上几口便已告罄,绝无可能拿给她洗衣服。 由于主人经常进行体力劳动,衣服们都不甚长寿。妮妮留下的换洗衣服本就不多,这每天一件地换下去,不到一周就可以换完。 要么她自己去找地表水源,要么穿着脏衣服,要么想办法获得新衣服。 苏霓忧郁地回忆着衣服的来源,发现最稳妥的办法仍是到城市里去买。许多城市遗迹中有尘封的仓库,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掠夺,容易去到的地方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 荒原似乎永无止境,看似单调的景色里,依旧有着种种值得注意的细节。严格说来,植物数量并不算少,只不过没有人类能食用的品种而已。它们像祖先一样,将光能当作能源,喜迎着强烈的阳光,生长得不知有多么茁壮。 苏霓觉得,若非环境干燥,水分供应不足,植物的覆盖面积应该比现在大得多。不过,就算只有路上看到的这些,也够她吃上很久很久。 她在心里构思自己的进食地图,顺便试着整理风中凌乱的头发,失败了十次以上才悻悻放弃,摸出一根布条,开始把头发绑成马尾。 这时,她突然听到涅林说:“你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 涅林投来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苏霓把这个眼神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无奈道:“我对双头牛的了解,仅限于被它们杀死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有没有把握。要听我的计划吗?” “要。” 她的计划极其简单:接近双头牛所在的绿洲,找一只落单的牛,远距离揍它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效果很糟,就临机应变,想出其他办法继续揍它。如果很好,就把它揍到死为止,开车过去抢了尸体逃跑。 只要运气够好,他们将获得一只体型犹如巨型河马的牛。 大概因为游民们毫无战术技巧可言,涅林倒是没有嘲笑她这个计划,反而换了一个问题:“你的异能可以远距离攻击?” 他们对异能的了解也极其有限,但万变不离其宗,就算技巧五花八门,能量的呈现方式也就那么几种。苏霓更没想过隐瞒,随口答道:“是啊,不过我的体能同时也有提升,所以还没有什么使用异能的机会。” 涅林目光中不失羡慕,却没再说话。 苏霓瞥了他一眼,暂时没有继续说下去。老实说,她在他面前常有愧疚感。因为对于其他人,妮妮只是个可以替代的普通同伴,不存在什么强烈的情感联系。但涅林不一样,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喜欢妮妮,并且不带任何龌龊想法。 即使继承了原主人的所有记忆,她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以涅林的角度来看,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了。也许他私下里也有过怀疑,但至少在表面上,他选择了沉默和接受。 对此,苏霓再怎么同情也无能为力。她能想到的最实在的补偿,不过是和他们一起发家致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他们,永不逃避自己应该履行的责任。 于是,犹豫很久后,她还是把话题捡了起来,“羡慕我吗?” “有人不羡慕吗?” “……好答案,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苏霓说,“你大可不必羡慕,更不必觉得别扭。把我看作你生命里出现的一个机会就好了,用不着排斥或抱有太大期待。若你有兴趣,可以帮忙抓住这个机会,若没有,我也会做我应该做的。” 涅林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认真。他带着这种认真的表情说:“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苏霓冷酷地指出他根本没有公开表达过自己的意思。 “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到刺栗城去,留在那里,过那里的人的生活,运气好的话,可以攒出足够的钱购买机甲。当然,也许在这之前,你就被人家看中,带到外域去了。” “外域”是厄运之星对太空的称呼。苏霓大为意外,微笑了一下,“那你们呢?” “我们又没帮你觉醒异能。而且你要做你应该做的,也总要先把自己的处境弄好吧。” 他语气中蕴含着强烈的感情,让苏霓感动得心头一沉。她本以为涅林一定不愿意见到自己离开,没想到正好相反。这种感觉与她从聚集地其他人身上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不涉半点利益关系,纯粹在为她打算。 考虑到聚集地生活之糟糕,他的心意尤为可贵。 “我知道。”苏霓最后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双头牛栖息的绿洲不远也不近,怎奈这车子太破旧,只会有条不紊地行驶,不知何谓风驰电掣。苏霓记起它是烧柴油的,顿时肃然起敬,认为它前身一定是高大上的工业产品。但速度再慢,也总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过午不久,那片绿洲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车子又驶近了一点,然后停住了。 苏霓跳下车,极目远眺,以锐利的视觉搜索目标。她的目光掠过整个绿洲,分辨出树干的纹理,树叶的形状,乃至地上草甸的起伏。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随风摇摆的植物,完全不见会移动的大型目标。 然后,她又毫无预兆地感到了一阵恐惧。 心脏悸动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去,血液也阵阵涌动,为即将到来的危险做着准备。这无理由可言的恐惧感与昨夜一模一样,只不知源于何方。 苏霓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想都不想地跳回车里,发动了引擎。涅林不明所以,追过来拍打着车身,叫道:“马达声音太大,会被它们发现的!” “上来。” 等涅林继续不明所以地上了车,苏霓才以冰冷的口吻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它们’。” 她把油门踩到底,以最大速度冲向那片绿洲。引擎轰鸣,车轮扬起沙土,将附近地底的小动物吓得四处乱窜。按理说,倘若绿洲中藏有大型动物,以它们的暴躁脾气,早就冲出来进行围攻,不会等车子到达绿洲边缘还无声无息。 此时连涅林也觉察不对,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活着的动物。他感受不到那恐怖的气氛,只是觉得很意外,还在尝试找出合理的解释,“难道它们迁移到别的绿洲去了?” 苏霓声音出奇的柔和,“这里水源干净,草也还在茂盛地生长着,为什么要迁移?” 她快步走进绿洲,就在这一瞬间,恐惧感再次退去,留给她一个安详宁静,拥有翡翠般绿色的和平之地。只是在宁静的外表下,此地死寂一片,令人心头发毛,难以抑制地去猜测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让她注意的一点是,那些生活在荒原地下的小动物全在绿洲之外,居然没有一只敢进来饮用清水。这地方肯定存在着比双头牛更可怕的威胁,才会吓得它们不敢蹭食。 她不住向四周扫视,希望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一直未曾发现异常。直到接近水源,她的眉头才霍然一跳。 那汪清泉旁边的空地上,躺着两具庞大的骨架。森森白骨上,不带丝毫血肉,干净的仿佛被人细心洗刷过。骨头光滑结实,不带任何风蚀痕迹,可见最近才在这里出现。它们若被放在自然博物馆里,将是很自然的两只标本,然而此时此地,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 涅林仍在喃喃道:“是遇到了天敌吧,人类可不会把肉剔走,留下骨头……” 绿洲中长有平时见不到的树木,其高度足以减弱风速。苏霓听着狂风掠过树冠的声音,在骨架旁边蹲下,试着用异能触碰。 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异状都未出现,即使她用异能把骨架整个包裹起来,它也只是安稳地卧在原地。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黑洞洞的四只眼窝就像正在凝视她,无声地诉说它们的悲惨遭遇。 苏霓此前想象过一百种激烈的战斗场面,却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双头牛体型大过河马,想要养活一群牛,绿洲面积势必不能太小。要是往深处走一走,说不定会找到更多诡异之物。但现在人类的思维占了上风,她必须要考虑本能之外的问题。 花季少年还在孜孜不倦地提意见,“要不要四处转转?” 四处转转吗…… 苏霓摇了摇头,“既然你以前也没见过这种情况,那就算了,我们先回去吧,打听一下可能的原因。能把双头牛吃成这样,还吓走整个种群的东西,我暂时不想招惹。” 涅林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处烈日之下,却陡然打了个寒颤。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绿洲里回荡,然后渐渐远去,沿原路折返。苏霓下意识扭头望向后方,仍未发现任何异状,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具备任何危险。 但她就是觉得,那是一个超乎想象的陷阱。 第十章 为了表示没有浪费柴油,他们回城途中,苏霓还是下车搞定了几只跳鼠,以便给别人一个交待。 按照她的想法,聚集地的人应该立刻移居出去,等排查危险后再回来。可惜短时期内找不到安全的新地方,这里又没有旅馆,就算有,他们也住不起。要是她以“我直觉危险”为理由,力劝他们在气温零下的夜里露宿荒原,非被当成精神病不可。 “今天晚上,你要保持清醒,”眼见离聚集地入口已经很近了,她忽然说,“我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却说不出理由。总之,当你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即使没看到敌人现身,最好也快点躲到外面。” 涅林几乎马上抓到了重点,“你是说,把双头牛赶走的东西,也会在我们这里出现?” “为什么不会呢?” 如果涅林的生活经验丰富一些,苏霓就可以对他解释自己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考试中遇到了一道熟悉的题目,明明非常眼熟,但就是想不起解法,等交卷后拿笔记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啊”。 她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有亲眼见到“它”的机会。 双头牛的失踪已经令她改变主意。在其他人入睡之前,她就会赶往下水道深处,做个点到即止的搜查。然后,无论是否发生坏事,她都会于第二天一早前往刺栗城,尽量加快提升生活水平的速度。 然而,他们拖着跳鼠走进聚集地时,赫然觉察到情况不对。 一股凝重悲哀的气氛萦绕四周,每个人都流露出兔死狐悲的感情。苏霓连续问了几遍怎么回事,才有人告诉她,“玛德兰死了。” 今天早上,这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还活蹦乱跳,因她许诺留下而欣慰。谁知过了不到八小时,她便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和苏霓预料的没有半点关系,玛德兰死于难产……或者不是难产,而是生产时发生的,她说不出名字的意外状况。 现代社会中,孕妇死于难产的情况已极为罕见,一旦发生,必定将变成被严肃追责的重大医疗事故。然而,聚集地里缺医少药,胎儿畸变的可能性又大,没有人可以保证产妇的平安。如同原始社会,怀孕女性死亡率极高,婴儿夭折率更高。 苏霓见到她尸体的同时,也见到了因相同原因去世的孩子。 她的担忧成真了。这孩子头和上身大的异乎寻常,下身却呈现萎缩状态,比起人类婴儿,更像一只超大的蝌蚪。即使它平安活下来,也可能带有各种并发疾病,最终逃不过夭折命运。但现在,它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要说苏霓没有预料到这个悲惨的结果,也不尽然,可她的确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记忆里的印象告诉她,荒野游民很难怀孕,可能是父母双方的问题,所以每个后代的出现都是一次奇迹。而如果奇迹没能善终,那就自动变成一个惨剧,譬如现在。 “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嘛。”凯的话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苏霓又开始不自觉地皱眉。 在这件事上,她和普通人一样无能为力。她在与不在,都扭转不了玛德兰的命运。那张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仿佛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也许对这对母子来说,死亡反而是最仁慈的施舍。活下来的人反而都心知肚明――这随时会成为他们的未来。 “我一直有个问题,”苏霓感觉自己无法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难道帝国永远不会记起这个地方,永远不会派人来处理吗?” 这是妮妮不会问的问题,但她还是问了出来。无论如何,既然人类有“帝国”之名,厄运之星就是帝国辖下的领地。留着这样一个末世废土般的星球,对星空之上的大人物们有什么好处? 凯无奈地摇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愤愤不平,一样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费心处理。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恨不得永远掩盖自己的出身。其他人就自生自灭好了,反正又无法构成威胁。” “而且,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出现新的罪犯和亡命徒。这里已经被默认为法外之地,留着它,总比逼着他们再找一个新星球为非作歹好吧?”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能反驳。对了,附近有虫族的领地吗?” 地图是每个聚集地的必备之物,一般由领导者保管。每块地域里的物种都会增加或消失,那时就是修改地图标注的时候。苏霓的记忆里没有虫族分布,只好来问这位负责地图的先生。 凯有些奇怪地说:“有,只是最近的领地也离我们很远。你问这个干什么?虫族拥有集体意识,凶狠不怕死,攻击方式多样,连佣兵团都不敢轻易招惹它们。” “问问而已,”苏霓勉强笑了笑,“我要出去走走,尽量在吃饭之前回来。” 凯说的都是事实,让她的心情从糟糕升级为糟糕透顶。她本人对玛德兰的感情也不深,但别人兔死狐悲,她物伤其类,心里已充满了深深的压抑感。认真地说,作为一个有着少许精神追求的人类,吃什么、穿什么、有没有清水洗澡都可以商量,她最无法接受的,还是眼前这种无力掌控命运的无奈感。 为了减轻不快,她才选择暂时离开聚集地,信步向下水道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地底隧道就越四通八达,离代表人类存在的光亮也越来越远。直至彻底陷入黑暗,苏霓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不受照明程度的影响,在隧道中闲庭信步。只要环境温度和自身体温有差别,她就能分辨出哪里是地面和墙壁,哪里突然出现一个裂缝。 大都市的下水道系统均十分豪华,详细标注着街道和门牌号,以便在意外发生时快速确定位置。系统里还包括水泵、水池、通风管道和地铁轨道,某些地方也埋有电话线路和光纤缆线。至于星际时代的人类还用不用互联网,她当然不知道。 她沿着感应到的方向,在隧道间绕来绕去,走了很久,周围仍是寂静如死,连常见的老鼠、蟑螂也没有。厄运之星拥有大量比蟑螂更顽强的昆虫,它们完全可以把下水道当成高速公路,却没有这么做。 或者说,在苏霓的感知里,它们没有这么做。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她不得不重新把巨型青蛙摆到台面上,思考它干掉所有昆虫的可能。然而,若要吻合她的感官,它还得是一只会隐形的青蛙才行。 忽然之间,一点光亮自她指尖燃起。苏霓高擎手臂,借着光亮四处打量,试图用双眼寻找线索。她身处之地乃是一条长隧道的正中部分,隐约就是让她生出恐惧感的地方。隧道顶部呈现完美的半圆形,两侧全是坚实的灰色砖墙,一看就知道施工队很有良心。 但这些对她毫无意义,她又不是为了欣赏下水道工艺而来。双头牛的消失虽然突兀,至少还留下两具尸骨。这里却是干干净净,寂静无声,别说尸骨,连喜欢黑暗环境的苔藓、真菌等低级生物都没有。 这条隧道离聚集地有两个小时的行程,对大部分捕食者来说,是个随便走走就能到达的距离。苏霓感觉自己又变回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学生,费尽力气,只为不交白卷。可她在隧道里地毯式搜索了大约一小时,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消逝,却未能传回任何反馈。就算这里真的曾有东西存在,也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探测到的。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用“想太多没用”来安慰自己,然后叹口气,走上回程的路。 玛德兰的“丈夫”已经死于一场狩猎,所以没有出现撕心裂肺的悲痛场面。纵使如此,这一天的晚饭也被无形的沉重压力笼罩,几乎没人开口说话。苏霓照旧索要了跳鼠的高辐射部分,然后就躺回自己床上,盯着下水道穹顶发呆。 她没有刻意保持清醒,也没有刻意催促自己入睡。她可以确定,虫母对危险的感知远胜人类,倘若那个危机强大到可以无声灭掉整个聚集地,那她是睡是醒都没太大区别。 结果,入睡速度远超她的预计。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就睁不开了,然后彻底睡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做梦,睡得又深又甜,可以和母体中的胎儿媲美。她的意识被宁谧的黑暗包围着,唯一能感到的感觉是舒适。在大脑无意识的情况下,她的身体正在自动修补损伤,释放疲劳,调节到最佳状态。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重归深黑。由远及近,所有隧道里仍无半点声息,但就在某个一如既往的时刻,苏霓又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昨夜更为强烈,甚至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最可怕的是,它不再来自远方,而是近在咫尺,存在感极为鲜明。 她极轻地惊叫了一声,强行抑制着心头的恐惧,一边向四面八方扩散异能,一边伸手去推距离最近的同伴。 第十一章 能够探测到的地方,均未出现温度上的差异,却出现了直接的生命反应。 本就脆弱的障碍轰然粉碎,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她的床铺紧靠着隧道墙壁,苏霓情急之中,左手无意按在了墙上,接着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剧痛。她闪电般松开手,整只手掌瞬间发出淡淡荧光。借着光芒,她看到掌心居然已经鲜血淋漓,还有不知名的深色泡沫在伤口上蠕蠕而动。 她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第一个被攻击的受害者犹在惨叫,叫声中充满狂乱和痛苦,让局面进一步陷入混乱。忽然之间,她又闻到一股轻微的清新气息。这气息源自墙壁,绕开了她,向隧道里飞快弥漫,径直往人多的地方涌去。 还好游民生存环境险恶,无论白昼黑夜,均保持必要的警惕,睡觉时也相当警醒。涅林又很听苏霓的话,到现在还没睡,觉察异状的同时,也马上开始推醒离自己最近的人。事实上,受害者惨叫之时,凯已经抓着猎枪翻身跳起。 泡沫好像就是生命反应的来源,坚定地腐蚀着血肉,那滋味犹如把浓硫酸泼在了手上。苏霓下意识紧紧握住手腕,她没有战斗经验,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这东西从身上弄下去。 荧光亮度越来越强,起始不过微弱如萤火,然后亮若烛光,再然后变成白炽灯一样的光亮,最后简直像是有个微型太阳在她掌心绽放。那层深色泡沫迅速消融,被这强光蒸发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个时候,苏霓终于看清了她应该看清的东西。 墙壁本来是灰色的,如果外表涂层剥落,偶尔会露出里面红色或深灰色的砖块。但这时,上面正覆盖着一层苍绿色的、毛茸茸的、让人一见就想起自然之美好的苔藓。这层苔藓厚实如毯,生机勃勃,聚在一起时更是翠绿欲滴,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灰色的墙已经消失不见,彻底被这苍翠幽碧的颜色代替。(.好看的小说)它可以在墙上生长,在地上生长,在水中生长,要是遇到其他生命,就在动物的血肉上生长。 要不是苏霓手还疼着,根本不会意识到这层苔藓何等危险,毕竟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气候又相对潮湿,没有苔藓才是件怪事。然而,作为一种植物,它竟具有移动的能力,而且速度不慢,令人毛骨悚然。 以它藏身之隐蔽,移动之灵活,平常人意识到不对时,往往已被包围。 它带来的震撼还不仅于此。苏霓的目光与它一接触,心头就出现了强烈的熟悉感,感觉自己一定见过这个物种。她甚至因此忘了环境何等凶险,站在原地直盯着它,像是盯视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 她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人类祖先曾在蛇和蜘蛛身上吃过大亏,所以记下了对这两种动物的畏惧,并把记忆代代相传。时至今日,有些后代怕蛇,有些后代怕蜘蛛,有些既怕蛇也怕蜘蛛。 这是一个蛮有说服力的理论,由此也许可以推论――虫母认识这种苔藓,并深深忌惮着它? 她发愣之时,平时省着使用的照明工具终于派上用场。 凯充分表现了聚集地领导者应有的能力。他打亮一只冷光棒,大声叫喊着“散开”,以免所有人挤在一起。然后,他手持冷光棒,照向传来惨叫的地方。这反应速度绝对算不上慢,然而,幽光刚刚亮起,便照见第一位受害者生机尽失,抽搐着倒地。 他是个身材高瘦的壮年男人,床铺位置离地面最远,因而率先被苔藓接触。现在,他全身都被绿色紧紧包住,不露半点缝隙。剧烈的痛苦下,他兀自用双手在身上拼命乱抓,每一抓就带出一道血迹。 但他倒地后,抓挠的动作一刻比一刻无力,显然死期将近。(.好看的小说) 这场面诡异骇人,不同于普通猛兽真刀实枪的捕猎,更像个噩梦场景。所有人陷入震惊之中,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愣愣看着这幕惨剧。 隧道里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如此一来,倒是苏霓率先做出反应。她的震惊已经过去,不及去想记忆中到底有没有一位苔藓朋友,将没有受伤的右手向前一探。 既然无法以身体接触苔藓,那么只剩远程攻击。一道凝而不散的微光自她指尖涌出,触及受害者身体时,猛地化为光雾,连人带苔藓地罩了下去。光雾甫一接触苔藓,一闪即逝,仿佛融进了那片绿色,被其吞没。 男人身体立即升起袅袅青烟,最外层的苔藓干结成硬壳。人也好,不断起伏涌动的青苔也好,都于此刻停止了活动。 但光雾只蒸干了表层,停滞也是暂时的。几秒钟后,硬壳下再度出现细微波动,焦死的苔藓不断下陷,被活着的同类吞噬。而牺牲者正在失去作为人类的形状,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他的尸体就会全部化为苔藓。 毋庸置疑,他们面对的东西超越想象。柔嫩的苔藓本来也是人类食材之一,如今角色颠倒,出现了以血肉为食的怪物。由于阴暗封闭,更增恐怖气氛。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看外表,面前的恐怖存在和任何一种青苔毫无区别,充其量是比较茂盛而已。它的温度与环境完全相同,是以难以用红外线辨认。直到它们露出攻击意图,苏霓才悚然惊醒。 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苔藓,又直觉自己和它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用天敌和猎物来解释这种联系,自然是最简单的选择,但应当不会如此简单。至少,苔藓正式现身之后,她的恐惧感已没有先前那么强烈。 直觉压倒了危机,困惑压倒了恐惧,若它表现得稍微智慧一点,她说不定真会试着打个招呼。 聚集地的人多少都有些照明工具。除了凯的冷光棒,火把、蜡烛、乃至打火机纷纷亮起。苏霓用眼角余光一扫,顿时发觉头顶身边,全被浓厚的绿色遮住,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因绿意深沉,在黑暗环境中与灰色十分相似,至今尚无人发觉。 她也算当机立断,开口提醒道:“看到那些苔藓了吗?它们极度危险,马上躲开,千万别被它们碰到……先跟我来吧!” 又一道光雾落下,亮度更胜直接,却落在通往外界的方向,烧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安全区域。那些苔藓果然感官敏锐,不停蠕动着逃离那块区域,似是在躲避攻击。 就这么一分心,第二个人的惨叫响起。有个女人站在人群边缘,还在寻找“极度危险的苔藓”,已被青苔缠住脚踝,顿时摔倒在苔毯上。青苔一阵骚动,形成绿色波浪,争先恐后地扑向猎物,掐断她本就微弱的生存希望。 它们的攻势并不猛烈,只因手段可怕,很能磨灭对手的斗志。离女人最近的人惊叫着散开,因为太过慌乱,又有个人一时不慎,手肘碰到墙壁,顿时黏在了上面。 他面露惊恐,大叫着用力拉扯手臂,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居然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终于成功脱身。可伤口附近还沾着少许苔藓,麻痒刺痛感仍在,他下意识用手一擦,手心顿时也沾染了点点绿意。 涅林犹在想着救人,将手里的火把抛向那女人,打算用温度逼退苔藓。但火焰显然不够凶猛,不足以对它们造成毁灭性的影响。火苗碰触到的地方,苔藓的确纷纷退开,可随着女人不断打滚挣扎,火把瞬间滚落在地,被她压灭了。 “别碰!别动!” 苏霓心知养膘千日,用膘一时,这次真是全力以赴。自她所踏之处,微光不住向前涌动,眼见就要铺成一条窄窄的小路。结果连续两人遇难,她万般无奈,只得折返救援。 若说虫母忌惮苔藓,那忌惮也是相互的。“看见”光雾后,苔藓便有意识地绕开她行动,而非一波波地冲上来送死。但它们聚可成团,散可成毯,如行军蚁般以数量取胜。苏霓为了彻底摧毁其生命力,不断将无形的能量提升温度,这才会发出明暗不一的光芒。 这样的攻击方式耗能极大,苏霓平时吃得再多,也坚持不了太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冲回来的途中,双手轻轻一抹,轻薄至几不可见的光雾如轻纱般甩出,袭向目光所及的苔藓。这一次笼罩的面积极大,尽管苔藓尽力躲避,仍有相当一部分被罩了进去,发出被烧灼的嗤嗤轻响。 她觉得自己并无把握全歼它们,阻碍一段时间倒是不难。但苔藓的进食和同化速度太快,她冲回来的时候,其实也只刚过去数秒钟时间,那两名新的受害者已经难以回天。光雾强度太低,不足以灭除苔藓,太高,又会直接杀死被苔藓裹住的人。 两害相权下,她也只能选择放弃,冲到近处时,改为抓住最近的两个人,拖着他们奔向出口。 涅林又点亮了一只火把,不住挥舞,用其逼退蠢蠢欲动的敌人。其他人眼见这法子有效,连忙跟着点火。凯更是一路小跑向储藏室,想要取出存放在那里的柴油。 这个选择也不能算错误,至少,泼油点火是个有效杀死苔藓的方法,尤其苏霓并不畏惧火焰或浓烟,完全可以带着他们从火中逃出。这样一来,到了地面上,也有能力和追出来的苔藓一战,不至于步步被动。 可他还是低估了它们的凶狠。 苏霓没想到救人的一眨眼功夫,凯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一转身,恰好看到凯附近的地面上隆起了绿色大包,化作高若一人的巨浪,扑了过去。 第十二章 事出突然,两者间的距离又太过接近。[]在苏霓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凯已被这波苔藓组成的波浪包住,变成一个不停扭动的人形。与此同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误扣手中猎枪,一发子弹射出枪口,自苏霓身侧擦过,击中她左手拉着的人的胸口。 若这子弹射的是苏霓,她还有办法逃生,但现在只能看着又一个人死于非命。 所幸苔藓数量并非无穷无尽,为了集成波浪形状,附近的所有苔藓往一个方向涌动,顿时空出大片空地,露出地面灰暗的本来颜色。 没有人想过,区区一个颜色也能让人如蒙大赦。他们也顾不得正在垂死挣扎的领头人,争先恐后地向空地上跑去。 一团亮到无法直视的光芒悍然爆发,如同球形闪电,只一闪,便飘到了那苍绿的浪尖上,轻触之后,猛地向下坠去。 下坠途中,它的形状不断改变着,最终化作一张明亮的电网,将聚集成团的苔藓死死缠住。每一道闪电缠下时,都伴随着嗤嗤的响声和焦黑的痕迹,效果堪称立竿见影。但其光芒也逐渐黯淡,显见不久后将宣告终结。 迄今为止已有五人无幸,其他人胆子再大,此时也只剩下逃生的念头。涅林大概是唯一一个想去救凯的,然而就算是他,冲到一半的时候也反应过来,无奈地向出口退去。 苏霓仍未想起苔藓的来历,却也不再为此费心。她将另外一人推往逃生之路,双腿在地上一蹬,炮弹般从凯身边掠过,在常人眨了几次眼的时间内,已冲进了储藏室。 他们拥有的燃料种类寥寥无几,也就汽油、柴油、煤油和一点固体燃料,全部被密封在罐子里,审慎地保存起来。她把所有罐子摞在一起,抱在怀里,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出房间。(.好看的小说) 闪电亮度只有方才的一半,像是忽明忽暗的光带,忠实地束缚着苔藓,让其不能肆意动弹。更远处,绿油油的绒毯正一扭一扭,向这个方向移动,离储藏室已是距离无几。 苏霓不知道虫母如何获取能量,想来不可能是“进食后消化”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但她暂且没能进化出别的手段。这种情况下没有机会容她大吃一顿,她只好继承凯的遗志,抱出所有燃料,准备来个火烧苔藓。 她很清楚,甭管苔藓的学名是什么,有什么功能,对人类来说,它是一个极为危险的物种。可怕之处不在于实际战斗力,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能力。她甚至可以想象,它们怎样在砖石或金属里寸寸移动,等探查到生命体的存在,就陡然发难,扑到它们身上。 只要有足够的个体留存,早晚都会出现牺牲者,也许是他们,也许不是他们。反正,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苏霓绝不想留下后患。 她冲出储藏室,追上豁命奔逃的同伴,然后一马当先,以高温冲击拦在路上的怪物。仓库里、隧道中,到处飘散着烧烤青苔的奇怪香气。它们数量果然有限,主要分布在人类休息生活的地方,外面的苔藓相对少的多,也比较容易对付。 最后,她一脚踩在焦酥的苔藓上,第一个冲出了聚集地。 夜风呼啸而过,其中如刀的冷意使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着哆嗦。直到这时,她才出现了一阵乏力的感觉,仿佛身体中积蓄的能量被瞬间抽空,又没有可用的后续储备。 空虚之后,当然便是饥饿。 苏霓一边默默吐槽自己消耗能量的速度,一边踹向出口两旁的石头。其余三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她的动作,却不知她在做什么 为了抵抗野兽和外人,这个出口相当隐蔽,被石堆遮住大半不说,石堆中还生有一丛丛茂密的植物。如今在她摧枯拉朽的攻击下,石块瞬间崩裂欹倒,露出一个光秃秃的洞口。 月光还是那么微弱,但至少比下水道明亮多了。没过多久,借着惨灰的光芒,他们同时看到洞口有东西不断蠕动,像是马上要蔓延出来。 苏霓也不管别人在做什么,径直举起汽油罐子,将里面的汽油全部倒在洞口。 涅林下意识地就要阻拦,叫道:“入口通道走势向上,油流不进去……咦?” 为了防止雨水倒灌,聚集地入口处的一段通道被刻意建造成上坡。然而,汽油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形成油洼,而是被神秘的力量牵引,汩汩朝通道深处流去。 苏霓犹带稚气的脸上神情严肃,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尽管她使用的是极其初级的能力运用方式,但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只可惜这呼吸需要的力气太大了些。 青苔出来的速度不慢,汽油上升的速度则比它们更快。它们似是意识到处境危险,再次层叠堆积,拼命想要碰触苏霓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苏霓脚尖前方忽地绽出微光。微光受她意识驱使,与燃油一同移动,飞快提升着油的速度,很快就覆盖了她精神力所能探查的地方。青苔终于意识到不对,想要缩回墙壁之内,却因沾染了微光而失败,被强行留在外面。 这一切均发生于其他人毫无知觉的时候。在他们眼里,苏霓只是用方才用过的异能,阻止了青苔的前进而已。 刹那间,火花自油面上爆开,看似微弱,实则拥有奇高的温度。火光熊熊而起,按照燃油流动的轨迹一路烧开,漫向深处地底的下水道。 过去因改善通风而凿开的缝隙,此刻为火势提供着燃烧必需的氧气。苏霓深知它们的危险,所以一直不遗余力,不停提升火焰温度,让它们既不能逃走,也不能采取自动防御机制――牺牲少许个体保证大部分个体的存活。 热浪终于从入口中涌出,提醒着幸存者,他们的“家”已被大火摧毁。不住跳动的火光中,苏霓表情显得尤为神秘难言。 她并无办法确认青苔是否被完全摧毁,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虑及即将面对的更多困境,她不敢将自身能量消耗殆尽,幸好燃油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毋需独自制造高温。纵使如此,饿肚子的感觉仍在飞速增强,一步步蚕食着她的理智。 其中一个幸存者喃喃道:“难道就这么完了?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苔藓居然会吃人?你说啊,你不是觉醒了异能吗?” 苏霓心想自己觉醒的是异能,不是智库,也不理他,犹豫一下,俯身收集散落地上的植物,毫不嫌弃地吃了起来。 她猛地意识到,即使是烤熟了的青苔,也无法引起她半分食欲。这东西好像和她有着天然的排斥,令她敬而远之。在她印象里,虫族应该拥有广泛的食谱,什么都吃,这还是第一次遇上例外。 由于消耗过大,眼前的植物不过聊胜于无。等下水道的温度降下来,她还可以回去找找有什么食物留下。毕竟他们出逃太仓促,所有物资都留在里面,总还有些幸免于难的部分,弃之未免可惜。 包括她在内,原本十人的小群体只剩四人。她还好,其他人方从极度紧张中平息下来,全都茫然地望着那个火势未尽的洞口,不知该怎么做。 哀伤的情绪?当然有,还很浓厚。但伤感很快被更实际的想法代替:他们的未来,会怎么样? 能够幸免于难的人,除了运气之外,当然也有点反应灵敏的长处。他们也算是正值壮年的普通人类,却没有能力和自信行走于荒野中,想回那个高温未退的下水道去,却不知道里面的危险还在不在。 他们下意识望向那个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少女。 苏霓还在吃东西,所以直接无视了他们的目光。抛却对死者的哀悼不论,幸存者越少,她肩上的压力就越轻。而且她知道的本就有限,又饿得要死,很难有效安抚同伴。 她现在的形象和人形蚕宝宝没多少区别,草叶迅速消失在她嘴边,转眼就下了肚,也不知道嚼烂了没有。最开始时,旁观的三位先生还有几分心急,然后还是被她勇猛吞食的英姿震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见叶片即将告罄,涅林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探头往洞口望望,猜测她可能会看中旁边的酥脆青苔,全程吃回下水道去。 然而,突然之间,苏霓抬起了头,厉声喝道:“躲开!” 涅林眼前一花,那个娇小的身影已飞速掠近。飞掠途中,苏霓伸手扣住他肩膀,轻轻一拉,带着他一起跃进了还在冒烟的入口。 这并非她只想救青梅竹马,将另外两名同伴的安危置之不理。事实上,他们才刚刚躲进藏身处,便听外面一声巨响。一枚炮弹飞射而来,击中入口外的沙地,顿时硝烟弥漫,血肉飞溅,几片血肉碎片甚至溅到了他们的衣服上。 不问可知,这绝非是普通枪械所能造成的效果。 苏霓亦不禁露出惊愕之色。若她反应慢上分毫,没能及时躲到坚实的石洞里,此时下场犹未可知。 第十三章 狂风无休无止,天上的灰尘和云层被其推动,总是处在不断变幻的状态中。(.无弹窗广告)月光偶尔会变成狰狞的血红色,偶尔也现出难得一见的澄明干净。譬如现在,流云四散,浮尘厚度略略降低,地表景色的分辨率一下子提升了十个百分比。 可惜这种通透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 苏霓刚问出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地面再度传来隆隆震动,顿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第二发炮火也射在不远处,离入口比之前更近了。爆炸产生猛烈的冲击波,地上焦死的青苔受到气流冲击,散作粉尘,如极细的雪花般,混在尘土里,在空中纷扬旋转,连成一片奇异的苔雾。 苏霓的视野本来还算可以,此时却被它们遮蔽,让她急切间难以窥见外界情况。待第三发炮弹落下,入口处的岩石开始崩塌,碎石块轰然滚落,眨眼间便在原地积起了一小堆石堆。这场面气势汹汹,逼着他们同时向后挪去。 “匪团来了”的想法闪电般在她心头划过。最可能的嫌疑犯,当然是芝麻街兄弟的背后老大,发现小弟失踪,所以前来寻仇,用火炮来一记先发制人。 不过,是谁都好,从这种见面先轰两炮的作风来看,她大可不必去追寻和平谈判了。 涅林倒是见机很快,早在凯牺牲之时,他就把猎枪捡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但不管是青苔,还是现在的远程炮弹,均非猎枪可以对付得了的敌人。何况同伴在极短的时间里死伤殆尽,更令他茫然无措。 他紧张地向外张望,正要开口,却听苏霓镇定地说:“我们往深处走,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 各通道中的高温仍未散去,氧气几乎消耗殆尽。他们才往里面走了十来步,只觉热浪扑面而来,窒闷欲死。大部分家居用品都被烧干净了,留下一地焦炭。幸好这段距离并不太长,苏霓飞快奔进未被高温正面波及的储藏室,扛走部分食物,这才返身出门,拉着涅林冲向黑暗。 下水道承担着整个城市的排污任务,必须四通八达,方便维修人员进行检查。这里也差不多,尽管空气质量非常糟糕,闻起来仿佛有一百年历史,至少还在人类的接受范围内。由此可见,这套下水系统还维持着原来的面积,绝非只有一两个出口。 只要坚持的时间够长,他们总能找到一条逃亡之路。 然而,大部分“下水井”可能在战争中被熔化或者堵死,可能通往野兽的巢穴,可能通往致命的高辐射区。就算她探测到新鲜空气流动,那也可能只是一条窄窄的缝,而非普通人能够进出的通道。 面对紧迫局面,本能和理智再次扭打到一起,苏霓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由于距离太远,她看不清炮弹是从什么武器里射出来的。即使不是火炮,而是枪械,只要数量多到足以组成火力网,她就没有避开的把握。但不论对方身份如何,目的大概都不会是轰平这个聚集地。即使对匪团来说,单纯的破坏也太浪费了。 假设真是驾驶着机甲的匪团首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下水道被机甲挖开,露出他们这两只土拨鼠而已。如若不是,对方看到此地死气沉沉,毫无反抗的迹象,很可能放松警惕,亲自进来一探究竟。 如果要逃,大概总能逃得掉,但可能会错失一个反击的好机会。而还没弄清楚敌人是谁就逃,逃来逃去,终将沦为食物链底层。在这个毫无福利可言的星球上,食物链底层等同于看天吃饭,只配拥有极低的生活质量。 理智要她尽快离开,以免被炮火波及。本能却呼唤她回头战斗,杀死敢于冒犯她的人,掠走一切可以掠走的东西。 苏霓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向后方瞥了一眼。 那个方向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代表敌人正在对下水道采取某种行动。之前,她一直尽可能多地吃东西,就怕自己饿晕倒地。这时她却一脸冷漠,根本不想把力气浪费在探测上。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接受食物链底层的命运。即使没有虫母意志的干涉,作为一个人类,而且是拥有超越常人的潜力的人类,她也有应该有的自尊。哪怕对方是高达,她也得先亲眼看看再考虑下一步。 游民一般都有能不出声就不出声的好习惯。涅林跟着她停步,投来狐疑的目光,却什么都没问。 “我要回去看看。”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理智小人和本能小人握手言和了。” “……什么?” 苏霓心头一阵轻松,甚至抿嘴笑了笑,“没什么。我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想回去看看那是什么人。他们紧跟着苔藓出现,不觉得很可疑吗?而且,也许你不知道,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恶劣,还可能遇到更危险的东西。我们只能尽早到地面上去……万一还在对方监视范围,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要,”涅林的神色更加狐疑,“你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苏霓本来已经往回走了几步,闻言又笑了一下,“可以的话当然要找,不可以的话就是逃嘛。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在路上已经确认,涅林没听说过这种苔藓,也没见过血鹰。既然一切均是未知,她就不会特意带他去冒险。可是,看着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联想到之前也有几次看到这种表情,她不得不问道:“有什么不对?” “……我有一台机甲。” “……” 苏霓傻在当地,犹恐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到的还是相同的答案——他有一台机甲。当然,所谓的“有”,不过是找到机甲之后,将它隐藏起来,未曾告诉任何人,并不是机甲士对机甲的那种拥有。 一台战斗机甲若完好无损,其价值超过聚集地所有财产的总和。即使它破损至不敷使用,机体内的零件也会被拆卸下来,分批出售。涅林选择将其隐瞒不报,无非是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唯一接触到机甲的机会。 火把的光已很微弱,坚强地消耗着本就不多的氧气,将浑浊的空气搅得更加浑浊。苏霓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不说点什么,火焰就要灭了的时候,才谨慎地问出一个问题:“是什么样子的?烧油还是……” “魂能。” 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节省能源的必要。照明工具被烧得还剩一只手电筒,苏霓便把这只手电打开,继续钉子般站着不动,问道:“你确定?” 涅林回答的速度奇快,还带着常见的不耐烦,“当然确定,我看到了魂核。但是……但是无论我怎么尝试,它都纹丝不动。我想要么它已经完全坏了,要么我没有驱动它的力量。” “……就算这样,你也瞒了这么久?” 受他情绪的感染,苏霓奔回去砍人的心思已没有那么强烈,更多的是无奈和感慨。涅林更是不好意思,板着脸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不要就算了,把猎枪拿去,多少也算是一件武器。” “要!它在哪里?” “……跟我来。” 苏霓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后,陡然大为兴奋。这也不能怪她异想天开,毕竟照常理而言,这就该是穿越者获得第一桶金的时候了。这机甲说不定蒙尘已久,拥有神秘的来历,遮蔽着凡夫俗子的寻常眼光,专等真命天女前来滴血认亲。 更有甚者,这机甲还可能是来自未来的神器,或者某个强者留下的遗物。它的大部分部件散落在宇宙各处,只剩基础版尘封在此,与她共鸣一下,以便她走遍星空收集部件,最终获得一个完全版的可怕装甲,通常还拥有比主人高十倍的智力。 忽然之间,她可以理解涅林为一己私心,不顾聚集地利益的行为,因为她自己也如此激动并满怀期待着,险些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涅林对下水道深处路线的确不熟,但苏霓把他领到正确的地点后,他便表现得熟极而流。他们先从墙上狭窄的裂口中挤了过去,路过水泵、水渠和无数阀门,自粗大的污水管中滑下,爬过她叫不出名字的设施,总算来到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 苏霓举着手电左照右照,虽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但一想机甲近在咫尺,语气中还是透出几分轻松,“哪里?” 涅林伸手向旁边敲了一下,似是回答她,又像是对自己说话,说:“就是这个。” 他一敲之下,那东西立即发出实心金属的响声。苏霓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用手电筒一照,笑意顿时凝结成一层面具,扯都扯不下来。 既然还在下水道里,那么这机甲当然不可能拥有高达般的大小或战力。苏霓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然则,她以为至少会有两三层楼的高度,才算不负机甲之名,所以一见这黑漆漆的,高度绝不可能超过三米的家伙,顿时呆若木鸡。 若只是体型娇小,也就算了,它偏偏还非常难看。造型臃肿,缺乏机械应有的美感,也缺乏仿生应有的流畅感,只是初具人形而已,看起来就像强行变成童女的猪八戒。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带有魂核内在,被帝国作为地面作战工具的机甲。 苏霓蓦地想起了钢铁侠。 被囚禁的时候,斯塔克做出了第一套动力装甲,由于资源有限,看起来就像丐帮帮主的制服。可悲的是,即使是那套丐帮制服,也比眼前的机甲更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第十四章 她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盯视它良久,终于接受了这不幸的事实。 仔细看去,它也没有第一眼见到的那么差。其外表由不知名金属构成,颜色确实是略嫌暗沉,却丝毫没有生锈,所以要么是难以进行氧化反应的重金属,要么经过了特别处理。这表明在其活跃的年代,它的确有被设计者仔细对待,工厂用心建造。 而且,也没有人规定机甲必须拥有完美的人类外形。至少在她的认知里,若要进行水下工作,人形机甲就很可能比不上章鱼或鲨鱼形的。 但是,就算这样也好…… 她不胜郁闷地吐了口气,伸手触碰它的表面。 指尖触感冰冷,一切正常,她并没有任何“心头一动”的感觉。现在走近了看,它好歹还有点大型机械应有的冷硬气质。刚才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它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矮胖的小香肠,然后长出四肢和头部,不但不吓人,相反还有些可爱。 一个外形如此之挫的机甲,基本没有可能具备高大上的来历。别说隐情了,即使告诉她,这真是用于作战的动力装甲,她也不会相信的。 虽然如此,她仍心存好奇,猜测当年它的定位是什么。 “操作舱的入口在背后。”涅林并未觉察她的震惊,还在孜孜不倦介绍。 苏霓依言转到后方,仰头上望,满怀绝望地问道:“这东西有装备什么武器吗?” 她转圈的时候,自己也在到处寻找可能的炮口、枪口、链刀之类的武器,但什么都没有。这家伙不仅没武器,甚至没有看起来像武器接口的部位。也就是说,除非武器隐藏于机体内部,否则这就是一只金属香肠而已。 不过,这时她注意到,作为一个体态圆润的机甲,它的手部结构异常逼真。就像是放大了的普通手掌,五指完整,关节俱备,看也知道动作必定十分灵活。 机甲背部果然有个半开的舱门,似乎不能以外力强行关闭,于是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苏霓二话没说,抓住边缘,爽快地跳了进去,落在一个坚硬的平面上。 这正是所谓的“驾驶舱”,面积极为狭小。她向前迈一步,腿就碰到了同样暗沉沉的座位。里面只有这一个位置,此外可用“空无一物”形容。是以她也别无选择,稍微观察了一下,便径直坐到位子上,双手自然地搭上座椅扶手。 扶手温度和外壳差不多,手感却是凹凸不平。她用手仔细碰触,立时发觉数个大小不等的按钮。沿按钮位置摸上去,她的手最终停在了扶手尽头的,一个微微向外凸出的弧形突起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这突起的手感格外温暖柔和,让她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下。 她的双手感觉到十分奇怪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团胶质。这感觉并不令人厌恶,反而是坚稳踏实的,与握住胶质时应有的空虚感截然不同。 一抓之下,弧形突起猛然向内聚拢,形成一个大小适中的球,恰到好处地迎合她的握力。然后,球的内部爆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光芒,沿着扶手下行,逆方向传回地面,四散蔓延,自四面八方冲向机甲头部的某个部位。抵达头部的时候,光芒已完全消失,传递过去的力量却没有半分削减。 刹那间,苏霓陡然意识到,异能和魂能的确不是同一种力量。 她平时可以觉察到身体里咆哮的精神力,可以将它变幻为各种形式,用于攻击敌人。但连接上机甲的瞬间,她的精神力并未损耗。取而代之的,是灵魂深处的奇异回音,好像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被那微弱的光芒唤醒,转眼便充溢全身。 涅林挤进舱室之时,恰好看到扶手中的手柄缓缓上升,驾驶座正在自动调节高度,并不住移动,将苏霓送向她该在的位置。 苏霓则满脸惊讶,见他进来,连忙问道:“这就算是启动了?下面该怎么操作?” 涅林基本上和她一样茫然。但他发现这机甲后,隔三差五地总要溜来看看,好歹比她更熟一点。他拾起那只落在地上的手电筒,照了一圈,指着驾驶座正前方的某个地方,答道:“我猜那就是让它行走的装置。” 苏霓也发现了那地方的异常。 地面上耸出四块踏板,形状相同,大小则有着一定的差别,均处在她能轻松踩上的范围内。她猜一块是油门,一块是刹车,至于另外两块是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凭良心说,即使只用眼睛观察,也可发现这机甲不难操作。充其量是把方向盘换成了……手柄,比普通汽车多了两块踏板而已。但在没有说明书的情况下,再怎么简单,她也只能慢慢摸索每一个按钮的作用。 圆球光芒仍在持续,似乎永远不会断绝。涅林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颓丧地说:“我之前猜它完全坏掉了,原来完好无损,我只是……没有驾驶它的能力而已。” 苏霓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想才说:“别这么沮丧,不是还有其他能源的机甲吗?而且,说这玩意完好无损,是不是还太早了?” 座位正前方,外壳装甲向两边缩进,露出透明视窗。视窗范围极大,呈长方形,透过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仍是一片漆黑。 看来,机甲内部的任何光线都没有透出去。 苏霓依旧坐在驾驶座上,不安地向外看了一眼。由于前世的驾驶经验,她一直在扭来扭去地找安全带,或是任何能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的物品,然而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这着实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应该有安全带却没有,表明在迅速移动时,她可能会像球一样滚出座位,在舱室里弹来弹去。如果本来就没有,那这机甲的极限速度大概和公交车差不多吧。 她从来不吝于表现自己的无知,直接向涅林提出这个疑问,涅林表示这的确很奇怪。两个人开始在座位附近寻寻觅觅,过去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又一起放弃。 苏霓变回端坐的姿势,无精打采拨弄了一下手柄,说:“算了,先试试怎么动作吧。” 她已经回答了不少问题,例如“有没有吃力的感觉”、“连接是不是很稳定”、“真的是你在驱动这家伙吗”、“能够持续多久”,以及“攻击的时候,耗费的也是你的能量吗”。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不高兴,不断回答着没头脑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问题她也无法回答。 只要宇宙的存在还遵循物理规律,那就不存在永动机。无论核能还是魂能,均不可能无限制地提供能量。但若想得知极限在什么地方,她什么时候会感觉吃力,便需要特殊的仪器测试,并非他们可以知道的。 “真的不考虑暂时躲一下?万一出现意外,你可能会摔断脖子或锁骨。”回答问题的间隙,她如是吐槽道。 这机甲带来的最大好处,可能是改善驾驶者的心情。涅林被兴奋冲昏了头,总算暂时放下对同伴的哀悼,闻言坦荡一笑,“放心吧,我会保护我自己。”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苏霓嘟囔了一句,不再唠叨,手臂缓缓用力,将手柄推向前方,脚下同时踩上了看起来最像油门的那块踏板。这些动作并非全部,她脑子里还始终想着“让我看清外界的情况”,尝试找到开启照明的方法。 这一刻,她清晰地觉察到能量由己身而出,向外界汹涌奔流。这感觉强烈却不难过,如同被水泵向外抽水的蓄水池,除非能量耗尽,否则应当不会出现任何不适。 机甲头部忽地光芒一闪,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头部正中射下,笼罩了前方地面,明亮却不刺眼,给驾驶者提供着完美的视野。 她的直觉正确无误。 金属香肠的右前臂向前抬起,手部仍保持着抓握的动作,脚下则踏出了一步,接受到连绵不绝的前进信号后,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也许因为尘封太久,它的关节发出干硬的摩擦声,但动作还算流畅,并未出现颠簸。 这一次,别说涅林,苏霓脸上也现出兴奋的神情。她已经有所觉察,踩下踏板的时候,其实可以向任意一个方向移动。也就是说,只要动作足够灵敏,她能操纵它走向任何一个想要的方向。负责后退的那块踏板也是一样,唯有刹车没有什么花哨,踩下便意味着强行停止。 最后那块踏板的功能也在她预计之内,是跳跃。跳跃的高度受她力量影响,方向则还是以相同的方法控制。机甲由空中落地时,只要控制得宜,亦可作出许多踩踏动作。 这离想象中的人机合一有不小差距,但已经可以面对很多突发状况。 苏霓不停地试验力度,让它像人一样走来走去,甚至在奔跑中急转弯,抑或忽然后跳、侧跳。过程中,兴奋的心情却渐渐冷却,最终导致她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她对机械虽不了解,却可以确定之前的想法――这机甲绝不可能承担作战任务,因为它身上根本没有便于作战的特点。 但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助力,要么用它,要么一无所有。 她将两臂慢慢收拢,聚在视窗的前方。果不其然,随着她双手在圆球上变化动作,机甲的手部做出相同反应,速度倒是非常迅捷,复制出的动作也很完美。这让她猜想:它可能是一架民用机甲,用于建筑工程或是搬运货物。 机械臂又垂了回去。 两个少年男女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大量疑问,却也知道自己回答不了对方的问题。 苏霓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平静地说:“我来试试这些按钮。” 第十五章 寒风呼啸而过,不知疲倦地卷起地上沙土,将它们带向远方。[]有只跳鼠被方才的巨响惊动,自洞穴中露出脑袋,警惕地看了一眼后,又马上缩了回去。 它是一只新近迁入此地的跳鼠,还没来得及被人类发现,今夜也运气很好,避开青苔和炮火的攻击,得以见到明天的太阳。只是,即使是它贫瘠的小脑袋,也理解外面的人绝非易与之辈,所以它很快缩回沙里,沿着打出的通道跑走了。 以往空荡的沙地上,多了两辆重型卡车。如果苏霓在这里,会发现它们的大小和地球上的大卡车差不多。车斗部位蒙着用兽皮和金属织成的帐篷,只在必要处开出口子,使车斗里装载的枪炮露出枪膛和炮膛,看起来像是手工版的装甲车。 没有工厂会生产这种破烂,这又是凝结了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比较高级的聚集地,还有比较低级的匪团,均会选择对卡车进行类似的改造。除了车载武器,他们也会加大引擎马力,选用合适的轮胎,让卡车在荒野里如履平地。 他们的首领,阿兹迪克,正站在第一辆卡车顶上,不耐烦地看着小弟们忙忙碌碌。 他是个长相凶狠的彪形大汉,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脑袋和许多“弱者”一样,也是光溜溜的。事实上,大部分匪团首领都是这副长相,从外表便能看出他们的凶悍和狠毒。除非该首领具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那就不需要用长相来吓人了。 匪团的规模大多处于十人到二十人之间,太少战力不足,太多则容易分赃不均。他们属于较为弱小的那一类,没有特别强力的武器,也没有战力爆表的人物,只好充当鬣狗之类的角色,日日打探情报,从大匪团的地盘上捡点骨头。 当然,捡骨头的时候,他们必须先确定不会被人发觉。要不是听到消息,得悉血鹰倾巢出动,不知往何处去了,他们可不敢到这一带撒野。 只可惜冒险并非总能带来收获,比如这一次,得到的战利品少到像一场笑话。 “他们好像刚遭过火灾,”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匪徒,带着满脸不安,跑到卡车前方向他汇报着,“居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灰烬,还有人的骨头。但骨头也烧得差不多了,就剩几块,连有多少人住过都看不出来。” 阿兹迪克瞬间进入想要破口大骂的状态。但他能当上首领,靠得也不完全是蛮力,听到“只有灰烬”的时候,立即觉察到事情的不对。 要知道,烧掉生活用品不难,想将人类骨骼烧到无法辨认的程度,需要异乎寻常的高温。那种高温往往产生于特殊的设备或特殊的燃料,不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火灾。 他没有大骂带来不幸消息的下属,一迈步,直接从卡车上跳了下去,冷冷说:“我去看看。” 这批人武力有限,别说与正规军队或大匪团比,就算规模较大的聚集地,也会令他犹豫不决。是以,如果远远看到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们就不管不顾,先用卡车上的轻型速射炮轰几下,观察对方的反应。 苏霓他们那时正狼狈着,逃出来的四个人又被当场炸死两个,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反抗。这给了阿兹迪克错误的印象,让他以为此地绝无危险,遂下令驶近地点,命令两三个匪徒带武器进去,进行大家均十分熟悉的劫掠工作。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里既没有女人,也没有钱粮,只有厚厚的灰。 沙地上刚被炸碎的血肉还很新鲜,高温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蒸干。这也算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景象,不过就此而已。他一进入口,下一秒便意识到小弟所言非虚,聚集地里的确发生了超出想象的意外。 苏霓之前刻意绕开储藏室,给自己留下食物。但她已经将燃料用尽,食物带走吃掉,剩下的东西要么沉重,要么毫无价值。 阿兹迪克转了一圈,毫不犹豫地自入口退了出去,宣布这次行动到此为止。 留在车上的匪徒虽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却不吝于抱怨,纷纷向同伴打听出了什么事,直到听到首领的呵斥,才老实下来。纵使如此,仍有胆子比较大的人叫着要个解释。 四周仅有烈烈风声,没有其他声音,也没有其他活物,任谁都看不出危险。阿兹迪克冷冷地扫视着他们,大声道:“你们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忘在胎盘里了?刚才发炮时,那几个人是在外面被炸死的……他们为什么要在半夜走出聚集地,你们想过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显然当真没人想过。 阿兹迪克从未听过“恨铁不成钢”这句话,但人类的情感永远相通。此时,他正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视着自己这群出生时忘带脑子的同伙。 “高温要么来自他们自己,要么来自他们的敌人。如果敌人拥有如此高级的武装,那根本没有必要浪费在他们身上,而且也没有留活口的必要。那么就是来自他们自己了,他们为了应对未知的威胁,不惜焚烧自己藏身的地方。不管那威胁是什么,我都不想弄清楚,明白了吗?” 厄运之星上怪物众多,怪事更是此起彼伏。高辐射极易引起基因变异,每分钟都有新的变异体出现。想要事事弄清楚,有九条命都不够活。阿兹迪克混得固然不怎么样,却深谙这个道理,绝不会做追根究底的蠢事、 他解释完之后,径直坐回车斗里,再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血鹰的势力范围不小,所以他并未因此沮丧。一次扑了个空,下一次说不定会大有斩获。他们在情报方面花了不少钱,等的不就是捡漏的时刻吗? 至少,在坐回自己的位置时,阿兹迪克是这么想的。这个聚集地的情况固然诡异,却和他们无关。他脑子里正想着去往下一个目标的路线,想着想着便踌躇满志,搓着手准备大干一场。 可还没有踌躇多久,卡车忽然停了下来。 这两辆车的引擎马力自不必说,隐蔽性也很看得过去,毕竟他们需要尽可能地降低噪音,以免惊动不该惊动的生物。这个时候,它们的刹停也相当安静,但安静归安静,这个动作本身就令大多数人颇为意外。 阿兹迪克微微一惊,只听身边的通讯器兹兹作响,传来驾驶者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了不安和……困惑,“老大,前面有一架……机甲?” 阿兹迪克不由一震,望向负责瞭望的同伴,见那人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一股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使他直接凑到瞭望孔那里,满怀不安地望了出去。 他们的运气不错,这段时间里,厚云一直未能重新凝聚起来,所以可见度依然很高。月华如灰红色的污水,无精打采地摊在地面上。两辆卡车的正前方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一个矮胖的机甲。 说是矮胖,只是其罐子状的外形给人的错觉罢了。它实际比卡车高出一截,论体积估计也不输给它们。腿部和双臂倒是异乎寻常的细长,综合起来,有点像插了四根长棍的油桶,或者没有腰的肥胖人类。 它的颜色幽深黯淡,唯在头部射出明亮的白光,表示其中确有人类活动,而非戳在沙子里的死机甲。结合它无声无息的出现,静立不动的诡异,简直是一个蓦然出现在荒野中的幽灵。尤其这幽灵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更令这帮杀人如割草的匪徒感到困惑。 阿兹迪克望出去之时,目光正好触及机甲正面。不知道为什么,他陡然感到无形的压力,仿佛那人正透过金属的阻隔,无情地凝视着他。 他不是头一天在厄运星上讨生活,也曾见过些用于作战的机甲。只是,他自知惹不起真正的机甲士,所以一向闻风而遁,也就从远处羡慕一下它们漂亮的外形而已。 眼前这个机甲是他见过的最丑的,他甚至想不出它究竟要怎么作战。难道会是用机身冲撞敌人吗?还是装甲霍然洞开,现出无数黑幽幽的炮口,瞬间把他们扫射成筛子? 不,最关键的问题是,再怎么丑也好,他不会认为它代表着善意。接触到那道压力的同时,他便意识到,对方不动手,不代表允许他们从它身边驶过。 一连串的问题奔涌而过,其实只耗费了几秒钟时间。车斗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匪徒们的目光自不同的方向射向首领。阿兹迪克吞了一口唾沫,笃定地说:“开火!最大火力!打它的脑袋和腿!” 头部往往是驾驶舱和机甲动力所在,腿则决定了机甲的行动能力。反正他们没有对付机甲的经验,打这两个地方总不会错。 车载轻型炮、重型机枪、肩扛式火箭炮,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型武器,只要是能够击中那架机甲的,都一股脑儿开了火。火力瞬时倾泻,方圆数里内,均可听到密集的枪炮声,混杂在风声之中,听上去倒也有几分磅礴的气势。 一时硝烟弥漫,熟悉的火药气味在所有人鼻端萦绕着。然而,始终静立着的机甲忽地做了一个回避动作。那动作是如此灵巧迅速,竟让它硬生生躲过了大部分攻击,真正击中它的,只有一发火箭炮。 可惜机甲体积有限,重量只怕也不太大,顿时被打得向后翻去。 第十六章 “小心点儿!” 机甲内部,苏霓先是哎呀一声,猛然省悟这不是大发娇嗔的时候,急忙作出提醒。(.) 在外人眼里,机甲的摇晃幅度并不大,但身处其中,如同站在风浪之巅。除非驾驶者受过对应的训练,否则将不由自主地随它欹倒。苏霓技术太不熟练,被击中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均在剧烈晃动,让她更是手忙脚乱。她的动作本来还算稳定,这时却乱成一团,甚至两次误触错误的按钮。 也亏她反应速度快,嘴上提醒涅林注意安全,手上迅速补救着正确的动作。饶是如此,机甲也暂时失去了平衡,像个醉酒的人,在原地连转三个圈子,这才立定脚跟。 幸亏它重心很稳,装甲又极为厚实,到底没有摔倒。立定时,它的腿部已经略微弯曲,借力一跃而起,凌空跳扑向正在倾泻炮弹的卡车。 此时,苏霓已弄清楚安全装置的启动钮,并成功启动。虽说伸出来的金属圈环和布带均有残缺,但足够将她固定在驾驶座上,是以机甲的震荡并未真正影响到她。 随着机甲凌空跃起之时,她心里全是懊恼。 她穿越过来的日子还很短,但手上已有两条人命,好几条动物的命,因此大可不必谈什么道德挣扎,或者为该不该珍惜匪徒们的性命而犹豫。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她绝对不会去自首,也根本没有地方供她自首,那还不如随遇而安,想办法提高生活质量。 只是,干掉芝麻街兄弟的前提,乃是他们来聚集地收保护费,和她的同伴发生争执,并率先要杀她。严格来说,她只是正当防卫,起初并无杀死他们的打算。 杀了也就杀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本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然而,等站到这两辆车、十来个人前方,她才发现杀人没那么容易。 机甲体型太大,无法从他们钻进来的地方出去。苏霓只好找了个相对薄弱的位置,以蛮力打碎上方砖石,强行破出,回到地面之上。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原本还在商量如何追踪敌人,结果赶路赶到一半,恰好与目标狭路相逢。 魂能机甲不存在引擎响声,一切均由主人的力量驱动。若遇上手段高超的机甲士,可以用魂能包裹机体,隔绝声音传递,造成悄无声息的效果。苏霓当然没有这种本事,但野外正值夜半时分,风声不绝,也极好地隐藏了他们的行踪。 若有偷袭的打算,时间够她偷袭三次有余。可事到临头,她却犹豫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放过他们。从聚集地侥幸生还的两个人,全都处在壮年,运气好的话,还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日子好过,却被当头一炮炸死。她没能保住他们的命,至少还可以为他们报仇。 “要是他们正在干坏事就好了……” 这是她看到卡车时的想法。 就算做好斩草除根的准备,来自文明社会的记忆也根深蒂固,让她只能正当防卫,缺少先发制人的果断。静立原地的那段时间里,她望着卡车和卡车上的人,连他们有多少人都一清二楚,偏偏无法下手。 因为他们身上的恶棍气质已经很淡,更像是乘车旅行的游民。她觉得自己还需要理由,一个使得攻击合理化的理由。 而心慈手软的报酬是什么呢?就是她现在恨不得找颗后悔药来吃。尤其听到涅林撞在机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她更是下定决心,发誓绝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自内向外看,视窗完全透明。自外向内看,那个位置仍是厚实的金属。这也许是一件幸事。如果阿兹迪克能看到苏霓的表情,非吓出一身冷汗不可。 懊悔、愤怒、无奈,种种负面情绪犹如潮水,冲刷着苏霓的理智,将她从“人类”的心理状态扯了出去。虫母乃是没有情绪,擅长利益判断的生物,但和她基因融合后,却反其道而行之。在情绪起伏极大的时候,她才更容易受到本能支配。 她的目光冷漠而坚定,身体紧紧贴在座椅上,保持着极其稳定的状态。这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视窗,将炮灰的飞行轨迹、爆炸位置一览无遗。 而她的手,稳定程度更胜身体,几乎和手柄化为一体,不停微调着机甲的动作。 子弹打在外壳上,“砰砰”声不绝于耳。苏霓刻意避开威力较大的炮弹,对剩下的子弹不加理会,能躲则躲,不能躲则以机身硬扛。如今她也看得出来,不管其他方面何等土气,这机甲至少还拥有异乎寻常的硬度。只凭这一点,她就承认它是一个合格的未来高科技装甲。 三秒钟之内,机甲由静到动,由挨打到反击,由地面到半空,终于稳稳落在打头的卡车上,也就是阿兹迪克所在的那一辆。 它自身重量有限,不然也不会被区区火箭炮打歪。但落在车头上的一刻,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那暗沉无光的双腿踩穿铁皮,深深陷入了卡车驾驶室内部,带着整个机甲向下一沉。 苏霓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这一击里,贯注的力道大到惊人,竟硬是将车头踩的扁了下去。里面的匪徒连叫都没能叫一声,当场死于非命。 若想打透机身,可能需要正规军特制的破甲弹、穿甲弹,阿兹迪克手上自然没有。何况,即使是地面用反机甲武器,遇上魂能机甲,也要大费周折。理论上,只要机甲士魂能聚集的速度够快,强度够大,位置够精准,那么可以抵挡任何武器的攻击。 这正是他们地位高待遇好的原因。 阿兹迪克肩上还扛着火箭炮,尽可能快地发射着火箭弹。然后,他惊异地发现,这次攻击居然徒劳无功。两枚火箭弹均击中了机甲胸口,却只是在近距离炸开,没能令它倒翻车下。 弹片激射而出,离车头最近的匪徒被颜面直击,脑袋变作一个裂开的血葫芦,煞是吓人。更糟的是,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第二辆车上的人将枪口对准机甲,丝毫不管同伴正在子弹飞行的路径上。 阿兹迪克的光头阻止了他们一秒钟,但也只有一秒钟。下一秒,比之前更激烈的轰鸣声响彻四方。 硝烟弥漫,遮盖了双方的视线。即使依靠本能行动,苏霓也终于感到了吃力。匪团的火力不足以攻破机甲外壳,但想要保持机甲的平衡,消除爆炸带来的冲击力,靠得是她本身和机甲系统的合作。那种感觉尤为怪异,就好像有人在意识里重击了她几下。 这种重击不会导致疼痛,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伤害,却很容易影响她的注意力。 还有一个雪上加霜的问题:她的异能和魂能似乎都不对劲,消耗速度奇快,且难以及时补充。威力固然不小,但这能量用一分钟就宣告完蛋,在军队里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想归想,苏霓脸上仍没半点情绪的流露。她不怕那些喷着火舌和弹壳的武器,却怕不能斩尽杀绝。倘若能量用尽,她还没能杀光他们,那死的可太冤枉了。 “看那个,”涅林一直抓着壁上的某个把手,总算没再摔倒,“那个扛着火箭炮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头目!” 在如此紧张的局面下,他表现出来的反应力和判断力均很优秀,并不逊色苏霓太多。苏霓要纵观全局,判断对己方最有利的行动,难免忽略细节。他却趁这个机会,通过不断摇晃的视窗,认出了匪团的首领。 苏霓看似全神贯注,其实并未忽略身边的情况。听到那句话,她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近乎微笑的表情,应道:“那我可要……” 涅林正看着她的表情,没来由心中一凛。 “……速战速决了。” 毫无款式可言,但结实耐磨的小巧皮靴轻踏在踏板上。 机甲再度冲天而起,脱出车头的束缚,跃向车斗。距离这么近,它看起来不再矮胖可笑,而是一个庞然大物。这帮匪徒倒也对付过更大的野兽,但野兽只是野兽,少有这么高的智慧。如果这个机甲铁了心要追杀他们,他们很难逃得掉。 苏霓严格地控制着力量,使机甲落在自己想要的地方。踩实的一瞬间,旁边的几个人全被震开。 机甲看似上下一样粗,实则拥有腰部部件。它微不可觉地向前一折,两条机臂同时伸出,拎小鸡般拎起最近的两人,用力一撞,顿时血肉模糊。其实车上也就五个人,至此死了三个。第四人转身欲逃时,机甲右腿踢出,正中其背心。 那个倒霉蛋被踢得直线飞出,摔在二十米开外,再也没能爬起来。 阿兹迪克心知大难临头,见机极快,早就第一个跳车逃生。他很聪明地逃向相反方向,拿正在折腾的机甲作为屏障,避开另一辆车上扫射来的子弹。 他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机甲能首先对付开火的人,这样自己就有机会逃走。虽然希望极为渺茫,但至少还有少许可能。 可他只跑出五步开外,心里便再次涌上不祥的预感。 一股巨力破空而至,像一条无形无质的长鞭,重重掴在他背上。巨力透体而过,立即震碎了他的内脏。幸运的是,他还没感受到痛苦,便已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十七章 旷野重归唯有风声的状态。(.) 苏霓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土堆,还是一脸冷漠,全身上下散发着“没事别烦我”的气场。 战斗结束得很快。匪团头子死于异能之下,其他人则全被机甲杀死。全灭这两车人,不过耗费她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回忆起来,却像大梦初醒。 她跳下机甲,不顾一地狼藉,吃掉了大部分能找到的食物。她的运气很好,这帮人出门在外,携带了充足的补给,够她几次应急之用,否则又要花力气去附近找吃的。 这一夜正在滑向最黑暗的时刻,等黑暗过去,太阳才会重新升上地平线,向他们勤奋地投掷紫外线。由于光照减弱,这也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间,她倒是无所谓,但涅林已经感到寒冷,开始把缴获的衣服往身上穿。这些匪徒的衣物大多厚实而宽大,可以充当称职的外套。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不知死活地说:“何必白费力气。我敢和你打赌,等我们走后,都不用等到天亮,这些尸体就会被刨出来吃掉。野兽的鼻子一向很灵,血腥味又这么重……” 苏霓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赌,我知道。但我就是做不到甩手就走,留他们曝尸荒野。” 土堆下面有个大坑,是她操纵机甲挖出来的,用来埋藏匪团的尸体。她杀他们,是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等战斗结束,亲眼看到满地血腥,她的心情便一下子跌到谷底。这白费力气的举动,其实也只是她用来安慰自己的方法而已。 既然只是安慰自己,又何必对别人多加解释? 她没再说话,转身去看第二辆卡车。 攻击这辆车时,她有意控制力度,未对车体造成不可修补的破坏,上面的武器和补给也有一半完好。这可以称作他们第一份战利品,价值也还过得去,却丝毫不能令她高兴。 “要整理一下吗?”她指向乱糟糟的车斗。那里尚遗留着少许血迹、断成两截的机枪、还有被踩得粉碎的几个箱子,一看就让人心情烦躁。 涅林摇头道:“不用,我把箱子碎片扫下去,枪械部件都可以留下,有些人愿意收购。” “那你知道最近的城市要怎么走吗?” “……知道。” 聚集地里的地图由凯负责保管,此刻当然随他上了天堂。苏霓对附近环境不甚了解,虽然听过最近的那个城市名叫刺栗城,却不知道路线。是以涅林作出肯定答复的时候,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应道:“那么我回机甲的驾驶舱,卡车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机甲可以拖动卡车,但车子性能完好,并无这个必要。他们已经作出简略的计划,由苏霓继续操纵机甲,涅林则去驾驶卡车,共同向刺栗城前进。休息整理之类的事务,均要等抵达城市之后再说。 涅林受到委婉的鄙视,却没计较,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没问题。” 他们先去了那辆比较倒霉的卡车,从其中捡出能用的,运到第二辆车上,又将一看就是废品的东西扫到地面,才算完成对战场的清扫。第二辆车的车头完好无损,就只是车窗边缘有点变形,因为机甲的手臂穿过车窗,将驾驶者硬扯了出来,难免会刮到车体。 涅林向车头里看了一圈,忽然“咦”了一声,“这里有个车载电台,不知道好不好用。过会儿我先试试,如果好用,可以和附近的电台通讯,也能接收城里的消息。” 苏霓对通讯技术一无所知,自然不会有意见,最后检查了一遍,说:“随你,走吧。(.)” 她摆了摆手算是招呼,重新跃入机甲内部,坐回驾驶座,将入口封住,这才深深叹了口气。这地方黑暗狭小,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自从她爬上悬崖,遇到来找的凯和涅林以来,这是她第二次独自一人待着。 第一次,她只顾寻找下水道里的危险源,心情颇为焦躁,根本无心享受难得的清静。回聚集地又劳累疲乏,一躺下便睡着了。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思念还有隐私的日子。 这么说对涅林可能不公平,但她的确更喜欢独自待着。 她轻轻握住圆球,将魂能与魂核共鸣,直至贯穿到机体的每一个部位。机甲立即作出反应,轻微摇晃着,再度拥有了生命,轻快地运动起来,以小跑的姿态伴随在卡车旁边。 涅林理解并同情她的食欲,把剩下的所有食物都送到了机甲里。不过仅此而已,除了成捆的肉干和面饼,她身边空无一物,绝不可能让她分心。在这心无旁骛的情况下,她终于可以抽出部分精力,仔细思考青苔的来历。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又名少女的直觉,她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幕后黑手”四个字。 首先,她对青苔有熟悉感,如果不是前世的缘分,那只能从虫母身上得来。她想,自己永远忘不了那似是故人来的诡异感觉。但不提将来,只结合虫母没来得及送出的信息,她不得不考虑一个相当恐怖的可能――青苔是黑手同志派来追杀虫母的杀手。 这是她能想到的,并且唯一可能的联系。 可惜青苔已经被|干掉了,就算还有存活的种群,她也想不出办法和它们交流。这个推测很有可能,但最终也只是推测,不具备任何价值。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星球上是否还潜伏着别的青苔,是否在某个时刻,青苔们会集体大爆发,造成恐怖电影般的可怕后果。 刺栗城离聚集地的距离,和她前世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差不多,驱车需要两小时。如果车速比较慢,或者路上遇到了意外,所需时间就会变成一个未知数。 不过根据妮妮的记忆,这条道路堪称一条常用的“官道”。凯隔段时间就会往返一次,从未发生任何意外。这一次也不例外,无论她怎么胡思乱想,离城市都是越来越近,且一路平安无事。 在旅程的后半段,他们甚至还远远望见一支车队,也向着刺栗城的方向驶去。它的速度比他们要快,一段时间后,已经没了踪影,也不知是佣兵队伍,游民队伍还是行商。 亲眼见到这座城市之前,苏霓对它有很多想法。譬如说,她觉得城市的外观应该像一只大刺猬,这样才不负“刺栗”之名。再譬如说,她想象中的城市应该是冷峻森严的,要么就是阴沉压抑的,满溢在废土世界讨生活的独特气质。 然而,说到底,刺栗两个字只是音译,并无实际的指代。刺栗城长得也完全不像刺猬,不冷峻,更不阴沉。它被厚重的灰色城墙围住,打眼一看竟像是古代的城池,从城外看不到城中景象。城墙上当然没有风景区常见的漂亮阁楼,只有防御堡垒和巡视的哨兵。 它规模有限,离大城市还差得远,却也应有尽有,在荒野中自成气象。 苏霓一改路上的心不在焉,心情略微兴奋起来,不断控制机甲,变换视窗的角度,从各个方向打量这座城市。仅是看着这副场景,她就觉得自己离文明社会又近了一步。自这里开始,进城的人和车排起队伍,依次接受士兵的检查。若有疑点,或是实力不足,便会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当然,大部分时间里,根本排不起所谓的队伍。 卡车和机甲同时放缓了速度,仍然并排行驶,于数分钟后到达城门前方,停了下来。涅林来过两次,熟练地跳下车,望着向他们走来的一小队士兵。 通常情况,前来检查的士兵是一组,两个人。这次破例对待,显然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旁边的机甲。纵观整个厄运之星,少有机甲士愿意留下,导致机甲驾驶员极为稀缺。即使苏霓把机甲开得像一只没吃饱的三脚猫,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 苏霓犹自伸长脖子,努力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到其他机甲,结果失败了。城门附近空空荡荡,别说熙熙攘攘的人们,就连人气儿都没多少。 还没等她想明白,为首的士兵已经用步枪敲了敲机甲外壳,大声道:“里面的人出来,进行检查!” 苏霓恍然大悟,忙将舱门打开,断掉与机甲的联接,麻利地从舱里跳了出去,稳稳落在那士兵面前。她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又看到一群陌生人,下意识露出礼貌性的笑容,笑道:“出来了,请吧。” 涅林早就见惯了她的长相,再漂亮也不觉得有什么。那队士兵却眼前一亮,全没想到驾驶者会是个既年轻,又异常美丽的女孩。 苏霓满脸尘土,衣物破旧,头发也只是草草束在脑后,看起来凌乱不堪。但她眼睛明亮,动作利落,整个人显得很精神,顿时和打扮方面的劣势相互抵销,仍有着难得一见的美貌。很多时候,这种美貌属于“战利品”所独有,但是看看那个刚停止运作的机甲,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战利品。 愣怔之后,小队长飞快地想起自己的职责,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有其他人吗?” 第十八章 苏霓应声答道:“就我一个。[]看也知道吧?这机甲内部空间很小,根本容不下两个以上的人。” 为了支持自己的论点,她还刻意退开几步,让士兵们能更好地观察机甲。可他们的目光大多黏在她身上,跟着她足足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鲜少有去关注机甲的。 苏霓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缺乏常见的变异特征,可能很引人注意,尴尬之余,也因此得以看清他们的面貌。 城里人的生活条件果然比游民好,从长相就看得出来。大部分士兵都戴着特制的头盔,仅有一小部分皮肤露在外面。而这部分皮肤虽然粗糙,却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没有厚厚的鱼鳞层,也少见明显色斑,充其量和老农一样,难看了点而已。 苏霓心知这里必定有对付高剂量辐射的办法,也不奇怪,收回目光,专心回答小队长的问题。 作为机甲的驾驶者,她被他们当作说话算数的那个,所有问题都冲着她来。好在问题都很正常,无非是“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什么目的”,“祖上三代都是干什么的”,以及“机甲是怎么回事”,“车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她全部对答如流,答到最后,以仰慕的口气、温婉的态度,诚恳地阐述着两个难民想进城居住的野望。 这时,士兵们已结束了对机甲和卡车的搜查,发现一切正常,便回来向队长报告。老实说,苏霓想不出有什么必要隐瞒,所以一直实话实说,坦白交待,要是发现问题,她反而要惊讶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队长听完报告,并未说可不可以,只狐疑地打量着她。 毫无疑问,该机甲为魂能式机甲,苏霓则是具备魂能,身体协调性很高的人类。城主向来重视这等人才,一旦确定,不必进行测试,会直接给出居住的证件。他倒不是怀疑苏霓有问题,而是不明白她怎么活得像游民一样,身上的衣服都破旧不堪。 倘若苏霓有读心能力,一定心有戚戚然。可她没有,所以只能打量回去,目光中半是忐忑半是坦然。 按照规矩,进城要缴纳相应的费用,偶尔还要给守卫点辛苦费。涅林忘了这回事,苏霓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如木桩般戳在那里,并且恬不知耻地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小队长听了这等不知好歹的问话,对苏霓的好感立即降低一半。但他想起上头的命令,不敢多加留难。要是苏霓被惹恼了,跑到别的城市,刺栗城失去人才事小,自己可能得罪未来的机甲士事大。 这点钱粮,大可从其他人身上贴补回来,犯不上得罪强者。 想到这里,他向手下递了个眼色,用不常见到的礼貌态度说:“欢迎两位来到刺栗城,很高兴你们选择这里定居。签发登记卡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多问几句。既然你有魂能,那么是异能者吗?” “是。” “那么机甲呢?是你的私人财产吗?” “是他的,”苏霓当然不会把它据为己有,向涅林所在的方向一扬下巴,“我只是负责驾驶。” 小队长肃然起敬,心想怪不得让女人驾驶机甲,原来这个少年深藏不露啊,不由扭过脑袋,向涅林客气地点了点头。涅林一看他的表情,便知他误会了,尴尬一笑,正要解释的时候,他已经把脑袋扭了回去。 “既然都是私人财产,那就没有问题了,跟我来吧。” 两人按照要求,暂且把机甲和卡车留在当地,全须全尾地跟着小队长走进城门,或者说门洞。至于他们离开期间,车上的东西会不会少那么一两件,那谁都不知道。(.) 而从门洞另一端走出时,整座城市就这么展现在苏霓面前。 她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地方很像记忆中的郊区小城镇。举目所及,尽是大片大片的普通平房。高层建筑零星分布着,如鹤立鸡群,在大量矮小的房子里尤为显眼。它们并不都是民用建筑,最多的是炮台、塔台和瞭望台。 就她所看到的范围,尚未到达真正的居民区,因此无从判断文明程度。不过,它给人的感觉大致还是平静安详的,石板修筑的道路坚实干净,向远方笔直延伸,远处似乎还有冒着黑烟的工厂,无不体现着智慧生命特有的痕迹。 苏霓之前听说需要通过某种测试,还以为会被带到测试地点,暴打一个沙袋或一个人类什么的。不想七拐八扭,三分钟后,他们全体站在了一个建筑物门前。 这个建筑面积算得上宽阔,但高度一样不高,总让人怀疑人工都用于修筑城墙去了。它的建筑风格是没有风格,就是一个用砖石砌出来的方正房子。倒是屋顶闪着亮光,既像普通的金属,又像太阳能电池板,不知有没有提供能源的功能。 房子内外偶尔有人出入,均行色匆匆,带着遮阳的帽子,衣着或新或旧,像是城中长居的居民。有人看到他们,也只是诧异地望两眼,并无看热闹的意思,显然对这场景司空见惯。 小队长介绍道:“这是负责签发登记卡的办公室,同时也管理城里居民的资料档案。对了,如果是普通人,需要到办公室地下进行测试。不过你们能驾驶魂能机甲,更是异能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继续说:“可惜城主大人出门在外,不然马上就可以把你们的资料报上去。” “……” 苏霓脚下一绊,立马又恢复了平衡。她两次面对险境,都能迅速恢复平静,没受过太大惊下,但一听要把资料上报给城主,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为什么?可不可以不报?” 小队长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应该问为什么不报才对。大人一直很看重机甲方面的人才,报上去有很多好处,说不定会被大人直接召见,招募进正规军。而且这事轮不到我管,像你们这样的人,资料都会被筛选出来,直送城主府邸。除非……”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格外粗鲁严厉,人也直接在办公室大门外停住,“除非你们有案底,说吧,你们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得罪了更强的对头,逃到刺栗城来的?” “……这个真没有。” 苏霓得承认,从她的反应来看,这是个很有道理的推测。但她真的没有案底,仅仅是因为对大人物的本能抗拒,下意识拒绝而已。她天生讨厌被人管束,又具有谋生的本领。缴税就算了,若说跑到某个“大人”那里当手下,听从他的吩咐和调遣,那她还不如回野外流浪。 这些话没必要告诉一个刚见面的守卫。何况,城主的要求绝对正当。换了她,她也会想知道自己辖下有什么可用人物,或是,危险人物。真派一个什么都不理会的城主来,她倒要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了。 她稍微反省了不恰当的态度,再次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申明自己真是良家少女。 好说歹说,再加上涅林偶尔帮腔一句,小队长总算被她安抚,带他们进了办公室。据他所言,由于厄运之星上没有信息共享,以前曾出过意外。即某异能者得罪了强大仇家,逃到刺栗城,因异能而受到城主重用,最后仇家追来找麻烦,大家都很难堪。 苏霓瞬间想起了青苔同志,然后有气无力地表示,“那我也得先认识强大的仇家吧?” 这座建筑的前半部分,乃是一个很大的大厅,被分隔成数个部分。每部分都安放有气派的长桌,桌上放着类似于电脑的设备。办事员们坐在长桌后面,隔着透明的保护罩,睥睨着每一个走进来办事的人。 苏霓继续左顾右盼,发现周围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平添不少严肃气氛,并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刺栗城的政府机构,受到城主大人的保护。 小队长一进室内,就把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胡须拉碴的脸,感慨道:“还是坐办公室的人舒服,哪像我们,快热死了也不敢把这玩意摘下来。” 涅林低声说:“这里空气也比外面新鲜。” “这是自然的,”苏霓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吧,无论在哪个时代,行政工作总是最舒服。” 他们说话之时,小队长已大步走向其中的一条长桌,向桌后的年轻女人打了个招呼。 那女人留着一头红色的长发,容貌颇为娟秀,即使在苏霓穿越前的世界,也算得上美女。大厅里共有八个工作人员,三个来办事的平民,她是其中长相最出色的那个。 仔细一看,她脸上还化着妆,可惜妆容不够细致,有美中不足之叹。 苏霓和涅林傻乎乎走到长桌前,恰好听到她说:“这是今天第一批新来的人,说不定会比昨天多呢。说实话我倒希望大人把标准放宽一点,近来合格的越来越少了……哎呀,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少见。” 她对苏霓露出友善的笑容。小队长咧嘴一笑,一把将苏霓拉到前面,说:“行了,以后没我的事情了。这是琳帆小姐,登记卡由她负责发给你,住处也由她分配,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她。你们运气好,她是脾气最好的办事员。” 第十九章 所谓登记卡,其实就是身份证一类的东西。它的获得方式很别致,需要指纹和虹膜。琳帆将这两样身份标示存入终端,在某个面板上敲打一番,那机器就吐出了两张薄薄的卡片。 卡片略带弹性,可以在很小的范围内弯曲,但苏霓一上手,立即意识到它的硬度也不错。关键时刻,用它充当暗器是毫无问题。其中心位置印着她的头像,一脸呆滞地望向主人。这种身份证照片要多悲剧有多悲剧,纵有十分姿色,也只能剩下五分,登记卡并不例外。 琳帆长期在此工作,深知新来者中可能有惹不起的人物,所以无论面对什么人,态度都很好。此时,她见苏霓盯着登记卡,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游民,微笑着解释道:“这个主要用来验证身份,比如说,你们从城外回来,向守卫出示一下,就可以平安进城。如果出入次数比较多,甚至不必拿出来。” “以及,在大部分商店里买东西,或者接取公开发布的任务,都需要进行验证。” 苏霓听到这里,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验证之后,信息会被传到这里来吗?我是说,我在商店里买了什么东西,难道你也可以知道?” 琳帆笑了起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就算能传递,也不是传递到我手上。” 说完这句话,她径直递过来两张纸,正好一人一张,“这些是刺栗城里绝对不能违反的规定。过去有人为了表现他们的强大,把它在我面前撕得粉碎,结果因为不知道而违反规矩,造成不必要的后果。看你们长得这么乖巧,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苏霓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其异能者的身份,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重视。琳帆对她略有好感,又担心她太年轻,不懂得控制力量,引起麻烦,遂透出善意的警告。[.超多好看小说] 可惜,苏霓本质上还是个纯洁少女,并未意识到她的告诫。她把那张纸折起来,打算等会儿再看,然后倍儿专业地问道:“有无线网络或者通讯工具吗?” 琳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先纠正了无线网络的正确说法,才说:“信息网络是比较高级的科技,我们还没有,不过有个人用通讯装置,有钱就能买。” “……钱?” 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苏霓顿时百感交集。其实就过了几天时间,“钱”听上去已经像上个世纪的事。 厄运之星上也有繁华的大城市,那里显然不能继续以物易物,便出现了货币。只是,由于通讯不便,大城市们各自为政,远距离的交易系统和没有差不多。她猜想这个世界会有一百种货币,不知道这里用的是哪一种。 琳帆笑容不减,说:“我们一般用矿石交易。这些事情,你们会慢慢学到。现在我得给你们分配住处,从最高等级到最低等级都有位置。一般来说,我不建议选最高或最低的,但这仍由你们决定。” “……” 身为游民,涅林总算也表现出了职业素质,像苏霓一样专业地问道:“都需要付出什么?” “先等等,”苏霓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说啊,从哪个等级开始,能够满足我一天……不,三天一洗澡的要求?” 这次,陷入沉默状态的是琳帆。她刚才只是好奇,现在堪称惊异,终于真正仔细地打量起了苏霓,同时称职地回答着:“要达到这个要求,恐怕只有最高等级的了。不过,这个等级的住宅,你们每人每月需要缴纳十个金币或者十袋铁矿石或者等价物,马上就付。” 苏霓听到“袋”这个量词时,瞬间想到了麻袋,再乘以二,吓得想要闭嘴。然而,对个人空间,还有卫生条件的强烈向往,使她鼓起勇气开了口:“我们对等价物一点概念都没有啊……” 琳帆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但配合十六岁的年纪,那就真是第一次了。她叹了口气,浏览着这两个家伙填的表格,一边看一边说:“你是异能者,当然会有比较冒险的想法。噢……” 她在屏幕上移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你们的私人财产,包括卡车和机甲。相信你们不愿卖掉它们?” 苏霓倒是依旧坦然,“是不愿意,我还指望靠它们挣钱,攒钱买新机甲呢。” 琳帆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那就只剩战利品了。我们这里有专门的估价师,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给你看看。当然,也是要付钱的,按比例抽取。” 涅林皱了皱眉,敲敲她肩膀,问道:“真要这样?” “难道你不想要比较好的居住条件?”苏霓诧异地看着他,“而且,我们没有矿石啊,只有些武器和食物,早晚都要估计一下它们的价值。去找别人估价,不如就在这里办,就算被人宰,大概也有限吧。” “想要,我只是觉得,可以把那些东西花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不说别的,你有想过你每天需要吃多少东西吗?倘若出门作战,消耗的怕是更多……” 苏霓无言了一会儿,把头扭向长桌,“……我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 “这里的服务当然不会太便宜,但至少是明码标价,也有信誉,”琳帆恰到好处地补充着,“何况,就算是最低等级,也要缴纳十斤干净的鲜肉。你们有吗?” “没有……” 一提到钱,纵然苏霓力可拔山扛鼎,也不由有些心虚,本来笃定的声音立即弱上三分。琳帆对她已是饶有兴趣,笑容又不用钱,便笑着安抚他们,“你们的决定不能算错,要知道,城里机甲就那么几架。它们的主人全都在高级住宅区,要是你们有出色表现,赚取这点费用绝无问题。” 她介绍的那位估价师,正是大厅中的某个办事员,男性,年纪大,头发稀疏,长着一个塌鼻子,看似干枯瘦小,苏霓却直觉他不像表面上这么不堪一击。比起那些腰间挎枪的士兵,她更愿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之前急着办理暂住证,不,居民身份证,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现在大事已毕,她才抽出空来,发散一点和自身处境无关的思维。 举个例子,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里工作?琳帆看起来和蔼可亲,一如现代社会的白领女性,但她背后一定有后台,还得是不小的后台。 她不惮展现对苏霓的兴趣,苏霓对她,又何尝不是充满了好奇。 临走之时,她忽然问了个涉及隐私的问题,“你们在这里办事,是不是可以挣很多钱?” 琳帆的笑容中,忽地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是这样就好了。这只是用来抵销费用的工作,没有任何收入。” 他们重新回到城门外,与机甲和卡车会面,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老头。老头一声招呼,便有几个士兵过来,帮着清点整理卡车上的物资,倒把真正的主人撇到了一边。 他既然是城主方面的估价师,见过的好东西想必不少,面对速射炮、火箭炮等武装,果然眼都不眨,仿佛在看不值钱的废品。若说有什么能让他高看一眼,也只有那架机甲了。 苏霓见他频频看向机甲,忍不住又开了口,“有什么问题?” 老头手上一顿,蓦地直起了腰,自顾自地在机甲周围绕行一圈,这才说:“据我所知,这是大灾变后的勘探机甲,专门用于探测未知行星上的地形和资源。好像是因为灾变结束后,资源不足,才建造了一部分魂能式,逐渐被专业的机器人代替。” 苏霓大惊,没想到这人一语就能道出来历,还如此详细,不禁对他多了些敬重,小心翼翼地问:“值钱吗?” 老头一说来历,便解开了她心里的好几个不解之谜。这机甲外壳厚重,想必是为了应对行星恶劣的自然条件;手部灵活,则是为了握持不同的工具,做出复杂的动作。至于为什么没有装备任何武器,那是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 “很稀罕,但是不值钱。当然,只是在机甲里不值钱而已。我之前见过一架,那个时候,它已经被拆成零件卖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完整体,你们要卖吗?” 苏霓被这当头冷水浇得回不过神,涅林则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有没有可能改造成作战用机甲?” 老头不再搭理机甲,重新走回卡车旁边,“只要有钱,想改造成什么都可以。但这类机甲本来就不是为作战而制造的,要改造的话,还不如重新买。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其实它的机体内部是中空的,用于存放各类矿石水体标本,还有不少应对极端地形的装置。但看这样子,它的性能未必还完整,装置也未必还在。” “但它总算还是一个机甲。”苏霓有气无力地说。 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在手里的本子上写着什么。这是个没有普及平板电脑的城市,所以他仍用纸笔记录些不重要的信息。 他经验丰富,清点速度也很快,没过多少时间,便示意他们有了结果。 第二十章 “捕猎摩多拉龙。数量:五只或更多;需求部位:角和连接角的毒囊,完整的皮(带爪子)。奖励:一只龙按五十金币计算。奖励在任务结束后结算,如果需求地图,可以于接取任务的同时下载。” 苏霓站在电子面板前方,以做阅读理解的专注态度,仔细阅读着这项任务说明。事实上,看到“一只龙五十金币”的时候,她的目光就变得炽烈了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去商业街买了新衣服,经过了简单的梳洗,整个人容光焕发。虽然新衣服颜色有限,款式也不符合她的喜好,但那真的是“新”衣服,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是她进入刺栗城的第二天,对这个城市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昨天,老头清点完他们的财产,将武器和生活用品分开计算,又加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要是把这堆东西打包贩售,盛惠五百三十五金币。这主要是因为匪徒们的武装老旧,换个匪团来,相同的配置,说不定价格可以翻番。 离开之时,老头又问了一次“你的机甲真不卖吗”,再次得到否定的回答,才颇为遗憾地放弃了。他同时还带走了一把小手枪,作为这次估价的佣金。 苏霓不知道这是不是被宰了,乖乖跟着老头回到办公室。路上,她顺便问了问在哪里可以更换机甲,得到的是颇为令人泄气的答案。 由于刺栗城只是乡镇级城市,没有高大上如机甲的商品,想要购买机甲,得去出名的大城市才行。就算这样,也很难称心如意,更多是看运气。至于量身定制,从没听说厄运之星上出现过这样的服务。 苏霓并未感到失望,就算有市场,她也付不起价钱,所以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近期目标不再只是一个幻影。 五百三十五本是个小数字,加上“金币”两字,摇身变成一笔巨款。(.无弹窗广告)于是,回到办公室后,她顶着琳帆不甚赞同的目光,还有老头“年轻人啊”的潜台词,仍然定下最高等级的住宅。琳帆也不多话,熟练地办理着手续,从财产中扣除相应价值,然后附赠了一份城市地图。 “对了,有一件事,”临近结束的时候,琳帆忽然说,“城主大人过几天才能回来,到那时,你们的资料将会被提交给他,说不定还会被召见。这是大部分城市约定俗成的规矩,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苏霓耸耸肩,说:“我非常理解。” 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聊了一小会儿。琳帆稍稍介绍了接取任务的佣兵中心,普通求职中心,商业街,说这些住宅区只是面向普通居民,如果他们真的展现出惊人实力,总会有更好的未来。她甚至还提点道,不要随意向别人描述 苏霓想起从穿越到现在,自己连澡都没洗过一次,实在很难讨论更好的未来,便黑着脸谢过好意,遵照那张地图,拿着钥匙,灰溜溜赶往新的住处。 她一路坐在机甲里,受到无数人的瞩目,却没有人看到她本人,等进入高级住宅区,才基本摆脱了这种目光,让她松了口气。 那房子名叫高级住宅,也就是比较整洁的两层小楼而已,配的是金属门和金属钥匙。每月十金币的租金,仅包括最基本的设施,电力和清水都要额外付费。苏霓看着它,仿佛回到了租房居住的日子,还不包水电暖,很想抗议几句,方知普通住宅区连清水都要自己去扛,就把话咽了下去。 幸亏小楼完全独立,有停车的空地,稍稍挽回了她的印象分。 俗话说,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她也顾不得其他,先洗了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个澡,又吃了有生以来最饱的一顿饭,继而去买了有生以来最亲切的衣服,最后直接摊在床上,睡了黑甜无梦的八小时。(.) “现在的神清气爽,都是用钱换来的啊。”她踏进任务中心时,还在这么想着。 涅林无法驾驶魂能机甲,个人能力有限,但也不可能坐吃山空。苏霓自然瞄准佣兵中心,他则去了普通人的求职处,想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他没有选择和她同行,乃是为了解除她的后顾之忧。这一点,苏霓自然心知肚明。 她不怕日光,所以没戴常见的遮阳帽子,把满头秀发和精致的脸庞露在外面。大厅里人来人往,大多是实力远胜普通人的壮汉,感官亦比常人敏锐,将四周异状尽收眼底。她一进来,便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 现在她已经盯着砍龙的任务看了很久,一直沐浴在目光的洗礼下,却没一个人过来和她搭话。 任务分为四类,低、中、高,还有特别任务。绝大部分直接公开,唯有特别任务不写任务内容,只写对接取人的要求,要接取后才能阅读。起初,她并不想越级挑战。高级任务报酬高,风险也一样高,不如从低级开始实验。 只是,她花了很长时间,读完所有任务,却无法从这个中级任务上移开眼睛。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任务描述十分详细,甚至还附带摩多拉龙的三维玉照,在面板上转来转去。它当然不是真龙,而是某种外形如草食恐龙的大蜥蜴,额头正中生有独角,周身覆盖穿山甲式的鳞片,爪子极其锋利,简直能从图片看出尖端的寒光。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任务,却有着特别的报酬。一只猎物五十金币,是危险性较小的高级任务的报酬,怎会在中级出现?要是真这么容易,早就被人接走了吧? 苏霓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在心里喃喃道:“优势,我有一个机甲;劣势,我不知道摩多拉龙是什么……” 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股令人警惕的威胁感,之后便是毫无掩饰的脚步声。威胁感不等于危险感,所以她没有回头,只默数着脚步声主人和自己的距离,在他走近的一刻,慢慢转过身。 下一秒,她愣住了。 虽然没人教她,她也将心比心,领悟到别把精神力到处乱戳的规矩。可这个人的气息格外强盛,差点就让她伸出精神触手,去无礼地抚摸一下。 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居然是个女人,一个容貌还不错,身材健美的女人。 “我叫安格妮丝,是一个佣兵团的团长,”这里不流行握手礼,她很自然地向苏霓点了点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新来的吧?” 她伸手摘下了兜帽,兜帽之下,是一头栗色的半短发。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她比苏霓高了一头,粗了一圈,因其居高临下,威胁感更重。苏霓不得不抬着头说话,对自己的身高已极度不满,干笑着回答:“是啊,新来的。” “我的佣兵团算是小有名气,要不要加入我们?我知道你是异能者,只要是战斗方面的异能,就可以给你最优厚的老成员待遇。” “……” 面对这开门见山的邀请,苏霓僵立了几秒钟,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在登记的时候,老实交代了自己是异能者,驾驶机甲招摇过市,又去酒馆里要了十份烤肉配十份面包……如今,大概整个城市里的人都知道了吧,就算不知道,也是不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请不要用加重的语气叫我‘那个人’,”苏霓岔开话题道,“会让我想起一个没有鼻子的人。” 安格妮丝笑笑,也不追问回答。自她走到苏霓身边起,那些目光纷纷回避,只留下寥寥几道,在她们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参照猎物对捕食者的回避,她说她的佣兵团小有名气,大约不是谎言。 苏霓发呆期间,她随意地向面板扫了一眼,微微一愣,直接笑了起来,“噢,原来你看中了这个任务。” “……有问题吗?” 说实话,若是安格妮丝不主动搭话,苏霓也要找个面善的人,问问其中猫腻。这就像是一块可能有毒的美饵,诱使她不顾一切,只想按下“接取”的按钮。 安格妮丝见她如此反应,面露了然之色,轻笑道:“你指什么?” “这个任务,这个怪物,是不是难度很高,却被误放在中极任务里?不然,怎么会……诶,发布时间都超过五天了,还没有人接下?” 出乎她意料,安格妮丝完全没有刁难她的意思,“难度的确是中级。摩多拉龙并非特别强悍的怪物,对一般人而言,可能非常棘手。若是你和你的机甲,不应该有问题。” “那这又是为什么?这么合算的任务,你们怎么不接?” 安格妮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此,我无可奉告。除非你答应成为我的团员,否则这种事情,需要付出合适的代价,才能打听得到。” 苏霓突然也笑了,“既然不是任务本身的问题,那就是任务之后的嘛。接取这个任务,会带来极大的麻烦,所以即使是小有名气的你们,也不愿沾惹。” 她的语气带着挑衅和试探,但是,安格妮丝无动于衷。 “我只能说,这报酬远远超越了任务的价值,麻烦也并非无法解决的麻烦,”她说,“接不接这个任务,要看你认为值不值得。” 第二十一章 “所以呢,最后我就接下了这个任务。”苏霓自豪地说。 说来惭愧,在安格妮丝坦承有麻烦后,她本着有钱不挣是傻瓜的原则,迅速把登记卡插|进插槽,确认接下任务,并拷贝出任务地图。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充分体现了“我想要钱”的气节。安格妮丝见她这样,没说什么,轻笑了两声,转身就走。 苏霓被她笑的发毛,但接都接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只得自己培养一下信心,意气风发地回来。 现在,夜幕再次低垂,依旧是个看不到星星的夜晚。她和她的室友正坐在饭桌的两端,桌上摆满了分量惊人的烤肉。这些烤肉来自不同的物种,均用调料简单地调味过,香气扑鼻,吃起来的感觉也不错。 在这里,比起需要工业生产的日用品,食物算是价格低的商品了。肉食需要出外狩猎,然后去除被污染的部分,蔬菜和主食需要人为种植。综合起来,它们的价格都差不多。尤其苏霓偏好肉类,对肉的洁净又没有要求,节省了可观的生活费。 室友倒是不忙吃饭,用一句话表示了对她的支持,“你是傻子吗?” “我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嘛,它的报酬的确很合算,”苏霓说,“你看,一边是吃十份烤肉还意犹未尽的我,一边是处处要钱的生活,当然是能挣多少就挣多少。而且那女人都说了,任务有麻烦,但麻烦可以解决。这样我还去接那些低级任务的话,会被人瞧不起的吧?” “……只为被人看得起就这么做,你是傻子吗?” 大约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变,涅林活泼了不少,对她的态度也变的自然,不复以前那种想吐槽又不敢的模样。对此,苏霓一直十分赞许,便爽快地答道:“不只是这样,我虽然拒绝了她,却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城里有好几个佣兵团,首领是女人的……可能只她一个。凭这一点,就能让我优先考虑了。” 同性之间,固然有微妙的敌视,但更多的是认同,更容易进行交流。苏霓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她甚至去打听安格妮丝的身份,得悉她实力雄厚,领导的佣兵团也很有名气,刺栗城中无人敢正面招惹。 他们并不只有刺栗城一个落脚地点,不过经常在本地活动,是商业街和黑市的交易大户。 涅林咬了一口烤肉,仔细想了想,确实没理由反驳她的决定,“所以,你也想加入佣兵团?” 苏霓敏锐地抓住了“也”字,反问道:“你这么问,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无论什么地方,异能者和强大战士都是少数。数量最多的,还是远远算不上真正强者的普通猎手,以及他们的柔弱家属。涅林的实力与她相比,自然算不了什么,但他枪法极准,反应敏捷,在复杂的局面下,能够很快抓住重点,是个优秀的队友。 何况他又自带武器,虽说战斗经验不甚丰富,也可用武器弥补这项弱点。 果不其然,涅林爽快地说出了他的职业前途。 他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农工,即是去野外农田和地下农田进行农业活动;第二个则是加入一个新组建的佣兵团,和队友一起接取任务,抑或自由狩猎。那个佣兵团武装齐全,无法和安格妮丝的手下相比,却也并非拉人送死的无用团体。 苏霓先展露了对农田的好奇心,然后才说:“你选了第二个吧。” “是。” “换了我,我也会选第二个。” 厄运之星的自然环境,与末世废土毫无区别。人类的文明优势被大幅度剥夺,大部分人都在看天吃饭。在这样的前提下,聚在一起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就像原始社会的人类。安格妮丝的实力绝不在她之下,还不是一样当了佣兵团的老大。 当然,也有独行的猎手或佣兵。苏霓的梦想就是成为这样的人,倘若事态不谐,她才会投奔安格妮丝。涅林和她不一样,没有足够的底气,除了挂靠某个团体,别无他选。 她讨厌和不熟悉的人共事,不愿和不熟悉的人分享战果,所以自己做独行侠,却很支持涅林的决定。 晚饭仍在进行中。 苏霓的吃饭速度一如既往的快。无论吃多少东西,她的腰腹依然纤细平坦,仿佛那些食物掉进了无底洞。这经常让她担忧,并非因为自己的消化能力,而是担心自己的腹腔已变的和虫母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这些被瞬间消化的食物去了哪里,用在何处,以什么形式储藏着。 即使捏遍全身,也不见有肌肉的增长,个子的提升。思考多日之后,她只能得出一个合理的推论――食物们通过消化系统,进了异次元。 她把最后一块烤肉送进异次元,还在考虑要不要吃最后一块面饼。涅林忽然说:“任务地点分布在荒野里,很少有靠近城市的,一般都在无人区。包括完成任务的时间,往返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所谓的“一个月”,就是三十天,每个月都是这么多日子。不过三十天也好,三十一天也罢,所耗费的精力确实超乎想象。 苏霓想了想,说:“这很正常。若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早就建立了城市或聚集地,估计根本没有猎物留给我们。所以,只要是猎取类和收集类任务,应该都在人迹罕至之处,需要面对格外强大的对手……无论对手是什么。” 她蓦地又想起了自己接下的那个任务。安格妮丝所说的麻烦,是否来自于同源同种的人类,而非杀死猎物的后遗症?倘若真相如她推测,安格妮丝的笑容亦可得到解释,因为人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可是,就算真是人类,又怎么样? 高级任务的危险,很可能还要大过这个麻烦。即使从低级开始,也不代表一定可以平安归来。不过是接一个有内涵的任务,又不是让她专车直达地狱,何必东想西想。 涅林没有多谈那个佣兵团,反而露出了担心的神色,“你的异能有效时间太短了,能应付长时间的战斗吗?我听说很多猛兽没有弱点,无法一击毙命。万一战斗持续很久,你甚至没有能帮忙的同伴。” 苏霓向他微微一笑,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她知道,涅林始终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一夜之间,朝夕相对的同伴全灭不说,仇家还是神秘的食人青苔。她担心青苔潜伏泥土深处,有朝一日将再度出现,涅林何尝不这么担心。好不容易抵达城市,他又要尽快寻找谋生手段,以免欠她太多人情。 说实话,被命运如此亏待,他还能保持对她的真挚关心,是比枪法更难得的优点。 “不知道,不过我想试试,”她加重了语气说,“是真的想。你不必担心我,我一直在寻找使用精神力的诀窍,也会尽力而为。你多想想怎么应付以后的任务才是真的。诶,为什么这种表情……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一个任务了?” 涅林点头道:“后天出发。” 他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说了团长的名字,还有成员的粗略情况,让苏霓知道他们的大致本事,以及出事了该去找谁算账。其中并无异能者,只是普通人,乘坐装甲运输车,执行某低级任务,理应没有太高的危险。 苏霓按捺着去见见团长,并和他打好关系的想法,说:“我身上有一把手枪,再带两件武器就可以,剩下的你都拿去。不要谦虚嘛,都拿去吧,真到机甲和异能都解决不了的地步,这些枪又有什么用?” 若她想保证涅林的安全,大可劝他去农田工作,挣微薄的薪水,一切开销由她来出。然而,既然涅林拥有成为战士的潜质,那这个选择就成为她能够想象到的,最大的不尊重。 第二天一早,苏霓带上足够的补给后,按照地图,坐上那个被正式昵称为“香肠”的机甲,向任务地点进发。 这个星球广袤荒芜,苏霓起初不觉得,逐渐远离人类活动区域,这才意识到世界何等荒凉。 由于要划分势力范围,还有资源贫瘠,再加上人类数量本就很少,城市和城市之间的距离奇远,且没有高速公路。聚集地的选址虽然较为随意,却都有靠近城市的倾向。也就是说,在大部分的荒野地域,不仅地形多变,四周潜伏种种威胁,更要忍受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孤独。 一切都是未知,没有事情可以让她打包票,从涅林的任务,到她自己的任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预先购买摩多拉龙的详细信息,不至于毫无准备,然后再祈祷两句,希望两个人都能平安回到刺栗城。 据称,摩多拉龙属于群居性生物,不甚排斥种群|交流,但对其他物种十分敌视。它性情凶残,变异几率极大,且多为有效变异,导致猎手永远不知道面对的猎物拥有何种能力。但是,它的角和皮都是市场上的紧俏货,于是成为常见任务对象。 至于具体的攻击方式,应该如何应对它的攻击,也因其多变的能力,没人能够说得清,至多给她一些模糊提点。 第二十二章 苏霓仿佛回到了那一夜,慢慢沉入虫母体腔的时候。 她一沉下去,就失去了正常的感知能力,眼前只剩一片无垠星空。碎钻般的星星镶嵌在深黑幕布上,发出色彩各异的淡淡星光。可星体都离她那么远,像是从地面仰望苍穹,让她觉得隔着无法跨越的屏障,自己永远不可能触及那些光芒。 不知何时,来自“地面”的坚实感觉也消失了。她被彻底抛到虚空之中,四周死寂无声,安静的如同时间尽头。然后,她的目光穿透了那道屏障,看到茫茫星海里的某个星球,一个绿蓝相间,庞大如恒星的行星。 在她的记忆里,人类的发源地自然是地球。可她知道,尽管那个行星给她故乡的感觉,却不是地球,而是离地球无数光年之外,超出当年人类探测能力的地方。 它应该是美丽的,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其上覆盖一层薄如轻纱的雾气,遮掩行星真容,隔绝了她的目光,只有绕它运行的一条光带最为显眼。 她下意识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一点,再看清楚一点,却陡然陷进了极大的恐惧。 苏霓一悚而惊,蓦地睁开眼睛,立即看到一个莹白光亮的星球近在眼前,顿时惊得一个哆嗦,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不小心滚到眼前来的虫母舍利。她把这玩意绑在线上,以便随身携带,谁知莫名其妙滚了出来,恰巧和梦中景象接续在一起。 她环视一圈,确定自己还在机甲里,且无异常状况,才放下心来,紧接着听到天上一声霹雳爆响。 狂风大作,黑云涌动,云层翻滚不绝,却没能露出一丝空隙。月光本就微弱,此刻更是半点都透不出来,余下一个黑暗朦胧的世界。响雷方止,云上紫电蜿蜒,带着隐隐约约的血色,一闪而逝。 雨星零散而落,续而成线,直接变作瓢泼大雨,洋洋洒洒落在饱受□□的大地上。从机甲,到四周的岩石沙丘,再到远方险峻高耸的山岭,均被笼罩在淅沥哗啦的风雨声中,不闻一丝其他声音。荒野既喧闹,又平静,仿佛成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霓坐上座位,一开视窗,顿时傻在机甲里,完全不知要如何应对这场狂暴的雷雨。 由于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明暗度和对比度间或变一下,难以判断是阴天还是晴天,她很少注意天气,也预料不到今晚竟会风雨大作。 她仗着机甲厚实,比一般车辆更沉重,总在狭小的驾驶室里起居,从不到外面扎营。之前天气情况良好,自然没有问题,这次狂雷天降,机甲如同一支很粗的避雷针,矗立在天地之间,分分钟可能被雷劈中。就算不被雷劈,那阵恐惧也让她非常在意。 “如果是勘探机甲,肯定有避雷机制,”她紧张地想着,“可万一避雷机制坏了呢……” 机甲承受着暴雨冲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然后,它头部亮起灯光,左右扫视,准备找出最近的大型岩石,靠到它旁边避难。 经过数天跋涉,这里离摩多拉龙的栖息地已经很近。苏霓不往前走,正是为了养精蓄锐,避开对人类不利的白天。她对这架机甲已经很熟悉,动作也比开始时细致灵敏的多。在她的指引下,机甲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不假思索地大步向那里走去。 雨声盖住了一切,风也越来越大,但荒原的深夜绝不真正平静。 她犹记得亲眼目击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的争斗。其实它们的形象大致脱胎于正常动物,只是外表极丑,个头不一,常见变异特征。有的视觉极其敏锐,有的干脆放弃了视觉,靠其他感官生存。不管生存方式如何,但凡敢在黑夜里出来鏖战的,都十分凶猛或狡诈。 体型小的不一定本事小,体型大的更不一定本事小。苏霓旁观了几个晚上,叹为观止。因为机甲是个无声无息的大金属坨,并未受到太多攻击,但也被数次波及,使她每晚都从睡梦中惊醒。 若说她有什么感慨,那就是:失去了武器和异能,人类根本没办法在野外生存。 为了不惹来麻烦,她用灯照了一下周边环境,便马上关掉,改为异能探路。精神力瞬间凝聚成一根尖锐的长刺,刺出机甲外壳,在外面呈扇状铺开,寻找着任何可知的危险。 她现在不必闭上眼睛,直接可以处理两方同时传来的信息,就像同时观看两个屏幕那样,虽然奇怪,却有格外畅快的感觉。尤其眼睛看到外面风雨如晦,大脑则处理着如夜视仪般清楚可靠的图像,真是矛盾到了极点。 也许因为暴雨骤降,雷电横空,惊吓了正在捕猎的生灵们,自降雨到现在,它们竟跑得一干二净。苏霓先横扫八方,又往地底挖掘了一番,并未感到有值得注意的事物。她略放松了点,眼见巨石就在左前方,不禁在座椅上调整了下姿势,表情也缓和下来。 忽然之间,她心里一阵不安,还在怔忪,上方已传来异响。 机甲头部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异响一声比一声大,到最后一声时,连人带机甲轰然震动,不能保持平稳。 苏霓大惊失色,还以为乌鸦嘴成真,自己真的被闪电击中,急忙操纵机甲,试图恢复之前的平衡站姿。结果刚一动作,她立即感到周身传来浩然巨力,尤以头部为甚,推着机甲向后翻滚。这下仓促生变,她不及反应,刚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便已控制不住,狼狈滚倒在地。 那攻击毫无停歇之象,比暴雨更急,重重击打在机甲上,擦出四溅火花。 苏霓差点被它打懵,最后反应过来,这不是雷电,而是不知名的敌人。她终究是人类出身,不具备野外生物的思维,又缺乏经验,全没想到会遭到空袭。 现在后悔也晚了。机甲滚动了几圈,双臂猛然上撩,五指如钩,死死掐住那神秘生物。慌张中,苏霓也不知道掐住了它什么部位,只觉它不住扭动,力气奇大,只好更用力地掐了下去。 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她身上压力一轻,立即借机跃起,手里尚抓着那截东西。此时她的异能尚未收回,当然也不可能收回,遂再度凝聚成剑,向它狠狠刺去。 敌人飞行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她意识驱动能量的传递。刺中的一瞬间,她双眼遽然睁大,正是在意识里看到了敌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背生双翅,喙弯似钩的猛禽,面孔像火鸡,身形如同孔雀和白头鹰的爱情结晶,身后拖出数条长长的尾巴,尾巴末端膨胀如锤,带有弯钩,却没有羽毛覆盖。机甲手里攥着的东西,正是其中一条,已经断掉了,犹在不停颤动。 苏霓又吓了一跳,未及多想,只见它未受影响,在空中急转,再度俯冲下来。 这一刹那,她明白了,自己方才打亮的灯光,已被空中的捕食者发现。鸟类视觉极为发达,智力却一般,似乎判断不出这是铁罐头,又被她激怒,当然要锲而不舍地攻击。 飞禽面对地面上的敌人,尚未开战,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鲜少有落败还不能逃生的。苏霓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咬牙应战。 巨鸟的飞行轨迹灵活飘逸,动作之灵巧还在机甲之上。在它扑下的时间里,苏霓用异能连续攻击三次,发现每一击都正中目标,但只击落了它几根羽毛。而且,看羽毛的完好程度,与其说被击落,还不如说是它自行脱羽卸力。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在如此的高速下,巨鸟骤停至静止状态,双翼快速震动,其余八条尾巴同时扬起,重重掴向机甲,其速度快如子弹。 千钧一发之际,机甲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旁边滑出一大步,让大部分攻击擦身而过,同时右拳击出。 雨幕受气流波及,向外横飞,引动水花纷乱散落。机甲仍被三条尾巴掴个正中,又是一震,但要做的动作并没有失败。拳头击中了最长的一条,手掌瞬间展开,然后紧紧握住,向下死命拉扯。巨鸟同样猝不及防,从空中悬停的位置向下跌去。 苏霓头上微微渗出冷汗,操纵机甲左臂环抱回来,想要抓住巨鸟身躯。金属手臂触及它羽毛时,传回难以着手的滑腻触感。她一愣之下,巨鸟再次选择断尾逃生,从机甲怀抱中迅速上升,一翅扇在它肩部,自己则盘旋了一圈,转身向远方飞去。 以它的体型,想要飞行,必须羽毛骨骼质量极轻,肌肉则极为发达。苏霓已见识过它奋力挣扎的可怕力量,仍被这一翅扇的倒退几步。她倒也不想再追,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它在雨夜中消失。 严格来说,有一方逃走,就证明是另一方赢了。但苏霓心里照旧高兴不起来,不停地想着安格妮丝“任务本身没有麻烦”的潜台词。 如果巨鸟的数量大于一只,只怕机甲倒地后,根本没有机会站起。而许多猛禽又极为记仇,会跟踪并持续攻击敌人。安格妮丝所说的麻烦,会不会就是这种鸟? 她愣了一会儿,方收回异能,打算再去吃些东西,然而,目光下移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 她看到,自己双臂由腕至肘,覆盖着一层鳞片样的黑色甲片。 第二十三章 她方才全神贯注于巨鸟,竟没发觉身上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鳞片细腻光润,排列紧密,像第二层皮肤般自然贴合着。在主人警惕的盯视下,它们极其迅速地消失了,让她都没机会摸上一摸。而鳞片退去后,其下露出的肌肤也毫无异状,一样细腻洁白,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不是错觉。” 苏霓喃喃道。她想起了虫母的外壳,坚硬冰冷,在月光下黝黑发亮,亲密接触时,又能感到生命特有的弹性。两者具有极高的相似程度。刚才只看了一眼,她甚至无法确定,鳞片究竟是长在皮肤上的,还是由皮肤变化而得。现在拿她去跑个基因测试,得到的结果和人类又有几成相同?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平日里吃掉那么多食物,总算有了个消耗途径。 巨鸟的袭击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击不中且吃了亏,立即振翅远走。待一切尘埃落定,雨势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偶尔有一道闪电破出云层,也是转瞬即逝。凭苏霓裸眼的视力,根本看不清视窗外是何等景象。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坐回驾驶座,先将机甲停到那堆巨岩旁边,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了东西。 大雨泼泼洒洒,直下了一夜,颇有不引发洪灾不罢休的架势。然而,刚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它的气势便有低迷的趋势。还不到一个小时,云还在,雨已收,苍白的太阳悄悄地探出了头,像是害怕什么似的,窥视着这个世界。 摩多拉龙常在附近的一个小湖边出没,真正的栖息地则是小湖不远处的石窟。湖中水源已受到污染,人类不能饮用,但对许多野兽来说,这不是问题。 苏霓本来还想,倘若运气好,猎取目标时,说不定可以捕获其他值钱的生物。(.无弹窗广告)可惜见识了巨鸟的攻击力,她只希望任务顺利,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机甲的行动还是那么安静,在普通行动模式下,魂能似乎永远不会枯竭,无穷无尽地从她身上传递到机甲魂核。但只要一动手,消耗立刻以几何倍数增长。尽管比最开始时改善了许多,补充速度也快了许多,她还是不敢没事挥霍。 如果是正常亮度的阳光,或者说,人眼最适合的光亮度,机甲将拥有暗紫的漂亮颜色。这个时候,它却是朴素的灰黑色,在深色沙地上不太明显,一到颜色较浅的区域,马上就和没及时换毛的雪兔一样显眼。 老实说,若非大部分野兽都有强攻击性,早在人类的交通工具接近前,就会逃得一干二净。 湖泊和她的距离已然不远,甚至能直接看出植被的变化。越靠近湖水,植被面积就越大,形态也越来越像草本植物。它们颜色各异,巨大的枝叶从空中垂下,随风猎猎飞舞,仿佛组成了一个很少被人打扰的桃源。 苏霓并未迟疑,准备按照预定的计划,先去湖边看看,倘若没有收获,再去摩多拉龙的巢穴。然而,还没等她发现什么,那个方向蓦地响起了枪声。 为什么总有突发状况…… 这个想法在她心头一闪而没。她舔了舔嘴唇,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只是静静听着那些声音。 虽然刺栗城只有一个猎杀摩多拉龙的任务,但不代表其他地方无人觊觎。她想过出现其他猎手的可能,却没想到就是这么巧。从驳火速度来看,对方使用的还是最常见的枪炮,并无高科技武器。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高科技武器的人,怎会来屈就区区中级任务。(.) 枪声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密集到几乎听不出间歇,可以想象战况的激烈。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若是人类处于压倒性优势,早就该停手了。而且摩多拉龙的皮也能卖出好价钱,以热武器硬攻,就算取胜,也会严重损毁毛皮。 这只能证明,他们没有成功猎杀的把握。 如同迫不及待要证实她的判断,她尚在侧耳细听,枪声遽然稀疏下来,一气降到零星几声。最后,连这零星几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引擎发出的突突声。 苏霓忽然有了悲哀的感觉。她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一小队人类死去,使本来就寥寥无几的人口雪上加霜。这种感觉让她迅速发动了机甲,想去支援幸存者。 说来也巧,引擎声正是直奔她的位置。只不过不像卡车的引擎,更像机车。 机甲大步流星地向前直奔,绕过一株活像棕榈树的植物,便见两辆重装机车疾驰而来,屁股后头追着五六只摩多拉龙。 它们外形与任务面板上的一般无二,很像生有修长四肢的蜥蜴,头部位置也比蜥蜴略高。因为腿长,肌肉又十分发达,全力奔跑时的速度不输猎豹。不过重装机车也经过了改造,引擎全力以赴地工作着,载着乘客疯狂逃命。 摩多拉龙不愧是变异频繁的物种,只这五只,便是大小差异明显,连身体颜色都有极大区别,奔跑速度更是完全不一样。苏霓见双方的距离正在拉大,松了口气,心想就算自己不插手,机车上的人也不见得会被追上。 就在此时,为首的赤色巨蜥见难以追到,竟猛地停住,直接张开了嘴。 一道电光从它嘴里蹿出,在空气里爆出数点火花,瞬间跨越十几米距离,同时击中两辆机车。 第一辆被击中的机车承受了大部分能量,油箱爆成一团火光。车上的人哼都没哼一声,被气浪掀飞出去,摔在地上就不动了。第二辆的情况要好的多,但触电造成的心脏麻痹,并非寻常人可以承受。车上一男一女同时失去行动能力,亦无法继续驾驶,连车带人翻倒,向侧面滑去。 跑在最后的两只摩多拉龙立即脱队,奔向死去的人,似是怕他们站起逃走。赤色的那只则后腿一缩,扑向那对生死不知的猎物。 一大片阴影覆盖在它身上。它若有所觉,抬头的同时,又是一道电光喷出。 机甲之前连跑带跳,弹起至半空,由上而下地做踩踏动作,想把它踩在脚下。不幸它的反应也不慢,苏霓暗叫不好,却只能正面迎接它的攻击。 电光宛如银蛇,一下子没入了机甲外壳。 苏霓脑中轰的一声,险些不能维持和魂核的链接。虽说最终还是维持住了,但落地之时,她想要做的后续攻击竟一个都做不到。 赤红色的摩多拉龙早已跃到一边,爬行动物特有的瞳孔中寒光连连,紧盯着机甲。它的体型并不是最大的,但有了电能攻击的能力,足够让它成为小首领,甚至大首领。而它不但带头追击,判断力也十分强悍,可见其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 机甲落地,尚未站稳,第二只摩多拉龙早已扑上。它一身石灰色甲片,全身仿佛长满了石块,体重惊人,撞在机甲胸口时,机体摇晃不止,苏霓则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但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这点时间,足够她探查到敌人的行动。机甲借势一个旋身,金属手肘猛地向后撞去,狠狠撞上灰色巨蜥喉咙。这一击用足了力气,把想要退开的它打出很远。同时,双臂向前探去,试图抓住正扑过来的赤色巨蜥。 这两只摩多拉龙直立起来,高度刚齐机甲胸口。电能攻击配合岩石一样坚硬的皮肤,对没有大型装甲装备的人类来说,的确难以应付。 “这到底是在干吗,别乱耗能量啊……” 苏霓看到自己手臂上再次浮现鳞片的时候,机甲双手恰好抓住了赤蜥。入手感觉粗糙坚硬不说,迎面又喷来一道电击。 这一击早在她预料之中,硬是扛了下来。机甲将赤蜥高举过顶,竭尽全力砸向最大的一只摩多拉龙。这只倒霉蛋虽然体型大,却无任何可见变异,正在寻找攻击机会,自己的老大已是当头而落。 苏霓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并暗自发誓,这一趟若能赚到足够的钱,回去一定量身订制适合机甲用的冷兵器。 即使是巨大蜥蜴,叫声也不响亮。倒霉蛋哀嘶一声,脊椎已被一下砸断,当场毙命。她本想换个姿势,抓住赤蜥的尾巴,把它当流星锤用,结果受电能影响,手上没能抓紧,被它竭力逃出。 跑向远处的两只摩多拉龙发觉不对,正在赶回支援。苏霓却不理他们,径直操纵机甲冲向赤蜥。三步过后,视窗上忽然一暗,灰蜥居然又奋不顾身地撞了过来。但这一次,它用的是头上的角,而非身体。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视窗必须透明,所以材质与外壳不同,远没有那么结实抗揍。何况它在地底沉睡已久,材质老化,出土以来连续受到直接撞击。这一击上的所有力量凝于一点,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蛛网般的裂痕飞快蔓延,最后,视窗彻底崩裂,碎成无数透明碎块。 第二十四章 视窗破裂的同时,她自己也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说不出的不舒服。 灰色巨蜥拼命向里拱动,想借此机会,钻进机甲内部,吃空它自以为会有的内脏,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拦住,不甘地挣扎了一下,朝地面滑落。它锐利的爪子划的机甲嗤嗤作响,活像钉子滑过黑板。 苏霓气得几乎吐血。视窗连受巨力攻击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判断失误,没想到对方以角攻击,致使它破开魂能防御,直接触及视窗本体。 幸亏她知道无形的能量亦可用来防御,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抓住这个空隙,操纵机甲死命跺向地面,踩在灰蜥腹部,用力挤压。可是,那感觉就像踩在了坚实的岩石上,难以破坏。 魂能似乎无法脱开魂核的控制,无法透出机甲之外。苏霓无奈,以异能试探时,那层坚实屏障竟依旧存在。她想都不想,立即加大了力度,将周身涌动的力量全数送出,朝着她想象中的心脏部位狠狠插下。 老实说,迄今为止,她还没弄清楚异能是什么,魂能是什么,没见识过自己之外的异能者,更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同一种力量。不过,她唯一明白的是,与魂核断开联接的时候,机甲没有能源,她也不能使用魂能。或者说,魂能根本不存在,是魂核唤醒了它。 唯有异能属于她自己,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奔腾。 灰色巨蜥徒劳地扭动着,瞳孔中映出空气中气流波动的轨迹。那轨迹越来越亮,碰触到它甲片之时,顿时灼出一个微小却极深的孔洞,深深刺进了它体内。 一股细细的灰血喷上半空。 苏霓本想再补一击,却猛地跳向一边。两只摩多拉龙齐齐扑空,错身而过,又齐齐落在地上。她冷笑了一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视窗所在位置的外壳合上,彻底放弃用视力观察外界,让外壳充当防御层,将更多的魂能用在攻击上。 一旦强迫自己接受这种方式,其效果便很明显。 摩多拉龙属于冷血动物,体温随环境改变,能够承受大范围的温度变化。但战斗中肌肉发热,它们的体温已比环境高出许多,显出完美的热成像。其中,赤色摩多拉龙可能有特异的生理结构,体温尤其高。 它的状态好像有些萎靡,枉自摆出攻击姿势,却蹲伏不动,只死盯着机甲的行动。显然,就像苏霓动不动得去大吃一顿那样,它的电能攻击也是有限制的。 苏霓接触到它的眼睛,就这么冷冷地和它对视。一秒钟过后,赤蜥拔腿就跑,速度之快,绝不输给之前逃命的人类,一边奔跑,还一边发出尖锐的嘶嘶声。 另外两只摩多拉龙听到它的叫声,瞬间调转方向,紧随其后,和它一起逃走了。机甲奋起直追,追了几步,忽又停下,慢慢走了回去。 等确认它们跑出很远,短时期内跑不回来,苏霓才有放松的感觉。她打开机甲舱门,跃落地面,前去查看那两个还活着的人的情况。 这里人类的身体素质大多不错,这两位也不例外。其实在战斗中,他们已经苏醒过来,但腿还软着,不能站立,只能仓皇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苏霓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站住,皱眉道:“你们没事吧?” “……没没没,没事。” 说话的是那个女人,男人则仍以警惕的眼神看着她。两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因忙于逃生,头巾围巾有些松散,才让苏霓得以窥见他们的容貌。不过他们的容貌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厄运之星劳苦大众的长相。(.无弹窗广告) “我很抱歉,”苏霓放缓了口气说,“我想你们其他同伴都死了。” 没有人回答她,女人眼睛里有黄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然后被她擦掉了。苏霓想了想,不欲在陌生人身上花太多时间,又说:“好在你们的机车还能用,武器有一部分还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尽快回去吧,这地方对你们来说太危险。” “……当然,你们要是想收拾遗体的话,我也……” 女人还在掉眼泪,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男人忽然说:“我们不能回去,我们还没有打到猎物。” 两只摩多拉龙的尸体静静躺在一边,均保持着完整外观。苏霓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幸存者,心里颇觉无奈。她同情他们的遭遇,却不可能把猎物拱手相赠,遂道:“这不是猎物的问题,你们的同伴已经死了。凭你们这点本事,再往前走,只是送死而已。” 错误估计自己实力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所以这不算罕见的灾难。然而,女人猛地大叫起来,发狂一样地叫着:“死了才好呢,我宁可去死!” 她的叫声十分凄厉,而且分贝极大,犹如疯子的叫喊。苏霓吓了一跳,下意识四处看看,才说:“总之,我最后劝你们一句,摩多拉龙再值钱……”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的目标不是摩多拉龙。” “诶?” 苏霓狐疑地看着他们,虽有“果然如此”的感觉,还是满肚子疑问,“不是摩多拉龙是什么?听说它们极度厌恶其他物种,难道你们走错任务地点了?” 女人哀哀痛哭起来,男人却不理会她,用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苏霓,“我们要找的是……黄金雀。一个月后还找不到的话,我们的儿子会被城主大人处死。” “……我需要更详细的解释。” 由于苏霓的好奇心,他们就这么攀谈了起来。事情说来很简单,他们来自另外一个城市,属于城市平民中的普通人。但与大部分人不同,他们育有一个儿子。 一家三口本来正常并顺利地生活着,但十几天前,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城主女儿有一对宠物黄金雀,其中一只从鸟笼中逃掉,漫无目的地飞到了城中居民区,恰好被他们的儿子看到,一枪击落。他们全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生物,去鉴定的时候东窗事发,儿子当场被卫兵抓走。 在大部分城市里,城主的命令就是圣旨。他给了这对夫妇两个选择,一是弄一只新的黄金雀赔给小姐,二是拿杀死鸟儿的人抵命。 但黄金雀之所以成为宠物,正是因为外表可爱,数量稀少。这种奢侈品价值高昂,买是买不起的,他们的家产也很有限,不足以雇佣能成功猎取它的猎人。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他们只好请了几个亲戚朋友,尽可能地全副武装,赶来试试运气。 死去的五个人,三个人是朋友,两个人和他们有血缘关系,都是值得信任的人际关系,结果被坑死在这里,所以那女人才会疯了一样地大哭。 “但你们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黄金雀会在这地方出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苏霓说。 男人犹豫了几秒钟,看她脸色不好看,急忙用最快的速度解释道:“那种鸟只有人的脑袋那么大,没有任何猎食本领,连飞行能力都很差劲,只能依靠比较强大的东西生存。就算这样,它们也活不下去,数量越来越少。至于猛兽容许它们占便宜的原因,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苏霓点了点头说:“大概是互利共生关系吧,总要有些好处才说得过去。不过这不是重点,你们确定这地方有黄金雀?” 男人苦笑道:“我们花了很多钱打听消息、购买武器,已经倾家荡产,还欠了债。消息来源据说很可靠。就算不可靠,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女人的哭泣声才慢慢小了下去。她抽泣着说:“怀上一个正常的孩子,多不容易啊,以后未必再有这种运气。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还不如死在这里呢。” 玛德兰充满了痛苦的脸,忽地在苏霓面前晃过。她知道,由于辐射强度太高,怀孕概率低,生出正常婴儿的概率更低,以致人类数量也是年年递减。大人物们想必不用发愁,但对这些普通人,后代得来不易,代表着未来的基因传递。 而且,他们应该的确很爱自己的孩子。 夜里刚下过一场暴雨,白昼的气温比平常略低,沙土中的水分尚未完全蒸发。苏霓抱膝坐在地上,身下就是微带湿润的地面。她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了男人想要的语句,“黄金雀的活动范围就在湖边吗?” 听上去,这是一种没用的鸟类,不具备藏匿的本事。反正她也要到湖边埋伏,像人型雷达一样,扫视每一只来饮水的野兽。那么帮忙寻找黄金雀,其实只是顺手之劳。反正无论体型大小,反射回来的红外线都一样明显。 但男人犹犹豫豫说出来的话,让她发现自己想的太轻松了。 “应该是在摩多拉龙夜间栖息的石窟里。” “……” 仔细想想,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可爱生物,想要保证安全,最可靠的地方自然是“大腿”的巢穴。这现象完全不奇怪,却迅速打消了苏霓的雷锋精神。 第二十五章 “我再说一次,”苏霓压低了声音说,“既然我来都来了,帮你们的忙也无所谓。但是,你们的安全由自己负责。万一遇到我无力对抗的危险,我会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绝对不会停下来救你们,明白了吗?” 她身后传来喏喏的连声答应,还有属于人类的轻微脚步声。 这是一个面积颇为广阔的石窟,本地摩多拉龙族群的栖息地。它名叫石窟,实际上是溶洞,从洞口进入不久,便可看到无数钟乳石从穹顶倒垂下来,形成瑰丽的景象。不过,往里面转几个弯,洞□□进来的阳光便被拦在他们身后,变成下水道般的漆黑环境。 可敬的雷锋妹妹身背装满了食物的大包,一脸晦气地当先开路。 摩多拉龙是爬行动物,不需要太高的空间,这溶洞的高度十分有限。她无法驾驶机甲进来,只得冒险把它停在溶洞之外,藏在隐蔽的地方,自己携带武器和口粮前行。那两只死掉的摩多拉龙则已被剥掉皮,拔出角,凄凉地躺在机甲空腔里。 她本不想让这对夫妻一起行动,但转念一想,纵然把他们留在洞外,也可能出现还没抓到黄金雀,苦主已经遇袭身亡的窘境。最糟糕的是,在无动力状态下,这破机甲不能保持闭合状态,总是半开半闭。她很怕自己遍体鳞伤跑出去,发现机甲里的东西鸿飞冥冥,他们的人也不见了。 “希望能够尽快找到该找的东西……”她不住将异能往外扩散,借以查探前方是否有敌人,同时这么想着。 之前,她不知道溶洞高度矮于机甲,即使如此,也没想过直接冲进栖息地,仗着机甲横扫千军。见识到会喷电的蜥蜴后,她更是坚定了不要进洞的信心。 那么,如此英明睿智的人类为什么会走在这里呢?她全怪在雷锋蜀黍头上。 此时他们离入口已很远,全凭苏霓的精神力辨认道路。为了照顾那两只拖油瓶,也是为了避免惊动沉睡的摩多拉龙,她走得不算太快,却走了很久。与此同时,她已将迄今为止的路线深深刻在脑子里。倘若真有坏事发生,她会全力撤退,保证在五分钟内冲出洞口,蹦上机甲,撒丫子绝尘而去。 溶洞多是因水汽侵蚀而成,这个也不例外。地上洞穴只占了一小部分,用不着走出多远,便会发现地势不住下降,很快就来到地下溶洞的部分。 虽说白天是摩多拉龙的活动期,却因托苏霓的福,一直刻意绕行,尚未碰上任何一只。 在路上,她甚至探查到了那只赤红色的巨蜥。它的体温已经比之前下降了许多,趴在某块岩石上,只偶尔蠕动一下,似乎元气大伤。 严格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苏霓也没精神理会它,仍是静悄悄地绕行。 她本人身材娇小玲珑,体态又十分柔软,遇到窄小通道时,轻轻松松就挤了过去。只苦了跟着她的人,每挤一次,身上就多了数道擦伤。怎奈苏霓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顾紧紧跟上,生怕速度慢上一拍,就在这个地底黑洞中和她失散。 现在,他们正不停接近中心区域,苏霓的精神也一刻比一刻集中。 男人始终不说多余的话,唯在苏霓提点他们的时候,应和一两声。女人却没有丈夫这么好的忍耐力,不住用头巾抹着头上的汗水。这时,她发觉苏霓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明知他们看不到,苏霓还是把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没弄错的话,它们就在前面的那个洞穴里。” 老实说,她没见过黄金雀,无法确定那几个虚像一定是它们。但与摩多拉龙生活在一起,大小和人类脑袋差不多,又是鸟类的生物,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那个洞穴就在前方,形状椭圆,洞穴正中似是有个水池。三只黄金雀围着水池蹦蹦跳跳,似乎……似乎正在梳洗自己的羽毛? 洞里没有活动的摩多拉龙。 苏霓并不着急动手,从背包里取出肉干和少许糖果,默默撕咬着。直到认为可以了,她才打亮一支冷光棒,一脸严肃地说:“我去抓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不用跟进去。” “为什么?”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怀疑。苏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个白眼,简短地解释道:“我怕黄金雀有不为人知的,联系摩多拉龙的方法。如果我抓到它们的同时,摩多拉龙感到不对,匆匆赶来,那么你们不至于成为被秒杀的沙包。” “那……那你没了机甲,有把握吗?” “看情况再说吧,”苏霓耸了耸肩,“已经走到这里,不可能半途而废。你们要是没事干,为我祈祷一切顺利好了。” 她本就很漂亮,这么多天衣食无忧,更是变的和雪娃娃似的,声音亦很悦耳。可是,这悦耳的声音里,竟透出森冷的不耐和杀气,令女人不敢再多嘴,嗫嚅地答应了一句。 苏霓将冷光棒交到男人手里,确认身上的武器全都正常,示意他们沿原路后退,自己则向那洞穴走去。 会吐电光的赤色巨蜥的确很厉害,但她直觉它并非首领。按照她的想法,黄金雀抱其他物种大腿生存,那一定能给人家提供优势。既然能给人家提供优势,那一定是提供给该种群的首领。是以它们没有围在首领身边,只在水池边上蹦跳,实在大出她的预料。 她站到洞口附近,稍微探头看了看,一闪身,身影就这么没入了黑暗。 地下溶洞中,有些地方生有磷光苔藓,但很少见。她留给那对夫妻的冷光棒,是此地难得一见的光源。 女人拉紧了外衣,盯着这明亮的白光,忽然说:“你说,她能成功吗?那里会不会潜伏着危险?” 他的丈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有危险又怎么样?其实我倒是有点后悔,不该要求跟进来。她太年轻了,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经验……” “就因为年轻,才这么好心,”女人说,“不然谁肯免费替我们卖命?你还是想想回去的事情吧。死了那么多人……我们拿什么赔给他们家?” 两个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他们一心想救儿子的时候,心里除了这个目标,什么都不管不顾。等目标唾手可得,之前被绝望掩盖住的麻烦纷纷浮了上来,让他们心烦意乱。 最后,女人犹豫着开了口,“不然我们试着……”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苏霓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我回来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捕猎已在无声中结束。她全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语气中透出如释重负,“算你们运气好,大概只是我多心,没有任何危险。这三只黄金雀,两只归我,一只给你们拿回去交差。我不想在这里多待,跟我来。” 她将三只黄金雀一网打尽,捧足球一样捧在怀里,表情已不像之前那么冷漠。这两个家伙鸟如其名,沐浴着冷光棒的光芒,但见周身羽毛金光闪闪,一看就是暴发户喜欢的宠物。而且它外形确实很可爱,羽毛蓬松,体态圆润,若非苏霓心神不定,早就第一个赞美“哎呀,好可爱”了。 尽管想着赔偿金的问题,夫妻俩还是露出了狂喜的神情。尤其苏霓把捆好的黄金雀递给他们时,他们眼睛里闪出的光芒,简直超过了金色羽毛所发出的。 事实苏霓并未想错,黄金雀的确喜欢伴随野兽首领,所以猎捕摩多拉龙是中级任务,猎捕黄金雀却是高级。他们怕她拒绝帮忙,隐瞒了这条信息。如今多道几声谢,就能拿到强大猎手的战果,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然而,比起他们的喜形于色,苏霓反倒笑不出来,以比进入时更谨慎的态度,一路沉默不语,只顾往外撤退。 她总觉得不该这么轻松,又找不到不轻松的证据,只能归结于运气。直到平安撤出溶洞,再次见到阳光灿烂的大地,她还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 但事情似乎就是这么轻松。 “……好了,你们的目标既然到手,就回去吧。”她仰头看了看天空,淡淡说。 虽然没有遇上需要战斗的情况,但费心费力地找缝隙绕行,耗费的时间也是极长。太阳的亮度比进洞时弱了几分,估计已经临近黄昏。她当然不会就这么回程,还想潜伏几天,多弄几张皮。毕竟这任务“有麻烦”,不把钱挣足就回去,简直是傻瓜所为。 “你们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又说,“黄金雀到底值多少……” “钱”字尚未出口,她脸色遽变,以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高速,向着前方扑去。这一扑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躲避。 她本来站着的位置上,蓦地卷起一阵狂风,紧追在她身后,扬起滚滚沙尘。 一只生着利爪,覆满水晶般鳞片的巨大蜥蜴爪子,从空气中无声无息浮出,向她头顶狠狠按下。 第二十六章 苏霓从黑暗溶洞里出来,身处明亮的地方,警戒心本来就稍有减弱。更何况,这竟是一只见所未见的,具有隐形能力的摩多拉龙。 它的爪子最先显形,然后才是身体,到完全现身时,赫然是一只身长约五米的庞然大物。其鳞片如水晶原矿,片片棱角分明,连额上的角都是纯色水晶模样,反射日光后流光璀璨,像是会移动的巨型钻石。它的外表极其符合人类审美,令人只觉美丽,忘记了它是多么凶狠的猛兽。 可是,它再美上十倍,也无法引起苏霓的共鸣。 她到这时还没有办法回头看一眼,看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摩多拉龙体表散发着刺骨寒气,卷起的风温度也是极低,使她背后肌肤一阵麻木。 如果要找一个她知道的比喻,那就是猎豹扑向小羚羊。从旁观者的角度,只能认为这只羚羊绝无幸存的可能。 她束起的头发被气流吹成一条横线。但是,在巨爪落在头顶之前,她终是抢先一步落到地面,双腿一蹬,向侧面蹿去。 那爪子没能拍中她脑袋,却划破背包,继而扫到了肩膀,只听“咔”的一声,立即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苏霓窜出去的方向,正是机甲所在。可对手的速度超出她的预计,剧痛之中,又听身后风声烈烈。那条仿佛缀满水晶的粗长尾巴,已经拦腰横扫过来,气势就像要把她拦腰截断。 刹那间,黑色细鳞浮出皮肤表面,颜色比之前更深,似是能吞噬光线的黑洞。这次,它蔓延的范围也比之前更大,由指尖到肩膀,盔甲般包裹着她。肘部鳞片迅速拱起,一口气伸出十几厘米,直接凝成一个整体,末端轻薄尖利如刀锋。 这变化如此之大,已于同时反映到苏霓的意识中。而这并非唯一的变化――强大的死亡压力逼迫下,不知不觉间,她的瞳孔、虹膜、巩膜融为一体,变成纯粹的黑色,其间光彩烁烁,就像倒映着无尽星光。这双眼睛拥有人族和虫族的双重特征,说不尽的诡异,又说不尽的美丽。 如果她接受过虫母的全部记忆,就会意识到,这便是多日来胡吃海塞的好处。离完整蜕变还有十万八千里,却大大增强了她的战斗力。 尾巴扫来之时,她已第二次改变方向。双肘一收,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向后弹去。那尾巴呼啸着和她擦身而过,她肩部感到沉重的力量,但双肘处的甲刃也刺上了摩多拉龙的鳞片。 无数水晶碎屑,乃至完整的水晶片纷然而落,像下了一场小范围的水晶雨。 摩多拉龙发出低沉而响亮的呼啸。眼见甲刃要碰上真正脆弱的腹部,它不得不变换攻击意图,将正抓在爪子里的猎物提起来,狠狠掷了出去。 苏霓全身力气都在对抗它的爪子,以免骨头被它捏碎。虽然它很快就松开了,双肩还是疼的一阵阵发麻。在这巨大的疼痛中,她重重撞在地上,本要借势弹起,眼前却是一闪,立即向旁边翻滚躲避。 一大团闪耀着光芒的无色细丝喷了过来,仅毫厘之差,在她身边叠成小山模样,然后猛然炸开。 苏霓不知道这是什么,也绝对不想知道。飞溅的细丝液化成滴,犹如炸开的水球,即将溅在她身上,被无形的障壁阻挡,颓然变成水帘状,淅淅沥沥落下地面。 她及时挡住了这一击,顺便跳了起来,但没能挡住摩多拉龙的偷袭。惊觉之时,尾巴已经抽在她背后,又迅捷无论地变换方向,让她硬挨了一击,又被长尾卷住,迅速拉向摩多拉龙的所在。[.超多好看小说] 目的地那里,有两只利爪,一只大张着的巨口等待着她。 直到这个时候,被遗忘在旁边的一对男女才有了动作。他们的动作是捡起黄金雀,拔腿狂奔向机车,准备在局面变的不可收拾之前,离这里越远越好。 这种做法无疑很不厚道,但也最为明智。双方的速度快到他们看不清,留下来帮不上忙,还可能成为累赘。 苏霓已经试过它爪子的握力,可不想再试试咬合力。她双眸之中,神秘的光彩不住闪动,忽然扬起手臂,向那束缚得越来越紧的尾巴砍去。 相同的甲刃出现在她手掌边缘,隐约包裹成螳螂前足的形状。这感觉仿佛人类呼吸的本能,想都不需要想,直接便可以用出。 拖行过程不足两秒,她却不知自己砍了多少下。腰腹被箍住的部位已没了知觉,她的视野中,只有不断碎裂的水晶,然后是摩多拉龙真正的皮肤。 甲刃的锋利程度,超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普通刀具。触及它的皮肤时,就像碰到了一块很普通的生肉。 仅凭表皮,它无力抵抗她令人目不暇接的挥砍。那地方被集中攻击,立刻喷出鲜血,由皮至骨,以极为迅速的速度被生生砍断。 摩多拉龙暴怒地狂嘶一声,随着它的嘶声,又一团细丝喷向苏霓。它的尾巴断了,但苏霓和它已近在咫尺,万难躲过这口喷吐。 它就是这个种群的真正首领,交|配之后返回栖息地,正面遭遇三名人类,直接发动了攻击。身为首领,它的战斗力最高,智力也最高,已进化出情感中枢。 做出这一击的它,尽管尾巴断裂,脸上却流露出近似人类喜悦的表情。因为尾巴断开,多吃点食物就可以长回来,只要能杀死面前的强敌,一切就是值得的。 战局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它唯一需要等待的,是苏霓被细丝溶化成汁水,再被它吸入口中。 就在这个时候,它眼前的画面发生了改变,一个足以夺走它生命的改变。 苏霓不但没有全力逃窜,反倒转了一百八十度,正面迎向扑面而来的丝团。她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表情却极端平静,就这么再次扬起手臂,继续砍向细丝。 手臂并没有溶化,其上刃甲若隐若现,微光闪动,直接穿过丝团,发出嗤嗤的声音。那团细丝从固态变为液态,从液态变为气态,竟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摩多拉龙想要作出反应,可它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苏霓纤细的五指并拢,尽可能地形成手刀形状,在撞上巨口的一瞬间,竭尽全力斜刺进它的上腭。 “只要你长着大脑,希望你长着大脑……” 黑色利刃被骨骼稍微阻碍了一下,然后长驱直入,依照主人的意志,蓦地伸长了一倍长度,在它颅骨内用力翻搅。 她大半个身体就趴在那张巨口里,摩多拉龙拼命想要咬住她,她也拼命支撑着不让它咬下来。她自己的血和它的血混合在一起,迅速染透了衣服。 从内部听去,它垂死的哀嚎震耳欲聋。哀嚎声消逝,它的生命也跟着消逝。 巨力消逝的时候,苏霓几乎脱力倒下。倘若旁边有半个可堪信任的同伴,她马上就卧倒在沙地上,保证能在三秒钟里失去意识。 然而,旁边只有正在竭力逃走的不幸夫妻。他们逃跑得如此迅捷,有只被捆起来的黄金雀滚落在地,都无人理会。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瞳孔正在变回人类的形态,刃甲亦自身体各部分收回。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恨不得去吸它的血,啃它的肉,以此平息即将掌控自己意识的饥饿感。但她不能,首领临死前发出的嚎叫有如信号,召唤溶洞里的同族冲上地面,杀死这个足以威胁它们的大敌。 别说那只赤红的摩多拉龙,就算是最普通的个体出来,也足够杀死她。 苏霓集中所有的意志力,用于控制自己,简单地衡量了敌人冲出来所需的时间,发现还来得及,转身捡起那只黄金雀,冲向藏匿着机甲的地方。 机车和机甲被藏在一起,她又是全力冲刺,恰好与那对夫妻同时到达。 他们满面惊恐,看着满身鲜血的她,嗫嚅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出口。苏霓半是清醒半是恍惚,根本无力计较“你们拿了我的鸟”,一纵身跳进机甲,冷冷说:“快走,我杀了它们的首领,大批摩多拉龙正在向外冲,不想死就赶快。” 她尽可能快地启动了机甲,先跑回溶洞外面,让机甲抓住尸体尾巴,拖着尸体狂奔向远方。骑在机车上的夫妻好像被吓坏了,没头苍蝇似的跟着机甲逃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这个奇怪的组合一气逃出很远,直至苏霓真的支撑不住,才停止逃亡。 一停下,她就跳出驾驶座,扑向机体内部储存的食物,撕开背包就往嘴里填。可无论吃多少,都无法感到满足,她甚至不再感到饥饿,取而代之的是空虚,每个细胞叫嚣着的空虚。 最后,她连空虚都感觉不到了。黑暗充斥了她的意识,让她直接趴倒在背包上,再也没有起来。 这个时候,机甲的入口半开着,外面的男人女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兀自不安地伸长脖子,试图看清机甲内部的情况。 第二十七章 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稍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非得露宿在外,那么绝对不能大喇喇地点起灯火。即使是小树枝燃烧产生的热量和光芒,也足够让夜行生物前仆后继。而大部分人没有抵御寒冷的本事,所以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不要露宿在外。 如今,这个无解问题幽灵般现身。它带着令人恐惧的气息,盘旋在一个机甲和三个人头上。 厄运之星没有户籍,也不存在所谓的“合法夫妻”,但人们遇见结成固定关系的伴侣,还是按照历史习惯,称呼其为夫妻。夫妻之间,往往具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还有差不多的想法和选择。 这一对并不例外。 女人停止了踱步,缩在衣服里,不自觉地瑟瑟发抖,“不能再等了,你看,两个月亮都在天边出现,等太阳彻底消失……我们不能死在外面啊!” 等太阳彻底消失,气温将急剧下降,随随便便就能冻死人。他们的帐篷、装备都在卡车上,卡车则被遗弃在那个可怕的小湖边。送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回去寻找。也就是说,面对滴水成冰的低温,他们连最基本的保暖措施都没有。 她的丈夫咽了一口唾沫,又看了看那架机甲。 机甲的手已经松开了,摩多拉龙尸体横卧在地,静静伴随着它。苏霓趴在驾驶室里,脸色惨白,高烧不止,看起来十分虚弱,摸起来像个烧着的炭团。任何一个人看到她,都会认为她身受重伤,不知能不能恢复意识。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许她可以活下来,也许就这么死掉。 机甲高度有限,可以轻易爬进去,所以他们已经仔细查看了她的情况,也看到了她身边的几样物品。最开始,他们只感到羡慕,并没有其他想法,惊叹几句“不愧是异能者”,也就算了。但随着时间推移,寒风扑面,他们冻的像风中落叶一样,一些更隐秘的想法便应时而生。 “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女人怀里紧紧抱着黄金雀,试图从它身上汲取热量,眼巴巴地看着男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另一个可能――进驾驶舱,三个人挤在一起,说不定可以坚持下去。 三只摩多拉龙,其中还有一只极为罕见的首领,已经算是一小笔财富,别提还有黄金雀。赔城主女儿一只,自己留两只卖掉,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比倾家荡产前的家产还要多。 与它们一比,苏霓那两件普通武器顿失光彩,几乎可拿可不拿了。 男人的声音极其嘶哑,“……我们带不走这只大的。” 事态紧急,苏霓没有时间剥掉摩多拉龙首领的皮,那皮也非普通人可以剥的下来。他们无法驱动机甲,想用重装机车拖走这只五米长的怪物,简直天方夜谭。 “那就只拿放在机甲里面的皮和角,”女人咬牙道,“我看她也带了帐篷和常用工具,只是没用过而已。我们还有点时间,足够拿上东西,找附近的安全地方。”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绽放出异乎寻常的光彩。虽说以他们两个人的实力,未必能够平安回归,但总比冒险陪着一个不知生死的异能者,冻死或被野兽袭击而死好。 男人低声说:“你想过没有,她是异能者!还知道我们来自哪个城市!万一她清醒了,发现我们带着她的东西离开,找上门算账,要怎么办?” 苏霓被偷袭在先,还能徒手干掉摩多拉龙首领,战绩十分惊人。纵使他们没能目击现场,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等存在。(.好看的小说)女人一想这事,打了个寒噤,立即退而求其次,颤声道:“那……那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熬着?看她究竟死不死?傻瓜才这么干呢,你要害怕,我们就只拿帐篷,能活多久算多久。” “我不是害怕。”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抬起手在喉咙上一拉,“要做就做彻底。” 女人大张着嘴,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死死盯着她的丈夫。她想的是借机窃取财物,他想的却是斩草除根!要知道,苏霓是看在他们要救儿子的份上,才冒险进入并不想进的地下溶洞。若非如此,她驾驶机甲捕猎摩多拉龙,即使遇上首领,也不见得会伤的这么重。 杀人和劫财之间,总还存在区别。女人傻乎乎地重复道:“但是,但是……” 男人冷冷说:“那是我们一辈子都猎取不到的猎物。你留给她,我们怎么办?别傻了,这是想都想不到的好机会,何况我看她的模样,八成活不了。直接杀了她,还能减少她的痛苦。” “我们怎么办”五字一出,效果犹如大杀器,让女人犹豫不决的心找到了路标。她没有说话,只无言地点了点头,面带不忍,却意外坚定地跟在他身后,再次爬进了驾驶舱。 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苏霓尚未成为断气的尸体。她面容平静,双眼紧闭,要不是那超高的体温和不正常的脸色,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挤进三个人后,空间顿觉逼仄。男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并轻轻摇晃,见她毫无反应,才松了口气。女人犹感不足,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虽然连个印子都没留下,但苏霓也无知无觉。 男人腰间别着一支大口径手枪,此时已握在主人手中。他深深呼吸几次,将枪口对准苏霓左胸口。 “别打心脏,”女人忽然说,“我听说有些异能者具有超强的体质,被人打中心脏也不会死。” 这一次,枪口移到了太阳穴上。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只略一犹豫,便用力扣下。 枪声回荡在驾驶舱中,因空间狭小,显得格外沉闷。子弹瞬间没入太阳穴,但只进去一半,仿佛被卡在了肌肉 里,然后无可奈何地炸开。火药气味迅速弥漫着,沾染着所有人的衣服。他的手离太阳穴太近,竟被这小小的爆炸灼伤。 烟雾缭绕里,苏霓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竟是一片清明,脸上亦露出冷笑。 男人几乎魂飞魄散,但反应奇快,立即扣动扳机,连续射出三发子弹。 在打第二发之前,他膝盖部位传来沉重一击,当场将腿骨踹断,让他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只听“砰砰砰”三声脆响,三发子弹没一发打中目标,全打在了机甲内壳上。这一击极其迅猛,等三发子弹全部射偏,他才感觉腿上剧痛,不禁失声惨呼。 惨呼声未绝,手臂上又挨了一下,手枪当即脱手飞出,落在他身旁。 苏霓已跳了起来,左太阳穴还残留着血迹和火药痕迹,姣好的面容平添三分狰狞。但她仿若不觉,厉声道:“你敢!” 她迈出一步,用力踩下,那只想去拿枪的手顿时血肉模糊! 空间如此狭小,伸出手就碰得到别人,连个躲闪的地方都没有。男人惨呼不绝,女人更是被吓的呆如木鸡。苏霓心中狂怒,根本就没想给他们留活路,只一抬腿,又是一腿横扫过去。那男人的脑袋脆弱如一只西瓜,竟被她踢得颅骨碎裂,当场毙命。 她也不理会,转身面对着女人,冷笑着说:“你们打的好主意!” 事实上,她始终没有真正失去意识,只是不能动弹,像个被束缚在原地的灵魂。他们第二次爬进来时,她已经知道事态不妙,怎奈无论怎么挣扎,还是一动都不能动。直到子弹触及她身体,被自动挡住,她感受到足以致命的危险,才于刹那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否则,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死人。 “我救了你们的儿子啊!”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面如土色的女人,心中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愤怒。哪怕是卷走机甲里的猎物,她也会认为情有可原。毕竟这个星球就是这样,连文明社会都很少见,遑论道德准则。趋利避害本是人类天性,何必用太高的标准要求他人。 然而,他们拿走猎物还嫌不够,还要杀她,杀掉当天才帮了他们大忙的恩人。 女人连逃走都忘记了,从木偶状态恢复过来,又变成哆嗦状态,像是随时要栽倒的样子。苏霓怒气未息,冷笑着抓上她肩膀,用单手把她扔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跳下。 她现在的表情、气势、行为,都像个冰冷无情的死神。她扔人的力道不算大,但女人落地之时,仍然扭伤了脚腕,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也散开了。她不顾疼痛,不顾停放在一旁的机车,不顾辨认方向,无意识地哭号了几声,一瘸一拐地逃向远方。 她已被吓破了胆,不敢回头,茫然无措地竭力奔跑着。 圆盘般的太阳有气无力地坠向地平线,离黑夜又近了一步。一个没有武器的普通女人,在夜里独行荒野,等同于大喊着“来吃我吧”的自助餐。 苏霓冷冷盯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毫无去追的打算。等那背影跑的看不见了,她才一脸从容地有了动作,去把散落在地上的黄金雀收集起来。 它们显然不适应野外环境,已被冻的萎靡不振,白瞎了一身丰厚的羽毛。 第二十八章 漂浮着烟草和酒精气味的酒吧里,坐满了前来醉生梦死的人。(.好看的小说)他们一半是猎手,一半是佣兵,但无论什么人,都要有点积蓄,才能到这里挥霍。 这地方也是妓|女的集散地,若干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木桌间穿梭,四处抛着媚眼,希望哪个男人看中她的美貌,把她带走过夜,那就可以挣到几天的生活费。真正为酒吧工作的女侍寥寥无几,也都体格风骚,衣着暴露。若有男人勾搭她们,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酒吧不算大,却是刺栗城中最大的规模,拥有最硬的后台,最充足的客人,以及,最罕见的昂贵毒品。 这一天,露着深深乳|沟的老板娘亲自走出吧台,来到一张木桌前,俯□,在其中一名客人脸颊上吻了一下。那名客人脸上泛出笑容,说:“每次过来,你的生意都这么好。” 老板娘是个容貌出色的女人,但和这客人一比,顿时落了下风。就连坐在对面的另一位客人,长相也颇美丽,不输给任何一个女侍。这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顿时成为酒吧里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却没有人敢过来搭讪,即使半醉了也一样。 “还过得去吧,”老板娘面带笑容,“怎么,没带你的小男友?” “他和佣兵团出任务去了,而且,他不小,也不是我的男友,只是朋友而已。”苏霓黑着脸说,顺手擦了擦脸上的口红痕迹。 “那还真是可惜呢!” “……是啊是啊。” 苏霓对面坐的是一位红发垂肩的美女,正是曾为她办理登记手续的琳帆。听到老板娘这么说,她便微笑着插言道:“你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有意思了。光听他们说话,就能让人笑个不停。这么高的默契程度,只做朋友的话,实在很可惜。” “真是谢谢你们了啊……每次来都要这样吗?” 其实苏霓很想说:“那不过是我们在互相吐槽而已。[.超多好看小说]”但她不知道通用语的“吐槽”该怎么说,只好吞回去,有气无力地应酬着。 老板娘拍拍她肩膀,“好啦,你们今天想喝点什么?你还是龙舌兰酒加冰块吗,琳帆小姐?” “是的。” “你呢?还是果汁加冰块吗?” “……是的。” “需要多少个面包?或者烤肉?我们这里的肉也不错。” “……不用了,我也不是随时都得吃那么多!” 从摩多拉龙的栖息地返回后,苏霓杀死摩多拉龙首领的消息,迅速传到每个伸长了的耳朵里,也让想打她注意的人瞬间削减一半。譬如现在这个酒吧,不少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却考虑到自己的小命,不敢贸然招惹。 之后,她在任务中心碰上了琳帆。两人攀谈起来,她才知道,琳帆居然是刺栗城治安官奎克的女儿。所谓治安官,就和警察总局局长差不多,负责维持城市内部的秩序,也难怪她会在登记处工作。 琳帆有亲近她的意思,她也打着相同的主意。双方一拍即合,迅速熟悉着彼此,很快就有了些交情,开始交流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信息。偶尔,她们也会一起出来,到娱乐场所放松一下。这个酒吧就是琳帆带苏霓来的,因为她和老板娘很熟。 老板娘笑着走了,留下两碟奇形怪状的干果。苏霓瞄了它们一眼,继续有气无力地说:“我需要一个医生,你能推荐一个吗?我真的需要一个医生。” “哦?你病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除非出现自动诊断给药的机器人,否则,医生都是至关重要的职业。考虑培养医生所需的精力,苏霓并不抱太大希望。说实话,就算有专业医生存在,也会选择更为繁华的大城市,而非屈居于小小的刺栗城。 苏霓摇了摇头,“没有,但我有几个疑问,想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 果不其然,琳帆说:“城里没有专业的医师,得到大城市去找。一般的伤口,随手就处理了,严重的可以用各种注射药品。如果不幸患上疾病,我们只能听天由命……说到注射,你托我找细胞活力药剂,我已经找到了。但对方想要黄金雀,如果你不愿意,就得给五百金币。” 苏霓沉思着,并未立刻说要还是不要。 细胞活力药剂是一种神奇的药品,注射之后,可以提升人类的体质及力量,甚至还能刺激潜能。据说很多人本来平平无奇,被这药剂激发出本不存在的异能,自此平步青云。可惜这是帝国科技的产物,厄运之星上本不存在,价格自然极为高昂。 琳帆既然有意拉近关系,想必不会坑她,而且这药剂是给涅林准备的,不是她自己。 “舍不得是吗,这也怪不得你,”琳帆笑道,“你的运气当真不错,我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从不知道那地方有黄金雀。” 苏霓说:“不是舍不得,我在想给鸟合算,还是给钱比较合算……哦,谢谢。” 老板娘把两个人点的饮料端了过来,冲她飞吻一下,又摇摆着腰身走了。琳帆扭头看了看她,忽然狡黠地一笑,说:“如果是我,我就给钱。黄金雀可以用来送礼,不少大人物喜欢。” “我知道,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不妨碍有人玩宠物雀嘛。” 苏霓说完,径直端起果汁喝了两口。这种果汁殷红如血,喝完后,唇上如同抹了一层鲜艳的唇膏,更显妩媚。她咽下果汁才说:“那我要了,五百金币就五百金币。什么时候交货,让他自己说。对了,城主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刺栗城的城主梵格尔大人,似乎仍然没有回来的打算。苏霓本来不想被他召见,但等了几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因为他迟迟不归而心生好奇。 琳帆悠然说:“梵格尔大人是去另外一个城市缔结协议,需要的时间当然会长一些。怎么?难道你等不及要见他了吗?” “不,其实我很不希望见到他。但既然总是要见,那还是尽早办完的好。” “放心好了,他总会回来的。” 苏霓解决那对忘恩负义的混蛋后,窝在野外养了几天伤,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刺栗城。由于耽误的时间有点长,连身在普通佣兵团的涅林都已回来了。他们的任务倒是很成功,挣的无法与苏霓相比,但也养活得了自己。据说他们的团长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重视安全更甚于收获,所以苏霓也就任凭他留在那里。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特别好奇她为什么不加入安格妮丝的佣兵团。 “那是本城最有名的佣兵团,虽然是被女人领导,但实力最强也最团结。她本身是极为强大的异能者,跟她干,没错的。”他们团长说。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答应,加入之后,至少不会被人打中太阳穴。”涅林说。 “听说安格妮丝那女人勾搭过你?你现在知道了她的实力,有没有后悔啊?”连眼前的琳帆都这么问。 苏霓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不需要她帮忙,所以完全没有后悔。何况她说话不尽不实,连任务里究竟有什么麻烦都不肯说,很难相信她的诚意。如果她说了,我欠她一个人情,说不定真会加入的。” 她回来的时候,安格妮丝及其小队已经不在城里。实力再强,他们也得像所有佣兵团一样,终日在任务和空闲期奔波。 琳帆又笑了,“摩多拉龙虽然是中级任务对象,但是它们的族群首领,还有黄金雀,都属于高级难度。我猜安格妮丝也低估了你,如果她见到你的战绩,想必不会这么铁口直断。” “这么说,你也知道麻烦来自哪里?” “你觉得呢,那任务挂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取,当然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原因。” 苏霓的脸又黑了下来,“……于是,到现在为止,我已经领到了发下的报酬,连摩多拉龙首领的皮都卖掉了,还是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也没有人来找麻烦。说真的,告诉我吧,送你黄金雀的羽毛。” 琳帆掩口轻笑了几声,“行,这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安格妮丝他们虽然有本城的登记卡,却不是本城居民。真正属于刺栗城的,又不怕他们的佣兵团,隶属于一个叫雨果的人。他们几个月前,曾因一只摩多拉龙,与另外一个小队产生冲突,并将那个小队全灭,宣布摩多拉龙是他们独有的资源,不准别的团队插手。” 苏霓睁大了眼睛。 “安格妮丝懒得和他们计较,其他人没有这个实力,城主大人也不愿没事招惹他们,所以,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死者的遗孀不服气,又无力反抗,就在任务中心挂出这个任务,希望有人看在报酬的份上,猎回摩多拉龙,也算是借此寻找敢于冒犯雨果的人。” “那个人大概叫托尔斯泰吧……”苏霓喃喃道。 “什么?” “我是说,那个人就是纯洁如一张白纸的我,是吗?” 琳帆耸了耸肩,“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雨果的主力不在城里,只有他留下的眼线。等他回来,说不定会找你算账,安格妮丝也正好有理由庇护你。不过,你竟能猎取摩多拉龙的首领,还不是依靠机甲,实在令人震惊。想必需要很大的代价,才能置你于死地,他不一定非要这么做……” 苏霓平静地说:“我会多加小心。” 第二十九章 不管环境多么恶劣,人类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尽管他们抱怨境遇恶劣,难以生存,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却很少有人真正如释重负。 时间永远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 接了几个高级任务,并成功完成后,苏霓的名气迅速增长着,一跃成为刺栗城中数得上的强大猎手。她本人对此倒是毫不骄傲,每天只是琢磨“怎么才能挣到更多的钱”,“怎么才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当然还有“怎么才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据说城主梵格尔也是实力超强的异能者,或者说,每个城市的城主都很强大。因此,她不由得去问琳帆,为什么他们拥有强悍的实力,却不寻找合适的途径离开? 那个时候,琳帆先叹了口气,才说:“当然是因为,他们可以在厄运之星上做一方霸主,在宇宙里却什么都不算啊。拿梵格尔大人做例子,城主府里有起码二十个漂亮少女伺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如果他跟随星际佣兵进入太空,可能就要效忠甚至伺候别人。” “再比如我父亲,他在这里是治安官,即使能够离开厄运之星,最多也只能做个平凡的小军官吧?那在这里和不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同?” 这番话让苏霓豁然开朗,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急躁了。 事实上,她至今未能见识到星际佣兵和星际海盗的风采,更别提帝国的正规军。从市面上流传的消息来看,那些人里不乏一出手就地动山摇的真正强者,听起来简直像是圣斗士。他们的异能,也和厄运之星上的异能是两个概念。 苏霓虽不至于小看自己,却也被浇了一头冷水,原本热切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她用五百金币交换细胞活力药剂,拿回来给涅林注射。(.无弹窗广告)其结果不像她期盼的那么美好,却也绝对不差。涅林没有被激发出异能或魂能,但对药剂有着相当强烈的反应。经过漫长的痛苦,他的体能增强数倍,感官灵敏程度也是倍增。 他仍无法驾驶魂能机甲,但是也许已经达到了普通机甲士的要求。 对此,苏霓十分高兴,决定加倍努力地挣钱,尝试为他弄个核能机甲。这样一来,那只香肠就真正属于她自己了。 金币滚滚而来,若她想购买矿石、高档日用品,甚至少许奢侈品,都已不在话下。倘若她不思进取,自此不再接任务,想要以碌碌无为的生活方式,俭省地度过一生,那也是可以的。 可惜这永远不会成为她的选择。 她知道刺栗城中,不存在改造机甲,为其添上热武器的技术,所以取出大部分财产,打造了一柄尽可能锋利的长刀,还有一把趁手的战锤。由于工匠工艺的局限,长刀和战锤挎在机甲身上,看起来就像是腰佩两根牙签的香肠。但她至少有了武器,不必用拳头傻乎乎地砸来砸去。 而且,她也修复了被巨鸟打坏的驾驶舱入口,使其可以完美闭合。再然后,她听说安格妮丝的佣兵团已回到刺栗城,便去见了她一面,问了一个让这位强悍团长都非常意外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你知道虫族的分布区吗?” 梵格尔大人成功缔结协议,潇洒返回的时候,苏霓恰在前一天出城,正好与他错过。 她这趟旅途相当漫长,且杳无人迹,越靠近目的地,景色就越荒凉。最开始的时候,好歹还能见到零星的聚集地,向他们换点新鲜食物,后来则什么都没有了。若一定要说和人类有关的东西,那就是偶尔露出沙土的半截白骨,还有已经被风化了的破烂装备。[.超多好看小说] 安格妮丝见多识广,虽不赞成她前往虫族巢穴的想法,仍佩服她的勇气,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人类和虫族是长久以来的老对手,在这末世的星球上也一样。虫族巢穴尚未出现之时,那附近也有人类城市,还是托附文明遗迹而生的大城市。 后来虫卵自地底孵化,无声无息地占据了地下世界,在夜间突然冲出,杀的城里血肉横飞,人类节节败退。 它们能力各异,体型各异,同族间配合完美,又悍不畏死,迎着重火力也绝不后退,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经验对付。当时幸存者撤退至另外的城市,结果把虫族一路引来,导致它们再次尝到甜头,开始有战术地攻击人类城市和聚集地。 那个区域十分富庶,到处都是富矿,绿洲面积也是极大,是以人类更不可能退让。几个城市联合在一起,与虫族拼死鏖战,双方均死伤惨重。最终,由于虫族什么都吃,人类的补给却跟不上了,还是人类一方惨败。 原本有希望发展下去的文明萌芽,就这么被扼杀了。虫族巢穴区域自此成为死区,没有人敢去送死。但奇怪的是,它们驱逐强敌后,也不继续向外扩张,仿佛拥有那地方就满足了似的。只要人类不去招惹它们,它们也几乎不主动招惹人类。 它们也成为罕见的,以城市遗迹为据点的种族之一。 这次安格妮丝的态度客气了很多,甚至还主动告诉她,那块区域最出名的就是魂石矿脉,即制作魂核的材料。魂石乃是帝国的重要资源,所以知道该矿脉的人都将消息紧紧瞒住,防止军队得到消息,占领矿区。 然而,无论星际海盗还是佣兵,都无侵占或开采该区域的实力,因为巢穴中有一只可怕的虫后。能够活着回来的人,已经有了夸夸其谈的资格。 虫后就是虫母亲自交|配生出的后代。它们诞生之后,必须离开母星,跨越茫茫星空,飘荡到其他星球上,适应星球环境,进行有目的地繁殖,然后成为该星球的种群首领。如果虫后死去,那么继承它基因的最强后代,会自动进化成新的虫后。 安格妮丝对本地虫后所知有限,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虫后,暂时也没有以身试险的意思。 但她警告苏霓,有的虫后可以冲进宇宙,直接进攻太空舰。当它趴伏在地面上,远程攻击就能击落小型飞船。这不是厄运之星可以对付的对手。长年以来,算是人类走了狗运,它没有任何进攻的意图。不然的话,除非尽快联络帝国军队,否则厄运之星将会变成虫族之星。 苏霓打开地图,再次确认自己的位置。 那场高烧带来了许多好处,比如说,她已经可以感应到行星的磁场。因此只要磁场正常,她就永远不会迷路。她拿地图出来,只是为了确定已经进入死区。 “好吧,我的孩儿们,我来了……” 确认真的已经到了死亡区域后,她收起地图,对自己半开玩笑地说。 比起其他人,她的心态很有优势,并无惧怕担忧的感觉,仿佛出门见一个多年没有见面的亲戚。然而,这不代表她不忐忑。亲戚也可能成了连环杀人犯,正在物色下一个受害者,何况是与人类毫无血缘关系的虫族。 想起梦中那些奇形怪状的多足生物,她就有亲切的感觉。但人家是否觉得她亲切,那是另外一回事。 临行之前,她和琳帆签下了一个秘密协议。琳帆的父亲,治安官奎克大人,送了她两套开矿工具,一套机甲可用,一套人类可用。如果安全携带魂石返回,就证明她有在死区开矿的资格,他愿意用优厚的价格收购,并与她进行长期合作。 苏霓本人也知道,此事若成,自己的地位将水涨船高,无论挣钱还是做事,都会比之前方便的多。甚至在城主面前有平等谈话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奎克打什么主意她不知道,只为自己,她也要尽力一试。 机甲轻快地向前跑动着,在沙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环境也逐渐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比起沙漠和荒原,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湿地,远处隐约有几片树林,都是绿意葱茏,似乎不受气候影响。地上亦有修筑整齐的道路,宽度足够数辆卡车并行,但这个时期,大部分路面已被泥土掩住,还长出了不少植物。 由此可见,虫族什么都吃,但需要控制的时候,也有足够的意志力,不至于把栖息地吃成沙漠。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激战的痕迹尚未完全消失。苏霓一路看过去,为当初人类的奋战而感慨。他们一定抱着不能退让的决心,才选择了战斗到死,而非退往厄运之星的其他地方。但种族间的战争就是这样,意志不能决定结果,人类意志再坚定,也终是败在了不知士气为何物的虫族手上。 在湿地中前进很长时间,地势方有变化,由平坦变成略有起伏。苏霓知道目的地已经不远,立即奋发图强,加速冲上了视野中的小小丘陵。 从此地望去,丘陵下方,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平原。平原被代表着生命的碧绿覆盖,偶然也出现几个小湖。它的中心地区,赫然矗立着一座城市。城中建筑鳞次栉比,自地面高高拔起,都是特有的流线型构造,与常见的四方建筑截然不同。 其中一座灯塔似的的建筑,圆顶犹在闪闪发光,仿佛从未经过变乱。 苏霓被它独特的美震撼了,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才一步步走下丘陵,走向预定的方向。 第三十章 眼前的景色,很像以前看过的科幻插画,兼有自然之壮美和人工之精巧。(.)俯瞰着看,城市应该近乎圆形,向四面八方辐射。建筑分布错落有致,材质也与地球上常见的有区别。 这就是曾经的文明遗迹,还没发展起来就被毁灭了的人类城市。在流传下来的历史里,它被叫做落星城。自此以后,人类再也没能建立起如此大手笔的都市。 苏霓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一边往前走,一边观察那些建筑,思考它们的用途。她并没有刻意查探环境,只是用于探路而已,心里则做好准备,等着某只巨虫突然跳出来。 如果它们承认她是同族,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攻击她。如果不承认,那她把精神力到处乱戳,只会更快地惊动敌人,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当然,这也可能让她更轻易地陷入包围圈。但她已经在虫族的领地之中,要包围怎么都会被包围的。 虫族不可能拥有人类的习性,更不可能完全适应人类的建筑,所以,它们一定对落星城进行了改造。苏霓照旧胡思乱想,正想到在地道里进行白刃战的虫子时,忽地悚然而惊。 “以后再不注意上方,我就去鸟巢里上吊……”这是苏霓唯一的想法。 机甲腹背同时受到强力震荡,这震荡十分熟悉,属于夹着尾巴逃走的巨鸟,因其九尾打击有细微的时间差,节奏感与一次猛击完全不同。苏霓轻踩踏板,机甲腾空而起,撕开鸟尾的缠绕,跃至一旁,落地时右臂一曲,已将长刀从腰间抽出,做出迎战姿态。 三只龙尾鸟神情狞恶,依旧振翅悬空,为首的尾巴仅剩七条,正是苏霓曾经揍过的那只。 虽说飞禽的活动范围极大,不像走兽那么固定,但再次见到这家伙,她还是吃了一惊。不过,它若是寻仇,不会有同伴一起过来,想必只是凑巧。 一瞬间,她已做好准备,要拿它们三个开刀,试试新买来的武器究竟好不好用。 可还没等她起手攻击,龙尾鸟下方的泥地突然隆起,拱出一个犹带新鲜草叶的巨大土包。一道黑色影子裂土而出,冲向空中的猎物。 苏霓微微一震,看出那竟是只与蜘蛛十分相似的虫子。它扑到空中,八爪抱住了那只最大的龙尾鸟,张口咬向它脖子。只此一击,那鸟便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脑袋软软垂下,再也不动了。 蜘蛛抱着它落到地面,腹部一摆,从吐丝器中喷出一束白色细丝。喷丝速度奇快,犹如白光一闪,七尾的龙尾鸟急速闪动翅膀,向旁躲避,致使身后的同伴被喷个正着。蛛丝触及其羽毛,似乎根本不在意羽毛上的油质,径直缠了上去,转眼就聚结成团。 由于蜘蛛体型和龙尾鸟差不多,这只鸟并未惊慌失措,反而竭力向后撤去,想要扯断这堆蛛丝。 但是,蜘蛛竟也打着相同的主意。蛛丝长度迅速缩短,缩回它腹内,拽着它向龙尾鸟移去。不过眨一下眼睛,它就又扑到了龙尾鸟身上,依样画葫芦地一口咬下。 七尾的龙尾鸟正从它背后疾扑而下,想在它背部啄个窟窿。但蜘蛛不停下坠,让它扑了个空。下坠途中,蜘蛛由腹部再度喷出蛛丝,恰好粘在龙尾鸟头部,源源不绝地堆积上去,转瞬就把它的脑袋包了起来。 它再次抱着鸟落地,故技重施,不住收拢蛛丝,然后又是一次跳扑,照旧将毒液注入龙尾鸟体内。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它连续捕猎三只和自己体型相仿的猎物,靠的虽然是毒液和蛛丝,但也是因为其精准的攻击动作。那套攻击行云流水,如果忽略它丑陋恐怖的外形,堪称富有艺术美感。 苏霓已经看的目瞪口呆,又是震惊又是佩服,手中长刀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尖端向下插在地面上,像是个事不关己的观众。 若是真的打起来,她不见得会输给那三只鸟,但也绝不可能赢的这么干脆利落。这和毒液、蛛丝都无关,和速度也无关,只看战斗技巧,便可分出她和它的高下。 大蜘蛛从龙尾鸟身上爬了下来,抽回蛛丝,爬到第一只牺牲者旁边,以口器刺进它身体,开始吮吸被毒液溶化的血肉。以常理而论,它察觉到龙尾鸟,就一定察觉到了机甲。但它对机甲无动于衷,仿佛这个金属怪物根本不存在,自顾自地享用着美食。 苏霓想过被孩儿们涌上来认亲,想过被孩儿们扑上来攻击,却没想过自己会被完全忽略。 她收拾了一下震撼的心情,操纵机甲,绕着大蜘蛛试探地走了几圈。每一圈的半径都比之前更小,最终停在蜘蛛旁边。但大蜘蛛仍然没有反应,连腿爪上的纤毛都没动一下。 “……” 苏霓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蜘蛛把那只鸟吸的只剩空壳,才猛地开启外壳,露出视窗部位。因为刺栗城中没有安装新视窗的技术,该部位还是空空荡荡的。一经开启,冷风就灌了进来,苏霓本人也暴|露在蜘蛛眼皮子底下。 可它仍然毫无反应,径直往第二只鸟尸体爬去,任凭苏霓“喂喂”地叫着。苏霓大为泄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断掉和机甲的联接,跳下地面,向它追了过去。 凑近了看,这就是一只长满了毛的黑色巨蛛。以她的体积,估计刚够做它的饭前开胃菜。她本人看上去也是柔弱无害的,然而,哪怕她轻轻踢了巨蛛几下,它也没有攻击她的意思。 “你会说话吗?” “……好吧,你不会。” 她轻轻吐了口气,像侦查地形和危险生物那样,把精神力送了出去,尝试包裹住它,同时在心中默念着一句极为简单的话――“我是谁?” 巨蛛忽然昂起了脑袋,慢慢转过身体,用六只闪着金属光泽的眼睛打量她。 她曾用异能攻击过不少敌人,但这一次,接触到巨蛛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她心灵。她发现自己无法将它当做敌人,虽然还不至于到“朋友”的地步,至少毫无敌意。在短暂的模糊后,双方的意识就这么连在了一起。 正如她想象的那样,这种连接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她能感受到巨蛛意识中“鸟,猎物,美味”的想法,但它只能读取她愿意传递给它的信息。 面对她的问题,它似乎十分迷惑,良久之后,才传过来一丝很微弱的波动,“母皇?” “……” 苏霓心头一松,几乎热泪盈眶。她已想起了一小部分它们的背景,对虫族已有了朦胧的定位,知道它们绝不等同于因辐射而变异的昆虫。这些知识均深刻在基因之中,如同一只怀孕的母猫,幼猫一生下来,无需教导,它就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她离能抚养幼猫还差的远,但她已经记起,唯有虫后是虫母亲自诞育的后代。像眼前的巨蛛这类虫族,都是虫后所生,可能是无性生殖,也有可能是和合适的雄性虫族交|配,要看虫后生育后代的目的是什么了。 巨蛛明显是无性生殖出的不幸儿,智力极其有限,保留着基本的等级观念,并能辨认上级,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辨认出母皇的信息素后,它对苏霓算得上言听计从,但也就如此而已。苏霓一问稍微复杂的问题,它的大脑就一片混沌,似乎根本不能理解这个问题。 不过,她也弄懂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虫后一直处于休眠期,已经很久没有出面,一切指令由王虫发出。王虫共有两只,均居住在城市的正中心,想要见到它们,得深入虫巢才行。 事实上,大部分虫族成员都在休眠,完全不消耗食物和资源。巨蛛不明白它们在等待什么,只知道王虫下达了不准走出边界的命令,那它就不会走出边界。 苏霓叹了口气,解除了心灵连接。奇怪的是,连接一断,巨蛛好像就认不出“母皇”了,不再理她,继续爬向该去的地方。 这让她心里覆上了一层阴霾,之前的雄心壮志也又被泼了一次冷水。 此行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所有虫族拜倒在她的王霸之气下,认她为母皇,听从她的吩咐。以虫族的战力,她以后可以在厄运之星上横着走。但巨蛛承认了她,不代表虫后和王虫也会承认她。 甚至不需虫后出面,王虫的智力便已很可能凌驾于人类之上。遇到变故时,它们的思维方式是智慧生物型的,而非无脑炮灰型。巨蛛认为她是虫母,是因为她的信息素,还有心灵连接的能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高级虫族传递信息的方式。 但她现在像人类远远大过像虫族,而且又没弄清楚虫母死亡的真相。倘若直接去见王虫,被它们判断为骗子,她有几条命才能逃出生天? 她的实力,之前刚够打死摩多拉龙首领,现在可以殴斗变异狂狮。但目睹巨蛛轻松解决三只龙尾鸟,她意识到,虫族也许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怕。 巨蛛认为它们在等待,那它们究竟在等待什么呢?是不是那只幕后黑手的攻击命令? 第三十一章 出于种种考虑,苏霓终是没有去寻找王虫。(.无弹窗广告) 她参考搜集来的资料,找到魂石矿脉的入口,尽可能多的敲了一部分下来。这种矿脉呈现奇妙的蓝绿色,有时碧绿如翡翠,有时湛蓝如蓝宝石,有时又有着幽深如深海的颜色。它们形成整条石脉时,绽放出点点星光,用灯一照,指尖眼前烁烁生辉,像是许多星子嵌在岩石之中。 矿洞里还留着大量开采工具,激战痕迹比比皆是。但其中并无人类尸骨,估计已经被虫族吃掉了。她对矿脉一无所知,但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条矿脉被发现不久,人类便受到了虫族的袭击,只得弃矿而逃,将这笔巨大的财产弃之不理。 这是魂能机甲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同古代的盐铁资源,被牢牢掌握在帝国手中。当然,宇宙浩渺无际,总有被帝国漏掉的矿脉,那么拥有它的人,也就拥有了一个惊人的金钱来源,甚至武装力量的来源。 苏霓暂且没想这么多,对它们的魅力惊叹一番,就把矿石放进了标本舱。这只是最初级的矿脉,想要将它运用于机甲,或者其他作战工具,必须经历多次锻炼提纯。她还接触不到如此高端的技术,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事实上,对她来说,量身定制机甲实在太遥远。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快地换个为战斗制造的机甲,即使那机甲的前主人是只猴子都无所谓。 矿洞深处,自然也有不少更危险的虫族。她想的没错,等级越高的虫族,其能力越强,无论是不是战斗方面的能力,智力也越高。它们外表像什么昆虫的都有,有的简直是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 途中,几只怪虫弹跳出来,扒着机甲研究半天,才不太甘心地离开。从它们“脸上”,苏霓分明看出了失落和疑惑的感情。[]而她试着与它们进行心灵沟通时,居然受到不小的阻力,全然不像沟通巨蛛那么轻易。 虽说早就有所准备,但亲自确认事情没那么简单后,苏霓还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她大部分基因仍属于人类,虫母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取得高级虫族的认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样一来,前途就显的模糊不明。 有了激战中突然进化的经验,她仍会大量摄取食物,以便推进身体上的变化。可是,需要摄取多少食物,会在何时进行何种变化,她仍是一头雾水。 魂石看起来像宝石,密度也像宝石,纵使塞满了标本舱,也没给机体增加多少重量。如果她仔细感应,便会发现其中包含着非固体非液体非气体,像是等离子态的神秘物质。可是感应归感应,魂能并不能被这种原始矿石共鸣出来。 纵使如此,证实自己可以成功开采魂石矿脉,仍是一件大喜事。她从矿洞中出来时,原先有些失望的心情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颇为轻松惬意的笑容。 下一次来,她将带着庞大的运输工具,说不定还有琳帆,将矿石一车一车地拉回去。只要这对治安官父女够聪明,她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报酬问题,因为至少在现在,她的地位无可取代。 体长数十米的金色蜈蚣、光露出头就像个小山丘的荧光甲虫,看起来如同巨大毛虫、一张口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四翼飞虫,都默默看着她和机甲撤离。它们全都没有攻击她的意图,也没去向王虫报信。也许在它们的意识里,虫母的权威至高无上,但她和真正的虫母又有不同,便导致了这种大家都很困惑的局面。 苏霓看它们很罕见很厉害的样子,先问了低级虫族,得悉这些是“巢穴守卫”,不禁大喜,试着一个个沟通过去,结果全部失败,只好悻悻然地继续撤出。 这一趟的收获,比得上高级佣兵团几次九死一生。再怎么贪婪的人,也很难感到不满。她简直都能看到道路前方,一架崭新的机甲正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就在她不停做着未来的计划时,苍穹之上,忽地划过一道赤红的影子。这影子就像红色流星,在空中拖出残影,直直撞入地面上的高大密林。 由于机甲和虫族相安无事,苏霓出于方便考虑,直接打开了视窗外的护甲,用肉眼观察外界,也因此目击那道影子撞进树林的全过程。 双方之间颇有一段距离,但她并未被残影迷惑,尽力看去,那影子竟是一架殷红如血,矫健如鹰的机甲。 “……血鹰?” 这两个字迅速在苏霓大脑里冒出了头。她不愿相信事情这么巧,但是看到这机甲的同时,她的第一印象便是血鹰――那个神秘的匪团首领,被凯一直念叨着,却未曾现身过的人。 在想明白该怎么做之前,她已经操纵着香肠,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那里赶去。 这个行星上,绝不可能出现两个拥有虫母身份的人。无论机甲里的人是不是血鹰,他一落地,必定惊动附近的虫族。虽然她还没想清楚,究竟该帮名义上的后裔,还是该帮收保护费的头子,但若不尽快赶到现场,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短短几分钟过去,机甲身后传来一千只脚摩擦地面的声音。苏霓头皮一阵发麻,但见那只金色蜈蚣自她后面赶了上来,以蛟龙出洞之姿,一阵风般席卷而过,也是奔向红色机甲降落的位置。 “……” 眼见它的身躯如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溪,从身旁蜿蜒而过,苏霓大着胆子,猛地跳了上去,紧紧扒住它的身体,想搭个顺风车。蜈蚣抖动了一下,却没把她甩下去,默认了她的存在,继续以超高速度向前奔走。 有它的帮忙,又过了几分钟时间,她便得以目击那架机甲的命运。 在天空中时还不觉得,真正看到战场,苏霓才发现,红色机甲的高度是香肠的两倍,却没它那么矮胖,有种矫健灵活的感觉,更像她概念里的人形作战机甲。它身上带有冷兵器,也有重火力武器,正在无差别进行火力扫射,竭尽全力应对包围上来的虫族。 如果这真是血鹰的机甲,凯又觉得那时的她和它有一战之力,那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她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金色蜈蚣的原始位置,和那只会飞行的毛虫差不多。只有它一个赶了过来,估计是有什么战略目的。 但苏霓根本来不及思考它们的战略目的。 蜈蚣赶到之前,包围红色机甲的虫族数目不多,实力也有限,被密集的火力线压的四散躲避。不过它们的躲避是为了避免受伤,而非找机会逃走,上蹿下跳之际,仍对红色机甲虎视眈眈,抽空便扑上去攻击。 苏霓刚从蜈蚣身上跳下,便见尘土飞扬间,一只巨蝎扑出烟雾,扑向机甲后背。它的前螯不住挥舞着,最终成功钳在了红色机甲的手臂上。 那条手臂颜色霍然加深,鲜红欲滴,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巨蝎的螯足忽然冒出阵阵青烟,接触手臂的部位更是被烧成焦黑色,迫使它松开螯足,接着就被机甲一拳打飞。 蜈蚣会不会发出声音?苏霓不知道。但她听到旁边的金蜈蚣鸣笛般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它的前半截身体高高昂起,从口中喷出了一团黄绿色的液体。 酸液接触到打出的子弹,就把子弹融成海绵体,接触到机甲表面,就留下一片肉眼可见的腐蚀痕迹。 这还是苏霓第一次看到直接伤及机甲材质的攻击,顿时一惊。金蜈蚣已游了出去,顶着机枪弹的压力,向前一窜,直接扑到了机甲身上。 它体型虽大,动作却十分灵活,身体一卷,已如缆绳般缠了上去,一圈圈地绕上机甲。那架数米高的机甲在它面前,就像被长蛇缠住的老鼠,只能勉强挣动,想要脱身逃逸,简直天方夜谭。直到整架机甲被紧紧包住,它还有大半身体拖在地下。 这是苏霓见过的最宏大的场面,导致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机甲向前迈了一步,又矜持地停住了。 帮了那对夫妻大忙,却险些被人一枪爆头。这件事她没有忘,也很难忘的掉。可是这只会让她做事更谨慎,防人之心更缜密,并不会改变她面对变故时的选择。既然虫族蛰伏多年,不以人类为攻击对象,那她尝试去救这架机甲,想必不会对它们产生太大影响。 她所犹豫的,乃是事后如何解释。 想也知道,魂石矿脉是何等强烈的诱惑。红色机甲敢在虫巢上方晃悠,想必并非泛泛之辈。她救下对方,之后被反咬一口的可能性实在太大。哪怕没被反咬,作为一个不被虫族攻击,甚至和虫巢守卫共同赶到的人类,她也有极大可能被对方缠上。 最尴尬的结果,还要数她成功救人,然后发现对方真是血鹰。两个人冲突起来,虫族不肯帮忙,血鹰打爆了她的机甲…… 真的要救吗?还是安心做旁观者,就这么看着它慢慢走向死亡? 忽然之间,她的意识里产生了剧烈震荡。这波震荡不含敌意,却还是被自动反弹回去,连个印记都没留下。苏霓又是一惊,只听红色机甲中传来一个堪称冷静沉着的男子声音。 “不管你是谁,帮帮我。我的机甲设有自毁装置,被它杀死之前,我会选择自毁。大爆炸可能杀不死这些虫子,却一定能拖着你陪葬。要不要试试看?” “……” 第三十二章 “……你们这帮人到底是心弦断掉了,还是头壳坏掉了?” 给苏霓一万个脑袋,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威胁,顿时无语了几秒钟。[]刚听这话时,她有掉头就跑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已经改了主意,遂大声道:“我才不怕呢!想自毁尽管自毁好了,若想要命,就拿好处来换!” 那男人回答得倒也痛快,“你想要什么?” “你是不是血鹰?” “……不是,我真的不是,真要说的话,我算是他的仇家!” 男人语速很快,但声音沉稳依旧,要不是事态紧急,苏霓说不定会很欣赏他的镇定。 “好,我要你的机甲!只要你答应把机甲送给我,我就想办法救你!” 苏霓说完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要说不忌惮对方同归于尽,甘心冒此风险,那是假话。但仔细想想,这种忌惮与废话无异。难不成以后遇到这架红机甲,他祭出“我和你一起死”大招,她就得闻风远遁? 她的提议,还是出自见猎心喜的动机。 与她的香肠相比,这机甲高大而华丽,如果它主人所言是真,就这么当场自毁,未免太可惜。而机甲再贵重,也比不上命,只要对方答应用机甲换取自己的生命,就算等价交换,她不用背上见死不救抢机甲的思想包袱。 这一次,轮到红色机甲进入沉默状态,可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了。 蜈蚣的口器已向两边豁开,将机甲头部整个儿吞了进去,甩着身体摇晃,像是要把头部硬生生拔下来。连苏霓都能听到金属关节发出的咔咔声,想必用不了多久,红色机甲就会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那男人终于有了几分焦躁,“你能保证带我到最近的人类聚集地,我就给你机甲!不然,没了机甲,我在无人区很难生存,下场也是一样!” 他肯讲条件,听起来诚意大增。苏霓不觉松了口气,应道:“行吧,一言未定!” 她脚下一蹬,连人带机甲扑了过去。[]香肠伸出双臂,抓住蜈蚣甲壳边缘,试图把它从红色机甲身上扯下来。 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救不救人,而是能不能救下。 红色机甲并非全无反抗之力,周身的血红光芒愈来愈强烈,头部更是亮的吓人。高温透体而入,让苏霓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觉得十分不舒服。可直接受高温冲击的蜈蚣无动于衷,仿佛被灼烧的根本不是它一样。 附近有植物的枝叶被点着,她鼻端已可闻到草木烧焦时发出的气味。这不是火焰,而是单纯的高热,所以没有火焰的颜色变化,温度却不输火焰武器。自始至终,那机甲一直维持着旺盛的血红颜色,似乎永远不会放弃。但彼此心知肚明,如果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机甲和它的主人都没有生存的希望。 苏霓既然决定救人,就是全力以赴,可她想凭实力让蜈蚣放弃,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的机甲挂在蜈蚣身上时,看起来就像抱住长蛇的另外一只老鼠,无论怎样死命摇晃,均是纹丝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得冒险一搏,遂聚精会神,将所有意志凝聚成一根细针,全力贯向蜈蚣的巨大脑袋,同时,在意识中怒吼道:“放开!” 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震的她头晕目眩。她的精神力,或者叫自我意识,或者叫什么都好,硬碰包裹着蜈蚣的无形屏障,全力施为之下,终于刺出一个小洞。 她成功地连接上了蜈蚣的意识。 那意识是如此庞大雄浑,让她在连接的一刹那,便险些迷失其中。由于自我保护机制,她的精神力瞬间回收,逃一般地缩了回来。还好在逃掉之前,她将“放开”的指令送进了它的大脑。 幸运的是,直到这个时候,蜈蚣还是没有任何敌意。而苏霓和它同出一族,他们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它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红色机甲也很识趣,一见蜈蚣有放松的迹象,血光就渐渐黯淡,不再竭力反抗。 待血光消失殆尽,高温消散无踪,蜈蚣才迟疑着松开了身体,改为绕着他们刷刷游走,并持续做出攻击动作。它看上去有点无所适从,既不愿放弃这个敌人,又觉得自己应该听从虫母的命令。偏偏这虫母不是那虫母,使习惯了听从上一级命令的它陷入困惑。 苏霓死命揉着脑袋,脑子里一片混沌,心情却大为放松。 她还没能读取蜈蚣的意识,就被无情地弹了出来。这很糟糕也很丢脸,但它仍然按照她的意思,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猎物。这从侧面证明,即使她是半个西贝货,只要实力够强,也有控制高等守卫甚至王虫的可能。 将目光放长远一点,她的前途仍是充满光明的。 两架高矮不一的机甲面对面站着。从这个距离看,红色机甲上的擦痕和腐蚀痕迹历历在目,还有被打裂的较大缝隙。战斗其实很短暂,机甲的坚硬程度远超人类平均水准,还被轻轻松松打成这样,此地被称呼为“死区”,的确名副其实。 苏霓揉了好一阵脑袋,才恢复到平常的精神状态。她谨慎地伸出精神触手,窥探着外界,顺便抚摸了一下红色机甲。该机甲一动不动,但可以确认驾驶者安然无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动都不敢动。 她想了想,觉得从之前那次意识震荡看,对方也是异能者,便不去冒险连接,用相同的方式大声说:“好了,我救下了你。这可不是因为你威胁我,而是因为你答应我的条件。你再找死,我可不会救你第二次!” 金色蜈蚣不肯离开,使她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那男人也大声回应:“可以,我说话算话,你救了我,我就履行承诺。” 苏霓不敢开启视窗,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机甲内部逡巡。最终,她打定了主意,微微一笑。 “你先回答我!你的机甲是从哪里弄来的,花了多少钱?” 这个问题有点像“你的鞋在哪里买的”,可能会让对方很意外。总之,又是一阵沉默,那个男声方再次响起,“杀了它的主人,机甲自然就是我的。机甲士不在机甲里的时候,杀起来往往格外容易。” “……” 苏霓人也杀过,兽也杀过,一直以为自己不复天真纯洁,却屡屡被人刷新下限。从这一点上看,她本质上还是出身于文明社会的人。 没等她想出不输气势的回答,那男人已经再度开口,“为什么它们放过了你,难道你可以在虫巢附近来去自如?” ……说好的没事别多问呢? 苏霓冷笑了一下,“问的越多,死得越快,这句俗话你有没有听过?现在你的命还捏在我手里,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你若想活下去,少问我的事。” 那些低级的虫族已各自隐退,唯有金色蜈蚣环绕不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攻击动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几次都有扑出去的趋势。 苏霓说对方的命捏在自己手里,并非虚言,说自己开始后悔,也不是假话。 对方是好是歹,是善是恶,她一概不知,仅能确定大家都很眼红这魂石矿脉。有人能在矿区来去自如,本身就是条富有价值的消息。不管他是不是血鹰,只要卖出消息,或纠集一队人守在必经之路上,抢她的矿石甚至她的人,下次来的时候,她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许多念头飞速转动着,闹得她有点心烦意乱。她根本不必做什么,只要等蜈蚣不耐烦,第二次主动攻击,转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行。没有比这更轻易的灭口方式,也没有比这更不算事儿的良心负担。 然而,因为对方目击了自己的秘密,可能泄密,就不顾讲好的条件,放任虫族杀人灭口…… 她始终觉得,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该背弃诺言。那对夫妇恩将仇报,使她深深愤怒和厌恶。但如果她厌恶没有下限的道德水准,那首先自己就不该这么做。 “你把……”她沉吟道,却被男人的话抢了先。 “其实我的机甲没有自毁装置,”他说,“刚才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出手救我。” “……” 这话多少挽回了点他的印象分,也彻底按下了苏霓的恶念。她在心里“谢特”了一声,冷冷道:“我信你这话是真,话说回来,你这机甲真和血鹰无关?” “真没有,要是看到红色机甲,就说它是血鹰的,那他早就发达了。” 苏霓不禁又是一笑,嘴上却喃喃道:“拜托你了,再听一次我的话吧。” 这句话之后,又出现了短时间的静默。两架档次不一,大小迥异的机甲里,两颗截然不同的心都在砰砰跳动。 忽然之间,金色蜈蚣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伏下了高昂的身体,灵活地掉转方向,离开一片狼藉的战场,向远方游走而去。直到它消失很久,苏霓才听到那男人颤声问:“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你能控制虫族?” “怎么可能?既然你一定要问,告诉你也无所谓,”苏霓不假思索地道,“我的异能就是暂时隐蔽气息,让敌人察觉不到。从现在起的一小段时间里,我们是安全的。来吧,你先出来,别怪我多心,你开着那架机甲,我未必打的赢你。” 她耐心地等着,几分钟后,红色机甲的前胸轰然洞开,一个人影从中跃下地面。此人是个魁梧的中年壮汉,由于头发浓密,看起来倒比一般人顺眼些。不过他落地之后,乃是站在五六米高的机甲旁边,顿时被衬托成了矮子。 苏霓也爽快地打开了驾驶舱,有样学样地跳了出去。 那壮汉见到她时,微微一愣,似是不信,又仔细地看了她几眼,才吐了口气,沉声道:“要换就快点,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朝着对面走去。苏霓脸上带着微笑,那壮汉的脸色却很是难看。这倒也不奇怪,任何人即将失去机甲时,脸色都不可能好看。 他们中途几乎擦肩而过。 这一刻,苏霓身边,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无法忍受的高温。 第三十三章 “以后再也不做好事了,再也!”苏霓激愤地说。 “所以他果然还是想杀你,对吧?”涅林很知趣地捧着哏。 他的年纪毕竟不大,身体离定型还远,在刺栗城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个头又高了些许,脸上的皮肤也不再那么粗糙,变的更像“城里居民”。尤其用了细胞活力药剂后,他的肌肉也比之前匀称结实,让人一眼看去,不会再因为他的年纪而心怀轻视。 现在他们两人,还有琳帆和安格妮丝,正坐在她自己的桌子上吃饭。这只是一顿午饭,但桌上琳琅满目,全都是本地能够弄到的优秀食品。 苏霓给了他一个非常不高兴的表情,说:“是的,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的机甲吗?我非常不希望他那么做,但他还是那么做了。他刚动手,我就抢先一步,反杀了他。” 虫母基因仍是秘密,而且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所以面对眼前这些人时,她一样隐瞒了真相,没有把自己的能力说出来。 事实上,那个男人是被金色蜈蚣杀死的。 蜈蚣从地底冲出,活像一道喷向天空的金色喷泉。男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它口器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口吞了下去,连惊愕和惨叫都没有,直接消失了。 那个区域的地面很坚实,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无疑。然而,如果有人能够看透地面,将发现地底已经被虫族改造成了巨大的迷宫。虽然没有人类的下水道系统端正,但也有着结实光滑的墙面,干干净净的环境,还有比下水道更四通八达的路线。 迷宫上方,泥土混合着虫族的分泌物,充当着原来地面的角色。即使地表发生相当激烈的战争,迷宫也不至于被坍塌下来的土堵塞。 蜈蚣读懂了苏霓的命令,于是绕了个圈子,由迷宫潜回两人所在的地方,发现上面出现能量波动,便直接现身吞掉了敌人。(.好看的小说) 涅林评点道:“很难相信有这么蠢的人啊,你们还没有脱险的时候,他就着急动手。万一杀了你,他失去了保护,走不出虫巢,还不是一样要死?” “何必这么奇怪呢,他甘冒大险盗取机甲,怎会那么容易放弃,”安格妮丝端起酒杯,轻轻一晃,“你们若真的交换了机甲,他大概也没有把握打赢你。到那个时候,机甲就真的拿不回来了,还不如趁你从机甲里出来,先干掉你再说。” 苏霓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盗取?” 对面坐着的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琳帆向她一点头,说:“的确是盗取,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你弄回来的这架新机甲,就是血鹰的机甲。血鹰本来就是机甲的名字,因为他们匪团的名气越来越大,后来大家都用机甲代称首领,反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这无异于变相承认,她们见过血鹰的机甲,估计也见过他本人。 涅林皱了皱眉,敏锐地抓住了要点,“那个男人是谁?” 苏霓眼睛睁的更大,“你们知道这机甲是偷来的?” 安格妮丝笑道:“你说他是中年壮汉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血鹰了。真正的血鹰是个青年人,左眼已经瞎了,装上的是能探测红外线的电子眼,他的异能也不是高温……对了,他长的很英俊哦。” “……听起来,你和他很熟。”苏霓冷冷说。 安格妮丝轻笑着耸了耸肩,“是很熟,熟到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过能被这种人盗取机甲,血鹰本人的处境,想必不会很好。” 琳帆说:“就算是他们那种大匪团,也不会去招惹强大的佣兵团,一般都保持两不相干的关系。当然,以前也有佣兵想去追捕血鹰,但还没有人成功,所以……” 苏霓嘴里还咀嚼着食物,人却已经陷入了沉思。 倘若那壮汉当真和血鹰无关,或者是谎称自己不是血鹰的血鹰,那都没有问题,但真相居然如此纠结。战斗用机甲是一注大财,换了她,她也非得追回来不可。 要是血鹰摆脱糟糕的处境,重新露面,想必不难打听到她和机甲的行踪。那时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直面大匪团首领的挑战。先不说匪团的作风,即使只是平民,人家大概也不会认为这是她的合法所得。 “害怕了吗?”安格妮丝笑眯眯地问。 “还没有害怕到要加入你们的地步,”苏霓说,“而且血鹰指望什么呢?我会被吓破胆子,乖乖把机甲送回去吗?偷他机甲的人又不是我,就算想要拿回去,总要拿点东西来交换吧?” 然后,那两个女人又交换了一个眼色。琳帆问道:“如果血鹰找上门来,你准备怎么办?” 苏霓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报告治安官?” 安格妮丝险些把酒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说:“治安官只管城里的事,而且他要抢回机甲,直接趁夜里潜入你的仓库,启动机甲就好。难道你还能永远监视着仓库?” 那架“血鹰”与香肠确实有天壤之别,最低限度,它的操作是由人体模拟系统达成,而非手柄和踏板。这种改变固然能进一步模拟主人的动作,对主人本身的要求却也高的多。唯有接受专业的模拟训练,主人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其战力,否则,它不过是个看起来很拉风的移动炮台。 这恰巧是苏霓的死穴,一想到要做出后空翻、回旋踢之类的动作,她就恨不得付安格妮丝钱,让她给自己来一套速成课程。 安格妮丝说的也是真话。血鹰甚至不用费心对付她,一旦找到机会进入机甲,她应该很难打赢他们。 苏霓又想了一会儿,很坦然地表示,“你们觉得我和他实力有多少差距?” 琳帆的回答也同样坦然,“异能者倾向于隐藏自己的能力,要用异能杀人,一般都会直接灭口。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强弱。” 苏霓黑着脸说:“我真不是这样。” 安格妮丝微笑道:“以你独自进入虫巢,又安全返回的实力来看,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强的人类。然而,如果这实力是由特殊的异能得来,那就不值钱了。所以,我也无法判断。你呢?你会怎么做?” 她的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一直沉默着的涅林。 如今涅林和她们也算熟悉了,不甚客气地回答道:“如果是我,我根本没有机会拿到血鹰的机甲。拥有自己无法掌控的财富,太容易招灾了。就算侥幸拿到手,我也会主动送还他们。但是她那个人……她会怎么做,我可不知道。” 琳帆接续道:“很明智的选择,一般人都想着把机甲卖掉转手,反而惹祸上身。至于我们的苏霓小姐呢,我从没见她退让过,大概会抓住那架机甲,谁来要都不放手吧。” “……我就坐在这里,能不用这么嫌弃的语气谈论我吗?”苏霓郁郁地抗议了一句。 琳帆笑道:“不谈这个了,横竖血鹰没这么快出现。你想好怎么应对城主大人了吗?” 苏霓拿到血鹰后,非常振奋地赶回矿山,又采取了不少矿石,将香肠内舱彻底装满,然后拖着装的满满的它踏上了回程之路。回城的过程乏善可陈,但她刚见到琳帆,便得悉了城主梵格尔大人的消息。 果不其然,梵格尔审查过新进居民名单后,对苏霓极为感兴趣。他得悉苏霓恰好出门在外,便通知和她较为熟悉的人,告诉她一回来,就去城主府见他。 她屡次要求低调,于是琳帆也帮着隐瞒她的实力。但她的名气正处于上升期,不可能被完全瞒下来。虽说城主做不出追问她能力的破事儿,但即使只要求效劳或者帮忙,也很是麻烦。 更麻烦的事,以她迟钝的政|治嗅觉,低下的舆情敏感,已经觉察到治安官父女的野心。治安官本为城主任命,若没有其他想法,何必把开矿的事情彻底保密,并嘱咐她不要说出去。 他们见到矿石后,简直神采飞扬,给她的报酬十分优厚,又许下承诺,表示只要保持合作关系,那么就会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能给她的东西,那位城主大人一样能给,在弄清状况之前,没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是以,苏霓把真正的想法放回肚子里,向琳帆一笑,“没问题,听说你们的城主大人还算不错,总不见得第一次见面,就故意为难我吧?” 此时,安格妮丝已经喝完了那瓶葡萄酒,闻言道:“梵格尔先生是还可以,在治理方面很称职,也不会利用手中权力,没完没了地满足自己的私欲,所以我才选了刺栗城作为落脚点之一。不过你要记住,即使是他,为达到目的也会不择手段。” 她和琳帆有着很深厚的交情,在未来的魂石交易链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奎克身为治安官,不可能私自调派城中卫兵,必须雇用佣兵护送矿石。比起亲近梵格尔的雨果佣兵团,安格妮丝乃是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来,她比较偏向琳帆父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琳帆见苏霓表示同意,便说:“吃完午饭后,我就带你过去。” 第三十四章 城主府是刺栗城最华丽的建筑,没有之一。(.)不过,其建筑审美并不高雅,只是用钱堆起来的,又处在一个乡镇般的环境,顿时给苏霓以暴发户的感觉。 琳帆和这里的人也很熟悉,报上身份之后,府中卫兵便将苏霓带进会客室,却客气地拒绝了琳帆的陪伴。她不以为意,向苏霓挥了挥手,直接离开了。 据苏霓所知,梵格尔本人是一位异能者,而且是不注重身体素质的异能。所以,他的体型不像寻常战士那么矫健,反而有点肌肉松弛,肚子也有点大。配合精心选择过的高档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锻炼不足的寻常官僚。 他并非独自与苏霓会面。会客室的守卫荷枪实弹且不说,那张华丽的办公桌后面,还坐着一个面相凶恶,身材极为高大的男人。 这个男人浑身肌肉虬结,将衣服撑的紧绷绷的,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随时都要从肌肉中爆发出来。虽然他是坐着的,但已经和寻常的壮汉站着一样高了。他看到苏霓走进会客室,目光忽然一闪,肆无忌惮地露出了猛兽看到猎物的表情。 可惜苏霓刚刚才从虫巢那边回来,揍过的猛兽也不止一两只。他的表情再凶恶十倍,也不会被她放在心上。她也闪了他一眼,便无动于衷地向梵格尔行了礼。 她知道,梵格尔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位星际佣兵,也许是请来的保镖,也许是有任务想拜托对方。如果她没猜错,这男人就是那个佣兵。即使只是星际佣兵里的跑腿小弟,也足够寻常人仰望了,难怪可以和城主平起平坐。 她没有猜错。 梵格尔首先说道:“我旁边这位,是哈米德大人,一位强大的星际佣兵。” 苏霓又闪了他第二眼,很平静地点头致意,并未露出太惊讶的表情。这种平静的反应非常罕见,也非常引人注目。在某些脾气火爆的家伙眼里,可以被理解为无礼。哈米德倒还不至于不快,却舔了舔嘴唇,身上的威胁感更加浓重。 只要是星际佣兵,便可以进行太空作战。其体能的强悍自不必说,战斗技巧更是一等一。如果没有战斗技巧,最不济要有出类拔萃的专业技术。在厄运之星上,很少有势力可以对抗他们。正因如此,苏霓反而认为绝对不可以示弱,不然一照面就被人家看不起,以后更不用说了。 何况哈米德先生到底有多么强大,还是未知之数。 梵格尔满面笑容地招呼她坐下,说:“我听说了你的事迹。现在任务中心那里,已经把你列为高级猎手之一。像你这样强大的猎人,选择刺栗城,真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大好事。何况你还是这么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姐,真是罕见啊!” 他连语气都很像苏霓见过的官僚。苏霓顶着哈米德不屑的目光,客气地说:“也是我运气好,没遇过应付不了的目标。不然的话,说不定已经死在外面了呢。” 梵格尔哈哈哈哈起来,苏霓为了捧场,也跟着哈哈了几声。 这一趟的谈话内容,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梵格尔的意图主要在于观测一下她本人,顺带夸奖她几句。相信他对每个异能者都是这么一套,至于拉拢她,就算他想这么做,也要等熟悉之后了。令她意外的是,哈米德全程保持着沉默,并未对她评头论足。 最终,对话结束于梵格尔的鼓励。谈话从未涉及过魂石矿脉,也未涉及她的新机甲,这使苏霓松了口气。不管城主知不知道这事,她都不会主动提起。 “看上去确实是个还可以的人。”离开之时,她听会客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心里还这么想着。 她不知道的是,会客室里,两个男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好看的小说)过了一会儿,梵格尔才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她是个需要注意的危险人物吗?” 哈米德又舔了舔嘴唇,冷冷说:“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看上去也不像多么强悍。你说她是靠机甲作战,还是那种老掉牙的基础机甲,那就对了。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个拥有魂能的普通异能者而已,你的治安官实在不必和她勾结。” “不过……”他忽然又说。 “不过什么?” “她长的的确非常漂亮,正是西蒙大人最喜欢的类型。说实话,即使是我见过的帝国贵族,孩子一生下来就用基因改造调整容貌,也很少有人拥有这种长相。如果她不是异能者,大概早已经被奴隶贩子卖掉了吧?” 梵格尔陡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不过这预感与他无关,所以他并不惊慌,“你是说……可是西蒙大人只喜欢十五岁以下的少女。她……她的资料上写着十六岁。” 哈米德不耐烦地说:“大个一两岁,也可以用美貌来弥补嘛。听着,你既然忌惮治安官瞒着你发展势力,那么我这里有个双赢的提议。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让我上贡给西蒙大人。他一高兴,就会答应你的请求,帮你肃清城里的异端人物。怎么样,很合算吧?” 梵格尔几乎是瞬间同意了这个提议。 要知道,帝国严禁贩卖人口,西蒙再喜欢少女,也无法以合法的途径获得,只能从偏远星域寻找。而那些地方大多贫穷,无力支付基因改造,像苏霓这种天生丽质的美女,简直罕见至极。 贡献一个不知实力的异能者,换来星际佣兵的好感,没有人会拒绝的。 “虽然她拥有异能,但离哈米德大人肯定还差得远吧,”梵格尔说,“不过请大人再等几天,我想弄清楚,她没接任务的时候,究竟去了哪里。那个地方,可能隐藏着她弄到血鹰机甲的秘密。” 哈米德“哦”了一声,不屑地说:“那架机甲,我已经看到了,和你们大多数人的机甲一样,只配被叫做战斗装甲而已。真正的机甲不会那么小,也不会那么落后。你们这个星球上,真是一点好东西都找不到。你是想让你的儿子去跟踪她吗?说起来,你儿子的异能倒是很少见,用在暗杀方面,应该立竿见影吧。” “是的。”梵格尔应道,然后也没有多说,按下了桌上的唤人铃。 苏霓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知道。在她心里,星际佣兵大人和她没有交集。虽然那一身肌肉很是惊人,但她看过也就忘了。迄今为止,她尚无去讨好城主大人的想法,所以一回来,就和琳帆定下了继续供应矿石的协议。 同时,琳帆答应她,已经着手为涅林弄一架核能的机甲。厄运之星上,魂能的东西少之又少,但核能的设施和武器都不难找到。 苏霓休整了几天,借此机会熟悉新机甲,并练习用它战斗,购买合适的炮弹。论采集的方便,手部的灵活,其实血鹰不如香肠,但她必须要考虑路上的危险。 她真正的为难之处在于,带人去虫巢,等同于泄露自己的秘密;把人扔在虫巢区域外,又十分危险;而不带人呢,以她一人之力,每次能带回的矿石数目有限。 安格妮丝一是出于好奇,二是出于保险,曾主动提出免费护送她。据说她的佣兵团应有尽有,她本人的战斗力也是极强。很多时候,只要打出她的名号,不入流的匪团就会望风而逃。 但苏霓思考了一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说其他,就算有人因好奇进入虫巢,或者是安格妮丝本人进入虫巢,与虫族产生冲突,无论救不救,都会严重损害彼此的交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还是接受了一个看起来极端愚蠢的建议。琳帆为她提供载货专用的巨型卡车,她开着卡车载机甲过去,装满矿石后,再用机甲拖着卡车回来。 这建议实在太蠢了,看起来很蠢,执行起来更蠢。苏霓几次想要放弃,将秘密告诉涅林,让他陪着自己过去。他是她穿越以来,唯一一个敢信任的人。但就算是他,她也不敢保证说出真相后的反应。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再等一段时间,也许等自己的进化再前进一步,才会说出去吧。 驾驶巨型卡车出城,不惊动城主是不可能的。但路上荒野茫茫,想不惊动任何生物跟踪她,更是不可能。苏霓对此有着充足的信心,所以直接把心放到肚子里,十分坦荡地踏上了行程。 由于轻车熟路,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寻路上,这一次的速度比第一次更快,花的时间自然更短。抵达目的地后,驾驶不便,她将卡车留在半路,自己驾驶机甲进去。 虫族对她的到来还是没有反应,偶尔有低等虫族出现,也只是从卡车之畔,自顾自地溜走。奇怪的是,虫巢守卫们悉数不见了,即使是矿山附近,原来的那只大如小山的甲虫也不见踪影。她见到的最高等级,不过是喜欢趴在矿脉上的,全身长满了荆棘的聪明巨蛾而已。 虽然苏霓无意干涉它们的行为,但对于这种迥异的状况,还是留了个心眼。最后确认了一次安全,她才走进了矿山。那地方本就是为大型机械开采而设计,即使机甲高度陡增一倍,也可以舒服地走动甚至蹦跳。 然而,越担心什么,就会越发生什么。 她才刚取下第一块矿石,便听外面通道里一阵骚动。身边一只休眠状态的巨蛾振翅飞起,冲向骚动的位置。在起飞的一瞬间,它就变成了战斗状态,显然外面的东西是敌非友。 苏霓愣了一下,想都不想地跟在它后面冲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苏霓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每个人都告诉她,虫巢是虫族的领地,人类的死区。可她来了两次,两次都发生外来者进入的情况。难道这些人的消息已经过时,虫巢现在已经变的像农村集市一样热闹了吗? 她所在的矿洞之外,是大型采矿机器人的起降处,十分空旷安静。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这里闪耀着矿脉的点点星光,显得既神秘,又静谧。 然而,机甲一出去,苏霓将探照灯打开,便看到了异常诡秘的景象。 五六只巨蛾围着一小片区域,个个虎视眈眈,棘刺舒张如充满了气的河豚鱼。每只蛾子都有人类大小,面部和人类也有相似之处,经常让苏霓想起“人面蛾”这种怪物。 如果真是飞蛾,那么它们的战斗力不会太高,但这不是真正的飞蛾。苏霓看到它们时,它们正从腹部排出许多碧绿的小球,小球在空间里爆开,洒出大片大片相同颜色的磷粉。磷粉瞬间化作绿色粉雾,沾染着一切能被沾染的事物。 每个小球中心,都生存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透明飞蛾,在绿雾中翩然飞舞。而它们现身之前,区域中心便勾勒出了一个碧绿的人形。 磷粉越多,人形就越清晰。这人最终彻底显形,尽管全身上下都覆盖着磷粉,苏霓仍能看出他是个衣着颇为华丽的青年,却看不清他的长相。 衣着华丽,代表他生活条件不错;拥有隐蔽能力,代表他是具有特殊能力的异能者。苏霓想起之前的旅程,身上突然一阵发冷,开始庆幸所在的地方乃是虫巢。 她实在太小看了这里的人。之前才扯谎,说自己的能力是隐藏,这就来了一个真正可以隐藏自己的异能者。此人的目的是跟踪还好,若是暗杀,她总有从机甲里走出去的时候,不见得一定能够探测到这个隐形人,抑或躲过他的攻击。[.超多好看小说] “等等!” 苏霓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何况,现在的她还不具备以言语下令的资格。 她倒不是想救人,只是想留下活口,问出是谁让他来跟踪她。是梵格尔,是琳帆,是安格妮丝?还是她根本不认识的,却发现了她异状的人? 磷粉不仅抹消了那青年的异能,更束缚着他的行动。他的眼睛里透出无比痛苦的光芒,肌肉却麻痹到动也不能动的程度。苏霓的第二个“等”字消逝在唇边,那些透明飞蛾已经从尾部伸出长长的尖刺,扑上去扎进了他身体。 每只飞蛾的身体就是一个小器皿,转眼之间,透明的躯体已被鲜血充满。苏霓还在急着联络巨蛾,要它们停手,那青年就已经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小飞蛾们不断振翅,将分散在空间里的粉末吸回身上。待重新形成小球后,它们飞回母虫身边,从腹部的软管钻了回去,看的苏霓一阵恶心。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这个平台安静如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之前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地面上多了一具干尸。这还是因为巨蛾只对血液有兴趣,大概不久之后,其他虫族就会闻风而至,将这个家伙吃的什么都不剩吧。 苏霓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从机甲中出来,走到青年身边,开始翻弄他的尸体。 那些尚未离开的巨蛾忽然向她飞来,迎着她诧异的目光,齐齐把腹部的软管伸了出来,一边伸,一边不停调整着姿态,直到软管末端碰到她嘴边为止。 苏霓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还犹豫要不要躲,便见末端分泌出半透明的粘液,像个小小的喷泉,随便就灌了她几口。 “呕……” 苏霓大惊失色,躲它们比躲什么都快。(.好看的小说) 那粘液长得有些像蜂蜜,颜色也是蜂蜜色,尝起来是带着清香的甜味。不但不恶心,甚至还算是一种口味很好的饮料。然而,只要想起从那里钻出来的东西,还有吞进去的东西,她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不好意思,谢谢,拜托了!我不要这玩意!真的不要!离我远点!” 她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着它们,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安。巨蛾徘徊良久,久到她以为它们会对她发起攻击,才飞回矿洞里,重新爬到矿脉上,恢复到沉眠状态。 苏霓松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蹲回干尸身边。 他携带的物品中,没有能够用来辨认身份的,只有不少钱,还有手上戴着的漂亮戒指。苏霓想了想,还是把钱和戒指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问问别人。毕竟“隐匿”的异能不会太常见,如果真和刺栗城有关,她总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这件事虽然诡异,却只是个小插曲罢了。有矿山在旁,苏霓不可能把时间花在研究死人上。她很佩服他跟进虫巢来的勇气,但也仅此而已。相信有很多比他更勇敢的勇士,还不是一样非死即逃。 她拖着卡车返回刺栗城时,心中充满了一种叫“草泥马”的神兽。这辆运输专用的卡车大的吓人,即使魂石重量很轻,拖拉时也相当困难。路上,她必须补充大量食物,才能应付得了消耗的魂能。 这个时候,她总算想起香肠的好处。 香肠再难看,也是魂能机甲,能与她产生共鸣。而这辆卡车,就是一辆很大的卡车,毫无特异之处。要是每次都这么生拉硬拽,她还配叫什么异能者,不如改名叫异能苦力好了。 这次回程用的时间,也比之前要短,抵达时正是深夜,城门已经关闭。苏霓不得不用通信工具叫出奎克,让他到城外来接自己,以免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奎克是个留着漂亮胡子的中年人,小眼睛,衣着整洁,没有凸起的小腹,比梵格尔更得她的好感。他们的交易商定在秘密基地中进行,只为躲避城主的耳目,这次也不例外。 听说她回来了,琳帆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父亲出城,一是为了验货,二是为了表示他们对苏霓的诚意。 “听着,下次我会带涅林一起去,”苏霓萎靡地说,“这真的太蠢了,太蠢了。无人的荒原上还没什么,一到有人类生活的地方,你知道他们看我的眼光吗?” 琳帆笑道:“难道不是对强者的仰慕?” 苏霓冷冷道:“有没有对强者的仰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的眼光是‘你看那个傻|逼’。” 琳帆顿时笑的停不下来。旁边的奎克平静地说:“勘探、采集、运输本来就是集体的工作。从来没听说单人负责全程,那简直是疯子的选择。你早该带你的小男友一起去了,就算怕外人看到你的秘密,也大可不必避着他啊。” “他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的小……我的男友。” 琳帆耸肩道:“你怎么说是一回事,外人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是你也得承认,他是靠着你的名气,才能在佣兵团里……错,猎人团队里得到优厚的待遇。对了,你说要为他购置核能机甲,我已经找到一架。他验看后还算满意,这个交易就算完成了吧?” 苏霓心中很清楚,只要合作还在继续,琳帆就不会欺骗她,相反还会尽力给她提供方便。尽管她本人没有见过该机甲,但既然通过了琳帆的认证,涅林本人也满意,那她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话说回来,他也够努力的,又出任务去了,”琳帆继续评价着,“核能机甲对战斗技巧的要求更高。他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大致技巧,又主动用实战磨砺,实在让我很吃惊呢。” 苏霓保持着萎靡的状态,说:“是啊,他以前局限于年纪,营养也不够,不然的话,大概真的会有通过进城测试的实力吧。我和你们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他。相信他短时期内不会放弃那个团队的工作,那么,既然要合作,以后我会尽量配合他的时间,所以……” 她还在打着腹稿,想要阐述帮涅林尽快提升实力的打算,还想打听那个死鬼青年。可是,忽然之间,她眼前一黑,脑子里也是一黑,就这么陡然失去了意识,向前栽倒。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和那对白眼狼夫妻在一起的时候。但那时她身受重伤,晕倒也是应有之义,这次却一切正常。 就算问她本人,她也无法说出突然晕倒的理由,何况现在失去意识的正是她本人。 琳帆眼疾手快,大惊之中,仍是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眼见无论怎么摇晃,苏霓仍然不醒,她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又立刻稳住了,说:“好奇怪,她不像是生病或受伤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奎克快步走过来,检查着苏霓的情况。琳帆只觉她的身体越来越热,不由道:“她的体温正在升高,升高得很快,爸爸,你以前见过这种情况吗?” 奎克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听说过,如果在年纪还小的时候觉醒异能,有些小孩子会因为承受不了能量而病倒,过一段时间就会缓解。不过她的年纪并没有那么幼小,总之,应该还是和异能觉醒有关。你先带她回城吧,这些矿石我来处理。” 苏霓就这么被断定成了“异能觉醒引发的异常”,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三十六章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 苏霓被停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像个睡美人。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每天中午,琳帆会过来看看她,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如果再这样,我会拒绝继承你的基因。懂吗,我真的会拒绝。” 幻境之中,苏霓对眼前的虫母说道。她知道,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不过是幻象,但仍然这么说了出来。这是因为她实在太无奈了。其实她的意识还在,能够清晰地觉察到房间的情况,但同时又进入了记忆回溯,如同一个双线运行的机器,接收着完全不同的信息。 “你必须要熟悉这种方式,”虫母说,“连某些强大的人类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但是比起对话的方式,我更喜欢直接领悟新的本能。哪怕把知识塞进我脑子里也好,干嘛非要这么委婉?你已经死了,应该消失了,不要再出现,这样让我很困惑。” “这是你潜意识里喜欢的方式。” “……啊?” 虫母的声音,仍然从意识中传递过来,“我的意志,或者用人类的话说,精神力,是极其强悍的。只要愿意,很容易便可进行自我催眠。你正处在新的基因翻译过程里,可以保持清醒,也可以进入梦境。这是你本人的选择。” 苏霓迅速被它的潜台词吸引了,“原来如此,我没有猜错。这果然是实力提升的必要过程。但这样一来,我的身体岂不是很危险?进化到最后,我会长的和你一模一样吗?”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吧,在诞生之初,我不是生命,只是一个庞大的基因库。未来会成长为什么样子,由环境和自身的智慧决定。你必须摄取大量能量,才能支持完整的进化。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最后也许会和我一样,也许会具有其他类型的外貌。” “我的食量已经很大了,作为一个人类,简直大到吓人,”苏霓说,“说真的,听说很多战士都有自己的绰号,如果我也有的话,可能会是‘饭桶’吧。” “那还远远不够。” “……” 苏霓哑口无言了一小会儿。她发现,虫母的话全部正确无误。虽说她的饭量惊人,但其他战士吃的也不算少。只因她体积小,一顿十份烤肉才显得那么特别。 她忽然问道:“话说回来,那些大蛾子喂给我的粘液……到底是什么?刚入口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尸液,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一种对身体很有益处的东西。我这次的进化,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虫母没有回答她。 幻境中的世界崩塌了,变成无数带着色彩和光芒的碎片,然后逐渐淡化消失。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房舍外面传来的,尖锐的破风呼啸声。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漠然向外扫了一眼,轻盈地跳下床,冲向存放着机甲的仓库。 “我真的应该跟同伙们交代一下,”她想,“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就把我留在那个秘密基地里好了。连续中止两次,这样真的好吗?” 虫母的能力中,有一项便是对危险的预感。与其说这是预感,不如称其为综合了本能和经验的判断能力。叫它什么都好,总之,若非觉察到实打实的危险,她绝不会从环境中惊醒。至于有没有打断进化过程,会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了。 刺栗城中,拥有机甲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但总还是有的。因此,这里也有着相应的基础设施。现在的她,已经换到了一套新房子里,正是眼下这套带地底仓库的房子。 仓库大门隆隆作响,向上卷起。血红色的机甲从中冲出,与此同时,外面那尖锐的声音停了下来,被重物撞击地面的巨响代替。屋外尘土飞扬,一架黑色的机甲就这么落在了大门跟前。 它右臂一抬,无数细小的子弹从五指中涌出,犹如狂风暴雨,笼罩了血鹰的上半身。(.好看的小说)这架机甲的手部经过改造,既可以做出各种灵活动作,又能充当高斯机枪的五支枪管。与它相比,血鹰一下子被比成了土制猎枪。 这正是哈米德的战斗装甲,用于地面作战。虽然他也有所谓的“真正机甲”,但出于此行的目的,并未带在身边。在他心里,像这样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星际佣兵的人。 数以千计的高斯子弹发出奇异声响,不知疲倦地轰击着,像是要把对手活活撕裂。尽管处于下风,苏霓脸上却是一片冰冷,轻轻说出了一个口令。 血鹰前胸装甲向两边滑开,露出了两排炮口。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哪里,刹那间,所有炮口向外吐出耀眼的火光。 这是苏霓第一次面对较高端的武器。她甚至不明白何谓高斯机枪,然而,交手的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被无数小拳头打中,差点不能正常动作。 “不要去想它,当作自己已经死了,在魂能消耗殆尽之前,你不会有事……” 她默念着安格妮丝的告诫,无视大脑皮层传来的警告,以及机甲正面传来的冲击力,眼都不眨一下,直接冲出了仓库大门。 哈米德的攻击并不集中,受到攻击的也不只有机甲。这房子的建筑材料不过是普通砖石,仅是被高斯子弹扫中,便毫无抵抗之力,争先恐后地塌陷下来。 事实上,哈米德本人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把这架机甲放在眼里,见她反应如此迅捷,倒是颇为意外,冷冷说:“放弃抵抗吧,乖乖跟我回去。” 苏霓没想到敌人会和自己说话,一愣之下,手上动作不停,分神问道:“你是谁?” “哈米德。” 哈米德的口音,和厄运之星的口音有些许差异。苏霓又是一愣,这才想起他是那个肌肉男,以相同的冰冷态度回应道:“回哪里去?” “梵格尔先生将你交由我处置,我也不是要杀了你,所以立即停止抵抗,从你的玩具里出来。不然的话,就算我想怜香惜玉,也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 说话之时,血红机甲陡然加速,越过数十米距离,双手一分,每只手里都多了一柄由黑光组成的利刃。即使双方正在激烈驳火,黑刃的存在也极为鲜明。高斯子弹击中它的时候,居然被吸收进去,连最轻微的响声都没有发出。 “光能武器?” 哈米德心头掠过这个名字,但很快又否决了。能够装备光能武器的战斗装甲,都是高级货色,不太可能配上普通火炮。那火炮的射速虽然经过调节,说到底也就是普通货色,还不至于得到星际佣兵的另眼看待。 他仔细观察着黑刃,试图判断它们的属性。就在此时,欺近的血红机甲猛然屈身,右腿横扫,正是扫向黑色机甲的下半身。 它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无法攻击的到。哈米德以为她是惊慌失措,才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举动,差点笑了出来。 下一秒,他的笑容蓦地消失。 血红机甲横扫过来的足尖部分,突然伸出了与黑刃相同的黑色光芒。也不知道为什么,哈米德心头一沉,黑色机甲急急跃向半空,于千钧一发间,避开了黑光的攻击。 双方的火力线终于错开。 “你杀了梵格尔先生的儿子,他本来想要杀死你,”他沉声说,“要不是我说情,让你去服侍我们的团长西蒙大人,现在来找你麻烦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苏霓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见过他儿子……噢!” 像哈米德一样,她的心也沉了下去,不同的是,沉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她并不是个笨蛋,哈米德说出这句话,一切就有了解释。她也想过那人会是梵格尔的走狗,却没想到,梵格尔会让亲生儿子去做跟踪工作。 她回来了,跟踪者却没回来,显然已经死在外面。换了她是梵格尔先生,也会认为儿子死于非命。 至于为什么城主少爷要跟进虫巢,有很多解释。或者他对隐匿异能有着充足的信心,或者他看到苏霓大摇大摆地进入,认为虫巢里已经空无一物。如今人死都死了,猜测原因毫无意义,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要么战胜,要么逃亡。 若说以前还有与两方势力合作的可能,那么,加上杀子之仇,还有星际佣兵大人对她的觊觎。她有半点松懈,便等同于自行跳进火坑。 “他还真重视我呢……”苏霓喃喃道。 哈米德一字一顿地说:“要投降就赶快吧!大声说出来!不能活捉你也没关系,这个星球上的美女,也并非只有你一个。” 苏霓脸上终于彻底没了表情,“这真是很有道理的废话,你真是个很不幸的人。” “……什么?” 哈米德不住调整着火力强度,一刻比一刻激烈。然而对方始终没有坚持不住的迹象,这让他隐隐觉得不安。其实光看他那一身肌肉,也知道他是一个偏向于肉搏的战士。只因想拿苏霓去讨好团长,他才迟迟没有痛下杀手,只想把她压制到走投无路,逼她求饶。 可这个时候,他竟因苏霓的语气打了个寒战,羞怒交加之下,已失去耐心,只一闪身,转眼间便跨到了血红机甲面前。 在战斗中遭殃的不只有苏霓的房子,还有两座房屋,也在驳火中完全坍塌,幸好里面无人居住,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它们恰好踩在其中一堆废墟上,面对面地瞪视着彼此。 黑色巨拳带起强大的风压,旋风一样击向对手的胸甲部位,同时右腿抬起,顶出一记足以将第四座房屋击毁的膝撞。 “你要完了。” 拳头和膝盖处均传来击中目标的触感,可那架血红机甲只晃了一晃。一股比冰山更寒冷的感觉透进机甲外壳,裹住了他的身体。 这就是死亡降临时的感觉。 第三十七章 苏霓也没想到,区区拳头的物理攻击,居然具有像精神攻击一样的效果。血鹰被铁拳击中之时,整个机体连带她都遭受重击。胸甲那里,三个还在喷火的炮口竟被一拳打碎,顿时哑火,还有一支炸了膛,形成一场小小的爆炸。 她甚至感到,风压穿过机甲,又重重撞在她身上,把她压制到动弹不得的地步。然后她喉头一甜,舌根处隐隐有血液的甜腥气直冲上来。 这无疑是颇严重的伤势,可是和哈米德一比,她受的伤就不算什么了。 黑色机甲的外壳正在迅速龟裂,看似只被黑刃捅出一个小口,但裂隙附近的装甲就像被熔化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着。 “她的异能居然是……不对……” 被黑刃穿心而过的一刹那,哈米德死死盯着它,发现它居然是可以实体化,也可以无形无质的奇妙武器。作为一个星际佣兵,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中已浮出了数个名字,却因意识迅速模糊,思维极度迟钝,无法把任何一个名字对应上去。 但无论是哪一个,均为帝国高级军官,甚至传说级人物才能拥有的力量。以他跑腿小弟的地位,还是第一次有目睹的机会。再送他两个大脑,他也想象不出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种能力,然后竟还死在这种等级的异能者手上。 黑刃一触即收,好像主人也无法长时间维持它的存在。然而,哈米德的伤口周围,一大块血肉就这么不见了,彻底变为弥散在空气中的无数微小颗粒。 生命走到尽头之时,他脸上没有恐惧和痛苦,只有深深的困惑。这并非因为他视死如归,而是真的不明白。 如果他交上八辈子的好运,拥有这种能力,那么他一定会费尽心机经营。不,根本不用费尽心机经营,他只要向征兵处的科员展示力量,就会得到极大的重视,不论出身来历,直接被送去相应的高级学院,成为帝国军官预备役。 这样一来,苏霓就成了他眼中的不解之谜。她明明可以离开这蛮荒之地,取得合法身份,却甘愿住在一个小城里,接受城主的领导,看上去又很满意眼前的生活。 这究竟是为什么? 黑刃消散之际,兀自意犹未尽,向侧方猛地一个横扫,恰好扫中黑色机甲的平衡系统,让它失去了把握自身平衡的能力。与此同时,它又失去了来自驾驶者的人为调整,立刻倒向黑刃施力的方向。 它倒地之时,废墟上被砸出了一个凹坑,然后,它便再也没能站起来。引擎还在因惯性而运转,速度渐渐减慢,最终彻底停止。它,还有它的主人哈米德大人,一起变成死去的落败者,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复平日风光。 苏霓尽量舒缓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她胸口处的伤势,传来足以让人分心的痛楚。她猜自己的肋骨被打断了,要么就是内脏被震伤,反正不可能是淤青啦紫斑啦的小伤。 她的体质远比平常女性强健,哪怕真被打断肋骨,只要注意伤处,不要进行大幅度的动作,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她离脱险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这个地方算是最高等级的住宅区,很少有人能拿到入住资格。即使有邻居,也必定是习惯了战斗的高级佣兵和强大猎人,没必要出门看热闹。她环视四周,发现即使打的天翻地覆,三套房子牺牲,周围也还是十分安静。 但这安静只是表象。 琳帆给她的注意事项里,第三条就是禁止在城中私自斗殴。这当然是为了减少损失,也为尽量降低私人恩怨的影响。潜台词就是,私自斗殴的人,会受到刺栗城卫兵和军队的干涉。 卫兵也好军队也罢,其中的强者一样寥寥无几,大部分还是普通居民。(.)尤其卫兵受治安官的直接命令,对她遵循“能当没看见,就当没看见”的原则。而且,即使看见了又能怎样?十来个小队,几百名士兵,对她的威胁力还不如哈米德一个人的大。 因此,苏霓并不担心受到围剿,她真正担心的是梵格尔。 哈米德一身块状肌肉,见面就能引起别人的警惕。而作为一城之主,梵格尔却有着啤酒肚。想也知道他动作起来不怎么灵活,不可能冲上去和人肉搏,再一拳打出强大风压。 她猜琳帆一定知道梵格尔的异能效果。可是,无人能预料得到,她才刚刚见了城主一面,沉浸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温馨气氛,不过出了一趟门,就变成你死我活的恐怖局面。他们从未谈及梵格尔的异能,琳帆似乎也没有主动告诉她的意思。 苏霓从未把闲事放在心上,此时却如小宇宙爆发,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梵格尔那方值得注意的人物。 梵格尔让哈米德独自前来,虽有生擒她当礼物的因素,何尝不是对她不重视,认为她一个花季少女,绝对不可能是星际佣兵的对手。老实说,她真希望他永远保持着这样的印象,千万别把她当成值得重视的敌人。 然而,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哪怕梵格尔大人只有六十的智商,发现哈米德大人壮烈殉职后,也不会觉得她是“运气好的异能者小女孩”。区别仅在于,他有没有派眼线在附近监视,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出反应? 如果她是虫母的话,那当然二话不说,冲到城主府将其碾压至死,但她不是。 自己人这边,她本人受了伤,机甲也受了伤。涅林出门在外,治安官的府邸和城主府相距不远,琳帆可能正在上班,安格妮丝一向行踪不定,在大地图上做着布|朗运动。这些人里,除涅林之外,其他的到底算不算自己人还是两说。 梵格尔那边,他的实力是未知数。为稳妥起见,她决定当无穷大处理。他亲信之中也可能存在异能者,说不定还有秘密势力,此外,雨果佣兵团一向支持城主,并敌视一切敢得罪他们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这帮人有没有回来,是否准备找她算账。 “要么一鼓作气,要么暂避锋芒吗……” 苏霓在自己的房产上踱步,掂量着这两个选项,仿佛看着两堆干草的驴子,在干草之间起码兜了一百来圈,这才下定决心。 血鹰能够捕捉她的动作,并加以复制,但其他设备还是要人工控制。随着她的口令,胸甲缓缓合拢,将饱经摧残的炮口掩盖在内。甲壳内部,由魂能组成的线路忽然闪出红光,连续闪动了几下,整架机甲瞬间冲了出去,像赤红流星般冲向城外。 她就这么直接冲出了城门,无视追在后面的守卫。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成了几个黑色小点,被远远抛在身后。 这架机甲具有飞行能力,是少见的空战工具,也就是经过虫巢领空,才会被苏醒过来的守卫攻击,最终坠落在地。苏霓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刻意攻击飞行部件,总之,在她搞到这机甲后,飞行部件便已坏掉了。 一如既往,刺栗城没有维修这家伙的能力。 苏霓以最快的速度逃逸,心里还忍不住叹息。那个时候,她听琳帆说涅林也有了机甲,实在非常高兴,没晕过去时,还在想不如先去趟大城市。越繁华的城市,贸易路线就越多,市场也越兴旺。 找人修复只是目的之一,她对传说中的,可食用的浓缩能量块也很感兴趣。据说能量块乃是高科技压缩饼干,一向供给军队,在提供大量能量的同时,也研发了不同口味。后来其产量提升,慢慢进入民用市场,但比较少见,吃起来又不怎么样,仍属于常人偶尔一吃的土豪食品。 苏霓听说有这等好东西,眼睛都亮了起来。对她来说,提供能量就是最大的优点。尤其巨蛾喂给她的东西极其恶心,她连在回来的路上,都在考虑购买能量块的问题。 但是,一切都要被暂时推后。谁能想到,那愚蠢的城主会有一个如此愚蠢的儿子,跟人跟进地雷区,又被炸的粉身碎骨,让她在不自觉间结下大仇。 她还不能马上冲过去揍人,因为她不想变成愚蠢的异能者。她的实力还远远不能碾压未知,更不想把未来赔在某个啤酒肚男身上。 和大部分秘密基地一样,奎克所设的秘密基地位于地底。不过他只是个小城的治安官,囤积不了多少武装,更像是存放私货的仓库。苏霓有进入基地的密码和电子钥匙,便选择这里为暂时的藏身之地。 琳帆父女不在的时候,这里当然空无一人。血鹰自秘密入口下行,快步走过长长的通道,一口气进入主控室,这才停了下来。苏霓跳出机甲,几步奔到门边,在墙中面板上按了几下,听到请求通讯的滴答声,一颗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里。 琳帆并未藏私,将这里的设备详细告诉了她。人家这么主动,她便也饶有兴趣地听着,可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密闭的空间使她不安,还激起了她深深的焦躁。她很想将这个地方毁掉,以免墙上忽然射出毒气或者子弹,把这地方变成她的棺材。 这可能是虫母的危机意识,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尽管琳帆没有背叛她的理由,但万一真发生这种事,就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坏结果。 她强行按捺下冲动,冷冷盯着这个面板,直到其中传来琳帆的声音。 “是你!你怎么样了?” 第三十八章 “……所以,你们已经知道了?”苏霓见通讯建立起来,便回到血鹰的驾驶舱,一边从里面掏食物,一边大声问。 琳帆说话从来不疾不徐,但这个时候,也带上了难得一见的焦急,“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城里那么安静,你们打成那个样子,附近的人怎么可能忽视?梵格尔大人听到报告后,绕过我父亲,调集军队赶往你那里。” “但我根本不在那里……” “那时他们不知道啊,所以才会扑空,”琳帆连珠炮似的地说,“没有人想到,你能杀掉星际佣兵,然后逃亡。你冲出城门之时,梵格尔大人尚未做出反应。先不提这些,我有个消息……对你来说,也许是个非常坏的消息。” 苏霓冷冷看着面板,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事情怎会这么不凑巧?” “在哈米德看来,你的实力也非常不凑巧。” “……” 琳帆听她不出声,便流利地说了下去,“只能说涅林的运气太差,卫兵封锁了城门搜查,城里乱七八槽,那个猎团恰好在那个时间回来。他们走的方向和你相反,不对,是相同,所以你们没能碰上。” 听起来,命运女神正向苏霓投掷着石块,而且一块比一块沉重。她本以为,虫族干掉城主儿子时,自己的运气已经衰到极致,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命运曲线没有触底反弹,反而继续下降,送给她一个两难的选择。 无论是佣兵团,还是猎团,均不可能事先确定行程。涅林和她,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来,最多估出大概时间。苏霓没直奔虫巢,正是顾虑他的安危,想先联络琳帆,要她帮忙示警。谁知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便一头撞进罗网。 “我没事,他怎么样?”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苏霓简短地问。 “梵格尔大人要诱你出来,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如果你还不出现,他就会死,而且是惨死。他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大概是知道我有办法联络你。” 既然涅林被对方捕获,那么这样的发展也是意料之中。苏霓皱了皱眉,问道:“哈米德来的时候,说是要我去伺候他们团长,梵格尔才会不计较儿子死掉的仇怨。怎么,他们还在打相同的主意?” 城主儿子的死讯还是秘密,哈米德只和梵格尔谈过,所以琳帆还真不清楚其中□□,非常好奇苏霓和星际佣兵结仇的原因。如今被苏霓一语道破,她恍然大悟,但不是详细询问的时候,便答道:“这我可不知道。然而,用常理推论,就算你们以前无冤无仇,你杀了星际佣兵,他也必须把你交给对方团队处置。” 她陡然加重了语气,“我和星际佣兵没打过太多交道,可我要提醒你,那绝对不会是愉快的处置。你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也就是去伺候他们的团长。” “你不说我也知道,”苏霓已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还开了个玩笑,“难道他们就没有比较奇葩的规定?比如说,杀死团员的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琳帆冷冷说:“只有你异想天开的时候,我才会意识到你还很年轻。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取决于你们的打算。” 苏霓加重了语气说,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尤其重。面板那一段开始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琳帆才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放弃涅林。我知道你受了伤,否则你不会逃走。回虫巢去,养好伤,那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这是你父亲的建议?” “也是我的。(.好看的小说)” 苏霓说:“可惜你不是我,我也不会放弃涅林。老实说吧,我欠他不少人情,只要有可能,我就会一直照应他。这种照应,也许不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绝对不包括扔下他逃走。我并不需要你们做什么,把梵格尔的异能告诉我,由我来判断。” 琳帆似是叹了口气,“爸爸说你会走,我说你不会,看起来是我猜对了呢。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梵格尔大人的异能,只知道他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掉对手。他就是我说过的,喜欢灭口目击者的人。” 一时之间,苏霓也沉默了,想了又想才开口,“他也不知道我的实力,不是吗?至少在这方面,我们扯平了。” “你对扯平的理解真令我钦佩,”琳帆说,“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想帮你的忙,但不可能冒把整个家庭赔进去的风险。这件事太突然了,没有任何准备,我同意,爸爸也不会同意。我们有着不浅的交情,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苏霓轻笑了一声,“所以你还是承认了,你们的确想取代梵格尔。” 琳帆坦言道:“否认又有什么意思?你最好也把话说明白。即使这样,你也不会放弃涅林,要在明天日出前回到城里?” “我宣布投降的话,他会不会同意先把我抓进去,再把涅林放出来?” “据我所知,不会,”琳帆的声音又冷了下去,“你打着从内部击破的主意吧?不可能的。他有专门处理异能者的麻醉剂,一针超大剂量打下去,你能不能醒来还是问题呢。” “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琳帆不会想到,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霓眼中正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起初,她的心情的确又焦急又烦躁,还有着对未知的恐惧,但一旦决定下一步动作,这些情绪便消失不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现实并未提供其他选择,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人类的应激反应,本就只有逃跑和战斗两种。既然逃不掉,那就全力战斗好了。 “我会回去,但不会驾驶机甲,那样太显眼。” “你想凭身体硬扛,对抗梵格尔大人的攻击?你对自己的力量还真是有自信啊。” “……不,我只是觉得机甲太显眼,还没到目的地,就会被人发现。既然不能驾驶机甲,那么就只能硬扛。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然而,还没等琳帆回答,面板上便显示出一条信息,险些让她跳了起来。 这基地的目的是存放物资,建筑风格固然粗糙,但也有着严密的防盗设施。这个时候,面板上的第三个小灯正一闪一闪,提示着她通道里有人,而且是非法侵入的人。 奎克和琳帆父女显然在刺栗城中,安格妮丝有密码和钥匙。能够成功进入的侵入者,势必来者不善。苏霓心里一沉,急忙向面板说:“基地通道里有人,告诉我怎么启动应敌系统。” 琳帆一直问什么说什么,对没问她的事,也要评论几句。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她那一端始终保持着沉默,任苏霓连问三遍,也毫无反应。 苏霓明净的眉宇间,猛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她不再等待,转身冲向静待着的血红机甲。同时,她的精神探针向四面八方飞射,然后向彼此扩散,连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她正是想要抢在这个神秘人出现之前,先打他一个下马威。 她前冲的速度已经够快,却还是不够。 主控室的门轰然洞开,一道深色身影闪电般掠了进来,后腿在地上一蹬,凌空扑向了她。看它的目标位置,正是想要打断她进入机甲的意图。 苏霓连眼都没眨一下,伸手指向它正面。她白皙娇嫩的手臂上,立即出现一层厚厚的黑色甲片。甲片疯狂地生长着,转眼便长成铠甲形状,尽力覆盖着她的致命要害。弥漫在空气里的力量也瞬间聚拢,形成一个无形牢笼,将那个生物封锁其中。 但这牢笼只稍稍减缓了它的速度,让苏霓得以看清它是什么。 它居然有着酷似狼人的长相,就是地球文化里的狼人。其体型像人又像狼,脸型很长,生满了长长的毛发,毛发中露出一对毫无感情的眼睛。可真正令苏霓震惊的是,其中一只眼睛是属于野兽的,但另外一只闪动着蓝光,似乎是电子义眼。 她的联想能力,连自己都感到惊奇,几乎是立即想起了安格妮丝的话。这一刻,她陷入了某个阴谋论中,已开始怀疑安格妮丝泄露了秘密。 只是,她为什么要泄密? 狼人额头闪过微弱的光芒,将牢笼崩的粉碎。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霓回以冷笑,右手用力一握。一条黑色的长鞭从虚空中滑出,只一闪,就变成了捕鱼网般的模样,当头罩向狼人。 它利爪一挥,撞在黑网正中,带着比哈米德更可怕的巨力。肉|体胜过机甲的力量,这让苏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手腕一颤,竟然站立不住,硬是被撞的向后退了几步。黑网虽未消散,却也出现了清晰可辨的空隙。 她身上的甲片飞速变幻着形态,尤以双手甲壳为甚。它们疯狂地向外增长,最终变为两条螳螂前肢般的黑色刀锋。苏霓模仿着巨蛛的捕猎动作,从地上弹了起来,反扑向那只面目狰狞的狼人。 第三十九章 巨蛛怎么抱住龙尾鸟,苏霓就怎么抱住狼人。(.无弹窗广告) 双方都怀有同样的心思,竟然谁都没有躲闪。苏霓接触到那光滑炽热的长毛,手刀同时扬起,向着它肩背部位飞速斩击。但狼人的皮毛看似普通,实际异常坚韧,任凭苏霓打桩机般攻击着,只被划破了表皮。一旦触及肌肉,双手刀立刻被结结实实地阻住,再也扎不进去。 狼人双臂向内一抱,右手抓向她脖子。这一抓的力气大到可怕,苏霓怀疑,即使它不刻意扭动,只是单纯这么抓下去,她的脖子也非断不可。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命犯大力男吗?” 就异能而论,巨力只能算最低等的进化。可是,若身体的力量达到机甲水准,甚至继续上升,那么一样能给敌人带来极大威胁。尤其它是脱离机甲战斗,比哈米德更精准狠辣,堪称没有多余的动作。 苏霓眉峰一扬,双眼中彩光流动,转眼又变成了那倒映星河的模样。这种眼睛生在巨虫身上,会让人心惊胆战,但她的外表依然是人类少女,所以只是有点古怪而已,还有着奇异的魅力。 可惜,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欣赏她的魅力。 人类其实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身体内部的动态平衡,但虫母可以。它和它整个族裔的一生,就是在进化和繁衍中度过。 两条尖锐锋利的黑刃上,已沾满了狼人的鲜血,却迟迟无法造成致命伤害。狼人的表情本就极为恐怖,眼见爪子要抓到她脖子上,更是充满了狂暴之意。 就在这时,苏霓突地收回黑刃,往下一滑,瞬间脱离它的怀抱,落到一半时,又跟着肘击它的小腹。她手肘处凸出了相同颜色的尖刺,刺的主体由无数细微粒子组成,正在不停崩裂又重组,引动黑光不住闪耀,一看就知道不好对付。 狼人的腹部本来就比肩背柔软,苏霓用的又是超越它想象的能力。刹那间,只听一声狂嚎,狼人利爪抓住她肩膀,硬是把她连人带刺拖了出去,球一样抛向远处。(.好看的小说) 苏霓费尽力气,才算真正戳了它一下,豁开一个十几厘米的伤口,差点把它的肠子都勾出体外。因为,她对这一抓竟毫无反抗之力,一下子被扔出很远,在空中借势翻转一圈,稳稳落地,一打眼看到机甲就在旁边,毫不犹豫地又弹了起来,准备扑向机甲的驾驶舱。可她刚一动弹,脸色遽变,迅速向后倒退了几步。 一道闪电自空中落下,劈在她和机甲之间的地面上。这闪电有点像摩多拉龙吐出的,只是威力强的多。以落点为圆心,半径十米的石地,竟被炸出一个大坑。滚烫的碎石四处激射,连苏霓不得不都暂停了攻击,不住挡下直击面门的石头。 然后,她看见主控室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安格妮丝面带微笑,静静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才把举在身前的手放下。奇怪的是,现在她的眼睛是红色的,鲜血一样的红色。和苏霓的眼睛一样,虽然很美,却也带着几分诡异,因为这都不是人类眼睛该有的颜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格妮丝静静站着,狼人也静静站着,唯有苏霓满脸狐疑,看看她又看看它,向狼人一扬下巴,冷冷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就是血鹰吧?你们投靠了城主大人,来这里杀我吗?” “如果要杀你,我又何必停下来呢?” 安格妮丝的眼睛颜色快速变幻着,从血红变成酒红,从酒红变成玫瑰红,然后变为浅红,最后连浅红都退去时,那双眼睛就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同时,狼人的体态也在变化。苏霓眼睁睁看着他的毛皮逐渐消失,由半人半兽的怪物,变回一个高瘦而结实的青年。 安格妮丝所言非虚,他的左眼的确是电子义眼,一看就知道与普通眼睛不一样,而容貌也的确算得上英俊。在这个对男人长相无要求的世界,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并不算过奖。 不过,苏霓并未注意他的脸,而是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直到发现毛皮并未完全退去,仍覆盖着比较脆弱的部位,这才有了“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将目光移回他脸上,冷笑道:“虽然我拿走了你的机甲,但也杀了得罪你的人,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这么做。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匪团的首领,既然你们不是一伙儿的,那我非要教训你不可!” 血鹰右手紧按在腹部的伤口,闻言也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却被安格妮丝打断。 安格妮丝向前走了几步,缓缓说:“不要急,先听我说,你猜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苏霓。她之前占着上风,还处在旺盛的战意里,正准备不管不顾,先去把血鹰揍一顿再说。但安格妮丝的语气十分严肃,她犹豫一下,还是给了她面子,停步听她接下来的话。 安格妮丝说:“这架机甲是他的,但他不是真正的血鹰,我才是。” “……” 苏霓的战意受到惊吓,长出翅膀,扑棱棱飞走了。她本人就这么站在原地,脸拉的比驴子还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对此表示惊讶。” “我看得出来,”安格妮丝耸肩道,“他是我的弟弟,卡洛。匪团归他领导,不过,遇到比较大的事情,他们依然听从我的命令。” 苏霓惊讶归惊讶,但好歹看过不少神转折作品,很快就把思路调整到正常状态,“我明白,弟弟负责抢劫,姐姐负责销赃,真是一条完美的流水线。” 安格妮丝笑道:“你驾驶他的机甲回来,我可是被吓了一跳,幸好很快得知他没事,就叫他到这里来见我。销赃之类的工作,还用不着我来做。我们图谋目标比这个大,啊,看你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大概不用我说下去了吧。” 苏霓说:“不是没兴趣,而是没时间,换个地点,我肯定想听你们姐弟的传奇。但现在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既然没有敌意,那他为什么要攻击我?老实说,就凭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你弟弟,我都不会把机甲还给他。” 卡洛本来还带着嘲讽的表情,这时反而笑了,说:“如果你能日夜看守着机甲,那我可真要佩服你了,把机甲送给你又怎么样?” 苏霓也报以一笑,“不怎么样,话说回来,我出身某个聚集地,正好是你的势力范围。你的人来收保护费,和我冲突,我就杀了他们。从这件事算起,我早就和你结过梁子。” “……我的人?” “……他们的名字是伯特和厄尼。” 卡洛想了又想,还是没想起这两个人是谁,双手一摊,无所谓地说:“就算他们得罪了你,你不是也杀了他们出气吗?还想怎么样?” “……” 苏霓说出这件事,自然是出于挑衅目的,谁知卡洛给了她这样的回答。她总觉得这逻辑有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安格妮丝已无奈地说:“你们两个请各退一步。苏霓小姐,你先不要理他,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承认了你对这架机甲的所有权。为了表现我的诚意,他其实已经带来另外一架同等级的机甲,想要进行交换。” “既然是同等级,何必要交换呢?” 安格妮丝说:“血鹰是我们身份的标志,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当然是保持原状比较好。” 苏霓虽然迟钝,却不是笨蛋,冷笑道:“原来如此,如果我之前败得很惨,你大概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安格妮丝说:“你这么说,很冤枉我啊。只要你还能进入虫巢,取回矿石,那么没有人会故意得罪你。我之所以同意他动手,是因为我们都想看看你的真正实力,从而决定该怎么做。这也是琳帆的意思。” 墙壁上,被苏霓遗忘了的面板开始说话,“我知道你会感到不快,但是相信我,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父亲。” “……” 苏霓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生气的理由。这些人的做法虽有不尊重之嫌,但在这个地方找尊重,和在沙漠里找水一样困难。而且他们并未痛下杀手,自己还活蹦乱跳,倒是对面的幌子血鹰被戳了一记。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其实不需要她,她反而需要他们。她必须要去救涅林,他们却没有义务陪同。从琳帆的表现,她已推测出他们的想法。 安格妮丝感叹道:“我猜到她不会比卡洛差,却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还好人类状态的时候,伤口复原的速度很快,不然……” 琳帆似是笑了笑,“不然就会为了确认一个战力,失去另外一个战力。苏霓小姐,我之前说过,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仓促,以致我们无法准备周全。不过,你在受伤的状态下,还可以赢过卡洛先生,证明你具有冒险的资格。” 苏霓叹了口气,说:“所以呢?” “所以,我们决定和你一起冒险,”琳帆不紧不慢地说,“既是为了保住你,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毕竟,想等下一个能进虫巢的人,大概要等一百年吧。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就是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 “……攻击?” 安格妮丝说:“我带着佣兵团回来,卡洛也带来了那批亡命之徒。城中守卫里,有着奎克先生的势力。我们联合起来,大概有希望让梵格尔先生丧命,让奎克先生上台。” 苏霓冷冷说:“虽然我想说的是‘果然如此’,不过真正应该说的是谢谢。” 琳帆说:“但是,梵格尔大人的贴身护卫里,也有不少实力强悍的人。我们听了你不用机甲的想法,都觉得很有希望。现在的问题是,苏霓小姐,如果我们负责吸引和解决其他人,你能确保干掉梵格尔大人吗?” “这还用问吗,我连他的异能都不知道,当然不能确保。” “……” 苏霓难得地让对方沉默了一回,忽然露出笑容,“但我会尽力的,一定会尽力,就像你们也会尽力解决其他人,不是吗?” 第四十章 刺栗城就这么陷入了动荡之中。 起初,卫兵全城搜索,引起人心惶惶。还好搜索了一会儿,城门守卫报告目标已经逃逸,他们便不再继续,让城中居民恢复了宁静。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即使他们目击到了那场星际佣兵的战斗。 看起来,这一夜就要像往常那样过去了。 梵格尔先生倒也是个聪明人,抓到涅林后,简直枕戈以待,熬了个通宵等苏霓出现。按照他的作风,别说只是朋友,就算亲生儿子被抓,他都不会冒生命危险去救。但苏霓不是他,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只能吩咐手下将涅林严加看管,自己默默等待消息。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苏霓很有好感,要不是得罪不起星际佣兵团,他也不会答应哈米德的要求。而这几天,他一直在后悔,不是后悔派儿子监视苏霓,而是后悔多此一举,没有让哈米德直接把她带走。 在哈米德出发之前,他还在犹豫,考虑要不要虐杀她来报仇。但听到哈米德的死讯,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他能够做主的。 到厄运之星转悠的佣兵和海盗,大多实力平平,没有严密的规章制度,在帝国星域里排不上号。就算这样,作为一个需要各成员配合的集体,他们对内部角色都十分重视。哪怕哈米德在团里排名倒数第一,他的团长也不会坐视成员被人白白杀死,否则颜面何存。 当然,以苏霓的美貌,估计可以逃得一死吧? 今夜的行动里,他巧妙地绕过了奎克及其亲信,将掌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为了保险,他甚至监视了和苏霓有交情的所有人,包括常去的餐馆老板,还有酒吧的女老板娜塔莎。 他们都没有异动,可他仍然不安。无人知晓他其实是恐惧着的,即使身在城主府中,即使手上扣留着人质,他一样很害怕。(.好看的小说) 这个逻辑很简单――苏霓能杀掉哈米德,并安然逃走,就代表她很可能有着杀掉他的实力。 但他从不会责怪自己,只会迁怒旁人,他甚至怪起了迟迟不归的雨果佣兵团。他们预计本月初回来,却还不见人影。如果他们在城里,他的底气一定会再足上三分,随身守卫里也会多上好几个强者。 云层遮蔽了月光,每天的这个时间,月光都会降至最微弱的程度,被浓厚的云一盖,真正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日行生物警戒心最弱的时候。是以,刺栗城中响起了交火声、怒骂声、甚至轰击声时,梵格尔先生正在昏昏欲睡。 最近的一记炮击,连城主府中都清晰可闻。梵格尔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即唤来负责他生活的管家,还有负责传递命令的守卫队长,询问发生了什么。 结果自然令他更加不安。治安官奎克先生联合几名军官,还有他自己的守卫队势力,开始进攻忠于城主的人。梵格尔听到的声音,全都源于这场骚乱。 他对霍克的异动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他真会趁机撕破脸皮。要知道,在整个刺栗城,梵格尔的势力仍占有较大优势,一旦反叛失败,那么他们父女大概只能去当逃亡者了。 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苏霓身上可能有着巨大的价值,巨大到足以冒险的价值。否则,霍克没有必要为她这么做。 如果他拒绝哈米德就好了,如果他没让儿子去跟踪苏霓就好了,如果他吞下这枚苦果就好了,如果他等雨果他们回来就好了。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一丝后悔,挥了挥手,让守卫队长去找民政官,还有两名负责军队的高级军官。他很想离开城主府,去亲眼看看骚乱的情况,并作出现场指挥,可又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先把他引诱出去,别人再进来救人。 他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出门,而是打开了府中办公室的巨大屏幕。这屏幕连接着城中最高处的几个探测器,综合之后,可以完美展现城中景象。 可屏幕刚刚亮起,他就暴跳了起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仿佛奎克就在面前等着被骂。 身为治安官,奎克对任何地方都很熟悉。他早就破坏了探测器,想要逼迫梵格尔,要么走出城主府的大门,要么一无所知地待在里面。 “你去,把那小子给我带来,”他向旁边的管家咆哮着,“我才不信她能成功,她的机甲那么显眼,还没接近,就会被磁力炮击落吧!” 磁力炮算是刺栗城最强大的重火力装置,被他安在了自己的府邸里。但它究竟能不能击落魂能机甲,谁都不知道。管家不敢多话,小跑着出去了,去依照他的吩咐,把涅林带来,当做抵抗敌人的盾牌。 可是,他还没能跑出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就猛地瞪大了眼睛。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那间豪华房间竟瞬间爆开。和房间连接在一起的结构也未能幸免,简直像是被高爆弹正面轰中,争先恐后地塌落。与真正的高爆弹不同的是,这次爆炸的范围终究小的多。可怜管家只是个普通人,没能迅速离开,便被一块碎石击中后心,穿了个透心凉。 意识消失前,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梵格尔站在碎块中间,肚子高高鼓起,像蛤蟆鸣叫那样,不住撑大缩小着自己的肚皮。每吐一口气,就有看不见的高速声波从他口中吐出,激发空气不断震动,形成空气弹,射向他想要的位置。 这空气弹的威力也很吓人,竟是范围攻击,将整个房间炸成碎块,滚滚气浪翻腾而出,就像以办公室为中心的龙卷风。 他倒不是没事炸着玩,而是因为感到了毛骨悚然的威胁。房间炸开的瞬间,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脱兔般离开外墙,冲向半空,借着气浪的冲击,落在未受波及的屋顶上。 尽管月亮可怜巴巴,但城主府里灯火通明,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她。 苏霓已经换了身战斗服,但还是那么娇小,一点都没有战士应有的气势。她脸上带着罕见的傲慢神色,说:“不用机甲,却还是被你发现了,我是不是应该垂头丧气呢?” 话音未落,她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整个人在空中缩成一团,周身长满了黑色的尖刺,像颗从天而降的炮弹,坠向梵格尔头顶。 这些尖刺并非甲壳,而是那种闪烁不定的黑色粒子。梵格尔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吃了一惊,眼见躲避不及,只好又喷出一口声波。 苏霓就这么坠进了强声波中。 那些尖刺陡然亮了起来,似是要保护自己的主人,而它们确实也达成了任务。受声波震荡时,黑色粒子无法保持形态,被全部震散,却没有出现应有的黑雾,就这么消失了。它们消失之前,尽可能的吸收着震荡波。 因此,声波传递到苏霓身上,威力已大为减弱。她的皮肤、肌肉、骨骼和内脏都受到损伤,但损伤很有限,离致命伤还差的远。 梵格尔的异能的确可怕,换了普通人,会当场被他震成齑粉,比如三个被喷中的倒霉守卫。要不是能力迟迟得不到进化,无法连续喷吐声波,刺栗城早就不是一座小城市了。 唯一重伤的部位,是苏霓之前就受了伤的肋骨。经此一击,肋骨已经彻底断了。但她已经达到想要的局面,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直直落了下去。 梵格尔奋力躲避,仿佛一只臃肿的土拨鼠。和他一比,苏霓简直是只矫健的雄鹰。她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又借力再次弹起,撞向梵格尔后心。 梵格尔先生和他的管家拥有了同样的命运。只不过,杀死小人物的是石块,杀死大人物的却是异能者。死亡或者一视同仁,死亡的方式却不会如此。 苏霓撞中他时,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哀嚎。事实上,苏霓本人也无法连续进行粒子攻击,她撞过来,用的只是普通的蛮力而已。但即使是蛮力,也把梵格尔撞的涕泗横流,一团烂泥般飞了出去。 这团烂泥“啪”的一声拍在墙上,穿透墙壁,又拍在第二面墙上,这才停止穿透,慢镜头般滑落下去。 从苏霓现身,到梵格尔死亡,才过去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府邸里的卫兵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死去的人是城主大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名气已经不小的少女。 苏霓慢慢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她的鼻子和眼角都在流血,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没有人觉得她滑稽。 其实她自己也在后怕,只不过没有表现在外,看起来像个冷静的杀人狂而已。保护着她的粒子被音波震散,倘若梵格尔的实力再提升一层,她的下场未必会比那几个守卫好。好在她的冒险没有白费,竟然真的一击毙命。 她看向一个头头模样的人,问道:“涅林呢?带我去见他。” 那人下意识移动了一步,又停下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苏霓冷冷一笑,加重了语气说:“梵格尔已经死了,你们还要为他卖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怎么样?赶紧带我去见他!” 第四十一章 梵格尔死去之后,其他事与苏霓其实没有关系。毕竟她只是个高端的平民,既无野心,又无后台,若非梵格尔主动招惹她,再过十年,她也不会生出反叛的想法。 她本人更是坚定立场,完全不想和这事扯上关系。确认涅林的安全后,她便携带着他,放弃了已成废墟的房产,找到某座还没有主人的高级住宅,不客气地搬了进去,开始补充消耗极大的能量。 她还在狼吞虎咽的时候,城中军队已因群龙无首而崩溃。事实上,这里从不存在超越生死的忠诚。只要散布出梵格尔的死讯,还在抵抗的人会瞬间投降一半,另一半在犹豫之后,也会跟着放下武器。 几位守卫队长和军官见机最快。他们若投降,还可能被新城主继续任用,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其中也有看不清形势的傻瓜,想要借机分一杯羹,投机一把,比如击杀奎克什么的。但他们都得到了相当惨痛的下场。 治安官奎克大人就这么变成了城主奎克大人。他镇压了寥寥无几的反抗势力,接过城主的权位,接受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效忠,然后安抚慌乱的民众,宣布刺栗城进入了新时代。 隔一段时间,类似的事情就会上演,区别仅在于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败,一只手就能数出的城市走进新时代。奎克恰好是成功的那个而已。虽然他的运气的确很好,但这也是准备了很久的结果。 苏霓对此毫不关心,一直无压力地活着。可她不关心,也有别人关心,琳帆自然没有忘记她,第二天就抽空来了一趟,问她要不要担任治安官,继承城主大人之前的职位。 答案当然是否。 苏霓干脆地拒绝掉这个好意,只接受了她的谢礼。他们双方重新商量了一次交易条件,从此之后,她和涅林不必每月缴纳税金,得到最高待遇。(.)老实说,他们想在城里横着走都可以。而安格妮丝方面,也依约送来了说好的机甲。 她一看这架新机甲,就知道安格妮丝和卡洛隐藏了真正的原因。这架机甲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外表颇为秀气雅致,机体也偏显瘦,涂装乃是珍珠白的,气质如同她那支小手枪。即使它装备精良,战斗威力不容小觑,也缺少了卡洛所喜欢的威势。 换句话说,如果卡洛不想从血鹰变成珍珠鸡,就最好把它卖掉或者换出去。 苏霓不是计较外表的人,确认两架机甲等级差不多之后,就痛快将血红机甲交给了原主人。对她来说,机甲的外观真的不重要,只要顺手就好。 要不是哈米德的机甲魂核被打爆,她的最佳选择其实是那一架。 此外,她终于亲眼看到了涅林的机甲。从外表看,它土气的和香肠有一拼,论灵活性可能还不如香肠。但它至少是作战用装置,引擎炮口一应俱全,机体似是黄铜材质,沉甸甸的,足够应付普通的危险。 苏霓对它的评价,和琳帆所说的也差不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既然大家急切间都找不到高级货,那涅林就先用这个好了。 刺栗城城主换人,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无论是显形的,还是隐形的。退一万步说,她得到了自由宽松的生活环境,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优势。 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夜起,她要么颠簸流离,要么忙忙碌碌,这段时间堪称她最舒服的日子。 奎克既然当上了城主,他们的交易就不必避人耳目。她将生活重心从任务转移到开矿,除非是报酬极其优渥的任务,否则根本不会接取。当然,这些任务总能昙花一现,所以她从不发愁金钱的来源。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兢兢业业地执行着交易内容。 不过,之后去虫巢的时候,无论她怎么逗引甚至挤压巨蛾,它们都吐不出任何东西,让她很是郁闷。她一直怀疑那是虫族特有的食物,所以已经下定了决心,心想即使恶心,也要多喝两口试试看,结果现实给了她当头一锤。 所幸她的思维还算灵活,仔细想了想,已经意识到问题何在。于是,她没有放弃,反而尝试连接巨蛾的思维,问它怎样才能得到更多的蜜。 巨蛾的答案和她预计中的差不多,是一句很简短的话,“需要食物”。若翻译成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就是说,它自己需要摄取食物,才能将能量转化为蜜液,类似于分泌蜂王浆的工蜂。这个时期,虫族全体蛰伏,鲜少主动觅食,它能提供蜜液才怪。 可怜的虫母继承者只好认命。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她携带了大量食品,用于喂养巨蛾,果然得到了新的蜜液。 可是,她很快就把事情想通了,几乎想要大骂自己的愚蠢。巨蛾的分泌物,相当于把食物中的能量浓缩为较小体积,并不能无中生有。也就是说,它吃下去多少能量,供给苏霓的就是相同的能量。 她千辛万苦运送食物,还不如直接把食物吃掉,大不了多花点时间,获得的能量却完全一样。 想通这件事,她就放弃了饲喂巨蛾的计划。她想要完成这个计划,必须命令王虫,解除虫族的蛰伏,让它们四散迁移,集体狩猎,然后回来喂养自己。但她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即使真的有了,她也未必狠得下心。 于是,该计划就这么被她抛到脑后,不再提起。 时间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她的心境一样平和。虽说在太空当强者的随从,不如在厄运之星当土皇帝舒服,但她从未放弃见识人类文明的愿望,还在努力开发自己的技能树,试图向上攀登。 涅林估计也有着相同的愿望。他嘴上不说,却没有松懈过对战斗技巧的磨练。哪怕琳帆主动提出建议,要给他更好的工作,他也不愿离开与变异野兽作战的猎团。 安格妮丝倒是很欣赏这种毅力,乐意抽空指点他,并表示只要实力达到她的要求,就会吸纳他进入她的佣兵团。至于苏霓,她早就不再遐想了。 政变刚刚结束时,大家考虑到苏霓干掉了星际佣兵,都很担心被他的后台寻仇。他们开了几次座谈会议,集体决定把事情推到梵格尔头上。然而,尽管做了种种准备,梵格尔的盟友没有出现,哈米德的后台也没有出现。 人的神经无法一直紧绷下去,过了几十天,连最为谨慎的琳帆也不再理会这事。苏霓更是抱持“爱谁谁吧”的宗旨,没事人似的跑了一趟大城市,购买了一批想要的物品。 那个城市名叫华尔德,离刺栗城距离最近,但一如既往地要走很久。因为卡洛也需要修复血鹰的飞行系统,他们是和卡洛一起来的,并在他的指导下,办理了华尔德的长期出入证,证明他们是诚实的商人。 像这样的大型城市,已经有了人类城市的初步规模,光商业街就有三条之多,货物的流动也广泛而迅捷。苏霓买到了觊觎已久的能量块,当街吞了两个下去。吞完之后,她发现传言竟是真实的,能量块的口味确实有些奇怪,却能提供让她热泪盈眶的充足能量。 她吞掉它们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一种特异的感觉,就像变成了一个正在充电的电池,身体暖洋洋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要不是这东西数量太少,又贵的吓人,她还真想把它列入自己的日常食谱。 她还付高价改造了珍珠鸡,购买了一批新武器,弄了一些刺栗城没有的生活用品,并且去看了医生,摩拳擦掌地提高着生活质量。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刚回到刺栗城,与琳帆见面的第一分钟,她便知道了一个可能和她无关,也可能和所有人有关的消息。 迟迟未归的雨果佣兵团,终于回来了,却是以尸体的方式回来的。 把他们称为尸体尸体,也许太客气了一些,因为那其实是断肢残骸。被啃掉大半的头颅半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就从这半张残留的脸上,才能看出他是雨果,那个能和安格妮丝相提并论的佣兵团长。 他们是被商队发现的,那支商队的领头人认识雨果,所以在沙土中发现这个脑袋时,简直大吃一惊,然后意识到那些尸骸就是佣兵团的成员。幸运的事,他们正好在经过刺栗城的路上,便顺路把这些尸体带了过来,交由城主处理。 在这个世界,再强大的人也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从此埋骨黄沙。对雨果等人的死,奎克虽有着惊奇和遗憾,却也没放在心上,最多感叹一番,可惜他们不能做自己的手下。 然后,就在当天,蛰伏在尸骨内部的幽灵飘了出来。 本地人不信鬼神,只相信不同形式的武器。那些东西看起来像幽灵,他们却只会把它当作能量体处理。这既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 守卫队和平民付出了近百人代价,终于把幽灵全部消灭,将尸骨投入熔炉。琳帆特意留了一小块出来,日夜监视着它,等苏霓回来检查。 苏霓看着这块尸骨,看着它钙化了的肌肉,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我曾遇见过神秘的青苔?” 第四十二章 苏霓本想和梵格尔汇报青苔的事,但他死的太快,只好向奎克汇报。现在她的话可信度很高,遂引起了奎克和琳帆的重视。他们详细问过青苔的特点,咋舌之余,都承认从未听说过这种生物。 他们还有其他事要忙,用不了几天,就把青苔忘到脑后,但苏霓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她一见这块尸骨,心中便涌出熟悉的感觉,和见到青苔时一模一样。 她的眼光异常冰冷,表情也异常严肃。琳帆见她这样,居然感到一阵寒意,说:“当然记得,可是这东西……它不是青绿色的啊!” 从尸骸上飘出的幽灵,呈现接近透明的淡灰色,与青绿色毫无关系,在夜幕中几不可见。但琳帆一回想,立即记起它们由无数微粒组成,一沾血肉就疯狂生长,直到活活把受害者吞噬。这个特点的确和青苔很像,是以苏霓这么一说,她居然找不出好理由反驳。 苏霓表面虽冷静,心中却又跑过了无数草泥马,冷冷说:“人类和动物都能变异,青苔为什么不可以?它的颜色变了,状态变了,但是逃不过我的感知。这就是青苔的进化体,可以寄生在血肉之中,在合适的环境下飘进空气,随风蔓延。” 涅林也看着这个真空的玻璃罩子,良久才说:“尽管她已经警告过你们,但我还要再说一次。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的东西,最好尽快想出办法,确认城里没有它的残余,不然会没完没了的。” 苏霓抿了抿嘴唇,旋开了真空培养皿的开关,将手伸进去。她手上爆出一团黑光,裹住那块尸骨,把它瞬间化为灰尘。在那只手伸出来的时候,培养皿里只剩下一堆灰。 “仍然想不出来它是什么哈?”涅林同情地问。 “是啊,想不出来,这种感觉真让我抓狂,”苏霓苦笑着,“看着某个人眼熟,明明名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想起来。(.无弹窗广告)这真是……” 琳帆将注意力从灰堆上移开,公事公办地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也同样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甚至某些地方,仍然潜伏着这种生物。尽管了解它的历史,有助于想出消灭它的方法,但这条路已经被证明走不通。苏霓小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这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东西。近百人的牺牲,对这座城市来说已经很严重,而这个战果还是侥幸得来。奎克迅速判断出它的特异,征召了城中的大部分异能者,让他们进行配合,四处围追堵截,才能全灭那些奇怪的生物。 纵使如此,战斗中也有比较弱小的异能者牺牲,光抚恤金就是一笔不菲的金钱。奎克对此事极为重视,一听苏霓回来,立刻派女儿来见她。 苏霓诚恳地说:“相信我,如果我有好办法,不用你问也会说,但我真的没有。在对抗未知危险方面,相信奎克大人和你比我更有经验。至于我,我只能去多吃一点,希望尽早想起那段记忆吧。” 琳帆被她逗笑了,但是一看她和涅林都很严肃,又把笑容收了回去。 涅林对苏霓的感情,混合了仰慕和感激,还有对她实力的信任,简直不可动摇。苏霓则是坚信自己的直觉,宁可拒绝参与制定政策,不停摄取能量,以便尽快开启虫母的记忆宝库。 反正青苔与妮妮无关,就一定与虫母有关,不会有第三个可能。她甚至想过,这东西如果不是来追杀她的生物兵器,那么会不会是高等虫族的食粮。但她方才盯着尸体看了半晌,仍然觉得无处下嘴,只好暂且放弃这个猜想。 作为一位出身于厄运之星的女性,琳帆被霍克教养的很好。与帝国的精英相比,她的素质可能不值一提,但的确是同等条件下的佼佼者。[.超多好看小说] 她忧愁地说:“看来也只能这样,父亲已经增派了夜巡人手,还修复了那些监视器,希望能够发现城中异动。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一定还有后续,而且是很糟糕的后续。” 苏霓的心情十分低落,神色也变的阴郁。她说:“只要我还在刺栗城,就会帮忙留意。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任何手段。” 琳帆和涅林都以为她要斩尽杀绝,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都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唯有苏霓本人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倘若得到足够的证据,证明青苔的出现和她有关,那她将立刻迁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不只是为了避免牵连无辜者,也是为她自己打算。从现有的状态来看,青苔进化一样需要能量。附近的食物越少,它们的进化速度就越慢。 可惜她愿意做出牺牲,证据也不可能凭空跳出来,是以这仍是个空想。 她又想了想,觉得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便问:“安格妮丝他们呢?又出去了?” 琳帆微笑着点了点头,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态度,接着这个话题说:“血鹰本来就是大匪团,没有长住在某个城市的道理。安格妮丝正在执行任务,对方是大城市的大人物,雇佣他们进行护送。那些人都很有钱,即使旅途上并无危险,也要花钱买出色的佣兵团保护。” 苏霓对安格妮丝有着好感,但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血鹰后,就有了敬而远之的倾向。这并非因为她忌惮这对姐弟的实力,而是因为不满匪团的行为。 匪团居无定所,更没有接任务的地方。他们想要生存,靠的就是劫掠,劫掠游民聚集地,劫掠行商的商队,甚至劫掠任务中的佣兵团和猎团。 老实说,以卡洛的实力,不当匪团首领也能活的很好。安格妮丝选择这条路,无非是看中了匪团的身份,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匪团比佣兵团更方便行事而已。 然而,厄运之星上从无道德可言。城市中建立起来的道德体系,与其说高尚的精神追求,不如说是为更好发挥集体能力而制定的规则。安格妮丝这样做,反而是聪明和实力的体现,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谴责。 因此,苏霓也当不知道,与他们继续保持合作的关系。 琳帆见她没有其他问题,倒也不着急走,随口介绍了几句刺栗城未来的发展。奎克准备以税金购买改造土地的试剂,在地表和地下同时开辟农田,以便提供更多的优质食物。同时,他也想建造武器工厂,用于增加交易筹码,增强城市的武装力量。 他甚至还继承了梵格尔的外交关系。梵格尔与附近的铁堡签订协议,表示要统一战线,成为彼此的盟友。若遇上罕见的怪物攻城,或者其他地区的入侵,这两个城市必须支持对方,无条件地派出军队抵抗敌人。 梵格尔一死,协议也跟着作废。但奎克仍想保持盟友关系,因此向铁堡发出邀请,请城主前来做客,以便再签一次协议。琳帆对他们提起这事,是怕苏霓路上和铁堡的人起冲突,造成不必要的矛盾。 苏霓脾气一向很好,路上遇到狗,只要狗不咬她,就会让狗先走,遂表示明白了。她本就不想马上离开这里,出现青苔后更不可能,便借此机会,向琳帆提出了对能量块的需求,希望她能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她的饭量已经人尽皆知,琳帆自然明白这不是无的放矢。而且苏霓做事一向极其自觉,绝不多贪好处。能量块再昂贵,也是她自己付钱,琳帆只是帮忙寻找货源而已,并无拒绝的理由,遂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我觉得饭量和记忆无关吧,但的确和能力有关,所以我会尽量为你提供方便。”她说。 苏霓头上挂下数道黑线,呵呵了两声作为回答。呵呵之后,她才说:“说实话,青苔的出现让我很不安。我帮不上你们的忙,却有着自己的打算。请允许我在城里休息一段时间,我需要摄取大量能量……不要笑了!吃大量的食物,这么说总可以了吧!” 琳帆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关切,“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如果你想休息,尽管休息好了。不过,我想知道你大概需要多久。” 既然认识的人类不知道,苏霓便打起了虫族的主意。她总认为高等虫族知道青苔的来历,就算它们不知道,王虫也一定知道。但她对王虫有着莫名其妙的忌惮,想再进化一次再过去。 这就是她需要休息的原因,根本无法向外人明说。 苏霓说:“我不知道,应该不会拖太久。相信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着急,更想解决青苔的问题。如果我的实力达到了想要的标准,我将马上动身前往虫巢,绝不耽搁。” 琳帆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会转告父亲。” 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苏霓回程之时,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然而,感叹也没有用,青苔给她留下的阴影压倒了一切,让她迅速进入混吃等死状态。她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也许早这么做会比较好。”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如果早早开始吃了睡,睡了吃,那么可能无法获得足够的收入,更不具备这么做的条件。这其实是一条道路的两个端点,选择了一端,就得错过另外一端。 人类身体的消化能力有限,并不能非常有效地转化能量,所以她的进食速度也受到限制。哪怕睡到昏天黑地,吃到四脚朝天,不行就是不行,她只能耐心等待。 在等待期间,青苔未曾再出现,反而来了人类客人――铁堡城主沙陵依约抵达刺栗城,成为奎克的座上宾。苏霓则捏着琳帆发来的请柬,思考是否要过去吃一顿。 第四十三章 “有免费的饭,为什么不去?”涅林问。 “怕入不敷出嘛,需要送见面礼吗?”苏霓反问。 “见面还要送什么礼物?我从没听说过这种奇怪的规矩,礼物的话,都是贿赂时才用的吧?” “……那我去了。” 苏霓爬下床,仔细地打扮了自己,然后,在午宴开始的时候,用两肩扛着一张嘴,勇敢地赶往城主府。其实这地方的外交礼仪也很朴素,像她这样特别打扮一下的,已经算是很有礼貌的淑女。也正因如此,她总觉得这不是外交场合,而是前去赴宴,空着手不太厚道,得买个礼物。 但既然本地土著都这么说了…… 奎克请她来,无非是想要替自己撑撑门面,所以她驾驶着珍珠过来,受到热情接待,并被安排到了贵宾席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铁堡城主的尊容。 这位城主大人也是个光头,也有凶悍的气质,长着一对辨识度相当高的浓重眉毛,一说话,眉毛就一动一动,带来满脸凶相,仿佛可以随手打翻三五十个人。在这次访问中,他带来了二十个护卫。现在这群人正像小学生一样,排排坐着,等着吃果果。 相比之下,奎克先生要文雅许多,让人怀疑他受过高等教育。 琳帆坐在奎克左边,苏霓坐在右边,共同使用一张很长的华丽木桌,导致苏霓好一阵不自在。 在她记忆里,这是大学辩论赛常用的座位方式,在吃饭场合使用的话,总让她想要大谈豆花的甜咸问题。不过她杀掉了前任城主,又是琳帆的朋友,倒是理应被安排到这种座位上。 她本来就美貌异常,打扮之后,又添了百分之十的魅力点,总是被对面的人看来看去,连琳帆都相形见拙。对此,她一概大大方方地微笑回应,同时在心里对虫母千恩万谢。它不但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还同时提供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实力。不然,她的下场会和梵格尔的二十个女奴一样。 沙陵既然来了,就等于答应继续同盟协议。这顿饭就是一顿饭而已,期间免不了闲谈。但苏霓充分展现了身为门面的职业道德,埋头吃个不停,很少参与话题。 然而,她在烤肉上涂辣椒酱时,沙陵说了一句话,让她瞬间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他说:“不瞒你说啊,奎克老兄,前阵子,铁堡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食人苔藓,造成不少伤亡。我本来想推迟行程,后来感觉不太合适,还是按照计划来了。怎么样,我都这么做了,你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大概因为苏霓的目光太热情,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对她咧嘴一笑,却没问她有什么看法。奎克把手中的刀叉插在那块肉上,再度和女儿交换了一次目光,才问:“食人苔藓?是绿色的还是灰色的,会不会漂浮?” “……就是苔藓而已,怎么可能会飞,”沙陵更加疑惑,“绿的,看起来和平常的苔藓没有区别。但我们发现,这种苔藓没有能被测出的辐射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很奇怪奎克的关注重点,但更令他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奎克说:“那我也不瞒你了,也就是在前段时间,刺栗城里出现了这种苔藓的进化体——灰色苔藓。” 琳帆轻轻叹了口气。沙陵瞬间瞪大了眼睛。苏霓说:“……” 她真想赞美他逆天的取名能力,却见他换上了一副严肃脸,继续问道:“老兄一定有很多疑问,我也一样。我觉得我们可以就此深入地谈一下。首先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对付苔藓?” 沙陵又打量了他几秒钟,神情也已变的很严肃。能当上城主的人,除了武力,还要有头脑,不太可能是只知乱打的蛮汉。厄运之星上,物种变异每一秒都在发生,出现任何怪物,都没什么好惊讶。可是,在两个城市里同时出现新物种,潜伏力与伤害力俱佳,实在太不对劲,太容易让人想到“蓄谋已久”。 他毫不犹豫地说:“高温,不要用肉眼看,用仪器或者异能探测,然后高温焚烧,烧成灰为止。你刚才说……这东西还会进化?这不太可能吧,它们只是低级生物而已,进化速度怎可能这么快?” 苏霓机械地咀嚼着食物,一口咬到叉子,才发现自己听的太出神了。[]其实铁堡的经历并无特异之处,比起聚集地里发生的事,不过规模大了点而已。但重点不是青苔,而是青苔背后有没有更高等的推手。 她踌躇了一会儿,正准备插话,忽然一皱眉头,猛地站了起来。 事实上,不仅是她,沙陵本人、城主府里的几个比较强大的异能者都有了反应。也就沙陵自恃身份,还稳稳坐着,其他人纷纷离席,等待上位者发出命令。倘若两位城主迟迟没有命令,那么他们就要出去查看了。 哈米德驾机甲从天而降时,曾发出尖锐的破空声。这个时候,天空中也传来了异常的声音。它更浑厚,更宏大,也更引人注意,提醒着所有听到声音的人,让他们意识到有东西正在降落。 苏霓是自由人,不会听从任何一方的指令。琳帆刚喊出一声“哎”,她就冲向城主府之外,停放着珍珠的地方,只扔下一句话,“我去看看,你们最好也都出来看看。” 她的话里没有慌张,没有忧虑,就像一句普普通通的说话。但是,这句话好像摁下了某个按钮,使还愣着的人都动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等到奎克和沙陵的命令,就都接受了苏霓的说法,想都不想地跟了出去。 那东西仍在下坠,呼呼声一刻比一刻响亮。苏霓并不理会,一路从会客大厅跑到大门外面,利落地跃进驾驶舱,启动了珍珠,这才产生些许安心的感觉,便开始调整着机甲的角度,凝神观察异声的来源。 她已经适应昏暗的阳光,也能看穿不太厚的云层,仰头上望时,只用短短几秒钟时间,便捕捉到那个正在急速下坠的东西。 在人类历史上,航空器的坠落发生过无数次,以后也将发生无数次。但这一次,轮到苏霓亲眼目击这个场景。那东西拥有浑圆形状,外表一片纯白,毫无多余的涂装,就是一个巨大又光滑的白球。 苏霓看着看着,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如果往蚁穴里扔个乒乓球,蚂蚁们看到的场景,是不是和现在一样? 她的动作一直非常迅速果断,先将双臂的臂刃同时打开,让所有的武器进入备用状态,又举起炮口,对准那个白球,却迟迟不能发出射击指令。 说起来很可笑,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星际争霸的困难,那绝对不是地球上的战争所能比拟的。以白球为例,倘若人类从未见过它,又要如何决定用何种手段应对?能把它狙击在外太空,自然最好,可是,如果不能呢? 哪怕告诉苏霓,这东西会被她一炮打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里面可能有奇怪的生物,打爆外壳只会尽早释放它们;可能是大型炸弹,射击它等于点燃导火索,在城市上空引发一场核爆;还有可能盛满了未知病毒,能够随烟尘四散飘荡。 还有一种最囧的可能:这根本不是敌人,而是人类的降落舱。驾驶员好不容易成功降落,却挨了同族的当头一炮。 “……好吧,我现在意识到以前看过多少电影了。”苏霓默默想着。 根据她的目测,圆球直径大约五十米,重量则无法判断,降落点为与城主府接壤的一片民居。那个区域是高级住宅区,里面住着不少有名气的战士,但他们中间并无多少异能者,根本无法作出有效应对。 事已至此,别人想救也救不了他们。苏霓甚至看到几个人跑出了他们的房子,手中拿着武器,可终究是来不及了。 她回头向奎克等人瞥了一眼,发现沙陵竟然也登上了他的机甲,不禁大为惊讶。不过考虑到白球的体积,有机甲的人理应战斗在第一线,只能说,他正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毫无疑问,沙陵先生的机甲是深色系,却不是纯黑色,而是墨绿,视力不好的人根本分不清这两种颜色的差别。它也有飞行系统,几乎与珍珠同时飞上天空,掠向白球的方向。 他们起飞,既是为了监视坠落物的动向,也是为了规避风险。下一秒,白球重重砸在地上,传出沉闷的撞击声,并引起了一场小范围的地震。它正下方的建筑物和人均已粉碎,附近的房屋也未幸免,不知造成多少伤亡。 苏霓练习过很多次操纵机甲飞行,却从未进行空中作战,差点又要手忙脚乱。这倒不是说比地面行动费力,而是因为她不知道魂能的工作原理,总在脑子里重复自己掉下去的画面。虽然高空坠落未必摔得死她吧,但还是大大影响了身为人类的安全感。 在她被害妄想的时候,光头壮汉沙陵先生已经超过了她,抢先抵达白球的正上方。 由墨绿机甲的声音判断,那也是一架魂能机甲,这让苏霓多少放松下来。她调整着心态,暂时摒除杂念,稍一停留,便加快了飞行速度,紧随其后,自上方继续监视白球。 据说,即使是最繁华的大城市,也不具备大规模的空战能力,遑论处于食物链下游的刺栗城。但在场的人都训练有素,有着不少战斗经验。最初的慌乱之后,这些人已经恢复了正常,有的爬上装甲车,有的在准备各式重武器。 琳帆则负责城主府的防御系统,随时准备援助附近的战场。 苏霓让机甲保持悬浮状态,离白球不远不近,自己则将精神探针送了下去,试图探出球里究竟有没有危险生物。可球的行动比她更快,她的探针尚未刺到,白球表面便出现了八条完美的弧形裂痕,向外豁开,就像一只被切成桔瓣形状的巧克力球。 她心头突地一跳,仍不肯收回探针,义无反顾地刺了下去。反正只要她没有恶意,精神探针就不会造成实质伤害。而且,如果里面的东西真是人类,事后道个歉也就是了。 一大团黑影挤出球外,发出一声绝对不输于人类的咆哮。与此同时,苏霓眉峰一挑。 探针已经接触到它,感觉却非常诡异,像是触及一大团橡胶或者塑料,根本不像碰到了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如果没有被特殊的装甲挡住,那就说明,这东西和平常见到的生物有所不同。 第四十四章 不管怎样,白球里出现的生物绝对不是人类,也绝对不是友善的外星种族。苏霓想到这一点时,重重吐出一口气,稍微调整了炮口方向,就这么一炮轰了下去。 机甲是魂能驱动,装备着与城主府相同的磁力炮,只为尽可能减小后座力。这一炮正中目标,使它又咆哮了一声,并抬起头瞪视着天空,因此,苏霓得以看清它的模样。 它长得就像有着粗壮前肢的霸王龙,高度差不多等于白球直径,背上有个驼峰状的凸起。比较特异的地方在于,它的表皮色彩斑斓,却没有把颜色分开,而是难以言喻的肮脏,就像小孩子把各种颜色的橡皮泥混在一起,做出来的玩具。 这一瞬间,她又出现了那种熟悉感,和见到青苔时完全相同的熟悉感。 与青苔不同的是,她对青苔本身有感觉,却对这只霸王龙无感。她觉得,自己真正打过交道的,是和霸王龙有关的什么东西。 “那么我只能认为,”她自言自语着,“你见过宇宙间所有的种族。从此之后,哪怕遇上给我亲爹感觉的生物,我也不会再受影响。”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隐藏在基因深处的虫母。说完这句话,她周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起来,催促着她把霸王龙轰成渣渣,然后吃掉。但苏霓忠实地履行着诺言,无论如何渴望,她都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毫无降落到地面的意思。 她的异能仍然太弱,面对普通人类,自然占尽优势,可以像碾死蚂蚁般碾死他们。可宇宙浩渺无际,大概有着数不清的她无法对付的怪物。即使是面前这只巨型霸王龙,也能彻底灭杀掉她所有的信心。 她甚至可以幻想,自己的粒子刃落在它身上,如同用小餐刀切割大象,成为一个笑话。 探针勤奋地工作着,持之以恒地刺探着霸王龙的组织结构,希望找到某个特异的地方。但直到苏霓收回了它,探针也一无所获,反馈回来的还是一个霸王龙形状的光影。 她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将视力催动到最大化,在霸王龙脸上转来转去。这家伙有四只完全相同的眼睛,均匀分布在额头两侧,除此之外,无论是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是口中利齿,都与远古时的地球霸主相同。 它尚未展示出任何奇异的力量,但只凭体型和重量,便已给地面带来极大损伤。其近五十米的高度,远超刺栗城中的任何一栋建筑,而它的后肢异常强壮,不用多么刻意,便能轻易踩塌一座房子。 从这个高度,苏霓可以看到地面的情景。那些人开始向它开火,炮弹的轨迹明亮而密集,在霸王龙身畔激起阵阵硝烟。但他们的努力并无太大效果,霸王龙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被激怒了,一低头,开始向他们直线冲锋。 苏霓很想多观察一会儿,却迫于形势,不得不俯冲救援。然而,沙陵再次抢在了她前面。 墨绿机甲从她左侧方掠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有从机体上射出的无数高斯子弹,猛冲向霸王龙的脑袋。这人外表粗豪,想法却和她不谋而合。他们都认为,既然这个生物具有头部,外形也像是人类认知里的动物,那么头部一定是它的要害。 至于头部最脆弱的部位,那自然是眼睛了。何况它有四只眼睛,正好充当四只靶子。要不是他抢先一步,苏霓将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然而,和苏霓见过的许多猛兽一样,霸王龙体型庞大,动作却出奇的敏捷。高斯子弹射在他皮肤上,打出星星点点的小凹,也吸引了它的注意力。(.无弹窗广告)它抬起右后肢,一脚踩扁了某辆装甲车。车上载着的武器无法承受压力,在它爪下同时爆开,还是没能造成值得一提的伤害。 苏霓眼见墨绿机甲离它脑袋越来越近,将心一横,跟着追了下去,准备参与对眼睛的攻击。倘若他们运气好,击穿眼睛之后,有机会伤到大脑。到那个时候,再大的生物也无法存活。 可是,他们的运气一如既往,绝对不好。 沙陵敢直接攻击,想必有独家的保命方法,敢于直面霸王龙的特殊能力。苏霓虽在下降,却也关注着双方的动态,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做。 可是,就在她望向墨绿机甲的下一秒,霸王龙身上出现了异状。 它背后的凸起瞬间爆开,爆出无数圆滚滚的小球。这些小球就像白球的复制体,只不过体积很小而已。这一刻,苏霓双眼大睁,心已经沉了下去。 就算有一枚核弹在刺栗城中爆炸,她也能逃出生天。但对方又不是人类,没有必要按照人类的标准攻击。如果每个球都有核弹的威力,那她大可不必再做任何动作,直接闭眼等死就行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球一出现便爆成粉末,就只是粉末而已,没有核爆,没有高科技武器,没有涌出无数小霸王龙。这些粉末格外浑厚浓密,被狂风一吹,顿时席卷了整个城市,仿佛在城市上空张开了一顶蚊帐。 “……” 苏霓的心再度下沉,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她想起了巨蛾的粉尘,那些磷粉似乎是用来破除敌人的隐匿,并无毒性。现在,根本没有隐匿需要破除,霸王龙放出这些白色粉末,似乎只有四个字可以解释――生物武器。 是谁把白球投了下来?是谁在巨兽背后装上了粉末?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苏霓很想驾驶机甲逃亡,就此不再回来,但她不能这么做。她默然望着下方翻滚着的白烟,再次以探针锁定霸王龙的位置。 她看到,它似乎空无一物的背囊里,伸出了两只薄而结实的肉翅。双翼在空中迅速振动几下,带着它直冲天空。它的飞行速度之快,双翼的力量之足,再次超越了她的想象。 沙陵却没有她精神探测的本事,见白雾弥漫,只得启动机甲的红外扫描,以此观察霸王龙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 屏幕上立刻显现出他要的信息,竟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甚至来不及想起苏霓,便直接发动了自己的异能。 他们算是在场的唯一空战力量,却是第一次见面,若说之间的配合,那就是没有配合。沙陵连想都没想过“同伴”的存在,苏霓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只是很清楚地看出了各方位置,并继续下降,准备救援。 霸王龙已打乱了他们的攻击节奏,以超快的速度冲至墨绿机甲面前,两只前爪猛地向前一拍,动作灵巧如人类拍打飞蛾。这样一来,苏霓反而变换了方位,正处在它头顶正上方,将他们之间的形势一览无遗。 就在这时,她整个机甲一晃,陡然变的十分沉重,仿佛增加了数十倍重量。她对机甲的控制顿时吃力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连人带机翻滚着向下坠落。 沙陵的机甲上,装有创造重力场的装置。此刻生死攸关,他不及多想,立即将重力场启动到最大数值。但这装置是范围攻击,不但在攻击霸王龙,还捎带上了它背后的苏霓。 论实力,其实苏霓可以抵抗这种程度的重力干扰,但她对此没有心理准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最坏的情形并非机甲重量增加,而是她自身的重量。几十倍的重力把她死死压在了地板上,让她完全动弹不得。珍珠还在闪着微弱的光芒,就这么摔在了霸王龙头顶上,随着它的动作,一路向它脊背滑过去。 她被摔的七荤八素,霸王龙却无动于衷。它的身躯因重力场而下沉,但并未失去平衡,双爪从墨绿机甲表面擦过,然后是那张血盆大口。 它就这么咬住了机甲右臂,带着它一起落下。沙陵本人的异能是控水,在全身干燥的它面前等同无计可施。事实上,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子弹轰击着它的下颔和脖子,最终轰破了表皮,开始渗出灰色的血。 但这种出血量和擦破皮差不多,最多让霸王龙更加狂暴。他听着系统不停发出的警报声,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右边不断传来异响。 十余声后,这条机械臂便被整个儿扯了下来。 他们仍处于面对面的状态。沙陵想逃,却因机甲失去右边重量,急切间难以平稳飞行。霸王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感。它不顾重力对内脏造成的伤害,从容地吐出了一大团青蓝色的液体。 液体包裹着墨绿机甲,自外而内地腐蚀进去,将它变成一堆海绵状的垃圾。然后,这堆垃圾被霸王龙从空中抛下,砸向地面的人群。 沙陵还没死去的时候,重力场便因装置损坏而消失了。苏霓简直是手舞足蹈地活动着,但还没动弹几下,便觉霸王龙的行动有异,顿时再次仆倒在它身上,紧紧扒住了它的身体。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霸王龙再度飞了起来,飞向高空,不断做出盘旋、急冲、急停、翻滚等高难度动作,试图把她甩出去。 第四十五章 苏霓百忙之中,仍然不屈不挠,挣扎着移向霸王龙头部,伸出臂刃,狠狠插|进了离机甲最近的一只眼睛。(.好看的小说) 机甲长度只有霸王龙的八分之一,像是趴在雄狮身上的猫,但这只猫总算达成了它的目的。臂刃没入眼球之时,苏霓都能感受到刺入胶质的黏糊感。然而,当她抽回右臂,准备再来一击时,赫然发现臂刃已被腐蚀殆尽。 沾在缺口上的,赫然就是吞噬了墨绿机甲的恶心液体。 “我靠!”她刚骂了一句,就被巨龙身体传来的震动堵了回去。巨龙咆哮了第三声,感受到她的威胁,反而更快地拍打着翅膀,载着她极速上升,不一会儿就升到离地面数百米的高度。但它仍然没有停下,一路急冲向空中的云层。 苏霓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但是,倘若它有着令机甲失去动力的后招,那么她将在高空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就算没有,高空中空气稀薄,温度寒冷,又有着浓厚的辐射尘,她处在一只没有密封功能的机甲里,那滋味定然不会好受。 霸王龙上升归上升,嘴巴也没闲着,不停冲着地面喷吐液体。若说刚才它还故作矜持,那么现在就是大口大口地呕吐。这种液体既能腐蚀机甲外壳,自然也能腐蚀人类的血肉。 直到这时,地表的白色烟尘才有了消散的迹象。只是苏霓心里升腾着一股不要命的怒火,也顾不上他们。她本想要从它背后跃进半空,和它来一场正面交战,又停了下来。 臂刃附着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此时却伸出一只更长的黑刃。机甲以半跪的姿势往后移动,一手紧紧扣住霸王龙的身体,另一手的黑刃上聚满力道,狠狠砍向了它的双翼。 它的双翼形状非常不自然,与鸟类、昆虫、翼龙都不太一样,有着偏于短小的比例。苏霓也是豁出去了,对准的正是双翼根部的位置。 黑刃深深没入根部的关节之中,带出一蓬灰血。灰血喷完之后,又涌出了蓝绿色的液体,再度喷向面前的敌人。这种液体可能是由血液转换而成的,可能不是,但是黑刃不受任何影响,停顿了一下,继续往深处割去。 对付有实体的东西时,这种异能刃极其好用,切割巨龙和切割普通野兽差不多,可惜消耗的能量也尤其多。苏霓不理喷溅上机甲的蓝绿液体,咬着牙拼命推进。直到机甲的脚部装甲、胸部装甲被大面积腐蚀,她才收回了黑刃。 一层淡淡的黑光浮出机甲表面,液体被黑光振动,蒸腾成水雾,刹那间消失在空气中。霸王龙的翅膀已被她撕开一道大口子,长度起码有横截面的一半,顿时失去了飞行能力。它的另一只翅膀还在徒劳地拍打着,却无法独自支撑它的重量,只是在做白工而已。 霸王龙一摇晃,苏霓也跟着摇晃,终于没能挂住,从它身上脱开。幸亏机甲外表破损的厉害,真正受到的损伤却不严重,所有部件都还正常工作着。她在空中下坠了一段距离,便稳稳地悬浮住了。 才刚停住,她心头一跳,双臂同时前推。机甲也跟着双臂前推,两只手掌一起张开,呈蒲扇状拦在机体前方。比之前更淡的黑光瞬间出现,形成一面雨伞般的轻薄盾牌,牢牢地护住了机甲的上半身。 苏霓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喷向自己的,超级大团的液体。蓝绿色的水流迸在黑盾上,被挡了下来,没有一滴能穿透盾面。而这次的小水滴规模更大,真变成了一抹闪耀着彩光的雾气。雾气只存在了两三秒钟,便被狂风卷向远方,让苏霓得以看到霸王龙的眼睛。 其中一只眼睛已被她戳透,拉扯而出,只剩下空洞的眼眶。但其余的三只眼睛里,还是不带任何感情,与它木然的脸一起,勾勒出一个形似木偶的生物。 苏霓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它。以前的战斗中,野兽濒死时或挣扎,或哀嚎,总给她凄惨的末路感觉,霸王龙身上却什么都没有。她看的也不是它本身,而是背后那个操纵木偶的人……抑或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一刻她明白了,她熟悉的也不是它,而是它的主人,那个把白球从外太空投下来的主人。 这只巨兽就这么从高空一直下坠,直到撞击地面前的最后一秒,它的翅膀还在徒劳地扇动。苏霓生怕它不死,又挂念地面的情况,只在空中停留一瞬,就追了下去。(.好看的小说) 霸王龙重重摔在城主府外,压毁另外四栋房屋,再度扬起大量尘土。在尘土遮蔽视野之前,她看到它身下流出了许多蓝绿色的液体,转眼变成一滩小水洼,流向地势较低的地方。那地方正是城主府大门外的空地,没记错的话,大部分敢于参加战斗的人正聚集在那里。 苏霓大吃一惊,在空中大喊了一声“都散开”,一边继续下降,终于没入了尘土之中。直至机甲接触到霸王龙的身体,她才得以确认它的死亡。 她提醒的不可谓不快,但死伤仍然惨重。或者说,即使听到了提醒,这些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应对,因为霸王龙的体积实在太大,攻击手段也太过霸道。事实上,比起霸王龙,它的外表更像是哥斯拉,高度与哥斯拉也很相似。 于是,当琳帆问她霸王龙的代号时,她便以“哥斯拉”三字作为答案。只不过,哥斯拉是自由生物,这只会喷毒的哥斯拉却受到其他生物操纵。这对它自己,和对人类,都是一件大不幸的事。 苏霓拿那些液体也没办法。它既能腐蚀有机物,又能腐蚀无机物,仿佛升级版的王水。奎克只能封锁现场,用高温武器冲刷水洼,使这些毒液改变性质,变成普通的酸水。至于那些不幸被溅到的人,他们全部毙命,包括异能者在内,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足足过了一天,城里人心惶惶的局面才稍微平息了。先是白球,然后是哥斯拉,然后是白色粉末和从天而降的毒液,最后是哥斯拉的尸体,它们加在一起的破坏力非同小可。刺栗城中惨状处处,就像经历了一场战争。 “其实吧,虽然死了那么多人,这个结果已经比我想象的好了,”苏霓叹了口气,“当时我看它在胡乱喷东西,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还好没有全城人口全灭……” 她说的是真的。 那些粉末根本不必多么高端,只要具有海蛇蛇毒的毒性,或者箭毒蛙毒液的毒性,普通人类就必死无疑。从空中冲下来的时候,她从未那么害怕过,生怕看到满城尸体,只剩下自己一个大活人。 然而,结局比她担心的好上许多。粉末的确毒死了一部分人,但更多的人活着。有些人一开始晕倒,后面也苏醒了。被毒死的那部分全都是老弱妇孺,不存在身体特别强壮的,其中甚至包括她熟悉的那位酒吧老板娘。 老板娘只是个普通人,只因搭上了奎克的亲信,才拥有很硬的后台。在这场灾难中,她不幸成为粉末的牺牲品之一。 这个消息让琳帆和苏霓都很伤感。不过,伤感过后,她们关心的重点还得回到哥斯拉身上。苏霓经过一天的休息,已经打叠了一大堆话,准备通知琳帆。 琳帆心有余悸地说:“我也一样啊。看到那些粉末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城市,我以为在外面的父亲大人死定了呢。” 这时,奎克,还有城中的治安官、防务官、民政官等高级军官都在屋子里。听到她们的对话,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却无人敢催促。奎克则没那么多顾虑,开口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吧,你们对这怪兽有什么看法?” 他嘴里说着“你们”,眼睛很诚实地望向了苏霓。苏霓咳嗽了一声,以很严肃的态度说:“这种巨兽……我用哥斯拉来代称它。它是傀儡生物,没有自主意识,受到其他东西的控制。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请不要怀疑我。” 哥斯拉的尸体还停放在原地,奎克反而要搬到另外的地方。如果条件允许,他早就组织对它的解剖了,问题就是条件不允许。此时一听苏霓的说法,他有些惊讶,却没有打扰她的解说。 治安官冷冷问:“你怎么能够肯定?” 他就是酒吧老板娘的情人,是以心情极度糟糕,态度也很不好。苏霓不和他计较,耐心地解释道:“首先是它的到来方式,投下白球的不是它自己,在它背后植入粉末的也不是它自己,显然有着更高等级的存在,把它作为生物兵器使用。” “以及……我发现它没有正常生物应有的情感,比如说痛觉、愤怒或者惧怕。它的咆哮只是本能反应,不代表任何不同。我猜,要是有人能剖开它的尸体,进行详细检查,应当可以发现与主人联系的装置。” 苏霓描绘出的事实并未吓到奎克,却印证了他的猜想,让他想到更加糟糕的未来。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具有责任心的人,问题仍与城市的未来有关,“我同意你的意见,从那个球落下的一刻起,我就在想,我们真正的敌人来自宇宙。”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苏霓说,“我知道我们很弱,但是,这个星球有没有抵御太空武器……好吧,太空种族的能力?” 每个人都在摇头,每个人都做出了否定的回答。苏霓看着他们,耸了耸肩说:“那么就去联系帝国政|府,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向他们求援。” 然后,她再一次得到了几个摇晃的脑袋。 “……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琳帆低声说:“这片星域被称作荒星域,这个名字是有原因的。自出生起,我就不会期待帝国的消息。我们仍在帝国的辖下,但是永远不会被他们想起。对这里感兴趣的人……只有星际佣兵和星际海盗,还是居心叵测的那种……” 苏霓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就去找星际佣兵和星际海盗!让他们把消息送出去!我杀掉的那个哈米德不就是星际佣兵吗,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的佣兵团在哪里,我自己去和他们谈。” 奎克皱了皱眉头,以安抚的语气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刺栗城实力有限,所以才会这么狼狈。换了那些大城市,未必害怕这只野兽。就算是十只八只,他们也不见得有问题。” 苏霓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和,“如果只是哥斯拉,我也不怕。听我说,我以前看过……听过一个故事。某个外星种族入侵目标星球时,会先送一堆垃圾过去,试探这个星球的战斗能力。垃圾把信息反馈到它们手中,它们再以此定制有针对性的真正武器。很聪明的做法,对不对?但你们希望成为这个被试探的种族吗?” 白色粉末的毒性有限,不像是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才让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影,从而得出这个恐怖结论。奎克终于被她吓住,说:“我明白了。我会先联系其他城市,询问它们是否受到相同的攻击。” 苏霓冰冷的目光扫射着每一张脸,逼迫着所有人点了头。最终,她才说:“去做你要做的事,我要先离开一趟。放心,我还会回来。” 第四十六章 两个城市之间,除非建立了通讯线路,否则只能用人工方式传递消息。[]不幸的是,它们大多各自为政,各自为战,把所有强大的人类当作对手。只有少数城市愿意寻找同盟,共同发展,抑或联合起来研究科技,尝试着走向文明的下一步。 许多消息是商队和信使带来的,至于那些非常偏远的小城市,很少有商队和信使来访,就只能两眼一抹黑,孤零零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人口出生率低,婴儿死亡率又高,导致每年的人类数目都在减少。科技发展跟不上人口递减,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即使没有统计学家,所有人也明白这一点。 也许,不用等到最后一个人类死去,有实力的人就会放弃占山为王的生活,无奈地走向宇宙。但苏霓怀疑,他们,包括她自己,很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奎克还有其他糟心事要忙――铁堡的城主死在刺栗城里,必须要作出相应的交待。他和下属商讨了几个小时,最终决定亲自去铁堡走一趟,顺便打听其他城市的消息。城主离开期间,城中事物由琳帆暂时管理。 琳帆做事一向很谨慎,行动力很强,和苏霓的关系又很好,听进去了她的警告,并真把这警告作为行动方针。因此,苏霓对梵格尔的死表示遗憾,同时庆幸他们父女得以上位。如果梵格尔还待在城主的位子上,她的行动绝对没有如此方便。 她离去之前,先严肃地警告了涅林,并要他劝说他所在的猎团,短时间内不要外出。由于她的神情实在太可怕,涅林迅速点了头,猎团的团长也点了头,全都无异议地答应下来,承诺按照她的意思办事。 确认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后,苏霓才怀着无尽的忧虑,离开刺栗城,重新踏上通往虫巢的道路。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找星际佣兵,找不到星际佣兵,就去找星际海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应该立即将消息送出去。厄运之星的科技太过落后,比地球还差着一大截,并且绝对没有组织性,松散如沙漠里的砂砾。倘若没有帝国照拂,面对来自外太空的攻击,这个星球的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 纵使如此,她还是选择让琳帆去联系,自己则前来虫巢,准备咨询一些很重要的事。 这一次,她从丘陵下到平原后,便一直往落星城的中心前行,没有理会路上的虫族,就这么平静地走到了中心广场。广场上本有凝聚着人类心血的装饰,此时却都不见了,整个广场被虫族筑造的巢穴取代。 厄运之星的环境与地球相似,虫巢的形状也与蜂巢相似。只不过,这个蜂巢大到吓人,而且带有艺术的美感,仿佛经过了建筑师的精心设计。虫族筑巢之时,并未毁掉横亘在路上的障碍物,反而用巧妙的方式,将这些障碍包进了巢中,再在它们上面加工。 苏霓在虫巢外面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它,看了很长时间。它的表面是漂亮的白色,形状如同一枚胖胖的梭子,尖端插入地面,并向下延伸,一直延伸到很深的地方。 虫族的主要领域在地下,所以地下部分远比地上部分宽广。但只这地上部分,就已经像一座超大的城堡了。那两只王虫就住在里面,代替沉睡的皇后,对其他所有虫族发出指示。 以前,苏霓期待见到它们,又害怕见到它们。她对它们有着认同感,觉得熟悉亲切,但又知道它们的智力极高,不太可能被她控制,又觉得茫然担忧。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甚至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然而,等她当真进入虫巢,落进一片黑暗的虚无,最终落地见到它们时,这种心情已不复存在,变的平静而喜悦。 如她所想,这两只王虫都不算庞大,形态也完全不一样。比较小的那只背着厚重的壳,长得像蜗牛,头部正中伸出一只长长的鼻子,周身闪耀着金属光泽,像是一个由金属制成,之后被抛光表面的工艺品。 大的那只则和蓝鲸差不多大,形如跳蚤,身上覆盖着极长的纤毛。如果不留心,根本无法辨清它纤毛中的头部,会把它误认为一大堆细毛。 在苏霓看来,蜗牛也就算了,跳蚤的外表可真是别具一格。她看到它的时候,竟忍不住在心里勾勒着它的攻击形态。 会是一只炸毛的,海胆一样的球吗? 她进入时畅通无阻,守卫们继续沉睡着,不以她的到来为异。王虫也只是趴在这个“房间”里,很平淡地看着她走近,并未发出信号,将守卫唤来护卫自己。[.超多好看小说]事实上,真正看她的只有跳蚤。蜗牛根本没有眼睛,却仍然高扬着头,居高临下地做着俯视动作。 苏霓脚下踩着触感奇怪的地面,眼睛里带着点热切,无畏地看了回去。 她已经构思好几天,但是,真到此情此景,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她来说,这种情景简直尴尬到了极点,和劈腿之后去见前男友差不多,又像是跟一大桌不熟悉的人吃饭,手脚怎么放都不对劲。 结果,王虫们解决了她的尴尬。她一句“你们好”尚未出口,跳蚤的纤毛便无风自动了起来,发出和人类语言一样的声音。这种声音来自于纤毛的摩擦,没有情绪,带着奇怪的沙沙声,又十分沉闷。 “你是谁?”它问。 苏霓是谁?以这四个字为标题,可以写一篇社会学论文,一篇心理学论文和一篇生物学论文。或者一篇论文还不足概括,得做个长期跟踪调查才行。还好她早就想好了答案,一边好奇地观察着纤毛,一边从容地回答它,“我曾经是你们的母皇,在危机关头,舍弃原来的躯壳,融合进一个人类的身体。融合成功了,我却还保留着人类的外表。” 跳蚤看上去完全不意外,只说:“我们早就注意到你了。你第一次进巢穴,便带来不少骚动,本来长眠的守卫也被你惊醒,纷纷出去一探究竟。不过,你的举动并无特异之处,我们沟通之后,决定不出去见你。” “……见不见我倒是没关系。我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苏霓说着说着,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偷走血鹰的壮汉,不禁皱了皱眉。她从未想过他的坠落和自己有关,但既然王虫这么说,也许……也许正因为本人在这里,使守卫苏醒,那人才被打了下来?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到的,那你大概不是我们的母皇。” “如果我不是你们的母皇,那你们大概应该攻击我。” 苏霓撑足了架势,看似冷漠地说完这句话,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跳蚤却没什么反应,继续平静地说:“这就是我们的无奈之处,我们有足够的智慧来代替皇后,但依然要遵循本能。我的确很怀疑你的来历,却无法攻击你,只因你身上确实带有母皇的气息。” “听起来,你们的思维方式很像人类,与我印象里的怪物不同,”苏霓说,“难道你们生来就具有智慧?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 这个时候,跳蚤的八只眼睛从纤毛里伸了出来,后面带着长长的肉|茎,像是要把她看个清楚。它说:“刚出生的我们与人类没有共同点,只是继承了皇后的记忆。但吃掉很多人类之后,难免变的有点像你们。” “……那你们会听从我的命令吗?” “母皇?当然。你?不行。” “……” 王虫并不拒绝和她对话,也不打算驱赶她离开。可是,这种态度于事无补。尴尬之余,她再次开口,“好吧,那问题呢?我问你们问题,你们愿不愿意回答?” 纤毛们又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可以。” 苏霓当然不会计较它们的态度,事实上,这两只王虫也根本没有态度。它嘴里说着无奈,发出的声音可还是生硬如初,大概“无奈”只是从人类大脑里学来的词吧? 她稍微整理了下思绪,便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最近,我碰到过两种很奇怪的生物……” 她详细描述了青苔和哥斯拉的外形,还有它们古怪的出现方式。期间,跳蚤一言不发,蜗牛则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她说完,跳蚤才说:“很有意思,我相信我下面要说的话,一定会引起你的兴趣。” “……什么话?” “你所说的白色球体,我们也遇到过。它降落的同一天,我们的巢穴被相同的东西攻击,而且不止一只。只是那种大蜥蜴不足以对我们产生威胁,已经被守卫杀死吃掉了。” 这句话犹如晴空霹雳,彻底推翻了苏霓的猜想,让她足足愣了十秒钟才说,“你们不认识它?你们和它们不是同伙?” 她始终认为,既然虫母对它们有熟悉感,那么皇后或者王虫也应该有。正因抱有如此的想法,她才不惜跑来这里,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虫巢也被哥斯拉攻击,就证明哥斯拉的操纵者不是虫族的朋友。当然,由于虫母叛离,幕后的家伙把虫族当作攻击目标,也是很正常的选择。但王虫根本不认识哥斯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她想错了?难道投下白球的人和虫母无关? 她自己吃惊,也令王虫意外了一次。跳蚤说:“我们不认识它们。在受到袭击之后,我们已经做出了防御措施,准备应对下一波攻击。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和它们有任何关系?” “因为我觉得它们的主人很熟悉。”苏霓冷冷说。 她想了想,又说:“你们也认为会有下一波攻击?” “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只是在做准备。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我们自出生起,就在这个星球上生活,既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未来。每一位皇后都有独特的生活环境和记忆,即使母皇真的认识那些蜥蜴,在它告诉我们之前,我们也一无所知。” 皇后出生后,自虫母那里继承的记忆就此断绝。它们如同拥有一部分蜂后能力的新蜂后,被弹射至宇宙之中,有的有着明确的目的地,有的无目的地漂流。每当找到合适的星球,它们就会定居在那里,这才开始进行真正的成长。 也就是说,每只皇后的经历都不一样。据说虫母会定期收集它们的记忆,然而,本代虫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久到厄运之星上的皇后进入了长眠,要后代们等待一个未知的信号。 苏霓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不能见见皇后?” “你已经见到了,可你无法唤醒它,”跳蚤说,“它就在你脚下。” “……” 一人两虫对视着,仿佛在欣赏彼此的尊容。苏霓忽然并拢五指,在前臂上轻轻划下。她的血沿着手臂滴落下来,滴到那奇怪的“地面”,瞬间便溶了进去。可地面仍然没有反应,和正常的岩石一模一样。 其实,一进到这里,她便已经明白了。她根本没有控制王虫的可能,皇后也同理可证。它们不会伤害她,也不会承认她是母皇。 这一瞬间,她感到挫败,又感到理所当然。最后,她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谈了下去,“我能不能带人类到这里避难?” 跳蚤的语气好像更严肃了,“你用人类的面孔,说着对人类有利的话,还想欺骗我们?人类当然可以来,我们恰好缺少战斗所需的能量。” 第四十七章 “不过,我们很欢迎你来避难。我们和母皇失去联系太久了,已经产生类似于无措的情绪。即使你身上藏有阴谋,我们也乐意欢迎你的到来。”跳蚤说。 苏霓先干笑了两声,眉毛跟着跳了跳,才说:“真是太谢谢了,不过,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事情是很明显的。王虫并未把这里的人类放在眼里,因而选择孤军作战,拒绝与他们联盟。听它的说法,如果局势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皇后会被强行唤醒,决定更深一步的决策。以及,它又说了一次,表示欢迎苏霓随时来访,尤其在皇后苏醒后。 这样,皇后就可以亲自鉴定她的真假了。 “……我也再说一次,谢谢啊。” 谈话实质上到此为止。苏霓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它们,想知道它们要如何应对未来的威胁。王虫倒是说的很详尽,表示虫族有着陆海空三栖战力,将进行精密的配合。同时,力量较大的虫族会死命向地底挖掘,并加固地表,最终把平原的整个地底变成巨大的防御堡垒。 要是有足够的资源,苏霓早就这么做了。问题是,她没有三栖战力,也不具备建立地底堡垒的本事,只好厚着脸皮,再问能不能借点虫手。 答案自然还是否定的。 跳蚤的回答简直无情至极,又合理至极。它说:“我们绝对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我无法对你撒谎,也不愿隐瞒。事实上,只要确认危险的存在,我们将解除禁令,唤醒所有族裔,让它们不惜一切攻击其他生物,摄取足够的能量。” 苏霓木然地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将攻击人类的城市?” 跳蚤说:“是的,我可以感受到你的不满。但你的不满完全没有理由。对人类来说,死在我们手中,和死在未知的敌人手中,又有什么不同?这样好了,尽管我不想相信,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母皇。作为向本能的妥协,我们可以答应你,即使攻击,也会朝向你所在位置的反方向。” “……我明白,”苏霓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轻柔,“这样就足够了。也许听起来没有诚意,但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跳蚤听完这句话,突然静默了。那些毛仍在舞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饶是苏霓心事重重,看到它这样,也不禁皱了皱眉,猜测自己是否惹恼了它。 漫长的寂静中,蜗牛猛地动了,直立起自己的身体,从壳中不断抽出躯干,仿佛一株巨树,升向上方的黑暗。这个场景本应很恶心,但它的光泽给人以冰冷坚硬的感觉,反倒有着机械的美感。 它上升至一半,躯体向前一凸,弹出了一个很大的金属方块。方块落在苏霓眼前,让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它,又抬头去看蜗牛。 一根粗大的金属带连结着金属块和躯干。她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金属带已自行向上抽动,很快便消耗殆尽,露出一个人类巴掌大小的芯片。 苏霓把它捡了起来,一拿到手里,便发觉其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但是,总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她和它之间,使她无法接触到这些能量。因此,她更加疑惑,只得虚心求教道:“这是什么东西?” 蜗牛没有理她。跳蚤说:“这是皇后漂流时发现的东西,可能是人类的科技产物。我们想弄清楚它的来历和使用方式,却从未成功,就送给你吧。” 苏霓托着这块透明的芯片,无语良久,最后仍实诚地说:“这是一件很珍贵的,我无法使用的礼物,请收下我的谢意。” 这场交谈结束于这句话,之后,她便在两只王虫的注目下,离开了巢穴。 她所得到的,不是最好的结果,却也不是最坏的。其实,即使王虫服从她的命令,她也不会要求它们为人类牺牲。但王虫的态度实在太明确——除她之外,不接受任何避难的人类。 这让她感到深深的挫败。 由于是非常时期,她不打算继续运送矿石,就这么孤身回到了刺栗城。回程之时,为了尽可能多地打听消息,她特意选择从未走的道路,不再避开人类的活动区,而是尽量路过甚至穿过这些区域。 半路上,她果然看到了另外一个白球。被袭击的地方运气较差,是个普通的游民聚集点。毫无疑问,这些游民全部丧生。而且,白球降落时,这个区域好像正在降雨。她都不用费心追踪,便看到地面干结的沙土里,印着深深的脚印。 这两行脚印通往荒原深处,且行且模糊,抵达松软干燥的沙丘时,彻底消失不见。苏霓伫立在沙丘上,郁闷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折回预定的路。 一个白球是不算多,但人口分布本就很稀疏。做个简单的除法,大家就会发现,被哥斯拉攻击的概率依旧很高。 她越想越是忧心,紧赶慢赶,总算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刺栗城。还好,这座小城安然无恙,远远看去,可以看到城门大开,偶尔有居民正常出入。 当她赶到城主府的时候,琳帆正好得到她回来的消息,急忙出去见她。两个人险些撞个正着,然后都向对方表示了“诶,你还活着啊”的喜悦之情。 苏霓也来不及多说,直接问道:“看你的模样,是已经收到了新的消息吧。怎么样,找到能送信的人了吗?” 琳帆看起来很憔悴,礼节性的笑容都给不出来,直截了当地回答:“比你想象的更可怕。早在我们联系上之前,几座大城市便做了你想做的事。他们扫描了一只哥斯拉,并进行详细解剖,果然发现了可疑的东西。详细报告尚未出来,不过,估计是数据收集器,还有脉冲信号传递装置。” “我不奇怪,先说重点吧。” “无论什么人,什么飞行器,普通的飞船也好,小型战舰也好……只要他们离开近地轨道,就彻底失去了信号。现在无人敢升空,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 苏霓的眼睛睁的那么大,大到琳帆都勉强笑了笑。她说:“我刚听到这些消息时,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不过没关系,再过一两个小时,你就会进入我的状态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苏霓说:“若说我没想到,那是谎话。但是我确实没想到,这种糟糕的局面会来的这么快。还以为得过一段试探期,我们才会被完全封锁。” “原来,你也认为那些人死了。” “我不这么认为,”苏霓模仿着跳蚤的口吻说,“可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不是吗?” 当运气衰到极点时,处境不会变的更衰,只要乖乖等死就可以了。苏霓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在“最倒霉的穿越经历”中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她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击败它们,但不可能乖乖等死。俎上的鱼还要蹦跶一下,何况是这么多大活人。最终,她说:“如果你不逃,那就建立地下防御工事吧,相信你们对这种设施很熟悉。” 琳帆说:“我在考虑迁移,我们可以离开刺栗城,去大城市避难。” “带着这么多人?还是把他们丢在这里。” “不……” “全城迁移的话,就来不及了,”苏霓很平静地说,“我们的敌人应该不是人类。不过,暂时就先用人类的思维思考吧。如果你是它们,发现厄运之星的实力仅限于此,连一艘飞船都逃不出去。那你打算怎么做?” 琳帆流利地说:“我会尽快动手……噢,是的,我会尽快动手。” 苏霓望着她惨白的脸,忽然又笑了笑,“以为我是个大好人,在这种时候,还不肯丢下累赘自行逃走?其实不是这样。我想做好人,但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只是在想,敌人是无差别攻击,还是有一定的差别?”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既然需要哥斯拉送死,以便传回数据,那自然是差别攻击的可能性大一些,否则何必多此一举。 于是,苏霓继续解释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武装越强悍的地方,要面对的敌人就越厉害,数量也越多。像我们这样的弱者,反而不必承受那么强大的压力。” 琳帆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说法很有道理。她犹疑着问:“那么,你决定留下?” 苏霓并未立刻做出答复,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的她几乎发毛,才说:“我决定留下。只要不是走投无路,我就会留下。” “我知道,你可以进入虫巢,在那里躲避。” “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想做好人。”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说是更可能差别攻击,不代表不会无差别攻击。若能得到虫族的保护,那当然还是被保护比较好。可惜苏霓不是这样的人,她还是想先留下看看,倘若战局真的很糟,再考虑逃跑。 琳帆有没有被她感动,是一个不解之谜,但她差点被自己感动。不过,单看琳帆立即接受了她的提议,着手于建立地下工事,便知道她还有着足够的影响力。 也许,敌人的试探不止一次,但下一次攻击必定更难以应付。 虫族轻松过了第一关,还有皇后作为最后的底牌。苏霓觉得自己也有底牌,只要她的消化速度够快。为尽快达到这个目标,她不惜一切代价,极为勤奋地劳动着,白天去参与建造避难所,累了就回家吃东西,吃到吃不下为止。 期间,她还试图吃掉那块芯片,却差点把牙硌掉,只好放弃,把它和虫母舍利收藏在一起。如是者若干天后,涅林终于忍耐不住,评价道:“我真好奇,什么事情才能影响你的胃口。” 这里的人总是成熟的特别快,他也不例外。他最近又长高了,可以低着头看她,脸上则不复少年的稚气,带着成年人特有的专注。 苏霓无数次腹诽自己的身高,也不差这一次,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很好奇,如果发现了这种事,我会尽快通知你。” 她说着说着,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一袋糖,正色说:“事已至此,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们能够渡过这次难关,自然最好,不能的话,我将带你逃走,逃进虫巢。” 涅林去过虫巢,却从未真正进去过。她把“进”字说的很重,以致他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问道:“可以吗?” 苏霓笃定地点了点头。 王虫拒绝人类进入,但她很清楚,它并不打算和她杠上。只带一个人类进去,它们多半也就捏着纤毛认了,不至于非要把人干掉或者赶出去。它们尊重她,同理,她也要还以同等的尊重。即使对不起琳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和自己最为亲近的涅林。 涅林的表情极为严肃。当然,因为他总是很严肃,这时的他和以前也没有太多区别。他本来是站着的,此时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带着严肃的表情说:“这么说,你明明可以躲到虫族的庇护之下,却还是回来了?” “嗯哼。” 涅林叹了口气,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变了,但其实不是,你还和过去一样天真。” 苏霓微笑了一下,“我觉得,这是我做人的优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也是妮妮的优点”。涅林无奈地点了点头,坦白道:“确实如此,我倒是很高兴……喂!” 第四十八章 苏霓等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老实说,在外人眼里,她栽倒的方式实在非常突兀,因此非常吓人。明明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双眼紧闭,咚的一声倒在床上。饶是涅林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叫出了声。 不过,喊出这一声之后,他就意识到这是好事,应该感到高兴。他把手伸到她鼻子底下,确定她还在呼吸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把她手里的糖拿走,给她摆好姿势,还体贴地盖了一床毯子,这才离开了房间。 苏霓并未说过变异的具体情况,只是简略地描述了一番。但他知道,每次沉睡过后,她的实力都会上升。于是,就算与他无关,他也带着紧张的心情,期盼她快些结束睡眠,精神焕发地苏醒过来。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第三天,苏霓仍保持着昏睡状态。大概因为她最近吃的特别多,这次的体温尤其吓人,烧着烧着,连身体外部也发生了变化。她精致的面庞变的狰狞,身体开始长出奇形怪状的鳞甲,后来简直不成人形,彻底变为一个令人害怕的怪物。 还好,外人无法进入她的房间,涅林对此也无理由地接受了,并未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第三天晚上,琳帆亲自来找涅林,对苏霓的改变表示惊讶。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把她弄到安全地方,以免慌乱中来不及照顾。他们开始打包苏霓的重要物品,打包她的身体,一起装车运走,运送到刺栗城的地下防御工事。 琳帆担心有些家伙没见过世面,见到苏霓时,将她误认为怪物,便先下手为强,打了个棺材般结实的包,差点把她包装成长方体。 这个城市无法动用太多人力,但因为人口少,也不需要太大地方。何况,与太空的联系被切断,让所有人都有了极大的危机感。在恐惧的驱使下,只用了短短几天,避难洞穴的基础已被完全打好,还需要一层一层向上加固。 当然,也有些家伙思维比较迟钝,曾向奎克抗议,说是与其修筑避难处,不如组织迁徙。琳帆转述了苏霓的推论,发现仍有人不想相信,便爽快地告诉他们,备战时做什么都行,允许他们离开刺栗城,避居到大城市。[] 所幸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并未拖慢工事的进程。等基础打好,苏霓固然是第一批住进去的,其他人等待的时间也不长。成功加固两层之后,奎克便向全城发出通告。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在避难处居住,现在就可以搬进去,如果不愿意,就随便他们。 城主父女以身作则,率先搬入,使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命运,默默地搬进了潮湿憋闷的地底,只在白天出去活动。可是,过了这么多天,城中居民的警戒心未免逐渐降低。剩下的人认为不必这么着急,灾难降临时再避难也可以,便暂时留在自己家里。 这些人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琳帆充分发扬性格上的优点,督促人们将工事修筑的尽量完美,不惜一天检查二十次。其实她从未经历过战争,不知道怎么做最好,只能凭直觉做事,不断加固着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她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安格妮丝和卡洛不会回来,也就不再指望自外而来的援军,把精力全部用在现有的战力上。 成果差强人意,终于,第三层加固也成功结束。当天晚上,琳帆闲着也是闲着,便到苏霓横着的斗室里看了看,发现她正在恢复人类的外表,才稍稍放了心。她把毯子重新盖到她脸上,对涅林叹息着说:“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可我还是有着不祥的预感。万一……” 她这句话就断在了这里,再也没能说下去。 仓促之间,人们不可能另起炉灶。避难所由地下农田、地下仓库和地下工厂改建而来,然后集中力量向下挖掘,尽可能提供深度方面的保护。它的面积说大不算特别大,说小也不小,但是还要存放个人的武器和战车之类,就显得很拥挤了。 从整体来看,这里的确存在着种种粗疏和不便,却无法做得更好。琳帆嘴上不说,心里对它的坚固程度很是满意,认为它能坚持很长时间。 可是,她“万一”两字刚刚出口,忽觉一阵地动山摇,竟然没能站得住,向后踉跄几步,一下子坐在了苏霓的床上。 这地方不存在胆小的人,琳帆也不例外。她受到惊吓,只因震动来的太突兀,一惊之后,便迅速恢复了镇定,却不着急起身,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想等震动过去。 此时夜深人静,一点点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是天翻地覆。涅林可以清楚地听到,整个避难所像个被吵醒了的巨人,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喧闹声。睡着的人被抛到地面,醒着的人摇晃着摔倒。他们不安地骚动着,纷纷奔向自己的武器,像应对过往的危险那样,做好战斗的准备。 琳帆挂念奎克,却也无计可施,低声说:“别着急,也许只是普通地震。”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抓上了她的手臂。 琳帆又吃了一吓,险些再次叫出声来。但她立即反应过来,把叫声吞回肚子里,带着半是惊喜,半是迷茫的表情,望向正从床上坐起来的苏霓。 在这种紧要关头,苏霓总算成功醒来。她脸上的异常已经减轻很多,看起来不再恐怖,还是一个鲜活娇嫩的小美人。但旁人一看到她的眼睛,立刻会打个寒战,因为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个幽深的黑洞,其中似有星云流转。多注视一会儿,就像是要把人吸进黑洞之中。 令琳帆松了口气的是,苏霓自己也无法维持这样的状态,只眨了几下眼,那双眼睛便再无异常。 “……它们来了,”尽管身体还在颠簸,她的声音却极其平静,“它们在这里,也在地面上。还留在城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琳帆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嗓音听上去不那么尖利,“它们究竟是谁?” 苏霓向涅林瞥了一眼,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它们,不过是用来作战的战兽而已,重要的是背后的操控者。这些生物用这个词称呼自己。由于人类很难准确发音,只能采用其他名字。在曾经的历史中,它们被称为傀儡师。” “……曾经的历史?” 琳帆倒觉得她的语气像未来的神棍,却无暇追根究底,先拣出了话里的重点,“你说……它们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傀儡师送来了会打洞的战兽,就是这个意思。” 在外界的吵嚷衬托下,苏霓的语气尤为神秘和冷淡。她用同样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接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傀儡师通常精打细算,很少浪费战力,不肯多用一只不必要的战兽。可这次的攻击不一样,我想,它们的目的是彻底清除厄运之星上的生物,也就无所谓浪费不浪费。震动结束之后,我们将陷入艰难的血战。” “……” 琳帆和涅林震惊到说不出话,可苏霓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表情变化。她将目光移向房间上方,专注地凝视着它,仿佛看透了厚厚的穹顶,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敌人。 和过去的两次沉睡一样,只要她没有感受到威胁,就会持续昏睡状态。有时候,她感应到附近有人,便从深渊中浮起,用精神观察房间里的情况。其他时间,她的意识均被深沉的黑暗占据,如同身处永无尽头的梦境。 幻觉自然再次出现,无论她是否醒着,都简单粗暴地直接显示出来。这一次,她没能看到虫母,反而看到了战兽和战兽的主人,并想起了这个种族的名字。 傀儡师是个奇怪的种族,自身极其弱小,全靠战兽战斗。它们的科技树也极其单一,围绕战兽生长,以便用战兽解决一切。倘若它们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就暂时偃旗息鼓,回去培育新品种的战兽,直到能够解决这个情况为止。 它们的行为给苏霓带来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仔细想想,虫族和傀儡师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两者都很能适应环境,只不过,一个是自体变异,一个是改造工具。发展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很难说谁比较占优势。 当然,两者也都有特殊的种族弱点。但弱点之所以成为弱点,是因为有被敌人利用的可能。厄运之星还没有这个资格。 至于虫母和傀儡师有没有交情,有什么交情,幻觉未曾显示,苏霓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双方应该不是敌人。她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青苔那样明确的威胁。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曾经的同伴。 不过,这同伴不会承认她,她也不会承认它们。 这场震动并非地震,而是傀儡师投放战兽的副作用。它们不肯浪费资源,所以选择在投放时,释出震荡波攻击。即使避难所被加固了三次,其骨架也不够坚韧,无法承受这种等级的冲击,正在渐渐断裂破损,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由此推测,刺栗城中的房屋,很可能已经全部变作废墟。 事实上,他们头顶正不断地向下掉落碎块,地面上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纹。琳帆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不知如何是好。 万一避难所完全坍塌,必定出现大量伤亡。这本是用来躲避灾难的建筑物,此时已有了变为巨大坟墓的可能。最糟糕的是,即使这样,他们的命运也比留在城里的人好。这让她合拢双手,向她完全不熟的神喃喃祈祷。 最终,经过了看似漫长的等待,震动彻底停止了。 比较薄弱的地方彻底塌下,使不少人受伤,其他部分还维持着完整。人们惊魂不定,避开那些摇摇欲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在通道里穿行。 没有人敢到地表一探究竟,也没有人甘心糊涂下去。同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才刚刚开始,也许永远不会完结。他们开始自发结队,和熟悉的同伴聚在一起,用怒骂掩盖恐惧,用跳脚装饰不安,暴躁地等着厄运的降临。 琳帆觉得浑身发软,也不及多说,急匆匆地跳下床,说:“我先去找父亲大人,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你们呢?” 苏霓耸了耸肩,“我去找机甲,准备作战。最后给你一个忠告,除非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否则,千万不要贸然冲到地面上。” 她的态度依然那么从容,仿佛不甚在意近在咫尺的危险。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她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并不比别人好上多少。 这是一场郁闷之极的战争。地下空间狭小,严重限制了机甲的发挥,然而不用机甲,怎么看都是愚蠢之极的选择。不说其他,只要战场转移至地表,她就要用这具脆弱的身体,面对多只战兽的配合围攻。 想来想去,她宁可被限制发挥。 她下床的动作依然敏捷,一边活动关节,一边拍打身上的衣服,涅林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先推辞几句,”苏霓微微一笑,“不过事态这么研究,我不想矫情了。来吧,让我们亲眼看看,它们送来了怎样的战兽。” 第四十九章 如果有一台焦距足够长,拍摄广度足够大的摄影机,将它运送到高空轨道,便能把厄运之星上发生的事拍摄下来了。(.) 这个星球的地土表面,被许多大小不一的白色圆球占据着。震荡波结束后,圆球的能量耗尽,自动裂开,释放对大部分人类致命的毒物。而搭乘这些降落舱的战兽,也如同形状各异的死神,冲出舱外,开始灭杀自己见到的所有生物。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搜索和屠杀。双方经验不对等、科技不对等、身体素质不对等。一言以蔽之,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苏霓的推测大致正确。大城市拥有地对空防御系统,还有滞留在此的“星际强者”,看似有能力一战,结果遇上的也是战兽中的佼佼者。双方的战斗已进入初级能量层面,一时之间,这些城市上空出现强烈的能量波动,偶尔会引发肉眼可见的奇景。远远看去,那景象犹如烟花绽放,时起时落,消失的速度也和烟花一样快。 这些是天塌下来就得顶上的高个子,至于不怎么高的地区,袭击它们的战兽要弱小的多,却更有针对性。譬如说,靠近湖海的地方,战兽便是水生生物,从出生起就熟悉水上作战;置身于茫茫沙海的城市,战兽就像是豪华限量版沙蚕,神出鬼没如当地土著。 然而,它们的形势绝非最严峻的。与虫巢遭遇的敌人一比,负责解决人类的战兽简直弱爆了。 离虫巢最近的城市早被扫荡一空,成为虫族的口粮。所有守卫均被唤醒,任意拿一只出去,可以轻易灭掉一个小城市,纵使如此,也只能战兽战成平手。最后,虫族迫于压力,不得不暂时撤回地底,并惊动了休眠的皇后。 皇后和王虫的意见完全一样,想要稍作休息,重整军势,再突如其来地杀出去。 可傀儡师并未给它们这种机会。虫族一撤退,残余的战兽也立即撤离虫巢,散向附近战场,协助同伴清理人类。它们的意图实在非常明显,那就是优先解决人类,消除潜在威胁,然后集结所有力量,强行攻下虫巢。[.超多好看小说] 苏醒的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无论它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一个实力堪与星际帝国拼斗的种族,傀儡师想要占领这个星球,就像用牛刀杀鸡,说大材小用,都是对人类的抬举。然而,它们堪称智慧种族中的葛朗台,即使目的是毁灭人类,也不愿过分浪费资源,不愿投放海水般汹涌的战兽。 因此,人类得到喘息机会,在被彻底灭绝之前,他们可以挣扎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长达二十小时。苍白的太阳升起,横跨天空,再往相反的方向坠落。整整一个白天,它都俯瞰着这多灾多难的世界,却无动于衷,与往日毫无区别,像个无情的神祇,绝对不在意地面的惨状。 事实上,这对奋战不懈的人来说,绝对不算运气好。如果可以选择,大部分人一定会选择一个快速的,无痛的,没有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死亡。 最终,太阳尚未落下,地表便已重归寂静,仿佛无风无浪的水面,偶尔有小涟漪泛起,小浪花扑腾,又迅速消失了。大部分战兽进入备战状态,等待下一个命令,或者说,等待擅长挖掘的同伴找到躲进地底的人类,挖出一个使他们无所遁形的通道。 苏霓静静坐在自己的机甲里,沉默地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 “于是,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她想。 攻击之初,有只战兽快速挖进避难所,并发动一次音波攻击。它的攻击动作相当明显,苏霓得以找出它的弱点,没花多大力气,就把它一击毙命。这场胜利激励了避难所的人,他们就此发动反击,一鼓作气,不惜代价,最后成功干掉另外一只。 也许这些人本就桀骜不驯,也许他们被胜利冲昏了头,总之,苏霓一直提议坚守,他们却直接冲上地面,想要取得第三次胜利。 事实证明,无论是战,是逃,是躲,是迎,结局都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时候,苏霓十分无奈,又被他们激发了勇气,便跟着进入地表。(.好看的小说)她的异能得到提升后,能够击穿重型战兽的皮肤,再加上其他人悍不畏死,倒也激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并未被迅速打垮。但是,当高级战兽赶来时,人类便被它们压着打,一路压回地底,甚至没了逃走的机会。 迄今为止,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活着,其中有一半是伤员。到处都是血腥气和哀嚎声,不断刺激着苏霓,让她拼命去想该怎么做。 苏霓本人并未受伤,但机甲折损极为严重。像这种粗糙的初级机甲,关节处往往较为脆弱,极易成为智慧生物攻击的靶子。它珍珠白的涂装已经变成一条一条,左边的臂刃被硬扯下来,连带那地方的金属关节也断裂了一半,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涅林的机甲就在她旁边。珍珠好歹还能继续参战,这台核能机甲却被完全废掉,若非苏霓眼疾手快,替它挡住了大部分攻击,那么连动力核心都会被打爆。 奇怪的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们之间的对话却很简单,也很平静。 这里并不是避难所,而是与避难所连接的天然溶洞。避难所已被彻底毁掉,人们到处乱窜,幸运的逃进溶洞,不幸的被当场杀死。苏霓、涅林,以及溶洞深处的人,自然是算不上多幸运的幸运儿。 涅林虽然也还坐在机甲里,却和露天坐着差不多。他从那个大豁口里探出头,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杀手锏吗?有的话,赶紧用出来。” 苏霓稍稍提高了声音,让他能听到自己的回答,“老实说,我在考虑自杀。不过现在自杀的话,好像有点不合时宜。而且,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始有终才好,所以还是战斗到死吧。” “这么说的话……我也同意。” 苏霓想再说几句,想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展望一下死后的世界,提一提穿越的可能性。可她还什么都没说,溶洞顶部轰然碎裂,无数石块砸在机甲头上,又被弹开,滚落在地上,刹那间尘土飞扬。 昏暗的阳光透了进来,照亮了幽深的地底。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线,苏霓看到,一条巨大的橙色章鱼触须探了下来,在空中不停盘旋,并持续改变着高度,似乎在寻找什么。这种战兽的触须上有感觉器官,一旦探到幸存者,就会发动攻击,并通知其他战兽。 她郁卒地叹了口气,摒除了大脑中的杂念,奋力向上一跃。机甲顿时拔地而起,无声地蹿到了与触须根部齐平的高度。她想一刀砍断它,事到临头却改了主意,不但没有攻击,反而做了一个握持动作,紧紧握住了触须中段。 触须受惊,向裂隙上方急速抽回,把攀附其上的机甲带到地表。 它自然不是独自在这地方挖掘,身边围绕着一群更具战力的小伙伴。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类已经死去。战兽们以最快的速度聚成群体,集中攻击幸存者。刺栗城也不例外,机甲一出溶洞,便有参与攻击虫巢的高级战兽发觉,瞬间扑了上来。 战兽扑击速度快的惊人,几乎留下一道残影。苏霓躲的也不慢,瞬间松开触须,向后退出很远的距离,随即不退反进,想都不想地抽刀迎上。 混战之中,由于那黑刃实在是锋利无比,又有两只战兽毙命,其中之一还是高级品。可周围的敌人实在太多,她轻松躲过了第一击,勉强躲过了第二击。到第三击时,黑刃一挥,将迎面抽过来的鲜红长舌一分为二,却因舌头中流出的血液而模糊了。 与此同时,空中扑下四只翼兽,配合自有章法,进行交叉锁定攻击。无论她飞向哪个方向,都能确保至少一只翼兽能攻击到她。而地上的战兽发觉猎物出现,也不会作壁上观,纷纷以机甲为中心聚拢。自空中看去,就像是一个半径不断缩小的圆,苏霓被困在圆心,似是只能静待末日的到来。 早在冲出来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可是真到这一刻,她依旧不能淡然处之。对自身遭遇的愤怒,对死神的恐惧,对虫母的愧疚,对敌人的不甘,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促使她立即做出决定。 该怎么样?能怎么样?会怎么样? 她一向很讨厌同归于尽的剧情。直到身临其境,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用异能自爆,好歹还能炸死几个敌人,不这么做,就只能默默死去。她一向不肯示弱,何况这已是最后的机会。 数只战兽继续吐出长舌,缠在机甲上,往相反的方向用力,牵制着它,使它动弹不得。但机甲表面浮出了黑光,黑光不断加深,提升速度十分惊人,转眼间便熔断了它们的舌头,并且不肯就此停止,一往无前地提升着。 最后,黑光的边缘居然出现了一层新的无形能量层。唯有通过黑光的起伏,它们才能察觉它的存在。这层能量极其可怕,抽空附近的空气,蒸干所有敢于接近的生物。连几只高级战兽都瑟缩了一下,高高鼓起自己的鼻囊,打算来一记远程攻击。 苏霓也不想给它们这个机会,已将外围的巨型战兽定为目标。这只战兽足有哥斯拉那么大,却比它厉害很多。由于所有指令都从傀儡师那里发出,战兽并不需要太高的智力,所以观察一下实力,便可判断它们的稀罕程度。 既然这家伙是在场的战兽里最强的,那么就别怪她拖着它一起死。 机甲瞬间掠过了百多米的距离,冲向那只巨型战兽。苏霓利用这段时间,向这个世界说了声再见,便要进一步催动异能,提升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程度,以此完成身为人类的使命。 可她忽然停了下来,带着无比惊愕的神情望向天空。 她目光投注的位置上,一个晦暗的小点由远及近,由小及大,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坠向地面。看其坠落的方向,正是战兽群正中央,离她的机甲最多十几米远。从她意识到它的存在,到看清它的真容,最多只有两三秒钟。 那是一架浅灰色的机甲,材质近于半透明,外形也在不停变化,竟是一边降落,一边进行机体的调整。机甲外形偏瘦偏长,好像融合了螳螂的特点,给人以灵活矫健的感觉。 苏霓被它吸引了注意力,战兽却没有,只想尽快解决掉面前这只破破烂烂的敌人。但是,它才刚拱起后背,便当胸挨了一下重击。不知道为什么,它向后飞出去的时候,感到神经中枢传来的指令倏然断绝,顿时令它不知所措。 只此一击,它便失去了反抗能力,在空中不停翻滚。它巨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其他战兽的惨状。 第五十章 刹那间,地面上掀起了一股灰色的浪潮,形成一个漩涡,将空中的翼兽,附近的陆行战兽席卷其中,绞的粉碎。(.无弹窗广告) 当这浪潮平息退去后,这地方只剩苏霓的机甲还算完整,傻乎乎地落在正中央,像是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傻孩子,无措地望着大人间的战争。 然而,所谓“完整”,也只是相对战兽残骸而言。 实际上,由于某些战兽的速度太快,又悍不畏死,奋力扑上来扒在机甲上,为同伴开路,灰色漩涡卷起之时,这机甲已遭受了多次攻击。即使战兽死去,其尸骸也还紧紧附在上面,然后又被巨力硬生生扯下,连带着机甲部件一起断裂掉落。 但战斗还没有完。 这波狂风骤浪般的攻击过去,大部分战兽已被瞬间杀死,谈远方尚有未被波及的几只高级个体。它们失去了和傀儡师的联系,只好遵从本能战斗。灰色机甲一落地,它们全都奋不顾身地冲向了它,把它当成另外一个毁灭目标。 在这个时候,灰色机甲经过空中组装,高度已经升级到三十米左右,和战兽中两只最大的个体差不多高。 它的行动却像是闪电,一个错身,已经绕到其中一只背后,直接以拳刃剖开了它的后背,几乎把它一剖两半。同时,它胸甲亦向两旁滑开,露出常见的炮口。炮口喷出一道激光,带着淡淡的蓝光,正中第二只战兽脑袋。 那脑袋如同被打碎的西瓜,碎成七八块,里面的大脑更是被彻底毁坏,呈液体状流出颅骨。 苏霓下意识地动了动腿,想上去支援。可是对方压根不需要她,她也发现,机甲的腿部损坏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完全失去了移动能力。 “……我靠。”面对这样的状况,她只能用这两个字一抒胸臆。 灰色机甲的战斗方式非常简单,和普通的技击格斗差不多,并未采取任何高端技术,但它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眼光又准到可怕,竟没一只战兽能在它面前撑过三秒。它的动作给她带来极为特别的感觉,让她感到,自己是在观看某个倏然出现,倏然消失的巨大幽灵。 她体内沸腾的血液尚未平息,这片地域便宣告清理完毕,已不存在还活着的战兽。 它们的血液色彩缤纷,染在饱受摧残的荒原上,仿佛一张被弄脏了的彩色地毯。部分血液本身就是污染源,触到苏霓的机甲,让她生出面对危险的反应,激的她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珍珠的驾驶舱部位大致完好,只有双臂双腿被折断,团子般墩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凄惨。两架机甲的高度差本就悬殊,这样一来,对比鲜明如残疾的侏儒和瘦长敏捷的战士。 这战士最可怕的地方还不在战斗力,而在于混战之中仍能保持精准度,连卷起的风压都没擦到她一下。 苏霓刚逃过一劫,也顾不上自惭形秽,心里半是激动,半是疑惑,虽然很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却又怀有对这个神秘人的疑虑。这疑虑支撑着她的身体和精神,让她不致倒下。 从灰色机甲的举动来看,无论里面坐的机甲士是什么人,对她都没有恶意。可她最想知道的,正是他的身份。 残疾的侏儒仍然墩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蠕动了几步,大概觉得这样太不好看,自暴自弃地悬浮起来,于是变成一个漂浮的侏儒。它试探着飘向灰色机甲,才飘了不到二十米,又在半路停住,沉默地看着对方。 由于灰色机甲静止了,它看起来更是漂亮。这并不是说它的外形多么出色,而是指它的工艺。即使苏霓对制造机甲的技术一无所知,也能看出它的不凡。在她眼中,这家伙身上没一个地方是粗糙的,无论从实用角度,还是美学角度,都使她无法挑剔。 要不是自爆未遂,给她带来相当大的痛苦,她本能观察得更仔细些。不过,痛苦固然痛苦,她还忍耐得住。珍珠停下来,是因为看到灰色机甲主人现身了。 这位机甲士给她的印象,和灰色机甲一模一样,乃是个英俊的,高瘦而结实的年轻男人。他有着铁灰色的头发,暗沉的绿色眼睛,脸色苍白,脸颊微微向下凹陷,看起来阴郁冷漠。 他的衣着和厄运之星的风格不同,剪裁合身,式样简单流畅,又不像军队的制服。这让苏霓瞬间意识到,这人很可能来自星际帝国,而且可能不是海盗、佣兵一流的人物。 他仰起头,盯着空中的珍珠看了几眼,扬声道:“我是帝国远征军三级指挥官,杨舟,来此调查幸存者的情况,并进行救援任务。你可以出来了。” “……” 苏霓的第一个印象是:“原来帝国没有真正放弃厄运之星吗?” 他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当然不必说假话骗她。苏霓彻底舒缓下来,几乎瘫在座位上。之前的战斗极为激烈危险,她的异能消耗极大,自身也在虫形和人形之间多次转换,靠意志撑到现在,真恨不得倒头就睡,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救世主处理。 可她终究没有,只以最快的速度吞掉一包高热量的食物,便爽快地降下机甲,打开舱门,从容钻了出去。 这个名叫杨舟的男人微微一愣,显然想不到机甲主人长这个样子。他很好地掩饰住了惊讶的情绪,用公事公办的冷淡口气说:“辛苦了,后面的事由我和我的同僚接管。你们的情况怎么样,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 苏霓下意识往不远处望去,那个地方还留着章鱼挖出的洞口,未被激战扬起的泥土砂石堵住。她很想喷吐一下不满,所有人都已经恐惧的太久了,也压抑的太久了。然而,她也很清楚,此人刚刚救了自己,又准备继续援救其他人,对他发泄不满,既愚蠢又不公平。 “……如果你是帝国……帝国远征军的军官,那么应该由我问你,”她尽量放缓了口气,“我对其他区域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说,我们的城市被彻底摧毁,避难所也是,幸存者逃进了地底溶洞。经过刚才的攻击,他们现在还在不在,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是他们的负责人?” “不是,但我也不知道负责人在哪里。”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苏霓心中又有了几分黯然。现在的负责人其实是琳帆,奎克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不幸牺牲。其他人要么没有能力,要么不肯理会其他人的事,琳帆便挑起了组织管理的重担。 可她的异能不属于战斗能力,自身实力有限,面对战兽时和普通人差不多。混战之中,苏霓也无暇顾忌太多人,只能优先照顾具有战力的战士。因而,进入溶洞后,她和琳帆便已失散,不知她是生是死。 杨舟的表情仍那么冷漠,听她说完,忽地伸出右手,打了个奇怪的手势。苏霓看到他腕上带着一个小巧的装置,随着他手掌的动作,装置上方陡然亮起笔记本大小画面,正是在娱乐作品中常见的虚拟通讯屏幕。 屏幕上却只有单调的背景,没有人。杨舟只看了一眼,便把屏幕关掉,说:“你们船上的通讯系统有问题,我收不到图像。” 那装置里传出了女性的笑声,她笑了好几声,才说:“收到,我会让人处理这个问题。其他人还在搜索地面,至今没有任何好消息。我已经看到你解决战兽的全过程,果然不愧是灰色幽灵啊!既然你已经联络上了幸存者,我马上去接你们,附近的战兽正在赶往你的位置。” 杨舟冷冷道:“收到。” 苏霓好奇地看着那个装置,直到他把手垂了下来,才说:“你要去找幸存者吗?我和你一起去,地底还有我亲近的同伴,我很担心他们的处境。” “不必了,”他向自己的机甲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问道,“你是生在这里的人?” 苏霓愣了一下,摇头道:“已经不记得了,从有记忆起,我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自己的诞生地,也不知道父母是谁。” 杨舟没有接续这个话题,边往机甲走,边说:“你的情况很糟糕,没有必要参与搜索,而且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那就是负责运送幸存者的飞船,它已经来了,你直接进去等候,我们确认完地表状况后,会有人回答你的疑问。” 苏霓被这官方口吻堵的说不出话,想抗议,又找不出好理由。这个时候,天空中也传来奇异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片阴影,恰好打在她身上,引的她抬头上望。 一艘灰黑色的航天飞船正在急降,阴影落下,又迅速移走了。它走的是阶梯状路线,仿佛正在迈下无形的台阶,最终落在不远处的小丘上。这飞船外形中规中矩,就像一艘常见的飞船,停在沙丘上时,大小如同横放过来的普通大厦。 苏霓很想坚持立场,但杨舟的话也有道理,而且她真的太累了,甚至再度感受到阔别许久的饥饿感。以这种状态去搜救,与其说挂念着认识的人,不如说给人家添乱。她见那艘飞船的舱门正在徐徐下落,便道了一声谢,向那个方向走去。 舱门中射出淡黄色的光线,柔和悦目,正是适合人类视力的颜色和亮度。船上的人动作很快,她还没走到门那里,就有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走出来,打量了她一番,便示意她往里面走。他们自己则留在外面,想必要负责接应更多的幸存者。 苏霓的随身物品极少,只有虫母舍利,神秘芯片,一点贵重物品,还有一些能找到的最高热量的食物。 她很想保持仪态,但在饥饿的驱使下,也顾不得仪态不仪态,还在通道里走着,就不客气地拿出了一小包糖,咔咔咔地咀嚼起来。领她进去的人也身穿黑衣,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却未多嘴多舌,只让她进了电梯,再把她带到飞船的驾驶室。 大概因为任务难度不高,这艘飞船上的人数比她想象中少。但他们无论男女,都行动敏捷,言语清楚利落,即使看到她,也只是好奇地看看,没有人过来多事。 驾驶室就在飞船的最前端,视野极为宽广,整个前部都是通透无暇的瞭望窗。其他人都在座位上各司其职,唯独有个佩戴金色肩饰的女人站着,正带着微笑望向她。 她皮肤白皙,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身量高挑,高胸细腰,有着连制服都无法掩盖的好身材。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正闪着顽皮的光芒,表明它们的主人性格活泼。 和杨舟一样,第一眼看到苏霓时,她脸上也掠过一丝意外。但她不准备掩饰这意外,很自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微笑道:“不用担心,你到这里,已经安全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能猜到你想问什么。” 正常情况下,苏霓应该进行合理的发问,但她的大脑处在饥饿状态,已不想思考不太重要的事,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很饿,这里有没有吃的?” “……好吧,我还真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 女人的表情更加意外,轻笑了几声,听声音,她正是和杨舟进行通讯的人。她将身体向后倾斜了一下,稍微提高了声音说:“奈安,尽快送点吃的过来。我是龙安娜,杨舟的同僚,这艘飞船的主人。” 第五十一章 这是龙安娜的私人飞船,一切基础设施按照她的喜好设置,包括做饭的厨师和菜肴的口味。只过了几分钟,就有勤杂人员托着几个巨大的盘子进来,将盘子放到苏霓面前。然后,他直接忘了还要介绍菜肴点心,就这么站在那里,震惊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这些食物都精致可口,用的全是上等食材,烹调既美,分量又足。苏霓却不及细细品味,吃饭的速度快到吓人,简直像饿了十天,为保命而吃饭似的。旁边的人只能看到她飞快地托起点心,流水线般送往嘴里,两排细白的牙齿微微一张,也不咀嚼,就这么把点心硬吞下去。 龙安娜满脸惊讶,忍不住问道:“你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苏霓却不回答,只顾埋头大吃,颇有和这几个盘子不死不休的意思。龙安娜无奈,恰见地面有新消息发回,便吩咐手下再多送点吃的,她想吃多少就给多少,自己去与地面人员通信。 这些消息都十分糟糕,让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本次搜索共派出十人,均是训练有素的在役军人,从属远征军。就厄运之星的情况而言,不存在阻碍搜寻的环境和科技。然而,每个人送回的消息都是“不存在人类幸存者,但发现了和战兽激战的虫族”。 她信任他们的能力,不会质疑是否存在疏忽。但这样一来,现实就很令人泄气——杨舟发现的这些人,就是这个星球上唯一一批幸存者。不过,要说她多么失望,那也没有,毕竟在近地搜索之前,离攻击开始时已过去二十多个小时,连杨舟都说不可能有人活着。 苏霓等人的存活,果然是个不可复制的,被命运之神照拂了的奇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向搜救小队发出一条简短的回复,“继续搜索,保持安全距离,等杨舟带幸存者上来,我们升空之后,你们再和我汇合。”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望向苏霓,脸上又是一惊。原来,在她听取汇报,判断形势,发出命令的时间里,苏霓已经结束了进食,正在把五个大银盘叠到一起,然后平静地回望着她,还对她很友好地笑了笑。 她既震惊于她的饭量,也震惊于她的吃饭速度。这两个特质放在苏霓身上,显得极其突兀不自然。可这就是事实,这个年轻女孩看上去极其漂亮,吃起饭却像食尸鬼,把装饰用的叶子都吃了下去。事实上,如果苏霓坦白自己还能继续,她说不定会忍不住,当场赞美道:“你的饭量真大。” 这并不是苏霓带给她的第一个惊讶。 人刚进来的时候,龙安娜便注意到了她的美貌。从暗夜般柔顺漆黑的头发,到轻雪软玉般白皙的肌肤,都堪称完美无瑕,使她无法挑剔。这种美一般属于帝国贵族家的小姐,与“荒星域”和“厄运之星”格格不入。如果她知道杨舟问过什么问题,也会点着头表示深有同感的。 然而,看着她,再看看她身边的五个盘子,龙安娜忽然觉得,美貌给人的冲击已经不算什么了。 苏霓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从那个座位上站了起来,很郑重地对她道谢,见龙安娜示意她坐下,又坐了回去。 “如果迟迟没有幸存者的消息,我还得出去一趟。”她说。 龙安娜微微一笑,“放心吧,只要人还活着,杨舟就感应得到,而且他也出身于厄运之星,对这个行星非常了解。看,他们来了。” 战兽逼近的警告越来越急促,龙安娜虽然不惧,却不想花力气应付它们。是以,杨舟将幸存者救上地表,收起灰色幽灵,带他们进入飞船后,她便下达了升空命令,并向太空轨道上的星舰汇报,做好迎接幸存者和大面积攻击地表的准备。 苏霓对飞船升空很有兴趣,但更关心认识的人。她紧张地看着驾驶室的门,然后那门就滑开了,一行十几人鱼贯而入。 这些人就是厄运之星的所有幸存者。 涅林还活着,琳帆还活着,涅林的团长先生还活着,其余的人她都只觉得面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这个结局的意思就是,除那三个人之外,所有她熟悉的人都已死了,死在傀儡师的空投攻击中。这十几个幸存者虽然活着,却也个个带伤,满脸麻木,任凭龙安娜做出安排。 她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辛酸。尽管她活了下来,也是侥幸的成分比较大,杨舟的降落再晚五秒钟,她就会尸骨无存。其他人死的甚至更早,连带安格妮丝姐弟在内,没有一个逃过死亡。 于是,当重伤员被送去医疗舱,非重伤员各自坐下之后,她以非常委婉的方式表达了不满,“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原来帝国并没有忘记我们,真让我意外。” 龙安娜与杨舟平级,性格比他开朗的多,因此一直由她负责解释。苏霓一开口,她就读懂了她的潜台词,轻笑着说:“这艘飞船是我的私人领地,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们对帝国不满,但我得承认,你们不满的理由非常充足。” 苏霓说:“哦?” 龙安娜收起笑容,正色说:“你们是这次攻击的受害者,有权利知道内情。我也有权利说出事实,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本次救援任务并非帝国参议院和军部的决定,而是紫蓟公爵的私人命令。这艘飞船正在飞往公爵的星舰,那时,你们的命运将由他决定。” “……所以帝国收到了消息,却决定放任自流,让厄运之星彻底灭亡?” “我很想否认,但我不能,”龙安娜的口气有些生硬,很像军官应有的口吻,表情却带着几分赞赏,“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简单说一下。科学院探测到荒星域的能量异动,报告给参议院,被判定为无害,又报告公爵。由于荒星域是阿提密斯大人的领地,公爵只能将消息转告给他。他也决定置之不理……总之,耽搁二十小时后,我们才以私人武装和志愿者的身份,擅自出现在这里。” “我们居然有领主?!” 她口齿灵便,言语简练,区区几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却很大。苏霓挑出了最不可思议的一点,仔细一想,险些愤慨地跳了起来,又说:“这真是比天上掉怪兽还可怕的消息。” 龙安娜轻轻一笑,向杨舟瞥了一眼,见他还是面无表情,便说:“因此,我们的行动是非法的,希望诸位可以理解我们的难处。公爵为你们安排身份后,请不要将这事大肆宣扬,更不要埋怨阿提密斯大人的选择。” 涅林是受伤较轻的人之一,正坐在苏霓身旁。他的关注点却和她不一样,“那么,这位紫……紫蓟公爵大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险拯救我们?” 杨舟终于屈尊纡贵地开了口,“不是拯救你们,而是想要查清楚能量异动的原因。这种异动已很久没有出现,一般昭示着高科技种族的空间跃迁,公爵大人认为可能是外星异族入侵的前兆。救你们只是顺便而已。” 既然如此,苏霓已经失去质问的理由,便问:“他会为我们取得合法身份?” 龙安娜耸了耸肩道:“为什么不呢,反正不费力气。说起来,你们之中有异能者吧,还有能够驾驶魂能机甲的人?这样的人会被特别安排。好了,飞船将与星舰对接,进星舰的时候,每个人都要通过安全扫描。这是星舰上的规定,请不要误会。” 苏霓只顾着问问题,这时才霍然惊觉,瞭望窗之外那一大片灰黑色的东西,竟然是星舰的某个部位。(.无弹窗广告)要不是它色调偏灰,差点就让她对面相逢不相识了。 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飞船便猛地掉转了方向。船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瞭望窗外的景色也变成了茫茫宇宙。除了纯黑和昙花一现的星光,似乎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太空里以不同速度运行着。然后,这幅画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苏霓也看得出来的舱壁。 星舰侧面绽出一个圆形入口,将飞船吞了进去,又迅速合上。飞船在幽深的通道里悬浮滑行,被通道磁场产生的力量托住,阻力平滑地增加着,最终让它迅速又平稳地停了下来。 苏霓还是没有得到仔细观察的机会。 龙安娜和杨舟低声交谈几句,便招呼他们跟上,沿着进来时的路线返回飞船舱门。那里已建起了对接完美的长廊,还有两小队制服士兵在等候。龙安娜也不意外,对苏霓说:“我们要去会议室,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公爵要求你们在扫描时做基因检测,尤其是异能者。检测之后,会有人照顾你们。” “基因检测?” 苏霓已经切换到了好奇状态,趁她还没走,赶紧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龙安娜笑道:“听上去很可怕吗?其实只是类似于身份认证的东西。帝国拥有所有公民的基因库数据,经过检测,可以知道你们是否和公民有血缘关系。不用担心,只是拿笔扫一下而已,你们什么都不用做。” 苏霓当场傻在长廊里,直到涅林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弱弱地问:“可不可以不测?” 但龙安娜和杨舟都已经走远了,士兵中为首的小军官面露奇怪之色,一边示意他们跟上,一边说:“已经和你说过不用怕,当然不可以不测。而且,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血缘关系吗?万一某位帝国公民是你的亲戚,也算是找到了出身来历。” 这是星舰内部,外面就是寒冷的真空环境。人类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两分钟就会死去。苏霓胆子再大,也不敢挑战在真空中生存。 这也就是说,她无路可逃,只能接受那个见鬼的基因检测。 如果她只是穿越到妮妮身上,自然举四肢赞成,至少有着了解妮妮生身父母的可能,算是完成她的一桩心愿。可她不仅是妮妮,还是部分的虫母,万一那个笔一样的装置有示警功能,她会被瞬间抓起来,该切片切片,该红烧红烧,再也不用幻想合法的公民身份。 涅林走在她侧面,疑惑地看了看她,“你的脸色真难看。” 苏霓回答道:“呵呵。” 他们走过长廊,便来到某个整洁干净的舱室里。这整个舱室便是进行安全检查的装置,里面站有几个身穿蓝袍的人,见他们进来,便上前自我介绍,说是星舰上的医疗人员,奉命查看他们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测,顺便医治普通的伤口。 那些重伤员则被直接送去星舰的医疗舱,无需进行安全检查。 由此看来,公爵对他们是纯粹的好意。他们根本没有威胁星舰安全的能力,更不可能携带危险武器。这些医疗人员的目的,的确只是为他们疗伤而已。负责检查苏霓的人也是女性,试图安抚她,给她介绍舰上的医疗机器人,夸口说机器人就可以治好他们。 苏霓嘟囔道:“我真的很想要机器人来检查我……” 这些人做事也非常麻利,态度很和气,但绝不拖泥带水。大约五分钟后,检查便结束了,并未出现苏霓想象中的警报声。他们的神情毫无异常,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几样仪器离开,完全不像是发现外星异族混上星舰的模样。 据他们的说法,光脑正在搜索那个庞大无比的数据库。检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不过得先上报公爵。他们最好先去休息,等待最终的结果。反正,剩下的事已经和他们无关了。 这艘星舰名为“月神”,乃是紫蓟公爵名下的一艘星际母舰。船体奇大,犹如太空中漂浮着的一座小型城市,可供诸多战舰起降。这艘星舰等级极高,却不是执行任务的最优选择,但公爵以私人名义,带武装进入荒星域,也只能用自己私有的战舰。 正因如此,即使是毫无身份可言的幸存者,也每人分到了一间船员休眠舱。这个舱室可用于普通睡眠,也有进行长期低温休眠的装置,还为他们准备了更换的衣服。苏霓满腹心事,心怀鬼胎,先换上干净衣服,再敲了那个装置几下,就自暴自弃地倒在了床上,等待所谓的检查结果。 她的体力几乎耗干,精神也非常疲惫,不一会儿,就说服自己“反正也逃不掉”,带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情,四仰八叉地睡了过去。 她觉得,出于人道主义,即使马上就要被枪毙,也得睡足了再说,但现实无情地粉碎了她的梦想。她刚刚进入深度睡眠,正睡的人事不知,便被舱门处的声音吵醒。撑起身一看,门边墙壁上,那个嵌在板壁里的小灯正在一闪一闪,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提醒她有人请求会见。 苏霓的心情顿时转为暴躁,睡眼惺忪地爬下床,在门上按了一下,门便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笑容可掬的圆脸女子,也穿着普通军装,客气地说:“公爵请您去见他。” 在妮妮的记忆中,听到“您”这个称呼的次数等于零,导致苏霓微微一愣。她旋即意识到,这并非是因为虫母的基因被人发觉,否则没必要对她这么客气。但既然与身份无关,公爵要见她的意愿更显莫测高深。 “我能问问原因吗?”她下意识理着自己的头发,带点紧张地说。 圆脸女子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大人找您的原因,是杨舟先生要我带您过去。” “和基因检测的结果有关?” “……我真的不知道。” 苏霓总算了解了乌龟的心情,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是把头伸出去比较好,至少可以死的痛快些。她想了想,不再去整理头发,语调也变的轻松多了,“明白了,请带我过去吧。” 星舰内部舱室极多,高达几十层,每一层的功能和结构都不一样,却都富有逻辑性,分布的井井有条。即使是从未接触过它的普通人,听过详细介绍后,也不难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各楼层之间由电梯和升降台连接,偶尔也会出现楼梯。若想去到比较远的地方,便要用到快速运送船员的通道。 要见苏霓的人正是星舰的主人,帝国紫蓟公爵。 她本以为公爵打算召见所有的幸存者,仔细一问,人家又没这个意思,于是更加疑惑。圆脸女子安慰她,表示公爵可能只想问问厄运之星的情况。苏霓一想,这种说法倒也有理,便把心暂时放回肚子里。 然而,公爵见她的理由,和厄运之星没有半点关系。 苏霓被带进作战会议室的外间,圆脸女子行了个礼,便径直离开了,自然有人接手,带她继续往里走,一直带进那个悬满了影像和数据图的大房间。 令她意外的是,房间里只有四个人,分别是杨舟,龙安娜,一位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当然还有紫蓟公爵本人。苏霓之所以没有把那中年人当成公爵,是因为公爵的容貌和气质都太过鲜明,让她想故意忽略都不行。 他居然不是白胡子老头,而是一个和杨舟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五官像上帝亲手塑成般完美。若论容貌的英俊程度,还在杨舟之上,简直可以用“美貌”来形容。而且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黑色,更容易引起苏霓的亲切感,毕竟她已很久没见过这种发色瞳色的文明人了。 但杨舟给人的感觉是阴郁冷漠,公爵则是纯粹的冰冷。 他脸上没有情绪,眼睛里也没有情绪,眼神一动,如同寒星一闪。若用颜色形容他,便是白色,坚冰特有的冰冷白色。尽管他衣着华丽,坐姿优雅挺拔,尽显贵族的良好礼仪,苏霓仍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高傲冷峻的人。若非真有要紧事,他可能一辈子不会屈尊和她说话。 她因他容貌生出的好感,又在几秒钟内打消,简单地问候过,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坐之后,她才发现,会议桌中间的空地里,也显现着巨大的立体图像。虽说她从未自太空俯瞰过自己的世界,但一看就意识到,这个血红、碧绿、土黄三色交织的星球,正是厄运之星。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安心,心想圆脸大姐果然没说错,他们只是把她误认成了幸存者的头头。 果不其然,紫蓟公爵叫她过来见面,却不肯亲自开口,而是由龙安娜先说话:“苏霓小姐,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位就是帝国枢密大臣,紫蓟公爵阁下。至于这一位,是公爵阁下的秘书官,尤路维尔先生。” 苏霓不清楚他们的行礼方式,便在椅子上欠了欠身,算是第二次问候。 公爵一直冷冷看着她,眼神变的非常锐利,似是想要以她媒介,看出隐藏在她背后的东西。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抬手,从桌上拈起了一块数据板,“这是你的基因检测结果。” “……” 苏霓的心脏迅速跳动了几下,但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真正害怕。在座的每个人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既然不她不可能是他们对手,那就老老实实地等待,让对方说出宣判好了。 抱着“输人不输阵”的宗旨,她平静地说:“所以呢?” 公爵又将数据板放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苏霓的错觉,他的态度好像从坚冰变成了冰水,“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你对家庭或父母还有什么记忆?” 这个问题可能和虫母有关,可能无关,只凭这句话,什么都听不出。苏霓下意识看了看杨舟,见杨舟没有反应,只得又说了一次,“没有任何记忆,完全不记得了。我的父母应该死的很早,要么就是失散的很早,否则我不会对他们毫无印象。” 说着说着,她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大脑中也出现了一个更为合理的想法。想法出现的同时,她自己难免生出激动的情绪,直接把它说了出来:“……莫非检测结果显示出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是帝国公民?” 沉默,令人不快的沉默,病毒一样在作战会议室里蔓延。这种反应恰好印证了苏霓的猜想,所以她并不着急,只安坐在座位上,耐心地等待。 杨舟一直不说话,尤路维尔先生紧皱眉头,龙安娜向她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公爵率先打破僵局,“按理说应该再做一次测试,不过你的名字和数据可以对上,我认为不必多此一举。” “……既然如此,”这又是个说话喜欢大喘气的人,苏霓顿时有些受不了,“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公爵一扬手,那块数据板便飞到了她眼前,被她一把抄住。她看清上面的文字时,公爵的声音也传到了她耳朵里,“你是苏家的后裔,你的父亲名叫苏渊,母亲名叫绮羽。他们给你在基因库里登记时,用的名字正是苏霓。” 第五十二章 “苏渊,绮羽。[.超多好看小说]”苏霓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名字对她的意义,就像蓝皮鼠和大脸猫,或者舒克与贝塔,读起来很顺口,却无法引出任何回忆。何况,比起父母的名字,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 “……这么,我的名字就叫苏霓?” 龙安娜说:“没错,你的身份卡显示的是这样。我想你对它还有印象,因此即使和父母分开,流落到荒星域,也把它牢牢记在心里。但我必须再问一次,你对父母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霓还在感叹事情的巧合,闻言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如果有印象,我早告诉你们了。” 此时,她已完全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倚在了靠背上,仔细地阅读着数据板上的内容。这块透明的板子上,大部分都是基因解析,还有以相似度排列的结果,所以她根本看不懂。只有最上方的结论部分除外,那里显示出她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全息影像。 用指尖轻轻划动,影像便可放大缩小,看起来十分清晰,如果放到足够大,连小装饰品的细节都历历在目。两个人中,苏渊也穿着黑色军装,肩上佩戴和龙安娜相似的金色装饰,从两边垂下长长的流苏。他的年纪比公爵和杨舟都大,留着极漂亮的小胡子,显的又成熟又英挺。 绮羽的五官和妮妮比较像,脸型也像,是一张匀称的瓜子脸。她的衣服样式比较普通,栗色长发垂在肩上,瞳孔的颜色淡到几乎透明,微笑着望向远方。 苏霓尝试碰触影像,却总是跳出提示,告诉她“权限不足”。 这椅子的结构极为符合人体工程学,看起来不太舒服,坐进去却让人双眼放光。那感觉就像坐在了一朵云上,既松软舒适,又能提供足够的支撑。可苏霓无心理会坐的是石头还是椅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想这是件好事?你们把我叫过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我即将被送到父母那里,和他们见面?” 她说话时犹犹豫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声音极为没有底气。显然,她自己也不认为这就是未来的发展。 事实上,刚确认这个猜想的时候,她确实非常高兴。虽说这不是她真正的父母,而是妮妮的,但独在异乡为异客,有个直系长辈总是好事。只要他们好好对待她,她也乐意替原主人尽身为女儿的义务。 等喜悦过去,她便立即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如果苏渊和绮羽只是普通公民,紫蓟公爵根本没必要亲自见她。会议室里只有四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巧合。他挥退下属,只留亲信,还屈尊纡贵地和她说话,这到底是为什么?更何况,他之前还说过一句“苏家的后裔”,更让她浮想联翩。 龙安娜迟疑一下,望向尤路维尔,尤路维尔干咳一声,望向身边的公爵。公爵冷冷说:“遗憾的是,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 “啊哈?” 尤路维尔先生在旁解说道:“过世的意思,就是死了。” “……我知道!” 苏霓油然生出被鄙视的感觉。她不安地摆弄着数据板,又说:“我应该问原因吗?” “这取决于你。” 尤路维尔先生也有这毛病,说话犹如挤牙膏,总是先吐出一句话,再莫测高深地看着她,等她自觉领悟潜台词。但苏霓早就失去了这种兴趣,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取决于我,那我就有话直说吧。看你们如临大敌的架势,我的身世大概不简单,所以,我决定还是弄明白。请问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需要我留意什么?” 公爵说:“你必须先决定,是否打算回苏家,成为他们的家族成员?还是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 苏霓不解其意,只好勉强对他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只有这两个选项吗?我能不能选择隐姓埋名,波澜壮阔地度过一生?” 话音未落,她面前的星球投影忽然旋转起来,速度颇为缓慢,为她展示着不同角度的画面。[.超多好看小说]会议室里的其他图像也一样,每张图像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宇宙,若将它们拼接到一起,将会完美契合,形成一幕无比巨大的监控影像。 不过,会议室里的人都有非同寻常的能力,随便扫一眼,就能在大脑中自动组合出完整影像,不必非要拼接起来。 公爵身边有个声音说:“阁下,准备工作已经结束,现在就发动攻击吗?” 虽然苏霓只听到了声音,但很可能还有图像方面的传递,因为公爵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其他人也中断了和她的交谈,各自选出自己感兴趣的画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完全不理会她在做什么。 苏霓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这艘星舰正要发动攻击,对付厄运之星上的战兽。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从身体状况看,绝对不会很久,大概只有两三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便已决定了这个星球的命运,而且丝毫压根不打算咨询星球土著。 当然,这是正常反应。苏霓对此并无意见,只是,这让她更深一步地意识到,即使和气热情如龙安娜,面临重要决策时,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暗自叹息了一声,便学着其他人,看起了那些画面,由于始终挑不出感兴趣的影像,只好继续观看会议桌中央的投影。 她并未等待很久,大概过了十秒,投影中忽然一亮,出现一道明亮灿烂至极的光柱,自太空射向厄运之星。从苏霓的角度看,就像有个人用激光笔,不,手电筒照向地球仪,似乎只是个游戏,不会发生任何危险的事。 然而,光柱触及星体,竟瞬间飞速扩散,转眼扩成一个光罩,轻轻蒙上了这个饱经磨难的星球。那些血红的、土黄的颜色,立即弱化浑浊,怎么都看不清楚,仿佛谁在地球仪上粘了一块轻纱。而且,光罩消失,那些颜色也跟着消失,留下一个伤疤般的部位。 这自然不是唯一一次攻击。未几,第二道光柱降下,击中了完全不同的地域,一样扩散为光罩,再徐徐消失。苏霓看的目瞪口呆,看到第三次时,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攻击的强光源自星舰。两次攻击之间的停顿,可能是因为积蓄能量,也可能是因为星舰正在变换位置,以免出现未被攻击到的死角。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式?”她问。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了星球上的虫族。对这些人来说,虫族自然是敌人之一,并且是极具威胁的敌人,能一起打死最好不过。但她一想正在奋战的虫巢,就觉得非常难过,很想开口阻拦,让他们不要攻击那个区域。 尤路维尔自是不知她的心思,介绍道:“鉴于地面已无人类存活,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能比较浪费能源,却很省时间。如果情况特别糟糕,防卫军那里还有一种技术,数艘星舰合力,可以直接摧毁小行星。不过现在还没这个必要,而且我们的实力不够。” “那傀儡师呢?据我所知,它们正在太空中操纵战兽。” “你居然也知道这个名字,我真惊讶。帝国里听过这名字的人都不多呢,”尤路维尔说,“我们先送救援小队下去,同时定位到傀儡师的位置,在外太空对付它们。大概就在杨舟落地的时候,它们的所有个体宣告死亡,和战兽的连接也断掉了。” 龙安娜聚精会神看着图像,插嘴道:“可惜,我们只知道它们侵略过人类,不知道它们的本体那么脆弱。第一波攻击过去,它们已被全部炸碎,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可惜?” 公爵总算抽空看了她一眼,“傀儡师是历史记载中的种族,已近千年不曾出现,我当然希望能够俘获活口。” “那你们之前探测到的……空间能量异动?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傀儡师越空而来时,产生的能量波动。” 完全不明白的苏霓说:“我明白了。” 直到攻击彻底结束,她也没去开口求情。她很清楚,首先自己和他们非亲非故,没有高贵身份,无法干扰军事决策。其次,就算有了身份,她要求放过虫族的行为,也是极度可疑的。哪怕公爵不计较,只问一句“为什么”,她都无法回答。 但她仍然觉得很不痛快,就像认识的人被屠杀了一般。以致他们再望向她时,发现她的精神已不像之前那么充沛,明净的面容上也有了一层阴霾,却没有人猜得到原因。 龙安娜以为她没能得到充足休息,大感同情,想尽快把话问完,便说:“现在已有飞船下去继续侦测,确认地表无存活战兽之后,我们便可以启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苏霓便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我问,我能不能既隐姓埋名,又波澜壮阔地度过一生?” 她心情十分郁闷,因此开玩笑的成分已经不见了。公爵倒还是一脸冰冷,淡然道:“很难,只要你小有名气,便会被苏家觉察。他们本就是帝国星域里最有势力的大家族之一。” “……” 在苏霓的认知里,倘若人类真能走进星际时代,政体会是联邦式而非帝国式。人类建立国家时选择帝国,已经带给她很大的意外。帝国里存在以家族为单位的势力,乃是第二次意外。但这样一来,即使时代背景不同,也可以参考历史上的巨族,来推测苏家的地位。 一言以蔽之,他们一定特别有钱,特别有权,特别聪明优秀,特别能给家族成员安排肥差。从另一面来看,所有的家族成员都是利益共同体,应该也有着相应的规矩和约束。但是,若要享受家族势力的好处,做出贡献甚至牺牲,正是应有之义。 苏霓狐疑地看着公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对大部分人来说,一定要比较的话,当然是认下这门富贵亲戚比较有利,除非他们还在遵循古代封建社会的法则,譬如说,未婚生子就要被沉塘什么的。 她又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问:“我的父母和家族关系亲近吗?还有没有别的近亲?” “有,不过没有直系亲属,只有你父亲的同辈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后代。” 苏霓真希望他用“叔父”、“伯父”和“表兄弟姐妹”的称呼,不过人家没这个意思,她也不好计较。这时,公爵又说:“你一定很奇怪,回归家族看起来是个很好的选择,我却提供了另外一条路。” “阁下真是太了解我了,”苏霓黑着脸说,“既然如此,能否马上把原因告诉我呢?” 公爵的语调中,依然半点起伏都没有,“十五年前,你的父亲在战事恶化时临阵脱逃,并为活命而背叛帝国,战后受到帝国缉捕,最终死去。你的母亲也未曾回归帝国,而是带着你逃走,也被列上通缉名单,最后不知所踪。我们至今没有她的下落。事后,你父母获得的所有荣誉都被剥夺,成为罪人和通缉犯。” “……” 苏霓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有条大腿可以抱,真相竟是这样的。而且,这可以完美解释他们的态度,还有妮妮上乘的外貌和基因,因此她甚至懒得怀疑,只觉命运女神又拿起了大棒,扑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龙安娜见她失魂落魄,安慰道:“其实这件事不会影响你,你仍是合法的帝国公民。不过,一旦身份泄露,可能会有人追问你母亲的下落。” 尤路维尔说:“其实看你的狼狈模样,就知道你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她本来是出名的机甲士,‘天国送葬’的主人,如果还活着,怎会让独生女沦落到这个地步。” 龙安娜说:“总会有些蠢货借题发挥。” 苏霓有气无力地问:“我沦落到哪个地步了?好歹一直在靠自己挣钱。我吃那么多,是因为特殊原因,不是因为挨了很多天的饿。话说回来,我以这样的身份回去,家族里的人会歧视我吧?” 公爵淡淡说:“肯定会。” 苏霓冷冷看着他,希望他后面接一个“但是”,抑或“不过”。 “不过该给你的东西不会少,你该占的好处也不会少。你是异能者,苏家一向重视这样的人才,尤其你又有苏渊的血脉,他们应该很希望再培育出一个强大的机甲士。至于你父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你最多承受一些闲言碎语,没有其他坏处。” “如果我不想承认这个身份,不想回去呢?” 公爵说:“那我会把你和其他人一同处理,安排到各个殖民星上,随便你以后怎么做。但你可能无法参军,无法接触到更高层次的生活,终生只能做一个普通公民。” 苏霓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低头沉吟许久,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摆弄着手里那块数据板。这个时候的她,居然有了一些可怜可爱的感觉。龙安娜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说,却见她抬起头来,问了一个看似和眼前话题无关的问题,“帝国里的异能者也不算多吗?连苏家也非常看重?” 尤路维尔答道:“的确不算多,而且迄今为止,我们对异能的产生机制一无所知,异能者的诞生全靠运气。大家族的联姻,全部是异能者和异能者,以便增加产生异能者后代的概率。” 苏霓说:“那我父母……” “你母亲是异能者,父亲不是。” 公爵忽然抬了抬手,做出一个阻止她的手势。他说:“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我不需要你马上给我答案,我们要先去海恩尼尔前哨站,到前哨站的时候,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龙安娜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谈话这么快就结束了,让苏霓微觉讶异。她也跟着站了起来,望向公爵,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父亲背叛帝国,母亲畏罪潜逃……这些事已经是确定了的吗?” 公爵冷冷说:“官方结论就是这样,已经结案了,没有其他说法。” “……谢谢。” 她就这么被拎出了会议室,尽管她心中还有疑问,却知道公爵有着绝对的权威,最好别尝试赖在那里不走。但她并不着急,听公爵的语气,她还有见到他的机会,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疑问整理一下,准备发问,再尽可能地想清楚利弊。 这个时代的人类,沿用了古人类的度量单位,而且是公制系统。距离用米、千米、光年计算,时间也是时分秒日月年。只不过,每个星球的公转自转速度不同,有时候会出现一年八百天的囧况。 苏霓一回休眠舱,立刻倒头就睡,把之前的觉补足。她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才自动醒转,只觉神清气爽,连自爆未遂的疼痛也不见了。 那个圆脸女子又来看她,说自己名叫萨曼莎,是文职人员,属于照顾幸存者的人之一。她和苏霓简单地聊了几句,为她指出星舰上的重要地点和路线,还说食物充足,无论苏霓想吃多少都没关系,导致她更加郁闷,然后从善如流地吃了很多。 琳帆、涅林和其他人均无大碍,重伤员的复原状况也十分良好。苏霓去探视了所有的人,却只向涅林吐露了妮妮的秘密。 不用说,涅林几乎和她一样惊讶,惊讶过后,也不能免俗地问起了她的想法。 苏霓对此真是百感交集。按照常人的想法,两种选择都有道理:选择回归家族,可以拿到好处,说不定还有专门针对异能和魂能的指导,对她的未来助益良多;选择隐姓埋名,估计也饿不死,可以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当然也是好选择。 但她必须得承认,自己并不是常人。 虫母被幕后黑手打爆,才于无奈中和她融合,期盼她为它的族裔做些事情。换句话说,只要幕后黑手还在,很有可能会找到她头上,再把她打爆。如果选择平常人的幸福生活,到那个时候,难道要用能量块投掷如此恐怖的敌人吗? 事实上,她自己很清楚,应该把内情告诉公爵,因为黑手能操纵虫族攻击人类,就是人类的对手。说不定公爵会知道内情,并帮上她的忙,就算不知道,也能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至于被黑手打个措手不及。可是,她没有证据,又不能像傻瓜一样交代虫母的事情,根本无法应付比较详细的询问。 既然不能依靠别人,那她只好努力往上游走,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有可能获得足够的话语权,甚至可能统领虫族。何况,父母是妮妮的父母,她用的是人家的身体。即使没有对黑手的顾虑,对虫族的责任,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抛弃原主人的血统,连亲戚都不承认。 于是,她坦诚地说:“我还没有最终决定,但我想去苏家看看。” 涅林做出一个理解的表情,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回去。” “其实我不是为了他们那点好处,只是……” “只是为了很多好处?行了,用不着生气,开玩笑而已。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从未见过父母,从有记忆的时候就在流浪,当然想去看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其实吧,也不是这样。” 涅林还在等她说下去,但苏霓说完这句话,就卡壳了,半天接不出下一句。虫母基因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她已经决定带着它一起死去,永远不对任何人泄密。她想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个理由,但组织了半天语言,仍觉难以开口。 想尽快提升实力,是原因之一。不能擅自割裂妮妮的亲属关系,是原因之二。但她还有第三个原因。 苏渊的叛逃发生于十五年前,那时她才一岁,自然没有立场评论,只能接受现有的事实。她的疑问,来自于绮羽。按照公爵的说法,那时绮羽和妮妮未被连累,想要返回苏家的话,仍然可以。然而绮羽不仅不回去,不为丈夫抗辩,反而带着一岁的女儿逃走了。 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从妮妮的记忆和命运来看,她从未见过母亲。绮羽极有可能坠毁在这个星球上,因此不幸身亡,留下一个幸存的婴儿,不知被谁养大。而公爵最后的话也很保守,并没说“当然”,反倒用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苏霓想知道的,是绮羽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还有苏渊背叛的理由。 第五十三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苏霓没再见到公爵,也没见到龙安娜和杨舟。(.好看的小说)负责管理他们的人,都是一些普通士兵和文职人员,无权限,无权柄,一问三不知。由于月神号上有许多高科技武装,他们被划分到“外来访客”阶层,只能在生活区乱走,未经允许,不能踏上通往驾驶区和武装区的舰桥。 苏霓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就算没有这些规矩,她也不可能四处乱走,探头探脑地探查人家的隐私。期间,萨曼莎看她无聊,便教她如何使用个人终端,里面有大量娱乐作品,从书籍到游戏应有尽有。 同时苏霓也了解了星际网络的名字,这个网络名叫“天网”,中枢设在天星,还有八个中枢复制体,被安置在不同星域的星球上。其下的分部不知凡几,据说有多少个人类殖民地,就有多少个分部设备。 天网大部分资源向公民开放,也就是说,只要按时交纳费用,并且该公民身处天网的范围里,就能随时随地连接上它,立即和其他星系的朋友通上话。 除此之外,大部分个人活动都可以通过终端达成,这东西如同未来版的平板电脑,却已拥有了生活必需品的地位。 因此,个人终端也分不同等级,最低级的由帝国政府同一发放,仅能满足最低限度的需求,想要高级品,就得额外花星币购买。但萨曼莎没提钱的事,很随便地把终端拿来,很随便地给了她,顺便还教她怎么绑定身份。当苏霓问钱怎么算的时候,萨曼莎只说这是免费品。 “免费品”有很多含义,可以指量小的试用品,粗糙的代替品,也可以指她手上的精美装置。 这绝不是她多心,因为个人终端形如臂环,极其轻巧精美,连工作时闪烁的彩光都优雅悦目。用现代社会流行的话说,是“国际大师亲自打造,只此一家独一无二”。如果她没记错,龙安娜佩戴的也是相同款式。至于杨舟,她猜他用的是军队特有的个人终端。 她平时闲的几乎要下蛋,所以常常去找同伴说话,发现涅林与琳帆也拿到了个人终端。这些终端也都不差,绝不是粗制滥造的低级品,却无法和她手上的相比。 “我开始惶恐了。”她说。 于是,当龙安娜来看她的时候,苏霓主动提出了非常重要的问题,“不管回不回苏家,我有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吗?毕竟我什么知识技能都没有,你们这里一定有学校吧,也许我该去上个学什么的?” 龙安娜微露吃惊神色,“怎么这么着急?” “因为我很穷,”苏霓拿起自己的小包,举了一下,“这就是我所有的财产,我一分钱都没有,在这里我还能白吃白喝,等下了飞船,不工作的话,没几天就饿死了啊。” 龙安娜看了她好一会儿,说:“相信我,你不会饿死的,不过我的确忽略了你的财产问题。这事以后再说吧,公爵要我来问你,你考虑好了没有?我们离海恩尼尔还有不到二十小时的航程,如果考虑好了,现在就跟我去见他吧。”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不在会议室,而在一间普通的会客厅。说是普通,其实就是指非公共用途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和装饰可完全不普通。龙安娜把她带进去,便离开了,留她一个人与公爵独处。 苏霓一向喜欢没有第三人在场的谈话氛围,但谈话对象是公爵,又让她压力很大,恨不得把龙安娜叫回来,不求别的,只求她帮忙调节气氛。 可惜,这仍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也不多说,老老实实坐在公爵对面,忍耐着这个可以让空气凝固的人。为了缓和心情,她拿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发现里面加了冰块,口味居然很像木瓜牛奶,顿时有点惊喜。 公爵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的决定是什么?” 苏霓既然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把杯子捧在手里,从容地说:“我决定回苏家,告诉他们我是苏渊的女儿,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寂静,死般的寂静在会客厅里蔓延。会客厅不是会议室,不需要的时候,这里的投影是关闭着的,其他设备也一样。整个房间显的空旷宽大,洁净异常,又具有简洁流畅的未来科技感。这仍是个无可挑剔的房间,也许少了些人气,总觉得怪寂寞的。 过了一会儿,苏霓说:“如果你再不开口,我只能认为我的回答让你非常生气。” 公爵破天荒地微笑了一下,但一笑即收,说:“我没有生气,只是意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选?” 他一笑,那股冰冷的感觉便被冲淡了。苏霓吐槽道:“如果我是说为了后台,要找个有钱有势的家族寄身,你会把我赶出去的吧?” 公爵摇了摇头,“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 “要说我不看重他们的财势,那是谎话,”苏霓说,“我总觉得去家族那里,会有比较好的发展前景,即使他们是捏着鼻子接受我的,大概也不会太过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我想知道我父母叛逃的内幕。我父亲也就算了,我母亲既然可以带我回去,为什么要冒险逃走,反而落实这项罪名?” 公爵又沉默了,让苏霓很想敲他两棍子,看看能否把答案敲出来。他手边也摆着饮品,此时,他把那只杯子拿到了手里,却不喝,只握在手里,仿佛很喜欢它的温度。 “这些是你自己的主意?”他忽然问。 苏霓点了点头。 公爵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一向认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是不一定要马上知道。这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多说什么,到前哨站后,我将联络苏家的人,把消息告诉他们。至于你父母的事……等你从军事学院毕业,如果还没有改变想法,我就告诉你。”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苏霓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军事学院?毕业?麻烦你说明白,我从没说过要去上学啊。” 如她所料,星际帝国里当然有学校,而且有着五花八门的背景。无论想从事哪行哪业,都能找到令人满意的选择。就算不想上学,想在家里接受教育,那也是可以的,只要有钱就行。事实上,贵族家的孩子一般在家里完成初期学习,不过,想学入军事、机甲、舰队等行业,只能去帝国公立学院。 这些学校的教学方式和地球差不多,也有学期和假期之分,要缴纳学费,听从教授和教官的指导,却有着地球无法拥有的丰富资源。 公爵简单地解释了他的想法。他认为苏霓从未受过教育,缺乏基础知识,即使有异能,也不知如何有效地利用和提升。何况那个学院有着雄厚的背景,一般只有贵族学生,或者特别优秀的平民学生才能入学。毕业后,这些学生通常直接进入军队,成为军官,是个许多人想要就读的地方。 他的想法确有刚愎自用之嫌,但苏霓听完之后,也认同了这个想法。 这里虽然是科技发达的未来世界,但一到人情方面,和她记忆中的世界并无不同。公爵首肯了她的战斗经验,同时也指出了她的缺陷。总之,不用说她也知道,有个高等“学历”对将来很有好处,而且她也的确需要那些知识。 她思考过后,表示自己没有意见,同时还产生了几分激动。这种心情,简直就像得知可以去霍格沃茨的哈利波特,混合了担心、期待和感激,让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既然你也同意,那就这样定下吧,”公爵说,“以后由杨舟负责你,他的驻地最方便。至于苏家的人,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拒绝接受你。事实上,我将让你的兄长,也就是你伯父的儿子赶来前哨站,接你去家族所在的行星。那个行星的名字是辉夜,离学院所在的凯因星系不远。” “……然后,我就在那里等待开……开学吗?” 公爵表示她想的没错,又说:“学院以培养机甲士为目标,所以学生应该配备自己的机甲。我会让杨舟处理这件事,相信苏家也不至于毫无表示。” 苏霓说:“说起来,其实我有过两架机甲,要是算上驾驶历史的话,三架。可惜它们都已经被毁掉了,不然我也不用让你们费心。” 公爵微微皱眉,眉头很快就放松了,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你那机甲……杨舟形容过你的机甲,他说那是个被拔掉四肢的团子,在空气中可笑地漂浮着。这场谈话结束后,你就去见见他们吧,让他们给你解释机甲与机甲的不同。” “……” 苏霓心想那是因为杨舟没见过香肠,却也意识到,在他们眼中,自己的机甲可能不堪入目,便不去反驳,很客气地表示了感谢,说:“说到机甲,我的朋友里也有可以驾驶机甲的人。他一直很想成为机甲士,效力于帝国军队,能不能安排他和我进同一个学院?” 公爵摇了摇头,“他没有异能,不适合学院的教学方式,去了反而会惹麻烦。不过,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安排他直接进入军队。这些事情你无需关心,处置他们之前,有人会询问他们本身的意愿。” 苏霓又道了一声谢,迟疑地问:“你刚才说,要等我毕业后再告诉我,那么一定有个很好的理由。我尊重你的决定,所以不会追问。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公爵沉吟着说:“这对你很重要?” 这一刹那,苏霓觉得他有点忧郁,却依然坚持道:“是的,如果有人无理由地对我好,我会很不踏实,总觉得有朝一日,欠下的人情债得一口气还掉。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公事公办,不要掺入多余的目的。” “这种说法倒是很有意思,不像你该说的话。看来恶劣的环境,的确可以让人成长,”公爵说,“好吧,这是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但告诉你也没什么。” “你的父亲,苏渊,曾经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非常敬仰的人。他不是异能者,只有魂能,每次驾驶机甲作战,都是对体能的挑战。他让我知道,痛苦算不了什么,天生的弱势也算不了什么,给了我很多鼓励……所以,我有义务照顾他的遗孤,这样才能偿还他的人情。现在你可以安心离开了,你兄长抵达的时候,你再过来。” 即使知道公爵对所有人都一样,语气永远冰冷高傲,苏霓还是有了被扔出去的感觉。她保持着震惊的神态,消化着获得的新信息,游魂般回到了自己的休眠舱。 不得不说,公爵和苏渊的关系,解决了她的不少疑问。无论她是苏霓,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是苏渊的后裔,公爵就会尽力照顾,并非对她的特殊待遇。准确地说,这确实是特殊待遇,却是因为苏渊的身份,而非她本人,这真让她松了口气。 这次会面后,只过了两个小时,苏霓正在和涅林说话,龙安娜又来找她。她轻描淡写地说,公爵拨了一笔钱到她的账户上,以后用个人终端购物时,可以直接付钱,她应该不会饿死。苏霓问了那笔钱的数目,以及星币的购买力,便默默记下了这笔账。 龙安娜不只是为送钱而来,也奉命来解说机甲和机甲的区别,见她懵懵懂懂,就说的详细了些,并按照她的意思,把涅林叫过来旁听。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苏霓十分尴尬,“我从监控中见到了你的机甲,说实话,以厄运之星的科技水准,能成功把机甲组装到一起,并让它动起来,真是不容易啊。” 苏霓冷冷说:“你的赞美真令我惭愧。” 龙安娜扑哧一笑,说:“别介意,你听完就明白了。机甲只是一个通用的名称,以前的人这么叫,我们也跟着这么叫。实际上,我们这些人的机甲应该叫光甲。” 据她所说,珍珠是厄运之星的本地产品,功能一应俱全,所以不能说不好,但实在太落后了。帝国中,机甲被广泛运用于社会生活,有民用和军用的区别。 民用机甲其实就是可操纵的巨型机器人,多用于科考、探测、运输和建筑,由于智能程度越来越高,民用机甲的机甲士数目也越来越少,一般将工作全权交给高智能化的机甲。不过不同行星的情况不同,也有些行星还存着大量可操纵的民用机甲。 服役于军队的机甲,才是苏霓印象里的机甲。它们被分为作战用和非作战用,有时也身兼两职。非作战用机甲和民用差不多,但更为先进,专门为军方和政府服务。作战用机甲就是士兵和军官的配备,也有种类之分,有近地用,有太空用,稍微高级一些的便拥有多栖作战能力。 龙安娜为了把话说清楚,拿她见过的机甲举例,譬如说,珍珠和血鹰属于最低下的等级,多半提供给学院学生使用,用来作基础训练。等操作熟练后,连学生都不会再用,将抛弃它们,转为驾驶可用于实战的训练机甲。这种机甲改装一下,配上合适的武器,就是普通士兵所用的个人或多人作战装置。 至于高级指挥官之流,不少人都有量身订做的光甲,杨舟的灰色幽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灰色幽灵的完全体高达百米,可完美适应太空环境,平时存放于空间钮中,作战时才被主人取出。通常,百米的高度在地面上并不适用,所以在取出过程中,杨舟可以将它调整为其他高度,如五十米或者二十米,甚至最小的十米。这种利用空间技术存储,造价昂贵,体现主人战斗特性的机甲,便被称为光甲。 光甲并非一般人买得起的,不过帝国横跨数大星域,人口基数极大,这么一算,拥有光甲的人也不会太少。像龙安娜他们,说话时称呼的机甲,一般都是光甲。普通的机甲部队则被称呼为机动部队,更偏重于机械本身的战斗力,而非与主人的魂能异能配合。 之后,龙安娜也提到科学院在开发新型机甲,代号为魂甲,据说是结合了生物装备和机械装备特性的东西,能够寄生在机甲士身上,进行智能进化。但魂甲的开发才刚开始,她也只是随口一提,当成谈资而已。 涅林好奇地问:“那你的机甲叫什么名字?” 龙安娜笑道:“蜂蝶,从战斗方式得来的名字,以后你们也许有机会见到它。” 他并非异能者,也不具备魂能,自然比较关心机甲本身。苏霓却较为重视其他方面,见龙安娜不像急着要走,便提问道:“那魂能和异能的区别呢?” 龙安娜迟疑了一会儿,说:“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区别和联系,就连魂石能激发魂能,也是巧合的发现。迄今为止,我们只能利用它,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科学界有许多人提出过假说,均无法证实,所以恐怕我无法告诉你什么。” “不过呢,异能者具有魂能的概率较高,这是真的,”她的声音忽然变的轻快起来,“比普通人概率高。普通人里,能驾驶魂能机甲的人也有,你父亲就是一例。但是,要出动光甲作战的时候,局势一般十分艰苦,激烈的战斗很容易损伤身体,所以很少有普通人成为高级机甲士。” 苏霓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看了涅林一眼,又问:“那么,如果一个人既没有魂能,又没有异能,有没有可能成为高级机甲士?” 这个问题自然是帮涅林问的,龙安娜了然地一笑,说:“我真不愿打击你们,但更不愿说谎话。有是有,但非常稀少,需要巨量金钱支持,花极大的精力改装机甲,让机甲能支持机甲士脆弱的身体。即使这样,这种人也是凤毛麟角,因为太得不偿失了嘛。” 涅林却不沮丧,很实在地惊讶着,“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龙安娜叹了口气,悠然说:“帝国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其实在我心里,这种人操纵机甲的技术才是最出色的。” 涅林平静地说:“我倒没想那么多,能够进入机动部队就很满意了。至于光甲,以后再说吧。” 他的人生观十分豁达,又知足常乐。龙安娜也不禁对他另眼相看,一边点头一边说:“你能这么想,很好,其实机动部队里大多是普通人,这种环境对你有好处。只要努力磨练自己的技术,总有一天可以接触光甲。” “话说机动部队的机甲……也是核能机甲吗?”苏霓没事找事地问,“还是有别的能源?” 龙安娜笑道:“大部分是核能,因为这是最普遍最合适的能量来源。偶尔也有反物质驱动的,但反物质一般用在星舰、飞船和浮游死星上,还有部分光甲,几乎轮不到普通机甲。还有一小部分用的是生物能源,以及星体辐射能,这些都是实验类产品,从未普及过。” 她最后又安慰了他们几句,尤其是苏霓。可能因为公爵重视她,整个星舰上的人都对她十分客气,龙安娜当然不例外。她说,那个会来接她的便宜兄长,和公爵有着很深的交情,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吃亏。还说只要进入学院,她可以修习很多科目,比如历史人文航天和生命科学。到那个时候,她的绝大部分疑问都能得到解答,再也不用傻乎乎的像个乡巴佬。 由于星舰即将达到海恩尼尔,她亲自去做了最后一次询问,确认幸存者的意愿。苏霓和涅林自然不用说,琳帆则自愿去做某个行星上的文职工作,彻底脱离战场。其他人有些也想从军,有些厌倦了厄运之星上的生活,想找份普通公民的工作,也均得到了满足。 这时,苏霓终于意识到离别在即。这种离别不是毕业后各奔东西,而是奔向不同的行星,甚至不同的星系。虽说星系间的飞船都装备了曲速引擎,以超光速飞行,星舰更是可以空间跃迁,但普通飞船不行。 他们近期内可能无法见面,就算用个人终端联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动。苏霓不顾自己的财产是公爵给的,私自赠送了他们一小笔钱,以此表示对新生活的支持。 大约十七小时后,月神号与海恩尼尔的太空平台对接,以舰载飞船把人运了出去,来到这个被称为前哨站的大型人造卫星上。这里承担着探测和信号传输的任务,也有个人工城市,提供少许娱乐选择。更多时候,帝国军队拿它当一个小小的中转站来用。 公爵做事堪称雷厉风行,苏霓刚落地,还在吐槽这里的引力不对劲,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便有人过来传令,说公爵正在等她。 她的兄长接到消息后,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并迅速赶来,在月神号之前抵达海恩尼尔,准备会见这个阔别了十五年的堂妹。 第五十四章 涅林对她一向吐槽为主,教育为辅,两人互相喷吐的台词加起来,可以绕海恩尼尔二十圈。(.无弹窗广告)要是他们在地球上,简直可以上台表演双口相声,说不定能挣到钱。但在这个时候,涅林只是拍了拍她,说:“不要害怕,去吧。” “……其实我完全不害怕,”苏霓说,“但还是多谢了,我会尽量表现的好一些。” 她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从未有过凄惨的人生经历,自然不知道认祖归宗是个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对这些便宜亲戚有感情,也很怀疑妮妮本人有没有。 很难说是幸运抑或不幸,前来接她的兄长大人,也抱有相同的想法。这次会面堪称客气、冷淡、有礼,就是没有涕泗横流的感人场面。苏霓甚至很少说话,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简单地回答几句。其余时间,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公爵和兄长的交谈。 这位便宜堂兄,名叫苏北辰,是苏家年轻一代里最杰出的人才,有着上校的职位。他本人和苏霓想象的不太一样,头发是浅棕偏橄榄色的,眼睛湛蓝如最干净的大海,都不是深色系。不过,他的容貌也十分俊美,居然不在公爵之下,气质则非常温暖和善,坐在公爵旁边时,就像阳光照耀着冰山。 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他和公爵的确有着很深的交情。部分话题涉及隐私,甚至当今的政局,他也很随便地说了出来,不避忌她,更不避忌公爵。 从外表上看,他和苏霓虽是一对俊男美女,却不像有亲近血缘关系的兄妹,因为他们的五官并不相似。但事实上,他们正是嫡亲的堂兄妹。他的父亲苏岳,是苏渊的同胞兄长,也在帝国政府里手握实权。苏家的话事人和他们的关系则比较远,算是另外一个分支的人,乃是帝国参议院副议长之一,特雷西亚。 苏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举起了手,弱弱地问:“难道不是同一家人吗?为什么不姓苏?” 苏北辰先向她友善的一笑,才说:“你还不了解帝国的身份认证系统吧。这个系统非常完善,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名字,选择用不用姓氏。无论怎样,这个人的亲属关系都会在系统中显现出来。我妹妹就不愿加姓氏,她的名字是曦云,前面没有姓氏,过几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苏霓傻乎乎地说:“好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春风化人,让人感觉这是个性格很好,极好说话的人。苏霓对这门亲戚不抱希望,却也觉得他是个好人,至少不会对她无礼,很是松了口气。 谈话渐入尾声,苏北辰对公爵说:“那么我就直接把她带回去了,家族那边我会处理。你也不必把事情往坏处想,过去这么多年,只有傻瓜才斤斤计较以前的事,又何必计较傻瓜的看法。” 公爵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 他对苏霓的历史记录很是关心,除了问她本人,也和她的伙伴交谈过,问及她做过的事,还有她的异能。龙安娜曾传达过他的意思,让苏霓不要透露厄运之星的事,也不要炫耀她杀人杀兽的经验丰富,就做个普通的小孤女,接受苏家的照顾就好。有什么愿望和期待,可以等进入学院后再说。 苏霓本来就不想引人注目,这个建议正中她下怀。她发现,公爵甚至不肯对苏北辰提起她的过往,便也照葫芦画瓢,安静了很久很久,努力把自己变成个隐形人。 这时,她从对两大帅哥的欣赏中惊醒,意识到公爵即将离开,急忙说:“请等一等,我还有一件可能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们。” 只要有其他人在场,公爵就很少开口。苏北辰充当了龙安娜的角色,微笑着说:“你说吧。” “你们对傀儡师这个种族,都有一定的了解,”苏霓说,“不过,我在厄运之星上曾见过一种青苔,它以血肉为食,繁殖力和生命力极为强大。” 她嘲笑奎克的取名能力,自己却给青苔取了个“食人苔藓”的名字。她先详细描述了青苔的形态和能力,又着重强调,她觉得青苔和傀儡师背后都是同一势力在操纵,因为这两个种族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 公爵和苏北辰性格南辕北辙,却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别人难以看出他们的心理活动。单看公爵一脸平静,苏北辰笑容始终不肯消失,苏霓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了没有,还是只把这些话当成无稽之谈。但她必须要说出来,因为傀儡师还好,青苔却具有极高的杀伤力,还能进化,一旦在人口稠密的地区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完之后,公爵点了点头道:“很好,我会记着。据我所知,各星域中尚未有这种青苔的记录,倘若在未来出现,我会转告给你。” 苏霓说:“其实我也没有证据,只是这么感觉而已。把这件事交代完毕,它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也可以一身轻松地去那个学院,专心于学业。” 公爵对苏北辰提及,想要尽快返回天星,于是当天便回到了月神号,下令启程。苏霓就像一袋货物,被他从月神号上卸下,送上苏北辰的星舰。这艘星舰被称为“深红之梦”,用的是深红色的涂装,规模比月神号小很多,但对苏霓来说,都是她买不起的东西。 涅林等人被分批安排到不同的飞船上,搭乘着这些飞船,飞往不同的目的地。公爵似是明白她对涅林和琳帆的关注,曾简单交代过,说是他们都会被安排进他的领地,叫她不用烦心。 她倒也没有真正烦心,只是觉得三次元好友变成了二次元,以后需要用高科技企鹅通话,未免有些伤感。 总之,她登上深红之梦后,待遇一如之前,饭随便吃,水随便喝,获得的舱室仍然不错。苏北辰说话算话,不仅不计较她的身份,半点不提她的父母,还对她有问必答,说话必带着微笑,就算亲生哥哥,对妹妹也不过如此。因此,苏霓的戒心慢慢消散了,心想就算要和苏家保持距离,也可以考虑和他交好。 深红之梦也是曲速引擎,反物质驱动,必要时可进行虫洞式的跃迁。然而,不到战时,基本上没有人会浪费大量能源去跃迁,均是老老实实地航行着。 同时,苏北辰每天都来看她,问她有没有新的疑惑,是否需要他介绍什么。苏霓倒也不客气,先问人际关系,再问注意事项,还问了什么时候可以去学院。 辉夜星虽是苏家居住的行星,但现在是星际社会,不存在整个家族挤住在同一个行星上的事,大部分成员都外出求学或工作,偶尔才回“老家”一趟。当然,在辉夜星上,也没有人傻到招惹他们,用“地头蛇”三字形容,并不过分。 事实上,苏霓所担心的,受到长辈白眼的事情几乎无法发生。他们常年就职于天星,或者战略地位比较重要的星球,很少返回辉夜星。苏霓平常能够见到的,也就是正在读书的年轻人而已。 对此,苏北辰带点冷幽默地说:“我知道,有几位长辈对你父亲特别有意见,可是等你接触到他们的时候,多半也进了帝国决策机构,那时他们意见再大,也不可能当面发作。” 苏霓冷冷说:“这真是一针强心剂,我感觉舒服多了。” 苏北辰给她划了一份年金,说这是每人都有的,除非有了工作,否则就可以按月领取。苏霓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决定先用年金过日子。 此外,由于苏北辰不知道她有过驾驶机甲的经验,只知道她有魂能和异能,是罕见的人才,便极为耐心地从基础知识讲起,并主动问及她的异能。苏霓大为奇怪,吞吞吐吐了一阵,就被问及原因,只好说:“之前有人教我,不要随便展现自己的异能,因为这是保命的手段,如果被敌人看透,将会很危险。” 苏北辰一向风度翩翩,遇事一笑而过,这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这是谁教给你的?噢,我明白了,厄运之星上的生活方式不同,可能的确得这么做。但是在这里,尤其在学院里,基本不可能隐藏自己的异能,因为你要经过无数模拟训练。教官也会有针对性的指导,甚至还有前往其他星球的实战演习,难道你永远不用异能,永远不和同伴配合?” “即使这一切你都做得到,光甲的研发也需要与异能配合。如果不想要毫无特色的光甲,你就要把异能告诉铸甲师。” “……” 苏霓觉得,自己总在有意无意地被人鄙视,想了想说:“那你的异能是什么?还有公爵的呢?” 苏北辰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忽然之间,苏霓周身浮出一层极淡的黑光,这黑光出现的时候还十分浓烈,一瞬即逝,变成淡到看不清的程度。苏北辰却愣住了,愣了好一阵才说:“你居然能抵抗我的异能。” 若在过去,苏霓非把他当敌人,立即反击不可。但她刚刚蒙受了文明之光的沐浴,又知道苏北辰对她没有恶意,便什么动作都没有,只点了点头。 苏北辰叹了口气说:“那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的异能是精神幻境,可以改造环境,或凭空生成环境,将敌人拖入环境之中。星罗……公爵的是电磁干涉。电磁干涉属于最高等级的异能,不是我可以比拟的。” “……星罗?” “紫蓟公爵的本名,姬星罗,”苏北辰说,“你居然不知道吗?也是,他们大概不会称呼他的本名吧。总之,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要把异能说出来,但希望你明白,你不可能一辈子把异能当做秘密,永远不用。” 他把话说的这么坦荡,苏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如此,我就明白了。只是,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异能算什么,有什么地方可以进行测试吗?” “你平常都用异能做什么,是否攻击过其他人?” 苏霓刚要回答,却又停住了,犹疑地说:“能不能让我再想想?我需要想一想。” 苏北辰自然不会说不可以,反倒很体贴地说,她想考虑多久都可以,但看她也一知半解的模样,最好在开学之前弄清楚,以免因不懂掌控而出事。 这一想,就一直想到了深红之梦抵达辉夜星。苏霓犹犹豫豫,徘徘徊徊,凄凄惨惨戚戚,既想知道自己的能力,又担心暴露虫母的身份。这等苦衷,连涅林都不能明说,只得藏在肚子里,简直都可以生出小苦衷了。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辉夜星吸引。 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体现了当今人类文明的星球。辉夜星的地外轨道上,大小不一的飞船错落有致,沿地面指引,依序通过轨道电梯,降落到地表。有些飞船停留时间较短,便在轨道上静止不动,等地表办事的乘员回来。 至于几艘星舰,起降不易,要么泊进宇宙港,要么和飞船一样,孤零零地停在太空,几乎从不落地。深红之梦也不例外,它直接奔赴苏家所属的宇宙港,停泊在那里,继续用飞船将乘客送到行星上。 人类起源于地球,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母星留下的烙印却尚未磨灭。他们用的星级标准单位和地球一样,以日升日落为一天,一月是三十天,一年就是行星绕恒星公转一圈的时间,每个行星的天数都不同,统称“一自然年”。 他们选择的殖民行星、建造的殖民卫星也和地球差不多。如果引力与地球不同,那就用引力生成装置,将其调整为类地行星。 苏霓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上星舰就觉得全身轻松,走路像是要弹起来。正因厄运之星的引力较大,又从未被调节过,导致她在一点五倍的重力下生活了很久,自己全然不知道。 苏北辰亲自安排她的住处,赠给她家务机器人,还有一辆磁悬浮轿车。这里的地面交通由磁悬浮轨道达成,方便至极,简直就是用磁悬浮列车的速度在城市里穿行。由于交通系统也花了大量精力设计,居民以这么快的速度开车,肇事率却非常低。 “至于入学时用的机甲,”苏北辰说,“星罗说他会送来,大概过几天就到了。但你不要怀太多希望,光甲要去订制,他没可能送你光甲。” 苏霓说:“……我从未这么想过,普通机甲已经很过分了,多谢你们。” 这所军事学院的全称,是“范伦海特皇家舰队学院”。它并非是唯一的军事院校,却是离辉夜星最近的,教学质量也很高。学生入学后,按照个人兴趣和教官推荐,选择不同的课程,毕业后可以做星舰的领航员,可以做机械师,也可以成为精通战术战略的军官。 苏霓既然想要驾驶机甲,那么自然是往军官的方向培养,走杨舟和苏北辰的道路。但这两人自身实力上佳,又立过战功,升迁比常人快。苏霓以后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至于入学时间,自然是以学院所在的行星为准,换算成学员居住行星的时间。苏霓问了问开学时间,得到“还有两个自然月”的回答。 苏北辰也亲自查看了她的个人终端,告诉她,学院里为了保密,用的是不同的频段,独立存在的系统,该系统被称为“金雀花”,以这种花为标志。虽然它的功能和民用终端差不多,但普通人无法破解频段,也无从得知流动于其中的信息流。 “我们和谁作战?”苏霓充满希冀地问。 苏北辰微笑道:“很多敌人,有人类本身的星际海盗,其中大多都是通缉犯,在星系间游走,劫掠资源。也有从过去遗留下来的历史,虫族、半机械生命的费雷蒙人、类昆虫类爬行动物的内斯特人,还有消失了很久的傀儡。我们曾以为它们已经离去,但动不动就卷土重来,于是帝国一直在扩张军备,以防重演过去的悲剧。” 苏霓说:“如果你们说话的时候,不引出下一个问题,那我一定会感激涕零。过去的悲剧是什么意思?” 苏北辰又笑了一下,说:“这就是你历史课上要学的东西了。老实说,人类的历史失落了很长时间。迄今为止,我们只知道自己起源于古星域的蓝星,曾拥有相当发达的科技,后来经历过几场星际战争,文明几乎被摧毁。如今的帝国,是在废墟之上建立的文明,科技也是靠着残破的记载发展起来的。” “……没有人知道过去的敌人是谁?” “你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啊,”苏北辰平静地说,他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极易引起别人的好感,对他剖心挖肺,“不知道,过去的记载很少有流传下来的。历史学者一直在挖掘,却迟迟没有成果,现在还在关注过去的人也不多了。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无论敌人是什么东西,都要尽力提升帝国的实力。” 苏霓本想旁敲侧击出幕后黑手的身份,发现苏北辰也不知道,便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苏北辰若有所思地说:“你之前提过的想法,倒是很新颖。过去也有学者提出这个假设,说攻击人类的种族背后,还有着更高等级的智慧生命,但从未找到证据。” 苏霓颓废地说:“是的,没有证据,假设也只是假设,不能用来指导实际行动。” 苏北辰淡然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即使战争爆发,直接参与其中的人也是我们,不是你们这种刚进入学院的人。关心军事局势是好事,但也不要整天想入非非,等你毕业之后,自然有机会参与其中。” 仔细想想,现实的确如此,苏霓只能干笑几声,在他离开之前,提出了对能量块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人类都是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种族,星际社会的人类也是如此。如今她已经精通了对个人终端的使用,发现里面有所有她能想到的娱乐方式。 要影视作品,有各种背景情节的全息逼真影片,甚至还有很多智能程序,可自动生成主人想要的作品。要玩游戏,有各种背景情节的全息逼真游戏,智脑自动推演模拟不同的世界,有着无与伦比的代入感。想追星,也有各种类型可以选择,类似于《钢弹种子》里的拉克丝,或是《第五元素》里的歌女迪瓦的当红偶像处处可见。 其他才艺演出更是数不胜数,若非帝国不养闲人,督促公民进行工作,想要沉溺于声色之娱,直到死亡的那天也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苏霓一直没有玩的心思,幕后黑手的阴影始终落在她头上,虫母也一样。前者告诉她,她随时处在危险中,后者告诉她,她优渥的生存环境拜它所赐,理应履行对虫族的义务。 这样一来,在她眼里,所有的娱乐活动加在一起,也不如无限供应的能量块。 苏北辰对此极为意外,没想到苏霓首次主动提出要求,居然是这么不起眼的东西。他说,能量块算是战略物资,通常留待战时使用,连普通公民都是吃个新鲜,很少有人喜欢它的口味。但他也说,会去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做的。 临走之时,他又展现了兄长应有的责任,列了一个书单给她,要她登录皇家图书馆下载。若能在入学前读完这些,对她很有益处。 苏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从一个需要努力读书的世界,辛辛苦苦地穿越一次,来到另外一个需要努力读书的世界。但是,她仍然认真地读了下去,偶尔出门逛逛,过着一个米虫应有的生活。 即使如此,她也总有无聊的时候。在机甲被送来的那天上午,她打开了终端,百无聊赖地看着联络人名单,给涅林发了一条消息:“我又闲的要下蛋了,你呢?有没有什么任务可以做啊?” 涅林很可能在训练之中,没有回话。但令她惊讶的是,琳帆回复道:“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你有本事就把蛋生出来,我可以煮了吃掉。” “原来这东西也有群发功能。”苏霓嘟囔着,发现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选项,倒也没放在心上。 她的联络人名单很短,含金量却很高,连公爵的称号也在上面,只不过她不会给他发消息打扰人家而已。但回复完琳帆后,令她更加意外的事就发生了。 杨舟回复道:“每个大城市都有私人任务发布处,多半在市中心,一查就可以查到。你可以去看看,我想你的机甲也该到了。” 无论是琳帆还是杨舟,均未选择投影通话,所以这就真的只是一个豪华版企鹅。苏霓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回复过去,“说好的让我低调呢?” 杨舟的文字和他本人一样生硬,“你能接的任务,别人根本看不上眼。如果你认为这就算高调,那就大错特错了。” “……谢谢你的夸奖,我今天的心情又愉快了很多呢。” 第五十五章 “可以用终端接吗?” “大部分可以,”杨舟迅速地回复了她,看来也没有语音通话的意思,“但是,比较罕见的任务,难度比较高的任务,还有涉及隐私的任务,都要亲自去任务中心,与发布人见面。” “谢谢。” 苏霓轻轻按下一个按钮,便回到了主画面,不再出现联络人的消息。她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出去看看,毕竟总宅在房子里,很容易让人失去人际交流的能力。以及,她对这个时代的城市也很有兴趣,倘若不出门,就无法真正领略它的风貌。 这个城市正是辉夜星的首都,名叫特洛伊,估计又是古籍里流传下来的名字。大部分人对这个名字没有感觉,苏霓却被撩拨的心痒痒,很想在什么地方立一个巨大的木马。 科技水平的进步,主要体现在尖端科学的发展,还有民用领域的无限方便化。她本以为现代社会的汽车就已经足够方便,但这辆磁悬浮并带智能系统的车子更加强悍。只要位于磁悬浮轨道上,她将目的地输入系统,车子就会自动行驶,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前往目标地点。 即使那个地点旁边没有轨道,也可以输入坐标,让系统判断出最近的停车地点,然后换成主人手动操作。区区一个任务中心大楼,自然不必这么麻烦,苏霓只需要坐在车里,等着它自动跑到大楼的停车场就可以了。 而且,也许是托基因技术的福,即使人类生活如此便利,也很少见到体格特别肥胖的人。绝大部分人都有着还算平坦的小腹,还算匀称的身材,优哉游哉地行走着。 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使没有异族威胁,人类也不得不持续向外扩张,否则根本无法满足这种等级的能源消耗。太空军备的迅速发展,也是得益于此。 苏霓下车后便好奇地东张西望,先站在这座造型古怪的银色大楼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大门。刚迈进一步,她便看到空中高悬着大楼的全景地图,地图上红线闪闪烁烁,不停向来客作出指示,告诉他们去什么地方要怎么走。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傻瓜才会迷路。苏霓很轻松地找到了查看任务的地方,发现那里也悬挂着数不清的全息影像,全部播放着“欢迎您来到任务中心,祝您旗开得胜”的画面。这些文字又清晰又美观,无声地欢迎着来访者,让他们把个人终端接到设备上。 苏霓在影像之间溜达了一会儿,意识到提供服务的居然还是人,不是想象中的智能电脑,也许是这样比较方便,也许是为公民提供工作机会。只有那些清洁、打扫之类的粗重活计,是由几个不知疲倦的人型机器人在做,如同磁悬浮轨道上的清扫机器人。 这里的人也不算多,和厄运之星上的任务中心一样,整个大厅显的空旷疏朗。尤其它的整体色调偏冷,给人以特别舒服的整洁感。 这些人里,有身高两米多的壮汉,也有相对矮小瘦削的年轻女子。他们都各看各的,压根不管大厅里进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从这一点上看,他们都有着属于文明人的礼貌,不会探头探脑,试图窥测他人的举动。 苏霓从终端上拉出一个端口,后面连着一条细线,准备用有线连接的方式,将自己和任务中心的智脑对接起来。然而,她才刚插上插孔,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苏霓?” 她在特洛伊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一听这声音,立即意识到是苏北辰,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苏北辰正站在她身后,脸上也带着相同的表情,见她回过身来,便说:“我刚刚才看到了你的消息,倒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怎么?你想找任务做?” 苏霓看了看影像,又看了看他,问道:“不可以吗?我听说,无论哪个星球都有不少佣兵,他们不做常人的工作,只做常人发布的工作。其中有些人实力极高,并不输给帝国的高级军官。我既然想找工作,又不想去图书馆、酒吧这种无聊的地方,就来这里看看。” 苏北辰被她的口气逗笑了,“看来,你看了我交待给你的书,这很好,但我既然碰上了你,就得提前告诉你,苏家的人不能随便接取任务,需要经过负责人的审核。” “……为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仰头看了看那块屏幕,“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安全问题,怕有些家族成员,尤其是你这种年纪的年轻人,误判了自己的实力,擅自接取无力应对的任务。失败之后,要么丢命,要么丢脸。” 苏霓说:“其二呢?” “有些势力与苏家的关系很差,你替他们办事,会引出很大的麻烦。” “啊哈……那么你是特意来给我解释的?” 苏北辰又笑了,海蓝眼睛里闪动着温暖的光,似是没意识到她的不快,“怎么可能,我是来这里办事,恰好看到你也在,如此而已。” 苏霓一向是个随和的人,却极其不愿受到这种约束,这既是她本身性格使然,也是虫母基因的影响。尽管苏北辰的态度很好,她仍有些不快,微笑道:“那,如果我非要自行选择任务,然后不肯去审核,会发生什么事?” 苏北辰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是你根本无法接到任务。至少在辉夜星上不行,你的身份显示为苏家成员,没有长辈的审核程序,任务数据根本传不到你的终端上。” “……这是法律规定的吗?” “不是,只是家族里的规矩而已。” “我懂了。” 苏霓也是无声一笑,很干脆地把终端拔下,手一松,那带着细线的末端就缩了回来。她的笑容和苏北辰一样,富有感染力,兼有女性的魅力和少女的清纯,笑容里却一点高兴的味道都没有。 苏北辰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变的十分柔和。他说:“我以为自己大致了解了你,但其实没有。这样吧,我也有审核任务的权利,要不要我帮你挑选?这里的战斗任务一般都有些难度,对于没有经验的你来说,还是先让我看看比较妥当。” 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点商量的态度,无论是什么人,都很难对他生气,何况这也不是他定下的规矩。苏霓看了看他,心中不快的感觉减轻了几分,摇头道:“不用了,反正,只有辉夜星是这样吧,那就等以后再说,我又不会永远住在这里。” 苏北辰无奈道:“你的脾气比曦云还大,不过这并非坏事。对了,我正准备告诉你,她已经从天宿一返回,今天就到。如果你晚上有空,和她见一面怎么样?” 苏北辰的妹妹曦云,他已经提过很多次了。天宿一则是天星伴星之一,也是个非常繁华先进的星球。曦云就读于相同的军事学院,比她高一级,大三岁,据说也是一位极有潜力的新秀。苏霓对苏北辰素有好感,又觉得结识一个同辈的亲戚也好,便说:“没问题,你去办事吧,我等你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就算有兄长的台阶可下,苏霓也不复之前雀跃的心情,更失去了对任务中心的好奇心。她可以理解苏家的规定,但是,没有自由就是没有自由,受到管制就是受到管制。这并不是说,苏北辰解说几句原因,她就能变的欢天喜地。 由于几乎没有必须出门办的事,高度发达的磁悬浮轨道上,来往车辆的数目比她想的要少。最为发达的公共场合,居然是承托着轨道电梯的巨型平台。其余的建筑,诸如政府机构、各种工厂、娱乐场所、私人开的小商店,都透着一股既冷清又繁华的味道。 苏霓观察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并非真的冷清,而是生活太方便,宅在家里的人更多了而已。其他人天性开朗,喜欢和同类在一起,照样会出门闲逛,与朋友乃至陌生人聚一聚。 她将车子调成人工驾驶,小心翼翼地四处乱转,速度之慢,犹如在草茎上爬行的蜗牛。现实好奇心作祟,再加上在任务中心里受到了打击,她索性没有回家,驾车转完了一整个特洛伊,并观赏了磁悬浮公交车和靠浮力系统漂浮着的公交站,才觉得畅快了许多。 轨道旁边,恰好有一家显眼的小酒吧,外面悬挂着和门面一样大的招牌。招牌彩光熠熠,展示着酒吧里的各种罕见饮品,合法赌博的标志,还有歌女舞女搔首弄姿的动画。 苏霓觉得相见即是缘分,找地方停了车,带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走进那扇大门。 她对酒吧并不陌生,无论科技发达与否,这地方都不会是高雅的聚会场所。终端里的书告诉她,伴随着医学进步一起涌来的,是对酒精、烟草、迷幻剂乃至毒品的疯狂滥用。帝国曾多次下令管制,却屡禁不绝。有些家伙为了追求终极的刺激,甚至会前往地下诊所,往脑袋里植入电极,以便随时进入癫狂状态。 苏霓一进去,就发现不少人或坐或站,摇头摆尾,看起来很像过去嗑摇头丸的人。幸运的是,这些迷幻剂不具备激发暴力的副作用。他们只是待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脸陶醉,沉浸在狂乱的世界中。等药剂效果过去,他们才能恢复正常,却不会受到生理性的伤害,照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对精神状态的损害,会不会上瘾,就是医师的问题了。 “人类在什么时代都一个样呢。”苏霓嘀咕了一句,很想直接退出去,但再想了想,还是找了个座位坐下,向女招待点了一杯名字很拉风的饮料――“甲烷海上的日出”。 她原本只想进来坐坐,尝尝这里的鸡尾酒,看它和地球鸡尾酒有什么区别。但事情就是这么巧,酒还没有端上来,她就听到了旁边那桌的对话。有人正在说:“西蒙大人,听说紫蓟公爵亲自前往荒星域,解决了厄运之星事件。我想,哈米德的死亡,永远也查不清楚了。” “……” 被命运诅咒的苏霓向那桌扫了一眼,看到三枚大汉坐在桌边,眼睛都盯着酒吧前方的舞女,却从未停止交谈。其中,被称为西蒙大人的那一位,留着酷毙了的发型,长相倒是不差,感觉是个有头脑的大汉。他脸色发红,已经带了几分醉意,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说:“我有什么办法?消息我已经看到了,月神号轰平了厄运之星,凶手也应该死掉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凶手的酒已经被送到她手中。凶手本人则一脸无辜,平静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结果差点喷出来。 这杯酒喝起来就和小刀子一样,扎的口腔生疼,如果忍住不吐,会发现回味甘甜,压住了乙醇粗暴的味道。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想喝第二口,黑着脸把杯子放回去,继续偷听那桌人的谈话。 可是,哈米德毕竟只是小角色,话题到此为止。此后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只是狂饮滥喝,偶尔和其他人一起,为舞女们作出的情|色动作叫好。即使身为凶手,苏霓也还是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无奈地站了起来,心想不如直接回家,继续遨游知识的海洋好了。 她坐着不动的时候还无所谓,这一站,顿时十分显眼,引得醉眼朦胧的西蒙看了过来,双眼顿时一亮。她本人尚懵懂无知,侧身往前走,想要挤过两对刚嗑了药,正在疯狂扭动的男女,忽然觉得不对,右肩立即向下一沉,让西蒙先生的爪子扑了个空。 酒吧里乱糟糟的,所以苏霓也没怎么注意周边环境。这一下几乎搭到她肩膀,她才反应过来,立即回头怒视对方。 她从未有机会听梵格尔和哈米德的对话,不知道西蒙对十五岁以下的少女有兴趣,因帝国禁令,不惜在荒星域搜索美貌少女。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充满欲|望,让她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没有人愿意和醉汉计较,何况环境还如此喧闹。苏霓怒视之后,也是不愿多事,只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那只粗壮的臂膀仍然不肯放弃,不依不饶地环向她的身体。西蒙先生嘴里喷着酒气,极为诚恳地说:“你陪人过夜要多少钱?” “……” 苏霓对他的印象本就很差,但毕竟是她杀了人家的下属,多少有些心虚,才有息事宁人的想法。这时她勃然大怒,也顾不得息事宁人,直接反手一肘,狠狠打向了他胸口。 她有心给他个教训,这一肘打的又狠又快,要是普通人,会被直接撞碎胸骨。她知道他是星际佣兵团的团长,所以才敢这么做,不怕闹出人命。但这一肘打实的时候,手肘一阵疼痛,竟有击中重金属墙壁的感觉。 这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特别坚硬的肌肉,而是实打实的金属。 苏霓脸色微变,心中浮现出“铁人”两个字。但她没喝醉,动作到底比西蒙灵敏的多,肩头又是一晃,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从地面上扯了起来,用力摔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这是个很漂亮的过肩摔,视觉效果也非常惊人。西蒙先生受到撞击的肌肉自动金属化,具有极高硬度,竟将同为金属材质的桌子当场撞碎。桌旁的两个佣兵一惊之下,迅速跳起,也不管摔在地上的团长,齐齐向苏霓冲了过来。 他们喝醉的程度和团长不相上下,脚步歪歪扭扭,被她轻易躲开。酒吧里已有不少人发觉异常,嚷嚷着躲向远处,生怕被佣兵之间的打斗波及。可更多的人根本没有知觉,全然没发现有人在酒吧里殴斗。 苏霓犹豫了一瞬,不知是冲出酒吧逃跑好,还是留下来奋战好。最后,她的骄傲占了上风,驱使着她从两个佣兵身边一掠而过,跃向正在弹跳起来的西蒙。 西蒙的酒意被她打醒了一大半,又惊又怒,右臂肌肉瞬间隆起,变成一块一块的,全部转化为金属形态,让整条手臂都成为名副其实的铁臂。这条铁臂抡动之时,气势惊人,速度也快的可怕。苏霓眼前一花,那个和她脑袋差不多大的拳头已近在眼前。 她有了机甲后,渐渐习惯了用机甲作战,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肉搏过了。此时危险迫在眉睫,她眼中波光一闪,已用与对方相似的超高速度侧移出去。那层漆黑甲壳再次出现,护住她的致命部位,并向前臂指尖延伸,直到成为一把螳螂前肢似的黑刃。 经过异能进化,这黑刃已不再闪烁不定,一看便知道由粒子组成,而是纯粹的实体,乍一看和普通刀具没有区别。它可以被主人随意变化,改变锋利程度,能切面包,也能切钻石。 黑刃重重斩在了钢铁手臂上,两人同时一震,由于施力方向不同,一个向空中,一个沿地面,向相反的方向滑出几步,连续撞飞了五六个人,这才停下。 那条手臂被砍出一道长长的刀痕,苏霓的右手和黑刃融为一体,也被震得发疼。 她意识到,对方已经做出致命的攻击。这不再是调戏,而是杀人。因此,她的态度也变的极为严肃,恢复到厄运之星上处处提防的状态,以精神力监控四周人类的举动,观察着他们的红外线影像。 那个身材比较高的佣兵正在掏出部件,组装一把步枪。苏霓刚看到他的动作,他便将步枪组装完毕,抬手对她开了一枪。 这把步枪竟也是高斯子弹,开火时,枪口发出特有的吱吱声。他的主人和团长一个德性,对公共场合杀人没有半点心理障碍。苏霓真想阅读一下辉夜星的法律典籍,却得顾念自己的小命,眼睛还盯着又是一拳打来的西蒙先生,身边已出现了一面淡淡的黑盾。 无数细小的子弹全部轰在黑盾上,黑盾坚持了十秒钟之久,才粉碎在子弹之下。与此同时,苏霓早已离开步枪的攻击范围,再次与西蒙交手。 黑刃的长度和宽窄都没有变,苏霓虚握着的左手中,忽然飘出了另外一股无形无色的微小粒子。它们虽无法聚集成实体,却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温。这股高温烟雾飘向了西蒙,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有效地拖缓了他的动作。 西蒙已彻底变成了一个金属人,仿佛漫画里的钢人。他的衣服被烟雾点燃,在极短的时间里燃烧殆尽,身体却安然无恙,全不畏惧这可以将普通金属熔化的高温。 黑刃和钢拳连续交击数次,每次都砍出深浅不一的刀印,却无法接触真正致命的部位。烟雾烧着了衣服,也烧着了旁边的椅垫和沙发,引发一场规模不小的火灾,最终启动了酒吧里的防火系统。大量干冰从天花板上翻了下来,覆盖在火焰上,砸在苏霓和西蒙头上,却没能阻止这场殴斗。 西蒙一拳砸中墙壁,墙壁就出现一个被裂纹包围的大洞,黑刃落在地面,地板也被划出宽而长的裂缝,活像被划开了的铁皮。 其实只过了不到五分钟,整个酒吧就像是被人洗劫过,没有一件家具是完整的。苏霓砍了十来下后,终于马失前蹄,被他一拳击中左肋,差点把肺都吐了出来。 西蒙的金属体虽然有着强大的防御力,耐高压、高温、普通的强酸强碱,在太空中果奔生存一段时间,修复速度却极为缓慢。苏霓砍出的刀痕,将会一直留在他的身体上,很久之后才能消失。这更增添了他的怒火,这时候,他已经忘了苏霓是他垂涎的猎物,只想杀了她泄愤。 剧烈的钢铁攻击和粒子攻击下,能抵抗普通震荡波的墙壁不堪重负,吱呀着坍塌下去。里面的顾客四散奔逃,奔向自己的车子,酒吧里也有人连接天网,向特洛伊治安部门发出求援信号。 苏霓起初还是以自保为主,随时注意不要伤到别人,等挨了一记重拳,心中的愤怒不下于西蒙,也是一心想干掉这个混蛋。她双臂开始伸长,长出粗长尖锐的黑色骨刺,骨刺裂衣而出,彻底变成了形状可怖的虫形前肢。 转化结束后,黑刃的攻击速度猛地提升了一倍有余,犹如鼓手敲打着鼓面,轻快地击打在西蒙身上。她甚至不管攻击落下的位置,只是不顾一切地硬砍,若恰好多次攻击落在同一部位,刀痕便不断加深,像是要割裂钢人的金属肌肉。 偶尔也有骨刺被铁拳砸断,崩飞出去,而且她脸上又挨了一拳。但相比之下,还是苏霓占了上风。怎奈对方的防御力太强悍,又护住了重点部位,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杀掉他,只能靠时间慢慢磨。 正当她一刀砍向西蒙的脖子时,忽然有了极为危险的感觉。但这危机是那么强大,超出了她的应对能力,让她无所适从,有着面对王虫时的无力感。 他们身边的环境在迅速变幻,一瞬间,本来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强行分开,落在同一片荒原的两端,只能遥遥望见对方小黑点般的身影。荒原上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起伏不定的沙丘,仿佛回到了厄运之星。 苏霓一惊之后,立即意识到,这是强大的异能者构建出的精神幻境,绝非真实环境。她的感官欺骗了她,红外线感应也被环境影响,使她误以为西蒙位于远方。 事实上,他应该还在她身边。 但她没有动,慢慢收回了黑刃,骨刺也渐渐消失了,最终恢复成人类的臂膀形状。 又过了十几秒钟,幻境骤然退去。如她所料,苏北辰站在他们中间,略带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接曦云,你始终没有回应,我才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种地方?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第五十六章 苏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个人终端的质量极其过硬,能抵抗相当程度的重击,在即将损坏时,又可自动拆成数个部件,避免被外力崩裂。她手臂变成前肢,足足粗了一倍,终端自然被撑了开来,掉落在地,然后就那么躺在了地上。 它的功能完好无损,却离她很远,当然无法让她察觉苏北辰的消息。 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干净,有些看到殴斗结束,又悄悄溜回来看热闹,全都默默看着她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把终端捡起,戴回手上,甚至还打开终端看了看消息。 可她的愤怒尚未消失,看完消息后,向西蒙一抬下巴,冷冷说:“你认识他?这家伙喝醉了,对我无礼,我本来想给他个教训,结果他没醉到不懂还手,就是这么打起来的。你来的正好,要是你不来,他可能会死呢。” 苏北辰大为头痛,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酒吧,用平静的态度说:“我的确认识西蒙先生,他的佣兵团是苏家的附属之一。” 苏霓说:“……啥?” 苏北辰朝她一点头,表示她没听错,又转向变回正常人的西蒙,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这位小姐是我叔父的女儿,我的堂妹,你不该惹到她头上。既然你已经吃了亏,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你先去赔偿酒吧的损失,然后带上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上门向她道歉。” 西蒙先生不愧是佣兵团长,同样拥有变身类的异能,他的段数明显比卡洛高。实际上,他将身躯钢铁化的时候,连衣服都能一起变化,现在又把它们恢复原状,一如没变身之前。只是,还没来得及改变衣服,高温粒子雾就把衣服点燃了,他现在是个果奔的壮汉,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苏霓却没立场嘲笑他,因为她的个人形象也不怎么样。粒子较难操控,所以她尚未达到异化外物的程度,两边袖子都当场被撑碎。好端端一件短袖上装,已经变成了无袖圆领背心。好在她人长的美,穿麻袋也不会太难看。 她对西蒙既愤怒,又看不上眼,不肯沿着堂兄的台阶下去,只冷冷一笑,“说起来我很奇怪呢。就连厄运之星上的小城市,也有着不能在城市里杀人的法律。这位团长和两位佣兵却不一样,一动手就要杀人,连高斯步枪都用出来了,难道不算触犯法律吗?” 西蒙听说她是苏北辰的妹妹,极为震惊,气势先软了三分。他仍在腹诽,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地方,却不敢明言,犹犹豫豫地辩解道:“小姐,是你先动手,我才会还手。” “你真是胡说八道,”苏霓毫无淑女风范地说,“你不动手,我怎么可能动手。而且,那时候我也没有其他选择,难道被你白白调戏不成?” 苏北辰无奈地说:“事实上,个人终端可以随时紧急求救。你可以呼叫治安部门,或者亮出苏家的身份,或者迅速离开。” 这话有各打五十大板之嫌,但仔细想一想,又找不出毛病。苏霓本想反驳,愣了一下便意识到,这才是文明社会中平民的做法。她本人在厄运之星生活太久,一被人招惹,立马激烈反击,居然忘了还有其他解决方式。 她想着想着,怒气渐渐平息,不再一心想杀了对方。苏北辰见她表情缓和下来,也松了口气。 像这样的下等酒吧,和任务中心还不一样,苏家成员自恃身份,几乎不会涉足。他全没想到苏霓会因好奇心而走进来,又恰好碰上西蒙。西蒙等人是苏家附庸,定期向家族缴纳保险金,才敢在特洛伊随便动手,甚至一动手就用出致命的武器。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地方的人大多没什么武力,也没什么后台。就算惹上治安部门,多花点钱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他们不认识苏霓,苏霓却认识他们,双方冲突起来就停不了手,最终引出了他看到的画面――窈窕少女追砍佣兵团长,粗壮铁汉即将血溅街头。 他对苏霓的脾气已有了解,心知她平时不言不语,固执起来就不肯退让,方才目击她的实力,更是令他大感意外,意识到她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只是个幸免于难的小孤女。此时,为了避免她不依不饶,他索性不提她的问题,也没说她不该来这种地方,只用身份压着西蒙低头,要他找时间上门道歉。 这个方法对苏霓的确有效。 她见西蒙服软,又想起这里是文明社会,战斗结束后,再去杀人已经不可能了,便没好气地说:“要是我实力差一点儿,现在已经死了,还有机会和你辩论吗?” 要是她真死了,西蒙只有偿命一条路可走,所以又有什么话好说,只得低头唯唯诺诺。苏霓也不理他,对苏北辰说:“我会有麻烦吗?有麻烦的话,我自己承担好了。” 苏北辰摇了摇头,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这倒不至于。其实异能者和异能者之间,很少爆发战斗,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异能是什么,极易产生严重后果。但是一旦动手,就得尽展所长,以免被莫名其妙地杀死。这事让他处理就可以,你不用再理会,我们走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苏霓也不能不买账,只好点了点头,跟他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 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隐隐体会到苏北辰息事宁人的想法。但体会到了又能怎样?她并非当真不懂事的人,不会非要把话挑明,让对方徒增尴尬。 以西蒙等人动不动下杀手的做法,若换成与苏家无关的人,大概不只是“上门道歉”就可以了结的。苏北辰做出这种选择,无非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愿随便严惩家族的附庸。 这种做法让苏霓很是郁闷,却无话可说。 他们走着走着,苏北辰忽然说:“你离开月神号之前,星罗不是说过,让你保持低调吗?” 苏霓瞥了他一眼,说:“有人告诉我,去任务中心接任务,绝对不算高调。以此类推,去路边酒吧坐一坐,应该也不算高调吧?碰上喝醉了的混蛋,也不是我乐意的呀。” “谁告诉你的?” “……杨舟?” 苏北辰微微一笑,带点意外地说:“原来是他,难怪。他那个人怎么说呢,从来一意孤行,不理别人的眼光。你要是听他的话,以后可有的忙了。” 苏霓正想说“听他的也没什么不好”,脚下却是一顿,诧异地望向前方。 一辆外形极漂亮的车子从轨道上飘了下来,仍保持漂浮的姿态,凌空飞行,一直飞到他们眼前。一般的车辆下了轨道,就变成普通交通工具,靠四个轮子跑路。苏霓还是第一次见到不需要轨道的车,不禁多看了几眼。 车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外貌文雅秀美,衣着简朴精致,发色和瞳色与苏北辰完全一样,一望可知是兄妹关系。她脸上带着同样温暖的微笑,本来要向他们打招呼,一看苏霓,立即被她刚打完架的英姿镇住,连眼睛都瞪大了。 不用问,她就是苏霓计划见面的人,比她大三岁的堂姐,曦云。 苏北辰介绍道:“我让曦云一出电梯,就过来和我们碰头,所以她直接赶过来了。曦云,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苏渊叔父的女儿,最近才被紫蓟公爵从荒星域带回来。” 说实话,苏霓的长相还在曦云之上,但脸上一大块淤青,尚未完全褪去,也谈不上长相不长相。她见曦云一脸惊讶,少不得主动开口道:“你好。(.无弹窗广告)” 曦云又看了她几眼,从脸上的淤青,看到破破烂烂的袖子,这才微笑道:“你也好,我已经听哥哥说过你的来历,堪称神交已久呢。可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苏北辰淡淡说:“没什么,一场误会而已。你才回来,不要问这么多,我先送她去换衣服。” 曦云倒肯听兄长的话,做了一个顽皮的歪头动作,说:“好吧。” 苏霓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肋骨还在阵阵发疼,实在不愿这样进行社交活动,讪笑道:“不如改天再见面好了,今天的刺激活动已经够多,我想回家休息一下。” 曦云明亮的眼睛转来转去,目光扫过酒吧时,便露出了然的笑容。她不等苏北辰答话,直接说:“原来如此,特洛伊里还有这么胆大的人啊!不过呢,这种地方可没什么好玩,等时机合适,我带你去真正好玩的地方,还有些朋友介绍给你。” 苏霓又点了一下头,笑道:“这真是太好了,多谢。” 苏北辰确认她不需要陪同,便叮嘱了几句,看着她驱车进入轨道,才坐进妹妹的车,与她一起离去。他们消失后,苏霓才有了真正放松的感觉,将车速调到最高,风驰电掣地赶回自己的住处。 辉夜星也是类地行星之一,属于人类日常居住的行星,和工业用、战争用的殖民星球不同,日月长短与地球十分相似。只是,它的卫星比厄运之星还多,共有三个,大的被当成太空武器基地,小的是公用宇宙港。 因此,夜晚降临之后,人们便能看到三个月亮起起落落,颜色有红有白,煞是好看。 苏霓到家之后,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痛痛快快吃了顿饭,等身上的伤消失不见,才觉得彻底舒坦了。她把二楼的墙壁调节成透明模式,观赏了一会儿月色,又把终端连到影音系统上,打算欣赏一部身临其境的全息电影。 然而,就在此时,家务机器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提醒她门外有货物送到。 苏霓尚未有购物经验,从未卖过东西,不禁有些茫然,打开监视器一看,顿时被这货物惊呆了。因为那“货物”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包裹,而是一个从空而降的庞然大物,足有十米的高度,比英勇牺牲的珍珠还要高一截。 杨舟说过,机甲应该快到了,但她真的没想到会在夜里送来。 负责运送机甲的,是八只运输机器人。它们的体型也很大,但和机甲一比,立即娇小起来,好在它们动力充足,力气极大,提着机甲飞行也没有吃力的迹象。它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比较小的运输飞碟,飞碟上放着的才是包裹。 苏霓愣了十秒钟有余,心里奔过了一万只草泥马,才梦游般地启动了机甲专用的平台。 飞碟的人工智能比机器人为高,见平台升起,便发出指令,让机器人们把机甲放在台上,自己则靠近从房子里走出的苏霓,极为人性化地说:“那是机甲,这是空间钮和纳米防护服。请把个人终端与我连接,进行身份认证。” 苏霓看了它很久很久,默默打开了终端,却没有和它连接,反而翻出联络人界面,给杨舟发出了一条信息,“……我收到了一架机甲,但为什么带空间钮?” 杨舟的回复还是那么迅速,还是那么简单,“这样才能随身携带。空间钮有基因认证功能,你得先和它绑定才能用。以及,机甲的名字叫雪鹫,和你以前的机甲涂装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只有光甲才需要空间钮。” “理论上是这样的,”杨舟说,“但普通机甲一样可以放进去,否则,你只能雇佣运输机器人,送到学院仓库里,用一次取一次。” “这么说,空间钮很贵?” “很贵。不过你已经欠下一架机甲,不必在意空间钮了吧。” “……谢谢你的安慰。” 苏霓再次关掉联络窗,郁卒地吐了口气。一个输入文字的杨舟,比一个面对面说话的杨舟有趣很多,若非她正在欠别人人情,还真不介意和他多聊几句。她看了看正耐心等待的飞碟,终于还是自暴自弃地扯出传输线,插进了它的接口。 签收过程和地球一样简单,而且基本不存在质量问题。直到机器人们离去,苏霓才把心里的神兽赶走,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这台机甲。 也许是珍珠给了杨舟错误的印象,让他认为她很喜欢珍珠那种类型的机甲,于是送来了这个珍珠白的家伙。皎洁的月光下,它周身闪着柔和的光芒,既引人注意,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太招摇。它的外形与她印象里的机甲极为相似,机体带有极强的设计感,背生双翼,有点像高达的风格,一看就知道它的动作矫健灵活,恰好符合鹫类的特点。 苏霓却不着急试验它的能力,先打开了那个包裹,果然看到了同色的空间钮和防护服。 空间钮大小不过半个手掌,扁平状,形状如同一片叶子,上面刻有生产公司的名字,还有一些纯为美观而雕刻上去的花纹。防护服则是深蓝色的,银边,版型有些死板,一穿到身上,便可立即感应到其中的能量流动。 这种防护服应用了纳米技术,与纳米医学同出一源。它会自动为主人提供支持,提高主人的感官能力、敏捷和力量,而且,即使它的能量消耗殆尽,本身也能做到防普通子弹和防高能辐射,正是高级军官的必备制服。只不过他们的防护服多用黑色,和这件颜色不一样而已。 空间钮已与雪鹫建立联系,只等苏霓进行绑定。不过,和光甲不同的是,光甲可以随时收入空间钮,留机甲士落回地面,机甲则不行。想要收取机甲,她必须离开驾驶舱,不然这个动作将无法完成。 雪鹫的武器并不太多,却件件都是精品,有两具高斯炮,两具离子加农炮,一具反弹道导弹,并配备光能军刀和魂能盾。这些武器大多得额外充能,只有刀和盾不需要。苏霓审视它良久,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充能,真打起来,只能用那两样冷兵器。 “这也是应该的,大概没有人敢让学生随意使用离子加农炮吧,”她喃喃道,“这样一来,机甲上装再多炮口也没用,只是摆设而已。”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怀念厄运之星的自由。那个时候,她能接触到的最先进武器就是磁能炮,却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只要有钱就行。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想重续过去的生活,只是触景生情,稍微悼念了下少女时期。那段时间虽然还不满一年,却给她提供了丰富的战斗经验。这些经验,大概会在模拟对战里很有用吧。 雪鹫机体里所用的魂石也极为大方,外壳是轻巧坚硬的合金,里面套着的就是最纯净的魂核和脉络,用料之多简直可怕,让她走动起来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机甲的重量,充其量是套了个单兵作战系统。她不得不想,这大概就是机甲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了。 在一整夜的失眠后,她爬了起来,诚恳地写了感谢信发给公爵,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由于联络系统也有黑名单的设置,她思考了一番,又去找杨舟,请他帮忙转达谢意。 这次杨舟却很忙,回了句“可以”之后,便不再理她。苏霓又把联络人名单骚扰一遍,发现其他人都在工作,只有自己游手好闲,顿时十分忧伤,只好打开终端看书。 苏北辰推荐给她的书五花八门,有帝国的历史大纲,有科普类著作,有机甲的发展历程,有对异族的介绍,还有一些出名的文学作品。每一类都不算多,加在一起则变成了二十多本,足够让她看到进入学院。 由于涉及到实战,机甲战力又强,帝国严禁私自进行机甲教学。所有军事学院都要求学员是成年人,并签免责协议书,以此降低意外的概率。但帝国星域太广,人口太多,就算这样,每年也都出现一批流血事件,全都是好勇斗狠的学员闹出来的。其中还牵扯到势力的较劲,政党的争斗,甚至可能有宗教因素,导致每年都不了了之。 苏霓最近才知道这个规定,还紧张了好一阵,生怕自己无法入学。但苏北辰已经对她解释清楚,表示入学时她的年龄将是十七岁,有他做保人的话,也可以进入学院,并不是绝对不能通融。 正因如此,学员在入学前,大多受过多年教育,课程也绝不会从基础开始教起。她现在不补习,以后就要补,所以只能自认倒霉,进入读书时的状态,每天都耐心看着这些书籍。所幸这些书大多活泼有趣,包括历史类,读起来并不无聊。 当天中午时分,苏北辰才回复消息,无视了她的骚扰,直接提出正事,和她谈起异能的问题。隔着个人终端,又没有表情符号加持,他的话一下子显得特别严肃,“苏霓,我怀疑你的异能属于最高等级,要不要进行测试?” 苏霓静静盯着悬浮着的屏幕,良久,才轻轻说了一句:“一定要测吗?” 虽说要打字也可以,但一般人都使用语音输入文字,她并不例外。这行字发过去之后,苏北辰说:“其实即使不测试,我也有了一个很合理的猜测。测试只不过是进行确认而已,对你没有任何害处。” “哦?你的猜测是什么?” “粒子操纵,和电磁干涉、光子凝固、基因模拟、心灵控制同等的异能,只比时间停止低一级。” “……居然有时间停止?” 终端的另一头,苏北辰因她天才的关注点而无语了一瞬,回答道:“据说这是帝国第一代皇帝的异能,现在还没有第二个人。” 只要苏北辰说出的名字不是“变身成虫族”,苏霓就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压力。她说:“我并不惊讶。事实上,我自己也知道,释放出去的东西是无数极为微小的粒子。我可以控制它们,但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双臂的变化。砍人的时候,”苏北辰说,“那黑色的刀刃和单分子刃极为相似。因为你的实力不足,所以还不能进行最精细的控制,但刀刃的性质太像单分子刃了。” “与此同时,他的衣服也被点燃,整个酒吧都烧着了……这很容易让我猜想,你在用粒子形成刀刃的时候,还能将它们高速震动,释放高温。” “……是的,你没说错,一句都没错。” 苏北辰大概意识到了她的犹豫,语气温和了起来,“我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这是一个成长潜力极大的异能,甚至超过了我的精神幻境。然而,你必须要明白,异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是未知之数。同样是控水的异能,有人只能控制杯子里的水,有人却能冻住整个湖泊。” “我明白。” “那么,不管你去不去正式测试,我都会把你的异能当做粒子操纵处理。至于学院那边,你自己考虑吧,我不会向他们泄密的。” “好的……谢谢。” 屏幕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又蹦出一条消息,“从辉夜星到学院,要进行一个月左右的飞行,所以你们下个月就得启程,那时我恰好有事,不能送你们。在启程之前,曦云希望你来参加一次酒会。这是常见的社交场合,你能来就最好不过了。” 第五十七章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好看的小说)”涅林说。 作为一个新入伍的士兵,他很少有空闲时间,晚上才能回复苏霓的骚扰。对此,苏霓由衷地感到高兴,问道:“什么问题?” “这里的人都不喜欢用语音通信,影像就更不用说了。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不用文字输入的人。” “……这算什么问题。你看,用文字的话,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挖鼻孔,用影像怎么好意思。” “……” 苏霓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状,一看居然在纠结聊天方式,顿时想要吐血。对她而言,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人类本身就倾向于可以随时撤退的方式,一用影像,顿时拘谨起来,没那么轻松自如。早在银河系,不,太阳系时代,某些天才就发明了“在线对其隐身”和“隐身对其可见”。 涅林同志才刚接触文明社会,还不理解如此奥妙欠揍的心理。 “说起来,我要去做异能测试了,”苏霓说,“之后还要去参加一个酒会。” “异能测试对你有什么好处?” “……就像体能测试一样吧。测试之后,我的异能会被冠上一个名字,我也可以有针对性地看看书。” “……” 苏霓觉得,自己的财产离订制光甲还有十万八千里,也就不肖想它了。就算这样,异能测试也是绕不开的一道关卡,那还不如在辉夜星上做掉,还有主场优势。而且,苏渊没有异能,绮羽的异能和粒子无关,她总怀疑自己的异能来自虫母,也想进行确认。 涅林被送往龙安娜的驻地,暂时用不着她担心,所以他们真的变成了二次元的终端好友,偶尔向对方汇报自己的近期进度。 苏霓的生活还是那么乏善可陈。她最近读了几本关于虫族的书,有学院的教材,也有别人写的科普著作,甚至还有虫族背景的小说。其中很多内容她都已经知道,但也有一些是完全新鲜的知识。少许知识把她的魂魄都吓了出来,比如说那些针对虫母的研究。 “你知道虫母有生长期,有成熟期,有发情期吗?”她忽然问。 “你的话题跳跃得太快了,”涅林抗议道,“我不知道啊,怎么,你那里有虫族?” 苏霓真想说“我就是虫族”,但又不能,只好转换话题:“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个而已,不过你倒是要多看一些讲人类敌人的书,我觉得很有帮助。” “已经在看了,还有关于机甲的书,等你催促,什么都晚了好吗?” “你仔细听听,我在把终端当你的头一样敲啊!” 异能测试是个很普遍的测试,没有人会觉得需要担心结果,除了鬼鬼祟祟的苏霓。不过,既然已经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她也不再多想,只决定在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想办法逃出辉夜星。但她不多想的时候,却有人在替她多想。 她刚刚送走集体作息,不得不按时睡觉的涅林,便看到另外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杨舟:“我刚和苏北辰通过话,你要进行异能测试?” 苏霓:“是啊,怎么了?” 杨舟:“没什么,我只是很惊讶你拖到这时候,如果我是苏北辰,就要怀疑你别有隐情了。” “……有话请直说吧。什么别有隐情?” “比如你根本没有异能,用谎言换来比较高级的待遇。” “……” 可能因为公爵指定杨舟照看她,这段时间里,龙安娜很少出现,倒是杨舟冒头的概率比较高。苏霓对他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觉得这人说话的确很直,但都是实话实说,偶尔一针见血,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他说话直接,她反倒觉得轻松,有种回到了厄运之星,有什么说什么的感觉。 她说:“如果你只是来吐槽我的,我就要关界面了。” “我打算介绍一个人给你,让你可以私下进行异能测试,不必到公共机构去。这也是公爵的意思,认为这样可以降低你的不安,并且她对你也很有兴趣。” “她?” 杨舟迅速发来了一条信息,包括对方的名字,还有目标地点的坐标,要她明天去这地方,寻找一位名叫艾尔莎的女士。艾尔莎是科学院的工作人员,职位是机械工程师,兼任“花栗鼠”实验室负责人。从发过来的图像上看,她年纪接近三十岁,留着一头又长又直的茶色头发,齐眉刘海下,紫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她可以测试我的异能?” 杨舟说:“是的,她有这个资格,当然她很少使用这个资格。” “我以为她是机械工程师……还有,花栗鼠实验室是做什么的?” 杨舟很爽快地说了艾尔莎的身份,结果把她的魂魄又吓出去一次。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竟是帝国最享有盛名的光甲芯片开发者。她的职务属于科学院,实际上,地位非常超然,专门为找上门的客户定制光甲芯片。 所谓的花栗鼠实验室,其实是设计、制作、出品光甲的地方,更像一个工作室。她的男友艾利克斯任实验室的副手,也是俗话中的“光甲设计师”,负责设计光甲外壳,安排机体内部的线路走向,最终装配机体。这对搭档的名气简直突破天际,除了土包子苏霓,谁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杨舟的灰色幽灵就是出自这个实验室。 苏霓迟疑地说:“你让我紧张起来了呢。她为什么对我好奇?” “因为你是苏渊的女儿?” “……” 杨舟传过来的文字跳动着,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她的工作和异能、魂能息息相关,因此具有极为丰富的经验,对罕见的异能也十分好奇。最近,她恰好到辉夜星探访朋友,公爵才想起这回事。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去公共机构吧。” 苏霓想了一会儿,还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对她来说,去哪里做测试并不重要,所以还不如借此机会,观赏一下著名的光甲专家。倘若能和她拉上关系,说不定以后能弄到花栗鼠出品的光甲。杨舟听到她的肯定回复后,便直接和艾尔莎约好了时间,要她在约定的时间登门拜访。 艾尔莎来辉夜星拜访朋友,但她的朋友不在特洛伊,就算在,也没办法在民宅里进行异能测试。因此,她选择了该城市的测试中心,要苏霓到那里去见她。 城市间的旅行也极其方便,一样有磁悬浮轨道直达,如果嫌太慢,可以坐运输梭。苏霓并不嫌慢,却对运输梭很有兴趣,便趁机坐了一次,发现这就是城市间的轻型客运飞艇,只是速度奇快而已。从特洛伊到白山市,足有二百公里的距离,但十几分钟就可到达。 测试中心属于医学中心的附属机构,全名为“人类异种能力研究测试处”,两座建筑也连接在一起。苏霓从医学中心进去,走过空中长廊,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比起任务中心,此地给人的感觉更加干净冰冷,也以冷色调为主。医疗系统的人均身穿蓝袍,偶尔出现一次,似在提醒着这里和医学的关系。她报上自己的名字,通过身份认证,便被工作人员带下楼,走过长长的通道,进了一间极为宽阔的实验室。 实验室中央放着一台巨大的仪器,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它。艾尔莎穿着白色工作服,双手插兜,脸上带着极浅的微笑,扫描式地打量着她。 她本人看起来比影像年轻,和普通的女性差不多,唯有眼睛特别灵动,说话时,语速也比常人为快,“你有点拘谨呢,这又是何必?今天你只是来做个常规测试,我就是那个给你做测试的人,如此而已。” 苏霓见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也跟着实话实说道:“本来不拘谨,但这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做测试本来就只需要一个人。”艾尔莎说。 她把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指指那台仪器,“先把正事办完吧,很简单的。你进去,里面有个特殊材料制成的假人,把它当成现实里的敌人,用你的异能攻击它。仪器会自动收集数据并分析,我也会在外面观察,分析结束后,仪器播放音乐,你就可以出来了。” “……诶,如果我的异能不是攻击类的呢?” “那也有别的测试方法。” 苏霓无语了一会儿,蹭进那扇开着的门,然后门便自动合上了。这台仪器处于密封状态,就像个小房间,但地板墙壁天花板连为一体,全然看不出连接痕迹。艾尔莎也没有骗她,里面除了一只两米多高的假人外,空无一物。 其实这种仪器造价很高,只为防止攻击性的异能破坏数据传导,设计者就费尽了心血。纵使如此,碰上电磁干涉等罕见异能,各种接收器、传导器仍会出现问题,测完就得加以更换。 苏霓自然不知道这些故事,只想速战速决。她把假人当成钢铁化了的西蒙,也不在意是否会被艾尔莎看出来,直接凝出黑刃,咣咣咣砍了几分钟。 令她惊讶的是,无论怎么砍,假人都纹丝不动。黑刃上传来的触感完全正常,但每当刀锋接触到假人表面,它就现出奇妙的变化。有时是水波样的花纹,有时嗡嗡震颤,即使黑刃平滑地切了进去,再抽出来的时候,它也会马上恢复原状。 苏霓也是好奇,把右侧的黑刃变回自己的手,上前捏了它几下。那感觉和塑胶模特毫无区别,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时候,音乐声忽然响了起来,门也再次打开。她这才想起艾尔莎就在外面,全程目击自己捏了假人,顿时老脸一红,赶紧退出仪器外面。 艾尔莎却不在原来的位置,已经走到记录仪旁边,一脸平静地在屏幕上写着什么。即使听到苏霓出来,她也不回头,只说:“苏北辰的猜测没错,你的异能确实是粒子操纵,很罕见的异能,恭喜你了。” “……谢谢。” “过来把你的终端连上,”艾尔莎又说,“我把认证资料复制给你一份,以后需要出示的时候,你也可以任意复制给别人。以后大概会有很多人羡慕你吧,不过,越罕见的异能,资料就越少,需要靠自己慢慢摸索。” 她说话虽快,口齿却清楚利落,全神贯注地工作着,神态中有着别样的美感。苏霓觉得她脾气还不错,便顺杆子爬上去,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凑近了看,她才发现艾尔莎也连在记录仪上。可这位光甲专家的终端相当诡异,竟是从小臂肌肉中伸出细细的连线。她填入数据并签名的时候,那条细线也一颤一颤,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 苏霓心里立刻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把终端植入了身体吗?” 艾尔莎无视了她的目光,继续平静地说:“我很想说我有建议,不过,我从来没有接到配合粒子操纵的光甲,提建议就是不负责任了。我只能跟你说一些我读过的资料。” “粒子操纵中的粒子,性质和任何一种已知粒子都不同,更加坚实。它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意志,变化出不同的形态,譬如粒子刃、粒子盾、粒子屏障等。在我看到的报告里,过去曾有覆盖整艘星舰的粒子屏障,就像一层极薄的雾,厚度只有一个粒子。但攻击者接触到它时,整个屏障都会发生变化,瞬间沿着攻击者传递而来的能量,反击回去,在对方的星舰上击出一个大洞。” “至于你,我已经看到了,”她瞥了苏霓一眼,“你能操纵的粒子有颜色。我也不知道报告里说的对不对,只能原话复述。真正的粒子是无色的,只能反射环境的光,也许你可以在这方面多努力一下。” 苏霓说:“我可以亲自读一下这篇报告吗?” “你的权限不够,这是军事记录,我也调不出来。” “……你真的设计过很多光甲吗?”垂头丧气的苏霓问。 “是芯片,光甲的芯片。” “有什么区别?” 艾尔莎笑了起来,说:“你的好奇心还真旺盛啊!芯片就相当于光甲的大脑,机甲的芯片叫机核,光甲的就叫光脑。它们没有大脑的时候,无法理解机甲士的命令,只是一坨合金而已。只有把芯片装上,它们才能接收到指令,并加以分析,然后输出相应的反应。” 苏霓说:“就是中央处理器和主板嘛。” 艾尔莎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主板,却明白了中央处理器,遂道:“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比中央处理器复杂的多。有些光甲自己就具备人工智能,即使机甲士陷入休克状态,它们也能搜集环境资料,然后正确应对,带着主人脱险。” “但是呢,许多高级机甲士反而不喜欢这种光甲,”她的语气一变,“他们认为人工智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分散自己的心神,只想要一架完美的战斗机器而已……你有什么想法吗?也想要光甲?” “想,但是没钱。” 艾尔莎又笑了。苏霓说:“除了灰色幽灵,还有我认识的人在你这里做光甲吗?龙安娜?苏北辰?噢,紫蓟公爵?” “蜂蝶?蜂蝶不是我的实验室出品,不过我有接过它的修复任务。苏北辰的光甲是苏家自己制作,和我也没有关系。紫蓟公爵嘛……他的光甲是真正的艺术品,可以与星舰完美结合,由我们和其他实验室携手合作,花了很久才制作出来。看在公爵的面子上,你来向我订制,我给你打九八折。” “……不能多打一点折扣吗?” “你知道一架光甲的九八折是什么意思吗?” 苏霓弱弱地说:“我不知道……” 艾尔莎再次瞥向了她,说:“帝国的资源大多用于建造太空舰队,尤以星舰为甚,成本最高的大概是浮游死星吧,但光甲也占了很大一部分。这些事,你以后都有机会了解。现在不必把精力花在这方面,我很快就要返回实验室了,你不如问些比较实际的问题。” 苏霓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的确有个疑惑已久的问题,问过苏北辰,却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 “什么问题?” “魂能和异能到底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另外一篇文今天入v,所以就更这么多吧。 第五十八章 艾尔莎紫色宝石般的眼眸里,陡然闪出讶异的光芒,“哦?他是怎么回答的?” 苏霓学着苏北辰的口气,笑道:“当今的科学界,对魂能和异能的机制并不了解。一切理论都是假说,所以我也不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不必管那么多,还是专心研究自己的能力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 这时,艾尔莎手肘伸出的细线缩了回来,一气缩进肌肤之内,连最细微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她轻轻在记录仪上按了几下,让它把测试结果发出去,以备存档,然后再自动关机。苏霓盯着她的动作,又问:“我也觉得他没说错。不过,你既然负责制作芯片,对异能的了解理应比他更多吧?难道也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制出芯片?” 随着艾尔莎的命令,白色的案台分裂出两只同色的长脚圆椅,端端正正站在地上。她先招呼苏霓坐下,才说:“我当然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所有理论的确都是假说,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而且,制作芯片只是我选择的工作,我有经验,不代表我想出的理论正确无误。” 苏霓黑着脸说:“我已经见识了你身为工程师的严谨,正在洗耳恭听。” 艾尔莎说:“相信你已经读过一些人类的历史,还有帝国的起源。人类起源于古星域的蓝星,曾经拥有超越当今的尖端科技,因异种入侵,发生了星际层面上的激战,才衰落下去,不得不寻找其他可以生存的星域。他们最初的选择……应该是荒星域,但抵达荒星域时,敌人追踪而来,因此爆发了第二次大战。战后,我族文明几乎全灭,绝大多数资料或被破坏,或宣告遗失,帝国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苏霓点了点头,正色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蓝星称为地球,那才是它真正的名字,但这些并不重要。这些历史我都读过一点,和异能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尔莎说:“如果你读的足够仔细,就会发现,异能的记载源于帝国建立之后,而魂能更晚,是在发现了魂石矿脉之后,逐渐被帝国最强大的战士们发掘出来的。” “……魂石到底是什么?” “至今还不了解,所以无法人工合成,”艾尔莎深表遗憾地说,“我只知道它是一种未知的元素,也许是几种元素的混合物。刚开采出来的矿石是废品,要经过多次提纯,才能达到魂能机甲的使用要求。好在这几片星域中,魂石矿脉还算充足,能够满足机甲的需求,但就算这样,矿源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价格更是居高不下。” 苏霓想起厄运之星的矿脉,顿时一阵肉疼,“请继续说下去。” 艾尔莎似是被什么触发了记忆,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总之,最为主流的理论是,古人类的幸存者们,从这两场大战中获得了奇异的能力。当然,也可能是新星域赋予他们的能力。关键之处在于,这些学者认为古人类没有这样的力量,肉体十分脆弱,才不得不发展出那么强大的科技。” 苏霓说:“就我自己而言,我举双手支持这个理论。然而,你还是没有说魂能和异能的关系。” 艾尔莎笑道:“不是说过了吗?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关系。我说这么多,是想表示,它们很可能是诞生于同一个时代的能力,之间的联系很可能比我们想的要深。你想知道我的猜测,那么我就告诉你好了。我认为异能和魂能是同一种能力,以不同方式存在着。” 她提及理论的时候,表情神采飞扬,富有感染力,让人忘记这是和她第一次见面,很想听她多说几句。苏霓对这种说法极为惊讶,皱眉问道:“可是……有些人有魂能无异能,有些人有异能无魂能,这又要怎么解释?” “你见过冰山吗?漂浮在冰海上的巨大冰块?” “我见过冰山的照片和影像。”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艾尔莎温和地解释着,“冰山分水上和水下两个部分,通常情况下,水下部分比水上部分庞大的多。” 苏霓脱离地球已久,却还不至于忘记基本的物理知识,“我明白,所以呢?” “所以,这就是我说的关系啊!同一种力量,不同的形式。异能是水上部分,魂能是水下部分,但这只是一个比喻。冰山们的大小各异,不同部分的比例都一样,换到人类身上,这些比例则有相当大的差距。大多数异能者都有魂能,这印证了我的想法。也有人缺乏某个部分,但这样的人比较少见。” 乍一看,她的想法有些别出心裁,仔细一想,却又很有道理。苏霓越想越觉得,自己读过的那些假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判断。 她诚恳地说:“也许你应该出本书,详细解释一下。我认为这是很合理的猜测,而你的身份又增强了它的合理性。” 艾尔莎一下子笑了起来,“这是毫无意义的做法。事实上,科学院一直在研究异能者的基因,试图找出异能产生的原因,数百年来一无所获,最终得出一个异能随机诞生的结论。对我来说,只要享受这两种能力带来的优势就好,没必要发掘出背后的机制。” “可是,如果能发掘出来,也许会有更多的异能者出现,对人类难道没有好处吗?” 艾尔莎向她点了一下头,“也许有,问题是我对这项研究不感兴趣啊!如果你有兴趣,还有很多偏学术的学院可以选择,毕业后,说不定直接被分配进科学院,进入这些实验室呢。” 苏霓问及魂能,其实只想要个答案。那个答案不一定得很详细,不一定得解释她的疑问,只要出自权威人士之口,能够安抚她的顾虑就行。艾尔莎的回答兼具这两个特点,于是她也不再纠结,只是继续问了下去:“不了,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做研究的好材料。如果这个问题没有触犯隐私的话,我还想知道,那些缺乏某种能力的人,能不能适应太空环境,成为很强大的战斗力?” 艾尔莎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有想过被人家拒绝回答,却没想到她捂着嘴大笑起来,在圆椅上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可笑吗?” 艾尔莎边笑边摇头,说:“不,请原谅我的失礼,这个问题完全不可笑。只是,我猜你平常不怎么浏览天网的社交区吧?” “的确如此。” “这就对了,你果然是从荒星域来的人,”艾尔莎微笑道,“许多人工作之余,无所事事,便在天网上做些在我看来很无聊的事情,比如说,和别人争吵最强星舰的排名,最强机甲士的排名,甚至最强异能的排名。其实呢,很多人连异能都没有,却为别人的异能奋不顾身地争吵,真是一群天真的人类哪。”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确定了。帝国的人类一定是起源于地……蓝星,绝对不会有错。” 艾尔莎平常接触的都是高层人物,还有最先进的技术,工作也是设计并制作最强大的战力,当然没兴趣去玩什么排名。但苏霓对这种行为极其熟悉。她想起地球上,无聊人士可以为“老虎更厉害还是狮子更厉害”吵起来,甚至互相人身攻击,真是心有戚戚然。 艾尔莎说历史记录大多散佚,自然不可能知道曾经存在过“老虎吧”和“狮子吧”,也无法和她产生共鸣,笑了一会儿,只说:“又以为我岔开话题了吗?其实没有。我真正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认可的排名,但无论是什么排名,排名前三的机甲士始终雷打不动。” “……” 苏霓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名单,顿时无比好奇,傻乎乎地看着她,以更傻的语气说:“这就是你解释这三位的时候了。” “终端就在你手上,你可以自己看的,”艾尔莎回答道,“你会发现十年以来,排在第一的名字始终相同。这位机甲士名叫叶霜天,正是一个没有魂能只有异能的人。其光甲以反物质为动力,全靠他的操作进行攻击,却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苏霓说,“他的情况好像和我父亲相反……” 这句话一出口,艾尔莎顿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平静地说:“是的,他们恰好相反。我也说不清是谁比较不容易,不过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名气和叶霜天一样大,经常被人拿来和他相提并论。也许这些话可以让你明白,为什么某些人对你寄以厚望,连我也不能免俗,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霓意识到这次会面到此为止,也跟着起身,以相同的平静态度说:“我有过这样的猜想,不过你是第一个明白说出来的人,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感谢你。” 艾尔莎微微一笑,“感谢就不必了,他们也是为了你着想,以免你被父亲的名气影响。无论是英名还是恶名,只有庸人才会自愿背负。我明天就要离开辉夜星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再次见面。” 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像她这种纯技术类人才,在人际交往方面往往较为随意。艾尔莎并没脱离这种认知,确认谈话结束后,她便率先走出了测试房,让苏霓只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灰溜溜地走出大楼。 “我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向杨舟汇报情况时说,“她没有添加我为联络人。” 遥远的星系外,杨舟足足无语了一分钟,才回复道:“她是个很狂热的机械爱好者,平时根本没有空闲时间,添加了也不能和你聊天。” “所以你有很多空闲时间吗?” “……我只是奉命关注你而已,不过你也要进行自我约束,否则被人打死的时候,我可来不及赶去救援。” “……晚安!” 和艾尔莎见面后,苏霓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尝试着搜索了苏渊的名字。但天网本身在天星的控制下,根本显示不出这名字的搜索结果。对此,她完全不奇怪,反倒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想了一会儿,又去搜那些“最强机甲士大排名,不服本文结论的都是傻|逼”的信息。 这一次,跳出的搜索结果简直浩如烟海。她看着看着,几乎以为自己在浏览。艾尔莎并未夸大其词,无论是哪个排名,高居在榜首的永远是叶霜天。连二三名都众口难调,他却像是风干在古城墙上的口香糖,挖都挖不下来。 但第二名和第三名也很令她意外。 这两个名次也有着最常见的选择,一为瑶海,一为姬星罗。两者都是无聊人士崇拜的对象,位置却经常对调,似乎实力在伯仲之间。公爵的名字旁边没有相配的影像,瑶海却有。她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大美人,气质娴雅安静,只看外表,很难相信她有着堪与公爵比肩的力量。 这三人长居天星所在的阿尔法星系,又被称为天星三强者,但只有公爵有帝国军的头衔,其他两个竟都是普通公民。 苏霓看八卦般浏览着排名,不久后就失去了兴趣。她的实力和这些人相差太远,如果沉溺在对他们的研究中,很容易产生自暴自弃的负面情绪。 当然,说她没有跻身排名的野望,那也是骗人的,但总要先考虑怎么才能挣到钱买光甲。和这个实在的目标一比,机甲士排名什么的,离她实在太远。 曦云邀请她参加的酒会,定在苏北辰离开前的第三天。她为此特意购买了礼服,穿上后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确认不会失礼,才松了口气。 而酒会之前,苏北辰便呼叫了她几次,表示已经帮忙解决了能量块的问题。从此之后,她有用终端购买能量块的资格,要多少都行,价格按军需用品算,比市场上流通的猎奇食品类便宜很多。对她来说,这真是个堪与新机甲比拟的好消息。取得资格的当天,她就订购了五箱,每箱都有不同口味,打算先突击一箱,看看这种东西究竟能不能提升进化速度。 “我去了。”酒会当天,她给小伙伴们发送了这条消息,便大无畏地走进了前来接她的车。 由于她本人兴趣不大,苏北辰也觉得没有必要,便没带她参观苏家的“夜莺堡垒”。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这座专属于家族的庞大建筑。在这个时代,再亲密的亲戚也不会挤住在一起,何况是成员分散各大星系的苏家。这个庞大如城堡的地方,与其说是苏家的“祖宅”、“基业”,不如说是进行社交的场合,称其为俱乐部都比较妥当。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与会者并非只有年轻一代,还有辉夜星上的其他大人物,借机来和苏家交流感情。 这些人自然和她无关,最多惊叹一下“哇,这就是新来的那位小姐”,便礼貌地走开了。她本人仍被交给浅浅微笑着的曦云,由她带着她前往预定的地方,端端正正地坐下,端端正正地观赏璀璨夜空。 这里并非露天花园或者露天平台,只是个普通的大厅而已。但大厅的屋顶完全透明,让坐在里面的人看到美丽的夜景。同时,苏霓还见到了久违的园艺和插花艺术。不远处的小圆桌上,放着一瓶极其漂亮的粉色大花,散发着芬烈的香气,引的她看了又看。 曦云向她介绍自己的小伙伴,态度既认真又热心,绝不讳言她的身份,也明说了她来自荒星域的厄运之星,那个被遗弃了的落后星球。 这七八个少年少女大多是她的同学,和她关系很好,受邀来此作客,等临近学期开始的时候,再搭乘同一艘飞船前往学院。他们和苏霓打招呼的时候,耳朵里听着曦云的介绍,嘴里便不停发出惊讶的感叹,譬如“这真是不容易呢”,“你差点就不能活着回来了呀”。 被介绍给一群陌生人,本就是件很尴尬的事,特别容易诱发社交恐惧症。苏霓连王虫都见过了,自然不怕这样的场合。但听着听着,她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真希望是自己多心,可是,如果她不想自欺欺人,这些话就有极大的问题,怎么听都不对劲。 举个栗子,坐在她正对面的马尾少女,有着漂亮的苹果脸蛋,就在满脸好奇地问:“核战之后,辐射指数特别高,干净的水源一定很少吧,你们一般人几天洗一次澡呢?” 单看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半点毛病,但绝对不是初次见面时该说的话。这些人家境优渥,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理应不会犯这个错。既然犯错,就一定有犯错的理由。 苏霓全然不计较,微微一笑,说:“看情况吧,符合标准的擎水确实非常匮乏。经济宽裕的人每天都洗也做得到。不宽裕的人,大概一生都不会洗吧?” 回应她的,果然是扑面而来的惊讶声音。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也像是看着一个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鬼魂,或者动物园里某只长相奇怪的动物。按照苏霓的标准,这并不是平等的交流,而是猎奇式的观赏,只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她莫测高深地看了曦云一眼,曦云回她一个微笑,仍然又甜美又大方。两人眼神一碰之下,苏霓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把精力放回这些“问题”上。 “既然洗澡都这么困难,想必也不怎么刷牙了?” 苏霓耸了耸肩。 “水源受污染,食物也一样,那你能吃的饱吗?还是每天都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只能去和野兽拼命?” “我能,有些人不能。” “噢!你一定很厉害了,或者你的朋友很厉害?你们有没有杀过人?根据帝国法律,杀人者必须经过法庭审判,即使是正当防卫,也要提交辩护书。不过那个星球是蛮荒之地,应该没关系?”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也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眼睛睁的很大,显得极为好奇。苏霓本想敷衍过去,想了想,便很坦然地笑道:“杀过,而且不止一个,用什么方法杀死的都有。怎么?你们想亲眼看看吗?” 她脸上在笑,语气里却带着一点冰冷的意味。曦云正含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这话,突然打了个寒颤。 事实上,就连苏北辰也不知道苏霓的丰功伟绩。涅林和琳帆去见公爵,提起她的时候,都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差点把她塑造成临危不惧,英勇抗暴的侠女。公爵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但他从未把这些事情转告苏北辰,导致他对苏霓的定位出现了偏差。 直到苏霓当街追砍佣兵团长,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却只是存而不论,也没特意通知曦云。也就是说,在曦云,还有她的小伙伴眼里,苏霓仍只是叛徒的女儿,靠运气生存下来的、不知礼仪的野蛮少女。 其他人的感官没有曦云这么敏锐,苏霓的语气又是半真半假,似乎在开玩笑。他们听完后,表情里就流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 其中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年说:“我见过被安置的幸存者影像,他们的容貌都非常有趣,和你简直有天壤之别,一看就知道基因不同。话说回来,我读过荒星域的资料,那里的人类难产率很高,畸胎率更高,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不采取一些医疗手段,或者干脆不生孩子?” “……” 话题在苏霓身上打转时,她还能以宽容的心境对待。她表面上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人,实际却是最大的。因此,她一直觉得,让他们洋洋自得,自以为得计也无所谓,反正他们都还年轻,真计较起来,未免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但此时,话题涉及到她认识的人,又隐藏着极深的恶意。玛德兰悲惨的死状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逼着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话我没法回答,为了不把这杯酒泼到你脸上,我还是先告退好了。如果这就是你们的礼仪,那我倒是很庆幸自己生在厄运之星。” 她把那杯酒轻轻放回桌上,便走了出去,一路没有回头,而她背后,也没传来要她留步的声音。 这正合她的心意,在这个时候,她只希望不惊动任何人,速速离开夜莺堡垒。然而,正当她要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堡时,忽然愣住了。 龙安娜正站在另外一个宴会厅里,和苏北辰交谈着。她身上还穿着军装,手上什么都没拿,可见刚刚才到。苏霓只在厅外扫了她两眼,便被她敏锐地觉察到行迹,看向她的时候,有点惊讶地举起一只手,示意她稍候,然后向苏北辰交待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你怎么来了?”苏霓问。 “我正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星舰出了点小问题,暂时停在辉夜星的宇宙港里检修。之前你说这里有酒会,我就过来看看。离酒会结束还有很久吧,干嘛急着回去?” 苏霓笑道:“因为觉得这个地方和我不合拍。” “……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平时,我就替他们隐瞒了,”苏霓缓缓说,并未因为和她说话而停步,龙安娜也不得不跟着她往外走,“不过现在我没这种心情。” “嗯?” “你知道他们可能看我不顺眼吧?” “知道。” “……这么说吧,他们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其实也没说太出格的话,但举止里透着鄙夷,眼神里透着歧视。真要计较,人家会说我没事找事,小题大做,不计较呢,我也没有坐在那里被人奚落的爱好。所以,除了在心里骂一句‘卧槽尼玛’,然后告辞离开之外,还能怎么样?” 第五十九章 龙安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深表赞同地点着头,却没安慰她,也没顺着她的话褒贬别人,只说:“如果你受不了,可以去和苏北辰谈一谈。他为人一向很公正,帮理不帮亲,绝对不会偏向自己的妹妹。而且你也是他妹妹,他理应为你解决问题。” “算了吧,我要计较,刚才就把酒杯砸在他们头上了,”苏霓说,“还用得着苏北辰帮忙撑腰?我只是觉得很郁闷,才和你说说。” 两个人沿长长的阶梯一路下行,影子被月光拖的长长的,像是披在她们身后的黑色裙裾。这个城市里,安装着极为智能的气候调节系统,由一批工作人员专门调控。如果天气太冷或者太热,系统便会运转起来,验算出有利于改善天气的措施,交给负责人们执行。 于是,气候有冷热之分,却不会过冷或者过热。这也造成了城市物种的单调化,全是适合温带气候的动植物。此时,她们已经身处室外,只觉夜风拂面,花香袭人,精神顿时为之一爽。苏霓指着不远处的花圃说:“你看,我宁可和这些植物为伍,也不愿和他们混在一起。既然如此,反正是没有交集的人,又何须在意?” 龙安娜又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我猜到会有人为难你,却没想到是从曦云开始。还以为她的想法和苏北辰一样呢,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 苏霓想问“苏北辰什么想法”,又忍住了,只淡淡说:“她已经很不错,至少没把敌意摆到脸上。但这样一来,我就只能独自前往范伦海特,无法和苏家人共乘一艘飞船。” “……其实换了我是你,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他们讨厌我,我就非要天天在他们面前晃,晃到他们没脾气为止。” “这听起来像是杨舟的做法。” 龙安娜放声大笑,笑了很久才说:“的确很像,我和他认识了很长时间。虽然不赞成他的某些做法,但遇上烦心事的时候,他的选择总是让我很畅快。” 苏霓想去看那些在夜间仍争奇斗艳的花,便直接走进了这片花圃,站在花丛间的小路上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不明白,他们均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才觉得有资格嘲笑蛮荒之地?可是再怎么说,荒星域只是被废弃不用,仍属于帝国领地。在异族的攻击下,厄运之星接近全体覆灭,帝国军队难辞其咎吧?为什么在他们心里,我像是一只从失火的动物园里逃出的猴子?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恨不得让我自认野蛮的猎奇。” 龙安娜沉默了,仿佛一下子被那些花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听到她的疑问。过了很久,她才缓缓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其实,若非要走上报程序,耽误了时间,我们到的可能更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时杨舟判断地面上没有生存者,准备进行范围攻击,要不是公爵下令先搜索,你也未必能活下来。而且,因为私自带武装进入他人领地,公爵已经受到了议员的弹劾。” “……” 苏霓愕然看了她一眼,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帝国可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美好,“弹劾什么?他及时发现了入侵的外星种族呢,还是救下了十多条人命?” “负责管理荒星域的是阿提密斯大人,不是公爵,”龙安娜面无表情地说,“违反程序,自然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不过这点后果,我们还承受的起。” “我需要去问候一下公爵吗?还有你们……你们也被卷了进去?”苏霓问。 龙安娜微微一笑道:“当然,但我们是以私人身份援助,不会出现严重后果。不说这些了,你说你不想坐苏家的运输舰?那就得多花点时间了。因为,从辉夜星到凯因星系,并无运送乘客的航天工具。要独自过去的话,只能搭乘军方飞船,或者商用飞船……噢,科考采集飞船也行,而且说不定要转乘。” 苏霓简短地说:“我明白。” 人类生活所需的范围就那么大,因此,即使是星际时代,大多数人也就待在自己的行星上,到旅游时、求学时、或者出差时才出门远行。苏霓随便张张嘴,就说出了一趟跨星系旅行,确实只能租用其他用途的飞船。 “可惜我的航线是相反方向,不然还能顺路送你过去。”龙安娜又说。 学员所在的星系,距离荒星域较近,据说这很方便学生前往荒星域实战。不过星域何等广袤,这个星系离荒星域近,离厄运之星却是很远,很难趁机回去看一眼。经龙安娜解说后,苏霓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你不用操心,我会去找苏北辰,相信他会帮忙安排。不过呢,我现在倒有点担心了,万一学生在实战中出事,那位阿提密斯大人是否也不同意救援?” 这问题当然是废话。能够进入范伦海特的学员,大多有着不俗的背景,更别提里面还有天星一脉的贵族,说不定比他本人的身份还要显赫。阿提密斯先生再昏聩,也不敢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 龙安娜知道她对阿提密斯很有意见,并不答话,只一笑而过,沉吟着道:“那就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对了,入学时也要进行实力测试,合格的话,可以免修一部分课程,不合格的人,就要进预科班,提升到合格为止。我想你可能免修,但还是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多谢了,我听过预科班的大名。如果在预科班里,没能提升到合格,会有什么下场?” “当然是被踢出学院啊!但你拥有粒子操纵的异能,又有驾驶魂能机甲的实战经验,绝对没可能不合格。” “……所以我的异能已经被昭告天下了吗?” 龙安娜笑道:“苏北辰能猜到,我们为什么猜不到?真让人猜不到的异能,只有杀人于无声无息间的那种,或者非战斗类的能力。相信我,粒子操纵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你以后会明白的。” 这是苏霓入学之前,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其实龙安娜的座舰不难修理,只是抽空过来一趟,确认她的存活情况而已。当晚她就返回宇宙港,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指示座舰前往驻地。 苏霓则一脸晦气地回家,先殴打了一阵枕头,才在家务机器人的提醒下,发现订购的那五箱能量块已经到货,被机器人放在了前厅里,神气活现地蹲成一排,等着被吃掉。然而,那天出现的货运飞碟不在,也没任何需要她确认收货的迹象。 “……说好的签收呢?” 机器人解释道:“这些货物并不具备特殊属性,也不是贵重物品,无需收件人亲自验收。” “……” 苏霓沉默了一会儿,让它滚到一边,自己把能量块拖进居室,准备放到厨房桌子上,每天用这东西代替平常的食物。 说实话,能量块听起来像压缩饼干,长得也像,也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包,打开就能吃。研发这东西的人煞费苦心,让能量依托在与食物酷似的介质上。但毕竟不是食物,所以很难被饮食挑剔的贵族喜爱,吃下去也没有饱足感。大脑仍在告诉主人胃部空空如也,同时又接受到身体能量充沛的信号,于是对初次使用能量块的人来说,总有一种在喝无糖可乐的空虚感。 这五箱甜咸口味都有,她每样尝了一包,发现最可口的是嫩煎牛小排,便把它放到了最上层。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终端轻轻震动起来,提醒着她有人呼叫。 果不其然,呼叫她的人是苏北辰。 苏北辰今晚没空照顾苏霓,却也发现她提前离开,再问龙安娜时,龙安娜便简单说了几句,所以就会结束后,他直接在终端上敲了敲她。苏霓早知道他会联系自己,也不意外,径直呼出信息界面,立即看到一句,“我已经和曦云谈过,请你不要在意。她是个很固执的人,又知道你父亲乃是帝国叛徒,所以对你产生了排斥的心理。” “我已经猜到了,没有关系,我不在意,”苏霓开玩笑似的回答道,“反正,她不是因为我本人而讨厌我,这可就不是我的错了。” 她顿了一顿,很快又说:“不过呢,虽然她对我抱有怎样的看法,是她的自由,但厄运之星的覆灭,以及星球上人类的悲惨命运,本就是帝国处置不当所产生的问题。既然帝国想让厄运之星自生自灭,我也只好认命。只希望她和她的朋友认识到这一点,别拿它奚落我,或者和我一起,侥幸逃得一死的同伴。” 苏北辰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是这样,我会再和她谈一次。” 苏霓叹了口气,悠然道:“请不要误会,我对曦云没有意见,也不可能要求所有人喜欢我。我父亲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即使你找她谈了,她也不可能改变态度。因此,我想独自前往学院,不知你是否可以帮忙规划路线?” 这一次,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屏幕上才跳出两个字,“好的。” 苏霓无奈地摇着头,道了声晚安,就把屏幕关掉,继续去吃那包没吃完的能量块。 事实上,她对苏北辰说的话,并非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心里的真实想法。曦云若是看到乡巴佬就要嘲笑的无聊人,她以后不必对这位堂姐有任何期待。若是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比如因家族名声受损,从而排斥苏渊的女儿……那她仍然不该有所期待。 苏北辰离开当天,抽空给她发了一张完整的路线图,还有详细的指导步骤,要她在某日前往轨道电梯,怎么搭乘商船,怎么和船长及船员交流,还有前往凯因星系的可能危险。这份路线图可能不是由他本人制作,但就凭它的详细程度,她就能感受他对自己的重视。 兄妹之情?难说。对弱小者的本能怜悯?很可能。但她很清楚,刨除这些,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的潜力。 苏霓已经知道,曦云的异能和苏北辰一样,都是精神幻境,却比兄长弱小许多。精神幻境本身就比粒子操纵低一级,代表曦云比她低一级。苏北辰重视她、关心她、甚至会为她说服亲生妹妹,也是很自然的事。 她既然决定不和曦云深交,便把她和她的小伙伴抛诸脑后,恢复了宅女的生活,除了吞食那些能量块,就是看书学习,偶尔还去找一些各学院的试题,试验着做几份。期间,她很快就把五箱能量块吃完,发现毫无变化,又激愤地订购了十箱,以双倍的速度吃完,才得到期望已久的提升。 她事先警告所有人,自己可能要提升异能,没事不要烦她,也不要随随便便前来探望,让她睡足了觉再说。因此,她终于弄到了一次没被打断的完整进化。 西蒙的异能名叫钢铁身躯,却能融合衣物,让她很是羡慕。她可不想像卡洛那样,打完一场架,还不得不保留着异化的部位遮羞。这次的长时间沉睡后,她也有了相同的本事。 她虫母化的程度更高,体型也更庞大,但恢复人形后,身上的衣物挂饰仍保持原状。唯有终端又被撑开,散成几块掉落在地。这就是说,她能转化普通材质,但终端是实打实的高科技物品,她还不具备转换它的能力。 梦中,虫母很亲切地告诉她,这就是虫母诞生后的第二个阶段。用人类的资料对应,名字应该是“不完全变态的幼年期”。苏霓对“完全变态”和“不完全变态”都很熟,但不完全变态的换成自己,还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而且,即使如此,她也还是个幼年虫母,尚不到完全变态的时候,更别提成熟期了。 令她欣慰的是,至少她从幼虫变成了蠕虫,也有了更强的自保能力。 在好心情和安全环境的烘托下,虫母显的极其慈祥。它慈祥地解释道,所有虫母刚诞生的时候,都是一副完全废柴的样子,只能用费洛蒙指示其他虫子,要它们四处狩猎,将猎物消化成高能量密度的粘液,再饲喂给自己。这粘液的地位犹如蜂巢的蜂王浆,能量密度却在能量块之上,是非常珍贵的食物。 同时,粘液中还有刺激虫母基因的酶、生长因子,让虫母的基因层层解锁,飞速地成长起来。它需要的能量是如此之大,以致记忆中,虫族甚至会自相残杀来满足它的需求。 苏霓的情况则比较特殊。因为贫瘠的生活环境,孱弱的消化能力,其实她一直处在营养不良的状态下,才会动不动睡着,动不动饥饿,动不动异能消耗殆尽,看到食物就像不要命一样。她能以这种状态作战,应该还得感谢身体里的那一半人类基因。否则,一个营养不良的虫母只会沉睡不醒,直到保姆虫送来粘液为止。 最令她高兴的是,无论是人类资料,还是梦中的虫母,都告诉她同一条信息——只要平安度过幼虫期,进行完全变态,就会变成一只青少年虫母。那个时候,她能直接以虫形融合猎物的尸体,当然也能融合吃起来不怎么样的能量块。相信到那个时候,只要能量供应充足,她的进化就是时间问题了 然而,也许是她的潜意识作祟,也许是虫母自身的记忆,她离开幻象之前,竟接收到了一条非常恐怖的信息。 “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很好,可是,你要小心喔,”虫母诡异地说,“也许在某个时间,我的意识会压倒你的意识,彻底占据你的身体。” 苏霓一瞬间就被吓醒了,弹簧般跳了起来,发现房间里阳光明媚,才一边如释重负地大喘气,一边怒喷虫母,“喔你妹啊!” 其实没有这条警告,她也隐约有着相同的感觉。首先就是战斗本能,在初期极其有用,帮她逃脱了不少险境,她甚至不敢在战斗中多想,只能靠本能行动。但现在仔细考虑一下,这本能带给她的未必全是好处,还有时常按捺不住的杀意。 就拿那个故意惹他的少年来说,他犯的错,实在不到要以性命相偿的地步,可苏霓轻轻放下酒杯之时,的确已经对他动了杀机。再听他们说下去,她说不定会真的动手杀人,就像面对西蒙时所做的选择。 从这一点来看,她和虫母的行事方针……也可以叫性格,并不完全相同。 直到这次幻象后,她正式进入幼虫期,对虫母的了解更深,才意识到自己内心住进了一头野兽。能成功驾驭这只野兽,让它为己所用,还是被野兽吞噬,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始终取决于她自己。 “把酒杯砸在他们头上啊。”变成幼虫的那天晚上,杨舟说。 苏霓联系他,是想问问有没有微型空间钮,用于盛装行李的那种,她可不想扛着一个包去学院。但她同时低估和高估了这个世界的发达程度,杨舟告诉她,除了随身物品,什么都不用带去,学院会提供。就算不提供,那里也是货物运输部门的工作区,直接订购即可。 至于空间钮呢,杨舟的原话是“你在说笑话吗”。 空间钮是纯粹的军事设备,从未进入民用市场,而且也无法进入民用市场。机甲能被放进空间钮,是因为事先在它和空间之间建立起联系,使机甲有了进入空间的印记。如果要把这项技术用在行李上,花费的金钱足够买一千份行李,最奢靡的败家子也不会这么做。 苏霓惶恐地表示小的明白,这就把随身物品装在女用坤包里,轻装上路。杨舟这才停止了对她的吐槽,转而问起酒会的事。 面对这个建议,苏霓把脸一下子拉长了,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异能者,如果不是,我手上没轻没重,可能会砸穿他的头骨,闹出人命,到时候要逃亡回厄运之星吗?” “你以后还会遇到这种人。无本事而不自知,甚至做不到有新意地嘲笑别人,只能从出身和血统下手。” “我知道,”苏霓说,“但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完全不在意。” 杨舟迅速地回复过来,郑重强调他也不在意,那些人全是傻|逼,和傻|逼计较耽误正事。苏霓起初还在笑,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苏家是个作风很实际的家族,但也尽可能地照拂着家族成员,不会任凭她被人砍死。除了他们,紫蓟公爵有苏渊那一层关系,也不至于对她放任自流。但杨舟同样出自厄运之星,却没有任何后台,全凭自身本事当上三级指挥官,应该经历过不少无理由的恶意。 “希望他是真的不在意吧。”苏霓咕哝着,向能量块蠕动而去。 本代虫母的外壳,或者说,她本人的外壳,由相同属性的粒子构成,只是更为坚实。在幼虫时期,粒子将自动汇聚于受攻击的部位,形成一层奇厚的壳,用于抵抗危险。她需要进入更高级阶段,才能将它控制自如,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变形金刚。 每一只虫母的成长,都需要无数虫族的付出,有的流血,有的流汗。苏霓已错过了那些巨蛾,只能靠自己,除了更加迅猛地吃东西,她也确实别无他法。 终于,约定的启程日期到了。她带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赶往轨道电梯的停泊区,找到了名叫“贝伦号”的商业飞船,求见飞船的船长,然后进行身份认证,缴纳搭乘费,方被允许进入船体。这艘飞船恰好要去凯因星系的另外一个行星,与学院所在的行星紧邻。船长看着苏北辰的面子,愿意把她直接卸在学院那里。 学院行星名为梵高,一个富有艺术气息的名字。苏霓本以为是从大师梵高而来,查询资料后,才知道是来自一位名叫梵高的著名元帅,而范伦海特是另外一位元帅。他们似乎是同一时代的人,于是一个被分到了行星,一个被分到了学院。 梵高星也是类地行星,被帝国征用为学院所在地,公民不经允许不能入住,整个划为学院势力。经过几代的改造,该行星成为一个完美的教学基地,有各种极端环境,用于练习机甲技术,还有人为饲养恐怖的野兽,抑或诡异的外星种族,均为学员实战的好靶子。 学员虽然执行军事化管理,却也不是很严格,定期有往来于梵高星和附近行星的旅行飞船,专门运送学员,去其他行星上放松休息。听杨舟的说法,只要成绩足够优秀,又完成了该完成的学业,那么教官并不会干涉学生的人身自由。像娱乐作品里的严厉教官,这地方压根不可能出现。 苏霓一直蹭在驾驶舱,看着这个诸色相间的美丽星球。梵高星没有天然卫星,只有一个人造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寂寞地发着光。 “每到这个时候,都有无数飞船赶来这里,很多还是私人飞船,”船长在旁边说,“像你这种有私家船不用的人,真让我大开眼界。” “为什么连你都在吐槽我?”苏霓黑着脸说。 船长豪爽地一笑,指向瞭望窗外,“好了,我们现在停在轨道电梯正上方,让我先和地面联系,过段时间,就有范伦海特的太空梭上来接你。” 第六十章 学院公布的新生手册上说,范伦海特所有院系均为三年学制,采取地球常见的修学分方法,能者多得,懒者少得。不过课程繁重,毕业标准大多很高,想在某门课上取得好成绩,往往需要整个学期的努力,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提前毕业。也就是说,这地方的确是培育人才的基地,并非给这些贵族小姐少爷闹着玩的。 对此,苏霓有着非常亲切的感觉。她平生无大志,唯有苦读书,精通提前修学分的学霸技能。要是学院生活无所事事,她反而会觉得浪费时间。这种地方又有历史底蕴,又有教学水平,很合她的心意,顿时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范伦海特收到呼叫后,很快就派了一架太空梭上来,把苏霓装船运走,运向学院所在的大陆。 太空梭专门用于短期运送,结构极为简单,像个小型飞机,只能在太空中停留很短的时间。降下云层厚,苏霓从空中就可以看到,地面的风景参差不齐,妍媸各半。有郁郁葱葱,巨木参天的原始热带雨林,也有正在形成超大漩涡的广袤海面,更有人工建造的特殊地点,看起来像一个个巨大的灰蘑菇,点缀在那些自然风景中。 驾驶太空梭的人是一位很活泼的女孩子,刚从范伦海特毕业,正在等待分配工作,先留在学院里挣点工作经验。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事实上,学院事务的大部分执行者,都是这种刚毕业的学长学姐。既有利于毕业生学习人际交往,又使新学员轻松自如,和这些同龄人打成一片。 这位女孩名叫甄珠,名字像是亚裔,长相却已完全星际化了。她的头发是悦目的浅粉色,眼睛则是萤光紫,全是她本人喜欢的颜色。据她说,她和另外十九人共同接待今年新入学的学生,负责介绍学院里的注意事项,安排住处,解决新学员的疑问,自然也负责引导入学测试。 “……住处是指,要住那种集体宿舍吗?”苏霓大着胆子问。 甄珠笑盈盈地说:“集体宿舍?那是贫困行星才会出现的东西,我们这里没有。不过,受条件所限,每个人的住宅面积有限,全都是相同的房子,屋外也不许停放机甲。如果你没有空间钮,就得把机甲交给学院代为保管。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困难。” “我才不信这里会有困难。与其说困难,不如说怕出现斗殴事件吧?” “……呵呵,你真能说笑。但是呢,你说笑的非常正确!鉴于每年都发生类似事件,校规从二十年前起就变的极为严格。无论是谁,只要在学院里主动出手伤人,立刻会被教官扣留,押上太空梭送走,同时取消学员身份。” 苏霓面无表情,“听上去好可怕。要是我在这里动手,一定已经不在乎学员身份了,这种惩罚有用吗?” 甄珠含笑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少惹事就好啦。很多新人家庭条件好,在家里为所欲为,一来学院就互看不顺眼。你看起来又乖又甜,不要理他们就行,有事找我们或者教官。” “……” 苏霓还在思考这是不是赞美,甄珠已经语气一变,“看,马上就要到了。我先把你带到分配的住处去,给你电子卡。你可以选择今天就做测试,也可以选择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做。” 公正地说,这位负责接待新人的学姐相当有分寸。明明看到她的认证信息,知道她和苏家有关,却一句话都不提,更没问她为什么要坐商业飞船来这里。反倒是苏霓忍不住问道:“有件事我要打听下,贵校有一位叫曦云的学生,是我的堂姐,她已经到了吗?” 甄珠迅速调出资料,扫了一眼,点头说:“到了,她五天前就到了。” “能把我分配到离她尽量远的地方吗?” “……” 甄珠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噎了一下,然后又点了一下头,“我尽量吧……” “谢谢。那么我今天就做测试,不用等到明天。” 范伦海特的入学测试分为两部分,模拟对战和笔试。说是笔试,其实也是在模拟系统里的答题,不是真用笔写。笔试主要考验学员对人文历史、科学技术的了解程度。但根据学员的发展方向不同,对成绩的要求也不同。 甄珠听了苏霓的预定目标后,便说笔试差不多就可以,只要会写字,文笔清楚通顺就能合格。相反,模拟对战要求的要高一些,最好能展示出自己的异能,分数会比较高。 苏霓问:“我做过异能测试,这里用的也是那种假人吗?” “差不多吧,都不是实体、由幻象凝聚成的目标,”甄珠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十分吃惊,“不过这里的模拟对战,你的目标是敌人,不会站在那里让你打。你坚持的越久,评分就越高,否则的话,只能在模拟器里挨打,那感觉很不好受的。” “我明白了。” 这里师资充足,任何课程都没有人数限制,随时可以选。只要能通过考试,教授不会在意学院进入课程的时间。听说有些传说中的学霸,整个学年不去上课,仅靠自学,最终仍能高分通过,引来无数羡慕嫉妒恨。 苏霓一听这种说法,感觉更加亲切了,犹如回到了地球的大学,恨不得立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这种小型太空梭只能承载四五个人,重量轻,飞行速度也快,没过多久便把她送到生活区,停在某座房子门前。甄珠向房子一指,又拿了房卡给她,说:“这是电子卡,你把包裹放进去,我在外面等你,然后直接去测试中心。不过,你真的不用休息?” 苏霓一笑,表示真的不用。 范伦海特雄霸整个星球,规模自然很大,虽是精英学院,学员数量却高达万人以上,而且每年都在增长。生活区分为几大块,为防止学员攀比产生矛盾,所有的住宅都是一个款式,单调到令人无奈。 院区和院区之间,也有磁悬浮轨道相连,不时能看到款式不同的车子飞驰而过。如果没带自己的车过来,学院也安排了类似于城市中飞天巴士的运输校车,速度并不比私家车慢。 甄珠果然体贴,刻意吧她和曦云分到不同的生活区。两人住宅距离很远,学年又不同,想必很难有见面机会。这让她释然了很多,又对她十分感激,匆匆把那个小包扔进房子里,便欢快地跑了出来。 甄珠特意将太空梭调节成低速模式,进行低空飞行,给她讲解各个区域的用途,指出餐厅和娱乐中心的位置。她还说,学院里到处都有电子地图,还有许多有求助功能的清扫机器人,绝对不用担心迷路。 至于那个测试中心,其实是校务大楼的一部分,位于所有院区的正中央,是最显眼的建筑之一。在路上,苏霓看到了其他太空梭,很可能也是新来的学员,落地后像她一样,不想耽搁时间,匆忙赶去做入学测试。 “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入学程序是苏北辰亲自办理的,所以你也算是苏家的人,”甄珠忽然说,“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优秀学员之一,名气很大,仅次于和他同年入学的紫蓟公爵,所以我对你期望很大呢。” “……公爵也上过学?在我的印象里,爵位不是继承制的吗?他还用得着来这里拿份学历?” 甄珠淡然说:“很多贵族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还有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接受系统化的教育更有好处,离家生活也有助于提高修养。而且,这里本身就是冠有皇室名誉的学院,就算是地位最高的贵族,也不能说它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苏霓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最后客气地说:“我对这里的期望也相当大。” 越靠近校务大楼,地面上活动的人就越多,不知是学员,还是教授教官。有架太空梭甚至飞近了她们,和甄珠打了声招呼,又快乐地飞走了,看它前进的方向,乃是大楼附近的餐厅。 苏霓看着它的速度,心中很是羡慕,“学员可以使用太空梭嘛?” “不可以,这是校务人员专用的,你们只能用普通车辆。如果想要欣赏风景,用两条腿走一走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肯定不能驾驶机甲了?” “当然不可以!终端里不是有新学员手册吗,你最好去把它读完,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 甄珠有着热情开朗的性格,所以才来照顾新学员。但她还有别的人要照顾,不可能把时间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将苏霓送到测试室门口后,便告辞离开,让苏霓自己探头探脑地走进去。 所谓的测试室,其实说测试层更贴切,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如果要参加笔试,还要到楼上一层。 此时,离正式开学只有七天时间。星际旅行常有意外发生,为了保证按时抵达,一般人都会提前出发。大部分学员已经回来了,预定于今年入学的新人也在纷纷赶来。因此,测试室里居然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排队的人都在等着进入那两个奇怪的测试装置。 苏霓还以为模拟器是立体眼镜之类的东西,戴在脑袋上就好了,没想到是个和异能测试里差不多大小的独立舱室。这个舱室不是透明的,也没那么清爽干净。它的色泽较为暗沉,四周连接着许多她不认识的仪器。每个舱室旁边,都有一位男性毕业生在记录。 绝大部分时间,被测试的学员垂头丧气出来,揉着身上某个根本没受伤的部位,满脸都是晦气。只有一小部分人喜笑颜开,轻轻松松地现身,并且鄙视模拟器的难度,不停说着“太容易了”什么的。一看就知道,这一小部分人是实力比较出众的一类。 更罕见的情况也有,即操作者要手动关闭模拟器,把尖叫的新学员拖出舱室,安慰他们这不是真的,里面那些可怕的怪物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这些人可能就是预科班的预备役,与实力出众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霓闲着也是闲着,发现测试室不禁止聊天,就和旁边的人交谈了几句。通常来说,她得到的介绍方式是“我是某某家的某某”,表明该人类属于贵族。如果只是“我是某某”,多半是普通公民家庭出身的可怜孩子。两者之间并无明显区别,只是言谈中的用词少许不同。 她看着这一群大龄哈利波特,真是百感交集,很想伸出触角,挖掘几个值得深交的小伙伴。然而,模拟器测试的时间很短,队伍正迅速移动着。没过多久,她便站在了某个测试员面前。 绝大部分帝国公民都五官端正,这位青年也不例外。他有一头漂亮的乌黑头发,发型也很合适,只是眼睛有点细长,给人以狡诈灵敏的感觉。他穿着测试员的白色工作服,胸牌上闪烁着“特尔金”这个名字,每看到一个新人,就彬彬有礼地说:“我是负责模拟器测试的特尔金,请不要紧张。这只是例行测试,你们尽力做到最好就可以。” 苏霓乖乖把终端连过去,让他进行身份验证。这个程序已经进行了几百次,根本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特尔金看到她的身份时,忽然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神情,又立刻消失了。 “……” 苏霓的感知比常人灵敏的多。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根本觉察不到不对。但她及时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顿时心生警惕,心想:“如果这人也和苏渊有仇,看不起他的女儿,那我立刻去买彩票,立刻!” 特尔金却没给她买彩票的机会,只对她微微一笑,说:“身份验证成功,你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假象。但敌人的攻击打在身上仍然会痛,被划破的伤口仍然会流血。请尽量无视这些虚幻的感觉,祝你好运。” 这也是向每个人交待的话,毫无异常之处。苏霓一只脚已经踏进测试舱,却又缩了回来,不经意地问道:“模拟器是捕捉脑电波来模拟数据的吧?” “……是啊,怎么了?” “有没有精神力太强的人,超出了模拟器的捕捉范围,根本无法模拟他的数据,也无法进行模拟对战?” 这个问题非常正常,所以特尔金很正常地回答道:“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离现在最近的人就是你的堂兄苏北辰。他进入之后,模拟器无法读取数据,直接宣告失败。不过这样一来,算是他变相证明自己的异能,自然获得了最高等级的评价。” “我完全不意外呢。”苏霓不再和他纠缠,嘀咕着进了测试舱。 甄珠说异能测试的假人是幻象,已经让她吃惊了一次,这次更是大开眼界。从外面看去,测试舱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巨大仪器,一旦进入其中,立刻发现这是个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是的,这里面竟是一整个世界。 苏霓一进去,便感到一阵令她排斥的拉扯力,急忙控制住自己,不让大脑进行抵抗。这么做的时候,她眼前一花,人已经站在无边无际的炽热黄沙上。 沙子热的烫人,不知被烈日照了多久,虽然不致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仍不是温和适宜的环境,让人心烦意乱。强烈的阳光照射着沙漠,反射出刺眼的白色光芒,仿佛每一粒沙子都在发光,仿佛这就是人间地狱。 苏霓也不在意,冷眼看了一会儿,便把眼睛闭上,用心灵之眼观看着附近的景色。与此同时,她娇小的身躯瞬间膨胀,漆黑甲壳疯狂涌出,不停分裂增长,转眼间,就将她变成了一个和人类无关的巨型虫族。 她的每一片甲壳都是由粒子构成,内脏、肌肉和神经正在进行最初级的等离子化。若有旁观者,非被她的外形吓到不可。那是纯粹虫族的外表,聚集了所有昆虫的特征。这些特征聚集到一起,却又无比的和谐,似乎她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 环境迅速地变幻着,变化尚未完成,她便看到了犹如真正地狱的可怕场景。 无数狰狞的怪兽向她涌来,大张的巨口里滴下涎液,腥臭逼人,简直可以把她一口吞掉。她这时并无机甲保护,只以纯粹的躯体力量面对它们,极易产生被世界抛弃的错觉。但她头上那数十对属于虫族的复眼里,闪动的不是恐惧,而是意味不明的光芒。 她知道,在人类世界中,自己很难有解放虫母形态的时候,所以决定将精力集中于机甲,永远不将虫母的能力外泄。但在模拟器世界,她像是被解开了束缚,瞬间完全虫母化,未曾留下半点人类的体型特征。 开启虫母化的一瞬间,她的身影已经脱离模拟器的投射,当场从那一大堆输出的数据中消失。 特尔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心里突地一跳,不禁向前迈了一步,露出了极为不安的神情。但这一步迈出,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是模拟器的操纵者,可以直接断掉它的能量来源。 只是,他已经测试了数百名学生,有了不少经验,竟看不出这次需不需要这么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现象,预示着苏霓精神世界的异动。 “会出事吗?会对她产生精神上的重大伤害吗?往年也有这样的例子,但是……我答应了曦云小姐,总不能临阵退缩,这样不就白冒险了吗?” 他的心理活动极其狂乱,简直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如果苏霓能听到他的心声,很可能会收起以往的好脾气,狠狠给他一拳,打断他挺直的鼻梁,再赏他两个黑眼圈。 特尔金认识低他两级的曦云后,就被她的美貌和性格吸引,陷入了对她的暗恋中。曦云对他一向很亲切,愿意做他的朋友,并以苏家的势力帮他安排更好的工作。他对她一以爱慕,一以感激,时常想要找个机会,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这个机会在五天前到来。 曦云返回学院后,得悉他是本届的入学测试负责人,第二天就找上了他,向他诉说了一番苏霓的表现。她认为这个堂妹非常不懂事,只会给兄长和自己这一支添麻烦,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样。而且苏霓仗着自己有罕见异能,去下级酒吧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和不三不四的人当街斗殴,兄长却根本不管。 她想做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要他以职责之便,将模拟对战的难度调到顶级,给苏霓一个下马威而已。顶级对战往往综合了心理压力和现实压力,极尽苛刻之能事,是为毕业学员准备的测试难度。 只要能吓到苏霓,最好把她吓的哭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一次脸,曦云便已很满足。 特尔金有这个权限,而且严格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的确有部分新人会惊吓过度,极为失态地出来,多个苏霓也算不了什么。因此,他大着胆子,照着曦云的想法去做,把难度调到顶级,眼睁睁看着苏霓进了测试舱。 他也想过会有意外,却被对曦云的热烈感情冲淡,心想,反正意外出现的概率极小,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然而,他千想万想,甚至想到了苏霓和苏北辰一样,实力高到记录仪无法反应,却没想到她的数据会瞬间消失在屏幕上。这让他慌张到几乎无法思考,不知要不要立刻切断仪器。 正在犹豫的时候,令他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属于虚拟敌人的数据正在一批一批消失。消失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秒消失一只。当测试者击败对手时,记录仪会自动转换结果,直接把旧数据抹去,换上新数据。这个速度甚至超过了普通的毕业生,一跃达到教官的水准,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傻乎乎地看着屏幕,只见那些数据跳跃消失之时,极富节奏感。看着看着,他都能从数据的消失速度,判断出苏霓的杀敌速度。那一定是相当动感的画面,可能像高级机甲士一样既勇猛又漂亮。 但他根本无法理解,在曦云转述的信息里,苏霓不过是一个从荒星域晋级到帝国的孤女,怎可能有如此高超的格斗技术? 毕业学员进行测试时,不要求杀敌数量,只要求坚持五分钟以上。时间到了,数据将被完全清空,学员也将取得通过资格。这本就是为机甲士设置的测试,有模拟机甲和不模拟两种模式。他给苏霓安排的自然是不模拟,难度相对较小,却仍得到了让他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结果。 他就这么站在屏幕前面,瞪视着数据起起落落。直到五分钟过去,模拟器自动停止,打出了一个极为优秀的分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苏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测试舱里显示出成功的信息,便擦了擦头上的细微汗珠,坦然走了出来,一边摇头,一边对特尔金笑道:“不愧是帝国知名的军事学院,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公爵建议我入学真是再正确不过……好啦,怎么样?我有没有免修某些课程的资格?” 这个时候,她心里充满了对学院的赞赏,认为它的实力绝对不亏负它的名气。 之前她自恃有战斗经验,并不很看得起同辈人的实力。经过测试之后,她才意识到天外有天。即使解放成完全形态,她也是举步维艰,几次险些伤在怪兽的攻击下。尤其那些怪兽形象丑陋,全是人类本能中最恐怖的形象,可能是用来测试学员的心理素质的,难怪有人会流着眼泪出来。 特尔金望向她充满希望的眼睛,顿时一阵心虚,咽了口唾沫才说:“……有,有的,让我先看一下。我会复制一份数据给你,再送一份到信息资料部门。” 他忽然意识到,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成绩,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对学院成绩的考核,测试员的记录和评价只是一部分,占主要地位的还是人工智能的自动评测。如果他想要掩盖自己调节难度的行为,就得把苏霓的成绩删改一下才行。 若是普通的测试员,不会有这样的权限。但他在电子信息方面有天赋,擅长破解和掩盖,真要这么做,倒也可以做得到。苏霓只不过是个新学员,没有人会特意检查她的记录。 他最后看了苏霓一眼,毫不犹豫地进行了篡改行为。 第六十一章 苏霓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满意。[] 她走出测试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刚刚及格,那些面带不屑走出来的人才叫优秀。然而,当她看到测试结果的时候,顿时又意外又高兴,同时还有了些庆幸的感觉。 她得到的评价是顶级,超越了优秀的标准,可以免修前两年的所有格斗相关课程,也免除了体能测试。综合起来,只需要学习航空航天的相关课程,冷热武器的使用,基础武器设计和原理,异能入门,以及部分人文课程。 得到这种评价的学员少之又少。听说有人直接进入毕业阶段,参加最终测试就行。她对目前的结果已经很满意,完全不打算和那些人比。 当然,免修只是一个选择。由于学员全是成年人,大多有着较强的自制力,懂得合理使用时间,又知道这和未来的前程息息相关。基本没有人只学必修课,都是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一般来说,第三年才有机会乘坐机甲进行实战。第一年只能先学机甲控制,动作协调,人类与机甲动作的对应,还有如何应对不同的地理环境,”苏霓说,“第二年可能教导常见武器的用法,还有对敌时的战术战略吧。不过我可以直接进入实战,也算对得起我的经验了。” “那你为什么说你不开心?”涅林问。 “因为……事实上,我对战术战略一无所知,而且还真不知道武器该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什么武器,所以正在考虑放弃免修,老老实实从第二年学起。” “……” 苏霓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对打在自己面前的投影说。这真是懒人的终极梦想,在床上躺着不动,有事动动嘴就行了。如果想再懒下去,还可以去买脑电波翻译器。据说那种仪器能翻译大脑里的神经脉冲,输出画面和文字。但绝大多数人的输出结果乱糟糟的,需要花大量精力辨认。他们又很难全神贯注地想一件事一句话,所以这仪器的销量并不怎么好。 涅林说:“我们也得先学基础知识,不过很快就被分配了机甲,一边实践,一边印证理论。其实所谓的战术战略,就是遇到敌人时的判断能力,知道该怎么打,怎么和同伴配合,以及做什么行为对战局有什么影响。”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话说回来,我比较喜欢你们那种方式。要是像你们那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吧。” “这不一样,你们毕业之后,一般直接担任军官,我们可要一级一级往上升。别说我刻薄,你的脾气肯定受不了被人约束,所以还是安心待在那里,乖乖读书好了。” 这倒是一句难得的实话,苏霓不由干咳了一声,发现屏幕上出现“咳咳”的词,顿时脸色一黑,回答道:“那你的意思是?不建议我放弃吗?” 涅林飞快地回答道:“当然不建议,你不是说学院风气很自由吗,先去上两天试试看,如果觉得太难,就再退回来。如果没有人硬逼着你留下,总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吧。这就是我的意见,你还犹豫不决的话,去问问别人好了。” “……军队果然很容易让人成熟,你说话的语气好像长大了五岁一样。” “按照这种说法,你应该已经缩小了五岁,为什么语气还是这么惹人嫌弃?” “……” 苏霓回想起来,发现自己深入接触过的人,竟都有着非凡的实力。从公爵到杨舟,再到苏北辰,无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砍过的西蒙是佣兵团长,还被她占了上风。就连曦云,以及她那群小伙伴,也和普通公民不太一样。他们的成绩和基础都相当不错,也有免修的权利,并非她可以随便藐视的人。 因此,这种人际关系给了她很大的错觉,让她一直认为,这就是普通人的素质水平,每个家庭都买得起机甲,所有人都精通机甲知识。直到现在,看到大龄哈利波特们按部就班,该怎么上课怎么上课,能够越级选课的少之又少,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这万余学员里,像她这样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根本没接触过战斗机甲,要从头开始。 她去咨询其他人,也得到了相同的意见。事实上,越高端的机甲士,越不喜欢按部就班的课程。其中尤以杨舟为甚,他没有任何文凭,名气和技术却不在龙安娜之下,所以一直认为学院不是必经之路。他听了她的犹豫,便让她尽管放心去,真有疑问,大可以用终端咨询他们。 谈到最后,杨舟用相当冷淡的文字说:“帝国对武器管制很严,只有背景显赫的人才能进行实战训练,就算如此,也无法使用真正强力的枪炮。如果想用,必须严格保密。不被人知道还好,一被知道,很有可能会受到举报,连累家族成员。那个学院里的学员,有十分之一接触过机甲就不错了。” “是这样的吗?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只能算接触过机甲吧。” “这不一样,厄运之星虽是被遗忘的行星,却因为怪兽丛生,很适合磨练基础技术。高层次的战斗没有套路限制,但你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去练一练也好。” 这句话虽然冷淡,却像一针强心剂,给了苏霓相当大的鼓励。最终,她决定坦然接受,兴冲冲地带着空间钮,去了那些名叫“机动装甲实践应用”和“高级战术战略”的课程。 学院的实战教官全部出身于军队,部分更有贵族家庭背景,相当客气有礼,说话亦有分寸,很少出现让人不快的过分要求。进入第三年后,每名教官照看二十名学员,直到学年结束为止。他们平时配有一名助手,帮助检查护理机甲,控制学院行动。如果是到凯旋星其他大陆,甚至其他星球的实战训练,助手数量将增至两名。 其实幼儿园阿姨照顾孩子,仔细程度也不过如此,可见学院对他们的重视。苏霓被分去的那个大队,其他人全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将毕业学员,男女各半,只有五名出自普通家庭。她以越级身份进入,本就引人注意。等她把雪鹫唤出来的时候,更是受到包括教官在内的所有人侧目。 “上学用的机甲,差不多就行,值得这么下本钱吗?”教官问。 “……”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名叫伊卡尔德,据说三十岁时就离开军队,任职于范伦海特。和他过去的同僚比起来,他的实战经验自然不是特别出众,对高端武器的把握也过时了。但他善于安抚学员,基础也十分扎实,仍是一位不错的教官。 苏霓上课之前,找到了学员评点教职员的讨论区,搜过所有教授教官的口碑,得知伊卡尔德给成绩时有些严格,但很值得信任。此时,她只是笑了笑,平静地说:“这是别人买给我的,我也觉得太华丽了。不过往好处想,以后就不用更换机甲了吧?” “唔……如果要应付激烈战斗,或者极端环境下的战斗,”伊卡尔德说,“还要做少许升级改造,否则容易出问题。但是,就算这样,这已经超过机动部队的水准了,你可以一直用下去。” 他一说话,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苏霓这才松了口气,扫视着身边的同伴和机甲。在未来的一年时间里,他们将组成一个二十人规模的团体,作战时需要同进同退,说不定还会遇到必须携手度过的危险。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需要和同伴打好关系。 进行课程的地方在学院区域之外,是一大片巨大的空地,被郁郁林海围绕着,其大小足以安放百架机甲。机甲们多为学院发放的制式,其余的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美貌程度不一,处于香肠和雪鹫的区间之内。只有一架和雪鹫差不多高,其余的都要矮一些,看气势就远远不如。 它们的主人长得倒都不错,最差的也和西蒙先生一个等级,望向伊卡尔德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 伊卡尔德大声说:“现在,打开你们的终端,连接到这门课的页面。页面上已经列出各种可能遇见的环境,和该环境中可能出现的敌人。我的要求是,你们马上写一篇论文,详细介绍你们左边同伴的机甲,从武器、属性、参数、特点开始,描述尽量详细,并任意选取一种环境,陈述该机甲如何在该环境下应付该敌人。不许交谈,只能观察!” 苏霓说:“……” 她的运气非常不好。那架机甲矮小而陈旧,赭石色的,光看炮口,实在判断不出来是什么炮,而且装备着最普通的链剑,很难洋洋洒洒写一大篇。而且她知道的对敌手段也非常匮乏,无论遇到什么怪物,大概只能上去砍,砍不过就用炮轰,还不行就跑吧。 她盯着机甲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是因为对论文爱的深沉”。 即使在地球上,有实践或者实验的课程,也往往是学生的最爱,上课时整个人都会精神起来。这里当然也是一样,然而,说好的实践应用呢? 不管怎么说,她的学习生涯就这么悲惨地开始了。实践应用的初期,仍以熟悉过去学到的操作为主,而且必须精通各种热武器的效果和用法。以雪鹫上的离子加农炮为例,蓄力一炮,可以烧融学院机甲的金属关节,把不走运的驾驶者当场蒸干。若无扎实的操作基础,这一炮极为容易伤及共同作战的同伴。 没有人乐意待在蓄能的加农炮附近,就连教官也说,不到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很难得到使用这四门炮口的机会,最多用用反轨道导弹。 因此,他们初期的实践还在大陆上进行,偶尔也到海洋中,甚至深海海底。这些地方蓄养着奇怪的生物,有精于肉搏的,有精于特种技能的,一小部分还有精神攻击能力。他们要做的,是把曾经学到的理论应用出来,了解、熟悉并配合同伴的异能和魂能,辨认异兽和异族,之后做出危险性最低,效率最高的攻击。 苏霓曾弱弱地提出,难道不能先去打它一下,看它怎么反击,再思考如何应对吗?三秒钟之后,伊卡尔德无情地毙掉了这个幼稚的想法,告诉她这就是找死。她当众丢脸,非常忧郁,又不能解释说虫母就是这么做的,只好回去突击复习,打算在最短的时间里啃完《人类的敌人和朋友》。 还好,她的搭档是个赫敏似的人物,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搭档名叫封陵,男性人类,刚过二十一岁,驾驶着学院机甲,异能为控火和高温。他虽然出身于平民家庭,却爱好阅读,知识面非常广博,能够飞快辨认出敌人的名字和特点,从而让苏霓飞快判断出怎么对付。 其实这些生物论个体力量不如战兽,论配合能力不如虫族,有些甚至比不上摩多拉龙,并非棘手的敌人。她时常在一分钟之内结束战斗,却因判断不出物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扣上几分。 “问题一,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除了人类,其他智慧种族也都这么做?” “虽然我很想说没必要,但对你的确有好处,”杨舟说,“我们曾遇上过一种大到可怕的生物,完全透明,形体扁平,嘴占了身体的一半。它张着嘴在太空中漂浮,永无休止地移动着,吞掉一切可以吞掉的东西,转换成维持生命的能量。” “……大到可怕?具体有多大啊?” “可以轻松吞下星舰。” “我靠!求解决方法。” “它的温度和宇宙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可测辐射,是公爵通过磁场的变化发现的。他命令我们不准躲避,要所有星舰张开磁线网,组成一张和它差不多大的巨网,然后高速前进,用剧烈震动的磁力线切碎了它。那些碎块喷射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收集了一些,想要研究,但几分钟之后就化成气态,完全消失了。由于它的硬度超出想象,战后磁线网也全部毁坏,造成很大损失。” 苏霓想了想,说:“虽然我非常害怕它,但这和我们在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知道它的大名、小名、学名、昵称和外号,遇上它也只能束手待毙吧。” 杨舟的语气似乎又冷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厄运之星只是宇宙中的一个行星,还是极其低级落后的行星。宇宙中的生物非常多,每种生物都有赖以生存的绝技,你事先根本无法想象。也许碰它一下,你就直接死了。多看一些资料吧,这对你有好处。” “……我懂了,我会尽可能地多做了解。” “对了,还有一件事,”杨舟说,“公爵已经看过了你的测试结果。如果你能保持这个结果,一直到毕业之后,那么我们应该会成为同僚。” 苏霓说:“啊哈……告诉他不要乱看我成绩。” “……” 虫母的记忆传承,是从上一代那里得到的,再加上皇后收集来的信息,活像不断扩充的资料库。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勤于积累经验,有着整理资料习惯的奋斗类种族。苏霓时常觉得,有一些隐藏着的记忆即将复苏,类似对青苔和傀儡师的那种。 这些记忆未必会带来好运,却比一无所知好的多。她曾经有点担心,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 平常人觉得实战最困难,她却完全不这么想。对她来说,这堪称是最简单的课程,遂把精力用在所有的理论基础上。除了必须要读的资料,她还经常去查阅人类历史,抑或异兽大全,试图刺激大脑皮层,把那些模糊的印象刺激出来。 这是她迫于危机压力做出的选择,然后忠实地反应在了成绩上。 只过了一个多月,她就像是换了个人,连气质都腹有诗书起来。这个时候,她辨认物种的速度常常比搭档还快,对异能的种类,还有异能的判断标准也都有所了解。这让封陵非常意外,趁着训练的间隙,夸奖道:“刚分到你作搭档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完了。” “……我就把你这话当作赞美吧。” 也许是因为出身平平,封陵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点小心,一向以她的话为主,只在旁边作出必要的建议,很少有这么直率的时候。苏霓对他倒是很有好感,开玩笑般地继续说:“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什么秘密?” “听完了之后不要泄露出去,好吧,泄露出去也没关系,没人会信的。” 频道里,封陵那边沉默了,似乎正在听与不听之间挣扎,良久才说:“你说吧。” “实际上,我的实力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高。”苏霓大言不惭地说。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对同伴已有了大概印象,并得出基本精确的判断。在她看来,这些人的根基虽然扎实,却缺乏战斗本能,也没什么技巧和魄力,和她本身的实力更是天差地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除她之外的三个异能者还算不错。 这并不是说他们差劲,而是缺乏经验,还有实力方面的局限。就像一只蚂蚁,用了所有能用的改造手段,也很难打得过狮子,但这并不是蚂蚁的错。苏霓这么说,更不是嘲弄他们,而是希望引起封陵的惊讶和好感,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值得信任的搭档。 奇怪的是,封陵竟没表现出特别的惊讶,“我不奇怪,从你的异能上就能看出来,粒子操纵是极为罕见的异能,不超越我们才是怪事。不过,你的实力比起教官怎么样,能打得赢他吗?” 苏霓愣了一下,说:“刚才那句‘所有人’,已经把伊卡尔德先生包括在内了。” “……这一次我认为你在胡说八道。” “好吧,我在胡说八道。”苏霓对着联络画面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封陵不是她交到的唯一朋友。他们和另外两对搭档也走的很近,已经约好,在前往其他行星时,要求教官把他们分在一起,组成十人小队的主体。同时,在别的课上,由于她美丽的外表,随和到没脾气的性格,优秀的成绩,和随时乐意被人抄报告的宽容,也有不少人乐于和她交往。 不过,在同一战线上建立起的友谊比较坚固。苏霓真正的“朋友”,其实只有那来自实战的五个人。 这个学期进行到后半段时,她的整个知识面都得到了提升,本身也有了相当大的名气。由于她每天都去餐厅吃饭,大半时间还在啃能量块,得到了“能量块少女”的别名。但她刻意隐瞒自己和苏家的关系,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和曦云是堂姐妹,都以为她是平民学员。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有着对她不利的流言在扩散,比如说她用论文讨好别人,或者说,其实她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因为长的美,才受到无知者追捧之类。在特尔金先生被开革出学院后,这些流言更是愈演愈烈。 能量块少女对此一无所知,衡量过自己的实力,就勇敢地连上了学院的任务中心,准备找点事情做做。封陵早就向她推荐过这个任务中心了,说是难度大多不高,可以帮忙写论文,也可以去给人家寻找走失的宠物。当然,中心里也有比较正式的任务,比如她正在接取的这一个。 “对机甲操作有好处,并且按时发放薪水,提供安全保护,签订安全协议。”这行描述十分合她的心意,让她毫不犹豫地联系了任务发布人。 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以,这是一个建筑任务。”她对终端里的客服小姐确认道。 客服小姐笑容满面,“是的,而且是在太空里的建筑任务。范伦海特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一个新卫星。卫星的大小应该达到伴星标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我们正在招募愿意进行建筑工作的人。” “所以,你们已经穷到招聘学生建卫星了吗?” “这项任务有利于学员提升太空作战能力,对学员很有好处。但很多人对建筑工作有抵触,认为这是技术工人做的事情,生怕有损自己的身份,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其实卫星的主体由机器人建造,直到遇上要求比较高的部分,才需要人工操作,难度要高于普通任务,报酬也很优厚。” “需要我自行携带机甲吗?” 客服小姐说:“民用机甲和军用机甲是两回事,很难混用,负责人会提供专门的建筑用机甲。如果你有兴趣,请先取得你们教官的认可,就可以到页面上的地点领机甲了,然后接受六小时的培训即可。” “让我再考虑一下。” 苏霓苦思冥想了两天,才决定接下这个任务。她还没有太空活动的经验,很想试一试,也好奇卫星是怎么组装出来的。至于建筑工种上不上档次,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担心太空建筑工作太费时间,会影响到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成绩。 但秉着“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的心理,她还是接下了,准备在约定的那天上午翘掉一门课,赶到任务点接受培训。 可是,还在路上的时候,她的终端就轻轻震了一下,让她有些诧异。她打开一看,却不是以前常联络的人,而是同为本期入学,她在历史课上的认识某个女学员,“你知道吗,学院出事了。” 苏霓下意识看看周围,发现景色一如寻常,来来往往的人也没有减少,便问道:“什么事?” “博纳区那边,昨天晚上有五个学员失踪。” “……确定是失踪,不是私自出校吗?这地方管理很疏松,如果按照一般标准,每天都会有几个人失踪吧?”苏霓皱了皱眉,提出一个很合理的问题。博纳区是曦云所在的生活区,勉强和她扯得上关系,听到这个名字,她也屈尊纡贵地关心了一下。 “这次不一样。他们的终端和随身物品都留在房子里,只有人不见了。” “……” 第六十二章 对这里的人来说,终端的意义,大概就是手机和电脑的混合体吧。进行所有娱乐活动的同时,还它还承担了大部分生活任务。没有终端,虽不能说寸步难行,却会有很大的生活麻烦。一个人留下终端,消失不见,还可以说他特立独行,也许不想受科技干扰,过绿色生活去了。 但现在,五个人都这么做了,因意外失踪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你现在在哪里?”瑙西卡问。 这就是那位女学员的名字,既有文艺气质,又朗朗上口。随着她兴致勃勃地讲解,这个名字在屏幕上刷出了好几次,很有存在感。 苏霓说:“我正在路上,准备去当太空建筑工。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就是那个建造卫星的任务,由学院发布的?” “知道,可是你这么缺钱吗?我看你平常很有钱的样子啊。” “……承蒙夸奖,我只是去增添一下人生阅历,不想靠这份工作挣钱。” 瑙西卡对失踪案有兴趣,只是因为猎奇心理,并非真正关心,呱啦呱啦说完之后,就把八卦的兴趣转移到其他地方了。苏霓耐着性子,听她说了好几件以前出现的奇案。那可真是五花八门,有仇杀的,有情杀的,有毁尸灭迹的,有高科技犯罪的,全都发生于范伦海特之中。 她的描述当然有夸大之处,简直把范伦海特形容成了凶宅,惹得苏霓笑了好几次。可她笑了一会儿,就慢慢收敛了笑声,表情也变的严肃起来。 在听到五个人失踪后,她心里就浮出了大片大片的青绿颜色,还有只存在于琳帆描述中的灰雾。她怀疑这事是青苔干的,而且越想越觉得合理。 据她的经验,青苔可以依附在无机物表面行动,却很难利用它们,更无法伤害终端这种等级的物品。如果它们吃掉了受害者,随即进入潜伏状态,留下房间里的所有物品,自然不会被人发现。尤其短短一晚上,就有五人失踪,这速度很符合它的猎食能力。 她忽然问:“说起来,失踪的那五个人……他们的房子靠的很近吗?” “的确都在一条街上,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你怀疑是连续作案?” 瑙西卡出身于没落贵族之家,却没什么高雅的爱好,倒是对稀奇古怪、血腥悲惨的事极有兴趣。苏霓想要了解详细情况的话,问她也算是一条捷径,因为她会像勤劳的工蜂一样,嗡嗡嗡地飞着打探消息。 “我什么都没怀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你就不担心吗,”苏霓说,“能够无声无息抹灭他们的东西,大概也可以无声无息抹灭我们。你若有住在那个区的好朋友,警告他们注意安全吧。对了,电子眼有没有拍到可疑影像?” 瑙西卡谈兴一起,回复的速度也是极快,“现在哪有愿意在卧室安装电子眼的人啊,这是侵犯隐私好不好。不过,如果你问的是房子外面的电子眼,那我就不知道了。听说事发之后,院长亲自赶了过去,检查完现场后,直接发布了对整个生活区的戒严令。” 这里的戒严令和地球的一样,都是最高等级的警戒。对于那些学员而言,就是要求他们进入战斗状态,提高警觉,随时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敌人。但就算这样,苏霓也觉得这太不负责任。要是已知的危险还好,就当磨练技术了,但现在谁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未免太冒险了。 “只是戒严,没有把学员移出来?” “据我所知,没有。也许他们也想看看,这东西是否还会痛下杀手。而且吧,那地方住的大部分是第二年、第三年的人。有些人知道消息之后,主动要求帮忙侦查,本身就不想搬走。想搬走的人,可以直接去申请嘛,这地方又不缺房子。” “……我真钦佩他们的勇气。”苏霓冷冷说。 由于校车还没到任务点,她结束了和瑙西卡的谈话,飞快地呼叫着认识的高层人士。可他们就是这么欠揍的人,平时和她有说有笑,仿佛无业游民,这时就像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忙碌起来,没一个回复她的消息,让她很是头疼。 她大感无奈,只能把这事先放到一边,准备等他们回复了再说,暂时把注意力集中于建筑工作。 殖民卫星的概念,在人类的艺术创作中由来已久,此时终于变为现实。它们名为卫星,却承担着超越卫星的责任,比如说,充当人工城市的载体,或者军事基地,或者宇宙港。但是,凯旋星想建造新卫星,并非出于以上的任何原因,而是想把它当做巨大的囚笼,饲养更加诡异的怪兽。 学院有钱有闲有人,卫星仍在紧锣密鼓地建造中,不过将近工程末尾,速度已经比起始时减缓了许多。从影像里可以看到,漆黑的太空中,无数建筑用机器人来来往往,按照预定好的程序,在这个巨大球体上不停建筑施工。偶尔也有机甲昙花一现,扒在卫星上精雕细琢。 苏霓要做的就是机甲的工作。那些地方情况复杂,需要类似于人类的判断能力,若用高级人工智能,得花不少冤枉钱,不如人力价廉物美。 “听上去很上档次,但它仍然是一项建筑工作,是我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希望我可以做的好。”面对小伙伴好奇的询问,苏霓有气无力地说。 到达任务点之后,她终于见到了专门做这工作的建筑机甲。如她所想,这种机甲有非常灵敏的手部和足部,比香肠还要精细的多。然而,和香肠不同的是,它的手臂数量高达数十条,可以进行十项以上的动作合作,效率极高。它的动作捕捉也和战斗机甲不同,面板上有无数按钮,更依赖驾驶者的操作技术,一旦输错指令,就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任务中心没有骗她,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让她很期待正式工作那一天的到来。可是,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焦急地等着信息回馈时,她突然意识到,失踪事件刚刚发生,阴霾仍笼罩在学院上空,一天没有得到解决,她就无法从对青苔的怀疑里走出去。 时间将近午夜,她仍不想睡觉,无聊地看着书,并且做着读书笔记。然后,终端久违地轻轻震动起来。她心想可算来了,喜大普奔地点开一看,脸色顿时被吓的又青又白。 姬星罗:“你有什么事?” 像公爵、杨舟这种说话能算话的人,都被苏霓拉到了独立的分组里,便于遇事时紧急呼叫。不过公爵从未回答过她,所以她渐渐忘了他也在这个分组。如今他破天荒地开了口,反倒给了她极大的惊吓。这一刹那,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上报的事件不够严重,会不会被他拉进黑名单?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诚恐惶恐地回答道:“没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不知道是又忙了起来,还是想沿着天网爬过来揍她。要说公爵的能力是电磁干涉,说不定真的能做到这种事。 苏霓一想这个场景,顿时胆寒,趁自己还没被天网殴打的时候,继续交待道:“昨天学院里出事了,有五个学生失踪。他们在同一个生活区,同一条街,绝对不是巧合。我在想如果是人类下的手还好,不是的话,事态就有点不对了吧?” 范伦海特管理疏松,却不代表安全措施不够严格。凯旋星上本就有许多异兽,其中不乏实力强劲者,倘若学院的防御有漏洞,早就被灭掉几十次了。也就是说,能够让高年级学员突然失踪的东西,无论是不是青苔,都会对其他人造成严重威胁。 公爵不愧是公爵,转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你在怀疑青苔?” “……是。我呼叫你们,就是想进行确认,从我汇报青苔之后,有没有关于它的新消息出现?” “据我所知,没有。” 如果说,终端里的杨舟是话多的杨舟,那么终端里的公爵就是普通的公爵。苏霓被这句冷冰冰的话噎了一下,竟不知道怎么接话,良久之后才说:“很好,谢谢。不过我还是不能安心,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会继续关注的。” “我去联系范伦海特的院长吧,如果有消息,就转告给你。这件事你不用管,自然有人负责。范伦海特要是沦落到要让学员破案,也就不用再办下去了。” “……” 苏霓很想说,不用这么麻烦,转念一想,自己其实很想知道后续发展,没必要这么矫情,便说:“我本来就不想管,不过,如果真是青苔作祟,那么它将随机攻击受害者,说不定我也是目标之一呢。” “你说过,你不怕它。” “……我的确说过,只是想表明我和这事有关……总之,多谢啦,希望能尽快得到消息。” 通讯就此结束,公爵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就中止了谈话。苏霓也不奇怪,想到他的承诺,反而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他和杨舟一样,都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说了会问院长,那么只要有新消息,就一定会按照承诺转告给她。 除了青苔本身的威胁,更令她担忧的是傀儡师。傀儡师冒出了头,稍微攻击了一下荒星域,就被打了回去,然后迄今没有进一步行动。从残缺不全的历史记录来看,它们不像是被打一次就彻底放弃的种族。而且,那时候它们的目标是厄运之星,很可能只投放了最低级的战兽。真要面对帝国星舰时,它们绝对不会像第一次攻击时那么废柴。 苏霓本就是个联想能力丰富的人,先把青苔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再把青苔和傀儡师联系在一起,最后思绪如潮涌,在终端里搜索一番,发现根本没有和青苔有关的书籍。她瞪着界面,然后叹了口气,关掉了它,准备上床睡觉。 房子的通风状况很好,无论外界气候如何,屋内始终温度适宜,微风习习。因此,苏霓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经常一沾枕头就睡着,然后在第二天清晨时分,神清气爽地醒来。 这本应是另一个宁静的夜晚,万籁俱寂,平淡无奇,仍能使她一觉睡到天亮。然而,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皱了皱眉,望向房间里的通风口。 通风口具有消毒除尘功能,可调节空气湿度,对烟雾十分敏感,是智能管理系统的一部分。一般情况下,房主甚至不用多做调整,让它自动运行即可。 可这个时候,出口那里却出现了异常状况。 浅浅的灰色雾气从出口飘了出来,浅到几乎透明,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仔细看时,又会发现它飘渺不定,不可捉摸,如有生命般,不停躲避着人类的视线。同时,它还能扭曲穿透它的光线,使人判断不出它的准确位置。 它给她的感觉,就是午夜时分乘风而来的幽灵,悄悄迈进了她的房间。 幽灵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但发现苏霓在看它之后,竟猛然加速数十倍,向她扑了过来。扑击的过程中,雾气陡然扩散,更是难以辨别。 苏霓惊讶过后,已经举起终端拍摄,试图留下它存在的影像。此时终端还在运行,她本人还坐在沙发上,却不慌不忙,顺手向前一指。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喷了出去,也瞬间扩散成光雾,包住了灰色雾气。 她想控制这些粒子,让它们只是包裹,不至于强到灭杀它们的地步。但灰色雾气弥散开来时,所有个体都非常弱小,没有自保能力,被光雾一碰,发出极轻微的嗤嗤声,立即被灼成了灰烬。苏霓也算是和它正面接触了,仔细一看,顿时抽了口冷气。 她终于发现,组成雾气的东西竟然不是青苔,而是飞虫。它们的体型之小,犹如普通苔藓的一个植株,与粒子接触之时,轮廓映射在粒子上,反映在她脑中。她将这轮廓放大,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种独眼虫子,面目狰狞,背生双翅,全身都是浅灰色。它们看着她的时候,那独眼里竟有恶毒和憎恨的情绪,仿佛有智慧的生物。 苏霓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青苔只是长得像青苔,其实和苔藓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这种飞虫的胚胎体,以苔藓的方式聚集和移动。如果要用已知的动物比拟,就是行军蚁,永远一起行动,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吃掉路上所有能吃的东西。 只不过,它们懂得潜伏,懂得衡量局势,战不过对手时就尽快逃开,还能选出最弱小的对手。若说虫族是阶级化的社会,那么它们就是万众一心。每个个体都可以搜集信息,聚集在一起,智力便得到大幅度提升。 她一向早起早睡,很少像今天这么晚。也就是说,如果她正常睡下,灰雾随风潜入夜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只能靠直觉示警。可直觉到底管不管用,谁都无法保证。而灰雾本身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一般人即使清醒着,也很难发觉它的存在。 那五位牺牲者十有□□没能警觉,甚至是在睡梦里受到了攻击。被青苔腐蚀的人会极度痛苦,但攻击部位从喉咙开始的话,大概叫也叫不出来吧。最终,血肉被吃干抹净,无法被消化的终端留了下来。他们的随身物品都是无机物,自然也被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 无论青苔,还是飞虫,应该都无法问出口供。苏霓操纵着光雾,让它慢慢缩减范围,冷冷看着灰雾浓度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一个烧焦的球,落在地上。 苏霓将光雾聚成杆状,轻轻戳了它一下,球便散开了,蓬出许多细小的灰烬,纷纷扬扬地披散开来。 她站在当地,思考了一会儿,打开联络人界面,选中公爵的名字,问道:“你还在吗?” 五分钟后,公爵回复道:“在。以后不用问在不在,有事可以直接说。” “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是青苔。不过,现在应该叫它为飞虫了,”苏霓说,“和你说完话之后,我就受到了袭击。这里有一段影像,是我解决它的过程。请你速度转交给我们院长,告诉他怎么对付。” 论伤害能力,青苔并不非常出色。一百吨灰雾加起来,伤害力可能和虫巢里的蜈蚣守卫差不多。但是,它们一旦分开,变成无数微小的飞虫,潜伏在学院中,那么就连苏霓也无计可施。她觉得这种生物个体那么脆弱,一定有弱点。可想来想去,除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别被它阴掉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公爵可能正在观看影像,迟迟没有回复。苏霓趁机溜到另外一个分组,给里面的所有朋友,和不算朋友的学员发了一条消息,“请注意防范自己的房间,倘若发现有轻烟般的灰色雾气,千万别不当回事,立刻用高温武器烧灼它,切记切记。” 就在这时,生活区的每一座房子里,响起了意外发生时的示警声。那声音响亮至极,铮铮不绝,又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了一眼终端,然后抬起了头,有点紧张地望向报警器。 第六十三章 “警报响了,这是整个生活区的警报。我猜,受到袭击的人不只是我。”苏霓飞快地说。 公爵看似已经离线,此时却瞬间浮现出来,“我知道了,我已经收到消息,说你的生活区里有人死亡。你打算怎么做?” 苏霓没有回话,用异常严肃的神情盯着窗外。她和公爵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都没做,已经把感知能力扩散了出去。这感知能力实际不属于粒子操纵,也和苏北辰的精神幻境不一样,只能用来和虫族心灵沟通,不然的话,就是个探路工具而已。 她不明白它的原理,更不打算下苦功钻研,平常用它的时候,把它想象成无数无形的粒子,散播到什么地方,就能把那地方的情况忠实反映回来。 “很好,这么久的东西总算没有白吃,”她因自己清晰的视野而欣喜,低声如是说,也不管终端自动把这话发了出去,“鉴于它们是小飞虫,不是青苔,从现在起,我决定叫它们藓虫。” “……它们叫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如果取名字就是你的应敌方式,那么就算是参议院里最老的议员,也会大摇其头的。” “不,当然不是。” 苏霓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目光扫过外面的林木、房舍还有学生中心。在响亮的钟声之下,它们看起来还是那么宁静祥和,绝对不像意外发生的地方。 “我想说的是,虫子喜欢群聚,它们也是。就算有智力,也似乎没到分群攻击的地步。如果要进行袭击,就是集中力量,袭击同一片区域。你刚才说有人身亡,那会是我哪一位邻居遭受了不幸呢?” 她的声音虽然平和轻柔,却透出隐隐的怒意。文字无法透露情绪,公爵也是无动于衷,回答道:“你真的要知道?稍等一会儿吧,朱尼珀正在赶往现场,应该不需要等太久了。” 朱尼珀就是范伦海特的院长,是个看似斯文清瘦,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先生,说话总是不紧不慢。他一直掌管学院的日常事务,至今也有十年了,从没出过大问题,受到大部分学员的敬重。此时他要亲自赶来现场,可见对此事的重视。苏霓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只是摇了摇头,说:“情况不是很好,我听到有人在呼救,我要动手了。” “去吧。” “如果这就是你的战前动员,那可真是……” 苏霓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回敬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她后背衣衫忽然隆起,一下子伸出很远,瞬间变成了深黑色却半透明的双翼。双翼形状颇为奇怪,具有昆虫翅膀和蝙蝠翼膜的共同特点,是来自于虫族的特征之一。 她进化出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能成功飞行。这个时候,她本想用它飞出窗外,拍打了两下,发现还是不行,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一撑窗口,从二楼一跃而下。 藓虫脱离青苔状态后,活动时也要产生热量,不再难以察觉。因此,在她的感知里,空气中已经布满了这种灰色的小虫子。它们保持着同一频率,振翅飞行,分布的密度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太稀疏,又刚好可以不被人眼发现,就这么随风飘来荡去。 但它们也保持着警惕,也在观察周围环境变化,见她出来,只迟疑了一瞬间,便用方才的可怕速度,向她扑了过来。扑击过程中,它们的行为也和方才一样,不停聚集在一起,密度也在不停提升。最终,灰雾已不再是那轻薄透明的模样,犹如密密麻麻的虻虫群,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全身发痒。 “数量还真不少呢,但是敢向我扑过来,说明它们没有记忆。看大小的外表,似乎也不是完全体呢。”苏霓一边等着它们下来,一边如是想。[] 以她的视力,完全可以看到附近的情况。最近的那座房子里,有人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手,似是在驱赶什么。一片极淡的灰雾从后追上,不断驱赶着他。他的手碰到灰雾边缘,立即出现一串血泡,皮肤也变成了赤红颜色,让他大声呼痛。 按照起始的发展,他很难从攻击下幸免,但灰雾即将要包裹住他的时候,忽然像受到了同伴的召唤,瞬间改换方向,急急向苏霓涌来。 雾的颜色迅速变化着,从半透明到浅灰,再到普通的灰色,最后因为密度太高,阻挡了月光,已经很接近深黑色了。它们仿佛工厂失事时冒出的滚滚浓烟,分布面积也十分广阔,几乎接近一百平方米。不知是否因为刚吃过不少牺牲者,浓烟扑下来的时候,也具有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气势。 苏霓就站在这浓烟下方,冷冷盯着它。 夜空中,忽然划过数道光芒。属于朱尼珀院长的赤色光甲正在降落,身后还跟着几架太空梭,都是负责学员安全的教官,还有少许防卫士兵。然而,他们尚未采取任何行动,便见浓烟发生了变化。 苏霓平静地举起了双手,像是要拥抱它。就在这时,一道微亮的淡金色光芒冉冉升起,生于她双臂之间,然后升上半空,正是因高速震动而产生高温的粒子雾。它们早就脱去了黑色外套,每一个都发出极淡的金色光芒,不仅可以用高温烧灼,本身就具备一定的破坏能力。 灰雾如同撞上电蚊拍的蚊子,虽然戮力挣扎,还是难逃灭顶之灾。刹那间,这百多平方米的范围里,全是淡金色的温暖光芒。它不停腾挪变幻,变成各种形状,围捕着发觉事情不妙,想要逃逸的虫群。其下不断发出嗤嗤轻响,灰色虫子细雨般簌簌落下,打在苏霓头上。 “……” 由于飞虫被烧成一簇一簇的,看起来很像灰烬或雪花,苏霓并未刻意躲避,任凭它们沾到身上,以此确定它们真的死了。直到确认没有漏网之虫,她才收回了粒子雾,让这片区域重归平静。 因此,在那些人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和双肩都沾满了灰烬,看起来刚从火场里跑出来,神情却很平静。略带惊讶的朱尼珀从光甲中走出,审慎地打量着她。倒是紧随其后的校务总监第一个开口,问了她几个问题。 “你认识这种虫子吗?” “在荒星域见过。” “它们来自什么地方?怎么才能根除它们?昨天的失踪事件也是它们干的?” “……我不知道。” “还有其他虫子潜伏吗?” “这我也不知道。” 她见过朱尼珀院长一次,一直觉得他富有学者气息,这次在夜里再看,却觉得他像是心事重重,总是微微皱着眉头。不过,旁边的校务总监、学务总监、防卫队长都在和她说话,她也来不及关注他的表情。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这次事件有了笼统的了解。牺牲者其实不止那五名学员,也有饲养在学院附近的异兽。它们的命运和学员大同小异,也是不知不觉就失踪不见,没能发出求救讯息。设置在兽舍里的电子线路被咬断,电子眼没能留下任何影像。由于学员没必要知道这件事,也没有成为大新闻,只由负责人加强了人工监控。 很可能正因这个原因,藓虫选择潜入生活区,而非继续肆虐于兽舍。它们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白天潜伏,晚上才出来偷偷猎取猎物,具有极强的隐蔽性。若非苏霓有着应对经验,并且及时联想到它们的存在,说不定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察觉真相。 不幸身亡的那位正好是苏霓的邻居。她睡得很早,藓虫侵入通风口后也没有醒,转眼就被吃的什么都没留下。苏霓离她不算远,竟没能觉察任何异状,也没感觉到危险,可见如今藓虫已经无法对她造成威胁了。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对她的小伙伴来说,却未必如此。 说到一半时,附近察觉不对的学员纷纷走出房门,聚拢到这群学院高层附近,好奇地听着他们和苏霓的对话。这些人本就受到了警报的惊吓,都在窗口附近探头探脑,观察外面不对劲的地方,一看粒子雾持续了那么久,院长的光甲又到了,便纷纷出来看热闹。 苏霓说话也提高了声音,希望他们人人都能听到,再转告其他人,减少藓虫的牺牲者。 她先简单介绍了它的两个阶段,着重强调自己不知道有没有第三个阶段。倘若这只是藓虫的幼生体,它们以后还能进化到成虫,那可真是一场灾难。同时,她也强调了,她没办法在不活动、不攻击的时候发现它们,还请诸位前辈想想办法。 朱尼珀一直等她说完,才清了清喉咙,温和地说:“我收到了紫蓟公爵的消息,方才正在和他谈话。不过,我也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如果再遇上它们,你是否可以留一小部分活口?我们想知道它的来龙去脉和进化过程,活口可以用来研究。” 苏霓点了点头,表示当然可以。 朱尼珀又说:“有一件事,也许和这些小虫子有关。你们明天就能看到新闻,不过,既然你们也算是受害者,我可以现在告诉你们。消失已久的费雷蒙人,和消失更久的傀儡师重现太空,已经向帝国发动了攻击。” 费雷蒙人是半机械生命体,既是操纵武器的人,也是武器本身。傀儡师可以操纵战兽,本体像是巨型水螅,非常灵敏脆弱。这些都是记录中的异族敌人,但已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只存在他们的上课内容中。 此时,听到它们重出江湖的消息,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个胆子比较大的青年大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难道就在刚才?” 天网虽然强悍,却很难控制或屏蔽消息,所以也很少有人封锁消息,任凭它们在天网中流动。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马上就有相关的新闻传出,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不错,就在刚才,消息已通过参议院的确认,”朱尼珀望着他们,沉重地点了点头,“正好范伦海特又遇上了这种事,你们可以想象到我的压力。” “没有证据证明这东西和敌人有关吗?”另外一个学员问。 朱尼珀苦笑道:“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藓虫,是叫藓虫吧?” 苏霓又点了点头。因为医学发展,人类的平均寿命得到相当大的延长,最高的寿命记录是一百五十多岁。只因太空辐射影响了生育能力,出生率较低,帝国人口才没有爆炸性增长。朱尼珀看起来精神矍铄,年纪也不算很老,但已经是近百岁的老前辈。 他都说没见过,可见百年来,藓虫即使存在,也从未造成大面积死伤。 “不过,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就容易对付了,”朱尼珀说,“请大家安心回去吧,不放心的人,可以随时申请调配住处。我要先组织会议,将情报通告给整个董事会,才能做出最终决定。” 苏霓再次被神转折打晕。她实在不明白,明明只是疑云重重的小范围袭击,怎么院长一来,就变成了人类和异种之间的战争?虽然她也老老实实回去了,但被这事一闹,大脑很是兴奋,短时期内反正是睡不着了。 她索性打开终端,查找这两个种族的资料。同时,她还给涅林发去了一条信息,“听说战争已经开始了?你们没事吧?” 在这个时代,敌我双方的探测手段一般都很强悍,否则也难以进入星际文明。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军队调动的保密了。虽说习惯使然,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去,但报个平安,简略说说大致的去向,都是被官方允许的事情。 然而,涅林没有回答她,公爵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他在帝国中的正式职位是“枢密大臣”,算是皇帝倚重的重要人物,掌管一切紧急政务。如果发生了入侵事件,他自然会进入繁重的工作当中,的确不可能有精力和她闲谈。 苏霓学过这两个种族的基础知识,对它们有着基本了解。但是,它们毕竟是老旧的敌人了,无论在什么课上,都不会成为重点。好在还有终端,她找到了几本详细解说的书籍,趁着兴奋尚未过去,就这么读了起来。 费雷蒙人的身体有一半由金属元素构成,繁殖力又强,于是发展出独特的文明技术,在科技树的一个分支上,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它们当然也有领导者,是九个被称为“中枢”的强大成员。这些成员已经完全机械化了,虽保留着普通生物的思考方式,但信息收集能力、逻辑演算能力,还有记忆能力,都和人类的高级智脑差不多。 上一次全面战争中,星舰摧毁了九个中枢中的五个,使费雷蒙人仓皇退去,逃回它们的星域。帝国本身实力损伤也很严重,已无力追击,只能放任他们离开。 至于傀儡师,那都是帝国建立之始的对手了。它的资料也没有费雷蒙人那么全面,大多和苏霓的记忆差不多,只说它们拥有出色的生物技术,可以培育适应不同环境的战兽。集中力量攻击战兽的同时,必须想办法找到它们背后的操纵者,否则会陷入毫无必要的战斗里。 比起这两个种族,虫族的记载倒是更全面。它们是人类的宿敌,隔三差五地就要骚扰一下,双方已经很熟悉了,近年来才渐渐消失。据说,它们的母星可能在临近的星域之中,被大片星云遮掩着,一直没能被正确定位。 苏霓本想看看就睡,结果越看越精神,直到天亮还全无困意。快到要上课的时候,涅林忽然回复了她,“我已经知道了,的确是敌人,我没事。” “你们会被调动去作战吗?” “应该不会,我们是预备役,和有经验的士兵不一样,”涅林显然也有些意外,竟没趁机吐槽她几句,“不过如果事态很糟,预备役也要上前线吧。” “你的机甲操作技术怎么样了?” “一直都是连队第一啊,我已经尽力了。”涅林说。 苏霓松了口气,便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我很疑心这些事情有联系,又找不到证据,因为就算是傀儡师,也不会制作藓虫这种战兽吧。而且,它们偶尔冒一下头,捕食几个受害者,很快就被我打压下去,这又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但你想过没有,你看到了它们,才能把它们烧成灰烬。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可能有更多的虫子潜伏着,准备进化到下一阶段,再出现攻击人类。” “啊哈,你这么一说,我又担心起来了,”苏霓说,“不过从公爵到院长都知道了这事,如果他们都没办法解决,那我当然也没办法,还是相信他们好了。” 涅林的问话和公爵一模一样,“你准备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上课,考试,写论文,当太空建筑工。我本来想找人练练格斗能力,准备未来真正危险的实战演练。但是比我强的没空,有空的我都看不上,所以一直耽误到今天。” 她说的是真的。学院提供这种服务,缴纳一定的费用,就有“很厉害的人”指导并陪练。但她挑了一个最贵的,却发现指导者可以被自己单手撂倒,顿时垂头丧气,认为这些钱白花了。迄今为止,她还找不到能让自己进步的对手,已经开始打模拟器的主意。 两次血案之后,范伦海特成功地压下了舆论,并对学院家庭作出了交待。虽然有些董事会成员无比愚蠢,但朱尼珀院长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他力排众议,做出应对灰雾大爆发的准备,并用特殊仪器扫描所有校区,确认没有灰雾留存后,仍不肯放松警惕。 用某些学员的话说,这叫“提前进入应战状态”。苏霓对此十分赞赏,也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这种状态,准备听说哪里有雾气出现,就挽袖子冲过去。 然而,人类不可能永远保持着紧张。平安无事的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不再把自己想象成凄惨的受害者,或者英勇的拯救者。从这事中获利的人,可能只有苏霓。她挺身而出消灭灰雾后,又有许多人对她有了好感,甚至还有人申请搬到她附近,觉得能在藓虫来袭时得救。 对此,苏霓评价道:“……” 她并不觉得这是好事,但人到要出名的时候,挡也挡不住,也就任它去了,倒是被小伙伴们好一阵调侃。要说范伦海特的确是实力雄厚,仅在这五个小伙伴中,就有两个人的直系亲属是现役军官,有个还是高级军官,消息比普通公民更灵通。苏霓若是愿意,每天都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最新消息。 帝国疆域以天星为中心,纵有差异,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把梵高星和天星做一个连线,那么主战场恰好在天星的另一侧,接近帝国疆域边缘的地方。 这一次,紫蓟公爵并未参战,由另外一位帝国贵族担任元帅,率领远征军和敌人鏖战。这位贵族名叫安萨汀,封号也是公爵,徽章为长有四角的银色公鹿。他们的爵位都是从帝国建立时流传下来的,本来共有六位成员。后来有两个家族因罪被剥夺爵位,迄今只剩四位。 他的军事素养怎么样,苏霓完全不知道,从每天实时播报的消息来看,似乎不是很好。新闻中常有“吃紧”,“激战”之类的词汇出现,不像是多么顺利的样子。 这不但影响着军队的士气,公民的心情,也影响了学院的决策。临近学期结束的时候,杨舟忽然在终端里敲她,对她说:“范伦海特即将发生课程变动,你选的是第三年的机甲实战吧?” “是啊。” “本来要等最后一个学期,才会让你们去到荒星域,猎取怪物或探索星球上的遗迹,”杨舟说,“这些星球常常是渺无人迹的废弃星球,就像厄运之星一样。只是,那里甚至不会有人类活动,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苏霓继续给出肯定的回答。 她对范伦海特的选择也有了解,实际上,杨舟说的还是太简单了。那不是实战测试,就是实战,这些行星上,往往有相当危险的生物,只是被提前扫描过,以免超出学员的能力。一般来说,一个行星会被分配到百人,十人一个小队,分别完成不同的任务,比如取得一个物品什么的。 期间教官和范伦海特的联络随时畅通,危急时可以呼叫救援,但也有人因此身亡,并非可以粗疏大意的活动。 杨舟说:“你知道就好。他们出于对战事的担心,即将做出的改动是,现在就让你们去荒星域进行实战。” 第六十四章 “多谢你的通知了,我的确非常意外,”苏霓愣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是因为怕战火波及到这个星系,所以让这批学员提前毕业吗?还是想要尽快培养新军官?” 这个消息让她脑补了很多,她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帝国在准备一场大战,所以不惜加快简拔军官的速度?连还在读书的预备役也要弄出去,分配到各个战场进行任务吗?以前看过的作品中,的确有过这样的情节,也不由得她不疑心。 杨舟停顿了一会儿,说:“这我不知道,也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单纯为了提升经验而已。但我知道你们的测试地点。” “……为什么身为学员的我反而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你不认识院长吧。” 苏霓读过相关的资料,所谓实战测试,并不是只有小组任务一项,也有对个人实力的检验,譬如说,热武器的使用,还有更高难度的模拟器测试,小组任务往往在最后进行。不过,既然杨舟这么说,又没说他们的假期被取消了,那么肯定会在短期内接到消息。 她想了想,又说:“那么,你找我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想事先告诉我测试资料,帮我拿高分吗?” “你真是想太多了。” “你真是不客气啊。” 杨舟也不接话,飞快地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过几天,你会收到一个发给你的包裹,里面装有小探测器,专门用来探测某个特定物品。这探测器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公爵,他拜托你完成他的私人任务。” 苏霓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皱眉道:“特定物品……是指什么?” 话音未落,投影之上,忽然显现出一个她无比熟悉的东西。如果不是杨舟突然展现出来,她简直要把它忘的一干二净了。这竟然是王虫吐给她的,那个充满了奇异能量,却让她不知道怎么使用的不规则芯片。当然,投影上的芯片和她那块形状不一样,可那漂亮的蓝色能量线,平薄轻巧到可以为苹果公司做广告的外形,却时时提醒着她,这两块芯片必定同出一源。 苏霓仔细观察着它,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杨舟的信息过来,“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反应?” “我想先问问,这个东西是什么,是用来做什么的?只看外表的话,它看起来好像……电脑的内核?还是什么东西的核心?” 这个时代的储存技术也比地球先进很多,大部分电脑、智脑、光脑的芯片,都轻薄到仿佛能飘起来,却没有一个给她能量充沛的感觉。她以前没事的时候,也会拿着芯片看来看去,总觉得它是超越当今的科技产物,用某种她还不知道的手段,把巨量的能量压到了这块芯片之中。 她受到公爵那么多照顾,若没有他,甚至根本不会在这里,替他办事也是应该的。但是,难得有个解决心中疑惑的机会,她也不想放过。 杨舟的答案却让她大失所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只是公爵碰巧得到的芯片。找到它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份文件。文件上写着探测芯片的方法,却没说芯片的用处,应该是先贤流传下来的遗物吧。公爵曾说,这可能是件重要物品,要么记录着了不得的东西,要么是开启某个秘密遗迹的钥匙。” “我懂了,用看的也知道,这并非完整的芯片。你们确定它的碎片散落在荒星域?” “不确定。” “……” “也许你没意识到,公爵是个很忙的人。” “对不起,我有意识到,不过这和我们在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芯片的用处我们还不清楚,也许费尽力气,最终发现它只是个电脑内核,所以,他不可能把精力花在搜索碎片上。何况,虽然芯片会发出某种特殊的脉冲信号,但针对星域的搜索,要动用军方的最高智脑才行。一动智脑,立刻惊动其他高层,所以……” 苏霓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所以,只能用这种小探测器慢慢搜索。而这种小探测器能搜索的范围又很窄,针对芯片碎片的搜索任务,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这时候,正好我要去荒星域,就把它送给我,能找到就是赚到了,找不到也没什么?”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实在非常省力,也不用像对那些贵族一样,要有礼,要谦和,要时刻记得他们的地位。” 苏霓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承蒙夸奖了。不过呢,在此之前,我要先给你看一件东西。” 她跳下沙发,走到墙壁的柜子旁边,轻轻抬起手掌,在上一按。柜锁感应到她的掌纹,立刻咔的一声弹开,露出里面的私人物品。她从这堆东西里挑出一个小包,把它打开,把芯片拿出来,直接按在了终端的电子眼部位,要它自动将影像传给杨舟。 “公爵和你对我都很不错,所以我也不瞒你们。这种芯片碎块,我也有一块。” 杨舟明显看到了芯片的图像,骤然沉默下去,任凭苏霓拿着它晃来晃去,各种问他“诶你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反应”。她持之以恒地晃着,但过了几分钟,另外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正是来自紫蓟公爵。 “你的芯片是从哪里找到的?” “我靠,说好的他很忙呢,为什么能随时找到他的样子……” 苏霓额头上顿时挂下三道黑线,却不敢像对杨舟一样对待他,重新把影像发过去,说:“当然是在厄运之星上,进入太空之后,我哪有时间到处乱逛?” 公爵问道:“厄运之星的什么地方?” “是在某个遗迹里,虫族的……虫族的尸体里发现的。我虽然不懂得怎么使用,却觉得它可能是贵重物品,就一直带在身上,直到现在。之前总是忘记,也没找人打听,现在才知道你在找这些碎片,那就给你好了,反正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 一边是顶级的机甲,一边是用途不明的破碎芯片,严格来说,这甚至不算还了公爵的人情,她自然不会犹豫该怎么做。只希望公爵看在她迅速交货的份上,能够满足她的好奇心。 公爵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干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我会派私人运输飞碟把探测器送给你,你拿到之后,直接让它把芯片带回来。” “没问题,借问一句,既然你也不知道它能派什么用场,那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搜索它?”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文字不能表现对话者的情绪,她却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公爵一定在笑,而且是非礼节的笑容。他说:“正因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我才想掌握在自己手里。反而是那些知道了用处的东西,很少能引起我的兴趣。我宁可握在手里永远不用,也不愿要用的时候急匆匆去找,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苏霓心想,这真是一种充满正能量的生活态度啊,嘴上却毕恭毕敬地说:“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公爵和杨舟都是有原则的人,虽然托她找东西,却均未剧透她的目的地,这既是职业素质,也可能是对她的实力有着充足信心。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的消息倒是真的灵通。刚过去两堂课,伊卡尔德便宣布即将进行实战测试,让学员回去准备一下,该培养心理素质的培养心理素质,该阅读攻略的阅读攻略。如果哪个学员买不起纳米防护服,可以向学院申请一套。(.无弹窗广告) 同时,他还告诫他们,这次和往年一样,每个星球投放百人,以十人为小组,每个小组都在不同的地点着陆,任务也不同。一般来说,目标行星都是先贤遗迹,在大战中被毁。其上常有怪兽存活,环境也颇为恶劣,基本和厄运之星不相上下,有些甚至更糟糕。 当年大战之后,幸存者不得不放弃已有的基业,前往另一片星域重建家园,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不过,这些怪兽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在太空中生存,对帝国造成威胁,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乐意在它们身上花力气。阿提密斯先生的领地,也只是比较靠近帝国领域的区域,并非整个荒星域。 也就是说,目标行星可能脱出帝国的控制。有这种机会的学员,也算是撞了大运。 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从宣布消息,到出发为止的时间里,学员需要通过针对个人能力的考核,以免动手时过于废柴,最终连累同伴,抑或赔上自己的小命。苏霓对此毫无压力,轻轻松松达到了合格标准。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走运,真有一小部分人没能通过测试,遗憾地被刷了下来。苏霓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惊讶了一番。 她给小伙伴们群发信息,确认组队的约定还有效,便把这个决定转告给伊卡尔德。选择队友本就是很重要的能力,伊卡尔德痛快地同意了。他告诉她,由于他们只有六个人,他将随机安排四个人进来。苏霓当然没有意见,小伙伴们也没有意见。从他们欢快的回应来看,这帮成年人都有着少年人的心,大概对实战期盼很久了。 学院选定的这个行星,竟也有自己的名字。它被命名为阿尔芙,听说源自历史上很出名的女音乐家。但名字无法掩盖它的荒凉。苏霓在终端上搜索了一阵,发现根本搜不到它的信息,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认为它是一个称职的任务行星。 等到上课的时候,她便虚心地询问教官,“你知道阿尔芙星上有什么怪物吗?” 伊卡尔德说:“大概知道一点,不过我没去过那个行星,不能说很熟悉。” “那快点告诉我们啊。” “……” 见苏霓如此无耻,其他学员也趁热打铁,一哄而上,全部把机甲的外放扩音器打开,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着,要求伊卡尔德进行剧透。伊卡尔德冷冷说:“虽然告诉你们也没什么,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等你们被投放到阿尔芙星上,我才能拿到详细资料。” 苏霓说:“其实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知道,那些敌人是否是虫族?” “你对敌人的预计倒是很有趣啊,”伊卡尔德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不是。行了,问题到此为止,下面我要说关于测试的事。” 此时,所有人的机甲都调节到了动作捕捉模式,教官的也不例外。他扭头望向苏霓时,机甲也跟着转过了头,只听他说:“今天,我已经收到前往阿尔芙星的完整名单,并把它发到了你们的终端上。原则上,各小队之间没有碰头合作的机会,但你们最好还是看一下。以及,既然队伍已经分好,那就自己商量领队是谁,今天天黑之前,把姓名报给我。” 无论是冷武器、热武器、机甲格斗、机甲与异兽的战斗,还是对特殊环境的适应,甚至机甲的飞行考核,苏霓一直都是满分通过。她不知道其他人的成绩,但既然都是满分,那她本人肯定是一个名列前茅的存在了。伊尔卡德看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希望她担任其中的一个领队。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苏霓并没有这种兴趣。她愿意对虫族负责,是因为虫母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必须要负责。只因异变迭生,她的进化速度太慢,才迟迟无法履行约定。而这些人,虽说是同类,但家庭成分复杂,性格品质不一,她又不能像控制低级虫族一样控制他们。即使只是十人小队,也没那么容易管理。 她和他们的关系还不错,也愿意放手合作,但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对他们负责。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都有家人朋友,一旦在阿尔芙星上出现死伤,作为领队的人必定要承担部分责任。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并非唯一的人选,她的小伙伴里也有够资格的人。 两架机甲调频之后,可以随时进行语音图像交流,因此,同队队友都已进行了调频。这个时候,封陵的声音恰好传了出来,“你不打算担任我们的领队?”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名叫钟兰的女学员也说:“你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就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苏霓干咳一声,不得不分开回信道:“我真的没兴趣,难道你们都忘了马克西姆吗?我认为,他可以担任领队。你们都知道,他的战术素养很高,而且性格也非常冷静,应该会是个称职的领队吧。” 马克西姆是地球上常见的名字之一,在西欧相当流行,能够流传到今天,着实不容易。他也出身于贵族家庭,属于苏霓的五个小伙伴之一,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人。一般来说,帝国以白皙肤色为美,他却特意把自己的皮肤调成了微黑,配上挺拔分明的五官,灵活闪亮的眼睛,也算是一枚帅哥了。 他的母亲任职于帝国政府,父亲却是大商人,家境富裕,因此也拥有自己的机甲。以苏霓的眼光来看,他乃是这群学员里的佼佼者,既有责任心,亦有进取心。尤其他的性格也相当不错,对她和其他人都很好。他若发号施令,她也乐意听从他的命令。 那两人很可能把她的决定转告给了他,很快,苏霓便在频道中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真的不主动报名?” “你认识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像是愿意担当重任的人吗?”苏霓有气无力地说,“相信我,我会听从你的决定,并尽全力从旁辅助。除非你犯下了致命的错误,那时候,我可能会把你从领队的位置上踢下来。” 马克西姆哈哈一笑,说:“就这么不信任我啊?” “没有不信任,不然我不会向他们推荐你,这不是说万一嘛。” “好吧。” 其他人中,无论技术还是威信,都没有能胜过马克西姆的,自然没人有意见,最多对苏霓的让贤表示惊讶罢了。马克西姆见同伴都同意,便把自己的名字报给了伊卡尔德。 最后,伊卡尔德用往常的大嗓门说:“由于要赶在学期结束之前,把实战测试做完,好让你们放假回家,我们的准备时间较为短暂。不过,阿尔芙星的情况已经通过认证,保证不会有无法应付的危险。临行的时候,你们得先把热武器装弹充能,正式用在战斗中。希望你们能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件事,更不要忘记以前学过的东西。” 苏霓心态倒是很平和,但她不会轻视任何敌人,所以也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已经离开厄运之星那么久了,如果能借此机会,回复到过去的警戒状态,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能在这个星球上发现虫族,那就更好了,刚好可以试试自己的控制能力。 以前王虫不承认她,应该是因为她的人类外表,还有比幼年虫母更废柴的实力。现在她已脱胎换骨,可以变化成完整的幼虫态,不再保留人类特征,它们总该拜倒在她的王霸之气下了吧 然而,她正做着一统江山的美梦时,却陡然一愣,在那张名单上发现了曦云的名字。 曦云是第二年的学员,因为有免修的资格,现在和她一样,参加的是第三年的最终课程。既然课程要进行变动,她自然也是受到影响的人之一。只是苏霓并未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她和自己被分到了同一个行星。 “还好没什么机会见面,”苏霓边看边嘀咕道,“我倒无所谓,她看到我也在的时候,应该会憋屈死了吧。” 学员出发之前,公爵的家养飞碟匆匆赶到,给她带来一个大小和空间钮差不多的探测器,可以挂在脖子上,随时探测四周发出的脉冲信号。据附带的信息,探测器的范围是方圆一百公里,想要再远,就得携带正式设备。 这只飞碟装载着人工智能程序,和公共系统的飞碟们有天壤之别。它能够应答一些基本问题,还会催促苏霓快把东西给它,一副负责的快递员模样。 “……你真的能把东西送到目的地吗?你只是一个飞碟。”苏霓说。 “是的,所以我搭乘了公爵下属的货船过来。快点给我,我这就要回去了。”飞碟回答道。 苏霓盯了它一会儿,觉得它一定被调到了卖萌模式,摇了摇头,把包好的芯片递给它。飞碟用两只机械爪子接住,很熟练地震动一下,身体露出一个豁口,就这么把小包裹塞到了身体里。它很想直接飞走,但刚飞起来,就挣扎了两下,无奈地待在原处,正是苏霓用手按住了它的上部。 “最后一个问题,要是有人打劫你,把东西抢走,你会怎么办?” “坐等公爵处理。” “……好答案,你走吧。” 尽管她表现出了对它的鄙视,却很想要一个这样的飞碟。然而她也知道,载有人工智能的东西都很贵,自己又不需要向谁送什么东西,买这个只是浪费钱而已。等飞碟离开,她便给公爵送去了一条信息,表示芯片已经送走,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知道了它的用途后,可不可以转告她一声,她真的疑惑很久了。 公爵当晚才回复一个词,“可以。” 这群人显然看不起区区一个实战测试,根本不在意她准备的怎么样。杨舟好歹还记得提醒她去检查热武器的状态,龙安娜就直接问起了她假期的打算。还是琳帆和涅林有良心,一个说:“打不过的话要记得跑啊,不要逞英雄,你是和队友在一起。”一个说:“那个地方是不是已经连不上天网了?带个独立的天网配置器过去啊,说不定能搜到信号。这样你被人打到不行的时候,还有个求救的地方。” 苏霓黑着脸说:“真是谢谢你们了,我有这么挫吗?以及雪鹫可以连接天网,相信我,在危急时刻,我绝对没有任何气节,会毫不犹豫地求救的。” 天网的覆盖范围,只有帝国所在的星域。当然,像星舰、光甲那种大型移动装甲,都自带搜索连接能力,可以在遥远的星空之外,与天网取得联系。在特殊情况下,机动部队的机甲也会进行这样的配置,但雪鹫毋需她操心,公爵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这一百名学员乘坐同一艘飞船,飞船上,有五位教官组成的紧急救援小组,由富有经验的团队驾驶。把学员投放至目标星球后,他们将停留在太空,监视地表情况,并在必要时,把消息反馈回范伦海特。 苏霓等人乘坐的飞船名为“克伦威尔号”,属于学院财产,执行过很多次运输任务。它外表虽然朴实,内部设施却一应俱全,空间也很宽敞。纵使如此,一百多人在船上,难免有碰面的时候。她上船后的第一天,便在吃饭的地方遇上了曦云。 “我真的应该减少来餐厅的次数了。”她想。 第六十五章 现在想想,离她们上一次见面,也过了好几个月了。[] 曦云的形象和她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还是妆容精致,衣着典雅,见到她也不奇怪,客客气气地莞尔一笑,好像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扔下酒杯走人一样。苏霓正在咀嚼一个鸡翅,见她这样,跟着耸了耸肩,端起身前的饮料杯一举,就算和她打过招呼了。 封陵正坐在她对面,把两人间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苏霓简单地说,“吃饭,吃饭。” 她说吃饭就吃饭,吃完鸡翅,又拿牛排,吃完牛排,又拿龙虾,龙虾下肚之后,就把面前的一大杯玉米汁一饮而尽,最后还拿了一盘子甜点。封陵本来就很饿,这时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由跟着多吃了两个面包。 他们认识已久,却是第一次在同张餐桌上吃饭,因此他从不知道她吃饭如此勇猛。见苏霓放下叉子,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不撑吗?” “撑,不过这只是胃容量不够,胃向大脑告急的感觉,”苏霓面无表情地说,“不怕告诉你,以前好歹还能饱,现在却总觉得吃不够。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总是在啃能量块。” 异能者和魂能者的饭量都比普通人大,尤其是执行任务期间,常常一顿吃掉整只肥鹅。可他们的饭量好歹还在认知范围内,而且能坚持很久不吃东西,苏霓却不一样。在封陵看来,以她这种吃法,能阻止她的,的确也只有胃容量了。 封陵说:“原谅我多嘴,但我的确有个疑问。” 苏霓一笑,说:“我们既然是队友关系,不要总用‘原谅我’开头,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就可以了。” 封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吧,我想说的是,你吃这么多还这么矮,真是不对劲。如果没能长到高度上,至少也该横着长吧,你却很苗条。对我来说,这真是不解之谜。” “其实吧,我比一年前已经长了点了,真的。”苏霓诚恳地说。 能量块吃久了,连她也会产生“不好吃”的感觉,所以常常吃些正常食品,用来调节口味。但她对能量的需求持续上升,吃正常食品时,经常感觉吃不饱。 她自己也感到困扰,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许多人。得知他们的食量都还正常后,她就更加自暴自弃了,完全不介意那个“能量块少女”的外号。 封陵却没感受到她的忧郁,继续说道:“我以前读过资料,有人的异能是储存脂肪。平时看起来是个巨大的胖子,肥肉如同一层层游泳圈,都能垂到地面了。但这个人全力一拳打出去,力量能够摧毁整栋大楼,自己也在之后变成瘦削的英俊小生。他的饭量应该和你一样大吧,据资料图片显示,胃都垂到盆腔了,对身体却毫无损害。” “……” 苏霓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瞬间很想告诉他,有些知识,自己一辈子也没必要知道。但这话未免太冷淡,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诚恳地说:“如果我拥有的是这种异能,相信我,我宁可用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一生,也绝对不吃成游泳圈。” 封陵哈哈哈哈地笑了,把盘子放回清洁区,说:“我们该走了,马克西姆说不定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由于要承载近百架机甲,克伦威尔号的货舱被向下扩充。从外面看起来,它有个不合比例的大肚子,一下子减弱了它的流线美感。不过,它的行动并未因此减慢,仍以正常速度,笔直地飞向荒星域。飞行过程中,任务资料被下发到所有学员手中,让他们有仔细阅读的机会。 这段时间,自然也是制定计划,交流想法的宝贵时段。马克西姆也算雷厉风行,已经通知了每个人,要他们在今天吃完午饭后,前往飞船上的某个小厅,商量投放之后的计划。 苏霓和封陵赶到那里时,大部分成员都已经到了。他们舒服地坐在沙发里,和自己感兴趣的对象交谈着。倘若仔细倾听,交谈内容大多是老生常谈,仍围绕着正在进行的战役。不过,战局和以前毫无差别,远征军舰队从未惨败,却也没有激动人心的胜利,他们的情绪并不高涨。 她入座之后,又过了大概十分钟,一位名叫帕布森的男学员最后一个进来,先表达了歉意,再找个位置坐下,很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开始了,我是最后一人。” 马克西姆这才拍了拍手,见同伴向自己看过来,便用成熟老练的口吻说:“大家都收到了任务要求吧?” 大家纷纷点头,同时,十个投影齐刷刷在空中亮起,简直就像一场正规会议。 苏霓自然已经浏览过这些要求,此时不过是再看一遍。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提高了声音说:“他们没给我们路线图,也没给整个星球的投影图。以阿尔芙星的大小,可能会很难找。” “是的,会很难找,路上也会有很多危险,”马克西姆说,“但这正是考验所在,学院不会让我们那么容易通过。” 阿尔芙星虽是类地行星,却有着地球两倍大的体积,比厄运之星还大一些。学员的机甲和防护服都有调节重力的能力,但星球上的生物没有。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见到一些颇为诡异的怪物。资料显示,这里曾经留有一些战兽,乃是大战后的遗物。它们早就和傀儡师切断了联系,却坚强地活了下来。 资料还说,它们中的一部分,和因辐射而变异的生物交|配,生出了某些古怪的后代。值得庆幸的是,虽说那些战兽力量惊人,但几代传下来,后代已是大不如前,大概只能被称作怪物。 苏霓这个小队要做的事情共有三项,一是找到投放下去的信号发射器,发射器上标有队伍标号;二是杀死十只以上的特异怪兽,至于什么才算特异怪兽,它们得自己看着办;三是彻底探索一个城市遗迹,拍摄全角度的影像,并带回有价值的物品。 马克西姆不厌其烦,先把这些要求重复了一遍。结果,他的话才刚说完,一个留着齐耳卷发的女学员便吃吃地笑了起来。她正是帕布森的搭档,名叫薇弗。 “我听说,以前有一年,某个小队带回来了一箱很像气球的东西,”她说,“经检验发现,那应该是先贤们使用的避|孕|套。虽然也算有价值,但真的很可笑。我表姐说,他们的笑话一直流传到了第二年呢。” 在这个时代,即使出生率比较低,也总有人想要避|孕。但自然有更安全舒服的手段,不用特意带个套子。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山顶洞人使用的工具,而且还是容易引起遐想的工具。于是,小厅里顿时响起哄堂大笑,唯有苏霓觉得自己的族群被鄙视了,拉长了脸坐在那里。 他们笑了好一阵,话题才被导回正轨,气氛却也更轻松了。在人很多的时候,封陵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说:“若是让我们在无工具的情况下,探索整个星球,未免强人所难。临行前教官又说,基本没有和其他小队碰面的机会。那么我想,不同小队被投放的地点,很可能相距很远。在碰到彼此之前,就有足够的机会完成任务。” 马克西姆先认同了他的意见,才说:“我们大概会进入很严苛的环境,遇上许多变异了的敌人,无法把过往的知识往它们身上套,或者把它们与图鉴里的生物对应起来。不过,学到的经验依然有用,或早或晚,我们总要面对未知生物。现在就来讨论一下吧,遇到不同情况应该作何反应,以及由谁正面攻击,由谁辅助,危机情况下又该怎么做。” 这些内容当然不必在一天内讨论完毕,而是分成了好几天。苏霓每次都到,听的很认真,却很少发表什么意见,一般就是点个头而已。小伙伴要求她担任攻击前锋之一,她也毫无意见。 虽说有了伊尔卡德的提点,还有杨舟的警告,她还是比较喜欢虫母的本能,觉得爽快许多。这并不是说她将不顾同伴,我行我素。事实上,她已经做好当主战力的心理准备,并极为乐意帮助同行的人。只不过,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很难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在这个时候,他们仍处于天网范围内,讨论结束的当晚,苏霓百无聊赖,像许多个懒汉一样,躺在床上玩终端。她先阅读了一会儿虫族的资料,发现没有太多新内容,便遗憾地关掉了它,转去骚扰杨舟。 “我有个问题,既然制出了芯片的探测器,那你们刚见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带着那块芯片,为什么没有信号显示?” “什么时候?” “……就是我被救上月神号之后?” 杨舟恍然大悟,说:“之前和你说过了,芯片尚未被认定为重要物品,公爵也不可能在它身上花太多精力。月神号上虽然有探测器,但能源已消耗殆尽,因为很久以来,它没有作出任何发现,也就没什么人记得查看它。说实话,还是在你拿出芯片后,公爵才发现探测器没能量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会疏忽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本人就是皇帝的智囊之一,他要管理的事务太多了,”杨舟负责地介绍着,“如果是他职务内的事,确实没有过任何疏忽。但是,私事上分到的精力,难免要少一点。你们的行程还顺利吗?” “还可以,已经定下了作战方针。我是负责正面攻击的人之一,不过得先试探异兽的实力。不是我自卖自夸,现在我已经可以碾压厄运之星了吧。倘若阿尔芙星和厄运之星差不多,异兽也差不多,那我大概会稍微隐藏一下力量,为同伴提供机会。” 杨舟冷冷说:“需要我让你清醒清醒吗?” “……请。” “你实力的提升速度确实很快,让公爵也感到惊讶。然而,就连我们也不敢说,可以在未知的敌人面前压抑实力。我建议你在拿到光甲之前,不要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啊哈。”苏霓说。 “怎么?你不服气?” “服气的,但我真正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又乱看我成绩了?” “……” 成功让杨舟无语后,苏霓才说:“他要看就看吧,那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已经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也必须要说,这只是一个想法,不代表我会粗疏大意。如果我真的灭掉了路上的所有敌人,结果一定会很难看。” 杨舟说:“你果然是个意志坚定,不会被外人言语动摇的人。这样也好,既然你能在厄运之星生存那么久,想必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至于犯下致命错误。”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都不是。” “……” 这场通话结束后,苏霓把嘴里的能量块咬碎,咽了下去,享受着那种全身暖烘烘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杨舟提到了光甲,她忍不住开始联想。 说来也奇怪,她没去想未来属于自己的光甲,却想到了妮妮父母的。 尽管帝国抹消了苏渊和绮羽的资料,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譬如说,绮羽的光甲叫“天国送葬”,苏渊的则是“光焰”,都是当年排行榜上的常客。他们死后,这两架光甲也失去了踪迹。 她存疑已久,本想问公爵知不知道它们的下落,又觉得自己实力不足,问了也是白问,也就不再去想了。这时候杨舟一提光甲,又引出了她的感慨。她甚至在想,毕业之后,应该如何与公爵谈这事,问些怎样的问题。 尽管被困在克伦威尔号上,哪里都去不了,时间过的也还是那么快。 临近目的地时,学员最开始的兴奋心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激动混合的情绪。其中也不乏心理素质优秀的人,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结束任务,拿到更高的评价。 “这个行星,居然是这种颜色的……” 苏霓被投放下去之前,看着距离克伦威尔号已很近的阿尔芙星,自言自语道。 阿尔芙星上没有绿色,没有蓝色,只有赭红和昏暗的黄色,偶尔也夹杂着沉重的灰色和铁锈色。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人类喜欢的颜色。这样的颜色搭配,真是人类审美的大敌,让她想起了那只脏脏的哥斯拉,也给她带来了浓重的不安感觉。 为了防止投放地点生变,学员需要先进入自己的机甲,再操纵机甲进入胶囊状的投放舱。这投放舱是专门运输行星内作战部队的工具,可以调节高度和宽度。不过,它的防护措施比苏霓想象中少,据说是因为节省能源。,而且,下降时的加速度相当大,本就是对身体素质的考验。 如果她愿意,可以直接用粒子托起投放舱,用自己想要的速度降到地面。但她并不怕这种等级的加速度,便不多此一举,乖乖和同伴一起被扔了下去。 投放舱从外面看,是金属色,从里面看,却有一块相当大的透明视窗。苏霓的目光从未离开这个视窗,就这么静静看着克伦威尔号远去,变的越来越小。 忽然之间,她有了一种再也见不到它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战栗了一下,不自觉地向下望去,看到红黄相间的行星离自己一刻比一刻近,像个急速逼近的敌人。这一瞬间,她的感官是如此敏锐,甚至穿透了铁灰色的云层,看到了云层下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里具体有什么,她看不到,唯一能感到的是,自己好像正在坠进一只巨大怪兽的血盆大口里。 久违了的,第一次见到青苔时的危机感再次出现,侵袭了她的身体,叫嚣着要她作战或者逃跑。 由于机甲之间的交流是通过发信器,即使是现在,她也可以和同伴通讯。为了压制自己的不安,她毫不犹豫地调节着它,连接上封陵的频道,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怎么了?” “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睡觉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自己在无底深渊中坠落,”苏霓冷冷说,“怎么也坠不到底,然后立即惊醒了,才发现一切正常。但是现在,我就是这么感觉的,而且永远不会惊醒。” 这个时候,投放舱已穿过了平流层,速度仍在持续增加着。在如此的高速下,她的声音却异常冷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封陵正在适应这速度,听了她冰冷的话语,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坚强地回答道:“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可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啊,我们只是在进行降落而已。你是不是太多心了?以你的实力,怎么会害怕呢?” 苏霓盯着自己在某块光滑舱壁上的倒影,发现双眼都变成了纯黑色,正是受到强大精神压力的表现。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不对劲……” 虫母没有人类的感情,也不会感到恐惧,只有对局面的理性判断和感性判断。她的眼睛在向虫族状态转化,代表虫母的本能占了上风,在这种时候,她几乎不可能害怕。 “现在,你吓到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封陵的语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事实上,他正扭着脖子东张西望。可他和苏霓毕竟不同,高速下落中,他的视野相当模糊,无法准确判断地面景物的形状和大小。 雪鹫用手轻轻撑了一下舱壁,机甲内部,苏霓也做着相同的动作。她没有立刻回答搭档,又看了一会儿,才用极慢的速度,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传信给克伦威尔号,说我感觉不对劲,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认为你胡说。你知道的,感觉不能当作证据。” “是的,感觉不能当作证据,所以现在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你要记得我的话,时时小心,尽可能不要离开机甲。只要我预感的危险一出现……” 说实话,这些也都是废话而已。就算她不提醒,封陵照样会时时小心,没必要时不离开机甲。他试图调节气氛,笑道:“你就把它打到爬不起来?” 若在往常,苏霓就算不觉得好笑,也会捧场似地笑一笑。可她根本提不起回答的兴致,只用极为专注的态度,观察着她能够看到的一切。 鉴于任务不同,任务地点也不同,克伦威尔号果真把他们投放到了不同的地方。苏霓甚至怀疑,说不定某两支小队根本不在同一个大陆上。如果是这么远的距离,普通机甲就无法进行通讯了,调频了也不行。这就是说,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各个小队之间将失去联系。 落地后,投放舱自动打开。雪鹫没有半分由于,直接迈出了内舱,踩上阿尔芙星的土地。 这里虽然也有核辐射,却没厄运之星那么严重,云层也较为稀薄。但是植物的高度非常惊人,几十米高的巨大阔叶树随处可见。有时候,树木从根部开始长叶子,密密麻麻分布在整个树干上。无论是树叶,还是草丛,都绝对没有半点绿色成分,全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其中最常见的是赭红和血红,极易激起人类对暴力和危险的想象,看上去异常刺目。一时之间,十架机甲无论大小高矮,竟都动也不动,任凭主人惊异地看着眼前的风景。 他们的通讯频道全都是打开的,过了好一会儿,马克西姆的声音才传出来。也许是环境问题,这声音听上去不甚清晰,偶尔还会断一下,“看植被的颜色,树干的形态……这星球应该富含金属元素,动物也应该进化出相应的特质。谁还有别的发现吗?” 趁他说话的时候,封陵偷偷问她:“你还觉得害怕……好吧,不安吗?” 苏霓外表已经恢复了正常,微微一笑,“对,我还觉得不安。” 她整理着思绪,正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忽地扭过了头,望向赤色丛林的西北方向。从空中看,那里似乎是个火山口。但在这个时候,那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咆哮响起之时,其他机甲才纷纷惊觉,做出了和她一样的动作。 不知是谁在低声问:“那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大概都看到投放舱了吧。”苏霓说。 第六十六章 苏霓说话之时,语气非常平淡,却引的同伴一阵兴奋。 这种环境恶劣的星球,既没什么值钱的矿产,又不适合度假,离帝国星域还远,平时只能从影像资料中看到它们。虽说刚才的咆哮听起来很可怕,但学院已经说了,没有他们对付不了的危险,那还会有假吗? 年轻人本就是肾上腺过剩的存在,此时惊讶中混合着好奇,就这么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猜测会遇上怎样的怪物。马克西姆自己也还在观察,并未阻止他们。 雪鹫高达十米,内部空间相当宽敞,像个小房间,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也有其他生活设施,允许机甲士把它当房车,在不靠谱的情况下居住一段时间。这些设施都牢牢固定在机甲舱壁上,说多舒服肯定没有,但也不会太不舒服。 此外,这个房间,或者说,苏霓能够看到的地方,其风格和作战指挥室、飞船驾驶舱一模一样。装潢简洁,布满了按钮、面板、没能隐藏到舱壁里的仪器,还有悬垂下来的虚拟屏幕。他们受训期间,首先就得记住机甲的操作方式。 当然,操作方式仅限于本人的机甲,包括什么仪器对应什么功能,出现问题时应该怎样修复,修复不了时应该怎么处理。至于虚拟屏幕,显示的也是不同的数据和画面,需要立即看出不对的地方。高级机甲士往往具有极为强悍的分析能力,就是这么练习出来的。 苏霓没去掺合同伴的讨论,直接启动了雪鹫的扫描系统,调节到最大幅度,让它时刻观察着远方的情况,自己则打开私人通讯频道,对马克西姆说:“可以的话,还是快一点吧。谁知道那发信器落在了什么地方?万一是火山口,甚至海底,那可真要麻烦死了。” 他们在太空中看到的,不断涌动变化着的灰黄色,就是阿尔芙星上的海。如果苏霓没有记错,他们降落的这片区域离灰海并不远,物种和真正的内陆可能不一样。 海中会不会有异兽,有什么异兽,都是她想知道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承认你是领队,但是,现在情况有了点变化。我觉得,这个地方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可能的话,还是以自保为主,杀敌为辅?” 马克西姆微微一愣,带点好奇地说:“即使你不提醒我,我也这么打算。不管怎么说,同伴的生命安全最为重要。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为成绩不要命的人?” “当然没有,不过是提醒你一下,”苏霓勉强笑了笑,“好啦,快点下达指示吧,领队先生。” 这个小队里,共有六男四女。四个女学员里,苏霓和钟兰比较熟悉,是私下常联系的朋友。还有个叫克拉丽蒙的,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与马克西姆有亲戚关系,也是他的搭档。这三个人,外加苏霓的搭档封陵,还有钟兰的搭档,比克拉丽蒙还没存在感的海因斯,是与她亲近的五个小伙伴。 马克西姆和她说话,总带着些商量的意思,一到公共频道,声音中立刻充满了自信,“大家还记得过去演练时的注意事项吧!我们是未来的机甲士,操纵着人类智慧结晶的人,无需畏惧,但也不要轻敌。现在,所有人按队形散开,分别搜索侦查不同的方向。记住,不要距离彼此太近,机甲的体型很大,太近了只会重复搜索!” 机甲的体型很大,丛林的规模却更大。若是地球上,以这十架机甲的武装和防御力,可以在顶级部队之外的敌人面前横着走。但在这里,它们就像是陷入了迷宫的十个小人,小心翼翼地在树木间穿行着。 苏霓望着那些近百米的参天大树,感叹了一会儿,才开始默默执行自己的职责。她知道,即使去警告同伴,要他们小心再小心,也只是废话,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她已经决定,倘若事情发生任何不对,她将跳过学院,直接向杨舟或苏北辰求救。 没过多久,十架机甲已经完全散开了。 其中两架是红色涂装,十分炫目,一架的主体是暗黄色,也很精致。六架学院机甲全部是灰蓝,即使不能完全融入环境,也不会特别容易发现。至于雪鹫,这雪白雪白还反光的外表,真是让她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 他们保持着完美的距离,保证自己在频道通讯范围内,然后尽可能地大面积散开。这样一来,搜索速度会达到最大值,又不至于来不及援手。苏霓始终有着危机感,便不去特别注意环境,专心盯着负责接收脉冲信号的屏幕,想尽快找到那天杀的信号器。 “我真的很想飞起来看看。” 正当她无聊的时候,私人频道里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正是钟兰。她本来就是最活泼的一个女学员,由于马克西姆没有发出新指令,已经十分无聊,便来找苏霓聊天。苏霓懒洋洋地回应道:“那就飞吧,我敢保证,不用一个小时,整个星球上的异兽都知道你在这里。” 钟兰当然只是说说,既然苏霓缺乏捧哏的兴趣,她就转换了话题:“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海了。这里大概也有海底城市吧,如果在陆地上找不到发射器,就得去海里找了吧?想想就让人兴奋,先贤建造的海底城市,和我们的肯定不一样。” 苏霓继续懒洋洋地说:“我们和他们都是人类,住的都是城市,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那时候的人是头向下走路,把马路修在天上,天花板修在地面?” “你的情绪不太对,”钟兰的感官一向很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奇怪之处,“怎么了?走之前你才说,很期待这次任务。难道你和你的搭档有分歧?还是和马克西姆吵架了?” “……没有。” 苏霓平时是个随和的人,更喜欢说笑,没事还要开几句玩笑,紧急情况下,更是擅长调节气氛。但这一次,她就像是晕车了的虚弱老人,恹恹地操纵机甲行走。这固然没什么大问题,她却一直蔫头耷脑,被人捅一下才吱一声。难怪钟兰会往人际交往方面想。 封陵和她是搭档,乃是人尽皆知的事。大部分人听过就算,却挡不住有些人想借题发挥。即使是伊卡尔德手下,也有先生女士长着一条长舌头,对他们品头论足,说封陵是她的跟班之类。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知道了苏霓是苏家的人,于是谣言跟着升了一次级,变为“封陵总算找到了一条可以抱的大腿”。 那些人光说还不够,还要玩一语双关,说到大腿的时候,就夹着眼睛做出各种表情,用暧昧笑容表示“你懂的”。苏霓曾亲耳听过一次,大怒之下,站在他们背后呵呵了几声,把他们吓翻到椅子底下,并警告道,再被她听到,就不是呵呵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封陵本身的条件不错,论外表,论性格,论知识储备量,都是学员中的佼佼者。要不是他出身于平民家庭,天生不想招惹贵族,可能也会成为风云人物。他和苏霓颇为投缘,钟兰这么问,正是出于对他们关系的了解。 她的另一个问题,则是因为马克西姆对苏霓有好感。这也算是他们圈子里的默契了。马克西姆的条件比封陵更好,没有普通贵族的自命不凡,既朴素踏实又很有修养。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们的确可以成为很相配的伴侣。 “我说,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苏霓哭笑不得地说,“那谁谁谁最喜欢悲惨事件,你就最喜欢桃色事件?说正经的,赶紧集中精力,想办法找发信器吧。这地方让人郁闷的很,我巴不得明天就能回去。” 阿尔芙星让她想起恐龙时代。那个时候,地球表面湿润温暖,覆盖着巨大的蕨类植物,给食草恐龙提供足够的食物,进而养活了一大批食肉动物。阿尔芙星的颜色肯定没那么漂亮,但巨大植物可一点都不少。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红色的是密林植被,灰黄的是海洋。那些红黄之间,偶尔才露出头的肮脏地方,才是地表。这里即使有人类遗迹,也会被高大的树木和杂草覆盖,成为异兽巢穴。还有灰海,水面本应是蓝绿色,现在变成了灰色,一定是经过了长年污染,然后被灰色海草覆盖。 她所忌惮的东西,会在海里吗? 她有气无力地劝告了一会儿,钟兰才接受她的建议,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骚扰别人去了。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封陵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会飞的生物?” 苏霓严肃地思考了下,说:“没有吧。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会飞的,但暂时没看到。” “我倒是看到了一群小黑点,不知是鸟还是什么……有人遇袭了!” 机甲均能接收到同伴的信号,有遇敌、呼救、回应、撤退和确认安全五种。在正式的战斗中,机甲士经常用信号,而非言语向其他人呼救。苏霓被他吓了一跳,心里也是一紧,急忙望向了标记同行机甲位置的屏幕。 她东北方向的一个绿色小点,正在不断闪烁,表示它的状态为“遇袭”。但遇袭之后,该机甲尚未呼救信号,就代表形势还好,并不需要其他机甲赶去救援。 雪鹫背上的光翼忽地张开,似是想要飞上天空,却又合上了。它提着光能剑,静静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几分钟后,忽然迈开大步,再度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拉特森在频道中说:“是一只巨蛙般的怪物,想来偷袭我,被我两炮轰死了。” 他的语气里很有些志得意满,显然这次旗开得胜,给了他不少自信心。封陵却问:“那巨蛙会发出声音吗?” “……好像没有,不过呢,它弹出来的舌头非常尖锐,在我的机甲表面上留下了划痕。唉,真是可惜,又要去学院那帮老家伙那里修复了,天知道要花我多少钱。” 苏霓不禁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已经听到马克西姆说:“拉特森,封陵的意思是,看到我们降落并发出咆哮的东西还没出现,你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还没等到拉特森的回答,公开频道里,就传来了一声属于女性的惊叫。那人正是苏霓不怎么熟悉的薇弗,她不但惊叫了,还持续惊叫下去,“有蝙蝠!有蝙蝠啊!” 更令苏霓大皱其眉的是,封陵竟同时冷静地说:“我这里也有,翼展……翼展约二十米,而且是成群结队……来了!” 苏霓轻叹一声,甚至都没去思考,直接从屏幕上找出了封陵的位置。一呼一吸之间,雪鹫已经冲向空中,光翼完整展开,进入飞行状态,以超高的速度掠向那个地方。封陵恰好在她的正西方,要找并不难。但她已经注意到,若是采用飞行方式,竟要升上接近二百米的高度,才能不被血红树木的枝叶扫中。 这些学员毕竟没有经验,两人同时遇袭,又伴随着女性的惊叫,顿时让他们有些慌神,纷纷准备去救。马克西姆大声说了几次,才把七嘴八舌的声音压下,沉声说:“报告你们的情况!” 说是报告情况,其实没什么好报的。薇弗还在慌乱之中,偶尔说一两句,倒要尖叫三四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封陵倒还保持着镇定,但听上去,也是左支右绌,只说:“它们是一整个族群,压下来的时候,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马克西姆皱眉问道:“那你们需要救援吗?” 就在这时,高速飞行的雪鹫已经看到了“黑压压的乌云”,直接俯冲下去。苏霓松了口气,听到频道里的对话,还吐槽道:“都这种时候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文艺?要形容的话,说它们数量多、体型大、喜欢连接成一片不就行了吗!” 封陵的描述其实很准确。从外表来看,它们的确很像蝙蝠,翼展也确实有二十米。但它们的脸比蝙蝠狞恶许多,头上没有任何毛发,像个光秃秃的肉球。在阿尔芙星的强烈阳光照耀下,它们头顶闪着黑色的光,仿佛是用黑铁铸成,然后又打磨抛光了一样。 另外一个与蝙蝠相似的地方,是它们的飞行方式,全是以翼膜鼓翼飞行,犹如生着羽毛的鸟儿。十多只巨型蝙蝠联在一起,将封陵的机甲死死堵在下面,由两三只个体冲下去袭击。 “这难度真是……” 雪白的机甲骤然下降,速度再度提升,几乎化作了一道残影,直冲蝙蝠群的正中央。她已经预判到封陵的攻击。下降到最后,一发导弹和她擦身而过,雪鹫的光能剑也狠狠斩上了某只蝙蝠的后背。 严格来说,剑刃尚未触及目标,其上附着的粒子刃已经甩出数米,化为极薄的刀锋,刺进蝙蝠的肌肉,无声无息地把它分为两半。 光能剑本身就会发出淡淡的光芒,被粒子一加持,连剑带机甲卷起一片光晕,竟将这些蝙蝠全都卷进光中。苏霓甚至懒得动用机载能量武器,直接双手握剑,辅以高速振动的粒子刃,在蝙蝠群中横冲直撞,活像一只雪白的死神。 刹那间,这片乌云就被她这么彻底冲散。蝙蝠们悲鸣不绝,从捕猎者变成猎物,挣扎着想要离开光能剑的攻击范围。可苏霓要的就是全歼,岂容它们逃走? 雪鹫停止动作的那一刻,竟没一只蝙蝠逃过死亡厄运。无数粘着黑色皮毛的尸块从天而降,还有极其鲜红的大量血液,活像一场小型的血肉雨。血液沾染到雪鹫机壳,就自动滑开了,半点也没沾染上。 苏霓出现时,封陵收势不及,连续打出三发联动导弹,手里也拿上了链剑,正准备持剑搏斗。这三发导弹成功炸死一只蝙蝠,两发打空,全被苏霓轻轻巧巧地躲过。无论是他的攻击,还是蝙蝠的攻击,对苏霓来说,都可以眼都不眨地躲开。他们根本不是同一层次上的对手。 直到雪鹫落地,苏霓的声音从频道里传了出来,他才如同大梦初醒,回答道:“我没事,它们只是想围阵控制住我,让我不能上升到空中。” 苏霓未曾注意他的心情,收回光能剑,心中也十分感慨。她想的倒不是秃头蝙蝠,而是厄运之星上的龙尾鸟,还有摩多拉龙。若是现在的自己遇上它们,大概也可以一剑杀一只吧。 与她相比,封陵得到了支援,却没有“昨是今非”的感慨,更不知该说什么。他虽然没有求援,但也绝对坚持不了太久。不想苏霓在此之前赶到,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将所有蝙蝠斩杀殆尽。这场战斗结束的太快,反而让他傻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它们的叫声有点嘶哑,很低沉,看来也不是之前咆哮的东西。”最终,他这么说。 苏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不接他的话,只说:“我会尽量观察这些生物,看它们有没有特异的地方。说真的,我现在仍处在绷紧神经的状态里,不想和人说笑话。这个星球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潜伏着,而且数量很多,可我什么都扫描不到。这种感觉真让我抓狂,所以,请帮我注意一下吧,任何可疑的状况都行。” 这是雪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苏霓便操纵着它,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马克西姆听到薇弗几次求救,不知道她是真的撑不住了,还是一时惊慌失措。但只要有人求救,其他人就不能置之不理。苏霓前往封陵的位置时,他也和另外一个人赶往薇弗那里。 薇弗遇到的蝙蝠群只有五只,但个头都很大。她起初太过惊恐,被两只蝙蝠一前一后夹攻,扑上机甲撕咬,竟然做不出任何攻击。待两名救援的同伴到了,把蝙蝠从机甲上烧了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安然无恙,顿时非常惭愧。 这是他们遇上的第一批异兽。因为战斗力并不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马克西姆并不认为它们是值得一提的危险,要他们继续前进。 这一路上,还遇上了能够发射毒刺的巨型豪猪,形如恐龙的蜥蜴,皮糙肉厚的双头野猪。其中,蜥蜴口中会喷出青色火焰,双头野猪则有着极为可怕的速度和质量,可以把不太沉的机甲当场撞倒。它们给学员带来了不少麻烦,最后均有惊无险地化解。 然而,直到阿尔芙星上的暗夜降临,也没有任何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出现。最大的伤害就是机甲破损,驾驶者均安然无恙。马克西姆咨询了所有人的意见,决定不要连夜前行,以免第二天出现疲惫感。也就是说,它们需要在这里扎营。 这个时候,机甲们已经习惯了地理环境,学员也不再一惊一乍,再未出现需要救援的情况。 这样一来,它们的搜索范围又得到扩张,可以尽早找到发信器的位置。等第二天黎明降临,不耐烦走路的学员很可能会选择飞行,加快搜索速度。只要目的地仍是那座火山,还有路上的遗迹,他们就不会距离彼此太远。 苏霓觉得这真是个馊主意,却提不出不馊的主意,只好认命地在机甲里躺下,思考着可能存在的危险形势。雪鹫的联络设备是单独功能,并不依附于魂能存在,若有危险,她自然能被唤醒。因此,稍微培养了下睡意,她也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她已经做好夜半惊魂,或者夜半救人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意外在第二天清晨才出现。 第六十七章 阿尔芙星的空气不适合人类呼吸,但对苏霓来说,这点污染全无问题。她捏了一颗清水胶囊,打开舱门,轻巧地跳下地面,在冰冷空气和空气中杂质的簇拥下,痛快地洗了洗脸和手。 现在应该是清晨时分,温度处于一天中的较低水平。等太阳升起,空气才会变的灼热干燥,气温也会变的让人难以忍受。洗完脸后,她不急着回去,走到附近的某棵大树旁边,好奇地扯下一片叶子。 这片叶子大的像一把巨型蒲扇,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蜡质层,防止水分蒸发。它的边缘全是锯齿。锋利如刀。若人用手在锯齿处碰一下,会发现很容易割裂自己的皮肤,流出的血滴到叶面上时,也会被它贪婪地吸进去。 这已经算是比较和善的叶子。有些植物的叶片上,甚至带有见血封喉的毒质。当猎物误食树叶,或者被叶片割伤,很可能当场倒在树木根部。那时,气生根便会动弹起来,把它缠住,并分泌出消化液慢慢消化。 苏霓本想咬一口,想了想,觉得它们为了生存,也是蛮拼的,便把这片树叶恭敬地放回地面上。虽然这些树木长的千奇百怪,不像人类认知中的植物,但它们的能量来源还是光合作用。不过,看它们的生长速度,还有那犹如摩天大楼的高度,它们吸收光子的能力一定极强,空气中的光子浓度也一定极高。 她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爬回雪鹫的驾驶舱,干掉一包能量块,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往兢兢业业工作的虚拟屏幕上看去。 除了联络频道之外,一些基础设备,和最重要的几块屏幕都是独立供能,以免危急时刻,机甲士先失去对机甲的控制,再失去了对局面的判断来源。她怕出现意外,整夜都把屏幕和频道开着。 这个时候,她一看显示同伴位置的屏幕,表情就僵住了。 由于没有人发出过任何警告,她一直以为大家安然无恙。而且,刚醒来时,她已经看过了这块屏幕,确认九架机甲都在,才放心地出去洗漱。屏幕上,本来应有九个淡绿小点,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但现在只剩下八个。 每个小点旁边都显示着驾驶者的姓名,因此她一眼就看出,消失的那个人正是薇弗。 苏霓愣了几秒钟,立即打开私人频道,反复呼叫薇弗,并启动了紧急信号。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机甲会感应到她的示警,发出巨大噪音提醒主人。只要主人还活着,就不会忽略这么大的噪音。可自始至终,无论她怎么呼叫,私人频道里也什么声音都没有。对方好像不想接通她的呼叫,或者说,她根本无法连上对方。 发生任何严重情况,苏霓都能接受,但这些情况绝对不包括静悄悄消失。她可以肯定,走出雪鹫之前,九个光点一个都不少,看上去一切正常。那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坏事,连机甲的脉冲信号都消失了? 苏霓皱眉想了想,又转到马克西姆的频道,连环夺命呼叫道:“起来,起来!出事了!” 这些人几乎都是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睡得沉,把防御工作交给机甲,自己一睡就起不来。马克西姆尚未睡醒,被她一喊,吓的闪电一样跳起来,连声问:“怎么了?你遇袭了?敌人是谁?” “你马上去数数队友屏幕上的光点,薇弗的机甲没有显示,不知道是失踪,还是出现了意外。”苏霓说。 马克西姆连续数了两遍,确认没有后,顿时脸色大变。他的反应也真快,不及回答苏霓,赶紧在公共频道里呼叫所有人,把他们全部叫醒位置。等到另外七人表示都在,他便让他们检查屏幕,确认薇弗的信号到底有没有显示出来。 苏霓一直不说话,只静静听着,直到每个人都说不在,她的表情才真正变的难看起来。 在这种时候,反而很少有人发表意见,都在琢磨发生了什么。薇弗的男友帕布森说:“也许是她自己关掉了信号?或者误碰了开关?” 这个想法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需要隐蔽行动的时候,机甲士可以关掉机甲上的所有信号发射器,彻底避开普通的探测方式,将自己隐形。但是,无论哪台机甲,信号发射器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会把开关布置在容易误碰的地方。 而身处荒星域的陌生行星,薇弗也不可能主动关掉它们。能问出这种话,要么帕布森自己是个蠢货,要么认为女友是个蠢货,没有其他可能。 马克西姆说:“你开什么玩笑?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关闭信号发射器吗?她刚刚才受过蝙蝠群的惊吓,恨不得随时随地报告自己的情况。” 帕布森刚要说话,苏霓已经冷冰冰地说:“不要研究这个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是意外还是故意,我们都得先把它当成最坏的情况,再去想处理方法。不然的话,下一个失踪的光点可能就是我们。” 对于她的同伴来说,思考实在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机甲不示警,他们就不会醒,是马克西姆的呼叫吵醒了他们。现在,有一半人带着起床气,另一半人还在睡眼朦胧,大脑根本无法转动。有几位勇士试图说出自己的推测,却都无法真正成立。 苏霓叹了口气,轻声下达了一个口令,让雪鹫把这个屏幕的面板弹出来,开始调阅之前的记录。由于薇弗只是刚刚消失,记录还没有被覆盖,可以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她默记着方向和具体距离,又将目标输入雪鹫,要它随时校正自己的路线,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天空,直奔那个位置。 雪鹫虽然是低空飞行,速度可半点不慢。苏霓知道,这样的飞行方式其实是错误的,很容易被地面和天空的捕食者同时发现,但她完全不在乎。她心里仍然充满了不安,还有震惊和少许愤怒。在她的操作下,雪鹫的速度不断提升,机甲之外,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怪兽发出的叫声。但等她启动静音装置后,就连这点声音都没有了。 如果真有敌人出现,苏霓非用机甲作武器,直直撞上去不可。可是,对这里的生物来说,清晨也是它们最懈怠的时候。夜行生物的捕猎将至终点,日行生物还在观察环境。即使一架机甲当空掠过,也几乎没有生物愿意作出反应。 机甲速度趋于平稳,苏霓才说:“我正在赶往她消失的位置。你们现在就在原地等待吧,千万要小心,不要被潜伏的敌人偷袭。如果发现通讯出问题,可以立刻逃向同伴那里。” 公共频道里顿时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确认自己的通讯。封陵问:“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 面对这诡异的情况,克拉丽蒙总算屈尊开了口。她的声音颇为低沉,极具辨识度,听起来也相当悦耳。她说:“即使机甲损坏,信号发射器也肯定还在,以便救援力量找到残骸。所有的飞船、星舰、甚至高级一点的轿车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她误触开关,这岂不是说,那个敌人在一瞬间撕碎了机甲?” 苏霓冷冷说:“是的,所以我才说,暂时不用你们帮忙。[.超多好看小说]” 帕布森属于对她不怎么感冒的那群人,闻言大为不忿,嗤笑了一下,带点不满地说:“你也太傲慢了。成绩好又怎么样,每年都有很多学员拿到和你一样的成绩。以为敌人强大,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薇弗是我的女友,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你看着,我这就去救她。” “我没这么说,更没有不让你过来,”苏霓说,“你要来,那很好啊,我正担心自己一个人搜索困难。不过你在路上要注意,天已经慢慢亮起来了,早起的鸟儿有人吃嘛。” 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想去帮忙,又觉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他衡量了一会儿,说:“那就你们两个人过去,我们都在原地等待,并进入防御状态。苏霓,你也不用太紧张了。学院选择的星球本身就危险重重,对我们都是挑战,这可能就是挑战之一吧。” 苏霓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回答道:“我也这么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封陵提出了一个问题,“薇弗消失之前,她的机甲是离火山口最近的一架。会不会是火山口里爬出了什么东西,影响了她的通讯能力?” 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推测,众人纷纷讨论起来。苏霓想想火山口和薇弗的距离,不由摇了摇头,说:“可能性不大。要真是这样,那东西说不定是小山一样大的异兽。现在的讨论还没有意义,等我先去看看。” 从空中俯瞰,底下的植被真是茂密至极,被风一吹,如同大片大片血红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生长在最高处的叶子面积最大,在微弱的阳光下,呈现出凝结血块般的颜色,贪婪地汲取着太阳射出的能量。 它们之间,有一部分发出浓烈的气味,犹如一大桶油漆,抑或一大块腐尸,另外一部分却什么气味都没有。偶尔也有几朵勉强算是花的东西,稀稀拉拉地生在枝叶里,等着和它们一样丑陋的虫子前来吸取花蜜。 没过太长时间,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此时并不是研究生态的好时机。苏霓不再理会频道里的讨论,审慎地控制着机甲,眼睛紧盯着信号搜索屏幕,自己则启动粒子雾,将淡淡的雾气从空中罩了下去。 这次的粒子雾细小到连看都看不到,仿佛一张超大超薄的渔网,在血海般的树林里拖曳。如果要个准确的比喻,那就像是在筛面粉,希望面粉落下后,笸箩上能留下点杂质。 “……没有,”帕布森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苏霓这么说,“什么可疑的信号都没有。” 雪鹫凌空悬浮,悬停在薇弗消失的地方。苏霓的搜索范围已经扩张到数百公里,达到她的极限,却没发现任何值得一提的东西,反倒数次惊起栖息在下方的异兽。它们把她当成敌人,冲到雪鹫附近准备抽她,都被她抽了回去。因此,帕布森所看到的,正是光剑在手,炮口浮出机壳表面的高大机甲。 此时,马克西姆听出苏霓语气中的失望,彻底明白了事情何等严重,皱眉道:“你确定?” 苏霓严肃地说:“至少我搜不到,如果你们不放心,还可以过来再搜一次。啊,是帕布森来了,你也来搜一遍吧,说不定我有遗漏疏失的地方。” 帕布森尽管对她不服气,更不怎么客气,却也知道,所谓“遗漏疏失”只是谦辞而已。机甲的搜索方式大同小异,全部都是机械搜索而非人工,怎么会有遗漏之处?但他这时也感到了恐惧,一言不发,启动信号搜索装置,果真又把这片饱受苏霓惊扰的地方筛了一遍。 “真的没有,”一片死寂的频道里,只能听到他发颤的声音,“薇弗真的消失了。” 至此,“误触”的可能性已被排除,但频道还是一片死寂。机甲的主人们心情各异,都在等其他人说第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苏霓才说:“还等什么?联络太空船吧。” 两三人同时说道:“但是……” 说完这个词,他们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也没有继续。苏霓又叹了口气,已经意识到他们在但是什么。 意外本就是实战测试中会出现的情况。往年也有死伤,都被依律处理后事,追究责任。但意外发生的时候,许多人选择坚持完成,并非每一次都立刻报告上面。现在,薇弗虽然失踪,却未出现任何值得注意的敌人。在他们看来,苏霓的反应固然合理,却也有些严重了。 与他们不同的是,马克西姆再次展现身为领队的决断力,拍板道:“好,我马上……” 公共频道里,气氛十分尴尬紧张。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气氛,让别人都松了口气。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频道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少在这个频道说话,但苏霓立即听出了它属于海因斯。 海因斯疑惑地说:“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地面的泥土正在隆起。” 众人大哗。钟兰立刻问:“是某种虫子吗?在受过核辐射的星球上,有些生活在地底的虫子也会变异,又因为地底食物相对充足,可以长的很大。” 马克西姆则咽了口唾沫,说:“不管是什么,你离它远一点,飞起来最好。等那东西破土而出,马上告诉我们。” 忽然之间,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屏幕上那个属于海因斯的小点,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连挣扎都没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它从屏幕上轻轻抹去,不复存在。这个时候,平安无事的八个人都在盯着屏幕,同时看到了这幕景象。这景象给他们的冲击力是如此之大,竟使频道再次陷入了沉默。 海因斯的位置离薇弗较近,离火山口的距离差不多。因此,其他人还在倒抽冷气,雪鹫就已变换了方向,继续以最高速度飞向那里。 与此同时,苏霓在机甲里厉声说:“你们都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联系太空船。救不救由他们来判断,但现在情况已经失控,我们必须汇报!” 马克西姆动作也不慢,苏霓第一句话刚说出来,他就打开连接着机甲的个人终端,试图联系在太空监视的克伦威尔号。 可是,下一秒,他的声音就彻底惊慌失措,“这不对……没有信号,信息发不出去,连不上天网,什么都连不上。我找不到克伦威尔号,也找不到任何从太空传来的消息。” “……” 在此起彼伏的惊疑声中,苏霓迅速打开自己的终端,连试几次,发现马克西姆的话居然是真的。以雪鹫强大的信号增幅能力,她也发不出、收不到任何消息,和天网更是断绝了联系。终端的大部分功能依附天网存在,天网不在,它就变成了一个生存指南。但有机甲在,要这种生存指南有什么用? 就算真正的军队,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也可能产生恐慌,何况是他们。 信号传递、信息传输,用的还是电磁场和电磁波,只是形式不一样而已。既然通讯被中断,那只可能是携带信息的电磁波被截断。就算在地球上,意外发生时,也会有人用这种方式阻止信息传输。阿尔芙星上有一两个生物能这么做,根本不足为奇。 苏霓甚至都能想象出他们的遇袭过程。看到异状的时候,通讯已经被阻断,想求救也没办法,想留遗言也没办法。至于那异状是什么,究竟是不是海因斯所看到的,从地底钻出的生物,这可谁都不知道。至于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仍然谁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却没一条管用。 马克西姆震惊之后,立刻说:“所有人,所有人向苏霓所在的位置靠拢,快一点,不要顾忌会不会被异兽看到。速度越快越好,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就立刻全速逃离。” 没有人表示异议,都一边惊讶着,一边果断地执行了这个决定。他们惊慌归惊慌,等最初的冲动过后,受过科班训练的好处便显现了出来。马克西姆一边行动,一边再次对苏霓说:“有没有什么发现?” 雪鹫冲破血红树叶组成的屏障,将它们撞的七零八落。它手中的光能剑电光连闪,已经劈开了一只身体酷似啄木鸟,却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怪异巨鸟。攀附在树木上生存的生物还有不少,甚至包括一条十几米长的蜈蚣。苏霓确定它和虫族无关后,也冷酷无情地劈掉了它。 机甲且战且落,一路下降,疾冲至海因斯原来在的地方。苏霓减缓了速度,平静地扫视着周围。这一次,她只用了几分钟,便找到了可疑痕迹。 这是一片被炮口轰到乱七八糟的地方,数棵大树被打折,歪倒向一侧,靠在同类身上。它们的树干犹如铁铸,砍起来梆梆作响。海因斯能把它们打断,可见是经过了一场剧烈的战斗。但这场战斗绝对没有持续太久。 他是钟兰的搭档,从出事到现在,钟兰已经在频道里问了三遍,“他怎么样了?还是找不到任何东西吗?” 雪鹫慢慢向前走了一步,苏霓紧盯着它面前的地面,说:“找到了,但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块地面在战场之外,泥土有着明显的翻动痕迹,中间形成一个直径约为五六米的圆形洞口。按理说,若有东西从地底爬出,应该留下一个完整的通道。苏霓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果然发觉底下有着弯弯曲曲的通道。可通道竟然不停向下蔓延,直到她根本探测不出的地方。 “真的不是好消息,”她又说,“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凶手出现的地点。但我不明白,它挖掘的通道为什么这么深,它到底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雪鹫始终处在战斗状态,她本人也是提着一万分的小心,随时准备对付凶狠的,甚至是隐形的怪物。然而,直到同伴纷纷从天而降,她也没能等到通道主人的出现,反而又干掉了两只探头探脑的异兽。 苏霓指着洞口,介绍道:“海因斯不是说地面拱起吗?应该就是这里,但是我来的时候,外面什么都没留下。没有残骸也没有机甲。” “……被拖进去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不管用的是什么方式,能够成功拖走一架学院机甲,自己好像也没受什么伤的怪物……我都不愿招惹。但它既然已经主动招惹上来,那也只能应战吧?我建议,从现在起,我们一直待在一起,等待救援的到来。” 第六十八章 只过了一天,气氛就从探险电影变成了恐怖电影。失踪的人生死未卜,还在的人人心惶惶。 苏霓量了量那洞口的宽窄,望着它沉吟不语。她本想下去看看,但那通道并非笔直的,而是像田鼠打出来的那样,弯弯曲曲,歪歪斜斜,一个方方正正的机甲很容易卡在里面。而且,她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条通道会不会通向地核? 封陵见她围着洞口打转,忽然问:“难道你想下去?” 这句话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让他们齐齐望向雪鹫。雪鹫则摇着它的脑袋,仿佛一个具有智慧的人类。苏霓在机甲里回答道:“没有必要,如果是它主动袭击我们,那么不会就这么结束,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没必要花力气去找。何况通道并非直线,硬往下走,可能会动弹不得,把我陷入危险里。” 如果想要进入通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星舰上偶尔装载有专门的碎星炮,调节好射程和威力,直接从外太空往地表打。由于地质不同,它可以一炮轰出千米甚至万米的通路。但是,普通机甲无法承担这么大的能量消耗,他们也只能望洞兴叹。 马克西姆也在观察洞口,这时推测道:“它生活在地底,或者说,用地底当作通往各处的通道,可见是善于挖掘和滑行的生物。会是某种蠕虫吗?还是某种爬行动物?” 苏霓想了想,说:“我觉得像是蠕虫,蚯蚓那种形态。它们最擅长掘土,可在土中来去自如。若是其他动物,巢穴多半不会在那么深的地方” “万一它看我们人多,不肯出来,那怎么办?”钟兰问。 她刚损失了搭档,心情极度糟糕,却知道这不是难过的时候,只好开动脑筋,贡献了一个问题。封陵听她这么说,也说:“的确要做好这种准备,如果它迟迟不出现,我们难道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吗?可不可以先去寻找先贤的遗迹……别这么看我,我没那么冷血。我的意思是,那里都是人类的城市废墟,更适合我们躲避,也许比在密林中待着安全些。” 另外一个男学员说:“我赞成。城市的地面往往材质坚硬,很少留有泥土,也许这东西不会从城市地下钻出来?” 他的名字是奈鲁特,也是小队成员之一,搭档叫昭彦。不像薇弗和拉图森的情侣搭档,他们实力较差,平时相当低调,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事实上,在小队其他成员看来,他们两个不是第一批出事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马克西姆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不是合适的理由。城市地底有地下设施,下水道四通八达,地铁到处都是,甚至都不是填实的地基。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东西把地下设施当作大本营,我们要怎么办?” 钟兰本来赞成封陵的看法,听了马克西姆的话,知道这也是实话,于是更加烦躁了,问道:“苏霓,你有什么看法?” 苏霓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头上,愕然道:“我的看法?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一直保持集体行动,等救援到达为止。不过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找个适合坚守的地方。密林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这里的生物天性强悍,又擅长偷袭。我们就这么直通通地站在这里,它们早晚会前仆后继地来战。我不是说一定要到城里去,至少要换个有遮蔽的位置吧?哪怕是石窟也行。” 她个人也怀疑城市地下情况更糟。但是,密林是已知的危险,其他地方是未知的。相比之下,她乐意冒险动一动,能找到坚硬的岩洞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因为每个人都回想地形,西靠什么地方最适合坚守。良久,克拉丽蒙低声说:“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非常不乐观,不知其他小队怎么样,有没有遇上相同的问题。要是他们一切正常,我们可以找过去,要求帮忙向克伦威尔号求援。” 马克西姆苦笑了一下,说:“我由衷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比起这个,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他们也被切断通讯,孤立在密林之中,等着我们去找。” 封陵皱了皱眉,换到了私人频道,对苏霓说:“你在降落时说过,有种非常危险的预感。现在我信了,你没有说谎。那你能察觉到危险在哪个区域里吗?” 在人类社会里,“预知危险”也是异能之一,所以他发现苏霓说的是真话后,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苏霓并不能真正预知危险,只是靠记忆和本能,觉察到敌人的存在。哪怕换一只普通的兔子,它也能从拂过的微风中,嗅到虎豹身上的腥气,之后惊跳起来,一溜烟逃走。 “我不能。准确地说,如果敌人只有一个个体,我确实有可能感知到它的方位,”苏霓说,“但现在不行。这要么表示它太过强大,混淆了我的直觉,要么表示……它不只一个,而是遍布整个星球。” 封陵也认为敌人是蠕虫,此时不由心中一寒,想象着行星上遍布蠕虫的画面。苏霓却不理会他的想法,平静地把话接续下去,“倘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到处看看走走,绝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准备背水一搏。不过,既然是集体行动,我就最好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马克西姆曾说,同伴的生命高于一切,我也是这么想的。” 封陵苦笑道:“是啊,怕就怕敌人太强,聚集在一起,反而容易被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马克西姆已经综合了所有人的意见,总结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等候。等到中午过后,若再没有新情况出现,我们就往预定地点进发。” “确定不去寻找其他小队?” “我暂时不想这么做,”马克西姆回答道,“首先,这里植被太密集,树木高度太高。要找他们,自然是分散寻找,高空搜寻最为方便。但现在这种情况,分头行动并不合适,所以还是算了吧。别太担心,克伦威尔号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异常,迟早会派人下来救援的。” 克拉丽蒙不再说话,苏霓出言支持道:“我认为这是明智的决定。” 一旦定下之后的计划,气氛就松弛了许多。苏霓坐在雪鹫里,默默地啃着能量块,妄想自己再来一次变身,尽快回忆起这危险的来源。不过,从虫母“看到实物才恢复记忆”的尿性来看,能量块可能不足以完成这个心愿。 而且,其实她早就饱了。也就是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她才拼命储存能量,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激战。 阿尔芙星距离它的恒星较近,所以太阳挂在天空上时,显的格外大。想来,在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这里一定是个气候炎热干燥的星球,需要气候系统的调节。苏霓见过的异兽比较多,已经失去了和人讨论猜测的兴趣,索性盯着这枚太阳看起来,默数着它的运行速度,顺便观测天上有没有东西飞过。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时间临近阿尔芙星的正午,讨论来讨论区,话题无非是那几个,都已经说滥了,几乎没有人在公共频道里说话。所有的搜索努力也都宣告失败,因为机甲的扫描范围不足以覆盖地底通道,无论是谁,都查探不到通道深处的情况。偶尔有人在吃东西喝水,又没关公共频道,于是让苏霓听到了好几次拆包装袋的声音。 她简直不敢相信会有无聊的感觉,但事情就是这样。正在此时,灰黄泛白的天空上,忽有五个黑点出现。它们迅速下降,由小极大。落到近处时,地面上的八个人都抬起了头,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三架机甲。其中只有一架是学院机甲,两架是学员自带。 为首的那架机甲通体赤红,颜色和深红之梦的涂装几乎一样,身上印有苏家的徽章标记。苏霓虽然从未见过它,却知道它的名字叫作“赤云”,正是曦云的爱机。据说曦云最喜欢红色,于是连兄长的星舰都被涂成了红色。她自己的机甲更是赤红闪亮,处处透出典雅大方的气质。 马克西姆始终凝视着它们,狐疑地说:“不是教官,是其他小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既是询问,也是自言自语。苏霓冷冷说:“我想,你刚才猜测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他们遇到了相同的危机,然后只有三架机甲逃掉……逃掉之后,自然要找其他队伍求援,所以才会在这里。” 在她的预测中,其他小队当然有可能遇袭。一旦遇袭,时间上可能和自己一方差不多。不然以大陆之大,即使是机甲,也没那么容易找到目标,他们一定找了很久了。但是,她没想到是别人来找自己,而非相反。 这三架机甲降落速度也很快,落到地面后,四散走了几步,在他们对面不远处停住。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以扩音装置说:“你们是哪个小队?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他真希望他们的回答富有新意,比如说,“找你们联谊”,或者“找你们商量件事”,最不济也是“找你们共同防御那个未知的敌人”。 可是,赤云中传来的声音粉碎了他的希望。 曦云从容地说:“我是曦云,这支小队的领队。我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些就是我们剩下的所有成员。我注意到,你们这里只剩下八架机甲,是否也遇到了奇怪的事?” 马克西姆冷冷问:“我是马克西姆,也是这一方的领队。你说奇怪的事,是指什么?” 赤云第一眼就看见了雪鹫的存在,向它偏了一下脑袋,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苏霓回点了一下,默不作声,专注地观察着他们的机甲。与此同时,她耳朵里也没有漏听一句对话。 曦云小队也是寻找任务,也选择了分队搜索。与这边不同的是,他们是两人一组,与自己的搭档一起。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的命运也没比这边好多少,当天晚上就有两组机甲失踪。曦云大惊之下,做出和马克西姆相同的决定,即集合残余的人,等待克伦威尔号的救援。 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无聊地干等,等来了敌人的第二次袭击。 “……请先容我问一句,敌人到底是什么?”马克西姆追问着所有人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我不清楚,我看到了它的面目,但不能肯定那是真的,”曦云的声音中,忽地透出一丝恐惧,“它会创造幻象,就像我哥哥……苏北辰一样。幻象范围中,一切电磁波都不能传递出去,队友之间都不能通话。幸亏我对精神方面的异能很熟悉,一发现不对劲,立刻创出自己的幻象,这才成功逃走。” 事已至此,苏霓也不再和她客气,直接问道:“那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曦云又睨了她一眼,才说:“是巨大金属管子一样的东西,像是金属蠕虫,但是如果仔细看,它的五官构造和七鳃鳗差不多。你们都见过七鳃鳗吧?” 在这个时代,七鳃鳗已经绝种,只是传说中的生物,闲人才会去看它的图片。因此,众人纷纷表示没见过。 苏霓一边回想七鳃鳗的尊容,一边问:“长什么样其实不重要,它的攻击方式是什么?如果只凭幻象,很难杀死人吧?” 曦云说:“我不太清楚,可能是高强度的次声波,因为牺牲者全部无声无息死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机甲也未受损,很像内脏破裂之后的骤然死亡。我将自己的幻象分离出去,在旁边躲着观察,发现它们会将机甲分解软化,像吸水一样,吸取软化了的合金外壳。吸取的速度非常快,就像人类用杯子喝饮料。” 她并未说下去,也没解释具体的战斗情况。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他人死去后,他们几个实力较高的人一定逃了,不然也没机会来到这里。 马克西姆问:“我们没有受袭,却也无法传递消息,这是为什么?” 苏霓冷冷一笑,森然道:“这还用问吗?我们已经在这种东西的控制下了。” 曦云语气平静地说:“你怎么敢肯定?在我看来,它们的攻击范围并不太大。至少我经历过的,只要脱出那个范围,就可以看到它们的真实面貌,通讯也能恢复。” “推测而已,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吧,”苏霓说,“而且,无论是什么物种,一个种群里总有实力强弱之分,焉知你们遇上的那个不是实力最差的一等?” 她的话也很平静,却隐含着冰冷残酷的意味。这些人其实都默认了她的话,想象着一语成谶后的画面,全都心有戚戚然,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接下这个话题。 钟兰插嘴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其他小队的消息?他们是否还平安?” “完全不知道,你们是我们遇上的唯一一支队伍。” 这片本就树木密集的林子中,双方面对面站着,每架机甲之间都有一段距离。他们身处重重防护中,却有了一种果奔在外的感觉,仿佛自己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就这么被抛到了异世界。 克拉丽蒙用极轻的声音说:“它们藏的一定非常深,才使学院没有察觉。”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人会再指望克伦威尔号的救援。想也知道,如果他们发觉机甲信号中断,早就该下来查看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只能说明,他们要么被幻觉欺骗,根本没发现,要么也出了事。 苏霓想了一会儿,说:“我还在厄运之星上时,傀儡师准备以它做根据地,就先封锁了所有通往太空的途径,断绝它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即使是星际海盗,也无法冲破他们的封锁。在此之前,停在外太空轨道上的飞船,也全被它们毁掉。” 曦云说:“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你是想说,这地方是傀儡师的根据地?” “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对于傀儡师来说,阿尔芙星上的大部分生物都不够看,没有资格当它们的战兽。若说只有金属七鳃鳗一种,培育一种战兽需要一整个行星,又不符合它们不愿浪费资源的天性。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无论这是不是傀儡师的手笔,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好!” 在其他人眼中,环境没有任何改变,但正因没有改变,才让苏霓全身上下一阵战栗。她陡然意识到,就在一瞬间,那种生物已经静悄悄地动了手,把现实环境替换成幻觉。换而言之,旁边的树仍然是树,但是她眼睛所看到的,却是和这棵树一模一样的幻象。 这种做法,对幻象的进一步侵蚀极为有利。因此,在战栗的刹那,淡金色的光雾已从雪鹫身上爆发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在林中弥漫。雪鹫左臂提起,臂上的磁量盾完全打开,护卫着驾驶舱的位置,炮管则在不断调整方位。在苏霓感知锁定的同时,炮口中射出了无数细小的炮弹。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却不是她想要的目标。她反应固然快,其他人却也不慢,纷纷亮出炮口开火。 粒子雾驱散了她身边的幻象,弥漫到哪里,幻象就扩散到哪里,但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晚了。战场迅速拉大,曦云的小队里,那架学院机甲轰出一炮,当头击中拉图森的机甲。无论是机甲还是炮弹,都被敌人加上了一层伪饰,因此,在拉图森眼里,对方不是与自己相同的机甲,而是面貌狰狞的怪物。 他心中剧震,毫不犹豫地开炮反击。两架机甲就这么对拼起来,几乎你死我活,不过十几秒钟,由于对方的机甲受过损伤,装甲薄弱,实力又比拉图森弱,已被死死压制。拉图森挥起战刀,一刀从那薄弱之处刺了进去,接着又狞笑着轰出一炮,正中驾驶舱里的学员。 那架机甲轰然倒地,拉图森尚未来得及通报消息,向旁一看,竟又有一只怪物大步冲来, 该怪物正是曦云的搭档,弗朗西斯。他意识到惨剧即将重现,立刻赶来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拉图森当作怪物暴打。双方实力虽有差距,但他也不敢硬扛炮弹攻击,只得边躲边喊:“这些都是幻觉,住手!你们看到的怪物全是同伴,快点住手!” 可是,这一次的怪物,并非全部都是同伴。 局面已经极其混乱。幻象并未完全隔绝声音,弗朗西斯的叫声传到钟兰耳朵里时,已经变的非常微弱。但她还是听清楚了,犹豫了一下,立即减慢了攻击速度。 和她卯着劲互掐的人正是封陵。幻象露出獠牙,也切断了他们所有可能的通讯,同伴之间根本无法交谈。封陵的听力和她差不多,也踌躇着放缓了攻击速度。这样一来,他们彼此受到的压力立刻大减。钟兰顿时喜上心头,心想果然如此,索性直接向后跃开,想要飞上天空,试着脱出幻象的范围。 然而,她才刚刚飞起,就听到了机甲的警告声。 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正面冲击机甲,直接穿透了甲壳,将这架机甲的防御系统全部损坏。然后,这股至少还有一半力道的巨力冲到了她身上。她想要反抗,却提不起力气。巨力带着她的五脏六腑同时震颤,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内脏悉数碎裂,鲜血从她五官中喷了出来。 钟兰的机甲倒地之后,苏霓终于辨认出了敌人的准确位置。 曦云的形容非常准确,那的确是犹如巨型金属蠕虫的东西,直径足有七到八米,头部却和七鳃鳗一模一样。它的口器正在不断地张合,张开时的大小比闭合时增加了十倍有余。每张合一次,便喷出一股次声波,攻向最近的机甲。 看它的大小,似乎并非袭击海因斯的那位,也不是从那个洞口里爬出来的。可这并不重要,苏霓脸上毫无表情,一见到它的真身,便直接冲了过去。 冲到中途,雪鹫高高跃起,连续射出四发高能离子球,目标全是七鳃鳗张大的口器。与此同时,空中剑光一闪,正是苏霓借着自上而下的优势,一剑斩向它的脑袋。 第六十九章 离子球看起来像球形闪电,给人一种慢悠悠飘浮的感觉。但它的速度其实极快,在旁观者看到它的一刹那,便落进了七鳃鳗的口器之中,身后拖出一道灼热的空气。 那银色光芒一闪而逝,似乎对它全无影响。但它的口器骤然闭合,应该是脖颈的部位猛地胀大数倍,仿佛要被撑破,可终究还是没有破。这四发可以融化普通机甲关节的离子球,竟然没能击破它的皮肤。 七鳃鳗头上忽地落下一道阴影。 它和真正的七鳃鳗一样,眼睛几乎完全退化,仅有微弱的感光能力。即使是这样的能力,它也感觉到危在旦夕,高高昂起头,准备再来一发次声波。然而,口器刚刚张开,光能剑就已狠狠斩在了它的头上,发出金属棒互相打击的声音,剑尖紧接着一转,刺进那正在徐徐绽放的口器。 雪鹫右手光剑向下狠命劈刺,机体则迅捷无比地转了个弯,落在了它背后。和它一比,这架十米高的机甲也小巧了起来,就像落在金属小猪身上的一只白鸽。 苏霓终于明白,为什么光甲的高度动辄数十米甚至上百米。其他星球的环境和地球截然不同,在行星密度相同的情况下,体积越大,引力就越大。如果上面诞生了生命,那些物种一定更为高大强壮。这大概就是公爵所说的道理了。宁可制作体型大的机甲用不到,也不要想用的时候望机兴叹。 苏霓心里很清楚,七鳃鳗用口器攻击敌人,但创造幻象的器官却未必是口器。它死得越慢,同伴就越危险。 由于魂石多为蓝绿色,魂能机甲的魂核和脉络大多也是这个颜色。在强大动力的驱使下,雪鹫机壳下透出蛛网般的幽蓝光芒,这正是纯度极高的魂石的表现。幽蓝花纹遍布机壳,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丽,却也因此爆发出前所未见的恐怖力量。 那口器长到一半,被它死死钳住,竟然动弹不得。淡金流水般的光雾从它口中溢出,瞬间遍布全身,把它整条虫包了起来。光雾流到哪里,哪里的金属外壳就开始软化。雪鹫趁机向后一伸左臂,以奇怪的姿势又打出了数发离子球。 这一次,离子球终于融进七鳃鳗的身体,导致它剧烈痉挛起来。 苏霓死死保持着运剑下拉的姿势,一边竭尽全力控制粒子刃的威力,一边借助光能剑本身的锋利,还有雪鹫爆发出的巨大力量。最终,剑刃与口器接触的地方终于松动,向两边豁开,仿佛一条被拉开的拉链,使机甲很顺利地滑了下去。 其实只过了短短一段时间,但在苏霓的认知里,却非常漫长。金属七鳃鳗的内脏也都金属化了,而且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内脏模样。它们掉出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如同一堆闪着金属光泽的秽物,看一眼都让人恶心。 “还好它有内脏,还好它有要害……”她在心里这么说,然后又是狠命一拉,只觉脚下触到了坚实的土地,竟然已经到达那洞口的位置。 七鳃鳗天生适合地底行动,打洞速度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像是一道活动的溪流,在土中钻来钻去。正因这样,洞口的大小一般契合它们的身体直径,雪鹫就这么被卡在了洞口之外,没有和它一起落下去。但这只七鳃鳗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沉,正是生命消逝的表现。 苏霓想起有些生物死后,器官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正式死亡,不敢大意,挥剑把那堆秽物乱劈一通,直到没了之前的形状,才略微放心。 随着它的死亡,之前一片混乱的局面也宣告终结。 曦云倒也没站着不动,用幻境隔离了两个向彼此挥舞战刀的机甲,便险些被炮弹击中,不得不先求自保。(.好看的小说)她的幻境尚不能凝成实体,也无法覆盖七鳃鳗的幻象,好不容易把自己救出去,便发现战斗已经结束。离她不远的地方,雪鹫正扯着七鳃鳗的残骸,奋力往地面上拖。 他们的形势仍然非常惨淡。曦云小队中的第三人被拉图森误杀,只剩下她和弗朗西斯两个。钟兰被次声波冲破机甲防御,不幸身亡,致使苏霓这边也只剩七人。这七人当中,封陵和拉图森机甲受损,昭彦和钟兰站在一条直线上,受残余的次声波冲击,出现了胸闷、晕眩的感觉。 看七鳃鳗的凶残程度,失踪了的薇弗和海因斯必然无幸。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幸福感。马克西姆不及关注七鳃鳗,先走到钟兰的机甲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她真的无救,才叹息道:“这真是太不幸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仍是以扩音装置说话。弗朗西斯恨恨地说:“倘若我能活着回去,一定会让我母亲弹劾学院。这根本不是实战测试,这是死亡之旅。” 克拉丽蒙去帮苏霓的忙,一起把残骸从洞中抽出,停放在旁边,供幸存的人观看。苏霓用机甲的足尖拨弄着这只庞大的生物,犹豫了一下,说:“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哪怕不是准确的结论,只是推测也行。” 本来,他们小队的气氛不错,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这时有了两个外人,有些话难免不能那么随便。封陵也跟着犹豫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我是没听过这种东西,不过,从它们的能力来看,简直就像是费雷蒙人的克星……” 曦云淡淡说:“这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吧?” 苏家是帝国知名的大家族,她也是正牌子的贵族小姐。封陵的家庭过去在贵族手上吃过亏,给那时还年幼的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曦云一这么说,他顿时把想继续说的话吞了回去。 苏霓和他搭档很久,知道他一般不说无用废话,便说:“也不能算玩笑。封陵,你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以前我读过人类的历史,”封陵此时仍不知她和苏家的关系,只因她问,就继续说了下去,“在学术界占主流的说法是,蓝星的古人类没有异能和魂能,所以科技发展和费雷蒙人差不多,都是极为注重机械……” 弗朗西斯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霓怕这位什么都好就是胆子不好的搭档又卡壳,无奈地说:“他的意思应该是,这些东西是费雷蒙人的天敌,也有可能是古人类的天敌。古人类为什么要从地球……蓝星跑到现在的星域,现在还是一个谜团。如果这东西……我是说如果,也能进化,也能繁殖,最终聚集成一支军队,那么我们的下场将非常不妙。” 在这片空地上,已经有了两个洞口。较小的那只袭击并杀死海因斯,然后不知道去了哪里。苏霓几次用异能和机甲扫描周围,均未有任何发现。这只的行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眼前的种种线索来看,阿尔芙星上一定有不少七鳃鳗。 除了刚才说出的话,苏霓还有一个隐藏更深的想法。青苔、傀儡师、七鳃鳗都给她很熟悉的感觉,最终都被证实为人类的敌人。她最为熟悉的虫族,也受命与人类为敌。这并不是虫母的想法,因为它最重视的乃是本族的命运,而不是和人类死掐。 它说那个幕后黑手把它们当作炮灰,持续攻击人类。那么,苏霓只好认为,这些看起来很熟悉的混蛋们,有可能是虫母曾经的同僚,幕后黑手设置的其他炮灰。也就是说,阿尔芙星并非傀儡师培育战兽的基地,而是金属七鳃鳗度过幸福童年的地方。 曦云继续以平静的态度说:“这是非常有道理的推测,然而,对改善我们处境毫无帮助。除了推测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我在想一个问题。”苏霓说。 “什么问题?” “能够创造幻象的怪物,通常智力都很高。也就是说,它们是有意截断我们的通讯,把我们全灭在这里。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只要不管我们,它们的存在就永远不会暴露。我想知道的就是,究竟是谁第一个受到了袭击,他们做了什么事情?” 她说出这些话,自然是为了引起讨论。在她心里,这些都是相当重要的问题,有助于弄清楚眼下的处境,还有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还没等其他人开口,曦云便轻笑了两声。 她的轻笑与其说是抒发心情,还不如说是出于礼貌。但每个小队都损失了队友,大部分人是真的难过,其他人也兔死狐悲,气氛极为低落。在这种情况下,笑声听起来十分诡异。尤其苏霓对她也有成见,心想你有话就不能直说吗,也跟着笑了几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谚语,自傲是通往失败的大门。” “……对不起,在我们那里,只有‘自信是通往成功的绊脚石’。”苏霓飞快捏造了一个谚语,用来吐槽。 “我是说,你对你,还有你那位队友就这么有信心吗,”曦云说,“会不会是你们推测错了?这些金属生物只是阿尔芙星上的土著,把我们当成平常的猎物,和古人类、费雷蒙人没有半点关系。” 苏霓一笑,回答道:“啊哈,这的确很有道理。那么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第七十章 “你可以先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让我们得以洗耳恭听。”曦云说。 她们一个教养良好,一个不当回事,都不打算当面翻脸,虽然一句递一句,仍然在大众的接受范围内。但苏霓的队友比较了解她,意识到她内心不爽,纷纷打开公开频道,也是一句递一句地和她说话。 “怎么了?” “你认识她?” “不要惹她啊,她可出名了,是苏家的人。” 苏霓听着这些话,觉得没一个说到重点上,只好也无奈地换成私人频道,解释道:“没什么,从血缘关系上,她是我堂姐。” “啥?” 既然是堂姐,便证明她也是苏家成员之一。但她从来不说这个身份,连马克西姆都不知道,不由都是一愣,一个接一个地追问“真的假的”。 她心想扯出自己的来历就没完了,不理会队友的惊讶,转到扩音装置,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对曦云说:“从你的角度,得出那样的结论,当然是正确的。但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而且还不打算告诉你,所以你才会认为我想得太多。我只能说,如果袭击我们是它们的决策,而不是凑巧。那么,背后一定有个做决定的首脑。我的建议就是,先去搜寻其他小队成员,然后再想办法找出这个首脑。” 虫母的尿性再度发作出来。见到七鳃鳗真身后,苏霓对它的感觉又强烈了一分。她现在已经懂得无视这种感觉,只以非常自然的态度,不断刺激着自己,想要回想起和它们有关的关键词。 最开始,意识到地道的深度时,她曾想过,它们有可能通往地心。但这样一来,必定引发熔岩涌出地表,递到数量一多,更会造成整个星球都是熔岩喷泉的奇景。事情却并非如此,让她一度放弃了这种想法。 这时,她用情绪调节课上学来的方法,排空杂念,让思维尽情遨游,大脑尽情回想,却猛地跳出了第一个关键词――“熔岩”。紧接着,就是“高温”、“穿行”、“凝固”之类的意象。与七鳃鳗攻击方式相关的也有几个,譬如说,“探测电磁波频率”,还有“次声波”。 事已至此,攻击方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的背景来历。偏偏她就想不起这些事情,不由非常抓狂。不过,就算这样,关键词也给出了好些提示。 雪鹫的脑袋微微昂起,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正是火山口的所在地。许多行星上都有火山,运气不好的话,还都是活火山,导致帝国部队不愿着陆,每每在太空扔几个机器人到地表,就算探测过了。 从树木的高度来看,阿尔芙星的这座火山应该已经死了,或者很久没有喷发。但苏霓总觉得,火山口和七鳃鳗有着某种联系。 尽管林木密集,视野中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叶片、铁色的树干,根本不可能被目光穿透。她仍装作自己看见了那座火山,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选择,一则出于道义,二则出于利益。现在发生了意外状况,让我们难以应对,那么不能放着其他小队不管。何况,说不定他们也急于找到我们,正在大陆上搜索呢。” “至于利益,相信以你苏家后裔,苏北辰亲生妹妹的身份,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这句话说的已经很露骨,暗指她凭借身份才敢这么做。曦云嘴唇一动,就想反唇相讥,但自幼受到的礼仪教育束缚了她。她大怒过后,轻轻一笑,说:“难怪哥哥这么看重你,此次为你大开方便之门,想必不只是受公爵的托付呢。我明白了,尽管马克西姆先生是领队,这个队伍里做主的人仍然是你。以后的决定,就由我和你商量吧。” 苏霓冷冷说:“你要这么说,那可真是小人之心。马克西姆的确是领队,因为你问我,所以我才解释了这么多。难道我能装没听见吗?不说这些了,相信大家都想听听你的高见,请。” 曦云的想法极为正常,和苏霓有相似之处,都想去寻找其他小队的人。她的人际范围广,人缘更是很好。即使第三年的学员,也多有认识她,和她关系亲密的存在。她都不用费力去想,就有两个平常保持联系的闺中密友,还有一个不断追求她,令她犹豫不决的贵族青年。 这三人的家族与苏家关系密切,长辈也是参议院、枢密院的脸熟成员。一旦被人知道见死不救,只顾自己,她难免要背上不怎么好的口碑评价,也会使苏北辰难以交待。 可她不想和苏霓一个看法,教别人小瞧了自己,语塞一阵,便说:“你的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如果真是有计划地剿灭我们,那贸然行动,更易引起敌人的警觉,还可能和其他小队擦身而过,不如在此地防守。我们找人要靠运气,他们找我们的话,还不是一样要靠运气?” 她的说法仍不失道理,只是略嫌无情了些。伊卡尔德手下还有一个小队,和这个队伍里的人都是熟识。倘若就此听天由命,未免让人心中不快。 马克西姆皱了皱眉,听苏霓没反应,代为回答道:“我倒觉得,出去搜寻更为妥当。说到底,都是同个学院的学员,当真固守在此,只自救,放弃其他可能活着的人,就算侥幸等到了援军,也很难面对教官和长辈。曦云,我必须要和自己队伍的人商量一下,请你稍候。” 曦云一笑,缓缓说:“这是应该的。无论得出怎样的结论,我们都会少数服从多数。只是,希望在判断失误之时,该负责的人能够负起责任,别光提个建议,就没自己的事了。” 苏霓不愿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拌嘴,只好在心里翻了八个白眼。以她的想法,斗嘴斗赢了曦云,还不如学院厨师开发出的新菜重要。而且形势已经如此不妙,就算要死,也是轰轰烈烈地战死,不是带着和曦云抖的机灵死去。 马克西姆也是个聪明人,绝口不提她们之间的矛盾,只说:“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吧?虽然我那么说了,但也不要有心理包袱。若大部分人都同意固守,那我也同意。” 一到小队内部,封陵的发言顿时大胆了许多。他的语气略有不满,从容地说:“先不要理会外人的想法,就从我们自己的处境着手。我也觉得应该联合其他人,一口气杀进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巢穴。” 克拉丽蒙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但只笑一声,旋即收住,说:“你这句话说的有趣。虽然我也觉得苏霓说的有道理,不过,你支持她是出于什么想法,总不会因为她是你的搭档吧。” 钟兰和海因斯死后,队伍里做主的其实只有两人,就是苏霓和马克西姆。封陵本人很少提出主导意见,克拉丽蒙更是连话都少说。她今天破天荒地说这么多,也是因为心存不祥预感,想要尽可能地找出最好的方法。 封陵也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和这种异兽相似的生物,很多都是群居性社会结构,每个种群里都有一个首脑。因此,它有首脑的可能性比没有大很多。首脑的力量可能远远高于普通成员,也可能远远低于。但是,反正我们也没有可见的援军,还不如放手一搏。不然就算我们不去招惹,那个很强大的个体就会放过我们,永远不出来了吗?” 马克西姆一边倾听着他的分析,一边私下问苏霓:“你和曦云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堂姐妹,不该是这种态度。” “你也认识她?” “很少有人不认识吧。不过只是认识而已,没有交情。放心,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矛盾,只想弄清楚,这矛盾会不会影响以后的战斗。” 苏霓迅速预测了一下未来,打心底叹了口气,诚恳地说:“其实只是误会,还没有到当面翻脸那么严重。你要是担心,以后由你和她打交道,我可不想再说话了。” “有时候,误会比仇恨更伤人。” “不要突然转到哲学模式。我知道,这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保证不主动和她冲突。” “……但我还想要你主持之后的作战。” 苏霓顿时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心中却好一阵感慨。她在想,马克西姆确实是指挥官的好人选。方才七鳃鳗骤然出现,连她都有些急于求成,导致一炮落空,他却一直沉稳地站在当地。在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他绝对不肯轻举妄动。因此,战斗结束之后,他和克拉丽蒙的机甲也是唯二没有任何损伤的。 曦云试图挑起他对苏霓的不满,也未能成功。马克西姆完全不受影响,还关心起之后的作战,已经算是知人善任,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权威”受损。这固然是因为他对她有好感,一直想追她做女朋友。但把她换成男性学员,他的做法也不会不同。 苏霓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是自己人遇敌,我自然能帮忙就帮忙。曦云那边我不管,况且我也没资格指导她,她本人的实力已经很不错了。” 封陵和克拉丽蒙等人的讨论已经结束。马克西姆只说了一个“好”,便转为和他们交谈。 这些人的结论和之前差不多,均想去搜寻其他学员。苏霓知道,这不仅是出于责任心,也是对身处的环境有阴影,想要换个地方。说实话,她本人也厌倦了眼前血红色的浪潮,很想换个环境。这种颜色极易造成心情烦躁,还不如去看灰海。 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忽地眉头一皱,插言道:“你们快看目标屏幕,好像又有人来了。” 屏幕上,除了曦云和弗朗西斯的机甲,又出现了一批淡红色的小点。这些小点被主人标记为敌人时,才会变成深红色,标记为友方的话,则是淡绿色。它们自东向西,飞速赶来,看起来急匆匆的。倘若选取一个放大,便可清楚地看到,正是机甲的形状。 这批机甲足有六架,和曦云等人一样,到达他们附近,才突然下降,直直冲进这片饱受蹂|躏的密林,顿时又带来了一阵骚动。从近处看,它们的机体之上,均有不少损伤,有些还少了不见,似是经过一场恶战。可是,看到他们竟然有六架机甲生存,又给人以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赤红色的赤云向它们走了几步,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又停了下来。曦云的声音中,更是带上了少许惊讶,“赫尔曼?你们原来也一样!天啊,找到这里,用了很长时间吧?” 为首的黑色机甲身形高大,比雪鹫还高了一点。他的主人就是赫尔曼,也就是追求曦云的那位贵族青年。介绍他的时候,曦云还说,他的母亲和阿提密斯先生拥有同一个祖母,他本人和阿提密斯先生的关系也很亲近,家族的名气和苏家差不多,是学院里数得上号的人物。 换句话说,曦云觉得,有赫尔曼在,阿提密斯先生就会关注阿尔芙星。 苏霓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极其想对他们说“有种你在地上画个召唤阵,把阿提密斯先生召唤过来啊”,却不便出口,只好和封陵单独吐槽了一下。封陵笑的喘不过气,可是赫尔曼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赫尔曼是个做事干脆的人,口气有着贵族的高傲,用词也带有明显特点,却还有绝不多说废话的优点,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这次事件的直接原因。但幕后有什么东西,我仍然不知道。” 马克西姆和曦云异口同声地问:“直接原因?” 赫尔曼那边共有六人,事实上分别属于三个小队。赫尔曼本人的小队只剩他一个,就算是他,也是靠着保命手段瞬间逃脱,才勉强得生。他倒也够强悍,孤身四处搜索,聚齐了另外五人,又命令他们跟他渡海,来到苏霓等人所在的大陆上。 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却见地面有接近十架机甲,赤云也在其中,还以为是曦云的队伍,顿时大喜过望,降了下来。 至于原因,那真是十分简单,又十分出乎苏霓的意料,居然正是由赫尔曼的小队引起的。他们降落之处,是在另外一片大陆的火山口边缘。学院经常选择这种地方做投放地点,乃是为了易于辨识,所以没人放在心上。 他们一经降落,便见火山口里面有些东西,扫描又得不到什么结果,便试探着下去查探。查探了半天,还是毫无发现。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一个大到可怕的洞口,连接着黑洞洞的通道。赫尔曼艺高人胆大,独自前进近两千米,仍未遇上任何值得一提的生物,只得半路折回。 他对这事心中存疑,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大洞上,遂带着成员离开火山。可就在当天晚上,那个洞里冒出了他见过的最可怕的异兽――一只超大的金属七鳃鳗。 与苏霓遇到的七鳃鳗不同,这只巨兽显然是成年版本,没有翅膀,却有强悍的飞行能力,其大小足以填满整个火山口。他们距离它有一定距离,也见到了它和熔岩一同喷出的壮丽景色。当然,这个小队也不是傻子,绝对不想主动招惹,只想偷偷溜走。可七鳃鳗却像是和他们心有灵犀,刚一冒出火山口,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发动了攻势。 各小队之间,对彼此的实力都有较为靠谱的看法。苏霓从来不显山不露水,所以没几个人真在意她,只当她是普通的优秀学员。赫尔曼的那支队伍则被默认为实力最强。 这个名头也非白给。他们极为艰难地从幻境中挣扎出来,一路逃跑,又一路被追杀,坚持了不少时间。最终,赫尔曼的搭档身受重伤,自觉无法活到最后,便启动了机甲的自爆装置,冲上去炸伤了它,才让其他人有机会逃走。 如果他们没弄错,就从那时起,七鳃鳗犹如雨后春笋,纷纷茁壮活泼地冒出脑袋,开始袭击所有的小队。 此时,马克西姆真是心情复杂,苦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它现在还活着?” “应该活着。我猜它们平时生活在熔岩之中,传递消息也是回熔岩传递,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 不同于马克西姆和曦云,苏霓始终一言不发,边听边想。赫尔曼的小队只剩他一人,那么他的话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故事里关于七鳃鳗的部分,没有半点虚假,也和她本人的猜测相符。 那么…… 曦云替她说出了“那么”之后的内容,“那么,我们简直没什么希望了。这种更为巨型的成员只有一只,还是有无数只,我们完全不知道。还是只能听天由命,祈祷有人来救我们吗?” 苏霓本来也这么想,可是,听着听着,心中忽然却出现了一个新的想法。但在确认能成功之前,她并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 第七十一章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在太空生存,从来没测试过,”苏霓说,“不过,雪鹫有生命维持系统,就算我很废柴,也能允许我在那里活一段时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封陵问。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私自脱队行动,包括家世显赫,性情高傲的赫尔曼。他们正集合成自己喜欢的队形,像一群绝望的大雁,一会儿排成救字,一会儿排成命字,在这片血红色的大陆上不停搜索。 与其说联合其他小队,不如说找幸存者,而且,说不定根本没有幸存者。因此那三位领队决定,在夜幕降临之时,若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就先休整一夜,再去找那只大七鳃鳗算账。 从起飞起,雪鹫就保持着平稳的飞行状态,位于队伍正中。苏霓自身状态极为放松,刚好趁这个机会,和同伴商量自己的计划。 不过,所谓的同伴,也只是她熟悉的三个人而已。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听她提到“太空”,便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但这想法着实太冒险,封陵和她打交道最多,仍对此深感震惊,直接问了出来。 苏霓说:“现在,我们在搜索其他小队,所以我不会擅自行动,不过,晚上大家休息的时候,我会试着独自升空,升高飞行高度,穿过大气层,看看是否能到达太空。”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放着贼亮贼亮的光,“我们知道,它们有大小之分。这可能是种群首领和普通成员的区别,也可能是成年人和未成年人。是前一种还好,但我倾向于后一种。但就算是这样,就算它们有本事封锁整个行星和天网的连接,我也不信能强横到波及外太空。” 马克西姆眉头紧皱,飞快地思考着,随口问道:“你能确定克伦威尔号的位置吗?” “只要它还在原位,就没问题,但我做的准备是,它上面的人已经全军覆没,克伦威尔号也被敌人粉碎。阿尔芙星上有曦云,有我,有赫尔曼先生,大概不致遭到见死不救的命运。只要能发出一条信息,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倒是有件事想不明白,”封陵说,“它们何必封锁连接呢。即使我们全体身亡,又怎么样?学院迟早会知道这里情况不对,总会找过来的。若想隐瞒自己的存在,干脆不要出现不就好了?” 克拉丽蒙冷冷说:“你以人类的思维推测敌人,这不是战略方面的大忌吗?也许它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后台,认为除掉我们就能隐藏行踪。或者,它们本来就不想暴露自己,是那支小队目睹了它冲出地表的画面,才会被它追杀。后来赫尔曼侥幸逃脱,让它意识到瞒不下去,就通知了所有七鳃鳗。” 苏霓说:“还有一个可能,也是我认为巨型七鳃鳗是成年异兽的原因。我觉得,它们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其他七鳃鳗变成成熟体,使命便宣告完成。到那个时候,这个行星的存在,或者,人类是否前来攻击这个行星,便不再重要。” 她说到这里,就中断了这个话题,沉默地望着视野下方的森林。 虽然控制雪鹫飞行,需要尽可能地集中注意力,但她眼前总是掠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其中就包括一支铺天盖地,以无比气势漂浮在宇宙中的七鳃鳗大军。只是惊鸿一瞥,便能感觉到它们的残酷气势。它们的外形和阿尔芙星上的不尽相同,但她能肯定是同一个物种。 只是,身为人类,她的视角不是敌对方,而是七鳃鳗的友方。这进一步证明了,这东西曾经是虫母的同僚,人类的敌人。她目送它们远去,再试着往前想,想要记起幕后黑手历经沧桑的容颜,却突然头痛欲裂,眼前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阴影。 这些阴影像云堆,像积雪,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如同一个久远的噩梦。她既然想不出阴影对应着什么生物,就只能无奈地放弃。 “其实我的机甲也有生命维持系统,我陪你上去吧。”思考过后,马克西姆说。 苏霓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但你要是坚持,我也不会拦着你。” “我想过了,这的确是个可能成功的方法。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曦云说过了嘛。谁提出建议,谁担当责任。就算要你们冒险,也得我先失败吧。何况,能在太空正常运作的机甲,其主人的实力也非同一般。万一我出了事,你也出了事,那剩下的人要怎么办?” 飞行到外太空并不困难,只要持续提升高度,配合相应的速度就可以,地球上的“古人类”都能办到。但她总是想起被傀儡师击落的飞船,意识到七鳃鳗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逃走。当然,她也不想逃,只要能冲破那层屏障,成功联系上天网,就算他们的成功了。 如果她被人家从那地方打下来,那就证明这个尝试是失败的。其他人可以另找思路,或者全部冲上去,用集体的力量再试一次。 赫尔曼和曦云也在商讨,但他们没有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以没想出这个其实很简单的方法。除此之外,他们的实力的确超越常人。 这个飞行编队引起了无数异兽的注意,大部分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在远处呆看着,小部分物种则是成群结队行动,往往敢于正面冲击。甚至还有来自地表的攻击,用于攻击的能量飞越数百米,最后喷在机甲身上。 这些威胁均被轻易化解,最多有惊无险,也未引起任何慌乱。不知道是不是七鳃鳗的原因,有威胁的物种已经被猎杀干净了,才导致它们的攻击方式乏善可陈。最危险的一次,也不过是出现了十几米高的,会飞行的大象般的异兽,被几个实力较强的学员破除了防御。剩下的人将它乱枪打死。 然而,没有人因此感到骄傲,这也不是普通的测试。他们想找的不是战兽,而是和自己一样的机甲。(.)可直到天光黯淡,机甲也没出现,七鳃鳗也没出现,连其他异兽都不见了。阿尔芙星上,竟是一片死气沉沉。 “……我想,已经不必再找下去,”赫尔曼率先开口,冷冷说,“相信你们的精神都相当紧张,心情也非常低落,不宜长时间行动,就这样吧。降低高度,寻找适合扎营的地点,等到天明之时,我们便去火山口碰碰运气。” 马克西姆对此并无异议,由于钟兰和海因斯的死亡,他本人也很难过,一直都是强撑着,不去想这些事情。但是他可以不想,其他人却不能。在这种状态下,长时间、大强度的搜寻和战斗,只会造成精神涣散,导致真正敌人出现时,战斗力下降。 他只是尽职尽责地问:“那么休息时的警戒问题,由谁负责?” 曦云说:“不就是我们几个?其他人即使醒着,也很难第一时间发现幻境,还不如彻底休息下。对了,可以再加上苏霓,我看她的反应也很快,应该没问题吧。” 苏霓:“……” 她把自己的脸拉长了一下,从容地说:“没问题。” 封陵悄悄在频道里敲她,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现在不仅是你,连我也觉得极度危险。气氛、环境,没有一样是正常的。我们迫于压力,四处寻找生存的同伴,焉知七鳃鳗不是正在等着这一刻,待我们聚集起来后,再一网打尽?这里共有十五架机甲,如果有十五只敌人同时出现,你能不能应付?” 苏霓在心里幻想着这个场景,觉得先不提危险程度,光画面就是一种精神污染。然后她又回想那只七鳃鳗的实力,和自己反复对比,才说:“难说。我想我可以活下去,但是,救人是另外一回事,要困难的多。在我破解幻境的时候,无法顾及实力较差的人。” “所以,尽管我不想这么说,但是你若要去太空冒险,这可能是最合适的时机,不要等其他人睡下。也许,他们睡下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苏霓知道他的压力也很大,并未感到不舒服,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正准备这么做。” 这批人要找适合藏身的地方,倒是不难,因为大部分地方都一样。等所有机甲都平安落地,曦云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有休息时的值班顺序后,苏霓才很平静地提出了要求,“你们不要这么快睡着,现在,我要尝试飞进外太空,与天网取得联系。这种做法理论上非常危险,我极有可能失败。因此,如果你们看到我失败的画面,也不要太惊讶。” 曦云明显愣了一下,与赫尔曼交换了几句意见,才说:“你这简直是胡闹,拿生命逞英雄吗?” “我们的生命?难道你以为,此时还有人把我们当成珍而重之的宝贝?” 苏霓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又说:“请你留意,我这不是要求你的许可,而是在通知你。迄今为止,我们不知道是什么隔绝了通讯,是什么灭掉了克伦威尔号。你想一直待在地面上,等待死亡的降临,是你的事。但我非要到外太空去不可,放心,即使有一瞬间的机会,我也会发求救信息给苏北辰,不会忘了你。” 即使是她,精神也不如安然无恙时那么饱满,说话未免过分。曦云脸色极是难看,幸亏人在机甲里,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令苏霓吃惊的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那么淡然优雅,“你的话倒也有道理,好吧,不能让你独自承担风险。我,还有赫尔曼和你一起上去。就算遇到超乎想象的危险,三个人的机会总比一个人的大。” 苏霓刚要反驳,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私心里,她并不真正在意这两位的生死,却希望马克西姆等人能多支撑几天。他们要和她一起飞越大气层,不但是合理的要求,也的确可以帮上忙。曦云的精神幻境可以吸引注意力,赫尔曼的异能是雷电类型,在高空的时候,理应威力倍增。 “好吧,马克西姆,”她说,“地面上的事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小心啊!” “你们也一样。” 凭良心说,这三人性格不同,却都是本期学员里的佼佼者。苏霓不怎么在意人际关系,平时伸出触手勾搭人,也仅限于自己方便接触的那些。就算这样,她也听过赫尔曼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帅哥,深得女学员喜爱。不过他的性格也是冷漠高傲,不如马克西姆那么亲民。 大概是学院生活太无聊了,有些人甚至会在讨论区争吵,辩论哪种才是真正的贵族风范。但苏霓觉得,这只是不同的生活态度而已。而且,要论冷漠高傲,也有冰淇淋和冰山之分,经历了公爵的洗礼,赫尔曼实在还不够看。 不过,无论为人如何,说话方式怎么样,这两位的实力仍值得信任。方才的战斗中,有实力不足的同伴牵制,他们难以尽展所长。这时没了束缚,三架色泽各异的机甲当场拔地而起,流星般冲向天空,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三个小点。 “这里的大气比较稀薄,电离层之后紧跟着磁层,然后才是外太空。”高速移动中,赫尔曼忽然说。 “因为经过异常大战吧,虽然不清楚战争中用过什么武器,但影响大气构造也很正常,”苏霓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不断调整自己的速度,让雪鹫与另外两架机甲形影不离,“总觉得这个行星像个变异了的肿瘤,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 她的危险预感越来越深,如果说之前像是冲向地狱,那么这次就像冲向阎王本人,都能预判到自己万劫不得超生的美好命运了。赫尔曼和曦云没有预感,却也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极大的危险,现在看似漫无边际的谈话,正是为了纾解愈发紧张的心情。 此时,曦云也顾不上计较苏霓的出身,说:“如果高空有巨型七鳃鳗在等着,那要怎么办?” 他们的机甲快而平稳,速度和飞船升空时差不多。苏霓微抿着嘴,冷冷看着视窗外飞快掠过的浓雾、云层和浮游生物。高度越高,空气就越稀薄,光线越好,可视度也越高。但她目光所及,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疑之物。雪鹫的扫描结果也完全正常,只显示了身边的两架机甲。 在这个时候,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赫尔曼没有说话,似是正在探测着环境,同时不停连接天网,尝试收发信息。苏霓忽然开口,声音冷的就像外边的温度,几乎能掉出冰渣,“你猜对了,的确有东西在等着。让我们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不是七鳃鳗。” 话音未落,雪鹫骤然剧烈震动,闪着淡金光芒的粒子盾在它面前冉冉升起,又马上被轰的四分五裂。以此为契机,三架机甲瞬间分开,各人都选中自己喜欢的方向,闪电般逃离了原来的位置。 轰碎粒子盾的,正是次声波。刹那间,每个人心中都出现了一个念头,“我们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幻境?” 曦云创出幻境后,可以在其中瞬间移动,效果犹如现实空间中的瞬间移动。她一边转换位置,一边大声喊道:“攻击还是真实的!能辨认攻击者的方位吗?” 以雪鹫为中心,淡金色的光雾蓦地爆开,化作漫天星尘,漂浮在方圆数公里的空间中。光雾密度虽然稀疏,但覆盖之处,一切隐形了的东西都无所遁形。然而,露出来的景象让他们同时心中一凛,连犹豫都不敢有,直接对准它开了火。 他们的机甲火力均相当强大,同时炮击敌人之时,简直像一场大型烟火。烟火正中央,一只长达数百米的七鳃鳗显出了身形。它的口器正在雪鹫附近,不断长大,仿佛要把它一口吞下。雪鹫十米的高度,在它的对比下,顿时成了一只飞到巨蟒身边的小麻雀。 苏霓见到它正面的时候,便已意识到。这就是太空七鳃鳗军团的成员,曾经和人类激斗的可怕物种。它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对付人类的精锐军队,不是区区一百个学院成员。而阿尔芙星,也是培育它们的基地之一。在大部分个体长成之前,他们无意识地闯入,并发现了成熟体。 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便已注定。这只七鳃鳗甚至不是为他们等候,而是在等可能前来救援的人类。 赫尔曼的机甲名为暗海鲸鱼,像吐泡泡一样,对准七鳃鳗喷吐着离子球。与此同时,七鳃鳗头顶的空间中,忽地降下一道灿烂的闪电,正正劈中它的口器。但对它来说,这道闪电就像打在壮汉脸上的巴掌,除了激怒他之外,别无他用。 雪鹫动作也是奇快,已经横掠至口器侧面,躲开了一记致命的次声波。苏霓凝视着那个狰狞可怕的洞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径直掉转方向,以机甲能达到的最大速度,急速冲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她甚至还记得交待其他两人,“不要忘记继续连接天网。” 雪鹫机体内部,不断回荡着警告声,正是系统对驾驶者做出的警告。它虽然是普通机甲,却也有着基础逻辑能力,综合从外界得来的数据之后,得出前方极度危险的结论。苏霓当然知道危险,只好暂时关掉了这次警报,告诉它这是自己的选择。 即使如此,雪鹫也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保护苏霓不致直接接触七鳃鳗的体腔。从它冲进口器开始,人类视力看到的外界便是一片灰暗,还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这红光十分黯淡,断断续续,有点像电子产品发出的光芒,让人不由怀疑,这种生物究竟是自然生命,还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东西。 七鳃鳗的身体构造是管状,有体腔,和人类认知中的生物一样,但结构备极精巧。它的整个身体长而中空,实际上是一个发生次声波的装置,可以随它的心意调节频率和波长。苏霓不知道它需要多长时间准备,更不敢冒险,在一进去的同时,启动了雪鹫携带的所有武器。 方才的交火场面华丽异常,像是大气层中的焰火盛会。雪鹫只是一架机甲,在场面上难免相形见拙,但也够激烈的了。在外的两架机甲知道事关重大,仍在持续攻击,延长它张开口器的时间。苏霓则竭尽全力,扩散自己的感知,试图找出七鳃鳗的薄弱之处。可它肌体的发展十分均衡,竟完全找不到所谓的弱点。 受到威胁后,体腔开始分泌出不明液体,惹得雪鹫又发出一次警告,提醒她这液体具有腐蚀性。苏霓以粒子层覆盖在机壳上,当作对它的保护,凡是液体滴落之处,粒子层的光芒便淡下去,再瞬间暴涨回来。如此反反复复,争取了不少时间,雪鹫一路前冲,总算接触到了那些团团蠕动的内脏。 七鳃鳗腹部骤然鼓动,雄浑的次声波从其内部诞生,一层层加强,翻涌到口部时,已经变成了能击落小型飞船的惊人武器。苏霓正好位于这趟路程的中间,立即将磁量盾的防御加至最强,也学着它那样,将粒子盾连续推了出去,一重一重地增加着防御力。 粒子盾犹如粒子防护层,一次次销蚀,又一次次补上。最终,次声波撞击到雪鹫身上,强度已经大大削减,自动向两边滑开。雪白的机甲在体腔内拼命翻滚,用自身的重量和冲能为武器,奋力翻搅着那些内脏。苏霓甚至不去想动作是否合理,在翻滚的同时,挥舞着光能剑乱砍乱劈,只求尽可能的扩大伤害面。 离子球和高斯炮弹更是不需要瞄准,以最高射速连续发出。奇异的是,金属内脏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产生的效果也和金属一模一样,均是先熔化,再损坏。 七鳃鳗自然不好受,可她也一样。被次声波正面击中的感觉,就像是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时,被巨大铁柱拦腰扫中。疼痛尚且在其次,那冲击力简直让人天旋地转,几乎辨不清方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头上虽然戴着防撞击的头盔,仍是没能完全缓解,口鼻处已有鲜血汩汩流出,淌在驾驶室的地面上。 即使有粒子盾保护,即使机体极为坚韧,雪鹫受到冲击的部位仍出现了裂痕。但苏霓又不是第一次遇险,仗着自己体质健壮,愈合速度快,只要没失去神智,就维持着狂战士的姿势,旋风一样在体腔里乱砍乱劈。 就在此时,久违的终端震动了一下,提示她有新信息到来。 在冲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事情想清楚。[.超多好看小说]如果屏蔽天网的祸首是这只七鳃鳗,那它被人打进肚子,自然会放松屏障,专心应付苏霓。如果不是,那也无所谓,反正它是他们面前的敌人,当然要尽力杀掉。因此,如今终端有了反应,如同意外之喜,苏霓简直高兴到想要跳起来。 驾驶机甲时,个人终端始终和机甲处于连接状态。她手上不敢停下,只得迅速说了几个口令,让主屏幕跳转到联络人界面,也来不及看是谁给她的信息,以抢答般的速度叫道:“救命!请求救援!我们在阿尔芙星上遇险,请求救援!” 随着口令的下达,机甲外的影像也被发了出去。她没有时间选取联络人,只能向所有成员群发,至于回复,那更是来不及看。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求救到底有没有送到对方那里。 然而,她还没有机会看清楚,便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七鳃鳗的腹部猛地向背部靠拢,形成一个可笑的紧肚子的动作。雪鹫猝不及防,还在奋力劈砍之中,便被下腹部迅速抬起,狠狠压了上去。整个机体顿时发出诡异的摩擦声,竭尽全力抵抗着这强大的压力。 被吞进蛇肚子里的猎物,会被紧紧裹住,正如现在的雪鹫。论力气,苏霓其实比不上七鳃鳗,纵有机甲的增幅也一样。而且,机甲受到的伤害、承担的压力,都会部分反馈到机甲士身上,以便他们掌握受损情况。七鳃鳗不断增加力度,她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挤扁了。 在强大的压力下,她的外貌又开始向虫母转换,神情也越来越狰狞。 雪鹫机壳的温度逐渐升高,与七鳃鳗内腔接触的部位,开始冒出阵阵烟雾。粒子流随烟雾涌动,像一张熨帖的皮肤,贴在了内腔中。它的亮度也在增强,有规律地聚拢变化,聚成实体,拼死把背部向上顶,与七鳃鳗的力量对抗。粒子流的末端则逐渐刀锋化,试图用减小受力面的方式,增强切进它肌体的深度。 更糟糕的是,苏霓挣扎着去看主屏幕,发现信息倒是发了出去,但信号已经再次断绝,连其他人的回信都未等到。这极有可能表示,这只七鳃鳗只是屏障的一部分。阿尔芙星上,还有不少这种强大的个体。 雪鹫从内部攻击时,赤云的火力也从未停止。可曦云拥有的是精神类异能,往往前期弱小,后期强大。她尚未达到苏北辰的水准,不能用幻境直接造成伤害,只得一边迅速移动,一边不停地轰击七鳃鳗身上凸出的部位。她心里十分清楚,那是雪鹫试图挣扎出来的地方,怎奈受实力所限,虽然着急,却只能用炮弹帮忙开路。 忽然之间,她大声问道:“赫尔曼,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攻击!” 暗海鲸鱼就在不远处,并未远离战场。但曦云向那边瞥了一眼,却发现它并不在攻击状态,顿时极为讶异。之前,它的攻势也很猛烈,不断喷出离子球,气泡般灼烧着口器。可是在这个时候,离子球已经不见了。这架黑色机甲就肃立在半空中,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冷冷看着和七鳃鳗缠斗的两架机甲。 曦云看着它,心中忽然生出诡异的感觉,却不知道原因。她的确厌恶苏霓,觉得她这里也不对,那里也不好,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地方。早晚有一天,苏霓会像苏渊一样,连累所有的直系血亲。 然而,苏霓毕竟受到苏北辰和紫蓟公爵的重视,若被活活困死在七鳃鳗体内,自己就算能脱险,也要承受来自外界的责备。这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更不想就这样失去一个战力。 曦云见赫尔曼没反应,又说了一次,甚至都有些恼怒了,暗海鲸鱼才有了动作。赫尔曼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上去十分冷漠,“不要着急,我正在观察。” 他机甲上的离子加农炮是加强版,可以无间隙喷射离子球,直到能量耗尽为止。他答话的同时,离子加农炮再次开始射击,不像没了战斗力的样子。曦云这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七鳃鳗身上。 苏霓当然不知道外面的插曲,对她来说,曦云和赫尔曼的对话无足轻重,不过是外界传来的噪音而已,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尽快脱险。他们交谈之时,她主动屏蔽了一切杂音,眼睛已经完全虫母化,脸庞也失去了人类的特征。雪鹫也在疯狂抽取她的魂能,一步步向机体能达到的最大参数走去。 粒子流附在光能剑上,不断缠绕着,终于凝聚成了完整的刀刃,亮度仿佛高强度照明工具,还在不停增强,简直可以灼伤人的眼睛。与此同时,雪鹫双手握住光能剑,狠命向下戳刺。那淡金色的刀刃刺入七鳃鳗的肌肉,然后不断延伸,终于穿出外壳,露出了一截刃尖。 雪鹫周围满是外表猎奇的东西,附近的内脏已不复完整,被搅成了一截一截的。但七鳃鳗的生命力极强,力量并未因此减弱,依旧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它。苏霓冷冷一笑,像对付之前那只小型个体一样,继续将粒子刃往后拖拉,挣扎着朝头部的方向后退。 这纯粹是比拼力量,没有任何取巧之处。一个被击碎内脏,一个大致安然无恙,结果可想而知。随着豁口越来越大,这只巨型七鳃鳗也步上它晚辈的后尘。它在稀薄的空气中翻翻滚滚,拼命挣扎扭动,却没能逃过被开膛的命运。 终于,它腹部裂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 雪鹫随着七鳃鳗的金属内脏,从腹腔里狼狈地滚落出来。虽然全身都沾染了诡异的色彩,正面也有无数细小的裂缝,但它的功能完全没有受损,下降了一段距离,便在空中挺立住了,迅速升高高度。可当从七鳃鳗背部露出脑袋时,三发离子球凌空而至,像是约好了似的,连续轰中雪鹫的头部和前胸。 这正是暗海鲸鱼的杰作。 曦云先喜后惊,叫道:“你打错目标了!赶紧停手!” 赫尔曼已经追求她好几个月,表现的很有诚意。她本就对冷漠英俊的男性有好感,再加上赫尔曼和她确实极为相配,她已经有答应他追求的想法。最低限度,他也是她的“自己人”。于是,此刻情急之下,她出口提醒的话未免无礼。而赫尔曼也的确不在意,依言停手,转换了攻击对象。 苏霓微觉奇怪,向他扫了一眼,却没真放在心上。雪鹫的机体强度属于最高等级,非特殊军用武器无法伤害,离子球只能灼烧它一段时间,没有其他方面的影响。 七鳃鳗仍在挣扎,虽然失去了平衡,却还保持着空中飘浮的状态,迟迟不愿坠落。雪鹫飞行到它头部侧面时,忽地一顿,双手提起光能剑,向旁横扫出去。 一道淡金的光晕划破长空,形状犹如横挂苍穹的彩虹。这个时候,七鳃鳗的肌肉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韧度,光晕触及七鳃鳗颈部,忽然光芒大盛,切豆腐般切了进去,将整个头部削断。至此,它才彻底丧失了飞行能力,在空中痉挛一阵,直直往地面摔落。 苏霓脸上的异状也在退去,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是,双眼仍然没有瞳孔和眼白之分。她就保持着这种模样,开启了队伍频道,简短地提醒道:“有只巨大的七鳃鳗正在坠落,注意躲避,注意其他个体的袭击。” 马克西姆一直在等消息,立刻问道:“成功了吗?” “应该吧。” 说完这句话,她又打开了扩音装置,问道:“刚才,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天网的连接恢复了。你们把消息送出去没有?” 曦云一直在关注终端,虽然抓住了那个机会,但动作不如苏霓迅速,时间又太短,刚给苏北辰发了求救信息,连接便再次断开。即使如此,送出去了就是送出去了,没什么好惭愧的。她凝视着七鳃鳗翻滚下去的身影,平静地说:“给哥哥发了消息,应该没问题。我从不大惊小怪,求救的时候就是求救,他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雪鹫望向暗海鲸鱼时,赫尔曼语气里还是没有情绪,“送了。” 苏霓不再啰嗦,凝视着雪鹫的屏幕,皱了皱眉,说:“送出去就好,相信救援很快会到。这样的话,我决定放弃前往外太空的计划,你们怎么想?如果你们还想试试,我也会陪着过去。雪鹫的加速系统依旧完好,我可以照常抵达外轨道。” 曦云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放弃,现在没有冒险的必要,否则,救援到达之时,我们不幸身亡,那就好笑了……你快看扫描屏幕,有异常物体在向我们接近。” 苏霓也在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曦云说的没错,扫描屏幕是立体显示,这时,右下方出现了四个陌生的光点,正在迅速接近。幸存的机甲都被标记为友方,这些光点要么是其他学员,要么是敌人。 “大概是其他七鳃鳗吧。”曦云放大了光点,顿时微微一惊。 “是的。” “会是被召唤上来护驾的吗?” “也许吧。不过,它们来的可太晚了。” 看光点的具体形状,是四只较小的七鳃鳗没错。这还是苏霓第一次对付多个个体,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还好另外两位都有群战经验,大概不需要她多事。 随着七鳃鳗的接近,他们身边的环境都在迅速变化,大气色彩光怪陆离,空间感在改变,还涌出了许多面目狰狞的异兽。但他们三人有了经验,还不至于被它们继续迷惑,进入恐慌状态。三架机甲都保持着镇定,不停变换位置,防止被次声波当头喷中,同时也在各展所长,试探着寻找敌人的真正方位。 其中,要数曦云实力最差,很少有反击的机会,总是躲闪和防御。苏霓却爽快的多,也不管幻境不幻境,以粒子雾驱散幻觉后,借着方才势如破竹的气势,直接冲进了七鳃鳗的正中,转手就是一剑。剑锋击中那只七鳃鳗的口器时,高斯炮又打中了另外一只。 由于无法破防,赫尔曼十分畏惧巨型七鳃鳗,却不怎么忌惮较小的个体。他见苏霓冲了下来,也紧随其后。离子加农炮的火力几乎连成了一片光幕,配合他以异能降下的雷电,瞬间逼的七鳃鳗们纷纷躲闪,正在准备的次声波也被连续打断。 雪鹫身边尽是银光,迭连不断,灿烂华丽,几乎遮蔽了她的视野。这场景相当惹眼,却让苏霓更加疑惑。她看了一眼屏幕,发现赤云已被隔绝在战场之外,暗海鲸鱼则离她很近。 按理说,赫尔曼是个比曦云更可靠的队友,她却没有任何可靠的感觉,只有深深的狐疑。 疑惑方生,异变便起,雪鹫头部传来一声霹雳巨响,竟是被赫尔曼的雷电击中。这道雷简直卯足了劲,当场震开了她的粒子防护,让她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次声波。 “你在开玩笑吗?”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失误。以赫尔曼的名气和实力,没可能连续出现两次失误。苏霓心念一动,顺手又给了旁边的七鳃鳗一下子,借势飞速下降。果然,这并非她多心,第二次攻击接踵而来,因她躲闪的快,从她上方掠了过去,击中了其他目标。 至此,她已经能够确定,赫尔曼是真的要杀她。 飘渺到几乎不可见的雾气中,暗海鲸鱼迅速逼近了雪鹫。它甚至不想做出任何掩饰,直接开足了所有炮口,向它倾泻着最大火力。苏霓初期还在想,他是不是受到了幻觉影响,乃至举止失常。但她被连续轰中两炮后,意识到他是真的想置自己于死地,遂毫不犹豫地动手反击。 她对机甲间的战斗并不陌生,但生死相拼还是第一次。战刀与光能剑架到一起时,因承受不住粒子刃的锋利,一折两断。可是,有一种奇怪的东西,附在了剑锋上,向雪鹫迅速蔓延。 这一瞬间,苏霓仿佛听到了某个东西在说话,准确地说,是某个意识。它的意志内容非常简单,就像无数个小声音在咆哮:“你是我们的目标!” “……” 她的意识受此刺激,扩散的又深又远,甚至伸进了暗海鲸鱼内部,将内部的所有东西忠实地反映回来。她看到,赫尔曼正面无表情地操控着机甲。他应该是个英俊的青年,但现在,他周身都被奇怪的膜包裹着。那层膜是冰冷的,外表枯干松散,似乎全靠他的身体提供能量。 接触到它的同时,苏霓已经意识到,膜是青苔,他是一个被青苔寄生了的人类。这大概就是青苔的完全体了,可以接受简单的命令,寻找攻击目标。如今,她就是那个攻击目标。 学院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有没有更高等级的人被寄生?寄生后,能否感染其他人? 许多念头在她大脑里闪过,纷乱如扑面而来的炮弹。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意识到,在青苔露出真面目之前,赫尔曼或者还有救,但现在这样,已经没有任何幸存的可能。而且,处于这么危急的境地中,她也无法对他手下留情。 她只能一边默念对不起,一边指挥粒子雾裹住了暗海鲸鱼。 她曾对封陵说,即使有十五只七鳃鳗同时出现,自己仍能活到最后,并非狂妄的判断。这四只七鳃鳗可能刚获得飞行能力,还没有机会长大,比起盘踞在天空上的巨型同类,力量差距不小。到苏霓下定决心击坠暗海鲸鱼时,已有两只被她削掉了脑袋。 如果赫尔曼还保留着神智,他将意识到,苏霓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甚至超过了教官。但他没有,他只能在青苔完全体的操纵下,木然地寻找目标,木然地攻击,再木然地随着机甲坠落。 雪鹫击落了暗海鲸鱼,赫尔曼因此身亡——这就是幻象退去后,曦云看到的画面。 第七十三章 “是你杀了他!为什么!”战斗结束时,苏霓听到曦云这么说。 她和赫尔曼交情匪浅,一见暗海鲸鱼凌空坠落,且明显是人为击坠,立刻悲怒交集,当空质问起了苏霓。这也是苏霓意料之中的事,因此,面对曦云的追问,她只是很平静地说:“我不是杀人狂,请听我解释。以及,我们可以先下去吗?不要停在这里交谈。” 这一天,注定会成为这些学员终生难忘的一天。 先是巨型七鳃鳗从高空坠落,拍扁在地上,然后是两条小的,然后竟然是赫尔曼的机甲,最后才是苏霓和曦云。这就算了,但曦云落地的时候,还在和自己的堂妹吵架,屡次指责她故意杀人,必须报告学院。最要命的是,苏霓的确是故意杀人,也不愿堆砌辞藻辩解,只心平气和地解释,试图让她明白真相。 旁边的人听的一愣一愣,却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呆站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最终,苏霓说:“打开他的机甲,一看尸体,你就会明白。藓虫寄生在他体内,操纵他的行动,令他在高空攻击我。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藓虫外壳,不再是人类,所以我才杀了他。” 曦云无声地冷笑一下,说:“好。” 她也不废话,直接开启驾驶舱,也是一跃落地。由于她的体质不如苏霓,不敢取下头盔,就这么穿着防护服,走到暗海鲸鱼旁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它。苏霓见她说到做到,也跟着出舱,皱眉道:“你对我的偏见太深,这倒是无所谓。但你仔细想想,我和他无冤无仇,又身处险境,犯不着在这种时候杀人。” 她击坠机甲所用的精力,和杀死巨型七鳃鳗差不多。此时,暗海鲸鱼胸腹部的机壳支离破碎,乃是被粒子刃硬生生斩开,又被高斯炮轰成了这样。苏霓的粒子操纵并不精妙,无法穿透机壳,只能硬来,导致胸口处的驾驶舱也破破烂烂,里面的人已被高温灼烧而死。 事实上,苏霓高估了证据的存在感。藓虫成长完全后,能够抵御高温,所以她攻击时也是竭尽所能,不断提升粒子的温度,将其彻底烧成灰烬。现在,驾驶舱里的尸体已经高度烧焦,以曦云的眼力,根本看不出哪些灰属于谁。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苏霓真正的实力,意识到一直以来,其实她可以轻易除掉这些学员。她们两人相距极近,倘若苏霓真的疯了,要无理由杀人,那么杀她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比毁掉暗海鲸鱼轻松太多。也就是说,若真是她下的手,她应该马上动手灭口,没必要啰嗦这么多。 这个道理并不难想,但曦云一直对她怀有偏见,至今才想明白。直到此时,她悲怒的心绪才得以平静,彻底被赫尔曼死讯引起的悲伤代替。苏霓却不解风情,在旁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我很乐意回答。” “他是阿提密斯先生的近亲,你想好怎么交待了吗?” 苏霓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愣,说:“这仍然不是取决于我。阿提密斯肯讲理,我自然能把事情辩解明白,不讲理……那我说什么都没用吧?好了,我要回去了。” 她回到雪鹫驾驶舱之时,恰好听到同伴的讨论。封陵的想法和她一样,也认为阿尔芙星上的屏障来自七鳃鳗,是由多于一只的巨型七鳃鳗共同铸造。一只身受重伤,屏障自然会有所减弱,又迅速被另一只补上。 如果真是这样,未来的危机将越来越可怕,因为他们展现出了杀死成熟体的实力,其他成熟体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马克西姆说:“在紧急情况下,星舰可以进行空间跃迁,使用虫洞折叠的方式,迅速赶到某个坐标点。(.)但这种行动的花销极大,只有战争中才被允许使用。也许我们的价值还不够高,没有人会这么着急来救我们。” 苏霓拆开一包能量块,无声地咀嚼着,目光仍专注于那几张屏幕。听到马克西姆的话,她才说:“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他们会尽快赶到。” “你有把握?” “没有,但反正闲着没事做,”她冷酷地说,“还不如拿这事充当赌局。” “……” 苏霓又是一笑,“开玩笑而已。事情有两种可能。如果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事的严重,那自然只会慢悠悠赶来。但我传输了部分影像过去,相信头脑聪明的人会明白,这东西对普通机动部队,还有无人机动部队都是威胁。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应该不会坐视。” 奇怪的是,说到“他们”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不是杨舟,不是苏北辰,更不是学院里认识的一干人,而是和她少有交流的公爵。她和他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尤其是公事上,简直毫无交流,但她总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她甚至在想,也许月神号将会再次出现在荒星域,再次带来好消息。 克拉丽蒙喃喃道:“今夜将会很漫长吧,或者说,我们根本活不过今夜。” 马克西姆安慰了她几句,从他的话来看,她是他的远房堂姐,但关系很亲近,性格算是互补,确实是不错的搭档。等克拉丽蒙表示自己只是突发感慨,没有别的意思,马克西姆才说:“苏霓,和我们详细讲一讲吧。你们是怎么杀死它们的,在交战之中,需要注意什么?” 苏霓苦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们无法复制我们的方法。就算曦云,她用自己的异能躲避攻击,做出瞬间移动的效果,也相当出色。我根本无法模仿。” 数只巨型七鳃鳗聚集在一起,且不说其幻境的强度,仅用次声波就可大范围杀伤人类。赫尔曼的攻击力都嫌差了些,何况是这些人。其中,唯有马克西姆精于防御,也许能和她一样,硬扛一次攻击,冲进七鳃鳗的肚子里搅风搅雨,但这只是“也许”。 而且,它们说不定可以交叉攻击、配合攻击,做出种种陷阱,从容地吃掉这只十四人的小队。如果可能的话,苏霓愿意尽可能地保护他们,指点他们如何应对,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要如何照顾别人? “真要完全解放虫母状态吗?”她想。 对她而言,解放虫母状态就等于解开桎梏,如同某部动漫作品里的卍解。也许会失去人类身体的魂能,也无法再驾驶魂能机甲,但在异能和自身战力方面,将进一步提升。这个提升与机甲孰轻孰重,她暂时还不清楚,也无从判断。然而,真到机甲被击毁的时候,相信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想到这里,她对马克西姆说:“去和曦云谈谈吧,问她能不能用幻象把我们隐藏起来,暂时躲过对方的搜索。” 马克西姆担忧地看了雪鹫一眼,并未多说,径直去和曦云交谈。趁此机会,封陵问道:“形势不妙的时候,你是否可以直接逃到外太空?” 苏霓说:“不瞒你说,我没有把握。如今我认为你的推测相当正确,这可能是针对人类军队的武器。要么记录已经遗失了,要么它们从未出现过。真到绝境的时候,我会优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许真会脱逃到外太空。” 她虽然可以驱散幻境,也打算尽可能快地出手,却影响不了次声波,只能以粒子盾挡下。(.)可这么多机甲,她又能救下几架?说到底,还是要他们自行防御。 “可能的话,攻击交给我们几个来做,”她最后说,“你们把机甲的防御堆到最大值,所有的魂能都用来防护自己,说不定没问题。” 封陵吐槽道:“你说没问题的时候,说的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因为本来就没有底气。” 这时,马克西姆结束了和曦云的交涉。曦云倒是愿意这么做,但不知道自己能维持多久。其实魂能者和异能者参与的战斗,基本在力量消耗完毕前就结束了,倘若需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往往证明情况极度危险,难以逃出生天。曦云并未有过这样的经验,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极限。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相信我,他们要么根本没看到,要么看到了之后飞速赶来。”苏霓说。 “真会飞速赶来,厄运之星就不会死的只剩你们几个了吧。” 这句话出自一架陌生的机甲,说话人是男性学员,听不出语气究竟怎样。苏霓想了想,决定不理他,只顾指挥其他人凑到一起,减少曦云的压力。然而,等曦云发动了异能,用幻境隐藏这些机甲,她的脸顿时又拉长了。 幻境居然没把她罩住,让她孤零零地留在外面,三秒钟后,又开恩般地往外移动了一下,把雪鹫罩了进去。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有必要吗?我都能推测出你的心理活动。” 当然,说事先没想到这种情况,也是谎话。她甚至有想过,曦云心里新仇旧恨一起上涌,说什么也不肯隐藏雪鹫。那时苏霓虽然不会计较,却绝对不会对她施以援手。现在看来,倒是她自己想的太多。 一个女学员哆哆嗦嗦地说:“不知道是否有效,万一它们能直接看透幻境,我们反而会被一网打尽。” 苏霓也正在担心,又没有话可以安慰,耳边听着曦云故作冷静的解释,不由摇了摇头。可是,她的头刚刚摇完,脖子上挂着的探测器忽然发出闪光。闪光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甚至发出“嘀嘀”的提示音,提醒着她,目标物品正在接近。 芯片碎片是死物,当然不会自动接近。探测器之前毫无动静,现在有了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东西身上带着碎片,进入了一百公里的范围,还在迅速往这里前进。苏霓想起王虫吐出碎片的画面,竟然一阵战栗。 芯片上储存着大量能量,这些生物可能很喜欢吞食它。在阿尔芙星上,速度如此之快,又有资格吞食芯片,目标还是他们的生物,除了七鳃鳗更有何人? 她的推测当然没有错。 成熟体终于厌倦了挨批收拾他们,不再派后辈前来送死,而是挑出三条较为强悍的个体,赶往机甲的聚集地,准备将这些人类一击全灭。它们的身长长达数百米,速度又快,转眼间,已经飞越了一半路程,离目标也一刻比一刻近。 苏霓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立刻出言提醒道:“它们来了!小心!” 曦云惊叫了一声。她的幻境在动摇,在剥离,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片片扯碎。可扯碎之后,露出的世界不是血红密林,而是极为诡异的景象。那些景物在不断扭曲变化,上下颠倒,忽而让人以为自己在倒立,忽而在往最深的海沟里坠落。 害怕深海的,眼前便出现最恐怖的深海巨兽,害怕宇宙的,便觉得自己被抛向茫茫太空,永远不能停歇。 然后,在每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杆和空间感之时,这幻境又轰然碎裂,让四周回复原状。此时,那单调枯燥的血红树叶、铁灰树干、暗黄色的土地,简直要令人热泪盈眶。 雪鹫的反应真是快到极点,瞬间以粒子雾驱散了小范围的幻象,同时腾空飞起,瞄准最近的七鳃鳗,发出了一枚反轨道导弹。马克西姆和曦云的反应就比她慢一拍,等幻象消失,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跟着升空,进入战斗状态。 三条七鳃鳗赶来的方向不同,苏霓所选择的目标,是吞掉了芯片的那位。转眼间,雪鹫冲到它头顶上方,以粒子层保护自己,想要故技重施,再次进入它的口器。但七鳃鳗的动作也不慢,已经完成了次声波的准备,三张巨口同时朝着地面喷吐。 那里,其余的机甲也在提升高度,准备从旁协助。它们飞行之时,为了避免碰撞,自然已经四散分开,可在七鳃鳗的衬托下,散开的面积显的那么微不足道。 苏霓不得不暂停自己的动作,以粒子盾接下两道次声波,让下方的机甲得以逃逸。但她的防护范围终究太小,拉图森被第三条七鳃鳗当头喷中,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死亡。那架学院机甲也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回地面。 这幕惨剧令她不敢再等,见马克西姆等人已经展开了攻势,立即操纵雪鹫急速下降。 就在此时,她猛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扫描屏幕。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点,从上方落下,速度快到几乎无法捕捉。倘若那是第四只七鳃鳗,纵使是她,也只能为身边的同伴祈祷了。 幸运的是,那不是敌人,那是一架银白色的光甲,其上点缀着朱红色条纹。它的降落方式和灰色幽灵一样,也是边降落边组装,最终达到六十五米的高度。背部六翼霍然展开,带着它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下方的七鳃鳗。 与此同时,苏霓再度陷入了幻境。但这幻境没有半点敌意,反而带有指导的意思,指示着这些学员该往哪里躲避,顺便替他们接下了次声波。这让她立即意识到,来人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援军。即使如此,她仍没放弃自己的攻击,继续保持着下降的状态,直直撞进七鳃鳗口中。 由于没有后顾之忧,又得知这种攻击方法有效,这次战斗比上次更加快捷迅猛。不过几十秒钟,雪鹫裂腹而出,再次翱翔在灰暗的天空中。而就在她钻出来的时候,另外两只七鳃鳗已被从中斩成数段,打着圈儿向下坠落。 曦云一见那架机甲,马上大叫道:“怎么会是你!”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苏霓早就有了感觉,此时随便一瞥,也辨认出了光甲六翼上的标志,正是苏家的徽章。这六片光翼不仅是用于飞行的机翼,也是背部炮口所在,正不断喷吐出不同种类的炮火。 这架光甲正是苏北辰的座驾,智天使。 陪他一同降落的,还有负责运输机甲的大型太空梭。它们的驾驶者只是普通人,无法降的这么迅速,在战斗结束后才匆忙赶到。苏北辰虽然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替他们感到庆幸,简单问了几句,清点了人数后,便让他们搭乘太空梭,先回等在外轨道上的飞船上去。 很明显,他要承担杨舟那时的工作,寻找幸存者并加以救援。这是正式的救援任务,因此,连曦云也没得到和他攀谈的机会。 在众人踏进太空梭的时候,苏霓忽然问:“克伦威尔号怎么样了?还有人存活吗?” 智天使自然也是动作捕捉模式,向她偏了偏头。苏北辰的声音从中传出,回答了她的同时,也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飞船被毁掉,没有幸存者。是你杀了赫尔曼?” “是我。” “阿提密斯负责这次救援行动,你可能需要和他做出解释。” “我知道。公爵托我找一样东西,这东西在七鳃鳗的肚子里,我不能现在就走,得把它挖出来。” “……可以,我让他们等你。” 这是她离开阿尔芙星前,与苏北辰唯一的对话。之后,她在智天使的保护下,飞快跳出雪鹫,手持探测器,挖出了位于七鳃鳗尾部的芯片,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上,这才有了踏实的感觉。 她是最后一个进入太空梭的人。它把他们迅速运走,直奔停在外太空的星舰“飓风号”。这艘星舰上人员齐全,有匆忙赶来拯救妹妹的苏北辰,有范伦海特的负责人,还有距离荒星域最近的执政官,阿提密斯先生。 苏霓刚把雪鹫收回空间钮,便有一队士兵过来,带他们去见这批大人物。 因为历史问题,她对阿提密斯从来没有好感。但他的外表还算不错,是个方脸的中年人,有一头灰白色的头发,也留着胡子,身穿制服,显得精明强干,让她想起尤路维尔先生。他的说话态度颇为客气,一一问过他们的身份后,着重点出曦云和马克西姆,要求他们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问话相当详细,覆盖了方方面面。苏霓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装作自己不存在。她的终端已经恢复了通讯,却因为场合不对,不能立刻回答不停震动着的消息 在这段时间里,搜索已经结束,负责救援的人回到飓风号,表示再也没有幸存者了,甚至没有机甲残骸。这当然是因为七鳃鳗喜欢食用金属,将外壳的金属合金先软化,后吞食。但学院的负责人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反复问了几次,便露出了“天啊怎么会这样”的表情。 苏霓又侥幸成为幸存者之一,又侥幸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马克西姆感念她的奋力战斗,不停提示阿提密斯,要不是苏霓的奋战,他们可能无法送出求救信息,更无法坚持到现在。 苏北辰这时也表示,马克西姆所言无误。他在下去救人的时候,亲眼见到雪鹫剖开了一条七鳃鳗,安然无恙地脱离其腹部。 阿提密斯的目光终于转向苏霓,“原来你是苏家的人,难怪会这样。不过,刚才他们的汇报中说,是你杀了我的侄儿赫尔曼?” 苏霓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点了点头说:“是我,不过我当然有杀他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被藓虫寄生了。” “有什么证据?” 这正是苏霓所头痛的事。她想到现在,也没想出除了尸检之外,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无奈之下,她只能诚实地回答:“暂时还没有证据,但它在战斗中攻击我,我不得不反击。在反击途中,发现他的身体被藓虫覆盖,所以……” “你要知道,帝国法律存在误杀罪名,”阿提密斯的眼神变的十分冷峻,“如果没有证据,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你也会被判定为误杀。” 苏霓终于笑了起来,说:“好吧,不过我希望学院能够相信我的话。最好为所有人做个检查,看看还有没有这种人存在。否则,只怕你们以后会后悔。” 苏北辰皱了皱眉,不愿她将矛盾深化,在旁边提示道:“赫尔曼机甲并未完全损毁,它的主体芯片和主要记录还在。调出最近的影像,便可知道他的外表究竟有没有变化。” 第七十四章 “我会上法庭吗?”苏霓问。[] 苏北辰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影像调查结果。别听我说得轻巧,那是说给阿提密斯听的。事实上,记录受损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此事过后,你要小心来自私人的报复。” “……私人的报复?” 如同月神号轰炸厄运之星,飓风号也开足了火力,把阿尔芙星翻过来复过去炸了两遍。但据苏霓所知,它没装备碎星炮,也没有其他歼星武器,究竟有没有伤到处于地心的七鳃鳗,只有阿提密斯先生知道。 她决定不管这件事,揣着一颗大心脏去休息,于是痛痛快快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苏北辰便叫她过来见面。此时,她换了件日常穿的衣服,端坐在苏北辰对面,与他谈论这几天发生的事。 由于还没脱离之前的气氛,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坐姿也端端正正,配合精致美丽的容貌,有种既锋利,又脆弱的美感。无论是谁,见到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尤其她长高了些,脸上残存的稚气几乎褪尽,全被成年人特有的稳重取代。 苏北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表现的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存在感,令他相信了紫蓟公爵的话,认为她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无知少女。而现在,他只想去质问姬星罗,“说好的那个低调安静小孤女呢?坑人吗?这么扯谎真的可以吗?”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耐心解说道:“赫尔曼家世显赫,是来自其家人的私自报复。你有没有听说过血亲复仇?” “听过。”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肯定不忿赫尔曼被杀,所以有可能采取激进手段。” 虽说纳米防护服具有自净功能,可以维持主人的卫生情况,却无法替代一个漫长的热水澡。经过充分的休息,苏霓的精神体力已回到巅峰状态,头脑也极为灵活。她想了想,诧异地说:“那时候赫尔曼已经不算人类,我又被七鳃鳗包围,处在双重威胁中,再怎么说,也算正当防卫吧。” “我自然相信你的话,何况你根本没有杀人的理由,”苏北辰安抚似地笑了笑,“可死者的亲人不会这么想。你有再多理由,他们的悲伤和愤怒也不会减轻半分。” “讲点道理好不好……” “如果世界上的事都按道理运作,那可就太好了。” “可以不用这么讽刺的语气吗?” 苏北辰一笑,说:“阿提密斯这么轻易放过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绝不是因为道理。你以为他笑脸对人,就是个好脾气的绅士吗?事实恰恰相反。不怕告诉你,他的家族,还有赫尔曼的家族有着共同之处,即秉持以牙还牙的原则,绝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仇家。” “至于仇家是谁,就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吧?” “你明白就好。” 飓风号正在飞向梵高星,救援既已结束,速度自然不如救人时那么快,给了他们大量时间。这艘星舰属于军队所有,被阿提密斯调来使用,并非他的私人舰船。因此,苏北辰也没什么忌讳,直接说起了他的坏话。怎奈身份所限,他说的坏话也很有分寸,乍一听还以为是夸奖。 苏霓击坠暗海鲸鱼时,便已想到有可能造成麻烦后果,但她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听着苏北辰的警告,想着未来的种种可能,她觉得嘴里的茶都失去了味道,不由也笑了一下,问道:“可你刚刚才说,他放过我是因为我的身份?” 苏北辰平静地说:“啊,你误会了。不是你苏家的身份,而是受紫蓟公爵照顾的身份。” “……我以为公爵携带武装进入他的领地,已经得罪了他。” “这不代表他们会当面翻脸。” 苏北辰的意思就是说,阿提密斯知道她和苏家的关系,也知道如果她死了,苏家绝对不会全力复仇。苏霓又想了一会儿,才说:“可我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公民吧。这样一来,你说的血亲复仇,大概不是指公开的攻击,而是私下下手,甚至买凶杀人?” “你倒是很上道啊。” “过奖过奖,以前经常看到这种事。你可能不知道,在厄运之星上,所有买凶杀人的任务都可公开挂牌,让有实力的人随便接走,不过我从没接过……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我明白了,我会格外小心,以免踩进他们的陷阱。” 苏北辰又看了她几眼,意识到她已经坦然接受,全然没有寻求庇护的意思,不知为什么,竟产生了一丝敬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就算没有他的照顾,以苏霓的性格和实力,一样有出头的可能,如同当年的杨舟。对她来说,苏家的庇护,甚至紫蓟公爵的庇护,大概都不是必需的。这个事实令他感到挫败,但也提升了他对她的好感。 “既然你这么说……”他沉吟着说,却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就放心了?” “……不是,其实我只是在感慨,生活环境真是容易影响性格,”苏北辰差点把茶喷出来,“你和杨舟不愧来自同一个星球,虽然外表不同,遇事的态度却极为相似。” “是吗?我自己倒不觉得,那我们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苏北辰正色说:“杨舟外表冷漠,说话常常比较偏激,容易引起他人不快。但他眼光毒辣,做事其实很有分寸,只做正确的选择,更是从未得罪过不能得罪的人。如果是我,我宁可你多像他一点。” 苏霓微觉意外,没想到他对杨舟的评价是这样,正要反驳,却听他说:“对了,月神号已经抵达范伦海特,星罗准备和你面谈。” “……” 苏霓不知怎么反应,下意识看了一眼终端。脱险之后,通讯恢复正常,大家表现出了对她的高度关心,纷纷问她发生了什么,还活着吗。她一一回复,表示学院已经赶来救援,自己还活着。其中,唯独没有公爵的消息。这还让她奇怪了三秒钟,觉得他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就没再理会。 她诚恐惶恐地说:“不能在终端上谈吗?据说很多高级别会议都是使用影像,我不可能比他们还高吧?” 苏北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才会赶来这个星域,见你只是顺便。你先回想阿尔芙星上发生的事情,准备详细汇报。那天我也会在场,现在暂时不问你,让你省点力气。” 苏霓无奈地说:“好。” “你们都对这种异兽有疑问吧?它的名字是蚀波兽,消失已久,因此我也没看过资料。现在就别多问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他们谈话之时,曦云照旧不在场,可见她对她仍没有什么好感。苏北辰则一脸平静,完全不提曦云的事,甚至没有提起苏霓和她配合,两架机甲奋勇鏖战的英姿,活像没有这个妹妹。这让苏霓忍不住胡思乱想,猜测他们兄妹单独相处时,会不会谈到自己,谈到的话,又是怎么谈的? 虽然心怀疑问,她仍然点了一下头,并说:“出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事故,学院的其他测试应该会停止吧。[]” “这我仍然不知道,我又不是学院的人。照常理而言是这样的,可能会用别的测试代替。情况比较复杂,不清楚他们究竟会怎么做,”苏北辰说,“反正星罗也会告诉你,我就直接说了吧。经由傀儡师和蚀波兽两次事件,他已把荒星域列入极度危险的星域,想调遣部分远征军进驻。但这是军事行动,必须通过参议院和枢密院的认可,然后取得皇帝陛下的同意。” 苏霓冷冷说:“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如果是我,会唯恐你们调遣军队不够迅速。希望皇帝陛下也这么明智。” 此时她已经知道,帝国皇帝的尊讳为图拉真,年纪过了一百岁。由于是星际时代,即使身为皇帝之尊,即使是世袭皇朝,也没有地球那么多尊称和忌讳,称呼为“图拉真皇帝陛下”即可。 苏北辰颇为意外,笑道:“原来你对这些事也有兴趣,看来星罗要你进范伦海特,倒是看穿了你的本质。” 苏霓没有陪着呵呵,而是继续严肃地说:“老实说,以我的身份,说什么都不会得到重视,说了也不算数。不过,既然我有幸认识你们,而你们说话又很有分量,那我就明说吧。这些星域中,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之多,却看不完所有殖民星球上的新闻。” “……所以呢?” “但是,就我身边发生的事,还有我接触到的,看到的消息,让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直觉,人类正在重复古人类的命运。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和费雷蒙人的战争,看似独立发生,但我总觉得它们有着联系。以藓虫为例,这次是操纵赫尔曼攻击我,那下一次呢?会不会和蚀波兽的出现有关?” 苏北辰终于收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诧异的神色。 他平静地说:“你的想法居然和星罗一样,他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他居然也会高兴?我还以为他出生的时候就忘带情绪了呢。” “……” 这句话当然是调侃。苏霓已经见到了公爵的家养小精灵……不,家养送货飞碟。从飞碟的聒噪程度看,公爵私下里可能不那么高冷,就像终端里的杨舟。想到这里,她反倒笑了笑,说:“其实我也很高兴,真的,我很期待这次会面。” 苏北辰凝视着这个堂妹,没有再说什么,只和她扯了几句闲话,比如学院是不是很不错啊,学员是不是很优秀啊,她的搭档是不是很有默契啊,以及她对某些人和事的看法。他很认真地听着她的回答,却不自觉地想起了曦云和他的交谈。 如何处理这两个妹妹的关系,是他的一件小小烦心事。在介绍她们认识之前,他并没想到,曦云对苏渊及其后代有这么大的成见。成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眼前的发展来看,苏霓的前途将比曦云辉煌许多。他当然对她有好感,却也希望她能够成为他,乃至整个苏家的助力。 因此,曦云那种“她只会带来麻烦”的态度,令他十分头痛。她的成见就像阿提密斯的脾气,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即使借苏霓之力才得以生存,也没能改变她的态度。好在紫蓟公爵对苏霓很有兴趣,结业之后,她们将两个各奔东西,难有碰面的机会,此时的矛盾也就无足轻重了。 苏霓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问:“学院有可能为每个人进行检查吗?” “如果我是院长或董事会成员,我会的。朱尼珀院长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懂得怎么做最好。” 这场交谈过后,苏霓对阿提密斯始终心存提防,几乎被害妄想。但她很快就悟出一个道理,就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也就可以对待。只是,她很少出去乱晃,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舱室里,省的碍人家的眼。 期间她被叫出去问话两次,得悉艾尔莎再次出面,接下修复芯片记录的工作,顿时极为惊讶。 她没有艾尔莎的联系方式,也无从感谢,只能让别人代转谢意。可艾尔莎技术精湛,地位崇高,平时只有人家求她,没有她求人家。就连苏霓的联络人名单里,也鲜少有人知道怎么联系她。 “公爵应该知道,让他代为转达就可以。”杨舟说。 他是比较关心苏霓行踪的人之一,只不过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似乎近期很忙。苏霓说:“我知道,这不是在尽量减少欠人情的次数吗。”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已经欠了那么多情,再欠一次也没关系吧。” 苏霓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倒是。” 杨舟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她的运气差到极点,但还不是最差。不同的是,他不甚关心这种等级的战斗,稍微问了几句战斗经过,便转换话题道:“就算没出事,范伦海特的这个学期也要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是否要回辉夜星?” “不回,那地方好是好,却没什么自由,”苏霓飞快地回答,“连任务都不能随意接取,我会很无聊。也许我会待在凯因星系,找个殖民行星逛逛,或者和朋友去旅游胜地。” 很多人不愿出家门一步,仅用终端享受虚拟旅游的快感。但苏霓认为,能动弹的时候,还是多动动比较好。既然有那么多充满了奇异景致,专门供人度假甚至打猎的行星,不去一趟实在可惜。除了杨舟,龙安娜也问过她这问题,到时候可以再问问他们,没准有好地方推荐。 时间在百无聊赖中度过,终于,飓风号平安抵达梵高星的外轨道。这批学员没能再见阿提密斯先生,便被太空梭运了下去,与担心他们的朋友会面。苏霓则跟随苏北辰,踏上了停靠在附近的月神号。 公爵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模样,气质也全然未变,甚至连衣服都一样,只不过细节处的装饰品换了。苏霓见他示意自己坐下,便取出放在身边的碎片,拍在了桌子上,说:“这是这次行动唯一的收获,在某只七鳃鳗肚子里找到的。” 公爵拿起碎片看了看,又放回原处,说:“它的名字叫蚀波兽。” 苏北辰哑然,又有了无奈的感觉,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诡异的问候之一。但公爵不在意,他当然也不能替他在意,只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 阿提密斯懒得和学员多说,苏北辰决定让公爵给她讲故事。于是这个时候,苏霓觉得机会来了,一落座便从善如流地说:“看起来你们知道蚀波兽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是一种异兽。” “……” 苏霓决定,如果这就是公爵的全部解释,她明天就去排行榜下面黑他。但公爵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长桌上却忽然浮出一个奇大屏幕。屏幕上,正是七鳃鳗的完全体,旁边还配有寥寥几行文字。 “这是古人类遇到的敌人之一,成群结队出现时,会对无人机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说,“只有极少的资料留存,它们已被认定为消失。因此,一般人从未见过这种生物。” 苏霓看了它一阵,说:“我就知道。” “现在,说说你的经历吧。它怎么出现,有什么力量,什么弱点,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问的很具体,所以苏霓答的也很具体。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大群蚀波兽在太空游曳的画面,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叙述。她详细描述了每件事,以及自己的应对方法,同时也问了不少问题。公爵能回答的就回答,不能回答的就说不知道,也算是有来有往。 “也许它们会组建一支军队,再发动对人类的攻击,”她谨慎地说,“而且我想,这不像是自然产生的生物,倒像是什么东西培育出来的武器。它们从地底深处爬上地面,遇到危险,又会进入地底躲避。那么,究竟是谁把它们放进去的?” 公爵冷冷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呢?” 苏霓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流利地回答:“古人类的敌人,把他们从蓝星逼到荒星域,又摧毁荒星域的物种。” 其实这就是她所知的极限,再多的推论,她也做不出来。除了虫母的身份,她简直把能交待的都交待了。公爵一向听得进她的话,因此她也乐意说一点。 苏北辰平静地说:“很好,我们也在做最坏的打算。” “那,你们之外的人呢?也这么想吗?” 公爵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其他人怎么想,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也不必去打探其他人的意见。你面对蚀波兽时,做出的选择一直非常正确,相信学院会给你公正的奖励。以及,我猜你不愿花钱雇佣佣兵护送,那么,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不用犹豫,可以立即向别人求援。” “……好的,谢谢。” 公爵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的确有可能遇上危险,既然不想随身带保镖,那就准备独自应对吧。她心想谈话到此为止,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公爵说:“艾尔莎要你的终端身份,我已经给了她。”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要我的终端身份?” 公爵微微一笑,说:“这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从不多问别人的事。” 直到离开月神号的时候,苏霓还满心疑惑,想不出艾尔莎为什么要联系她。想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没准艾尔莎也无法恢复那段影像,看她可怜,打算帮忙伪造一个。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却一直没听到她的消息。 由于这趟旅程的悲惨结局,整个学院都气氛沉重,提前举行的测试就这么结束了。幸存的人倒是直接拿到了成绩,全部是最优绩点,也算是对出生入死的交待。苏霓比其他人更多心,时刻绷紧着神经,等赫尔曼的直系亲属找自己算账,也没能等到。 反倒是瑙西卡告诉她,由于他们平安回来,月神号又停留了好一阵才走,关于她的留言也愈演愈烈。这时她才知道,公爵的政敌其实不少。她既然和公爵有关,自然也会受到牵连。尤其死去的学员大多家境优渥,其家庭不忿只有他们十几个人存活,常和学院纠缠,不知在要求什么。 “索赔吗?那是正当要求,”苏霓回答道,“我也认为学院有责任。” “真是这样就好了,跟大贵族没道理可讲。也就在阿尔法星域,他们才知道收敛,平时谁做谁知道。还好你是苏家的人,他们大概不敢对你怎么样。”瑙西卡说。 在这种时候,喜欢八卦简直要成为一项优点。苏霓很庆幸自己有这个朋友,回答道:“想对我怎样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不懂得还手。” 第七十五章 临近学期结束的时候,范伦海特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学员们选择的课程不同,早结业的不愿留下,一结束就离开了。苏霓也属于他们中的一员,却因为没地方可以去,安心地窝在这里,直到克拉丽蒙问她,要不要出去散心。 散心的地点不远,就在凯因星系内部,是一枚名叫“欧拉”的行星,是旅游专用星球。经过数代经营,这个行星拥有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比如雪白的沙滩、蓝如纯净宝石的大海,还有和大海同色的天空。海中有鱼虾龟蟹,天上有各种飞鸟,沙滩上种有高树,一副热带海滩的模样。 不仅如此,经营者看透了旅行者的喜好,进行了相当精心安排。欧拉星上,一切都像是真正的自然景物,旅行者很难发现人工设施,也就不至于被它们败坏胃口。 “看来,人类对自然的推崇,永远不会改变呢,”苏霓边在终端上搜索,边进行评价,“瑙西卡已经约我去她家乡那里玩,不过我不急,等正式放假也来得及。”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克拉丽蒙的话永远这么直接,听上去十分爽快。苏霓笑道:“去。不过只有我们两个吗,其他人去不去?” “我的搭档和你的搭档?都去的。不瞒你说,我很喜欢欧拉的风景,每年都要过去逛逛。那里经常举行大型活动,基本上每个月都有狂欢节。人们把啤酒浇在身上,围着火堆唱歌跳舞,亲手烤熟自己钓上的鱼。对了,违禁药品和情|色生意也相当发达,很容易醉生梦死。” “你的形容已经让我产生了幻觉。”苏霓说。 “……为什么?” “啊,这很难解释。感觉就像是,以前我做过一场梦,此时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 克拉丽蒙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没有追问,只说:“而且我认为,离开几天也好,可以远离那些无聊的人。” 也许因为苏霓的话起了作用,没过几天,董事会就做出集体决议,同意所有学员进行基因测试和身体测试,以便确认藓虫的寄生问题。在这段时间里,无人能离开范伦海特,也很少有人能拿到进入许可,所以,很多喜欢往外跑的学员都憋疯了。 等禁令解除,他们就马上三五成群地出去游荡。欧拉星只是选择之一,不过因为是最近的选择,也常被他们选中。苏霓则比较关注藓虫的问题,始终觉得危机迫在眼前,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情。此时克拉丽蒙邀她同行,她虽然意外,却不会拒绝。 更重要的是,最近,她遇上了一些令人相当不快的状况。苏北辰、公爵和瑙西卡警告她的事情,都一一在她身边实现了。举个例子,就在三天前,她目击到一条流言,说她“其实长的也不行,实力也不怎么样,某某某比她漂亮多了,都是因为傍上了紫蓟公爵,别人才不得不追捧她。” 那个时候,她的表情就是一串省略号。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评价,甚至还有人说,她是紫蓟公爵的情妇之一,因为苏北辰和公爵的关系,她才被送进范伦海特,实际的实力根本不行。阿尔芙星上发生的事,谁都不知道真相,说不定是她擅自行动,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幸存者们迫于权贵的威势,只能把她塑造为成功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对此,苏霓已经省略号了很久。在她看来,当人家的情妇就算了,居然还是情妇“之一”,实在很没面子。而公爵得到的待遇比她还惨,居然变成了个以势压人的贵族蠢货。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她便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一直低调的像平民,究竟是谁知道她和公爵有关,并且将此当作谣言材料? 曦云吗?那绝对不可能。苏北辰和公爵交情匪浅,曦云再怎么讨厌她,也没必要把哥哥和哥哥的朋友牵扯进来。因此,真相只有一个,即赫尔曼的亲戚真的很恨她,故意给她添堵。可她都不在乎曦云对她的看法,自然也不会在乎其他人。他们认为这会让她困扰,实在高看她的脸皮了。 克拉丽蒙这么说,自然是在为她不忿。 “从来没有理过任何无聊人,但是呢,”苏霓说,“我对贵族的好感真是……怎么说呢,像扔进深渊的岩石一样掉下去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无奈之言。公爵和苏北辰激起了她的好感,让她觉得,贵族不愧是贵族,总比平常人更有教养。然后,曦云和阿提密斯又将印象分拉低了不少。至于现在,她觉得贵族是一种人类,就像鸡肉是一种肉食,已经完全没了感觉。 克拉丽蒙也不在意,说:“你说过,你的幼年时期是在荒星域中度过,难怪如此。我没有自揭其短的意思。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和平,人类从未遇过真正的危机,绝大多数贵族成员不再具备祖先的美德。说到底,他们就是一群坐拥优越生活条件,沉溺于物质享受,不喜欢别人触犯自己的人。” 她这么说,乃是因为她和马克西姆均为贵族家庭出身,苏霓也是苏家成员,未免有点当着和尚骂贼秃的意思。可她的说法很直率,和苏北辰私下的吐槽差不多,可见贵族圈子的腐坏程度。 苏霓很诚恳地说:“我现在明白了。放心吧,反正我也没对别人真有什么期待。” 她们定下日期之后,便中断了聊天。苏霓扫视那些影响,不断想象烤肉啤酒、蓝天白云,还有起伏不绝的海浪,竟对这趟旅程有了期待。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具有万千可能性的时代。虽然人类文明的传承曾经断绝,但生活在这里的,毕竟还是人类。他们不仅喜欢看极端气候下的神秘美景,也追慕着过往的地球风貌。 然而,即使怀着这样的憧憬心情,当晚入睡之后,她没能梦到海上冲浪,却梦到了大批诡异的怪物。 这个梦与虫族无关,她却不曾被怪物惊醒。梦中,她的意识再次游离于画面之外,冷静地观察着这些生物。没有浩浩荡荡的大队,没有可能存在的危险,只有许多零碎的生活画面。 这些怪物形体高大魁梧,形象如同神话传说中的恶魔。有的具有食草动物的蹄子,有的四肢均为利爪,有的生出弯弯曲曲的长角,有的背后顶着数对黑翼。但它们的行为不像恶魔,反而像是具有高科技的智慧物种。 画面展示着它们的各种场景,部分恶魔操作着电脑般的东西,那电脑是一个巨大的圆球,如同人类使用的终极智能形象。另外一部分则在进行日常生活,有饮宴的、玩闹的、读书的、甚至还有类似祈祷礼拜的行为。 进行礼拜的恶魔面前,矗立着一座神坛。苏霓很想看看那神祇的形象,努力伸长了脖子,就在此时,画面突然混合在一起,然后崩裂粉碎,让她一下醒了过来。 “好奇怪,这些难道是虫母真正的……朋友吗?” 苏霓不自觉地坐起身,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不住在内心问着自己。面对恶魔产生的熟悉感,与之前的感觉都不同。她直觉到,这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种族,虫母也和它们交流过。但交流结果是好是坏,对人类是否有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件事令她非常困惑,导致大家乘上飞船的时候,她还在到处打听。这里的人类不太信奉宗教,宗教团体的势力很小,因此,很多人都没有“恶魔”的概念。她只好打开虚拟屏幕,想着梦中出现的形象,在屏幕上画出了几只恶魔。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种生物?或者读过它的资料?” 被她问到的人,无不齐齐摇头,包括联络名单里的那些。杨舟甚至问道:“你是不是从未学过绘画?” 苏霓气结,用最礼貌的态度说:“你滚吧。” 事情总是这样,等能想起来的时候,她肯定能想起来,却通常太晚了。既然已经把恶魔的特征传了出去,她便也不再着急,把注意力放回欧拉星上。 这是一个蓝色、绿色、白色相间的星球,远远望去,很有点地球的风范。地表的植被覆盖面积很大,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整个行星上,没有任何煞风景的工厂和矿洞,连机器人都只有必要的服务类型。 公平地说,这里的确是个度假的好地方,每一处都符合人类基因中的喜好。来到这里,一般人都可以忘掉自己的烦恼和忧愁,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或者到海里嬉笑打闹,勾搭穿着清凉的心仪对象。 当然,仔细一想,事情就不这么美妙了。欧拉星距离凯因星系的恒星较近,如果不是经过人工处理,沙滩上的人肯定会被烈日烤的睁不开眼。从这个地方,也可以看出开发者的用心,因为就连苏霓也得承认,天上挂着的天体实在非常自然,和地球上的太阳一模一样。 “怎么样,很漂亮吧,你看海底的珊瑚礁,还有那些小鱼,”吃饭的时候,克拉丽蒙愉快地说,“我最喜欢的黄色和蓝色,就是来自珊瑚的颜色。这里水质清澈稳定,珊瑚颜色也非常纯正。” 苏霓穿着色彩鲜艳的裙子,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感觉就像回到了地球上。她本应十分熟悉这个环境,却因身份的转换,又有着格外新鲜的感觉,不由心情大好。 封陵懒洋洋地说:“想起到这里度假花的钱,我就没那么惬意了。” 苏霓笑道:“你用的好歹还是家里的钱,不用想着怎么还。” “诶,你的钱不是苏家给的吗?难道你真的是紫蓟公爵的情妇?” “你也赶紧滚吧……” 确定了苏霓是真不在意,并非故作大方后,在他们眼里,那些流言就是笑话般的存在。苏霓总被他们开这种玩笑,又没有把柄反击,只好每次都让说话人一边去。可是,他们当成笑话,自然有人会相信,更有人会故意相信和提起。 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设计,这里餐厅的设置,也和地球差不多,颇有沙滩的清新风格。地上不铺地板,全是干净洁白柔软的沙子。沙子上,排列着数十张十米长的木桌,看起来蔚为壮观。在客人较多的时候,整个餐厅都会坐满顾客,带来独特的度假感觉。 由于时间比较凑巧,来自范伦海特的学员也不少。苏霓等人随便选了张木桌坐下,个个带着轻松的表情,等待克拉丽蒙介绍这里的特色食品。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霓便听到了旁边传来的谈话。 “姬星罗吗?说实话,家父从来瞧不起他,对他的评价极低。他从父辈那里继承了爵位,异能也是由家族的遗传得来,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整天冷着一张脸,对皇帝陛下也是这样,简直狂妄无礼。” 苏霓一愣,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是四五个男性学员坐在那里。说话的人一头金发,嘴角噙着冷笑,从容地说:“明明有这么好的先天条件,成就也不过如此。他在排行榜上排第三,连商人的女儿都比不过,不知哪来的底气骄傲。如果给我们相同的出身,还有他出头的地方吗?” 另外一个褐发男学员说:“我最意外的是,像他那样的人,竟会看上那种女人。我一直以为,只有帝国公主才配得上他呢。” “谁知道是真是假,拉他来自矜身份也说不定。我只知道,如果他能退出枢密院,泰隆大人和基利安大人都会松口气吧,令尊也会有更光明的前景。就在前阵子,他才无视程序,擅自把月神号带进荒星域,这次又来管不该他管的事。如果每次出事,他都要来掺合一下,那么皇帝陛下还是退位让贤好了。” 起初,苏霓还以为这对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听到后来,才意识到并非如此。这些人应该属于对公爵不怎么感冒的人,聚在这里高谈阔论,恰好被她撞上。 辩证地说,这也是件不太巧的事。 这个时候,马克西姆三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均带点担心看着她,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苏霓并不生气,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他们旁边,笑问道:“几位是范伦海特的学员吧?是不是异能者啊?”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金发学员这才意识到,“那种女人”竟然就在这里,吓的差点叫出声,不禁向后缩了一下。但苏霓面带微笑,怎么看,都不像怀有敌意的模样。他想起她和苏家不睦,以及平常夹着尾巴做人的风范,忽然有了恼羞成怒的底气,也挂上了笑容,说:“是啊,我们都是,有什么指教?” “很好。” 话音未落,苏霓抓在木桌边沿上的手陡然发力,瞬间把这张桌子举了起来。木桌十分沉重,在她手上,却轻巧的像一块普通的木板。 马克西姆眼前一花,只觉木桌向两边一摆,将他们轻轻撞开。然后,它在空中翻了个身,带着还没吃完的肉食、沙拉、汤,狠狠扣在了那几个学员头上。苏霓有意要给他们教训,这一击用足了力气。闷响过后,这些人的脑袋竟撞破桌板,从上方戳了出来。几张脸上都带着迷惘的神情,似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时,那些飞上半空的饭菜才纷纷落下,小半四散飞溅,大半浇在他们头上。 苏霓松开了手,又笑了笑,对他们说:“这就是我的指教,几位不用客气。” 第七十六章 整个大厅蓦地静了下来。 无论是范伦海特的学员,还是来此休假的其他旅行者,都被苏霓掀翻十米长桌的英姿惊呆,愣愣地看着她。长久的沉默后,有些人交头接耳,像是询问着什么,却没有人大声说话。点单机器人的智力不够,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也呆如木鸡地站在原地 苏霓面前,正是一张四脚朝天,上面冒出四只人头的桌子。这场景实在非常可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就怕惹祸上身。就连平日最好事的浪荡游人,衡量自己的实力后,也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大声喝彩。 在这种时候,局势强弱呈一边倒。不管人头们说什么,都很难挽回颜面,可又不能不说。金发男愣怔过后,脸上浮现愤怒至极的神色,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他的实力倒也不差,反应也很快,立即握拳上挥,重重打在桌面上。 那桌子受到第二次重击,终于坚持不住,啪的一声从中裂开,把他的尊头解放出来。直到此时,才有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句,“打呀!” 这声叫喊很快消失了,连个小水花都没激起,因为双方都静静站着,用眼神互射飞刀。苏霓是不想继续动手,金发男则是知道自己实力不够,犹豫着不敢还手。他尴尬地站了几秒钟,在脸面消耗完毕前,忽然想起还有其他选择,急忙转身,去拯救另外几个脑袋。 这无疑是救助同伴,算是让他不那么丢脸的举动,可苏霓不想给他这个面子,冷冷说:“哎,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次转身,面对着她说:“尤秦,塔图克家的尤秦。” “……” 苏霓本来一肚子怒火,咬着牙挂上微笑,很想刻薄他几句。结果,这又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名字。她还不怎么习惯,顿时觉得很囧,无语之中,火气也跟着降了下去。 但不管怎样,事情既已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要坚持到底。她欠下公爵偌大人情,如果任凭别人诋毁他,怕惹事而不敢开口,最终默默离开,那是何等猥琐的行为。她还不如退还雪鹫,再把外号改成“怕事的废柴”好了。 想到这里,她仍保持着冰冷的态度,提高了声音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吧?” 尤秦冷笑一声,没有答话,可他表面上充好汉,心里却极为忐忑。苏霓刚才瞬间发难,从掀起长桌,到扣到他们头上,其中有些微时间差,他竟然一点反应都做不出。这表示,不管机甲驾驶水平如何,至少在肉搏方面,他们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因此,他只能用表情来表示强硬态度,还得祈祷她足够理智,别一拳轰到自己脸上。 苏霓不愿和他相对冷笑,只说:“看来是知道了,知道就好。你们背后说什么我不管,但拿到我面前说,是另外一回事。我今天把话放到这里,你们也好,其他人也好,再敢诋毁紫蓟公爵的名声,扣到你们头上的东西,就不是桌子这么简单了!” 这时,那个褐发学员才挣扎出来,还顶着一脑袋奶油浓汤,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他大概也是公爵政敌的死党,脾气比尤秦还硬些,在旁边助攻道:“有本事你杀人啊,就像杀赫尔曼一样。反正你有后台,怕什么?无非是欺软怕硬而已。我敢打赌,要是我们的长辈在这里,就算骂死姬星罗,你也不敢翻脸。” 话音未落,一把椅子闪电般飞了过来,正中他脑袋。它飞行的速度和木桌一模一样,都逼近了人眼的极限。他刚看到它在原地消失,头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这一击比长桌还要沉重,砸的他脑子嗡嗡作响,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同伴见他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急忙伸手扶住。 苏霓冷眼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没有要说话的?觉得我欺软怕硬对吗?那就把你们的长辈叫过来,该讲道理讲道理,该打架打架,打赢了算你们赢,输了算我输。” 马克西姆听她提及别人,怕事情越闹越大,不得不走上几步,劝说道:“算了,都少说两句吧。苏霓,你不要和他们计较,这没什么。你们也别总在背后说人坏话。” 尤秦恍若不闻,紧紧盯着苏霓,心中充满了恨意。可他看到她双眼的时候,竟陡然一震。那双眼睛平时是纯正的黑色,大而灵活,给人以富有智慧的感觉。此时,它居然产生了变化,越变越诡异。黑漆漆的瞳孔不住向外扩散,大到不正常的地步,几乎要占满整个眼眶。 若只是形态的变化,那倒没什么。很多异能者的异能就是改变形体,变出什么的都有,这点变化还拿不上台面。然而她的眼睛活像无机的物质,随着黑色的蔓延,属于人类的感情也一刻比一刻少,很快变成纯粹的黑暗。仔细一看,那黑暗中还闪耀着点点光芒,如同一个小小的星系。 尤秦只看了不到两秒钟,便说不出的诡异,好像马上要被它吸进去。他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恐惧,微微颤抖着,迅速把目光移开,只觉方才的恨意也消失不见,根本提不起勇气去憎恨她。 在这对眼睛的逼视下,他终于说出了服软的话,“知道了,我们都知道了。” 忽然之间,苏霓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仿佛从未出现异状。她又笑了笑,才说:“很好,看来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旁边那位快晕倒的先生,对,就是说你,大概想请家长找我算账吧?没问题,等他脑袋不这么晕之后,我随时恭候大驾。” 在学院里把学员打成脑震荡,可能会受到处分,在这里就没问题。她觉得傻-逼也该有底线,那位同学脸皮再厚,也肯定不好意思把她告上法庭。事实上,她并非完全的冲动行事。和他们掐架期间,她一直在提高警戒,以免旁边跳出为这些人出头的强者。可惜直到最后,也没人帮着找回场子。 她赔偿了餐厅的损失,然后游兴全无,径直回到租住的海边小木屋,往床上一倒,看着窗外澄净的天空和大海发呆。 出于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她没把这件事告诉杨舟或龙安娜,反而告诉了涅林,希望听到有意义的意见。说完之后,涅林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赶紧快找几条大腿抱抱。” “……为什么?” “不然你的仇人数量就要超过大腿数量了。” “……” “不是我说你,你确实不该这么做,当面翻脸很不明智,”涅林说,“可以先装成无所谓的样子,等晚上……欧拉星有晚上吧?把他们装进密封袋里,扔进大海深处,贴个纸条,说这就是诋毁公爵的下场。反正他们都是异能者,没那么容易死。” 苏霓忽然觉得,涅林和杨舟才不愧是同一出身的人,跟他们一比,自己真是弱爆了。她苦笑着回忆了一下,说:“现在想想,的确很奇怪,那时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完全没想到还有其他方法。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在场的那些人知道我真的会打人,以后再也不会在我面前说公爵的坏话了。” “这倒是,但你不怕被人报复?” “债多了不愁嘛。” 苏霓从不想承认,面对可能有的报复,她永远只有愤怒,没有害怕,完全不像正常人类。从这一点来看,再结合近期做的怪梦,她认为下一次升级近在眼前。这并不奇怪,因为最近她真的吃了很多能量块,也真的很努力地战斗。虫母如果在世,应该给她颁发努力奋斗奖。 据说,那些人第二天就走了,就算没走,也没有脸面待在这附近。苏霓等人没再碰上他们。由于就算有报复,也不会是现在,她很快将这个插曲抛到脑后,把自己扔回海里,和水母一起,舒舒服服地在海中漂浮着。 马克西姆等人确认她没生气后,也不担心,就像往常一样,说了句“被报复了记得求救”,便也忘掉了这事。 离开欧拉星的前一晚,杨舟再次询问她暑期的计划。她说着说着,忽然心生好奇,问道:“你不是很讨厌贵族吗?为什么会选择跟随公爵?我已经读过了政治课,发现帝国里平民出身的高官并不少,为什么是公爵?” 杨舟的回答极为简单,“因为他是我认为的最佳选择。” 没等苏霓继续问,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他和大部分贵族不太一样,不重外表,只重本质,对待他人也一视同仁。也许你觉得他不近人情,这是真的,他从来不讲人情,即使面对最亲近的人,也没什么特别态度。做事的时候,他凡事独断专裁,很少和人商量,因而很容易得罪别人。这当然是他的缺点,可我又不需要一个和蔼可亲的上司,只要公正就够了。” “我懂了。” “你又是为什么问起公爵?” 苏霓一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而已。既然这么有意义,下次掀桌的时候,我会掀的更痛快些。” “……” 地球上充满了庸俗的人类,每逢假期,就往著名景点和国际大都市涌去,完全不在意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风景。苏霓经常吐槽这种行为,却也不能免俗。她对天星充满了好奇,很想亲眼看看这个星球。听说它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帝国的中心,没有行星能与其比拟。它甚至惠及所在的阿尔法星系,让这个星系成为帝国最繁华的区域。 天星的景色、科技、战斗力都是帝国顶尖,其上强者云集,贸易繁荣到极点。如果帝国是一个生物,那天星就是它的眼睛。如果帝国是一顶皇冠,那天星就是它正中央的宝石。皇室成员居住于天空之城,俯瞰着地上的子民。 而帝国的中枢部门也都在那里,包括最高人工智能,超级电脑“天枢”。 苏霓具有进入天星的资格,早就对它跃跃欲试,既想游览观光,也想看看那里的成员,还暗自猜想,觉得自己说不定能见到叶霜天。但她已经答应瑙西卡,同意先去她的家乡转一转,所以暂时无法成行。 瑙西卡的家族在木神星居住,虽然已经没落,但还保留着部分产业,不至于穷的不能接待她。木神星的风景也是极好,像土星一样,绕着一条绚丽的光环。而且,它是一个贸易发达的行星,虽然离荒星域较近,却是一派繁荣气象,各种交易应有尽有。 苏霓横竖不想回辉夜星,对她来说,去哪里都一样,便很痛快地同意了。 除此之外,经由蚀波兽一役,她还想去做个测试,看自己是否能在真空环境下生存。如果不能,她有可能把雪鹫升级,以便延长在太空中的存活时间。然而,就在她考虑这件事的当天,艾尔莎好像和她心有灵犀,发来了加入联络人名单的申请。 苏霓刚刚同意,便见屏幕上跳出了她的消息,“暗海鲸鱼的芯片完全复原,记录板也被修好,我们成功地重现了驾驶舱内的影像。” “怎么样?” “和你说的一样,他的皮肤覆盖着奇怪的生物。你是正当防卫,不会被判罪。” 第七十七章 即使在这个时代,文字也只是文字,无法表示主人的心情和神态,充其量多了些效果,将对话窗装点的更加多彩。唯一能表明身份的,是说话人常用的口气和词汇。有些人的言语极具特色,让对话者很容易辨认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它在说话。 艾尔莎并非这种人,但她选取的文字颜色,是和她眼睛一模一样的紫色。苏霓看着文字,便想起了她茶发紫眸的外貌,还有干净利索、唯独少了点人情味的举止动作。 “太谢谢了,”她说,“以后就没我的事了吧?” 艾尔莎说:“那倒不一定,不过,姬星罗还不至于摆不平这种事。你自己小心就好。” 苏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没事找事地问道:“魂甲开发的怎么样了?” 花栗鼠实验室一向走在领域前端,常被人和数个大型企业相提并论,排名还犹有过之。即使在科学院内部,它们的实力也数一数二,受到绝大多数人的推崇。艾尔莎和艾利克斯领衔的团队,自然也在进行魂甲的研究,这是不必多问的事实。 紫色的文字停顿了一瞬,又跳跃起来,“还是很困难。你知道,光甲本就是针对性极高的机甲,魂甲更是需要量身定制,先突破瓶颈,才有可能发展出普及的技术。然而,就算只是量身定制,我们也遇到过无数难关。” “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魂甲是什么。” 艾尔莎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解释道:“现在还没有官方标准,我也不好说,一定要给它下一个定义,就是属于人类的生物装甲,结合了人工外壳和生物甲壳的东西。它既能被主人的自身意识控制,平常又不显现,看起来和正常人类无异。” “相当于第二层皮肤?” “本质上说,是的,外表上说,其实和光甲差不多。具有魂能的机甲士,多半都愿意使用魂能机甲,即使续战能力不如反物质驱动。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使用反物质机甲时,像是在操作机甲,而使用魂能机甲时,就像自己的血肉连接着机甲。”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苏霓看得也越来越仔细,“我听说过这个说法,所以在短期作战中,魂能机甲拥有天生的优势。” “魂甲的名字脱胎于灵魂,不是魂能。我们希望,它是和一种机甲士完全契合的机甲,没有连接主体和客体的过程,直接合为一体。” “那它对智能的要求也很高吧?” “当然很高,但理想状态下,根本不需要魂甲自身具有智能,”艾尔莎说,“使用主人的智能就行了。” 随着艾尔莎的描述,苏霓觉得魂甲听起来越来越熟悉。最终,她不停想起虫母的外壳,简直无法控制这想法,更按捺不住好奇,便问:“是不是像虫母那样?” 她发文之时,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可隔的这么远,艾尔莎肯定无法感受她的心情。她不疑有他,反而夸奖道:“这是很好的比喻,的确可以这么比拟。我经常想,如果能够破译虫母的基因密码,还有代谢方式,也许我们能取得关键进步。” 苏霓说:“……” 艾尔莎没有注意她的异常,只说:“好了,我必须要回去工作。你还有什么问题?我还能再回答一个。” 她的口气还是那么不容置疑,活像时间紧迫智力问答,让苏霓瞬间无语。其实她提起魂甲,只是一个对话题的选择,并没有什么目的。听艾尔莎这么说,她仔细想了想,笑道:“还真有,我要到木神星上度假一段时间,想在那里升级机甲,你推荐吗?” “你那机甲是普通机甲,在哪里升级都一样,没什么推荐不推荐的。木神星是很繁华的地方,技术方面肯定没问题,只要找到好技师就行。” “……你可以说的更嫌弃一点吗?” 艾尔莎回了一个词,“呵呵。” 苏霓再次无话可说,还以为这就是她的告别语,没想到她又问了一句:“你的机甲是姬星罗给的吧,按理说不会有缺陷啊,你要做什么升级?” “太空生命维持系统,我想延长系统的工作时间。” “原来如此……随便你吧,但是,你既然要做针对太空作战的改造,那可以改造的更彻底,加点导航系统和动力系统之类。” “……我会考虑的,谢谢。” 艾尔莎瞬间弹出一个表情,是一只微笑着的,很可爱的椰子,然后便不再说话。苏霓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良久才关掉了它。 这次联系后不久,她很快就离开了范伦海特,依照制定的计划,连续转乘几次,和瑙西卡一起前往木神星。 航行时,若从飞船舷窗往外看,会有种无比孤寂的感觉。举目所及,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镶嵌着或大或小的天体,像黑色幕布上的点缀。从远处看,大部分都很美,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晕光。可凑近了再看,却觉得那星球庞大无比,沉重异常,重重压在人心头。 太空之中,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是一个混沌的空间。方向感无限减弱,时间也仿佛停止了。这让人觉得,自己是茫茫宇宙中的唯一过客。 意外的是,这对人类的心理并无太大影响。需要时常进行太空旅行的人,往往自幼航行,很熟悉这样惊悚的场景,全然不当回事。其他人接触宇宙的机会不多,把它当作风景来看,自然也就平心静气了。 如果一个人愿意,从出生到死亡,可以不离开他生活的行星。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终老在自己的故乡行星上。只有手头宽裕、时间充足的时候,他们才会搭乘跨星系航行的飞船,去其他地方开开眼界。这也造成各行星环境不同,科技水准相差不小。 在每个行星上,帝国均设有军事、行政两位长官,及相应的政府集团。扩张到星系、星域时,又有特设的指挥官和执政官。贵族则常常得到分封,独掌领地大权,在平常的交谈中,被称为领主大人。 这些政体全对天星负责,需要按时递交报告,传达消息,接受天星的指示。然而,由于领土太过广袤,难免有疏忽遗漏的地方。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就是天枢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帝国的重心,在于军事扩张、勘探开矿和商业贸易。通常来说,侧重于哪个行业,该行业的成员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自愿进入军队。 瑙西卡的家族也曾辉煌过,后来某次战事失利,重要人物被追究责任,爵位一下子降下几级,家族成员长期不能担任重要职务,从此进入没落状态。家族之中,每代人都想重铸光辉过往,却从未成功。其中固然有运气问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缺乏杰出人才。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瑙西卡对名利不甚热衷,只喜欢收集八卦奇谈,花边新闻,甚至投身于热捧娱乐明星的大业,真是一件稀罕事。 直到此时,她还孜孜不倦地追问苏霓,“你见过星际海盗吗?他们和传闻中一样吗?” 苏霓被她问的一愣,发觉自己还真没怎么见过。在厄运之星上时,她从某些海盗手中买过东西。双方互不干涉,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从不多说多问。离开厄运之星后,她经常和大人物混在一起,根本没遇过海盗。 听说,也有部分海盗具有合法身份,闲时是公民,忙时是海盗。但这样的人通常隐藏很深,就算面对面碰上,她认不出他们的海盗本质。 “见过,和传闻中也差不多,”苏霓笑嘻嘻地问,“怎么?你想亲眼见识一下?” “的确很想,不过想到他们以劫掠为生,”瑙西卡说,“又有点害怕。” 苏霓正色回答道:“我对匪帮比较熟,对星际海盗没那么呢熟。可是,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拥有高科技的匪帮而已。普通人靠自己的努力生活,却还是很穷困,连清洁的饮水和食物都买不起。他们本身有正常工作、正常生活的能力,却嫌来钱太慢,靠武力抢夺财物,再用财物武装自己,进入恶性循环,简直缺德到冒烟了呢。” 瑙西卡笑了笑,“我想,他们只是把劫掠看做一种职业,才不觉得自己有错。” 苏霓笑道:“是的,就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他们。” 瑙西卡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曦云的家庭成员差不多。不同的是,她的直系亲属都还活着,都有正当体面的工作。但从工作地点就能看出,这家人的社会地位不太高,不需要四处辗转旅行,待在木神星上就可以了。 苏霓一来不愿麻烦人家,二来怕生活不够方便,便没有住他们家,去旅馆定了房间。这个地方的旅馆,与欧拉星上的风景区颇为不同,可选范围很大。从最豪华的独立套房,到停尸间一样的拉柜式睡床,任客人随便挑选。 她虽然有钱,却对睡床非常好奇,痛快地睡了两晚,发现它看似可怕,睡起来倒还好,通风状况和温度都不错,没有特别压抑沉闷的感觉。 这段时间里,她每天都跟着瑙西卡到处游览,观看木神星的风景。人文景观数量众多,大多为极具设计感的建筑,还有一些历史建筑。自然景观也不少,除了比较寻常的景色,也有行星特有的石林和蓝藻海。她们甚至还乘坐游览飞船,穿过木神星外的光环,那感觉就像飞进了一颗彗星似的。 在人类殖民的行星里,木神星算是体积偏大,外表绚丽的一员,历史也十分悠久,因此相当有看头。不过,经过几天的游览,苏霓想起了正事,决定先升级机甲,再提其他事情。瑙西卡在这里生活已久,对什么都很熟悉,便为她推荐了某家工作室。 她说,这里的价格比其他地方昂贵,但技师技术非常好,绝对没有问题。苏霓探访之后,也觉得很满意,便付了定金,把雪鹫留在那里。现在正是工作室的约定期限,她们也正在取回机甲的路上。 苏霓不太喜欢海盗,却很好奇瑙西卡谈论他们的原因,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让我猜猜,难道你对海盗也有着浪漫的憧憬?觉得他们四处劫掠,居无定所,过着法律标准之外的生活,所以十分帅气?” “其实也没有,我只是……” 瑙西卡明显有些发窘,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也不算错,我对生活圈子之外的人,的确充满了好奇,但不仅限于海盗。如果说我对海盗有憧憬,那么对紫蓟公爵只会更憧憬。我问这个,是因为我哥哥接下了一个任务,却因为工作上有急事,无法按期执行。” “所以呢?” “所以,我已经和他商量过。我好歹也是范伦海特第二年的学员,实力在平常人眼里不算差,可以代替他执行任务。这样,他就不必付违约金,我也有佣金拿,很合算的。” 苏霓眼睛顿时一亮,笑道:“什么样的任务?” 她对海盗不感冒,却很喜欢佣兵式的生活,也许因为她天生崇尚刺激与变化,不愿日复一日坐在同一个地方,进行同一种工作。在她看来,佣兵的每一次任务都不尽相同,遇到的危险也是未知数,在尽力应对的同时,也能磨砺自己,是相当符合她要求的职业。 事实上,很多佣兵和她抱有相同的想法。连地球人都知道,要干一行,爱一行。只要一个人的名字不是一行,就应该好好体会这句箴言,别去做自己讨厌的工作。 但并非全部佣兵都这么想,某些人只是为了补贴家用,或者想挣一份外快。就像瑙西卡的哥哥,明明有正经工作,却还是去任务中心,选择了看起来合适的任务。 “是护送货物到任务地点,报酬还行,要经过非官方制定的航线,”瑙西卡说,“对方选择雇佣私人而非保全公司,也是因为这样便宜。听说路上不会有危险,只是为了保险而雇佣的,所以哥哥才会选了它。” “接任务的是你哥哥,临时把你替换上去,也可以吗?” 瑙西卡带着苦恼的表情,说:“可以,有机甲驾驶经验就行,甚至都不用通过帝国的测试验证。但我这是第一次独自接任务,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才问起星际海盗,想知道他们是否经常出现,是否会登船抢劫。” “你这么问,还真是难以回答啊。” 苏霓明白她的顾虑,深表同情地说。这不是地球,遇到意外时拨打报警电话,警察会在几分钟之内赶到。这里的航程,通常以几万公里计算,动不动就升级到光年。没有人会把跃迁技术用在普通救援中,于是,如同许多作品中描写的,一旦某个地方出事,常常要等十几天才有救援赶到。 很多时候,出事地点状况不明,还需要路过的商用、民用飞船前去探查究竟,再将信息汇报给应急部门。这种机制当然不灵活也不迅速,因而给海盗横行提供了方便。 她又进一步解释着,“你看,本来确认安全的行星上,都有诡异的怪物出现。船主需要运送货物到偏僻星系,自然也有可能中途出事,不然何必花钱雇人?我不是海盗,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抢劫意向。与其问我,还不如搜搜那片区域发生的意外。” 瑙西卡思考了一会儿,忽地精神一震,仿佛想到了好主意,带着期盼的笑容说:“不然这样,你陪我去好不好?佣金分给你一半。拜托了!我独自一人去陌生地方,实在很担忧啊!” 苏霓早就预料到这个邀请,不由笑了笑。其实就算瑙西卡不说,鉴于木神星的繁华程度,她也会去任务中心瞧瞧,寻找适合自己的任务。学院假期以范伦海特的时间为准,学期和学期之间,有两个月的空闲、如果无所事事地度过,未免太奢侈了。 而且,她从自己的经验判断,这种任务通常危险性不大。要是真有危险,发布人将聘请一整支佣兵队伍,绝不会把货物安全押在乌合之众身上。 她可以参加这个任务,熟悉完成任务的全套流程,作为正式接取前的热身。何况瑙西卡算是她的朋友,路上不至于太过无聊。即使真有事情发生,身边也有可以商量讨论的同伴。 想到这里,她便问道:“总共有几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瑙西卡飞快地答道:“来回需要三十天,以帝国标准时间为准。共有六个名额,加上你是七个。如果我说不用增加佣金,相信发布人也不会有意见。当然,要是可以的话,你也能争取一份独立的佣金。” 苏霓瞥了她一眼,平静地说:“让我想想吧。先把雪鹫取回来,然后再谈这项任务。” 第七十八章 “这个任务乍看没有特别之处,但行程可真长,目的地也够偏僻的。[.超多好看小说]” 苏霓将任务坐标输入终端,盯着屏幕上显示的路线,若有所思地说。这里的“很长”,自然是相对民用飞船而言,军用飞船毫无问题。不过,用任何标准判断,目的地都很偏僻。 目标行星名为阿莱士星,是个被采矿机器人占据了的矿脉星球,几乎没有普通人居住。在这种矿脉星球上,虽然设有管理者,却也只是高级矿工,鲜少干涉周围发生的事。尤其那是一片矿区,阿莱士星附近,全是类似的行星,整个星系都可称为人迹罕至。 这就有了海盗下手抢劫的理由。 虽说帝国一向重视矿产资源,控制严格,普通海盗不敢劫掠大型采矿船,但海盗中也有战斗机,发生过成功抢夺矿石的事件。因此,苏霓不能说这个任务零风险。 任务发布人一切从简,并未给出货物的详细情况,间接表明,这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这是很常见的选择,若他这么选,就代表佣兵只负责货物安全,不负责货物本身。倘若货物因违禁而被扣留,一切责任由他承担,与护送的佣兵无关。苏霓从来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乐得不担这个责任,并未提出任何意见。 她咨询了若干人等,希望得到有意义的建议。可他们大多实力非凡,都没把这任务放在眼里。一般人都说“你想去就去吧,不用瞻前顾后”,也就杨舟评论了一句“好偏僻的地方,太不值了”。这些评价带着轻蔑,反而让苏霓放下心来,便告知瑙西卡,她愿意陪她走一次。 然后,在临行之前,她又得到一个新消息。某个佣兵临时有事,没有那么长的空闲时间,支付违约金后,空出一个位置。发布人听说她也是范伦海特的学员,愿意将这份佣金给她,只要她肯尽职尽责地护送就好。 他不说,苏霓也会尽职尽责,当然没理由拒绝,大大方方地笑纳了。从此之后,她成了这个任务的正式承接者,还和瑙西卡一同前往约定地点,会见了除她们之外的四个人。 这四人的组合是三男一女,但之前都不认识,一到地方,先问候了几句,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临时同伴。其中,有个男人留着红胡子,年纪最大,地位也最高。他名叫沃尔夫,具有丰富的驾驶飞船经验,负责照看这架商业飞船,也是唯一和发布人相识的人。 剩下的两个男人外表普通,看上去是很正常的帝国公民,没什么值得注意。[]那个女人,燕明,则有意思的多。她留着一头浅绿色短发,气质精悍干练,却笑容满面,似乎脾气很好。苏霓多看了她几眼,却惊讶地发现,她的两只眼睛都是电子眼。 眼睛堪称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仍无法制造以假乱真的人工眼球。因此,一般人受到眼部外伤,都会选择移植电子眼。移植之后,他们的视力会与常人有差距,却拥有了红外线视觉。 由于红外线视觉在作战中极为有用,很多机械狂人自愿更换眼球,以便得到这种新技能。 苏霓倒不认为燕明是这样的人,心想她一定遭遇过意外,也不多问,只尽量礼貌地打着招呼。 也难怪瑙西卡会紧张,会出现怎样的同伴,完全只能靠运气。说到底,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正式踏入社会,缺乏与陌生人合作交流的经验。苏霓也不得不承认,这帮人未必可信,若孤身一人和他们混在一起,出事之时,连个能信任的队友都没有。 她虽然不是必须要队友,却也觉得,和这种临时同伴凑在一起,实在很不痛快。一路风平浪静还好,若出点什么意外,保不准会遇上巨大的惊喜――这是四个猪队友。 发布人和他们见了一面。他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上去彬彬有礼,染着常见的银灰色头发。他亲自把他们送上那艘名为“乔治亚号”的飞船,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告辞了。 起初,苏霓还担心和他们的相处问题,怀疑其中有坏脾气的怪人。但她很快就发现这是多余的想法。乔治亚号是商用载货飞船,一般来说,只要设定好路线,便可自动航行,不需要船员做太多事情。船舱空间宽大,生活区也不小,要是她愿意,非必要情况下可以不与同伴会面,只用对讲机联系。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苏霓说,“这种运输任务很常见吗?” 一如既往,她的说话对象是杨舟。横竖天网的信号还在,旅程中又无所事事,她便敲了敲他,问出这么一个内涵丰富的问题。 杨舟似乎恰好有空,立即回答了她:“与厄运之星相比的话,的确比较常见。帝国领域广袤,来往耗时很久,总要雇佣些闲人,负责运送这种没什么要紧的货物。” 苏霓用一串省略号作为答复。 杨舟不搭理她的省略号,自顾自地说:“虽然我觉得这是浪费时间,但这样也好。你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正式任务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要知道,每年发生的,佣兵和雇主之间的矛盾数不胜数。对了,阿莱士星离最近的天网核心也很远,信号也许会出现问题,你要小心。” 苏霓笑道:“我也有所了解。如果被苏北辰知道,大概又要叹气了。苏家不准年轻成员私自接取任务,但我才不管。” 她想起苏北辰那种无奈中带着妥协的神色,尽量帮忙解决麻烦事的温和态度,不禁一笑。尽管她对曦云、对苏家都没什么好感,却很喜欢这位堂兄。不过,为了避免他的唠叨,她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只说自己要在外面游玩一段时间。 杨舟说:“不是苏北辰的问题。我总觉得,你走到哪里,就把坏运气带到哪里。难道就不担心这次任务再出意外吗?第一次是傀儡师,第二次是蚀波兽,第三次说不定就是虫族了。那时一旦信号断绝,又被具有太空作战能力的虫族袭击,你想靠自己的力量在宇宙中逃亡?” “……我只想知道,虫族是靠什么力量进入宇宙的。” “把你同伴的名字给我。” 苏霓心头忽地一阵不安,细而长的双眉顿时皱在一起,却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她飞快地念出了同伴的名字,“瑙西卡、燕明、沃尔夫、高斯、奥菲恩。他们的外表都没什么特色,谈吐也正常。哦,对了,燕明是个女人,双眼都是电子眼,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大对劲的。” 要说她对他们一点疑心都没有,当然不可能。无论是地球还是这里,都有海盗派卧底进入货船,里应外合劫取财物的故事。她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杨舟,也是希望他见多识广,认出其中的可疑人物,以免酿成大祸。 过了一会儿,杨舟才说:“连带燕明在内,都是很常见的名字。若不配合影像,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苏霓忍不住又笑了,说:“有机会的话,我会把他们的影像传给你。不过,我觉得是我自己太多心。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帮忙送一趟货,船上就有海盗的内应?” “你又想错了,不是内应,”杨舟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而是报复。” 苏霓当场愣住,想了又想,才回答道:“即使是报复,也要找准时机吧。瑙西卡邀请我去木神星玩,是巧合,我接下这个任务,更是巧合,不可能是蓄意安排。” “你倒是很想得开。”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苏霓双手交叉,支在下巴底下,默然看着对话窗口。她还记得,自己从学院里学到一个座右铭,“总是注意身边的异状,总是保持心态的稳定。” 用通俗的话解释,就是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但不要被这种打算破坏心态。她答应了苏北辰和公爵,承诺自己会事事小心,以免被想报仇的贵族们趁机攻击。然而,帝国毕竟是帝国,贵族不过是贵族。没有人能把势力笼罩在整个帝国上,除了皇帝。 倘若她连这种任务都不敢接取,也未免太高看了赫尔曼的身份背景。 杨舟已经很熟悉她的脾气,却还是坚持道:“如果有机会的话,给我他们的影像。” “好的。” 不管苏霓做何打算,这一路上,始终平安无事,没有任何事故发生。任务的前半段路线,还在帝国开辟的航线之上,后面就越走越偏,渐渐偏离主航线,算是抄近路进入斐特矿区。这矿区的名字来自历史上的一位富豪行商,据说那个时候,整片矿区里的行星都是他的产业。 只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矿源渐渐枯竭,这地方也不再受到帝国重视,变成了一个偏僻角落。 沃尔夫先生尽职尽责,以船长的身份要求自己。即使飞船已经预设航线,他仍然每天进行人工检查,并履行船长的责任,向同伴通报飞船情况。苏霓只要听到“正常”两字,便万事不关心,每天要么看看舷窗外的景色,要么贪婪地吞吃能量块,过着度假般的日子。 她还没能完成幼虫的完全变态,但在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她已经可以转换终端的材料了。虫母甲壳覆盖在她手腕上,终端也变成了黑色的凸起,像个装饰品一样,留在了上面。 第一次转换它的时候,苏霓还心中忐忑,担心它变不回来,以致失去联络外界的能量。然而,她倒是低估了自己的进步。甲壳消失后,皮肤变回平常的白皙细腻,终端也恢复了腕镯样式,功能如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正式进入矿区之前,她终于找到机会,偷拍了每位同伴的影像,然后发送给杨舟。足足过了十个小时,杨舟才回应道:“收到了,有结果我会告诉你。” 地球上,存在着一个很讨厌的墨菲定律,其内容是:“如果有坏事要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如果事情有好坏两种走向,那就一定会往坏的走向前进。” 墨菲定律有没有流传到现在,她不知道,但事情的确不如人意。斐特矿区的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的,每经过一次星风乱流,信号强度就减弱一分。没过多久,苏霓便对它绝望了,索性放弃了刷天网的尝试,在房间里一遍一遍练习对粒子的精确掌控。 她脸皮较厚,经验也丰富,还能淡然处之,瑙西卡就明显不安起来。天网正常的日子里,她们每日通过终端通话。如今没了天网,她还不肯放弃聊天,天天跑来她房间,和她东拉西扯。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机甲,”瑙西卡可怜巴巴地说,“乔治亚号上也不提供机甲。倘若出现敌人,那我只能用异能战斗。” 苏霓见她这样,也不能说自己同样担心,安慰她说:“我倒是有机甲,但这是商用飞船,不是作战用的。每层船舱高度有限,很多地方根本不容机甲站立。就算可以,稍微跳跃一下,头部就要撞上天花板。因此,我大概也只能用异能战斗。放轻松,你的异能还算实用,肯定不会拖累其他人。” 阿莱士星之上,尚有未被采空的重金属矿脉。也就是说,这是个活动的星球。乔治亚号要做的是把货物运到基地里,再收集金属矿石,运回谷神星的卫星上。 降落时,是飞船自动降落,船载电脑自动调节。搬货卸货等工作,也有机器人代劳。可是,明明已经到了目标地点,苏霓却油然生出不安的感觉。她穿好纳米防护服,戴了一个氧气面具,和其他人一起走出飞船。 这个行星是标准的重工业行星,因为不需要考虑环境问题,曾被无限制开发,留下极为严重的环境污染。空气中漂浮着金属细尘,吸久了会得肺部疾病。如果天阴降雨,那么降下的将是灰黑色的酸雨,一样可以让人生病。 没有人乐意在此地长住,所以一直采取轮班制度。值班的技术人员住在卫星基地中,按时降到阿莱士星,进行必要的管理。 苏霓并没能见到他们,准确地说,她没见到任何活人。这个荒芜的星球上,似乎根本没有人类,只有不知疲倦,能量没耗尽就不会停止的采矿机器人。 她踩着被雨水浸透的地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伸手做了一个虚拦的动作,让身后的瑙西卡跟着停下。走在最前面的沃尔夫察觉有异,转身问道:“怎么了?” 苏霓站在原地,静静盯着他,眼中闪耀出意味不明的光芒。她说:“卸货似乎不用我们帮忙,你认识发布人,就由你全权负责好了。我们先回船上,有事再叫我们。” 第七十九章 她说出这句话后,紧盯着这些人的表情变化。事实上,他们都没有露出异样神情,只是一愣,让场面忽然陷入诡异的静默。 苏霓说话的时候,还只是感觉不对,并没什么证据。这时感应到这种气氛,她警戒心瞬间高涨,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面前的沃尔夫。沃尔夫的胡子赤红如火,眼睛是暗绿色,像绿碧玺。明明是设计师苦手的颜色搭配,在他脸上却显得很和谐。 只从他外表判断的话,苏霓仍会认为一切正常。 就在此时,她手上的终端陡然一震,显示收到新信息。苏霓心知那可能是杨舟,不敢忽略,唤出屏幕后,以眼角余光瞥向了它。 如她所料,那果然是杨舟传来的消息,消息内容却令人恐惧。他说:“你身处危险之中,得马上做出准备。这个名叫燕明的女人,是帝国通缉名单上的成员,一名相当危险的星际海盗。她通常和她的伴侣博礼一起行动。我已经将博礼的影像发给你。” 然而,她没能收到这个人的影像。 一股令人心悸的危机感从后方涌来,这一瞬间,苏霓瞬间跃出十米开外,右手一伸,手上立即多了一把粒子刃。刀锋从她指尖延伸出去,到末端之时,蓦地化为一条软鞭,抽向这群露出了真实面目的敌人。 她的后颈覆盖着一层甲壳,但她知道,甲壳底下的肌肤,已被毒液烧灼成了焦黑色。毒液的毒性极为厉害,触到皮肤的时候,表现的像是强酸,一旦进入人体,又像是极为强力的,生物体内合成的神经毒素。 通常来说,神经毒素不会呈现强氧化性。这多半是人工合成而来,抑或是异能者身体产生的。 光鞭犹如一条矫健的游龙,刹那间荡开半径十米的圆弧,逼的这四个人上窜下跳,狼狈不堪,不知不觉地让出了一片空地。苏霓忙里偷闲,向瑙西卡瞟了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恐惧中带着畏缩,不禁心中发寒。 她和瑙西卡的交情,其实就是普通同学和朋友。就算这样,她也听说过她的异能。那正是喷吐生物毒素,一种让氢氟酸和眼镜蛇毒都相形见绌的毒液。 刚才动手的时候,瑙西卡就站在她背后,相距不到一米。这么近的距离,喷吐范围又大,纵使她连躲避带防御,也还是被喷中了一点儿。这毒素可以让普通人类当场毙命,若喷入水源中,能够毒毙数以千计的人,对她却没有太大效果。 在蚀入皮肤的一瞬间,防御机制便已启动。那块皮肤自动甲壳化,转换了细胞性质,让毒液全无作用。 苏霓真正为之愤怒的,自然是瑙西卡的选择。她又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瑙西卡邀请她去木神星,瑙西卡带她到处游玩,瑙西卡孜孜不倦地劝说和吐槽,取得她的信任。最终,她主动提起了“哥哥的任务”,苏霓自然也觉得是巧合,从未放在心上。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她不上钩,也许还有下一个等着。可她相信朋友,二话不说,一直跟到这里,还傻乎乎地以为是海盗作祟,倒是省了对方的力气。 光鞭掠过的地方,犹如树枝拂开水面。淡金色的轻雾汹涌而出,笼罩了这片荒芜的土地。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润的,轻雾一接触它,便发出水烧开时的奇异声音。 所有“同伴”均已走出乔治亚号,面无表情地围上了苏霓。他们的实力果真不俗,并非平常学员可比,此时各施绝技,躲避粒子雾的攻击。 沃尔夫本来还和善地笑着,这时已是面目狰狞,那部红胡子也从他脸上落了下去。他的身体迅速石块化,结晶化,肌肉全变成了凸起的石块,组成一个七八米高的石巨人。更可怕的是,地面上的岩石也在往他身上移动,如同被磁铁召唤的小铁块。变化完成后,他的长相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五官粗糙难看,脸上毫无表情,怎么看怎么像石像。 燕明双手轻挥,手掌齐腕断开,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苏霓。她手腕每抖一次,就打出一发空气弹。这弹药竟是无穷无尽,速度像是连珠弹一般,极为诡异。它们看似无害,但一打到地上,地面便乱石崩飞,出现一个令人惊讶的大坑。 奥菲恩的异能和卡洛一样,也是兽化。(.好看的小说)沃尔夫变为石头人时,他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异兽,四爪蹬地,背上长着无数触须。触须凌空飞舞,不住朝苏霓弹射,其末端闪耀着幽蓝光芒,不知是不是附有剧毒。 至于那个最不起眼、说话最少、长的最为单薄的高斯,表现的最为冷静。他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枚空间钮,神情冰冷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什么,苏霓看到他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位先生就是博礼,这帮人真正的领头人。 她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其他人身上,只偶尔瞥一眼博礼,却发现他迟迟没有动作,正觉奇怪,便是微微一惊。她身侧的粒子雾骤然波动,海浪般汹涌晃荡,竟是被一股巨力撞击,朝她的位置反击过来。 “精神类的异能?” 苏霓想都不想,撤身飞退。她原来身处的地方,淡金雾气出现一个缺口,就像被人撕裂了一块。撕裂处也怪怪的,仿佛是个真空破洞。 这四人明显训练有素,是经常一起作战的同伴,配合的毫厘无差,堵住她所有能脱逃的方向。从开战到现在,她鲜少有机会完全避开,要么硬扛,要么以攻代守,逼迫他们给自己留出空隙。 不过,她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异能,不想再耽搁时间,左手伸到胸口轻轻一按,便启动了承载有雪鹫的那枚空间钮。刹那间,通体雪白的巨大机甲凭空出现,肃立在当地,仿佛在俯视这场莫名其妙的激战。 机体底部,一个纤细的身影飞速窜上,顺手一撑,跃进了驾驶舱内。她的人虽然消失了,粒子雾却还活跃在机甲之外,极尽守护之责。 博礼的速度也是极快。苏霓钻进机甲的同时,他所在的位置,也有一架巨型机甲拔地而起。这架机甲全身深蓝,带有亮眼的橙色、黄色条纹,比雪鹫高出了一个头还多,宽度也要略大一些。 它的肩甲处,印着一个奇怪的标志,仿佛是变了形的骷髅头,口中咬着一把匕首。这也算是地球海盗旗的变种,标志着每个海盗势力的身份。但落在苏霓眼里,它们区别就是“敌人甲”,“敌人乙”,还有“比较强的敌人丙”。 与当年的珍珠相比,雪鹫的智慧简直令人感动。只要驾驶者进入动作捕捉的位置,无论有没有把自己套进固定装置,机甲都能准确地模拟出他的动作。苏霓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它,调整炮口,对准地面敌人,甚至都没特意避开瑙西卡,便连续轰出四炮。 她有留活口的想法,但这些人可不是范伦海特的学员,个个凶悍异常,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如此强敌环伺之下,她只好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留不留活口要看天意。 瑙西卡没有机甲,又失去了利用价值,竟没有人肯屈尊保护一下她。她大声惊叫,勉强躲避,却无法避开迎面而来的炮火,被高斯炮弹正中前胸,当场身亡。 另一炮打的则是奥菲恩,可惜没有打中。它的利爪中萦绕着电光,扑到雪鹫旁边,重重一爪拍上去,便见机体上爆出火光,扯的苏霓也是一颤。岩石人沃尔夫并不忙着攻击,一力护卫燕明,让粒子雾和光鞭尽可能地远离她。 燕明的异能是空气炮,又进行过机械改造,是个颇为强大敏捷的战士。她身材不算高大,双臂的粗细和正常人差不多,但从断腕处击出的空气弹非同小可。她每射一次气团,都能轰碎粒子雾,准确无比地打在雪鹫机体上。 苏霓全力操纵粒子,毫不放松地对付他们,同时掉转热武器的攻势,与深蓝机甲互射。他们两人的机甲都有飞行能力,转眼间已经腾空而起,进入空中作战的状态。 直到这时,苏霓的神情还是那么冰冷,既不咬牙切齿,也没有半点轻松。她盯着深蓝机甲,问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你们和尤迪特家族有关?” 尤迪特正是赫尔曼的家族,与阿提密斯所在的俄南家族关系密切。苏霓不太担心报复,却还没到完全忽视的地步,早就做过一些背景调查。那个时候,她发现,赫尔曼的伯父正是尤迪特家族的掌权人,而被她用长桌扣在头上的那位,则是赫尔曼的表弟。 这些贵族无法无天惯了,平时谦和有礼,极有教养,一到关键时刻,便显出了真正的品质。正因如此,苏霓才放弃了最后一点幻想,冷静地考虑着自己的应对。 深蓝机甲做出种种漂亮的回避动作,躲避迎面而来的炮弹,还有在空中逡巡,不断追杀过来的导弹。与此同时,博礼从容地回答道:“没错。” “那么……瑙西卡她,还有她的家庭,也是被你们逼迫,来引诱我上当的吧?” 苏霓的语气极为冰冷,但语调十分平和,仿佛正在进行正常交谈,压根没有或激愤,或难过,或大声斥责的感觉。双方正在空中快速交手,战况异常激烈。她还要顾着地面上的人,把他们死死压制在下面,堪称双线作战,却始终不落下风。 奥菲恩见势不妙,竟直接冲回了乔治亚号,打算驾驶机甲出战。雪鹫朝他轰了一炮,无奈地打偏了,只能眼看他奔上乔治亚号的出舱挡板,消失在飞船上。 燕明却是天生彪悍,并不着急使用机甲。她的后背微微拱起,两张机械翼瞬间裂衣而出,带着她直冲天空。她一边上升,一边还在锲而不舍地攻击,脸上犹带笑容,却显得十分凝重。 她听到了两架机甲的对话。博礼森然一笑,回答道:“你很聪明,他们等待出头时机,已经等的太久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怎么肯放弃?” “原来如此……” 苏霓耳语般地说了一句,让博礼听得一愣。他其实不想和她多话,但鬼使神差之下,不由问道:“你说什么?” 苏霓没有回答。 她的眼睛再次漆黑入夜,是完全空洞和无机质的,不具备任何人类的神采,还在往其他部位不断扩散。她的身躯开始变化,肆无忌惮的变化。甲壳一层层堆积折叠,形成各种怪异的形状。在她的控制下,这具身躯暂时还保持着人形,皮肤、肌肉、骨骼却已经完全转变。 而这还没有结束,甲壳末端,颜色变的越来越浅,最终变成粒子一样的淡金色。这些粒子弥漫到内壁上,就和内壁融合在一起,继续往机体深处推进;弥漫到地板上,就和地板融合,从不同的位置接触机甲,全心全意地转换着它。 第八十章 这是个任谁都预料不到的变化。(.好看的小说) 别说那些敌人,就连苏霓自己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个样子。这四人组合实力非凡,不但战斗技巧娴熟,而且配合精妙,一看就经常杀人放火,都积累出了经验。可是,他们让她陷入巨大危机的同时,也刺激了她的成长。 在这个不凑巧的时间,不凑巧的地方,她竟恰好突破了长久以来的瓶颈,完成了虫母幼年期的完全变态。甚至,由于非常敬佩艾尔莎,她仔细思考过魂甲的概念,不知不觉就知行合一,试图完善自己和机甲的联系。 她读过的一切资料,都是以人类的角度写成,供给人类读者观看。虫母对幼虫、成虫的分别并不感冒。而在虫族的认知里,虫母就是虫母,没有幼生体和成熟体的区别,只有力量差距。幸运的是,不同于虫族的模棱两可,人类书籍里对此有着详细描写,反而带给她一个更加直观,也更加清楚的认识。 这其实也是她成为“恐怖怪物”的第一步。 以雪鹫为中心,方圆数百米的地方异彩涟涟。阴沉灰暗的天幕下,工程基地不断闪现淡金色的光芒。深蓝机甲被光芒裹住,动作越来越僵硬呆滞,最后已是勉强挣扎,却没能避免厄运。它像是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击,没有任何预兆,从空中直坠地面,中途猛地一震,扭出了奇怪的角度。 这画面十分诡异,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拳头拦腰轰来,将整个机体扭曲弯折,再掷到地面。 雪鹫的外表如常,并没有特别的改变,只是周身透出微光,像是被什么灯光照射着。苏霓也从未停止对地面的攻击,一边殴打深蓝机甲,一边不停调节炮口位置,坚持不懈地轰炸地表。 离子球离开炮膛后,被悬浮在空气中的粒子加持,只微微一颤,便爆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强光。它在空气中行进,竟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击中目标之时,它的大小已暴增数倍,如同装载着机甲的降落舱。 沃尔夫皮糙肉厚,能硬接普通导弹的轰击,自己毫发无伤。此时面对这个庞大的光球,他也无力抵抗,一愣之下,当场被炸成块块碎石。主人既已失去生命,身体形态的转换便无法逆转。碎石落在地上,仍是石头状态,没能恢复成人类的血肉肢体,像下了一场小型石雨。 沃尔夫以生命为代价,也没能保住他想要保护的人。离子炮和高斯炮同时开火,同时增幅,均处于苏霓的控制之下。她以离子球杀死了沃尔夫,看都不看一眼,便把剩下的攻击全部敬奉给了燕明。 燕明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的一对电子眼不断闪烁,映出眼前连绵不绝的高温光斑。在看到这图像的瞬间,她下意识伸手一挡,整个身躯便被高斯炮弹吞没,连最基本的反击机会都没有,就在这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博礼没有时间去注意伴侣的死。深蓝机甲弯折之时,他的身体也随之弯折,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淡金光芒包围着机甲,也包围着他,对他进行沉重至极的攻击。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的防护服便被鲜血浸透,全身皮肤全部皴裂,变成了一个赤红色的血人。 可他还活着,意识也还保持着清醒,只能不断哀嚎,试图减轻这剧烈的痛苦。 奥菲恩的动作已经十分迅速,仍错过了这幕好戏。他驾驶着一架黑色机甲,冲出乔治亚号,迎面撞进粒子迷雾,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迷雾吞噬。他的运气却比博礼好。由于他一看就是下属,不是领导,知道的内幕也少之又少,苏霓并未过多地注意他。 因此,他不必忍受博礼正在忍受的折磨,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那只巨拳当场击毙。 苏霓在学院里小有名气,实力非比寻常。对方深知这一点,找来的杀手自然不是庸手。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表现,和初遇蚀波兽的普通学员差不多。 雪鹫忽地伸出右手,做了个提起的动作。刹那间,无数粒子乱流汇合到一起,形成一只转动灵活的巨型光流,将深蓝机甲提了起来。雪鹫臂上,长而尖,末端闪闪发亮的黑刺探了出去,一直刺进深蓝机甲内部,动作轻巧至极,就像切割一块豆腐。 这黑刺是苏霓本体的延伸,迟迟不曾停下,最终刺进驾驶舱。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愉快地挥舞着,在奄奄一息的博礼眼前一晃,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头骨,直抵大脑。 这个人的一生,就这么展现在苏霓眼前。从他有记忆开始,到眼睁睁看着黑刺进入大脑,没有一秒钟遗漏。但苏霓并不关心他的家庭背景,出身来历,睡过多少个女人,做过多少个任务。她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迅速地翻找着,如同正在进行关键词搜索的超级电脑,拼命搜查这次任务的发布人和联络人。 并没花上多少时间,她便找到了想要的结果。这结果并没令她惊讶,事实上,根本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雇佣博礼等人来杀她的,正是赫尔曼的父母,尤迪特家族的重要成员。她静静读着这部分内容,脸上却毫无表情。 博礼并非笨蛋,也曾质疑过任务内容。他虽是海盗,但也惧怕苏家的报复,不太乐意接下这个烫手的炭团。那对夫妇却说,尤迪特的掌权人已经默许了这件事,愿意提供帮助。万一博礼的手脚不够利索,留下能被追查的痕迹,那么不用他们说,家族也会帮忙抹消痕迹,并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如今,苏霓的思维已是直线式的。知晓内情后,赫尔曼的父母,还有他的伯父,都已经被认定为她的敌人,而且是必须要清除的敌人。她脑海中还残留着人类意识,顿时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思考过后,又很顺畅地接纳了它。 两架机甲一蓝一白,同时落下,落到这片焦黑冒烟的土地上,扬起大片尘土。在这个时候,通讯已经恢复,不再处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断绝状态。苏霓却不去求援,不去查看,连杨舟可能的后续回复都不在意,只聚精会神地捕捉着博礼的脑电波。 博礼脸上已没有痛苦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木然。他取出一个小巧的联络器,以加了密的私人频道,呼出一个短促连续的信号。 信号的主人立即回复了,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旅行还顺利吗?” 苏霓没有说话,博礼却在说:“已经顺利到达目的地,将货物安全卸下。现在,我想确认报酬的问题。我会把你要的东西带给你,你要给我你所许诺的重酬,和我取报酬的地点。” 博礼和燕明都在通缉名单上,是某个海盗团队的领导者,似乎还从属于一个更大的势力。他们和尤迪特家族有着交情,私下常进行非法交易,算是共生的关系。因此,一听说尤迪特家族有仇人要杀,那势力便派出了他们两人。 赫尔曼父母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希望他带回苏霓的尸体,如果没有尸体,就带回终端,如果没有终端,至少要展示一段影像,作为凶手伏法的证据。 自始至终,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下进行。他们不止在杀手上下功夫,也研究了苏霓的人际圈子,重点研究和她关系不错的同龄人。怎奈苏霓的交际圈有限,大部分对象都油盐不进,多半不会为个“出头机会”就出卖朋友。查来查去,唯有瑙西卡最有可能。 这流程顺畅无比,先许以丰厚的报酬,再进行威逼,最终抛出“泄密就杀你全家”的大杀器,瑙西卡全家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瑙西卡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将苏霓一路诱来矿区。 若苏霓真是天真的妙龄少女,说不定还会认为他们情有可原,并非刺杀事件的主谋,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她不会忘记,瑙西卡明知她的背景,明知她和紫蓟公爵有关,却始终不肯透露口风。这甚至不用当面谈话,只需一个消息,一个暗示,苏霓自然会知道不对。可见她这么做,不是迫于无奈,而是贪图抱人家的大腿。 好歹也是同学一场,她甚至不值一个机会,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博礼已彻底变成个提线木偶,按照苏霓的心意舞动。每句话都没有任何破绽,每句话都是在她操纵下说出来的。她读取了他的记忆,模拟他的口吻时,可以做到纤毫不差,让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起疑。 对方似是觉察到他的不安,安抚道:“我们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怎会说话不算数?” “以你们的地位,当然不至于这样,”苏霓冷冷说,“但这事非同小可,一旦留下把柄,势必后患无穷。知情人当然是越少越好,我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联络器里的声音说:“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好吧,你想怎么做?” 苏霓真正想问的,自然是在什么地方汇合,什么地方交货,和什么人做交接手续。然而,联络器给出的答案,竟令她颇为意外,“不瞒你说,我正停在阿莱士星的外轨道上。你一上来,就能看到我的飞船。怎么样,现在你总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 “……阿莱士星的外轨道?” 苏霓仍保持着虫母的状态,与雪鹫连接在一起,通过雪鹫,她又能和深蓝机甲相连。这一瞬间,她意识到敌人就在不远处,立刻感到一阵强烈兴奋。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身上涌动,让她恨不得大喊出声,像野兽一样咆哮呼叫。 “是啊,这件事结束后,我还要再去趟范伦海特。其实那学院倒是个交易的好地点,”对方无动于衷地说,“历史悠久,地位尊崇,后台又很雄厚。再怎么强大的贵族家族,也要高看它一眼,不敢随便撒野。” “啊……我已经知道了。” 苏霓平静地说,语气陡然变的十分轻柔。若她有蛇一样的发声器官,会从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嘶嘶声。可她没有,她只是冷漠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冷漠地挖掘着自己的能力。 来时路上,所有星体的分布,互相之间的旋转关系,在她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并没有真正看到外轨道,却准确地判断出了它的位置,就像鸽子判断磁场走向。这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却又正确无误,让她充满了信心。 雪鹫身上的微光仍在闪耀,范围却在不断扩大,终于将地面上的战斗痕迹笼罩进去。奇怪的是,被微光笼罩的东西,都在迅速销蚀融解,仿佛化为虚空,或者披上了一层隐形伪装。每消失一件物品,苏霓身上的力量就强大一份。忽然之间,她仰头望向灰暗的天空,仿佛凝视着什么。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障碍,落在了那艘飞船上。 赫尔曼父母出身高贵,实力却不是很强,因此在帝国中地位有限。两项因素综合到一起,让他们只能雇凶杀人。一方面可以把自己摘出去,以免和苏霓的后台正面冲突,另一方面,也是自矜身份,认为苏霓不值得他们出手。 他们并非不知真相,也并非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赫尔曼的死,苏霓虽然不用负全责,却也有一半责任。就这一半责任,已经足够他们下手。 那艘飞船的形状像是飞碟,正悬停在阿莱士星上方,看起来极其普通。两者体积一对比,就像是落在地球仪旁边的虻虫。驾驶舱正中央,坐着赫尔曼的母亲奥若拉,还有父亲狄伦。奥若拉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紧盯着屏幕,向身边的丈夫问道:“会怎么样?” 就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屏幕画面忽然一闪,出现了一张恐怖厚重的虫族面孔。 第八十一章 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好问题,需要搭配一个好答案。[.超多好看小说]此时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苏霓给出的回答。那张虫脸一闪即逝,却营造出极其恐怖的效果,简直像惊悚电影,以吓坏观众为己任。奥若拉本来坐在软椅上,顿时低低地惊叫一声,以罕见的敏捷身手跳了起来,面带惊恐,死死盯着屏幕。 这对夫妇从不是谨慎小心的人,认为仇人即将伏诛,当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怕苏霓起疑,一路隐藏行踪,从未正式现身。直到收到博礼的主动联络,奥若拉才稍觉放心,解除了飞船的隐身状态。 剩下的事似乎很简单。乔治亚号起飞之后,将重回太空,与他们正式见面。他们倒也没想要杀人灭口,只想按约定支付报酬,亲手接过苏霓死亡的证据,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把未来的生活导回正轨。 人人都知道,宇宙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们见多识广,想过事情可能生出变化。但再给他们一个脑子,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说好了的报仇戏码,陡然变成恐怖异兽现身太空,任谁都要愣一愣。何况这两位作战经验稀少,一直担任文职工作,根本没有随机应变的才能。 虫族面孔出现之时,雪鹫已经接触到了飞船,碰触之后,立即贴靠过去,静静附在它的表面上,仿佛趴在盘子上的飞蛾。飞船有舷窗,它的位置恰好是舷窗附近,于是很自然地伸过头部,透过窗户往里看。 这个姿势很正常,但配合背景,便有种神秘怪诞的感觉。 这时,苏霓仍未完全失去理智,还能进行符合人类逻辑的思考。但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虫族,她都不想放过这两个人。虫母的意识里,根本没有“饶恕”或“宽容”的概念,只可能为更多利益而退让。而身为一个不算太笨的人类,面对不死不休的仇恨,她没有退让的理由。 如果奥若拉看见那个舷窗,她的轻呼会变成惊叫。雪鹫的脑袋凑在窗上,偶尔闪动一下,轮廓模糊起来,展现出苏霓的真正容貌。 如果苏霓愿意,可以挤出机甲,亲自贴到飞船的外壳上。但这没有必要,所以她也没这么做。身处此情此景,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在太空中,没人能听到你的尖叫。”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既野蛮又文明,既先进又落后。(.好看的小说)绝大多数人处于天网的监视下,失去隐私的同时,也可无忧无虑地生活。海盗和佣兵在刀锋边缘行走,用生命为代价获取报酬,却能轻易纵横于星系之间。 有些星球繁华富丽,犹如科幻插图的具现化。在那些地方,居民可以躺进营养舱,用特殊设备进入虚拟世界,用自己选择的身份存活,直到老死。有些星球却阴暗偏僻,毫无法律可言。在那里随手杀死几个人,甚至不算什么大事,把尸体抛到外太空,便会变成无法辨认的垃圾。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跨越星系,为莫名其妙失踪的平民伸冤。 若非苏霓的实力出人意料,现在也是难逃厄运,可能已经变成垃圾之一,在宇宙中飘荡。她很明白,就算是公爵,也不可能为一个死人大动干戈。苏北辰也许会,却必须考虑家族的想法。他为她复仇的可能性,比公爵还小。 这也是苏霓不肯善罢甘休的原因。她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只有活人才有价值。尸体,哪怕是帝国皇帝的尸体,也不再重要了。至于这么做的后果,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她总得先活下来,铲除最严重的威胁,才能考虑后果吧? 奥若拉之前有多么快意,这时便多么惊恐。她呼叫着控制飞船的智能电脑,要它立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电脑倒也干脆,直接送上一段影像,正是雪鹫瞬间移动,从地面进行短距离跃迁,直达飞船附近的英姿。 最可怕的是,影像还没结束。他们看到它正趴在飞船上,气质如窥视私人住宅的怪人,立即被无尽的恐惧和慌张淹没。奥若拉叫喊道:“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启动武器,把它驱逐下去!” 可是,电脑没能做到这一点。准确地说,它什么都没能做出来。 狄伦见妻子只顾和电脑纠缠,终于屈尊开口,怒斥道:“这飞船根本不是作战用的飞船,马上进行紧急求援!发信号!快点!” 他们选择朴素的小飞船,当然是为了隐藏行踪。即使被人目击,也少有人想得到里面坐着的是贵族。在他们看来,苏霓实力再强,也处于行星内作战阶段,根本无法应付星际级的海盗。即使能应付,地面上没有驾驶员,她可能不知道怎么控制飞船,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错误,也是他们这一生中,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 电脑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命令,这谁都不知道,但苏霓听到了。她全然无动于衷,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更是纹丝不动。若说眼睛是生物心灵的窗户,那她的十扇窗户肯定被死死封住,上面还刷了厚厚的漆,让人无法窥见她的心灵。 忽然之间,雪鹫震动起来,飞船也跟着震动。这震动富有节奏,频率极其稳定,并匀速上升,越来越快。最后,肉眼只能看到震动时出现的虚影,无法判断飞船的准确位置。 多数固体材料都会被震动引发共鸣,最终从中断裂,区别仅在于频率和持续时间。想要避免这种下场,必须采用特殊材料,或者设好防御装置。 这架飞船什么都没有,因此,无法幸免于难。它的振幅也越来越大,扁平如碟子的船体不住大幅摇摆,甚至漾出了波浪般的曲线。 飞船断裂的瞬间,每个裂隙都发出巨响,因真空不能传递声音,只影响了船上的人。刹那间,这只大碟子彻底解体,一气碎作七八块。碎块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大部分受动能影响,离开苏霓的控制后,向受力方向激射而去,头也不回地奔赴宇宙深处。 还留在阿莱士星附近的,只有一块。雪鹫兀自附着其上,在原地平静地飘浮着。 飞船解体之后,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死去,随残骸飘向远方。若换了强大的异能者,他们本就能在真空环境里生存,乘坐的飞船也不会如此不济。严格来说,苏霓还占了便宜,奥若拉夫妇的死亡也有些冤枉。但他们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便要承受后果。 苏霓目送残骸飘走,表情还是那么平淡,心中也殊无喜意,连笑一笑的兴趣都欠奉。此时,她正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一如方才的奥若拉。 她问的是,“该怎么办?” 有目击者吗?能压下来吗?要不要找人帮忙?还是先和朋友吐露秘密,咨询他们的意见?公爵、苏北辰、艾尔莎等人听了她的麻烦,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这可不是当街追砍佣兵团长,而是实打实的杀人,受害者还是大家族的成员。 雪鹫轻轻松开手,轻轻推了推那碎块。它没怎么使劲,力气刚能推动残骸。但地球上的中学生都知道,没有外力作用的时候,物体的初始速度是多少,便会一直以这速度匀速运动,直到碰到另一个施力者位置。 残骸晃晃悠悠地飘走了,飘向雪鹫面对着的方向。没过多久,它就变成一个小点,逐渐远去。 战斗终于结束,苏霓身上的虫母特征也在消退,速度极快,只一会儿,就变回了最开始的人类形态。她看起来和往常并无区别,只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好像通宵玩游戏,又去参加了八小时考试的人。 即使她不需要,机甲的生命维持系统也还在运转。她看了看数据屏幕,又下意识看向终端,发现果然有好几条消息,有两条来自杨舟和艾尔莎。毫无疑问,杨舟需要确认她的安危,必定得多问几句。艾尔莎的态度却有些奇怪,发来的信息是,“你又闯祸了?” 其余的消息无关紧要,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留言。其中,琳帆问了假期时间,表示苏霓若有空闲,可以去她那里玩。 “……” 苏霓脸色微微一沉,对这邀请产生发自内心的排斥。但她不能迁怒无辜人士,更不能胡乱猜测,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不愿在太空停留太久,操纵雪鹫降落地面,回到乔治亚号附近,才开始处理消息。她给那两位回了一条“我没事”,给其他人回了正常的回答。然后,她直接关掉终端,走进飞船,坐到她来时常坐的位置上,仔细地思考着。 虽然她对命运女神有着种种不满,但人家并未当真抛弃她。和那些亡命天涯的海盗不同,她就算闯下大祸,也还有做海盗之外的出路。而且,就常理而言,事情远远未到绝境。如果她向杨舟求援,相信杨舟会意识到严重性,把消息转给公爵。以公爵的为人,不太可能将她置之不理。 因此,她现在面对的问题是,究竟要不要求援?还是遵循天意,独自远走高飞? 苏霓仔细回想着过去的经历,想到最后,深深感激自己良好的学习习惯,还有旺盛的好奇心。托这两项优点的福,即使没有实践机会,她的理论基础也颇为扎实,还懂一些奇怪的冷门知识。譬如说,学院从未涉及这方面的内容,但她曾咨询过杨舟,问他如何避开天网搜索,如何争取逃亡的宝贵时间。 她只用了不到一小时,便作出属于自己的选择。她不理会持续闪动的消息,彻底断掉终端的信号传输,开始研究乔治亚号的驾驶舱面板。 在这个时代,驾驶飞船并非特别高深的技术,经过培训便可获得资格。当然,有经验的机长和领航员仍是抢手货,具有堪比电脑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是舰队的重要成员。苏霓当然比不上他们,可她想去的地方,并不需要太多经验。 读取博礼记忆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启动乔治亚号的方式,就这么开动了它,将目的地的坐标输入电脑,制定沿途路线,正式走上逃亡之路。 这或许是个轻率的决定,也不怎么理智,但她不认为这是错误的选择。若想留在帝国,势必要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事。与此相比,她宁可跑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复杂的人类社会。 按照她设定的路线,乔治亚号一路向荒星域前行。它以核能为动力,又装载着可以吸收辐射、将辐射能转换为能源的装置,足以支持到目的地。同时,这段路途不算太长,在普通商船的接受范围内。只要飞船没有半路出毛病,就应该顺利到达。 她已决定脱离人类社会,索性做的非常彻底,一直选择最偏僻的走法,绝不往人多的区域钻。这些路线曲折多变,要么环境危险,要么常有海盗出没。可是,不知是否因为她的灾劫已经过去,路上竟没发生任何意外。 阿莱士星事件发生后的第十五天,她没有返回木神星,而是重新进入荒星域,顺利地找到被月神号摧毁的厄运之星。她带着极度复杂的心情,让飞船不断下降,最终降落在它的地表上。 降落之时,乔治亚号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竟没能正常停下,告诉冲出好一段距离,几乎一头撞上山崖,才被苏霓硬生生拦下。苏霓暂时不去管它,连雪鹫都没取出,直接走出了乔治亚号,在大门前方站定,沉默地看着这个阔别已久的行星。 天空没有变化,颜色还是那么肮脏。狂风也没有变化,还是像刀子一样,能把婴孩的皮肤生生刮破。然而,它的变化极其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地表本来覆盖着黄沙,偶有绿洲出现,如今无论是沙是树是谁,都全部琉璃化,变成了坚硬的地面,其中浮现种种瑰丽的花纹,曲折蜿蜒,蔓延向看不到的远方。 她站在原地,愣愣看了很久,忽然有种脱离束缚,无忧无虑的感觉。与想象中不同,她并未慌张无措,或认为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反而感到难得的轻松自在。 良久,她喃喃自语道:“它们还活着吗……?” 第八十二章 虫族的生命力极为旺盛,适应能力也极其强悍,在大灾变中生存的概率很高。其种群之中,领导者往往具有较高程度的智慧,能够准确判断事态走向,做出对种群有利的决定。即使是最笨的皇后,也不是人类能够蔑视的对手。 这就是人类社会对虫族的共识。 当日,月神号以舰载炮轰击厄运之星,干掉了傀儡师的全部战兽,也摧毁了地表的所有生命。即使还有生物侥幸活下来,其体征也微弱到星舰无法探测的程度。通常来说,它们本就是蚀波兽那样,生活在地底深处的物种。 那时苏霓自身状况不甚乐观,身份低微,话语权为零,根本没有请公爵停手的立场,只能默认月神号的轰炸,旁观真正的厄运降临。 因此,她逃来厄运之星,只是单纯的逃亡,并没有借助虫族力量做事的打算。这里是她穿越之后的第一个世界,在她心里占据重要地位。地球既已成为历史,那么,这里就是她实际上的故乡。她左想右想,想不出更好的选择,只能一路跑回来,想先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她亲眼见到地表景象,才刷新了对月神号武力的认识。过去的厄运之星如末日世界,到处是荒漠、荒原般的地域。沙丘暗沉干燥,动辄蜿蜒百里,沙子下面潜伏无数危机。就连荒漠中的绿洲,也大多被实力凶暴的野兽占据,不容其他生命进入。 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整个琉璃化了的星球,简直可以被巨人当玻璃弹玩。这倒不是说它丑陋难看,而是指与过去差异极大。若当真点评起来,这景色反而比以前更好,极为诡异壮美。人类盯着地面看一段时间,很容易出现幻觉,认为自己身处魔幻世界。 大部分沙丘、山脉被炸成平地,唯有标志性的高山还有遗迹。也就是说,她记忆中的地理知识毫无用处。若她想前往虫巢所在,查看虫族情况,得先弄清楚自己降落在什么地方。 这本应是个非常困难的任务,但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虫巢何在,简直像是飞出千里之外,仍能成功回巢的信鸽。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十分平和,并无预料中的焦急。明知环境诡异,她也不着急召出雪鹫,先徒步行走,不停观察四周环境,寻找着值得注意的地方。走了好一阵,连审美都有些疲劳了,她才进入机甲,操纵它低空飞行,一边前往虫巢,一边观察地表。 如她所料,即使是月神号,也无法在不摧毁行星的前提下,彻底杀死整个行星的生命。离攻击结束还不到一年,便有许多更高、更硬、更突兀结实的树木,坚强地冒出地底,稀稀疏疏地伫立在大地上。 它们大多没有叶片,只有光秃秃的树冠。有时候,因为树枝排列太规律,这些树看上去就像人工产品。但是,无论外表如何,它们都是活生生的生物。 她还看到了不少原本是湖泊的地方。先前湖水已被高温蒸干,仿佛被烧干的锅。干结之后,水底生物也全部死亡。但降雨不会因此停止,海洋也还在,于是,这些大坑已重新积满了水。水面漂着苔藓似的生物,一片一片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苔藓。 苏霓熟悉不少猛兽,它们却几乎全灭。得以幸存下来的,要么是深海物种,要么是地底物种,最起码也得是两栖动物,躲在水底逃过一劫。这么久没见,它们的变异程度居然更剧烈,变化也更大,利于生存的特征无限凸显,其余特征不同程度退化,竟有些像外星怪物。 雪鹫的飞行高度极低,几乎贴着地面掠过。某些彪悍的生物认为有可趁之机,勇猛地跳了出来,向它发动自以为很强的攻击。苏霓今非昔比,并不介意被它们殴打,或躲闪,或防御,该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全然不受影响。 她知道,有水源、有低级植物、有高级植物,就会有更高等级的动物存在。看到厄运之星并未彻底沉落死寂,变成不毛之地,她的心情竟渐渐好转。 即使在这里潜伏一段时期,她也不会太孤独,否则孤身待在一个行星上,那感觉实在可怕。当然这并非她高兴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生物都能活下来,虫族自然也能。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抱歉,不希望它们全军覆没,如今发现有生存可能,自然相当高兴。 过去了这么多天,苏霓已将事情基本梳理清楚,想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事。 她杀死那四个佣兵,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那四位极有可能只是海盗。但其他死者都是公民和贵族,与海盗有天壤之别。瑙西卡的家庭已经没落,不用太担心。可赫尔曼父母双双身亡,那位传说中的伯父没有不找她算账的可能。更别提阿提密斯先生和他们有交情,领地还包括厄运之星所在的部分荒星域。 老实说,她对隐匿行踪的技术所知不多,只能想着杨舟的解说,瞎子摸象般逃过来,根本不知道那些举措有没有生效。乔治亚号的引擎出现问题,可能也是她不恰当驾驶所致。 在这样的前提下,说她能够彻底脱离天网追踪,让潜在的敌人不知去哪里找她,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在这一系列逻辑推理之后,她得出一个十分苦逼的结论。那就是,她也许没能成功逃亡,也许没过多久,便有一整个佣兵团降临厄运之星,执行追杀她的任务。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压根没人找她。反正人类和外星种族正在互掐,等战争大范围爆发,波及荒星域,厄运之星便会成为战场之一。若它被歼星武器一炮轰爆,她也会跟着化为轻烟,鸿飞冥冥。 她走一路,想一路,脑补的都没边了,倒也冲淡了不少担忧。怀着这等胡思乱想,在降落当天的午夜,她终于成功找到虫巢,先在外面转了一圈。 显然,落星城遗址也变成了平地,城市中央的巨大虫巢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存在过。但令她高兴的是,只要仔细寻找,便可发现原址附近别有旋即。那里隐藏着一个过去没有的超大洞口,正是虫巢地下部分的入口。 地表极端安静,证明留在地面上的虫族全部死亡,只剩在地底生存的个体。苏霓同时注意到,魂石矿脉也受到了极大影响。矿山和虫巢一样,被月神号炸到不复存在。但那块地面绽放出非同寻常的瑰丽光芒,看起来酷似天青石和青金石,实在漂亮的很。 雪鹫围着那地方转了几圈,才往洞口飞去。一落地,苏霓便跳出驾驶舱,将机甲收回空间钮,端详了一下洞口,一脸平静地走了进去。 她已经做好准备,心想最坏的结局不过是被当作敌人,要么就是地底空无一物,所有虫族均已死亡。可她没想到,还没走上几步,身旁环境就有了变化。本来黑暗狭窄的通道,忽然不停扭曲颤动,一如遇到蚀波兽时那样变幻,最终变成超越人类认知的奇景。 与蚀波兽不同,变化后的景象才是真正的洞窟。 两边的洞壁已经不见,她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俯视着一眼看不透的深渊。深渊中,竟然出现了一种她熟悉至极的感觉,仿佛与她血脉相连,既亲近,又遥远。刹那间,她心有所感,不由对着深渊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两只王虫曾说,她踩着的地面就是皇后的身体。既然她连这一点都看不穿,便从侧面证明,她不是真正的虫母。但这一次,她的感觉清晰异常,绝对不会出错。深渊之下,正是那个沉睡已久,被傀儡师危机唤醒,又从月神号炮口下成功逃生的虫族皇后。 “皇后”只不过是人类给它的代号,一如“虫母”。事实上,虫族没有性别之分,人类生育后代的个体被称为母亲,那么虫母自然会被冠上母亲之名。 宇宙中的所有虫族,都是每一代虫母的间接后代,皇后才是虫母亲自生出来的。它们名叫皇后,实际的职务只是每个种群的首领。也就是说,只要有虫族生存的星球,就必定有一个皇后。如果皇后死亡或者失踪,就必定进化出一个皇后。 苏霓一跃而下,如羽毛般轻盈飘落,落到深渊底部时,恰好踩在这个皇后的背上。 与她想象中不同,皇后外表不像昆虫,也不像低级软体动物,而是一只披着背壳的巨蛇。整体看去,它的样子和海龟差不多,但颈部和脑袋比龟类长的多。背壳后面拖出长长的尾巴,也被坚硬如合金的甲壳覆盖着。 和跳蚤、蜗牛比起来,皇后的更倾向于人类熟悉的动物,看起来没那么奇怪。但苏霓知道,它的战斗能力绝对不输给那两只王虫。 在站稳的一瞬间,她和皇后的意识便连在了一起,没再分离,更没有被那庞大的精神力量弹到一边。她明白,它也明白,他们是虫母和皇后的关系,有上下阶级之差。只要苏霓发出命令,皇后便很难拒绝。 之所以不是无法拒绝,是因为苏霓还处于幼年期,无法送出充足的信息素,以此决定皇后的思维和行动模式。皇后服从她,更多的出于本能,但本能也可能被危险抵消掉。 苏霓还什么都没说,皇后便得悉了她的一切想法,并作出相应的回答。它说,她猜的没错,普通虫族无法抵御月神号的火力,活下来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中就包括那两只王虫,还有一些虫巢守卫。 就连这些强者,也是意识到事态不妙,飞速钻往地底,藏在极深处,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个打击的确非常沉重,却不至于导致灭绝,因为只要皇后还活着,就能生出无数后代。可它们很快就遇到更严重的问题――没有足够皇后生产的能量。厄运之星上,绝大多数生物都被战兽杀死,没被杀死的也被月神号击毙,高温蒸发后,连焦炭都没留下。 这只皇后没有吸收转化辐射的能力,只能望阳兴叹。它先命令其他虫族进入沉睡状态,自己舍弃大部□□体,终日等待着行星复苏。结果复苏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人形虫母。 苏霓静静坐在它的背壳上,和它进行速度快到可怕的交流。起初,她并不适应这种方式,每说一句话,大脑就要空白一阵。后来她发现,这实在极为省事,表达出来的意思又极为流畅直接,很快就习惯了。 皇后知道她在逃难,却完全不介意,反而要求她下达命令,制定计划。看起来,它已经接受了苏霓是新一代虫母的事实,并把“带领虫族走向新时代”的重担扔给了她。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也没苏霓想象中那么好。 “你知道母星的位置吗?”苏霓问道。 母星就是虫族起源的星球,按理说,每一代虫母都会待在那里,直到大事发生。苏霓早就有寻找母星的想法,和皇后接触之后,便主动问了出来。 皇后表示它知道,并马上给她传来大量信息,差点让她大脑当机。这些信息详实可信,为她展示出一幅充满无数星系的图像,一端是厄运之星,一端是个被巨大星云团笼罩的地方。 那团星云之下,就是虫族的母星。 苏霓半是兴奋,半是无奈,无比痛苦地研究着这张图,试图估计出这段距离,并思考怎么才能去到那里。然而,还没等她作出决定,皇后忽然说:“注意,有敌人正在接近这里。是人类,驾驶着机甲的人类。” 苏霓回了她一大串省略号。 省略号尚未说完,皇后便迅速行动,给她传来了更多讯息。这次的敌人是两架机甲,准确地说,光甲。它们高度超过了一百米,外形完全相同,只有涂装颜色不同。无论外形还是涂装,均走暗黑风格,看起来峻拔怪异,让她想起杨舟的灰色幽灵。 只不过,灰色幽灵如同幽灵,这两架光甲却像恶鬼,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我想,他们是追着我来的。” “我会唤醒守卫。” “先告诉我,你们是他们的对手吗?” 苏霓本来还想,既来之则安之,没必要太矫情。倘若虫巢守卫能够全灭光甲,那她也没有动手的必要。毕竟以机甲对战光甲,实力相差悬殊,连高度都差了九倍,她拿什么去击败对手?可是,皇后的回答彻底粉碎了她的希望。 它说:“不是。” “……不是是什么意思?不是对手?” “是的,我们不是它们的对手。” 苏霓愣住,惊愕地看着它。她现在还是人类状态,需要高高仰起头,才能与皇后的独眼对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只有两个人,两架光甲,便能击败虫巢守卫,让皇后无计可施。这样的机甲士相当稀少,在帝国军队里也不算多。 她想,这可能是专门做追捕、击杀工作的光甲。他们敢两个人来,自然有足够的底气。 “你不要轻举妄动,”她对皇后说,“我先出去看看。” 第八十三章 地表环境的改变,并未对气候造成太大影响。时值午夜,狂风吹散了云层和灰尘。苏霓驾驶雪鹫冲出地底,一抬眼便看到双月再现,半死不活地挂在天上。为满足人类喜爱美景的天性,许多行星都拥有又大又圆的月亮。苏霓已经熟悉了那些大圆盘,再一看这两个可怜的小盘子,顿时有种路遇穷苦儿童的感觉。 只不过,她现在没资格评判别人。在那两架暗色光甲的衬托下,雪鹫也变成了穷苦儿童。 光甲性能极为卓越,移动速度奇快。皇后感应到它们的时候,尚有数百公里的距离。如今,雪鹫刚冒出个脑袋,便发现远方两个黑点由小及大,飞速赶来。光凭这个速度和气势,就可判断它们来者不善,对她、甚至对整个虫巢都怀有冰冷的杀意。 从近处看,双方体型差距之大,就像奥特曼和刚到奥特曼小腿的小怪兽。小怪兽甚至没有时间多想,在跃上天空的同时,已经变成了虫母和机甲的合体。黑沉沉的夜幕中,雪白外壳笼罩淡金光芒,看起来竟有圣洁的美感。 雪鹫的所有炮口均已做好射击准备,磁量盾和光能剑也已启动。可是,还没等它做出任何攻击,两架光甲倏地分开,一前一后向它包抄过来。 忽然之间,苏霓感到冰冷刻骨的灭顶寒意。此时雪鹫不仅是以魂能动作,更是与她血肉相连,几乎没有信号传输方面的延迟。她感到寒冷,必定是因为雪鹫遭受了低温攻击。其实低温是行星常见环境,普通机甲也有专门对付温度变化的设备。因此,真正可怕的是,这温度远远胜过了普通低温,不但减缓雪鹫行动,还间接影响她本人,让她的动作瞬间迟缓,无法顺利闪避或前冲。 “……绝对零度?” 苏霓进入虫母状态时,感情比平时淡漠许多,几乎没有惊慌失措的可能。但现在,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无声地吐出了这个词。 虫母本身并不畏惧温度变化,甚至可以吸收大量热量,作为自体能量来源。能威胁到它的,除非是高到影响粒子间相互作用的超级高温,或者低到冻结一切物质的绝对零度。绝对零度是物理极限之一,以宇宙之广袤,也许真有生物能突破物理定律,但虫母并非其中的一种。 拥有绝对零度的异能者,必定身价贵重,地位崇高,不会轻易出手。无论是谁要他们追杀她,都一定下了极大的本钱。而她从未忘记,两架光甲外形完全相同,证明机甲士关系匪浅,说不定是直系亲属,抑或多年搭档。其中一位的异能如此强悍,另外一位大概也差不多。 面对强敌,苏霓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雪鹫机壳外侧,蓦地爆发出灿烂至极的光芒。这光芒转瞬即逝,却让它恢复了正常行动的能力。包裹着雪鹫的低温区域被粒子驱散,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琉璃质的地面也慢慢升温,变成了粉末般的物质。 从苏霓遇袭,到她驱散绝对零度,还不到一秒钟时间,另一架光甲已在配合攻击。苏霓吃力地操纵着粒子,感觉自己仿佛在用小勺搅拌水泥。可还没等她冲出这片区域,便见一束黑光当空射来,如穿透重重纱幕的利箭,连续击破数层粒子盾,准确无比地射中了雪鹫头部。 被黑光射中的一瞬间,苏霓的所有感官都受到干扰,一阵天旋地转,竟出现了想晕倒的感觉。幸亏她早就知道它们极端危险,虽然头晕目眩,仍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雪鹫向后仰倒,身上金光也向后激射,借着这个机会,以最快速度向后退去。后方环境升温太快,凭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听起来如同一挂鞭炮,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时候,第一架光甲右臂轻抬,轰出一道中子流,恰好封住了雪鹫的必经之路。苏霓的惊异终于变作大惊,意识到自己无法应对,急忙进行原地跃迁,几乎是与中子流擦肩而过。[.超多好看小说]雪鹫身影一闪,便无声无息地消失,现身于两架光甲上方。 “……” 苏霓当然想逃,不想留在这里。她本来的目的地是外轨道,复制攻击奥若拉夫妇时的壮举。可是,高空中居然多了张磁量网,牢牢封住了这片区域。她并不怕这种封锁,给她时间,她就能冲出巨网之外,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 雪鹫空中现身的同时,苏霓心知不妙,想都不想地开炮还击。但下方三束黑光像约好了似的,齐齐射到,分击雪鹫不同部位。其中一束黑光穿透离子球,击中离子加农炮的炮口。幸亏苏霓封挡得快,否则那架机载炮将当场爆炸,严重损伤机体。 淡金光刃直垂而下,刀锋触及光甲头部,变的模糊不清,漾出波浪般的波纹。头部被光刃碰触的位置,有黑雾萦绕其上,似是机甲士对它的保护。光刃亮度越来越强,黑雾也越来越深厚,始终未被光刃穿透。那感觉像是用餐刀戳刺海绵,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苏霓终于明白皇后的结论,并给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好说。刚才连吃几次亏,她已经了解对手的攻击模式,却仅能自保,全然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雪鹫始终无法逃走,只能边战边退,与两架光甲不停缠斗。说是缠斗,其实是对方不停攻击,她不停格挡,将损失降到最小而已。它们交手的画面,乃是厄运之星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远远望去,天空犹如一张蒙着两个小灯泡的巨大黑布。以这黑布为背景,金色流光一闪一灭,流萤般飞舞追逐,却从未真正熄灭。 苏霓忽然大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委托你们追杀我的又是谁?” 对虫母来说,每场战斗都是一堆数据。它通常所做的,就是收集和破解对方的数据,搜索自己的数据,从而得出正确的应对方法。此时苏霓思维与它十分相似,用大脑代替机甲芯片,做出即时反应,才能支撑这么久。她问出这句话时,雪鹫的光翼已被黑光削掉,被虫母的黑色双翼代替。机体上坑坑洼洼,虽未造成对她本体的伤害,但她同样没能伤到对手,情况并不乐观。 战斗才开始了不到五分钟,却比她的所有经历加在一起还恐怖。光甲的速度、灵活度、防御能力都与机甲有天壤之别。机甲士的个人实力也不输给她,数量还要乘以二。她坚持到现在,其实是托了虫母状态的福。她仿佛是落入蛛网的小飞虫,眼见厄运降临,只能徒劳挣扎,争取在死前咬蜘蛛一口。 没有人回答她。两架光甲仿佛没有生命,只是机械地作战,密切地配合,从所有角度断掉她逃生的可能。 它们发射出的炮弹大多威力非凡,让苏霓狼狈不堪地躲避着。有的无形无声,射进粒子雾中,才能看出其运行轨迹。有的根本没有运行轨迹,是雾状、烟状,甚至不存在形状。苏霓精神状态高度紧张,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绷断。 雪鹫再度被绝对零度包裹,黑光穿透低温,画出曲曲折折的形状,最终交织成一张大网,牢牢锁住了它。光甲永远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配合时毫无漏洞,完全没有所谓的“破绽之处”。事实上,它们和雪鹫一直保持着距离,从未正式接近。这不仅昭示着它们的可怕,更增加了苏霓反击的难度。 这又是一个必定受到攻击的局面,来势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雪鹫每个部件都在报警,让驾驶舱回荡着嘈杂的警报声。苏霓面无表情,冷静地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力量。此时离虫巢已经很远,就算不远,那只皇后饿的要扔掉自己身体,又能顶什么用? 没有帮手,求援更是来不及,她也不想这么做。她已下定决心,拼着重伤,也要冲破拦在面前的绝对零度。大不了抱住光甲自爆,和它同归于尽。这没什么可怕,早在傀儡师攻击厄运之星时,她就准备这么做了。然而,正当她故技重施,不断提升自身能量,导致每一寸甲壳都发出微光时,发生了更加奇怪的事情。 两架光甲突地弹跳起来,却不是冲向她的方向,而是往正后方倒退。它们的动作不再灵活,像两个刚刚走出酒吧的醉汉,退避速度虽快,却歪歪扭扭,连直线都走不直。中途,它们曾短暂地停留一次,然后又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再次弹跳躲避,退向更远的地方。 所有打向雪鹫的炮弹均停留在空中,还保持着飞行姿势,却再也无法飞行。苏霓眼睁睁看着它们凭空销蚀,彻底失去动能,然后争先恐后地坠落地面。 三架机甲头顶正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沉浑悦耳,却极度冰冷,似乎拥有奇异的魔力,让人觉得说话人必定冷酷无情。他说:“裂,灭,这架机甲由我接管,不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可以离开了。” 十米高的雪鹫抬头上望,百米高的光甲也是一样。 声音传来的地方,凌空悬停着一架黑色光甲,也有接近百米的高度,也是暗色系的涂装。但它外形典雅华美,以金红、金紫、纯金花纹装饰,还有不少看起来无用,好像是纯为美观加上的部件。打眼看去,它不太像用于作战的光甲,更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最起码也是展示用的样品。 与那两架光甲恰好相反,旁观者欣赏它的时候,只会被它庄严的美感震慑,绝不会心生恐惧,甚至忘记了它位列天星前三的绝顶武力。要是让地球上的人类看到,一定会大喊“土豪,和我做朋友吧”。它胸口印有金紫色的徽章,徽章花纹是一朵蓟花,为帝国最高等级的贵族家徽之一,代表紫蓟公爵。 这架光甲正是姬星罗的爱机,咏星火。 第八十四章 紫蓟公爵出现,不代表苏霓会放松警惕,然后被敌人趁机袭击。(.) 雪鹫本来位于两架光甲中间。如果连一条线,那么她正在那条线上,被这么前后夹击了很久。此时,苏霓见有机可趁,猛地向后退去,一口气退了很长一段距离,和它们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才停了下来。 她小心归小心,却不至于轻举妄动,仍静静停在空中,一会儿看看咏星火,一会儿看看另外的光甲,心中充满了疑问。 雪鹫一退,咏星火恰好在三角形中心。它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凌空俯视着三架机甲。它们不动,它也不动,不追击也不强行驱离,甚至没有和雪鹫搭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架光甲忽地开口,说:“我们听从参议院七长老的命令,与枢密院没有关系。只凭你一句话,我们不可能离开。” 这声音也还算好听,明显属于年轻男子,听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与苏霓想象中全然不同。可他的语气、声调都平板冰冷,比公爵更少感情,像机器多过像人。若非她感应到光甲中的生命体征,知道他们是人,不是机器人,会很容易想岔。 听他们的说法,似乎只听命于参议院,不太买公爵的账。这让她再度警惕起来,心想难不成还要再打一场? 公爵没计较他们的态度,冷冷说:“我给你们时间,马上去确认这命令。” 那架光甲仍用冰冷的口吻说:“好。” 几句话过后,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如同三座冰山在说话,让苏霓无所适从。不客气地说,这件事的主人公虽然还是她,却和她没有多少关系了。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早在大家还沉默着的时候,她就将注意力转到咏星火身上,一边关注着屏幕,生怕意外发生,一边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留给她的选择很少,到最后,她也只想出一个解释:公爵亲自来到荒星域,救了她一命。但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凑巧。两架光甲和咏星火几乎是前后脚,若说其中没有联系,她绝对不信。 这次她没有等太久,过不多时,两架光甲同时说:“我们知道了,她是你的了。” 这两人的声音竟一模一样,可以完美合在一起,听起来像同一个人在说话。如此一来,他们的关系自然只能是双胞胎兄弟。据说,双胞胎的配合比普通搭档更精密,也符合之前的战斗特点。 它们追杀她时,如蛆附骨,甩都甩不开,放弃她时,也动作的比谁都快。苏霓正在感叹,便见两架光甲身形一闪,直飞冲天,转眼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这速度快如飞行器,足以支持它们脱离大气层,进行星际旅行。光甲的性能又好,因此,也许它们不用登上载人飞船,可以直接回程。 可光甲一走,就只剩下苏霓和公爵两人,导致她下意识地戒备了起来。 由于她的戒心,雪鹫的各个系统全部锁定咏星火,屏幕也显示出它的影像。越在近处看,它的外形就越漂亮。其做工简直无可挑剔,机体上的接缝都极为稀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材料,也尽可能地减少了光甲的弱点。 艾尔莎曾说,咏星火可以作为月神号的一部分,安装在那艘星际母舰上。充能之时,技师能直接从母舰为它导入能量,极为方便。公爵也可以以它为媒介,独自控制月神号。这是一个结合了科技和艺术的优秀作品,与它相比,雪鹫就像是买给小孩的机甲玩具。 苏霓见到灰色幽灵时,觉得自己很土,见到智天使时,还觉得自己很土,如今亲眼见到咏星火,已经感觉不出自己多土了,只用满溢欣赏和惊讶的眼神看着它,直到它缓缓下降。 在这个时候,她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便打开扩音器,想了想,问道:“他们是谁?” 咏星火仍在降落,公爵的声音再度传出,回答道:“刚才我已经说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裂,一个叫灭,是双胞胎兄弟,在帝国很有名气。他们自幼受到严格训练,长大后成为杀人机器,专门负责追杀实力非凡的罪犯,不过,有时候也做其他工作。” “那我是实力非凡的罪犯,还是其他工作?” “都不是。” “……” 她忽然在想,咏星火选择降落,而不是悬停着和她说话,必定是因为谈话会很长。这让她有点打怵,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安静地看着它落地。 几乎所有光甲都配备空间钮,咏星火当然不会没有。它甚至不需要机甲士先出舱,刚踩上地面,便消失在空气里,原地空间稍稍扭曲了一下,露出公爵颀长挺拔的身影。他站在地面上,殊不在意周围琉璃化的奇景,对雪鹫说:“你也出来。” 苏霓皱了皱眉,又没有不出来的理由,不甚情愿地跟着落下。她的出场就土多了,得先从驾驶舱里跳出去,再收回雪鹫。(.好看的小说)然后,她看了看昏暗的夜色,再看了看面前的公爵,说:“我出来了。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不错。” 对苏霓来说,她能预料到这次对话的内容,虽不会愉快,却无可避免,索性摊开来说:“那……周围连只跳鼠都没有,的确是说话的好地方,你请讲吧。” “尤迪特家的狄伦和奥若拉,是不是你杀的?” 苏霓点了点头,解释道:“虽然是我,但我有理由。是他们雇佣佣兵小队杀我,在外轨道上等着任务结果,我才反击,并不是没事去杀人。” “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公爵的语气依旧冰冷,“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逃?那个时候,杨舟已经和你联系,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他一说话,连气温都会跟着下降。苏霓很不习惯这审讯般的氛围,微微一笑,说:“因为我不愿意。”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没说是我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买凶杀我,我才还手,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就算非要说我做错了什么,也是没有先报告,而是直接冲去杀人。”苏霓说。 公爵终于微露诧异,问道:“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不想面对以后的麻烦。我杀了赫尔曼的父母,相当于和整个尤迪特家族结仇,以后怎么面对他们的家族成员?更别提阿提密斯先生对我没有好感,说不定也会做点什么。我说不是我的错,会有人听我解释吗?” 公爵沉默了,苏霓继续说道:“还有,我还杀了瑙西卡。她算是我的朋友,却出卖了我。对此,我一直非常遗憾。现在她死了,她的父母和兄长都是知情人,那我杀不杀她的家人?如果不杀,又是未来的仇人。如果杀……说实话,我做不到,事情结束之后,我无法做出灭门的缺德事。” 这些都是她想过很久的事情,公爵一问,她便说了出来。麻烦的从来不是杀人本身,而是接踵而来的打击报复。即使她有一万个合理理由,该恨她的人还是会恨,该杀她的人还是会杀。失去亲人的痛苦,不会被任何理由削弱。 到那个时候,无论她还击不还击,麻烦都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大到她无法解决的程度。 当然,她可以向杨舟诉苦,向苏北辰诉苦,向公爵诉苦,取得他们的同情和助力。可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惹麻烦,不能再给人家带去麻烦。于是,沉思过后,她还是选择逃亡,一口气逃来厄运之星。按照她本来的想法,她可以在这里躲避一段时间,要么折回虫族母星,找出虫母死亡的线索,要么去当个海盗或佣兵,成为边缘人之一。 公爵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听的很认真,却一言不发,并未评价她的理由。苏霓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苏北辰也知道了吧,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过来找你。” “……” 公爵这次没穿军装,只是一身便服,但一样非常俊美。像他这样的人,一般是提升衣服的美貌程度,而不是用衣服烘托自己的美貌。尤其他沉思的时候,表情几乎是凝固的,更有种古希腊雕像的美感。回答完苏霓的问题,他也像是找到了要说的话,平静地问:“你有别的去处?” “有。” “看来你还不是太蠢。” “……谢谢夸奖。” “就算这样,你也该先说清楚。什么都不说就逃走,只会坐实你的罪名。否则,丹达腊也无法调动双子,让他们过来追杀你。” “照你这么说,那对双胞胎兄弟真的很厉害?” 她的关注重点一向很奇葩,导致公爵也停顿了一下。他无奈地回答道:“算是吧,迄今为止,只要对手实力低于他们,还没有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想要逃生,只能比他们更强。你要是真想知道这些,以后再问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苏霓又是一笑,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不想再麻烦你们。我欠下的人情已经够多了,这次比较严重,就让我自己解决吧。走的时候我还想,你给我的钱,我没花多少,都在账户里,你可以直接拿回去。机甲也还给你,这是它的空间钮。” 公爵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抬手,又把雪鹫的空间钮扔了回去。他又是那副有点心事的模样,摇摇头说:“你不用这么着急,其实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猜出了真相。只是还要走调查程序,和那两个家族进行交涉,才耽误了这么久。” 苏霓笑道:“我试图逃避天网的捕捉,一路选择最偏僻的路线,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吗?” 公爵似是冷笑了一下,“不,你隐藏行踪做的很好,在天网上彻底消失。我们知道你在这里,只是出于猜测,因为你认识的人就那么多,联络人名单也很有限,不难猜出逃亡的地方。想要彻底销声匿迹,也没那么容易。我本来想给你一段冷静的时间,不想这么早出现,听说双子出动,才跟着他们过来。” “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激。”苏霓满脸惭愧地说。 公爵并不理她,只说:“回来吧。你在这里藏不了多久。我要在荒星域驻军,你已经忘了吗?” “……我的确已经忘了。” 苏霓说话之时,并未停止思考,在心里反复衡量利弊,才说:“也许你该听听我的看法。荒星域这么大,人类的军队不可能完全进驻,这样一来,我也有在此地生存的可能。而我回去,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要是那些人再来暗杀我,我该怎么办?” 这正是她最大的顾虑。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人家煞费苦心要杀她,天知道会费心多久。除非她永远不出门,不接任务,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否则早晚会被麻烦缠身。何况,这些事本就令她心烦意乱,让她觉得烦恼和无奈,不想再回到人类社会中去。 然而,公爵的下一句话,竟令她十分惊讶。他说:“我已经想过了,你不用再回范伦海特,就跟在我身边吧,暂时还没有人敢对我下手。” “可是,可是我还没毕业,我刚刚才在学院里学到了点东西,”苏霓也不管这个理由是否合理,抓过来就用,“我什么都不懂,会给你带来很多不便。” “我可以教你。” “……” 这一瞬间,苏霓真正想问的是“一小时多少钱”,却聪明地吞了回去,只问:“现在,倒是我不明白了。你根本没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多,这到底是为什么?” 公爵又恢复了冰冷的态度:“看来你想把话说明白。这样也好,我喜欢你这种人,至少不会造成误解和错觉。让我这么解释好了,你是苏渊的女儿,所以我有照顾你的义务。你本身有极大的成长潜力,所以我有照顾你的动力。有些时候,事情的发展超出预计,我一般会坚持下去,而非半途而废。” “如果你说话的时候,表情不是这样,我会真相信你喜欢我这种人。”苏霓吐槽道。 然后,她很快就笑了起来,说:“说真的,这就是麻烦之处。欠人情越多,还起来就越麻烦,你对我提出要求,只要合理,我就不可能拒绝。那么苏北辰怎么说?” “他会和你谈谈,以后,你是我的责任,他不再负责。” 第八十五章 气氛骤然静默。 无边荒野上,风声猎猎,掀起无数粉尘,向人兜头卷去,让人恨不得把肺咳出来。苏霓却完全不在意,沉吟片刻,爽快地笑道:“其实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责任,无论是你还是苏北辰。可你刚刚才救了我的命,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所以我没有底气这么说。” 公爵漆黑如夜的瞳孔中,忽有波光一闪。他冷然道:“不要在意这些。” “你不怕我给你惹麻烦?啊,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你不怕我再给你惹麻烦?” 公爵似乎又在冷笑,“如果怕麻烦,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况且,我也习惯了,只要你没主动招惹别人,就随你吧。” “那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明面上不会。” 公爵这么说,简直诚意满点。即使是帝国皇帝,也不可能控制每个人私下怎么做。他能遏制明面上对她的追杀和审讯,必定很费了一番力气。苏霓一则出于人情,一则出于感动,此时已做出选择,打算听从他的建议,跟他一起回去。 她用手撩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想了又想,才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不算很经常,因为没多少人愿意得罪大家族,一般都会选择息事宁人。不过,人口基数太大,发生的次数应该比你想象中多。” 无论说什么话,公爵的声音都保持着相当好的稳定度,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完美掩饰心情变化。这让苏霓怀疑,他到底是真想带她回去,还是出于责任,不得不这么做。但这都无所谓,公爵提出这样的要求,实际非常合理,她也乐意听从。 她轻轻叹了口气,试探地问道:“你准备要我承担什么工作?和杨舟、龙安娜他们一样,还是和涅林一样?” 迄今为止,他们两人还是面对面地站着,看起来很蠢。公爵天性沉稳,说话就是说话,不喜欢走来走去,何况这地方也无法引起他散步的兴趣。而他不动,苏霓总不能围着他打转,也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其实,若非说话对象是公爵,她还蛮享受这种感觉,即一个行星上只有两个人类。此地极致的孤寂中,又有着极致的放松和自由。如果公爵也不在这里,那就更自由了,躺着吃饭也没关系,倒立着喝水也没关系,做什么都可以。 直到此时,她才领悟到私人星球的好处。难怪许多土豪都有私人行星,战时当避难堡垒,平时当度假基地,往星球表面上一落,就是与世隔绝。 公爵微微一愣,诧异地问道:“你想加入军队?” “……有哪里不对吗?” “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一向都觉得,你的气质和军队格格不入,”差异过后,公爵已经恢复了冰冷态度,“难道你愿意无条件服从命令,被更高一级的将官管束?面对困境时,明知有更好的方法,还是只能服从?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给你军职。” 苏霓其实只是随便一问,不是真想参军。听了公爵的话,她在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从军的画面,立刻不寒而栗,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说:“你说的对,我不愿意。我会这么问,只是因为我认识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所以我也……如果不加入军队,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公爵说:“有,我的侍从官或者秘书官。” 苏霓愕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这份工作当然不坏,可是,忽然之间,她又有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感觉。最后,她张了张嘴,问出一句,“……工作忙吗?” “看情况。” “有工资吗?” “有。” “那就好,你可以扣我的工资,扣到我还够钱为止。” 这当然是个拙劣的笑话,但公爵很给面子地笑了笑。那丝笑容稍纵即逝,然后,他说:“这样看来,你愿意和我回去了?” 苏霓仍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又用手去掠头发。不过,这丝不安迅速消逝了。公爵身上具有能感染他人的魅力,和他说着话,她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心想做他的秘书官也没什么不好。 如今,除了担心皇后,她并没什么挂心的事。还好,公爵似乎没发现那个虫巢,更没有去全灭虫族的意思。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也不多话,只说:“既然如此,把你的终端连回去。” 苏霓这才想起,终端和天网还处于断绝状态。她干笑一声,乖乖打开还在手上戴着的终端,轻轻剖开它,连回断掉的接口,将它重新启动。之前,由于怕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送信号,她常用一层薄薄的粒子层把它包起来。确认粒子层没有波动后,她才会放心地收回神通。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摆弄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公爵的异能,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异能是电磁干涉?” 公爵正在操纵自己的终端。那是一枚造型古朴的玺戒,大有古人类之风,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只要稍微移动拨弄,就会显示出超大的屏幕。他先对它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准备连接咏星火。”然后瞥了她一眼,问道:“没错,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笑话。” “……” “我的异能是粒子操纵。如果我们联手,可以创造一个大招,就叫波粒二象性。” 公爵忽然沉默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苏霓还在不知死活地解释:“你应该知道笑点在哪里吧。光啊,光具有波粒二象性,可以当粒子处理,也可以当电磁波处理……看,你笑了。” 微弱的月光下,公爵果然微微一笑,摇头道:“我真不明白,你平常都在想什么?进你的机甲,直接去太空登陆月神号。” 雪鹫是个人用作战机甲,虽然可以载人载物,但被载的人和物肯定都不太舒服。咏星火则十项全能,搭载什么都可以,甚至还有供机甲士休息的舱室。大部分光甲也都是这样。苏霓本来觉得,自己大概有机会搭乘一下,开开眼界,却被公爵无情地否决了。 那架纯白机甲现身之时,她听到公爵在身后说:“现在,你用最快速度抵达月神号。我想看看你对机甲的操纵能力。” 苏霓又是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也不多说,迅速爬进雪鹫的驾驶舱。这个时候,终端已经完全连上天网,几乎瞬间被留言呼爆。里面有数条信息具有优先权,可以强制叫出了被呼叫者的屏幕。打眼一看,她认识的大部分人都在问她问题,比如情况怎么样了?她是不是逃跑了?还活着吗? 这种深情厚谊一直令她无奈,匆匆扫了几眼,她才记起公爵还在等候,急忙看向雪鹫的显示屏。这个时候,一身黑金涂装的咏星火再度出现,正站在雪鹫对面,仿佛在等待它先移动。 “机体有问题吗?”公爵问。 “……没有。” 苏霓忽然意识到,她杀死奥若拉夫妇的时候,很可能没有留下影像。也就是说,公爵大概不知道她有短距离跃迁的能力。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很想隐藏这个能力,却知道公爵一片好心,隐瞒他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因此,她最后看了一眼厄运之星,便毫不犹豫地与雪鹫相连,重复着之前跃迁时的动作。 地面上,雪鹫附近的空间忽地模糊,仿佛被人挖出一个空洞。刹那之间,纯白机甲完全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身在太空,成功跃迁至厄运之星的外轨道上。它的正上方,就是数公里长的月神号。 公爵出动月神号,无疑是一种浪费,但苏霓仍很乐意看到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在此时,她身旁空间也是骤然一闪。咏星火出现在雪鹫身旁,用平静的口气说:“原来你可以做这个距离的跃迁。” “是的,其实这也是我的最大距离,普通行星地表到外轨道,”苏霓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尽可能地解释清楚,“而且我无法连续跃迁。也不是力量消耗殆尽,就是没办法而已,所以,这大概只能用来突袭或者逃跑吧。” 咏星火的舰身忽地有了变化,向他们露出一个交换门,们内降下一条通道。公爵不再多问,说:“你上去吧。” 苏霓这次登陆,过程和第一次时没有区别,先登上那条通道,被星舰连机甲带通道收进船腹中。然后,有位女性船员带人过来,礼貌地请她收起机甲,进行安检。这安检并不是怀疑她的身份,而是为安全起见。毕竟在宇宙中,什么样的微生物都可能出现,若不进行扫描,极易带入危险病毒或细菌,然后传染整艘星舰。 公爵带来的人和上一次不太一样。他们很少穿军队制服,多半只是船员制服,虽然也很漂亮。偶尔有几个军官出没,见了她都微笑点头,绝对不多话。 那位女性船员一直等候,见她结束扫描,便把她带到上次的那个会客室中。苏霓一进门,就看到一身灰衣的杨舟坐在长桌旁边,摆出一个手托下巴的沉思姿势,活像另外一座古希腊雕像。 见她进来,他也不起身招呼,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说:“你真是不惹事则已,一惹事就惊动天下。这下好了,连参议院都知道了你这号人物。” 苏霓说:“呵呵。” 她和杨舟一直通过终端联系,虽然越聊越自在,已进入和涅林一样的互相吐槽阶段,但毕竟没有现实接触。此时一看真人,她陡然有种对不上号的感觉,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才说:“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杨舟说:“当然,否则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她熟悉的朋友,出现在月神号上,大大减轻了她的拘束感。她也不客气,走到桌旁的另外一个位置坐下,从容地说:“我记得,以前你曾说过,以后我们会成为同事。如今我们真的成为同事了,这就是你对同事的欢迎词吗?” 杨舟慢慢坐直了身体,上下审视了她一番。苏霓被他看的发毛,笑道:“怎么了?” “严格来说,我们还不是同事。我想你肯定不愿接受军职,所以大概是公爵身边的私人职位吧,秘书官或者侍从官那一类?” 苏霓脸上顿时挂下三道黑线,“我真不想承认你猜对了。看来,你还真是了解我。” “过奖了,毕竟你是个很好看透的人。遗憾的是,以后你恐怕也要听从别人吩咐。公爵本人就不用说了,他的首席秘书官正在月神号上,就是你见过的尤路维尔先生。” 苏霓被他喷吐几句,顿时没了隔阂感,觉得这感觉简直非常亲切。她正要开足火力嘲讽,却又是一愣,再次把嘴里的话吞了下去,向会客厅的门绽出一个傻笑。公爵正从舱门之外走进来,微睨了她一眼,便把目光转开了。 和这两个人共处一室,夏天都不用开空调。好在苏霓皮糙肉厚,用干笑积蓄能量后,马上虚心发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还是海恩尼尔前哨站吗?” 公爵一进会客厅,便打开了这里的投影。他一边查看上面显示的数据,一边对驾驶舱的机组成员下了几道命令,然后才回答道:“不是海恩尼尔。上次去海恩尼尔,是为了方便苏北辰。这次先去荻星,也是出名的行星。然后我说不定要回天星一趟。” 苏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一直跟着你行动,直到你给我任务?” “是的。” “好吧,我没有意见。如果暂时没有我的事,我想先回复一下消息。” 公爵不再说话,只对她摆了摆手。 这时,另外两个船员进来了,手上端着食品和饮料,一如第一次时那样。令苏霓无奈的是,其中一个托盘上,赫然是不同口味的能量块。公爵显然知道她对能量块的变态需求,也真大方。那托盘上简直堆成了一座小山,随她怎么吃都行。 她也确实累了,道了声谢,便把托盘放到自己附近,自顾自地打开终端。优先权最高的消息,来自于杨舟、苏北辰和艾尔莎。封陵等人虽然关心她,却没有优先呼叫权,只能无奈地排在后面。 杨舟在旁冷冷说:“我的消息你就不用回了。” 苏霓抬头看了看他,在屏幕上敲出两个字,发送出去,“好的。” 杨舟说:“……” 这时,公爵转头问了句什么,他便不再理会苏霓,转为和公爵攀谈。苏霓也不理会他们的交谈内容,只是迅速回复着消息,表示自己还活着,让大家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忽然之间,她的动作停滞了。屏幕上,属于艾尔莎的紫色文字跳了出来,“逃到荒星域了哦,真是俗套的选择,会被人随便猜到。难道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如果你能看到我的消息,离开那里,如果不能,至少离开厄运之星。” 看时间,这也是她彻底关闭终端之后收到的消息。 和其他人的推测不同,艾尔莎竟能确认她的位置,并对她发出提示和警告,当真是逆天能力。这让苏霓震惊莫名,又对她产生了敬畏中混杂佩服的情绪。她想了想,决定追问一下,便回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厄运之星?” 艾尔莎竟然在线,即刻作出了回复,“猜到的。” 她的回答后面,还跟着那个咧嘴微笑的椰子表情,似乎在安慰她,又像是肆无忌惮。不用问也知道,她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 苏霓甩了甩头,决定先不理会这件事,专心应付其他消息。其中,有一半人没有回应,包括涅林和琳帆。另外一半得知她安然无恙后,纷纷恭喜,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蠢话。 以克拉丽蒙为首的贵族学员更是关心,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得知她在月神号上,就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当我没说。” 她还在忙碌,便见尤路维尔先生走了进来。这位中年型男还是风度翩翩,向她点了点头,便对公爵说:“大人,你吩咐的事已经完成了。泰隆大人、阿提密斯大人、华萤大人都没有意见。阿提密斯大人传来回复,说只要你不从他的领地进入荒星域,就和他没有关系。” 公爵无动于衷地说:“我知道了。” 苏霓不想多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心里却在想:“难道其他地方也爆发了战事吗?公爵既然没有打消驻军的主意,情况大概不是很好吧?” 这时,终端轻轻一震,出现了苏北辰最新的回复。他的语气没有变化,仍是那么平静温和,“你没事就好,不用想太多。我会在荻星等你,有话到时候再说。” 第八十六章 苏霓默默看着屏幕,忽然觉得有些抱歉,然后回答道:“知道了,我会想好怎么卖萌和卖可怜,尽量改善你对我的观感。” “……你还有心情说笑话就好,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横竖没有正事可以干,每天要么窝在舱室里看资料书,要么到处乱转,和不同的人聊不同的天。聊天之中,她对公爵本人也有了更多了解。 公爵选择月神号,而不是其他飞船,是因为它的速度和舰载武器。月神号本身是反物质驱动的星际母舰,可以超光速航行,必要之时,也能瞬间跃迁至目的地。因此,它和另外两艘小型战舰是公爵最常用的航行星舰。 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不适合使用战舰,那么他会使用另外的私人武装飞船,“神之羽”和“赫拉克勒斯”。而战争爆发期间,他也常用军方战舰,将飞船当成军舰的伴行舰。 他的秘书官也不止一人,长期陪侍身边的只有尤路维尔,也就是俗称的秘书长。他年纪接近公爵的三倍,没有官方职位,全心全意为他做事。他的地位和侍卫长安泽一样,是公爵的得力助手,连公爵的私人管家都无法与他们相比。 苏霓对此的感慨是,“他真的很有钱”。 无论是武装飞船,还是光甲,都是她很想要的东西。但她一查自己的财产,就知道最好别想这么多。即使如此,在见到公爵的时候,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我要工作多久,才能买得起光甲?” 公爵不但没嘲笑她,反而很平静地说:“做二十年秘书官,应该就可以了。” 苏霓一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秘书官薪水真的很高,你都不会破产的吗?” 尤路维尔正坐在一边,差点把饮料喷出来。他本以为,经过一学期的学院训练,苏霓不可能还是当初那个样子,说不定会成为他的好帮手。直到这次再见面,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他见公爵不回答,便笑道:“你以为大人只会花钱,不知道怎么维持开支?” “我可没这么说,相信公爵大人一定很会挣钱。那你呢,杨舟,”苏霓转向舱室里的第四个人,“你也是这样?” 杨舟睥睨了她一眼,说:“我是现役指挥官,和你不一样。灰色幽灵一半是军队财产,不全属于我。” 尤路维尔微微一笑,却不想讨论“如何购买光甲”,便说:“苏霓,我已经看过你和双子作战的影像。即使是范伦海特这种学院,在单兵作战方面,能教你的内容也不多了。大人起初认为,若你拥有范伦海特毕业学员的身份,对你将来很有好处,才让你入学。但是,事情的发展经常不如人意……” 苏霓拉长了脸,说:“你可以直接说嘛,是我把事情弄的一团糟,连学位都拿不到。” “这是愚人的想法,我们都认为你是无辜的,”尤路维尔说,“但你确实不宜回去,所以就留在这里吧。反正宇宙这么大,有无限可能,并非只有服役一种好前途。” 苏霓弱弱地说:“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军职,战争爆发时也可以参战?” 尤路维尔也是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杨舟在旁冷笑道:“当然可以,这叫急招入伍。去填几个表格,认证身份就行。但是,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么交战双方都不会管你的死活,进攻撤离时也不会通知你。你若不怕被一千门中子炮击中,大可私自行动。”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就能谈到一千门中子炮……” 公爵正拿着一摞数据板,一张一张地查看,听到这里,头也不抬地说:“你若有叶霜天的实力,就是舰队避开你,不是你避开舰队。否则,不要打这种主意比较好。” 苏霓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呢?” 公爵冷冷说:“我从不评价自己,那是别人的工作。” “……” 尤路维尔知道苏霓颇蒙公爵青眼,又实力非凡,才亲自和她接洽,并找来杨舟陪同。此时,眼看话题一路走歪,不知要歪到哪里去,他忍无可忍,轻咳一声道:“总之,在抵达荻星之前,我会教导你一些必备知识。如果你有什么疑问,而我等都没有空闲,可以请教幸芳他们。” 幸芳正是月神号上的飞行副官,责任没飞行官那么重大,因此不算忙碌,足以解答苏霓的疑问。苏霓已经认识了她,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秘书官一般要做什么?给公爵端茶送水,还是整理文档?” 这问题不可谓不合理,舱室却忽然安静了。尤路维尔微笑着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他没有直说,杨舟也不便明说,冷然道:“用你的脑子想想,你说的事都非常简单,机器人就能做。如果只是整理文档,凭什么给你那么高的薪水?” “……” 谈话结束后,苏霓带着自己的脑子,忧伤地告辞出门。其实不必他们多说,她已隐约明白了秘书官的责任。杨舟说的没错,如今绝大部分繁忙、琐细、需要不断重复的工作,都由机器人承担。公爵的送货飞碟都安装了人工智能,何况是照应他日常生活的机器人,绝对不至于连文档分类都做不好。(.好看的小说) 也就是说,除了尤路维尔要传授的常识,她可能还要继续提升实力,并无懈怠的机会。 之后,由于离荻星一天比一天近,苏霓查了查它的资料。她惊异地发现,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普通的殖民行星,都市繁华,人口众多,但其实属于公爵私人。只因它矿产不多,地理位置又不怎么重要,公爵没有改造它,而是引导公民居住,建立科研机构,培养生物、医学方面的科研人员。 在荻星的某片大陆上,全是公爵的个人领地,不容他人踏足。那里也设有轨道电梯,可以把地面上的人直接送到外太空。 降落之时,幸芳为她介绍,说这是一个四级私人行星,也是口语中所说的“长居星球”。私人行星共分五级,一级是军事,二级是科技,三级是采矿,四级是长居,五级是不适合人类居住,也没有任何资源可言的垃圾星,比如厄运之星。 苏霓正站在瞭望窗前,若有所思地说:“厄运之星?其实上面也有魂矿,不算没有资源,不过已经被炮击毁掉了。” 她临走之时,曾对皇后说,让它继续等待行星生机复苏,顺便帮忙注意可疑生物。如果人类攻击它们,该还手的时候就还手,否则就算了。说完后,皇后没有异议,但她认为自己做虫母做的很挫,一直心怀愧疚,却不知道能做什么。 尤路维尔听着她们的对话,叹道:“魂石矿脉大多位于地底,那种程度的炮击无法完全毁坏它。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时间理会这些,就先放在那里好了。” 公爵在荻星的府邸异常宽广,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一看就知道是星际时代的建筑。建筑群中,有些房屋甚至飘浮在空中,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附近风景好到令人沉醉,到处都种着阔叶树,叶面泛着赤金、暗紫、碧绿、绛红等光泽,极其漂亮。地面也铺着厚厚的草皮,踩起来和看起来都不错。 他的家族底蕴雄厚,经过几代积累,财产的确惊人。而且不仅是实物财产,出现绝顶异能的概率也是极高。然而,据小道消息称,他们的异能传承并非没有代价,每每伴随严重的遗传疾病,导致直系后裔十分稀少。 除了这一代的紫蓟公爵本人,听说他还有一位叔祖,一位姑母,以及寥寥无几的同辈亲戚。这位姑母名叫华萤,正是尤路维尔提到的“华萤大人”。她嫌姬姓读起来不好听,成年后便去掉了姓氏,只留名字。 和公爵这边一比,苏家简直是人口众多的大家族。 落地之后,公爵也好,尤路维尔也好,都没空亲自招待她。杨舟更是没落地就走了,与幸芳共同返回月神号,准备离开。公爵随手指了一个女性侍从官,要她安排苏霓的生活起居,并告诉她,苏北辰路上被意外耽搁,第二天才能赶到。 “我觉得吧,他可能会遗憾,但一定如释重负,”当晚,苏霓对涅林这么说,“以后再出问题,为我摆平事情的将会是公爵,不是他。我堂姐也一定高兴死了。” 涅林所在的部队已进行多次调动,但没有正式参战。再过三个月,他就会成为正式服役的士兵,所以苏霓一直关注着战事发展。 这个时候,他确认了她的安全,吐槽了几句愚蠢的阿提密斯先生,又听她这么猜测,便说:“我听说,紫蓟公爵的信誉很好,虽然心狠手辣,却不会随便抛弃下属。在我看来,你跟着他,反而比留在苏家更好。不过你杀了贵族逃亡,苏家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苏霓一想苏家,立刻一个头变两个大,笑道:“不瞒你说,我见过的苏家成员还不到五个,有联络方式的只有苏北辰。不提传说中的特雷西亚先生,连稍微有点身份的普通成员都懒的见我。从这里也能看出,他们对我,或者说对苏渊,是怎样的态度了。” 涅林发送了一条长长的省略号,然后说:“好吧,希望公爵是个好人。” 公爵是不是好人,一向众说纷纭,只凭天网的搜索结果,很难得出定论。但苏霓不会忘记,杨舟提出轰炸厄运之星时,是公爵下令搜索救援,才发现了残存的十几个人。如果一个心狠手辣的混蛋会这么做,那“心狠手辣”四个字,也太不值钱了。 想到这里,苏霓回复道:“我倒希望他没什么奇怪的爱好,提出的要求都易于完成。万一他让我跨越整个星系,只为带回某某雪峰上的峰顶白雪,为他融水泡茶,那我大概会辞职。” 涅林很不给面子地说:“相信我,真要有那种任务,执行任务的也是机器人,不是你。” 他不是提起苏家的唯一一人,杨舟也谈到了相同的话题,且更深入。他和苏北辰更熟悉,得知内部消息也不奇怪。令苏霓意外的是,曦云和他竟也时常联系。 “你知道她对你的评价是什么吗?”杨舟问。 “知道,我是麻烦。” “所以公爵带走你之后,她的反应是——谢天谢地,这个麻烦终于不是我们的了。” “……我也猜是这样。” 苏霓有气无力地说。她趴在床上,看着终端,想起曦云对自己的敌意,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说:“还好宇宙这么大,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我麻烦不麻烦,和她没有关系。你就把我的话转告给她吧,也好让她安心。” “已成功转达。” “……” 公爵起居的府邸,自然极为舒适。她竟没产生换了环境的警惕感,一口气睡到自然醒。没想到早上一睁眼,她床边赫然多了一个家务机器人。 它的外表和普通机器人并无区别,只是稍大一些,双手高举,向她展示一张数据板。数据板上,显示着一行荧绿色的文字,“到训练室见我。” 苏霓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自己竟没觉察,差点吐血,只好愤怒地爬了起来。洗漱期间,那个机器人又送来了早餐和能量块,用平板的声音说:“随便吃。” 饱受惊吓的苏霓来者不拒,磕掉了一整盘能量块,才依言赶往训练室。 说是训练室,准确的称呼其实是训练基地,有地上部分,也有地下部分,是座非常巍峨的建筑。地下部分和地上面积一样,只有五个房间,其中,最大的房间是模拟室。它和范伦海特的入学测试舱差不多,但性能天差地远,足以模拟公爵这种强者的实力,并输出相应数据。 公爵就在这间模拟室里等她,外面站着侍卫长安泽先生,似乎负责操纵记录仪器。他见她进来,便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这是什么吧?” “认识。” “我已经看过了你所有课程的成绩。” 苏霓嘴角一抽,说:“……我知道。” “但只看成绩,只能看出一个人和平常水准的差距,无法确认真实能力,”公爵说,“为了以后的针对性训练,我要进行模拟对战,试试你的实力。” 苏霓正在打量模拟室,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特异之处。除了穹顶上的几个接口外,这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但她知道,穹顶、墙壁、地板中都设有大量仪器,专门模拟人类的动作和异能。这是每个战士都常用的工具,用于查找自己的长处和不足,以便在实战训练中调整,所以她对它完全不陌生。 “用机甲还是不用机甲?”她倍儿专业地问。 “都有。” “但你的机甲是咏星火……” “模拟中,我会换成普通型。” 苏霓顿时无话可说,观察了他几秒钟,发现他真要亲自动手,不是和她开玩笑,陡然一阵紧张。但她不愿表现的太紧张,脸上还是一派从容,想了想,说:“好的,我会尽力而为,也请你手下留情。” 第八十七章 然后,苏霓被要求戴上一个头盔。[] 那头盔自然也是设备之一,戴上它,瞬间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眼前是无论怎样都看不透的黑暗,感知似乎也被封锁了。如果不尽力抵抗,那么就是与世隔绝的状态,所有感官都被黑暗剥夺,就像被人忽然抛进了太空中似的。 可是,在太空中漂流,至少还能看到无数星体。这里却是纯粹的黑暗,没有半点身外之物。 公爵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别抵抗它,否则结束之后,你会很疲乏。” “如果我抵抗成功了呢……” “你得赔我一个模拟室。” “……我绝对不会抵抗的!” 这句话刚说完,苏霓的视野忽地一亮,面前铺开一片看不到边的漠漠荒原。荒原上全是灰黄色的长草,随风猎猎飘动,沙沙作响。这里的景色单调而富有韵律感,却不会吸引人的注意力,的确是进行训练的好地方。 举目四顾,天空明朗晴艳,湛蓝如洗,四周温暖安静,微风不住吹拂她的面颊,绝对不存在影响实力的外界因素。 苏霓在草丛中走了几步,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环境,却发现没什么可打量的。走着走着,大概过了一分钟,她忽然心有所感,迅捷无伦地回过头,恰见空气中波纹一闪,不知什么东西迎面而来,掠向自己的喉咙。 这次攻击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却具有非凡威力。她身前一大块空间若隐若现,仿佛要开启一扇次元门,说不出的诡异。与其说空气被攻击的力量影响,不如说它本身就是那个力量。苏霓猝不及防,右掌急速推出,在身前削下。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凭空垂下,先是垂成帘子形状,然后迅速弯折聚拢,变成一个淡金色的球,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这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逊了公爵一筹。光球刚刚闭合,便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拍到球上。这股力道竟然没有来源,仿佛凭空诞生于空气之中,而她只是运气不好,恰好位于它的正中心。 粒子震动得越快,发出的光芒和热量便越强烈,三秒钟之后,已变成一个让人无法直视的炽热光球,然后当空爆炸。数不清的粒子流当空横扫,掠过方圆数百米的平原,狂乱地呼啸着,寻找自己的对手。 模拟对战和实力测试不同,对方能够看到她的异能情况。因此,她不敢虫母化,只能以人类的形体应战,将感知外扩到最大范围,聚精会神地寻找公爵的位置。 然而,她突然发现,粒子流仿佛挂上了千斤重担。每一个粒子都在颤抖,歪歪斜斜地移动着,不愿意接受她的控制。虽然苏霓费尽力气,总算让它们攻击了她想攻击的地方,却无法重复正常状态下的威力。 这场面看似宏大可怕,气势惊人,每一道光流扫过,地面上的长草就被彻底蒸发。但她自己却有苦说不出,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她手上陡然一轻,那种重如泰山的压力消失不见。一条粒子流彻底脱离她的控制,急剧震动着。刹那间,它化作一道薄若无物,锋利到足以切割机甲外壳的光刃,向她当空劈下。 这一记攻击仍然无迹可寻,似乎不肯遵守物理定律,出现的简直神鬼莫测。苏霓看到它的时候,刃锋已经马上要触及她的额头。 无数粒子瞬间回流,组成一道犹如实体的光盾,恰好贴在了她和光刃中间。即使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她也已经一身冷汗,立刻跃后躲避,一口气退出百米之外。然而,那诡异的重量又回来了,还越来越重,再次带给她运转不灵的奇异感觉。 这是她发展出异能之后,从未经历过的怪异局面。 下一秒,所有的淡金光芒变的淡而又淡,扩散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正是她迫于无奈,收回了大部分粒子。公爵却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完全不给她喘息之机。薄薄的金雾中,忽地人影一闪。一个形如蜥蜴人的内斯特人出现在她面前,举起爪子,用利爪在她喉咙上轻轻一划,又消失了。 “……” 苏霓立即意识到,这是公爵怕她不好意思下手,特意选择的虚拟形象。可这时,想什么都已经太晚了。内斯特人消失的同时,粒子迷雾迅速旋转聚拢,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化作一条光鞭,重重抽在了她身上。 “我靠!” 光鞭一击的伤害,便已超出了仪器的最大伤害值,代表受试者在模拟器中死亡。苏霓被头盔抛出虚拟世界,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用力晃了晃脑袋,才找回自己的存在。她意识到,第一次测试已经结束,急忙撸下头盔,却见公爵就站在对面,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什么不对吗?”她心怀鬼胎地问。 公爵这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的确有问题,你是否保留了实力?” 苏霓一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没错,我发起疯来自己都怕啊,不想伤到你。” “……” 她当然保留了实力,若论粒子操纵,水准最高的时候当然是虫母状态。原因也很简单,虫母状态的力量更强,感知能力更宽泛,操纵粒子时也更加细致,甚至反应能力都更高一些。她和公爵的对战,已经是物理法则层面的了,对双方体能的要求自然很高。 但是,她什么都可以告诉公爵,唯独这个不行。虫族一向是人类的死敌,就算是公爵,发现她被虫母附身后,反应也是不可预测的。他起疑也好,相信她也罢,她都不能承认自己就是虫母。 公爵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多了一点探寻的意味。要不是他平时表情古板无波,稍微有点变化就很明显,苏霓还真看不出这丝疑问。为了掩饰不安,她又笑了笑,说:“也许是因为我没用机甲。” 这个时候,安泽从外面走进来,把记载着模拟数据记录的数据板递给公爵。公爵耐心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多问。但我要提醒你,雪鹫不是光甲,无法配合机甲士的异能。即使是光甲,其增强效果也很有限。若那就是你的真实实力,你根本跟不上裂灭双子的速度。” 苏霓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他的实力超越自己想象,战斗经验更是丰富至极,并非可以随便糊弄的对象。但要她找个理由,一时之间又找不出来。总不能说她的绝招是阿赖耶识,用生命为代价才能用出来吧? 幸亏公爵终非俗人,竟然真的不追问,只不轻不重地警告了她一句,便说:“好了,你也不用多说,再把头盔戴上吧。刚才,安泽输入了雪鹫的数据,我也会使用这种机甲,在机甲里再测试一次。” 这一次,苏霓的结果并没有更好。她单兵作战的时候,不是公爵的对手,多了个机甲,自然也不能翻盘。尤其公爵只想看她和机甲的配合,不像第一次那样有所保留,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还不到三十秒,雪鹫就被破开防御,当胸连中三炮。炮火受到电磁场的加成,威力倍增,竟硬生生炸开了魂核,将它变成一堆废铁。 苏霓也是尽力而为,跳蛛一样蹦跶着躲避,不停模拟其他虫族的回避动作,却还是没能撑过半分钟,堪称狼狈不堪。她本以为公爵会很失望,心里暗暗打鼓,但摘下头盔,却发现他脸色平静的一如往昔,不但不嘲讽,反而对她一点头,说:“怪不得你杀了一整个小队,能力确实不错。” “……这就叫不错?” 公爵本来没什么表情,听了这话,微带诧异地问道:“你还不到十八岁吧,这样都不满意,还想怎样?你以为裂灭双子是什么人,随便谁都能驾驶普通机甲,在他们手上坚持那么久吗?” “我……” 安泽拿着新数据板走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段对话,忍不住笑了。他比尤路维尔年轻一些,性格也没那么沉稳,知道苏霓将会成为他们的同事,遂代为回答道:“小姐,也许你不清楚,公爵阁下是天星三强者之一。他驾驶光甲作战的威力,可以比拟一支舰队。你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了。” 苏霓这才明白,他们并不是正话反说,而是真心实意地赞扬自己,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原来如此,因为我几乎没有被人秒杀的经历,所以心理落差大了点吧。” 公爵出神地看着数据板,随口问道:“苏北辰指点过你吗?” 苏北辰平时也非常忙碌,和她接触的时间不多。但他一向认真负责,不但给过她建议,还不止一次。对此,苏霓自然坦承不讳。 “指点过,他说……我的战斗方式比较随性,还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人类的战斗本能,没有其他生物那么敏锐灵活,让我进行优化训练,养成比较好的战斗习惯,不要事事依靠本能。哦对了,他还说我的异能成长潜力很大,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还有战斗训练而增强,要我不用着急,并且注意对粒子的掌控。” 公爵唔了一声,冷冷说:“说过了就好,我要提醒你的也是这些。虽然和你对战的时间不长,但已经能看出你的行为模式。你每次都注重大范围的杀伤力,喜欢横扫敌人,相对而言,在精细操控方面就很弱了。若非如此,我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影响粒子。” 这些话说的语气很严厉,但他一向都是这样,所以苏霓也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停点头称是,又问:“其实就是说,我只顾场面好看,基础能力还不够扎实吧?” “可以这么说。” “那我还要进行训练吗?” 公爵说:“这件事由安泽负责,他根据你的数据,制定了训练计划后,再交给我过目。我知道你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人,所以,只要你的实力能再进一层,我就把秘书官应该执行的任务交给你。” 苏霓微觉意外,不由一笑,然后诚恳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荻星时间的当天下午,深红之梦终于抵达,停泊到它的宇宙港中。苏北辰乘太空梭降落地面,前来会见朋友和妹妹。在这个时代,用影像会谈的技术已很发达。有些时候,事出突然,连重要会议都是以影像聚谈,不用亲自见面。但苏北辰此行恰好经过荻星,便说要过来一趟。 也不知为什么,苏霓见到他的时候,内心总有一种负疚感。也许因为苏北辰是个好脾气的兄长,对她多方照拂,从不教训斥责。她却选择了为公爵效劳,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但苏北辰对此完全不介意,甚至申明这是很好的选择,绝对不次于留在苏家。 他的态度一直非常温和,又不失坚定,表示如果她真出事,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同时他也说,这次她的确非常侥幸,公爵及时赶到,不然她只怕难逃双子的杀手,并让她以后有话好说,不要隐瞒要紧的事情,以免悲剧重演。 苏霓说:“我倒是想风平浪静,奈何有人不肯放过我。要是阿莱士星的事情再来一次,说实话,我应该还会还手。” 苏北辰微微一笑,平静地说:“所以公爵才要你接受训练,实力越强,别人就越不敢来招惹,明白么?以公爵为例,即使他不带任何扈从人员,不曾乘坐战舰,帝国中也没几个势力敢截杀他,哪怕是他的敌人。所以,想要避免麻烦,最有效的方法仍是提升实力。” 他微笑之时,看上去格外温煦俊美,让人如沐春风。事实上,他的珍贵之处可不在于容貌。在这个势利眼的时代,像他这样公正地对待每个人,不肯偏袒亲生妹妹的贵族,已经不多见了。苏霓虽对他没什么想法,偶尔也会想,如果苏北辰不是妮妮的堂兄,那么在自己心里,他和公爵谁更符合审美? 他们说了很长时间,等交谈到接近尾声,公爵才走了进来。苏霓一见到他,立刻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转入办正事的模式。同时,她还想起了刚才忘记说的事情,正色说:“我以前画过一幅头上长角,身后有尾巴,背后生双翼的生物图像,你们有没有看到。” 苏北辰笑道:“看到了,很像某些宗教团体里的恶魔。你标注的名字好像也是恶魔。” 公爵没有回答,却也点了点头。 苏霓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说说关于它们的问题。我知道,人类的历史记载里,没有关于恶魔的记录。如果你们把我的话当成无稽之谈,我也完全理解。” 苏北辰面露浅笑,向公爵投去一抹意义不明的目光,然后才笑道:“相信我,现在没有人会认为你在胡说。之前你传来图像之时,已经说过了。它们是宇宙中实际存在的生物,可能会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敌?” 苏霓一向秉持“没有证据不开口”的原则,以免误伤好人。但她迟迟想不起恶魔的来历,找不到它们存在的证据,又有什么选择?只能先把想法说出来,交由这两位决定。 此时,她说:“是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们和先贤的那场大战有关。” 苏北辰并不意外,沉吟道:“关于灭世之战和□□之战……记录的确不多。我们通常认为,侥幸存活下来的先贤,其实并非当时社会的重要人物,知道的内情本就很少。再加上过去这么久,我们对昔年的敌人没有太多了解。你说先贤的主要敌人是恶魔,这也有可能,不然那些团体何必把它当作神的对立面。” 苏霓抿了抿唇,想尽量把话说的明白一些,“不瞒你们说,我做过两次和恶魔有关的梦。梦里,它们供奉着某个神灵,可我每次想去看神灵的形象,都觉得头痛欲裂,然后眼前出现一堆一堆的阴影,把我从梦中惊醒。” 公爵忽然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起,你就坚持一种说法,即虫族、藓虫等生物背后,有个暗中操纵他们的高级生命。你是否怀疑恶魔的神就是那种生命?” 这句话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比苏霓自己想说的还要清楚,让她感概不已。她好像初次认识他似的,很认真地看着他,回应道:“没错,我正是这么怀疑的。” “我不能说这种怀疑是对的,但很有意思,”公爵悠然道,“你想我们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有没有可能,就是说现在和人类为敌的种族,也和那个高级生命有关?你们作战这么久,应该有抓到对方活口的机会吧,能不能审问一下这方面的内容?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普通虫族对幕后黑手一无所知,也就是说,那种生物,或说那种东西,是通过控制虫母而控制整个族裔的。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是省力至极,取巧至极,聪明至极的方式。苏霓惊叹之余,也极力发散思维,由虫族想到其他物种。 藓虫有没有首领,还是个不解之谜,但蚀波兽、费雷蒙人和傀儡师都有。这种社会构成在宇宙中很常见,能造成万众一心的强大效果,对种族发展极为有利。缺点是少了些变通,一旦被人直击首脑,可能导致整个族群的崩溃。 以虫族为例,它们失去虫母之后,虽然没有崩溃,但也不知道存活的意义是什么。低级虫族每日依靠本能,要么捕猎,要么沉睡。越聪明的皇后越不知所措,都快要愁出皱纹来了。 “还有,有没有属于帝国内阁的机密资料,我能不能查一下?”苏霓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看别的,只想查查这些生物,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 公爵和苏北辰坐在窗边,明亮温暖的阳光自背后打过来,勾勒出一幅可以入画的美景。这时,画中那个比较冷漠的人物摇了摇头,说:“我们都有查看机密的权限,也不费什么力气,早就搜索过了。结果是没有,完全没有。” “好吧,以后在任务中,我会格外留心。” 苏霓对这些线索有所了解,但拼不到一起,看不到拼图组成的人物。这种感觉再次令她抓狂,恨不得吞掉所有能量块,飞速成长为一只成年虫母。到那个时候,就算她不能完全记起以前的事,也可以死心了,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线索。 她的话到此为止,似乎引起了他们的谈兴。苏北辰低声说着什么,仿佛在说以前的某个异能者,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结果不到十五岁就死了。苏霓支起耳朵听着,心里也在想,如果那个最罕见的,能预测未来的异能还在,该有多好。 离开之前,苏北辰又鼓励了她几句,再次要她有什么就直接说,不必瞻前顾后。他听说公爵亲自和她对战,测试她的实力,也跟着来了兴趣,也把她叫进模拟室,当沙包揍了两下。苏霓虽然一脸晦气,却知道这种经验十分难得,表现的极其认真。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公爵并未动身返回天星,却也不常留在这里。苏霓被移交到管家手上,衣食无忧的同时,也得按照定下的那个计划,不停训练对粒子的掌控能力。这些训练内容大多十分刁钻,有的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只要全力以赴,过不了几天,就会发现并不困难。 据说,这就是每个家族之中,被长辈特别看好的后辈的日常生活。苏霓听说之后,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种生活,并不着急出门游荡。 直到某一天晚上,安静了很久的艾尔莎忽然发来消息,“你对二手光甲有兴趣吗?” “啊哈?” 第八十八章 买得起光甲的人不多,所以订单不多。但工艺繁复,每一个订单的制作周期都很长。从工作组接下订单,到将详细的设计图交给工厂,以便让他们按图施工,需要耗费很大心血。艾尔莎又是走在芯片制作前沿的大师,自重身份,不愿做重复性的工作。 她每接一个订单,就要潜心思索,设计出尽量配合机甲士的光甲。而且,每一架光甲都要尽量具备新意,以此来刺激灵感,并实验新技术。 据苏霓所知,如今她甚至厌烦了制作普通光甲,只关照帝国重要人物的订单,把精力用在魂甲的开发上。花栗鼠工作室联合了不少最尖端的生物实验室,采集种种生物基因资料,又经常召集高级机甲士实验,每天的工作都非常繁忙。 好在她名气大,地位高,给工作室带来许多便利。有些机甲士自恃实力非凡,平时目无下尘,但一旦听说她需要人手,都愿意帮忙。因此,他们开发过程虽然艰难重重,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人脉,不致被外界因素影响。 因此,苏霓看到她居然有空给自己发信息,还提到光甲,不由十分意外,惊讶过后,便问:“光甲也有二手货?”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艾尔莎才回答:“这是自然,即使是驾驶光甲的机甲士,也会死掉的嘛。他们死了,如果光甲还能使用,当然要找新主人,总不能就这么扔掉吧?” “……” “这些光甲通常会被挂牌拍卖,敲定买家后,再进行二次加工,以便适应新主人的能力。但你知道,很多贵族自高自大,觉得家里这么有钱,本人这么有身份,干嘛要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多数被军部买去,指定供给平民出身的军官。” “那你联系我……是因为这架光甲很适合我?” 听了艾尔莎的解释,苏霓死去已久的幻想又回来了。她觉得,虽然自己从没拿过什么好装备,连公爵赠送的机甲都是普通货色。但身为穿越者,也许她的狗屎运还没走完。说不定,艾尔莎那里出现一架神奇的光甲,不要别人当主人,只要才貌双全的她? 终端那一头,艾尔莎似乎无语了一会儿,然后飞速回答道:“你都没和它磨合过,我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群发消息,你回复了我,我就解释一下。我一向不喜欢军部,想找个有兴趣的买家,就不用和军方的人打交道了。只要我帮人出售光甲,每次都这么干。说实话,你这么快回信,倒让我很意外。你真的想买?你有钱吗?” “我……” 苏霓垂头丧气地趴回床上,不死心地问:“多少钱?” 艾尔莎也不和她客气,报出了一个可怕的数字,然后说:“如果自备所有材料,我们只收设计费和手工费。” 这数字还没达到天文数字的程度,却已经超越苏霓的财产总值。哪怕她把自己按斤卖掉,照样凑不出。这本就足够令她沮丧了,艾尔莎说话还很直接,添油加醋般地说:“果然买不起吧。我有个主意,姬星罗是很喜欢你没错,你去和他撒个娇啊。说不定他看你撒娇撒的好看,愿意出这个钱呢。” 苏霓和她并不太熟,但见她说得这么坦白,顿时哭笑不得,也不客气地吐槽道:“我靠,你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有讽刺贫穷客户的兴趣?” 紫色文字只停顿了一瞬,便又跳了出来,“我从不讽刺任何人,说的全是实话,随你信不信。你是和那些家伙相处习惯了,所以觉察不出来。不怕告诉你,想勾搭他,或者苏北辰的人,大概可以从一个行星排到另外一个行星吧。哎呀,有人在呼叫我,不能和你说了。如果你对这架光甲还有兴趣,给我留言。如果我没回应,让姬星罗找我。” “好的……” 艾尔莎永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通话正式结束之前,她还给苏霓发来了一堆资料,正是这架二手光甲的影像和详细数据。看她这流程的熟练程度,估计已经代售很久了。 苏霓知道,若要量身定制,其价格应是改造的两倍。但无论是哪种,她都买不起,又不想和有能力买的人说,只好随便翻翻资料,看看数据,再装作自己从未得知这个消息。看完资料之后,她也有点困了,正准备睡下,却见终端又是一震,提示为来自尤路维尔的消息。 尤路维尔的工作强度不定,与公爵保持着同一幅度。事多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时间搭理她,其他时间偶尔会问她几句,大多是问她有没有什么需求,或者不习惯的地方。这天晚上,这消息好像还是例行公事。估计他也有个分组,瞬间群发给所有人。 苏霓看到他千篇一律的问话,也千篇一律地回复道:“还活着,没有问题,闲的快要下蛋了。” 她卧室的灯光已经全灭,只等道过晚安,便去梦里和周公相会。可是,这句话之后,尤路维尔并未例行消失,反而继续说:“我看到了你的训练数据。” 苏霓微微一愣,笑道:“哦?是不是很好看?” “还行吧。” 姜果然是老的辣。面对这么无耻的反问,尤路维尔先生没有回应省略号,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便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打击。 他好像不想和她闲谈,开门见山地说:“三天前,你的数据忽然大幅度增长,是不是异能有了提升?不用担心,大部分的异能都是这样,发展到某个阶段,就会出现飞跃性的进步,如同迈上了一层楼梯。异能者本人也说不出原因,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知道,学院的课程进行过详细解释。正因为这是说不出原因,无法预测未来发展的能力,所以才被叫做异能。如果可以剖析背后的原理,不就叫做科学技术了吗?” “……总之,我对你的提升原因没兴趣,只关注速度,还有数据变化”可怜的秘书长说,“你应该明白,训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将训练内容用于实践。” “这个学院也讲过,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尤路维尔并不生气,只说:“好,之前我为你介绍了另外几位秘书官,还有其他的,需要你注意的先生和女士。你对他们是否都有所了解?” 这是这两个月刚发生的事情。苏霓笑道:“当然。” 这些人均是她实际意义上的同事,就算公爵不说,她也会主动询问。其中有明面上的雇员,也有暗地里的势力,鱼龙混杂,性格不一。这些人会被公爵看中,显然都有不可轻视的长处。而只要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就难免有些高傲,绝非低声下气,欺软怕硬,一心想抱大腿的俗人。 若不互相介绍身份,建立同气连枝的关系,那么以后有可能出现误会,甚至造成无意义的冲突。 这个时候,苏霓已经知道他们的分工。经常留守一地,或者跟在公爵身边的人算是侍从,还有那些在星舰、飞船上服役的机组人员。必要之时,他们跟随星舰行动,若没有任务,可能也做其他工作。[] 除了这些人,就是间接受命的下属,包括秘书官、佣兵团、被公爵扶植的科研组织,还有部分工业势力。秘书官名为“秘书”,其实很少担任文职工作,主要是为他执行私人任务的亲信。 他们的身份一般不对外公开,但也不刻意遮掩隐瞒。公爵领地之中,一旦发生意外事故,只要不是需要动用军队的大事,都由这批人前去处理。他们大多是独当一面的战士,小部分是具有特异能力的特殊人才。成员与成员之间并不亲近,少有私交。执行完任务后,他们也不会到处乱说,是一批沉默可靠的人。 得悉这些后,苏霓莫名松了口气,把自己定位为“秘书官预备役”。在她看来,这份工作其实非常不错,包吃包住,能量块随便吃,有专门的训练计划,还不用费心挑选任务。 于是,尤路维尔一提她的进步,她立刻有所警觉,跟着问道:“有任务了吗?需要我做什么?” “大约十个小时前,银麝公爵麾下的第三舰队全军覆没。公爵乘坐的战列舰被击毁,他本人驾驶光甲成功逃亡。” “啊?” “再过两个小时,正式的消息就会出来,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 但这根本不是保密与否的问题。刚刚想好的冒险剧情,一下子变成了战争片,还是人类一方溃败的那种,噎的苏霓几乎喘不上气。她下意识爬了起来,把自己摆弄成盘膝而坐的姿势,盯着屏幕问:“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遗憾,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就算所有的帝国舰队都被击溃,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是要让我去前线作战吗?” 她虽然有虫族做后路,但毕竟还是一个人类。人类帝国完蛋,她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出于这种心理,只要指挥官够聪明,比如说杨舟或者公爵,那么她也不介意成为军队的一部分。而且,正在和人类交战的费雷蒙人身份可能,有可能是黑手控制的生物之一,她不能不关心。 尤路维尔暂时没有回答,只问:“你知道与人类为敌的主要种族吗?” “……请不要再蔑视我的成绩了,我所有的必修课成绩都是最高,而且还看了无数课外读物。”苏霓黑着脸说。 “原谅我的谨慎。舰队覆灭的原因很简单,是内斯特人和傀儡师突然参加了战争。它们放弃对其他星域的攻击,全力配合费雷蒙人,极力攻击远征军。而且,战场上还出现了一个新物种,是大型类人生物,被命名为坎瓦人。坎瓦两个字,是它们族群对自己的称呼,被军部音译过来。这是从未出现的种族,我们暂时不知道它们的来历。” 随着消息传过来的,是一套相当清晰的图片,配有文字解说。和那几个种族相比,坎瓦人和人类外形更加相似。 它们中最矮的人,身高也在五米以上,长手长脚,手脚都有多个指头。面容瘦削狭长,五官都比人类长的多,综合起来,很像苏霓熟悉的复活岛石像。它们的眼睛没有瞳孔,是一片灰白,看似瞎子。但文字中提到,这个种族的视力极其强悍,不用其他设备,就能瞭望到很远的地方。 这种大体型的种族十分棘手,只要发展到相同科技水准,就会对体型较小的种族造成很大威胁。它们发展消耗的资源非常多,但同时,战斗能力也相当强。倘若人类星舰长达数千米,它们的星舰就可能是数万米。这甚至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由体型决定的。 “……有活口吗?它们的世界里,有个能决定一切的首领吗?” 尤路维尔颇为意外,从容地说:“你和公爵大人的关注点一模一样。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也未能捕获活口,倒是弄到了一些尸块。最可怕的是,经过实验室检测,它们的基因组排列和人类非常相似,也就是说,也许这是同样起源于蓝星的生物。” 苏霓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又说:“我觉得不可能,蓝星没有这样的东西。” “实验室还在继续检测,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新结果。我只能说,这一役的结果异常糟糕,连皇帝陛下都受到极大震撼。他将银麝公爵调回天星,让军部审问调查,然后又安排公爵大人,还有耶黛尔大人共同担任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 帝国现存的四位公爵中,铁狮公爵耶黛尔和皇帝是同一时代的人,已经年过百岁,还是唯一一位女公爵。苏霓只见过她的影像,觉得她是个性格非常慈和的老妇,面对镜头温婉微笑着,具有年老贵妇应有的气质。但是,皇帝调配她和公爵共同作战,可见她并不只是个慈祥的老人。 “那我……”她犹豫着问。 她本来在想,自己是否会被拎上前线,成为月神号的成员之一,但还是想错了。 尤路维尔说:“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需要你的时候,大人自然会做出通知。但我的确要交给你一项任务。大人领地侧畔,有另外一片星域。最近,星域中的殖民地遭到海盗团劫掠,已有数个行星受害。当地总督辖下的军队已被调往战区,无力应付他们,只好向我们求救。” “帝国方面也有负责治安的机构吧?” “有,就是警备部队,但他们的行动力常常被人诟病,内部腐败情况亦很严重。总督和公爵有交情,才会通知我们。现在警备队快要到了,他不信任这些人的能力,仍想让大人了解一下。” “……你们平时经常干这事儿?” “并不经常,但每隔几个月,总要出一桩类似的事情。” 尤路维尔的文字也没有情绪。可苏霓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可能带着遗憾。他说:“不瞒你说,我倒很羡慕那些具有心灵感应,牺牲个体,为集体贡献的种族。即使是公爵大人,也不可能做到对领地的面面俱到。” 苏霓想想虫母,再想想虫族,顿时笑了起来,说:“我劝你不要这么想。” “这不重要。每到这种时候,就是你们行动的时机了。” “好吧,我愿意接这任务。把具体信息发给我吧,我可以立即动身。” 尤路维尔说:“你答应的也真干脆。这样也好,我们都喜欢速战速决,厌恶拖泥带水。然而,虽然我对你的评价很高,但是还需要你注意一些事情。” “说吧。” 他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尽可能直接地配合调查,完成任务,弄清楚海盗团的来历。同时,由于帝国警备队可能已经赶到,除非必要,最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这么做的原因,尤路维尔没说,但苏霓也能想到。公爵的势力相当惊人,其他家族想必也差不了了太多。就算现在是星际帝国,皇帝也是国家至高无上的元首。他看着这些拥有个人武装、个人势力、个人实验室的家族,心里不见得全是正能量。 公爵要她别和帝国警备队起冲突,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苏霓对此表示了一万分的理解,问道:“那我怎么过去,请不要告诉我,要我驾驶雪鹫,用自己的力量飞过去?就算我能做到,速度也会慢到吓人吧。” 尤路维尔似乎是笑了,因为屏幕上出现“哈哈哈”的文字。然后,他回答道:“当然不会这么穷酸。每位秘书官出去办事,都得到公爵的全部信任,有着代他作出决策的权力。我会安排飞船,送你过去。船上的机组成员全部服从你的指令,好好享受吧。” “……” “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现……现在吧?虽然我已经换了睡衣,但还是……现在就可以。”惊呆了的苏霓说。 她的战斗经验加在一起,并不算少,却都是凭一己之力独立作战,几乎没有指挥别人的经验。尤路维尔看出她的心情,为了解除她的不安,安抚她说,其他人都不算真正的战斗人员,遇到意外也不用迎战。反正没有什么战斗机会,就当是去旅行一趟,处理一下机要任务。 “如果真遇上了海盗的飞船呢?” “他们的生死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的压力非常大,真的。” “为什么?你之前就有摧毁一艘飞船的能力,虽然那是小型飞船,也并非常人可以做到的。不要担心了,部分高级机甲士可以独自击沉星舰。” “可我前阵子才被这种机甲士秒杀……就算要对比,我也是那个被击沉的星舰吧?” 她只是这么一说,没有真正纠结下去。正如尤路维尔所说,这不是让她带领一支舰队作战,只不过是作为公爵的代理人,应当地总督之请,去调查一下海盗的情况而已。如果她连这种事情都做不了,那还是把吃掉的能量块都吐出来好了。 事实上,由于紫蓟公爵实力为帝国顶级,他的领地中,海盗的出现概率相当小。现在战事吃紧,公爵被调往前线,海盗恰于此时出现,不能不说事态可疑。何况,就算是天枢的管理人员,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处理天网中的所有可疑对象。海盗能骚扰旁边的星系,当然也能攻击公爵的领地。这件事和公爵确实也有关系。 苏霓揉了揉脸,重新叫出房间里的灯,要家务机器人把自己的防护服取来。这套防护服已经被清洗过,修复过,充能过,像新的一样。刚穿上它,她就觉得身体一轻,仿佛被衣服托着走路,不禁精神一震。 照尤路维尔所说,她结束准备之后,可以立即赶往轨道电梯,在那里找到整装待发的航空人员。她正要迈出府邸大门时,却见他发来了一条新信息。 “尽管我认为不该这时告诉你,但你的想法一向不可捉摸,所以也就算了。如果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完美,公爵会考虑给你配备光甲。” “……就是那架二手的?” “原来你也是艾尔莎的联络人,我真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是的,就是那架二手的。转手过一次的光甲,只要改造技术够好,和订制的光甲并没有区别。” “我知道,即使是那架,我也觉得身上的债务要背到天涯海角了,”苏霓意外过后,正色说,“我想问的是,公爵对所有下属都这样吗?还是对我另眼相看?” 尤路维尔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苏霓以为他离线了,才说:“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过,就算没有这个身份,公爵阁下也一向愿意培养值得培养的人才。” 苏霓不觉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去轨道电梯。” 第八十九章 战事不利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帝国。(.无弹窗广告)普通公民没有机会接触军事机密,却能接触到新闻。而第三舰队全军覆灭,是个任何人都无力掩盖的大新闻。因此,参议院召开了紧急会议之后,决定不做任何伪饰,反而推波助澜,用此事来鼓舞士气,让全体公民同仇敌忾。 事实上,尽管普通人离战场很远,仿佛一辈子和战事扯不上关系,却也习惯了每隔几年,就和某个种族爆发一场战争的日子。这些战役或局部爆发,或牵动整体,次次不同。反正迄今为止,人类很少吃亏,多半都是打成平手,然后对方匆忙退去,他们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而且在有识之士眼中,这本就是理应发生的事。帝国不断提升科技水平,验证并实践新理论。科学院里也养着大批研究员。从那只名叫天枢的巨型量子智脑,到护卫着天星的浮游死星,再到提供给公民的良好生活条件,无不需要大量资源。 这些资源从哪里来?当然来自不同行星上的各种矿物,殖民行星上日以继夜的重工,还有足以利用宇宙辐射能,及黑体能量的先进技术。 伴随着扩张而来的,是令人不愉快的后果。连小孩子都能得出合理推论,即帝国扩张范围越广,越容易遇上其他智慧种族。与其他种族爆发战争,看起来也顺理成章。 然而,这正是人类命运的奇怪之处。哪怕是现在的帝国,放在整个宇宙中,也是沧海一粟,没什么了不起。消耗的资源数量再怎么巨大,也只是对人类而言。他们离更改宇宙的熵还差很远,最多算是个进入星际文明,然后稳步发展的种族,并不值得夸夸其谈。 在这种前提下,还能屡次爆发战争,简直不可思议。无论什么种族,都奋勇成为人类的敌人,也实在奇怪哉也。它们来历不同,形态不同,但好歹都是能够进入太空的文明,理应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发展,不会轻易开战。就算不能和人类成为盟军,也不必见面就互掐起来,仿佛一只还没爬完进化树的猿猴。 然而,它们的做法恰恰相反,硬要付出大量代价,屡次攻击和自己实力相仿的人类,不惜两败俱伤,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头脑的样子。 其中只有内斯特人例外,算是定居在帝国星域附近,可能会有受到威胁的感觉。但内斯特人的战役规模反倒最小,大多时候小打小闹,骚扰一下完事。 这次内斯特人悍然参战,从以往的风格推断,与其说它们想彻底消灭人类,不如说恰好站在了人类敌人的那一方,如此而已。同时又出现了巨人种族,明明身体构成与人类差不多,基因组也和人类相似,却一见面就打了过来,殊为难解。 如今,即使是从未听过苏霓推断的人,也觉得事情不对劲,想要弄清楚背后的原因,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乱打一通。更有寥寥无几的智者,认为这都是另外一股力量的阴谋,这些种族只不过是先驱炮灰。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帝国高层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普通公民。公民们大多没想这么多,每天看着天网公开播放的影响,无不对舰队的覆灭义愤填膺,倒也压下了本来应该有的恐慌情绪。 至于两位公爵对此有何看法,就不是其他人能够知道的了,甚至连苏霓都不知道。她认识的那几位上级军官,多半是公爵的亲信,此次跟着他调往战区,准备作战。涅林本在龙安娜辖下,自然也跟着去了。不过,第一批赶过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为数众多的无人机军团。 苏霓听说之后,觉得如果是无人机部队,碰上的敌人可能是蚀波兽。但公爵又不是傻瓜,更得悉蚀波兽重出江湖,自然会有安排,也用不着她乱出馊主意。 前往法艾文总督的辖地期间,她已经和这艘飞船的机组人员混的很熟。其实机组只有四个人,一个正驾驶,一个副驾驶,一个机械师,还有个领航员。其他工作全由机器来做,他们只需要发号施令。飞船名为“闪电十九号”,是量产飞船,体型小,速度快,常见于星际运输。 法艾文也联络上了她,态度十分客气,说本来不应该打扰紫蓟公爵,但他管理辖区那么久,总觉得这次的事件不太对劲,敌人的强度也出乎意料,希望公爵能够顾问一下。他本人是偏文职的贵族,战斗能力很一般,感到有些棘手。 苏霓很想说,公爵有空闲顾问这事才怪。固然大多数工作不需要人类,有智脑甚至光脑帮忙,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人类自身承担的工作量和责任也极为繁重。意外发生时,大人物们也常常日夜不得安宁。 但这时候,她看到了法艾文传来的影像,才意识到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这批海盗与其说是盗匪,不如说是独立成团的武装力量。他们有战斗用载炮飞船,有机甲,据说为首的人还有光甲,并非寻常小盗贼可比。劫掠手段也非常狠辣,每次都是直接包围商业飞船,抢了货物不算,还把船员杀死,飞船掳走。 这批人不怎么惧怕留守部队,有种肆无忌惮的粗野感。由于行星大多设有地对空防御系统,可以攻击到外轨道,他们尚不能真正接触居住行星,却也严重影响了商业交易。法艾文两次派出守卫围剿,一次被击败,一次打成平手,然后渐落下风,不得不逃走。 他倒也不是无能之辈,通过几次交锋,已经观察出敌人的来历,随影像一起发给了她。她看过影像后,也不敢小觑敌人,认认真真阅读着资料。 法艾文表示,这批海盗隶属于非常有名的星风盗团,“星风号”即是盗团首领的星舰。那是一艘武装精良的战列舰,大小超过普通歼星舰,几乎可和较小的母舰相提并论。盗团大名鼎鼎,由来已久,帝国中,到处流传着他们的传说,连苏霓都听过。 她接触的不是八卦故事,而是帝国资料库中,由历代档案电脑整理并储存的资料,因此准确度相当高。这些资料显示,星风盗团被官方认定为实力最恐怖的匪团。首领名叫枭,也许是代号,也许是真实姓名,暂时还没有他的影像记录。 盗团的运营方式颇具特色,和血鹰姐弟有些相似。真正的内部成员数量有限,无不机敏精悍,绝非庸手,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盗团内部凝聚力也相当强,从未出过叛徒。或者说,想要叛离的人都死了。 面对这种大盗,帝国防卫军深以为患,曾想派出卧底打入内部。但无论卧底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外部成员,根本无法接触星风舰。 不少优秀的指挥官都对他们有兴趣,认为如果枭加入了帝国军,能力肯定不在自己之下,军衔也能稳步上升。他放弃这看起来无比光明的前景,原因只能是不感兴趣。 至于攻击帝国领地的海盗团,应该不是内部成员,只是附庸之一。他们的船上涂有两个标志,一个是星风的太阳风标志,一个是属于自己的独眼骷髅头。 就算只是附庸,其战力也很惊人,不愧是以掠夺和战斗为生的星际海盗。曾有两团有名的佣兵贪图奖励,前去进攻,结果一天之内就全被杀死。资料中,还附着几张死者的影像。苏霓刚看到第一张,便瞬间无语,觉得这真是无比巧合。 死者五脏和骨骼全部碎裂,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但容貌还保持着正常。她看第一眼时,便辨认出来,此人正是阔别已久的西蒙先生,那位喜欢少女,紧抱苏家大腿的佣兵团长。 “他们还在你的领地里流窜吗?”她盯着他的尸体看了一会儿,问道。 法艾文先生的无奈,隔着终端都会溢出来。他说:“是的,还在,他们有反侦察的设备,天网找不出来,可能要军方的设备才行。国民警备队的治安官也已经在路上,凑巧的话,没准你们会在同一天赶到。” “你认为这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 终端那边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儿,他说:“我觉得是蓄意而为。他们看准驻军被调走的时机,大肆劫掠,准备趁机捞一笔。如今帝国的军事力量倾注在战区,即使舰队没有亲自参战,也要随时准备开拨过去,不会管治安方面的小事。” “啊,我也这么想,”苏霓说,“但对海盗们来说,这可不只是小事呢。” 法艾文先生和她谈了一段时间,确定会以治安官的意见为主。如果当真遇上海盗船队,苏霓愿意听从指挥,配合治安官的行动。同时,她记录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不管尤路维尔先生有没有时间,一股脑发了过去。她还提醒他,也许星风盗团会做出什么意外之举,请他作出安排。如果他没空,可以找有空的人负责。 令她郁闷的是,闪电十九号甚至都不是作战用飞船,两侧象征性地装了几个炮口。看它那简陋的校准系统,有限的火力,就算能打中敌人,估计也是靠运气而不是实力。 对此,领航员阿廖沙表示,“你有机甲的嘛,我们都很信任你。公爵大人的秘书官都很出色,相信你也有相同的实力。” 苏霓呵呵了几声,用一个超级好看的笑容结束了对话。 她每天都关注战事发展,还有对坎瓦人的解析内容。这种信息倒是从来不会保密,基本上,有一点点新消息流出实验室,便被广而告之,使公民能够了解帝国的敌人。她已经把那种狭长的脸孔看熟了,开始进行无意义的推理。 既然实验室认为,这些家伙和地球人同出一源,那么就算不是这样,想必也有点联系。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古人类离开银河系时,没把所有人转移走。那些不幸者留在满目疮痍的星系中,勉强活了下去,努力攀爬科技树,跨越遥遥星海,再度出现在当今的人类面前? 除此之外,她也在思考光甲的事情,并想起了苏渊和瑶海。这两位都是她很感兴趣的机甲士,尤以瑶海为甚。 苏渊虽然没有异能,好歹还有魂能。以他的出身,不难找到和艾尔莎一样可怕的芯片师,为他量身订做。这种巨匠制作出来的光甲,都可以直接把魂能转化为其他能力,使用起来,和有异能的机甲士也相差不远。 瑶海还不如他,什么能力都没有。她是帝国商业联盟主席的女儿,家族富可敌国,连公爵都只能自叹不如。她本人倒是性格爽朗,为人和善,没有娇生惯养的娇纵脾气。据资料显示,她的容貌也颇为俏丽,有着和龙安娜一样漂亮的蓝眼睛,头发却是淡青色的。 她那架名列天星前三的光甲,名字叫作“回天”。只听这个名字,就能感受到她“我有钱,我不认命,我就是要当最好的机甲士”的倔强劲头。她的排名时常上下浮动,其实是吃了没有异能的亏,综合实力和公爵在伯仲之间。但只论光甲本身的战力,回天仅次于图拉真的御用光甲,万年排名第二。 即使是艾尔莎,也曾经感叹,回天的战力仿佛小型死星,灵活还犹有过之。要不是她的家族有倾国之富,根本无法用钱堆出这么一架怪物,只为满足小姐的傻逼心愿。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复制回天的成功,因为瑶海并非只靠光甲作战,个人素质也好到吓人。 怀着对个事光甲的憧憬,还有对未来的咒骂,苏霓终于按期抵达海神星。这是法艾文总督别墅所在的星球,也是离海盗攻击路线很近的地方,被充当暂时的指挥部。 他的预计没有错,苏霓和治安官确在同一天降落。此时,苏霓已经知道,这位治安官名叫迦山,也是贵族出身,后台与公爵不睦。从外表看去,此人大概只有四十岁,实际已经六十多了。他带领着一支全副武装的二十人小队,还有一艘战舰。 这支机动部队虽然是警备人员,但战力和正规军也差不多,据说承担过不少重要任务。他们有男有女,表情都很冷淡,不怎么说话,只等迦山的指示。 迦山也知道苏霓会来,更知道她代表紫蓟公爵。但他本人自有后台,对她不怎么感冒。他痛快地接受了她的参与调查,答应她和他们共同追踪,实际上却乾纲独断,很少给她插话的机会。 这等于说,他们负责追踪缉捕海盗,苏霓负责跟着他们行动。她乐得轻松,再加上不想惹事,极为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定位。迦山与法艾文讨论的时候,她和那些警备人员一样,端坐在旁边,也几乎不说话。如果有什么问题,她就默记下来,准备私下问法艾文。 就算这样,她也发言一次,对他们作出提醒。这个海盗团胆大包天,又很能抓住时机,可能是蓄谋已久,专等这种机会。说不定,现在这批海盗只是诱饵,等到警备部队上去围剿,再突然露出背后的大杀器,比如星风号什么的。 迦山先生虽不太喜欢她,台面上的态度还算有礼。他说:“我做这份工作已经三十年了,自然可以虑及这种情况。多谢你的提醒了,女士。我担保他们只是乌合之众,趁乱抢劫货物财富,还不至于去招惹紫蓟公爵。” 苏霓微笑道:“希望如此。” 迦山见她没有意见,便不再理她,转向法艾文说:“总督阁下,方才,你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商队死亡名单,还有那些受到攻击的矿产星球。我们感到遗憾,也非常重视这件事。这帮匪徒消息竟然如此灵通,能够准确地抓到驻军调动的时机,想来还会继续作案。” 法艾文看看苏霓,见苏霓还在笑,便回答道:“没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虽然我是本地总督,但是调动军队的权力在军部手中。本地的军方指挥官不同意,我就不能下令让军队攻击。而行星内的治安力量有限,不具备太空作战的能力和经验,还要拜托你们。” 迦山点了点头,“这件事不用大人担心,我们前来此地,本就是为了解决这群海盗。看到我身后的同伴了吗,他们个个身经百战,堪称优秀的战士。我承诺,只要追踪到海盗的行迹,我们便会立即攻击,彻底剿灭这股力量。” 他看上去像是古朴守旧的老官僚,实际上的动作倒也很快。当天,他们便离开了海神星,回到警备巡逻队的战舰“塞拉娜号”上。苏霓心想闪电十九号火力废柴,一旦打起来,就是飘浮在太空里的一盘菜,便让他们在这里等候消息,自己老老实实地跟随迦山而去,和他们一起登船。 她并非不会读空气的蠢蛋。迦山的态度虽然客气,但那是出身使然,年纪又摆在那里,总不能当面和苏霓这种小女孩翻脸。这也给了苏霓赖在船上的理由。否则,倘若迦山公开表示公爵多管闲事,插手国民警备队的工作,让她离开,那她也不可能继续赖下去。 虽说相遇不太美丽,但过了几天,她也意识到,警备队的工作并不好做。如果用地球上的职务比拟,治安官和警备队员是稍微精干点的衙役,而海盗们是手持危险兵器的流寇。双方动起手来,很可能是警备队员吃亏。但他们若不先试试敌人的能力,也没有理由申请军队的调配。 甚至,眼下战事不太乐观。即使申请了,也不见得有人乐意分心对付这批海盗。 苏霓多少明白一点□□,所以看着看着,对他们倒是同情多,排斥少。她心想,自己好歹是通过公爵认证的伪强者,对方二十个人加在一起,未必能打过她一个。那么,所谓能者多劳,万一遇敌,她当然要多承担一些战斗责任。 至于海盗有光甲的问题,她也考虑过了,并未放在心上。即使是驾驶光甲的机甲士,也有实力高下之分,并非每个人都是裂灭双子。她觉得,如果只是星风盗团的外围势力,那么自己的赢面应该比输面大。 墨菲定律经常在她身上具现化,具体的表现就是,如果她有可能碰上几个海盗,那么就一定会碰上。在巡逻航程的第十天,追踪便有了结果,也不知是迦山的追踪能力高超,还是对方有守株待兔的想法。 总之,发现敌人接近的时候,塞拉娜号上警钟长鸣。每个舱室的警告灯都在拼命闪烁,提醒着船员,要他们去行动舱待命。 他们都装备有太空作战机甲,战舰上也有专门的机甲投放通道。战斗打响之后,机动部队会在适当时候进入太空,配合旁边的飞船或者战舰作战。因此,只要苏霓愿意,可以不作另外安排,直接跟着他们出去。 她跟着队员身后,走进行动舱,见迦山正站在那里,便笑道:“要我帮忙吗?” 这个时候,迦山也换上了纳米防护服,看起来比平时顺眼些。他看了她一眼,冷冷说:“女士,你太心急了。现在请你稍安勿躁,不要急着动手。有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最好和你提一下。我们已经扫描到了对方的光甲,并形成实质影像。奇怪的是,我发现它很熟悉,应该在二十年前见过它。” 苏霓顿时一愣,有些奇怪问:“这说明了什么?光甲的主人用了它二十年?他是个老头?” “……请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是苏家的成员,”迦山说,“看,这就是我们捕捉到的影像,也许你也听过它的名字。” “不要卖关子了,”苏霓黑着脸说,“它的名字是什么?” “天国送葬。” 第九十章 迦山指着的那块屏幕上,显示出一架黑白相间的光甲,正在进行太空航行。[.超多好看小说]它的涂装配色对比鲜明,机体宽而长,结构棱角分明,左手剑,右手盾,有种严肃冷峻的气质,不愧“送葬”之名。苏霓盯着它,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天国送葬的主人正是绮羽。 迦山无视她的惊讶,还在进行详细解说,“这架光甲并非苏家所有,但它的伴侣机甲光焰,属于苏家的重要人物,苏渊。女士,你还年轻,也许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我要告诉你的是,天国送葬的实力相当强大,贸然以普通机甲对抗,后果恐怕不会乐观。” 苏霓瞟了他一眼,笑道:“多谢提醒,但我也有义务告诉你,我就是苏渊的女儿。” 话音方落,行动舱里顿时人人噤声,出现了诡异的静默。有些队员比较年轻,不知道苏渊是怎么回事,只能狐疑地打量她。迦山倒吸一口冷气,将贵族气质和身份抛到了九霄云外,惊讶地说:“原来就是你!怎么会是你!” 苏霓见他反应这么大,也跟着惊讶起来,“我以为刚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查过我的身份。资料库那么发达,只要输入名字,再交叉搜索,连祖宗八代都能查出来。” “首先,我不承担那方面的职务,没有那么高级的权限,”迦山说,“其次,刚见面就去查对方身份来历,是下等人才会做的事。” “……” 天国送葬的飞行轨迹十分平滑,机体表面也做过保养,一点不显老旧。可见光甲本身,还有里面的机甲士状态都不错。苏霓按捺着不安的感觉,看了看一脸犹疑的迦山,还有开始窃窃私语的队员,笑道:“你知道苏渊的女儿回来了,真是出乎我意料。那么,你大概也知道,从未有人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迦山的表情忽然冰冷下来,回答道:“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 这是托词,但也是真话。倘若一架光甲,或者一艘飞船进入扫描范围,又属于敌方势力,就表示双方之间的距离不太远。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准备作战,要么干脆投降,没有第四个选择。就算迦山真想和她谈谈父母的问题,现在也不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公开拒绝。按照苏霓的作风,理应送上体贴的微笑,把自己塞到到一边去,让他可以布置战斗阵型。然而,她背负着对妮妮的亏欠,还有苏渊和绮羽的生死之谜,心念电闪,最终还是没有退让,反而坚持着说:“我只想知道,绮羽逃离帝国星域,已经被认定为失踪,是不是还没有确认死亡?” 迦山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霓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想亲眼见识一下天国送葬。你们大概很难战胜光甲吧,主要靠战舰和它周旋?然而,论灵活变通,战舰又往往比不上光甲。即使张开了防护层,也可能被它以单点攻击的方式,侵入防护层内部,直接伤及舰身。因此,我打算驾驶我的机甲,亲自迎上它。你们可以配合我,也可以不管我。怎么样?这个要求够合理的了吧?” “你当我是傻瓜吗?”她的话意味不明,还隐约带着讽刺的感觉。迦山似乎也动了火气,提高了声音说。 “哎哟,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苏霓这自然是明知故问。绮羽失踪太久,才被认定为死亡,并未发现死亡证据。据说她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机甲士,所以才有资格担任苏渊的搭档。她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此,再深入下去就不知道了。她曾经怀疑过,说不定正因搭档太久,日久生情,这对搭档感情才越来越好,最后结成了法定伴侣关系。 但是,感情问题不过是八卦谈资。最重要的是,绮羽看上去很不像省油的灯。只要她还活着,就不太可能让妮妮流落到厄运之星上。即使逃亡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也犯不上抛弃幼小的孩子,孤身离开。 考虑到这一点,苏霓一直认为她已经去世,妮妮是孤女。但是,这时天国送葬忽然出现,便不能排除绮羽存活的可能。 就算她不说自己是苏渊的女儿,迦山也不会允许她去迎战。绮羽总算是苏家的半个成员,身份又有些敏感。如果她真活着,还成了海盗首领,势必要掀起轩然大波,这次任务也可能受到影响。他转眼间就辨清利弊,宁可放着这个战力不用,也不愿她前去接触它。 苏霓含笑反问一句,其实已经在表达不满。他心头陡然一悸,外表却还硬撑着架子,只说:“你对原因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总之,你就待在战舰上,监视一下战况。除非我更改主意,否则你不能离开战舰。你没有正式职位,若敢违背这个命令,别怪我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这些话说的非常不客气,让其他人都在担心苏霓会受不了。苏霓却只是凝视着他,忽然又一笑,爽快地说:“好,我就待在这里,顺便看看你们的战斗方式。” 她就这么被遣送回了驾驶舱。 这固然是因为她拎的清,不想在这种时候发生争执,影响到接下来的战局,也是因为她想先旁观海盗们的力量。无论别人怎么说,都只是别人的看法,不亲眼看一看,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不过迦山的做法并不算为难她。 赶她到驾驶舱,的确有着让船员监视她的用意,却也证明了,他并不担心她挟持船员,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塞拉娜号上的船员对她也都很熟悉,见她进来,最多扫一眼,就不再关注,均聚精会神地听着迦山的指示。苏霓见他们无人理会自己,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窝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地看着左前方。那里正是塞拉娜号的主屏幕,足有一人多高,清晰地映射出船员想知道的情况。 在她的认知中,这件事可以分情况讨论。如果那位机甲士真是绮羽,说明她成了海盗团的首领,并且绝对不想回归帝国。这种可能性小之又小,却不能说不存在。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实力相当不错,天国送葬也一样。人机合在一起,想必不是警备队对付得了的敌人。等他们大败亏输,她再出去也不迟。 如果天国送葬被塞拉娜号击毁,那么基本上不可能是绮羽。她也做不了什么,静候他们拖回光甲残骸,检查尸体碎片就可以了。 她甚至想好了如何出舱应战,如何向天国送葬发出信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闪着微光的粒子幻化出文字,在太空中拉出一个横幅,写着:“我是苏霓啊,不要打我。” 带着这忽而忐忑,忽而平静的心情,她终于看到了屏幕上的变化。敌我双方均显示出来,塞拉娜号是一艘小型战舰,海盗那边是一支武装船队。 飞船和战舰的区别在于威力大小,用途定位不一样,也有过武装飞船击败战舰的情况。 说是船队,其实也就寥寥几艘,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但苏霓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它们的气质酷似食人鱼,正在露出尖利牙齿,围向不小心落入水中的巨大猎物。而天国送葬的身影也在其中,作为在太空中作战的光甲,它的大小比在地面上又有增加,几乎比得上小型飞船。 雪鹫在地面作战时,高度一向都是十米。此时经过了相应的改造,有着相应的机制。如果进入太空,那么系统启动之后,会另外添加一些部件,变成十五米左右。这身高比人类绰绰有余,比光甲大有不足。以这种装备,去和曾经很有名的光甲作战,自然存在无数困难。 苏霓表面仍很悠闲,心里却难以决断。她知道,就算机甲士不是绮羽,也八成和绮羽有关。天国送葬尚在,主人却不见踪影,那么得到光甲的人,多半会知道她的下落。就算不为自己,只为给妮妮一个交待,她也要弄清楚这位驾驶者的情况。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迦山会不会给她接触它的机会?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主屏幕,却唤出了终端界面,给苏北辰发去一条信息,“你应该知道天国送葬吧?它的驾驶舱在哪个部位?” 战事开启后,苏北辰未接到委任,不像公爵那么忙,常有机会解答她的疑问。由于他本人乐意这么做,苏霓便不和他客气,常常问他问题。这一次,他仍迅速回复了消息:“知道,它的构造非常特殊,驾驶舱在头部。怎么了?” 驾驶舱在头部,是个很危险的设计,容易成为敌人攻击的靶子。如果有个从未见过人类的物种,发现光甲是这种人形兵器,首先攻击的地方,当然是看起来很明显的头部。绮羽果真是位奇特的机甲士,竟会选择头部为藏身地。 苏霓缓缓说:“我倒没怎么,但是,今天我见到了天国送葬。它还在运行,还在被人驾驶,还活跃在太空里。可它已经是海盗的座驾,不再属于帝国。” “……” “我母亲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那么,就你对它的了解,我应不应该去接触这架光甲?” 苏北辰沉默了很久,显然对此感到震惊,正在思考利弊。苏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成拳,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掩饰着自己的犹豫。她看着屏幕,顺便又送了新的信息过去,“你知道,我正在执行公爵安排的任务,跟警备队同行,围剿一伙海盗。可海盗的首领驾驶着天国送葬,所以,谁被谁围剿还说不定。我想,如果事情有变,我大概别无选择吧。” 像是要证明她的判断一般,屏幕画面陡然变化。双方都进入了攻击范围,第一波攻击开始了。 主屏幕画面旁边,就是热成像的屏幕。无数不同颜色,不同温度的光线跳来跳去,进行各种奇异的转折变幻,偶尔是星状射线,偶尔连接成光幕,正是塞拉娜号和海盗船队以舰载炮互射。有些攻击被防御系统拦截下来,大部分被完美回避,只有一两发正中舰身,使得整只战舰都在微微颤抖。 武装飞船开始高速行动,四散分开,以前后左右上下的方式,包抄比它们体型大的战舰。天国送葬却没有动弹,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仿佛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神灵,静静打量着它的敌人。 就在这时,警备队的机甲们跃出舱外。机甲体型虽小,动作却非常灵活,分为两组行动。一组以变幻莫测的移动路线,冲向静立空中的光甲。另外一组不管他们,围向离自己最近的飞船,同时要求战舰进行配合攻击。 那艘飞船似是没想到有这么多机甲出现,想闪躲的时候,已被围在了中心,难以脱身。队员中有不少异能者,有些异能适合太空作战。想必用不了多久,飞船就会被彻底击毁。 苏霓并不说话,耳边听着驾驶舱里的交谈,还有和在外作战小队的联络,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这并非是他们的战斗能力太差。相反,迦山的评价并非自卖自夸。这些队员意识果断,动作敏捷,相互之间又有配合。 她甚至认为,即使没有塞拉娜号的火力支援,负责攻击的机甲也能解决掉那飞船。 然而,她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海盗们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符合法艾文的描述。而且天国送葬就那么停在那里,也让她觉得非常不对劲。 刚才交谈的时候,她已经把影像传送给了苏北辰,作为天国送葬出现的证明。直到这个时候,苏北辰才作出了回答,“我不建议你轻率行动,但是,如果局面真的很糟,你就去吧。不用理会治安官的命令,他要找麻烦,就让他找好了。” “你觉得绮羽还活着吗?” “我不这么想,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天国送葬现在的主人,一定听说过它过去的主人。哪怕几经转手,也能从他口中打听到来龙去脉。” 苏霓维持着那个姿势,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想。不瞒你说,我也想试试最近的进步呢……糟糕了!快让机甲离开!” 她蓦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屏幕。随着她的喊声,屏幕之上,忽然出现了每个人都不想看到的变化。 第九十一章 通常来说,战舰的攻击手段众多,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无形无质,只是纯能量的传递,无法被人类肉眼看到。(.无弹窗广告)但是,这种攻击常常会影响路径上的温度。只要观看它们的热成像,观察者就能辨认出哪些是背景,哪些不是,攻击范围和强度也一览无遗。 如果是更加高级的能量探测,外加电磁成像,那么就更加全面了。迄今为止,还没出现过能完全避开这种探测的敌人。 然而,现在奋斗的机甲属于警备部门,实力有限,待遇也有限。就算军用作战机甲,也存在地位高低之分,并非都能用上这种逆天技术,何况是警备部门。而且就算带上了,实时显示影像,这些人个人能力不足,同样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战斗刚打响的时候,苏霓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攻击光甲的小组非常危险,而攻击飞船的小组即将建立战功。留在战舰上的人有辅助责任,个个精神抖擞,让前者回避牵制为主,攻击为辅,自己则全力支援后者的攻击。 可是,苏霓正在与苏北辰通话,却见画面产生变化。那飞船突然加速,撞向正前方的三架机甲,仿佛完全不惧怕高速碰撞过后,自己的船身也会受损。 热成像显示,飞船外层突然多了一层高温防护,还有另外一层温度较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然后,那三位队员仿佛失去了对机甲的控制,眼看着飞船直撞过来,不但不躲,反而摇摇晃晃地迎了上去。 他们的反应不合逻辑,也让苏霓新生警惕。她站起来的同时,这三架机甲不断前冲,最终被吸附到了飞船表面上。高温很快传递至机甲外壳,将它们燃成同一温度。这温度不足以熔化外壳,却是人类无法承受的。 苏霓不及多说,扭头去看另一面屏幕,那里显示着队员的生命体征。只要他们一息尚存,屏幕上便会出现绿色信号。可这时,受到攻击的三人信号同时断绝,显然已经死在高温攻击下。 不少人都和她说过,宇宙级别的对战,麻烦之处并不在于如何适应环境,更不在于敌人火力多么强大,而在变化莫测的攻击手段。敌人是人类时,多少还要轻松一些,至少大家对自己种族的科技心里有数。 如果碰上外星智慧生命,尤其是没见过的种族,即使万般小心,也很容易落入敌人的陷阱。 人类的异能不讲道理,其他生物的能力当然也不会讲。以坎瓦人为例,它们看起来长手长脚,神态木然憨厚,仿佛会走路的远古青铜塑像。实际上,这些家伙不但不憨厚,反倒具有极为强悍的心灵能力,包括而不限于心灵沟通、心灵传输,还有精神控制。 首领级别的个体力量更强,曾经巧妙地破开某战舰的防御,震死了所有战士,战舰外表还完好无损。其他战舰发觉失去了和它的联系,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活着为了什么,是困扰人类千年万年的问题。但发展到如今,生存目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存的过程和手段。如果宇宙存在一个终极真理,而且不是某个数字,说不定会是“活着是为了死亡”。但遵循这种真理的人必然死得快,最终被其他个体取代,也就没有价值了。 当时,苏北辰和她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搞得苏霓满头雾水。她差点认为,这位便宜兄长要和自己讨论哲学问题。但谈到最后,他却只是以这件事为例证,告诉她宇宙中的种族何等多样。(.)除了那些诞生于太空的之外,都经过相当漫长的发展,才能踏入这充满了机遇和挑战的星空。 它们的诞生环境不同,成长环境不同,产生的能力也往往超越想象。即使她怀着一颗美好心灵,想要与人为善,最好也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 苏霓的反应比其他人都快。她刚看到飞船增温,就有不祥的预感,再看到第二层涂层出现,顿时意识到,他们要完了。还没等她冲出驾驶舱,便见屏幕画面又是一变。千道光线齐齐从天国送葬身上射出,把它变成了一个微型恒星,毫不留情地照耀着身边的敌人。 驾驶舱中,寂静终于结束。有人喃喃道:“好像是中子炮……” 苏霓双眉紧皱,死死盯着着这个画面,却也无可安慰。中子炮是常见的攻击武器,比高斯炮更为常用,因为它可以穿透机械表面,伤及里面的人员,却让战舰和飞船保持大致完好。普通中子炮往上升级,就是军队使用的,进入微子层面的炮台了。 她看了几秒钟,忽然说:“不,不是中子炮,这不是中子束流。你们继续攻击那艘飞船,全力攻击,不要心存侥幸。现在,马上把机甲用的投放通道打开,我要出去。” 迦山离开战舰后,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就是正机师。他看看苏霓,犹豫了一下,不甚确定地说:“让我先问问迦山大人。” “听着,你们打开通道,我就用正常方式出去。如果不开,我就亲自从战舰里打出去。我知道迦山先生说到做到,很可惜,我也是。马上把通道打开!刚才那波攻击混合了异能和炮击,说明那个机甲士是实力不错的异能者。再不让我出舱,你们会失去更多同伴。” 苏霓懒的和他们啰嗦,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这段话,也不理剩下的人作何反应,身影一闪,已经冲出了驾驶舱。这速度超越了正常人的范畴,让人无法追踪。也就十几秒钟时间,她便冲到了投放通道的入口。 这种通道如同飞机的起落架,用时放下,不用时收起。不过,有些实力的机甲士都不愿等通道降落,刚露出个舱门,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出去。更高级的则根本不进战舰,直接驾驶光甲,像个小型护卫舰一样,跟在战舰附近行动。只有休息的时候,他们才会收起光甲,从通道返回船上。 苏霓看到通道已经打开,不觉松了口气,甚至不及等它完全降落,便唤出雪鹫,跳进驾驶舱,想都不想地扑了出去,进入茫茫太空。 刚踏入这片黑暗,她便能亲眼见到战舰外面的战斗。对常人而言,太空中很难判断真实距离。有些星体看起来无比庞大,实际相隔极远,有些看似微小杳渺,实际就在眼前飞过。如何判断距离远近,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飞越这段距离,本就是学员们的基本功之一。 她的太空作战经验并不丰富,但托虫母的福,即使是第一次进入太空,也没出现普通人常见的恐惧症,更未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把握。她调整了一下雪鹫的姿势,迅速离开塞拉娜号,以免被友军误击。同时,雪鹫也不停加速,尽可能快地冲向战场。 路上短短一段时间,足够她判断出局面究竟如何。 坏消息是,刚才海盗的一波攻击,灭掉了一半以上的机甲,只有实力比较强的队员还活着。好消息是,毕竟还有人活着。他们似乎也不太慌张,正尽力向迦山驾驶的那架巨大机甲靠拢,将自己隐藏在塞拉娜号的炮火之中。 迦山的机甲涂装为水绿色,约有二十米高,看起来竟很是温柔,与他本人气质完全不搭调。苏霓一直很奇怪,却也没空管人家的涂装,略一打量,便见天国送葬正在行动。它不理会他们,高速冲向塞拉娜号,竟是想要将这艘战舰一击毙命。 它能不能做到,是它的事。要不要半路截击,是苏霓的事。这个时候,她想弄清楚它的身份,又急于救人,想都不想地进入了虫母形态,与雪鹫联为一体。 经过几个月训练,还有免费的能量块供应,她在成年期里又进一层。事实上,很多时候她都是趁着四下无人,用虫母甲壳吞食能量块。也就是怕别人起疑,或者公爵觉得她是个败家玩意,把她扔出去,她才没有放肆地大肆吞食。就算这样,她体内存储的能量也够挥霍一阵了。 雪鹫既然不乏动力,便再次选择跃迁,位置抓的奇准无比,正是天国送葬的正背面。可那位机甲士也不是庸手,千钧一发间,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急忙向旁移动,竟让雪鹫一击落空。 雪鹫落进虚空,刚刚停稳,苏霓便是眉峰一挑,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身上传来一种很特殊的压力,让她觉察到了天国送葬的奇异之处。 她想起了还在厄运之星上的时候,隔壁家的城主前来串门,结果不幸牺牲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开启了机甲上的重力场装置,试图干掉战兽,结果战兽活得好好的,苏霓却被祸祸进去。如今,时隔已久的沉重感又回来了,把她紧紧压在原地,带着她不停下坠。而且,一个是蛮荒社会的机甲,一个是在帝国也有名气的光甲,威力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要是身体素质不够强悍,会被这数百倍的重力当场坠死,死前还无法动弹。塞拉娜号上,当然有重力调节装置。然而,它能不能抵消天国送葬的攻击,还是个未知数。这时,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未知数了。天国送葬被雪鹫中途截住,便注定它的意图无法成功。 雪鹫只下降了不到十米,便再次稳稳地停下。苏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感知蔓延出机甲,仿佛亲眼看着那架光甲。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微笑,只在虫母认为敌人不堪一击时,才会露出来。微笑配上她变异了的容貌,简直可怖多于温暖,走在路上都能吓哭小孩子。 她以前就知道,经常和强者厮混,对自己的眼光很有好处。回忆一下她现在的交际圈,里面有艾尔莎,有姬星罗,最差的也是涅林、琳帆他们,都不算普通公民。若将范围缩减到指点她的人,质量更是高到可怕。和这么一群人接触,她都不好意思实力低下。 要是那个机甲士看到她的脸,说不定会打个寒颤,意识到大难临头。可他看不到,因此,他已发现事情不对,知道这架机甲看似矮小柔弱,实则是面前最为可怕的对手。天国送葬立刻做出准确应对,甚至不理会距离最近的迦山,直接一个转身。方才连轰五架机甲的炮火倾泻而出,正面涌向雪鹫。 这波攻击五花八门,常见的炮弹全部夹杂其中,远远看去,简直像宇宙中的一场小喷发。然而,就在下一秒,重力场中已没了雪鹫的身影。 天国送葬被瞬间爆出的粒子雾淹没。每个粒子都受到重力场影响,动作不如往常那么轻巧。可这无法抵销苏霓对它的精巧控制。只又过了一秒钟,天国送葬竟然举步维艰,所有炮口同时哑火。 机甲士的异能与赫尔曼相同,都是操纵雷电,能凭空生出小型雷暴。他一口气击杀五架机甲,其中至少有三架是雷暴的功劳。此时局面不妙,他立刻想要故技重施。 不幸的是,雷电才刚刚聚集成形,便被无数粒子打乱,能量悉数消散于太空中。粒子的体积比之前小了一半,聚集起来时,犹如轻烟飞舞,体现着苏霓的控制何等细腻。刹那间,轻烟之中飞出一抹亮到极点的光芒。 它形状如弯刀,看似飘渺轻盈,仿佛没有重量,没有来历,也没有熄灭之时。 光芒绕着天国送葬颈部转动,蓦地变成一张薄到不可思议的薄片。变化的同时,那个巨大的头部被硬生生分开,凌空飞起,瞬间与大部分机身脱离,往宇宙深处飞去。可还没等它飞出几米,薄片又化为长索,轻轻一勾,便把它勾回原处。 她的作战风格极其复杂,里面有从对手身上学来的,有模仿虫族的,有高级机甲士的指点,再加上学院中的制式教导,糅合虫母的作战本能,简直是个很厉害的四不像。 由于天国送葬也是魂能机甲,机甲士与机体分离后,它也失去了动力,当即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后匀速飞走。机体附着的重力场也消失了。苏霓不慌不忙,以相同的手法把它带回原处。与此同时,她再度调整面对方向,朝最近的飞船连轰几炮。 雪鹫打出的炮弹,即使是同一属性,也远胜过其他机甲。那架飞船眼睁睁看着她秒杀天国送葬,不敢硬接她的炮轰,急忙回避,却又因退得太急,连中两发塞拉娜号的迫击炮。直到这时,迦山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地看了苏霓一眼,下令所有机甲进行包围,围攻这个倒霉蛋。 如果苏霓愿意,也能打出粒子光束炮的效果,但她不想这么做。她仍带着那个越来越深的笑容,瞥了一眼完全失去能力的光甲脑袋,前肢甲壳再度延伸出去。 她和雪鹫本是一体,可以无损改造机甲外壳。前肢一刻比一刻长,最终伸出机甲之外,变成一条甲刺般的东西。甲刺二话没说,在机壳上敲打两下,直接刺进光甲内部。光甲的驾驶舱中,顿时充满了粒子雾,将那位机甲士紧紧束缚在原地。然后,它又准确地寻找到了他的脑壳,无视他恐惧的表情,狠狠扎了进去。 苏霓虽未亲眼看到,却知道这人是个身材高瘦,面目阴沉的中年男子。他当然不会是绮羽,也不可能是实力惊人的苏渊。面对虫母的记忆读取,他连挣扎都做不到,就像当日的博礼那样,毫无保留地将记忆袒露出来。 人类的神经元浩如烟海,承载无数记忆。计算机技术早就出现了,人工智能却方兴未艾,正是因为智慧生物的逻辑方式太难模拟。即使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海盗,记忆容量也大到吓人。还好苏霓已有过读取记忆的经验,并没被冲昏头脑,而是再度变身为搜索程序,全力寻找想看到的内容。 搜索过程中,她看到了星风号。它长的像个梭子,舰体曲线流畅,到末端忽然膨大,又变成了棒槌,是帝国战舰很常见的风格。它飘浮在太空中时,颇有威严感,的确像是首领人物的座舰。天国送葬正是出自舰上。 然而,这个机甲士地位不够,没能接触到枭本人。他只是和星风盗团有些交情,财产也不少,便从枭那里,用打八折的加个购买了天国送葬。这本是枭自己用的光甲,既已有了更好的,也就爽快地卖给了他。 苏霓对此表示极端的失望。看来,这个没用的家伙根本不知内情。他只是驾驶着天国送葬,四处抢劫的很爽,却不知道它的来历。而且苏霓也很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战力。 在弄明白这一点后,她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迅速将甲刺收回,转为全力对付剩下的飞船。至于天国送葬两边分开的脑袋和机体,则被她扔在原处,反正它也不能再移动了。 她一加入战斗,战况立刻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当然,占优势的是迦山一方。他知道紫蓟公爵的秘书官实力不凡,却不知道这么不凡。在他还在指挥的时候,雪鹫便以势如破竹的姿态,飞速攻击了两艘飞船,其中包括可以吸附机甲的那一艘, 苏霓处于虫母状态时,一向见神杀神,杀不掉就逃跑,对敌人冷酷无情。这并不是说她失去了理智,而是出于斩草除根的目的,打心底不愿留下活口。每当她杀心大起,出手便毫无保留。 这次战斗水准一般,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其实她可以将飞船搭乘半残废,留下一批活口,用于问口供或找线索。但她根本不想这么做,反而面带笑容,进行坚决果断的攻击,几乎把飞船的外壳都揭了下来,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迦山本来对她暗自佩服,不想再找她的麻烦。然而,战斗结束之后,他发现只有寥寥几人生存,还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喽啰,顿时有点不快。他再检查天国送葬时,雪鹫移到他身边,里面传来苏霓冰冷的声音,“不用检查了,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是一具尸体。” 若说这一点,还能用苏霓的读取记忆来弥补。那么回到塞拉娜号,坐进会议室之后,她的下一个要求,更是让迦山难以接受。 她还是那双手交握的姿势,端正地坐在桌边。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却很平静地坚持道:“我打赢了天国送葬,杀死了它的现任主人。天国送葬本来是绮羽的光甲。绮羽是我的母亲。我要把天国送葬带走,我认为它属于我” 一架光甲无论好歹,哪怕是半毁坏的,也是一份很有价值的财富。于私,这是钱,于公,这是海盗留下来的战利品,迦山不可能同意她的做法。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说:“出发之前,我们已经说好,这是警备部门的工作,和公爵无关。带你同行,其实已经违反了规定。你救了我们的命,我非常感激,但缴获的战利品属于警备部门,这个没有疑问。” 苏霓微笑道:“哦?真的吗?如果我非要带走光甲,你们有什么能力阻止我呢?” 天国送葬的确有空间钮,却已和它的现任主人绑定,要解锁才能使用。塞拉娜号不具备运输光甲的能力,尤其这还是一架太空作战的光甲。如今,它正把天国送葬拖在外面,还拖着收集到的飞船残骸,处在回程的路线上。 如果苏霓离开战舰,以一人之力,带走天国送葬,那么他们的确没什么办法。 迦山冷冷一笑,沉声道:“这就是紫蓟公爵给你的指示?” 苏霓摇头道:“不是,是我的个人意志。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但如果商量不能达成结果,说不定我真会用强。说吧,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你才肯把它交给我?” 第九十二章 不用迦山解释,她也知道正常流程。战斗结束后,如果留下的东西尚有价值,就会被飞船打扫起来,充当战利品。通常来说,战利品必须上缴。是哪个部门或哪个势力的战果,就属于该势力的财产,他人不应置喙。 若某些物品不太重要,也不太昂贵,将被当作证物封存,作为历史档案。而像光甲、飞船等贵重物品,封存太可惜,自然会进行二次利用。登记之后,负责人或者把它们交给下属人员使用,或者公开出售。但无论它们怎么做,天国送葬被运走后,都和她没关系了。 迦山的举动不为无理,更不是闲着没事为难她。可是,天国送葬非比寻常。它本是绮羽的光甲,因主人逃亡,中途发生意外,才会流落到海盗手中。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直到这时,她才恰巧碰上,尽力抢回。 从血缘关系,还有出力多少来看。这架光甲当然应该属于她,而不是没帮上忙的警备部门。这些队员开场不久便死伤过半,若非她及时出舱,说不定他们会全军覆没。 因此,迦山表现的毫不客气,绝不通融,更令她对这人充满了厌恶。说到底,这位先生年纪足够当她爷爷,骨子里却不过是个看重势力敌对,轻视救命之恩的人物。 如果她个性纯洁天真,说不定真会认为交给他们比较好。因为自己帮了大忙,这些人肯定心存感激,敷衍一下上司,再把光甲当谢礼赠给她。可她不是。她觉得,情况更可能不那么美丽。 在她的预测中,光甲登记后,将被拍卖,甚至黑给不相关的人。若她想要,只能拿钱去买,花高价购买妮妮母亲的遗物,花高价购买自己抢回来的东西,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到。 考虑到这些,她才不惜捅破窗户纸,向迦山提出这个要求。如果迦山要求一点钱财,让大家私下分掉,她也可以接受。她并非心胸狭窄,只是势在必得。如果这是普通光甲,她只会一笑,让他们把它拿走,自己什么奖励都没有。 但它是天国送葬,她不想放弃得到它的机会。 迦山见她放了狠话,心里顿时有些不安,却还要强撑架子,冷笑着说:“否认也没用。你这人和传言中一样,仗着紫蓟公爵的势力,见到值钱物品,立刻想胡作非为。说理说不过,就要强行争夺了吗?对不起,这里一切要按规矩来。哪怕我们全部战死,这光甲也是警备部门的。” “你是听不懂通用语吗?这光甲是我母亲的,被我抢回,和警备部门何干?” “你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是作为帝国叛徒死去。她的财产自然要充公,你拿什么身份索取?” 苏霓本来半是认真,半是恫吓,试图让他软化,并不想真当强盗。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即使非常昂贵,她也会稍微讲讲价,就咬着牙接受。可迦山满脸有恃无恐,拿被救之事当谈资,根本无视她和绮羽的关系,顿时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轻轻敲着桌子,微笑道:“如果知道你会这么说,刚才我就该等你们死光,再出去收拾残局。你若说我倚靠公爵,才混到如今的地位,我也不能否认。” 她是地球科班出身,精通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见迦山不屑一笑,便说:“不过呢,我不能白白担上这个坏名声。你年纪比我大,见多识广,对社会规则也更了解。不如你来猜猜,如果我干掉战舰上的所有人,伪装成被海盗杀死,再让我的后台处理后事,买通一切知道内情的人,成功率有多高?” 迦山脸色微微一变,不清楚她有多认真,只能冷哼道:“你可以试试看。[]” 他话是这么说,却也心怀疑虑,身上暗暗使劲,预备苏霓暴起发难。但苏霓并未气昏头,也就是还嘴而已,依旧端坐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双方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迦山承受不住她的目光,主动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霓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的大脑是否没有褶皱。但她考虑到临行前的保证,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冲动,无声地透出一口气,说:“很好,迦山先生。我现在要回我的休息舱,联络我的后台。如果你想做相同的事,赶紧去做,否则说不定会没有机会呢。” 她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任何人,快步走出了会议室,脸色阴沉的像刚被人吵醒。 刚回到休息舱,她就往床上一倒,打开终端,向苏北辰发了一条消息,“战斗结束了,海盗的船队全灭。我战胜了天国送葬,杀了那个机甲士,把它拿了回来。我想要它,可治安官说,这是警备部门的战利品,我没有权力拿走。那么我该怎么做?这件事简直糟透了。我真想强抢光甲,然后逃走。” “……” 果不其然,苏北辰还在等候她的消息,读完她的话,立刻发了一串省略号,表示自己哭笑不得的心情。方才苏霓突然没了反应,他便知道战斗出现了变化,一直在等结果。如今,结果来是来了,却让他不知说什么。 不过,即使苏霓情绪这么激烈,他也没有特别意外。天国送葬本就属于绮羽,苏霓想拿回它,当然无可厚非。若没半点反应,他倒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而且众所周知,警备部门的腐化情况很严重,常有公民不满,试图越级投诉,却没什么改善。别说苏霓,就算他本人亲自交涉,结果也未必有太大区别。他若把光甲交上去,隔一段时间,很可能再也拿不回来。 如果他去理论,那更是很损颜面的事情,看上去就像为了光甲,以身份和势力欺压警备部门。等事情闹大,他还有可能被议员弹劾,实在得不偿失。 贵族向来自重身份,通常不愿争夺战利品。然而,天国送葬地位特殊,的确不应流落在外。苏北辰想了又想,怕她做出蠢事,先匆忙回复道:“你不必着急,更不要动手硬抢。区区一个光甲,不值得你去闹事。而且你这么做了,对星罗也没有好处。他的秘书官公开争夺光甲,听着像什么样子?” 苏霓冷笑道:“所以就活该吃亏?” 苏北辰说:“有些时候,不是吃亏不吃亏的问题,而是哪种做法合适。你是我妹妹,我对你也算了解。你现在这么生气,其实不只是为了光甲,也是为他们的态度吧?” 这句话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苏霓之前未及细想,听他这么说,仔细一想,发觉真是这样。倘若迦山态度诚恳,那她就算心下不快,也不会这么强硬。说到底,还是他那“我不怕紫蓟公爵”的态度,令她深深反感。 想到这里,她居然有些泄气,回答道:“你说的对。但这有什么区别?我要天国送葬,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苏北辰并未马上回答,似乎突然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屏幕跳出一条新消息。她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条信息来自公爵,是她熟悉的黑色文字。 公爵身负重任,一直非常忙碌,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所以始终没和她联系。如今突然出现,苏霓都能想象出事情的原因。不就是他忙碌之余,一看苏北辰的信息,发现秘书官在和人抢光甲,顿时大跌眼镜,急忙亲自和她说话,怕她丢人现眼吗。 他说:“不要做无意义的事,为了一架光甲逃亡,极其不值得。” 苏霓回复道:“但那是我母亲的光甲。” 公爵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不再回答,看起来真的很忙。她正在犹豫,却发现了第三个人的消息,正是尤路维尔。 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奈,“我就知道你要出问题。你走之前,我明明告诉过你,大人已经准备给你配置光甲,为什么还要和警备部门冲突?居然想强抢光甲逃亡?你真的穷到这个地步?” “……但那是我母亲的光甲!” “啊……我明白了。” 尤路维尔和公爵不在一起,消息不怎么灵通,还以为她贫民习性发作,看见光甲就要抢。苏霓说出原因,他才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是我的错。听着,苏霓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强行夺走光甲,逃亡到宇宙深处。这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你稍安勿躁,把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吧。” 苏霓见他也这么说,又郁闷了起来,“我觉得很好笑。明明是我救了他们,不然,他们就要到阴曹地府去拖光甲了。结果,我不但没得到奖励,反而连战利品都要拱手让人。你说的处理,是指买回来吧?这就是我不忿的理由。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又被我亲手抢回,凭什么不是我的?别去付钱,说什么也不要付钱。” 她喷出了一大串文字,看似撒娇,其实异常认真,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伸手去拿,但如果是自己的东西,也绝对不愿意别人染指。 在离她无数光年,极为遥远的星空中,尤路维尔看着屏幕,深深叹了口气。老实说,他对苏霓很有好感,也很看重她的实力,再加上她身份特殊,未免特殊对待。他看待她,不像上级对属下,倒像长辈对晚辈。然而,苏霓的固执和不驯,也是他一直担心,并略感头痛的。 他放缓了口气,说:“你别去想应该不应该,值得不值得。你自己说过,这是绮羽女士的遗物,那么当务之急是把它拿到手,而不是计较治安官是否公平。听我说,大人一直很忙,可能抽不出空,不要让他分心。但我会浏览战斗影像,批复你的报告……” “……我还要写报告?” “……是的,你还要写报告。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天国送葬一定会回到你手中。你不要再考虑先抢东西,然后逃跑的做法了。就算你成功逃走,我还要帮你处理后续风波,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好吧,”苏霓说,“其实我只是说说,没打算真跑掉。” 尤路维尔见她答应下来,饶是身经无数大风大浪,也松了口气。他说:“去和你的堂兄谈谈,或者去和你的朋友谈谈,你就会知道,我的做法才是最合理的。等大人有空的时候,我会详细汇报这件事。这趟任务结束之后,你先回荻星,等待下一步指示。” 苏霓茫然地说:“刚才公爵已经联系过我了,让我不要为光甲逃亡……” 尤路维尔一愣,又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 苏霓再次做出肯定回答,便结束了和他的对话,转为回复苏北辰。她看到他说:“不要抱怨了。往好处想,你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拿回一架光甲,还是婶母的遗物。这战绩非常惊人,应该高兴才对。警备部门是怎么回事,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你不要和他们计较。一计较,必定影响自己的心情,岂非得不偿失。” 她的关注点再度歪掉了,“诶,你是说我的战绩惊人?即使在你们看来,也很惊人吗?” “在我们看来,只能算罕见,不能算惊人,”该打击她时,苏北辰也完全不客气,“不瞒你说,星罗和你一个年纪的时候,实力还要在你之上。更别提后起之秀的瑶海了。” “瑶海?我看评论说,她的实力全靠光甲逆天。” “如果你这么想,一定会输给她。但是,你也没什么和她为敌的机会。放心吧,星罗拿到天国送葬后,肯定会送去花栗鼠那里,改造成适合你的版本。如果他顾不上,我也会帮忙联系。” 苏霓笑道:“我知道啦,多谢。” 因为公爵,她决定不再惹事,更不会再提天国送葬的问题。然而这件事过后,她的欣喜、自信、心满意足全都没了,变成了烦躁和无奈。她躺在床上发呆,认为这是和别人哭诉的好时机,便跳回联络人界面,找到所有潜在聊天对象,群发哭诉了一番。 其他人收到消息后,也纷纷安慰她。大部分人惊讶于她的实力,然后去搜天国送葬的影像,再啧啧称赞,顺便吐槽两句治安官,说他太不讲情面。其中,只有杨舟唯恐天下不乱,凉飕飕地说:“抢啊,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怕什么。” “我真的很想抢啊,”苏霓说,“可公爵不让。” “原来你知道公爵不让,那为什么要抱怨?”杨舟无情地说。 “……” 杨舟又说:“等你拿到光甲,可能会被公爵调到战区。不一定是参战,也许有别的任务交给你。我倒是很期待你驾驶光甲,想亲眼看看你的战斗状态。我服役这么久,听说过不少进步很快的强者,希望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苏霓微微一笑,说:“承你吉言。其实临行之前,我以为这任务没什么难度,谁知道半路会发生这种事,真是令人郁闷。”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天国送葬在海盗手中,那你母亲的下落呢?有线索吗?” “没有。” 苏霓心情本来有所好转,一想到绮羽,立刻低落下去。她喟叹道:“我读取了机甲士的记忆,发现机甲是星风团长转售给他的。他不知道它的来历。我想,要么得去找枭本人打听,要么枭也不知道。反正,我母亲的生存概率很小,我也不再抱希望了。” 杨舟并没有安慰她,只说自己也会帮忙留心。苏霓表示感谢之后,便彻底断掉了对话。 她来时事不关己,回时满腹心事,橡皮泥一样赖在床上,偶尔去一趟训练舱。法艾文先生喜大普奔地迎接了他们。他听说背后是星风盗团,一直高度紧张,苦笑着表示,若真有被星风号攻击的一天,他肯定得要求军部帮忙,调防卫军来防御领地。 迦山不停宽慰他,表现的又潇洒又称职,完全无视苏霓那充满怨念的眼神。 苏霓眼看他请吃饭,眼看他离开了,眼看他拖走了天国送葬,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到。法艾文倒是个明白人,意识到她一无所获,却是出力最大的一个,私下里对她好一阵感激,还私自送了她不少礼物。 苏霓与他告别,回到闪电十八号,启程返回荻星。回城的第二天,很忙的艾尔莎终于回复了她。她说:“你居然把天国送葬找了回来,这真不容易。我应该说一声恭喜。” “你也知道天国送葬?它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无关,和我的流派有关。” “流……流派?” “是啊,制作芯片和埋线虽然复杂,却也有迹可循。不同的风格,自然来源于不同的流派。真是的,每次和你说话,就要回答一大堆问题。之前姬星罗还联系过我,要我把那架二手光甲留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我会等天国送葬被送来这里。其实我对它很有兴趣,这一次,总算有机会亲手试验。” 苏霓被她说的一愣一愣,问道:“到那一天,我肯定也要过去吧?” “当然,你要和光甲进行连接,测试同步程度。我的工作室在阿尔法星系,独占一个殖民卫星。你跑一趟也不算亏,可以亲眼见到天星,说不定还能在我这里碰到出名的客人。” 听到她这种拉皮条的语气,苏霓顿时一阵无语。然而,还没等她想出怎么回复,艾尔莎便又说:“我对天国送葬有个想法,但得等它到手再说。到那个时候,如果你的实力足够强,我会告诉你的。” 她一向语焉不详,喜欢吊人胃口。苏霓再次无语,最后勉强挤出一句:“谢谢啊。” 她关上对话窗口,直接打开了终端的搜索界面,开始搜索艾尔莎的资料。当今帝国中,公认的芯片大师共有七位,她是最年轻的一位。这七人有的自己组织工作室,有的工作于大公司的技术部门,混得都不错。 从报道中看,艾尔莎的技术来自她姨母雪音。她又翻出雪音的资料,发现这位大师最满意的作品里,天国送葬赫然名列其中。 这个发现解决了她的疑问,也让她对艾尔莎更是佩服。但佩服归佩服,她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即使艾尔莎引诱她,说到花栗鼠工作室打工,五年就能买得起光甲,她也没有动心。 在收到新指示之前,她一直待在荻星,继续过去的训练生活,每天都关注战事的发展,还有坎瓦人的新资料。然而,这种生活尚未持续多久,公爵那里便传来了新消息。 消息是杨舟转述给她的,内容也很简单,果然是让她去和公爵汇合。苏霓对此毫不意外,还好奇地问道:“天国送葬的归属已经解决了吗?” 杨舟冷笑了声,说:“你脑子里难道只有光甲?光甲的归属要走程序,没那么快。但是,这事的确和它有关。我想你会很高兴知道,公爵已经查出了他之前的主人,知道了它的经历。这次让你过去,正是要和你面谈这件事。” 苏霓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作为妮妮身体的主人,她当然应该感谢公爵。然而,她的心情没有那么欢呼雀跃,或者热泪盈眶,反而深深震惊于他的能力。 “你和运输物资的商船同行,”杨舟又说,“军用的运输船速度都很快。” 苏霓叹了口气,苦笑道:“好的,我会亲自向公爵道谢。其实他可以直接告诉我啊,我又不介意用终端谈话。” “应该还有其他事情。他是个不愿重复做事的人,所以不会先对你说一遍。” 这句话惹得苏霓好奇心大起,“哦?什么事?” “你来了就知道了。” “……” 第九十三章 在太空中航行时,旅人一般要依靠天网的定位,还有飞行器本身的导航系统。平民使用三维度量便已足够,军方必要时会使用四维。通常来说,大家都不怎么常用东西南北、上下左右这些定位词,一般都是报上坐标,在路线图中显示。 就算要用,他们也往往加上定冠词,还有向该方向偏离的角度,比如说“某某的东方某某度”,“某某的正上方。” 普通公民旅行频率不高,不需要知道这些知识。但对商队、军队、科研团队,甚至旅行团导游来说,必须熟练掌握定位方式。这不仅是项职业技能,还能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一命。 军方共有十二个运输舰队,分管不同星域。它们的名字特色鲜明,体现着古人类留下的痕迹。这些名字正是黄道十二宫,从白羊到双鱼一应俱全,让苏霓很是感慨。 她跟随的那个舰队隶属于摩羯。它们个个体态臃肿,容量极大,适合承载大批笨重设备。但这都是常用却不值钱的物资。有些设备价值昂贵,但体型比较小,便被塞进空间钮,由箭鱼般的小飞船来回穿梭搬运。 这些空间钮里,经常存放着人类的最高科技结晶,即俗话中称呼的“杀手锏”。战区不停调配这种等级的武器,显见情况并非很好。 官方并没有避忌这些消息,却不可能放出详细的攻防影像。何况有时候,战斗转瞬就结束了,普通人很难理解影像里发生了什么。这导致苏霓对战况一知半解,一开始,她和认识的军官攀谈,问问战区情况,后来觉得问也白问,便放弃了。 唯一令她高兴的是,虫族不在敌人列表当中。似乎因为虫母失踪,各皇后无法得到母皇的命令,不知该不该参与攻击人类,已沉寂了很长时间。它们的综合实力极为强大,自体调控能力极强,变异极多,擅长任何地形的作战。 因此,只要它们静悄悄地待着,就是人类舰队的最大幸运,也没有不长眼的人主动招惹它们。 航程中,她闲着没事,继续翻阅书籍资料,重点研究这些外星种族。除此之外,她还梳理了一遍这次大战的起因和发展。 战役由费雷蒙人挑起,爆发于帝国星域内侧,与荒星域距离不远。它们非常精心地选择了攻击地点,获得很好的效果。那里并非边境,驻军不多,但又非常荒凉。殖民行星很少,多是资源类的星球。星系和星系之间,自动开采的矿船和巨型机器人来来往往,却没有强大舰队驻扎。 它们的移动方式也是空间跃迁。这种方式消耗巨大能量,自然会留下痕迹,很难掩盖。然而,费雷蒙人是半机械种族,本就擅长运用机械。这一次,它们仿佛再度进化,拥有了暂时封锁信号传输的能力,隔绝了天网的探测。 军方使用的网络是天网的一部分,被称为“双极”,精度和广度都非天网可比,却也没能及时觉察异常。 费雷蒙人连续跃迁,运输武装力量,最后终于露出马脚。它们也知道人类有所行动,便先下手为强,开始内外夹击,攻击边境处驻扎的舰队。由于事出突然,它们的武力值又比记录中高。该舰队节节败退,火速求援,才有了银麝公爵急速救援的发展。 至于现在,各外星种族已经联合起来,将那片星空当作基地,抵抗人类增援力量的反扑。也就从这个时候起,公民们得以看到各种恐怖的战兽,各种稀奇古怪的飞行器,还有能够折叠空间,扭曲维度的强大个体。他们既因此感到兴奋,内心深处又有深深的恐慌。 只要一个人对历史稍有了解,便能想起,上一次大规模战役还是二十年前。那场战役持续数年,以虫族为主要敌人,最终两败俱伤,各自偃旗息鼓。战役期间,意外频发,包括苏渊和绮羽的叛逃。但苏霓查遍所有公开资料,都没发现虫族背后有操纵者。 即使有虫族参战,那次的规模也比不上这一次,连成为历史记载的傀儡师都出现了。苏霓参考前线指挥官的转述,认为其他种族情况也不对劲。它们似乎都有所提升,新武器新飞船新装备,让人很想问有没有新衣服。 这可能是因为它们没闲着,埋头种田和点科技树。但听在苏霓耳朵里,却有种“它们也拿到了金手指”的感觉。这让她浮想联翩,产生无数难以归纳的想法,更联想到科技高度发达的恶魔,还有它们崇拜的邪神。可无论她怎么搜集消息,前线都说没有恶魔出现。 两个种族互相敌对时,最要紧的是保守自己的隐秘。对手对己方了解越少,自己的优势就越大。因此,活口极其难抓。虽说敌对关系由来已久,这帮外星人也还是那么刚烈,能自爆就自爆,能自杀就自杀,尽可能地减少被人类俘虏的机会。 曾有两位一级指挥官大为不忿,提出人类士兵也要这么做,被喷了回去。这些种族乐意自爆,是因为万众一体的社会结构,但人类并非如此。真要这么规定,很容易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不过,星际战争往往不择手段,武器威力奇大。除非对方抱着抓活口的心思,否则一旦战败,不是当场死亡,就是侥幸逃生,几乎没有被对方抓走的可能。更奇怪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种族展示出这个意图,均是能杀就杀,并不稀罕人类的俘虏。 即使如此,经过这么多年的碰撞,人类对它们的了解也不算少,所以苏霓才能找到这么多资料。她把每个种族的社会构成、生理特征、优势和劣势看完,又去看枯燥无味的学术作品。学术资料多是提供给官方使用,以数据和图表进行分析,甚至模拟该种族的演化。 每支运输队都有战舰伴行,以免出现被海盗劫掠的惨剧。苏霓被安排在战舰上,每日深居简出,没什么人来打扰她。她没事做的时候,想起自己的霉运,常常心生警惕,猜测会不会发生意外。但她实在想多了。直到降落于战区哨点,他们也没碰上任何敌人。 这里已经是战区内部,却还算宁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乱象。她以为会看到漫天流光乱窜,战舰忽而隐没不见,忽而当空爆炸,但完全没有。 在三维空间里,无数支舰队按指示分布散开,隐身在茫茫黑暗当中,随时准备扑出去,咬敌人一口。敌我双方各有防御手段,不计代价地隔绝对方的探测。无论是谁,都只能或者慢慢试探,或者迅猛攻击,拼的是火力强弱和反应速度。 她走出舱门之后,看到不少士兵在忙碌,还拔刀相助,操纵工作机甲,帮他们运输机械设备。直到杨舟抵达这里,过来找她,她才结束了工作,将机甲交回,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 然而,这王八蛋竟没有问候回来,反而说:“你长高了,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么矮。” 苏霓脸色一沉,说:“我每天吃那么多,不长才怪呢。倒是你,这辈子身高也就这样了吧,哈哈哈哈哈。” 杨舟身边还有两位军官,都是满面笑容。等他们听到这段寒暄对话,笑容就变成了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捧场。不过,杨舟说的也是事实。苏霓身高很久没有动弹,最近终于动了,还整整拔高了一截,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幼齿。 她不确定原因,只猜是成年期的问题。之前,无论她吃下多少东西,都被用来展开虫母的基因,顾不得身高和体重。如今能量供应稳定充足,基因总算高抬贵手,开恩让她长高了几公分。哪怕身高改变,就要调整机甲驾驶舱的装置高度,她也十分高兴。 “这是战区的一个前哨站,也设有信息中心,”杨舟很称职地介绍着,“这种地方都是人工产物,足有千个以上。这是离日冕号最近的一个。” 公爵现在拥有军职,用的是远征军母舰,名字就叫日冕号。苏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不奇怪,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设置信息中心。” 杨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和他走,继续解释道:“是为了防止对方阻隔通讯,导致舰队之间失去联系。这些地点有调频、变频、强行冲破电磁屏障的设备。除非对方具有压倒性的科技,否则无法彻底切断信号。你们碰到蚀波兽的时候,如果有这种设备,就不会被闷在那里了。” 苏霓恍然大悟,对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肃然起敬,又笑道:“你们情况怎么样?” “你得说具体一点。” “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人死了吗?” “……” 杨舟终于被她一击毙命,差点说不出话来,冷冷说:“我又不知道你认识谁,就说我知道的吧。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包括你那个青梅竹马。他在龙安娜的座舰上,听说表现得很不错。” 他最近不负责作战,算是空闲期,便亲自过来接她,还捎带上了那两位军官。他们倒是过来办事的,负责安排刚运到的物资,见杨舟谈到私事,便寒暄几句,自行去做事。 直到这时,苏霓才问出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平安就好。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伤亡超出很多人的心理预计。我对军事一窍不通,所以想问问你,你觉得结局会怎么样?” 杨舟正色道:“上一次大战爆发的时候,我还在厄运之星上,所以没有经验。不过,如果双方实力只是现在这样,最后应该可以打平。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它们再进化一次,只怕就要投入整个帝国的战力了。” 如今帝国人心还算安定,还有人不顾风云变幻,忙着贿赂上司,收取好处,只因他们对帝国具有充足的信心。他们认为,战事看上去不太妙,却还没动到帝国的根本,离“生死存亡之际”差得远。 可是,每件事都有正反两个角度,这件事也不例外。帝国未曾举全国之力,全力以赴地作战,外星种族们也没有。一旦两边全力碰撞,谁都难以判断结果。 一想到这些事,苏霓心里就覆上了一层阴影。范伦海特学院里,第三年的学院已经毕业,分赴工作岗位。她听马克西姆他们说,许多贵族家庭都有了人事变动,重心逐渐往战区倾泻。机甲实力排行榜上,前二十名已有八名进入战区,协助舰队作战。在这样的前提下,战局还迟迟不动,实在不是好现象。 即使是她,也常有不祥的预感,觉得随时会有大灾变降临。她凝视着平台上方的黑暗,装作无意地问:“那作战过程中,你们有没有发现虫族?” 杨舟略感意外,又觉得她是怕虫族突然加入战争,便说:“自然有过,而且不止一处。它们适应能力太强了。只要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难保它们不会出现。但这次它们并无异动,我们也不可能主动招惹,只好全程监测,生怕它们从背后突然发难。” 苏霓很想问是哪些地方,又觉得太可疑,只得说:“所有记录都说,虫族算是那些种族中战力最强的。这次没它们的事,我们还真是幸运。” 自她认识杨舟以来,是第一次看到他叹气。他叹息道:“是啊,希望能够长久保持下去。我和虫族打过好几次交道,发现它们比资料中还要可怕。不但没有痛觉,悍不畏死,还拥有极为多样的攻击手段,个体之间又懂得配合,什么都吃……” 苏霓听到“什么都吃”,顿时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果然,杨舟笑道:“最后一项特质倒是和你很像。你一来,我们的军需能量块要倒霉了,总得按人头增几倍吧?” “……” 若在平时,她非要反击不可,但现在没有这种兴趣。她清了清喉咙,见杨舟冲自己一笑,便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啦,这就是我所有的问题,和我说说你的情况,然后就带我去见公爵吧……如果他有空见我的话。” 指挥人类舰队的,不只是两位公爵和高级军官,还有一批负责监视和解析数据的智脑。它们有些是仪器,有些是人型,常年在几艘主要星舰上服役。如果某艘星舰上有它们的身影,便表示它是临时指挥部之一。万一日冕号和裂穹号出了意外,指挥官们将随机转移到其他地方。 眼下并无直接冲突,算是短暂的休战期。大多数星舰都处于睡眠状态,随时可以启动。经过这段时间的激战,这片星域的投影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许多小行星和卫星被轰碎,甚至变成太空粉尘,漫无边际地飘荡着。剩下的星球倒是还在,却也难免面目全非。受损比较严重的连地表颜色都变了,感觉很是可怜。 杨舟回程之时,先用飞船把苏霓送往日冕号,才动身返回自己的座舰。临走之前,他还严肃警告了她,要她别到处乱跑。舰队已布下无数陷阱,不少极具隐蔽性。万一她撞进陷阱,自己倒霉事小,引起连锁反应事大。 这也是星际战争的特点之一。由于科技发达,武器威力惊人,人类行事反而越来越沉稳,以免不小心死在己方的炮口下。无论是哪一方,战斗战斗都要么壮丽宏大,要么迅捷如白驹过隙,几乎没有第三种可能。但只要一想死在战争里的生命,又会让有良心的人意气全消。 迄今为止,连咏星火都有过几次出击机会。不过公爵是元帅之一,无法经常这么做,只能偶尔鼓舞一下士气。 苏霓登上日冕号后,赫然发现这不愧是远征军母舰。船员全是正式服役的军官和士兵,数量并不多,但个人能力比她以前见过的都高。他们口齿清楚,反应机敏,又有着勇敢无畏的气质。还好她本人就是这种人,所以并不特别惊讶。 铁狮公爵在裂穹号上,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没能立刻见到紫蓟公爵,只见到了秘书长。他来去匆匆,忙着给她安排独立舱室,要她先熟悉环境。她的终端已和双极连上,雪鹫的数据也输入了进去,以免被人误会。 苏霓见他要走,很豪迈地表示她也是秘书官,有没有能帮忙的?尤路维尔摇头的速度和闪电一样快,说要等公爵本人处理,他无权下达任务。 苏霓说:“……” 事实上,她曾经信心十足,认为只要给她一个光甲,告诉她注意事项,她就能冲出去帮忙。但杨舟简单说过舰队的分布,还有已知的敌方力量,再给她看了铁筒一样的火力覆盖,把她的胆子又吓了回去。 星舰上用的是帝国标准时间,无论是什么地区,与战区联系时,一律要使用这种计算方式。苏霓的终端上也有变化,只要进入太空,它的主界面就是标准时间。她读了很长时间资料,又四处乱摸,发现休息舱里有小型投影,便打开看了看,发现屏幕一片漆黑,居然没有信号。 她对着投影满头雾水,猜测它的用途。还没想出一个答案,尤路维尔便再次呼叫她,要她去公爵的休息舱见面。 苏霓一想到公爵的独特气质,就有种被逼早起的感觉。可是,这次见面比她想象中轻松一些。她走进休息舱的时候,发现公爵的外表仍然没有变化。他已经换下了元帅制服,穿着平常的纳米防护服,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她。 双方同时沉默了。然后,他说出了和杨舟一样的话,“你居然长高了。” “……原来大家都觉得我不会再长吗。”苏霓说。 公爵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大概是考虑到无话可说的可能,他每次见她,要么有人相陪,要么桌子上摆着食物,这一次也一样。不过,现在正是舰上的进餐时间,所以公爵也陪着她吃。 苏霓先委婉地表示了歉意,明言自己只是说说,没有真的想和治安官抢光甲,顺便旁敲侧击,试图把话题导入正规,引出天国送葬的背景。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公爵,还让他又笑了两声。 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接说:“光甲的机体还在警备部门,回头将直送花栗鼠那边。但是,在此之前,它的芯片已被拆了下来,以便进行调查。” 苏霓一愣,去切肉排的刀也停了下来。她狐疑地问道:“芯片?我懂了,调查结果是什么?” 公爵缓缓说:“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无论做什么研究,都需要稳定的环境,良好的待遇,还有持之以恒的耐心。即使高端到星风那个地步,海盗团也不具备这些条件。他们可能很有钱,但科研能力向来不怎么样,最多做一些维修改造,无力解码、破译和创造。 说刻薄一点,若他们有这种技术,早就会建立研究室,招揽投资,用不着抢别人的东西。 公爵由此推断,天国送葬的芯片可能仍是原来那个。艾尔莎对此十分重视,带领几个助手,亲自检测了它。她发现芯片程序只有部分更动,让光甲可以被新主人使用,然后换掉了原来的信号频率,以逃避天网的搜索。 也就是说,它仍保留着曾经的记录。由于光甲的记忆容量极大,数据占位又小,艾尔莎当真还原出了之前的路径。记录的起始点正是十七年前,天国送葬被击坠的时候。那个时候,绮羽失踪,苏霓失踪,光甲失踪,至今它才回到帝国星域。 苏霓一直似懂非懂,但至少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么,能够追踪到击坠它的人吗?” “芯片数据更改和抹除非常复杂,所以还保留着历代主人的数据,”公爵说,“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我认为,击坠它的人应该是枭的副手,拉菲比特。” 第九十四章 苏霓沉默着,盯着面前的盘子,好像盘子上长出了一朵花。那柄餐刀终于动了一下,切进了肉排里面,露出粉红色的,鲜嫩多汁的内部,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当然,它未必来自于肉用动物,也可能是工业产物。 她并没把它放进嘴里,而是机械地又切了一刀,才说:“这是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不,准确地说,是十六年前。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是个不满一岁的婴儿。就算在这里,婴儿也需要人工看护,不能交给家务机器人。” “是的。”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天国送葬被转手两次,”苏霓暂且不想接续这个话题,口气一转,“为什么一直未被发现?” 公爵并不意外,平静地说:“因为星风盗团的大本营就在荒星域,那里是天网监测不到的地方。拉菲比特,还有另外一个人,合称枭的得力助手。他们两人很少参战,也不进入帝国星域,基本都留在大本营,管理那里的事务,同时负责监守后方。” 苏霓的心绪十分杂乱,心底涌出无数问题,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她慢慢梳理着思路,又问道:“我还是想知道绮羽……我母亲的下落,芯片里有关于这个的记录吗?” 公爵说:“尚未发现死亡记录,估计不会有。倘若机甲士生命体征消失,代表最严重的局面,一向需要记录下来。如果她直接死亡,那么芯片上一定会有痕迹,而且是很难抹除和覆盖的痕迹。既然没有,就说明她见势不妙,带着你离开了光甲。我想,就在那个时候,她试图甩开敌人,冒险逃往厄运之星,结果……” 苏霓嗯了一声,补充道:“结果逃亡失败,也许飞行器坠毁在厄运之星上。总之她死了,我却活了下去。” 这个推论缺乏证据支持,但已经是最合理的猜测。绮羽若死在光甲里,那苏霓要么被海盗带走,要么被杀死。身为一个婴儿,她不可能在太空独自漂流,最终恰巧落到有人类生存的行星上。而降落之后,如果绮羽安然无恙,或者只受了轻伤,也不至于混成自己死掉,女儿成为游民。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连苏霓都觉得棘手,不想再往下谈,何况是公爵。但她是妮妮的后继者,必须为这件事负责,便打点精神,继续说道:“我认为,有你和艾尔莎的支持,这个想法就算不对,也不会太离谱。相信只要找到拉菲比特,阅读他的记忆,我便可以知道真相,了解究竟是不是他击败了天国送葬。” 公爵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他面前摆着相同的食物,却一直没动过。直到这时,他才拿起餐刀,切了一下那倒霉的肉排。 苏霓尽量放缓了口气,斟酌着问:“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关注的是,有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能告诉我,我母亲当年叛逃的理由,哪怕是乱猜也行。我能接受她离开帝国,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带着婴儿上路。” 公爵漆黑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细微不可见的波动。苏霓还以为他要语出惊人了,却见他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芯片还在艾尔莎那里,也许她会有些许线索。天国送葬是雪音的作品,她继承了雪音的遗产,所以,若说有谁能破解天国送葬的秘密,那就是她了。” 苏霓又沉默了,终于把一小块肉排送进了嘴里。肉质果然滑嫩柔软,几乎入口即化,又有着清淡鲜美的香气。但她这时什么都不想吃,只咀嚼了几下,将它囫囵吞进肚子里。 她瞥了公爵一眼,又飞快把目光垂下。(.好看的小说)尽管她对他不算了解,却产生了一种古怪的直觉――公爵在说谎。他知道绮羽带她逃走的原因,却不愿说出来。这选择本身就说明了某些问题。他们并非第一天见面。她深知,只要他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而且以他们的关系,她也不合适作出逼问的举动。 “好吧,我希望真的有秘密,而这秘密又能解开我的疑惑,”她无奈地说,“只是这样的话,你没必要叫我到战区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公爵也吃了一口自己的食物,然后才说:“现在战区消息遍传帝国,你应该有了不少了解。战事的确是在这里爆发的,但绝对不限于这一带。我始终不曾忘记,荒星域中也是意外频发。我至今难以确定,只凭阿提密斯、暮铎那些人,还有参议院的那些废物,能不能应付得来。” 苏霓想不到他忽地说起这些,不由一笑,说:“我打赌他们应付不来。” 公爵也笑了笑,“我想说的是,其实我对星风的了解,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多。我已经得到消息,他们位于荒星域的基地也受到了袭击,而且是很严重的袭击。因此,枭才急于弥补损失,命令附属的海盗团趁乱攻击商队,大量掠夺物资,用于重建基地。” 苏霓不知道他为何说这么多,却知道和自己有关,便极为认真地听着,偶尔也问一两个问题。没用多长时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荒星域被弃置已久,危机四伏,环境严苛。无论是谁,随便航行一段时间,就会遇上各种危险。只有海盗团才愿意在那里生存,然而,战事一开启,连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星风经营基地多年,也算费尽心血,却流年不利,遇上了傀儡师和蚀波兽的大军。他们实力倒也不凡,鏖战过后,唯有基地被摧毁,大部分成员还活着。不幸的是,这些人身份尴尬,投诚也是死,不投诚也是死,所以根本不肯向帝国求援。 这正是边境公民的不幸。但星风内部出现混乱,也给了公爵可趁之机。他早就有拔掉这颗钉子的想法,从未放松过对它的注意。苏霓回报海盗背景后,他就猜到了星风的遭遇,并以此做出种种推论,最终通过线人和数据收集,证实了自己的推论。 “他们被迫往帝国星域迁移,正在寻找新基地,”他说,“虽然此行危险重重,也是别无选择。” 他提及星风后,气氛轻松了些许,让苏霓得以多吃了几口。但她听到现在,还是想不出他真正想说的事情,便捧场道:“我对此感到遗憾,希望他们永远找不到新基地。” 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公爵的神情比之前更温和,“他们把所有力量凑在一起,也算是一支小型军队了。只是,这些人从未受过专门训练,互相不服气,远远没有军队那么齐心。据我所知,他们一边寻找落脚地点,一边小心规避天网的追踪,路线非常散乱,且是分头行动。” 听到这里,苏霓才算意识到他的想法,脱口而出道:“所以……” “敌人的疏忽,便是我们的机会。我已经通过双极,锁定了拉菲比特的位置,一直追踪着他。他和枭的星风号不在一起,实在太小看了帝国军。我可以借助远征军的力量,跃迁过去,对他一击必杀。叫你过来,是因为想和你一同行动。” “……” 苏霓手里还举着刀叉,就这么傻在了座位上。公爵微微一笑,问道:“太高兴了?” “是太意外了。” 公爵当然是个负责任的人,向来说话算话。军队也的确有锁定目标地点,跃迁星域,赶去支援友军的能力。她并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程度,也不担心他会耽误正事。如此一来,甚至不用她本人出手,公爵手下就有读取记忆的设备和人员。这次行动结束后,她就能得知拉菲比特的过去,得知究竟是不是他逼死了绮羽。 想到最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被铁狮公爵发现,对你不满?” 公爵似是颇为意外,摇了摇头,说:“你可以把她看作我的朋友。陛下选择她和我共事,是对我很大的帮助。至于其他人,我还没必要在意他们的看法。” 苏霓脑中浮出那位老太太的倩影,顿时不明觉厉。公爵却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该吃吃,该喝喝,同时静等着她的决定。 他并未等候太久。这件事对苏霓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星风盗团是防卫军也头痛的对手,常年纵横星空,向来独立自主,堪称一个帝国之外的小小国家。它的首领风评极佳,第二把手当然也非比寻常。能杀掉这样的,本身就是变相的荣誉,何况此人还和绮羽之死有关? 退一万步说,这是和公爵共同行动,甚至并不危险。她有机会见识咏星火的战斗场面,有机会和它配合,想来会有新的领悟。因此,公爵刚切下第二刀,就听她说:“好的,我和你一起去。不过我就用雪鹫吗?不会很寒酸吗?” “……会。” “……” “但这并非决定性的差距,不必太在意。过会儿你回休息舱,打开那个投影,有人会把拉菲比特的资料给你。” 苏霓笑道:“其实你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吧?也算他们运气太衰。谁能想到,被废弃的星域会突然出现敌人呢?” 公爵淡然道:“不仅如此,他们的行动也有问题,想必是因为事出突然,太过慌张。但是,我们不负责探索原因。既然敢露出行踪,就要接受这样的下场。” 他平时惜字如金,不爱说废话。但就算是他,提到这种比较得意的事,话也多了起来。苏霓心情也颇愉快,很想捧他两句,话到口边,又觉得太恶心,只好临时变了台词,“需要多长时间?” “顺利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公爵说,“防卫军也会配合我们的攻击,并清理战场。” “居然这么快!难道不能用这种方法,剿灭整个星风海盗团吗?” 公爵笑道:“枭还不至于这么笨。别说他,就连拉菲比特,也多半是因为不常参与作战,这次被迫离开基地,才会在航程中露出破绽。” “如果以前都没发生这种情况,会不会是陷阱?” 她被坑过好几次后,常常三思而后行,很疑心这是诱人上当的手段。公爵却只是一笑,并不把这“陷阱”放在心上,说:“那就算白跑了一趟,也没有多少损失吧?” 这顿饭就这么结束了。苏霓尚有若干疑问,但她自己也明白,首先要把事情想清楚,得出一个结论,问题也整理好,才能再去骚扰人家。因此,她并未多问,只谈了几句星风的事,便告辞返回休息舱。 公爵身负重任,让她不愿屡次打扰他。但艾尔莎只是个做芯片的,大概没那么尊贵。她一回休息舱,先看了看投影,发现拉菲比特的资料已经发到,便打开终端,对艾尔莎狂呼滥炸,“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可以先提醒我一下啊!” 结果艾尔莎没有理她,不知道是真的很忙,还是装作不在。 苏霓也是无奈,又给苏北辰留了言,将公爵的决定告知他,看他有没有建议。然后,她才去调整投影的位置,横在床上,舒服地阅读着新拿到的资料。 枭的真实面貌是谜,可能是老年人,也可能是年轻人,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说不定还是双性人或者无性人。帝国中一度有人怀疑,枭的能力是“千变”一类,所以容貌千变万化。即使和他当面碰上,也无人认识。但这只是猜想,从未得到证实。 他的手下也很懂得保护自己,让帝国方面非常头痛。两位副手中,拉菲比特是苏霓的目标,另一个叫哈立德。前者的外貌和能力均已被确认,哈立德却还没有。也许人家是位女士,名字其实是“哈丽德”也未可知。 拉菲比特被认定为“高度危险”的人物。他的异能是太空迷彩,作战之时,可随时从敌人的扫描系统中消失。无论用的是光学扫描还是热能,都难以察觉他的行踪。他的现任机甲能增强这种能力,名字就叫“变色龙”。 苏霓立即搜索这个能力,发现它并非特别强力,多半用来偷袭,也就没放在心上。 事实上,拉菲比特正是在使用太空迷彩时,不幸马失前蹄,只顾掩盖同行的飞船,自己却被双极扫到,这才遭到公爵的追踪。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知道公爵能够持续追踪。也就是说,若想搞定这个人,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苏霓并不担心战果,反而感到意外的轻松。但是,公爵对绮羽的暧昧态度,仍像个魔咒般,不住在她心底跳来跳去。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当晚向苏北辰打听,“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当年为什么要带我一起离开?” 苏北辰的口气和公爵不同,回复内容却是大同小异,“我不知道,我也好奇这件事。按理说,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该把你留下,独自前往荒星域。” 苏霓面对公爵时,能够感觉到他说的并非实话。现在,她和苏北辰是隔着终端交谈,只能看到文字,看不到他的表情。若是以前的她,可能不会认为他们说谎。然而,聪明人一旦起疑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不意外,对着屏幕笑了笑,缓缓说:“哎呀,真讨厌,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谜。希望你们不是卯起来骗我,这样的话,我可太不幸了。” 苏北辰毫无异状,回答道:“你实在想太多了。虽然我认为,叔父的叛逃另有原因,其中存在不少疑点,但毕竟没有证据支持,也只能怀疑。不然的话,苏家难道不会为他洗冤吗?有什么必要瞒着你?” 苏霓想想也是,便说:“好吧,这也有道理。总之我要去揍那个海盗了,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你和星罗一起行动,还需要什么建议?若普通人遇到太空迷彩,的确会很麻烦。但你们随便就可以破解,真出意外的话,我会怀疑星罗脑子有问题。” “我猜也是这样,但这就更奇怪了,”苏霓郁郁地说,“太空迷彩并非强力攻击异能,天国送葬为什么会落到他手里?” 她看不到苏北辰的反应,只见他从容地说:“这仍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好在现在有了线索。星罗那里,不乏能够读取记忆的下属。你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也会把拉菲比特的尸体带回吧。不过死人的大脑会有些损伤,不知能搜出多少信息。” 苏霓又出现了“果不其然”的感觉,嗯了一声,想想似乎太过无礼,又说:“我会尽力的。” 面对这些强大的存在,这似乎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其实即使不说,她也会尽力,但是每次说出来,就像对人家许下了一个诺言,自己心里也觉得畅快多了。苏北辰答道:“好,你不要多心。我得再说一次,你是我的堂妹,叔父唯一的后裔。只要我还活着,总会照应你的。我也不会做出对你有害的事,请别怀疑这一点。” 这些话仍然是文字,却透出一股恳切的意味。苏霓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她在屏幕前挤出一个笑脸,对苏北辰说:“我知道,就说到这里吧,晚安。” 公爵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尤其他身上责任重大,不能长久离开。倘若局势生变,他又恰巧不在现场,追究起来,将成为极为严重的问题。好在他有钱,可以私人支付大量星币,弥补长途星际跃迁的消耗,所以别人也无话可说。 百余米高的咏星火,还有十五米高的雪鹫,再次站到了一起。苏霓的落差感没有过去那么大。公爵已经答应她,这件事完成之后,就让她搭船去阿尔法星系,与艾尔莎会面。花栗鼠们将负责处理天国送葬,将其改造为她的光甲。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艾尔莎铁了心不理她,始终没和她联系。苏霓对此仍然无奈,却不心急。只要抵达工作室所在的卫星,她和艾尔莎总有见面的机会。而艾尔莎正在深度解析芯片,倘若获得什么新发现,也没必要瞒着她。 “准备好了吗?”在她浮想联翩之时,咏星火里传出了公爵的声音。 “好了。” 这次跃迁距离极长,目的地在其他星域,需要外置设备支持,不能只靠咏星火自身的力量。两架机甲已被共生链系在一起,以免落地地点差距太大。现在,它们正站在一个宽旷的平台上,静等着出发时刻的降临。 那一刻,平台表面忽地闪出水波般的波纹,瞬间布满整个台子。变幻的不仅是平台,还有空气,空间,以及站在平台上的机甲。波纹活动幅度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纹理跳跃变化,全无规律可言。 最终,机甲所在空间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劈开了一个裂缝,光线随之转折。机甲的影像被拉长,拍扁,变成了一条细到看不见的线,然后就消失了。 这次的落地点在帝国领域内,仍是苏霓极为熟悉的荒凉矿区。说实话,海盗们也只能选这种路线航行,一如逃亡时的她。咏星火出手破解太空迷彩后,就会发出信号,召集防卫军赶到,共同攻击这支船队。 苏霓参与攻击,有为母亲复仇的意味,也是公爵查看她实力水准的时机。她对此心知肚明,心中却一派平静,并没当成一件大事。 跃迁给人的感觉如同瞬间移动,还没做出反应,眼前景物便骤然转换,快到人眼无法捕捉。这项技术平时用来快速运输,战时成为对付敌人的武器。这等同于说,有些人可以抵御空间转移,任平台波纹闪烁,自己在上面纹丝不动。 苏霓却没时间思考这么多。她眼前一晃,已经身处浩瀚星空,眼前不是黑暗,就是星球,根本看不到船队的存在。共生链已经断开,咏星火还在视野范围内,似乎在等她先动作。 第九十五章 咏星火的涂装是深色系,在纯黑的背景下,正是适得其所。即使它不做任何隐蔽,看起来也不明显。雪鹫却是一色雪白,飘在太空里,就像夏天到了,还没来得及换毛的野兔,说不出的突兀。在这样的前提下,除非瞎子,否则没理由看不到它突然出现。 海盗们以抢劫为生,对遇袭更是高度敏感。苏霓只来得及瞥了一眼,便见不远处有微弱光芒,出现强烈的能量波动。不知是哪艘飞船率先发起攻击,对雪鹫进行炮击。 这个举动并不聪明,因为开火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这还是无奈之举,若不抢先攻击,万一被对手找出真实位置,他们连这点先机都会失去。 苏霓并未感到什么压力,朝那方向微微一笑。她微笑之时,雪鹫突然消失,下一瞬间,已经移动到船队附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对着虚空胡乱开炮。可她每轰炮,炮击的位置就会出现些许异常。 她打出的炮弹威力大,速度奇快,难以及时回避。若不回避,也可以仗着防御层硬扛。但每一击上都附着粒子,一旦击中,船体就出现一大圈波纹,迷彩被当场破解。这些飞船狼狈不堪,又不能原地等着它炮击,急忙迅速散开。 其中,有五艘飞船离它较近,心想闪避不及,干脆开炮还击。其他飞船则游鱼般分开,有几艘专门监视咏星火,其它的全部包围雪鹫,显然要来一波合力攻击,将它一击毙命。 即使受到突袭,迷彩又被打破,它们仍是忽隐忽现,飘移不定,如同拥有瞬移能力的生物,让人摸不准正确方位。飞船腹部、侧面,均开启了投放通道和舱口。几十架机甲跃出舱外,冲向突然出现的两名敌人。 他们是星风盗团的主力之一,虽非真正的精锐,也非外围附属可比。雪鹫没轰几下,机体便是一沉,遇上了一道无形的大网。大网由无数磁力线交织而成,升级后,将变成星舰常用的磁量网。它的磁量盾为同一属性,能够按照驾驶者心意,改换磁场强度和方向。必要之时,这些线条也会变的无比锋利,切碎一切敢于撞上来的敌人。 他们的反应速度极佳,是匆忙中,人员布置也井井有条。率领这支船队的人,只不过是一名不擅长作战的副手,便已有了这种等级的配合,可见星风团的实力。 苏霓却还是笑着,并未露出半点为难之色。她觉察到磁量网的同时,雪鹫已是步履维艰。无数看不到,摸不着,却极其沉重黏实的线绕了上来。它们仿佛要缠成一个线团,又如蜘蛛捕获猎物,鼓足了劲儿,一层一层往上绕,务必要让这架机甲动弹不得。 与不远处的飞船相比,十五米高的雪鹫显的极为小巧,甚至有些不起眼。此时磁力线聚网成团,控制住了雪鹫的行动,散开的船认为机会来了,纷纷开炮围攻。它们的配合还是纹丝不乱,火力却精准至极,均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即使打不中雪鹫,炮火也不致伤及友方。 那些机甲也没有靠近,隔着一段距离,用装载的炮口拼命开火。只有一小部分机甲矢志不改,继续冲向事不关己的咏星火。 从雪鹫忽地出现,到它撞进磁量网,只过去短短一段时间。在旁观者看来,这架机甲肯定要完蛋了。它惹上这群体型大于自己,火力也更凶猛的凶神,无异自寻死路。 苏霓当然不是要自寻死路,早在飞扑到这个位置时,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并做好应对准备。[] 炮火临身的一瞬,雪鹫身上漾出微光,将所有的攻击能量吞了进去。光芒每闪动一下,便扩张一圈,然后爆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太空中,声音无法传递,所有的画面均是无声。可是,就算可以传递,海盗们也听不到这种变化的声音。 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较近的几艘飞船上,看到这画面的每个人都感到心悸。机师不断操纵着飞船,让它不顾一切地躲避和撤退。可这时才退,已经太晚了。 巨网正中,陡然爆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强大能量,竟硬是扭曲翻转了所有的磁力线,将它们反弹回去,抽向无尽虚空。无数淡金色的粒子汹涌而出,弥漫在这片区域中。它们沾到磁力线上,就让它骚乱消弭,沾到飞船上,就让太空迷彩的异能失效。 不过反掌之间,强弱之势已经翻转。以雪鹫为圆心,咏星火为球面的球体中,竟没有一艘飞船能够隐匿。它们全部覆盖着一层不可见的粒子,狼狈不堪地现身,约莫有二十多艘。有两艘飞船离雪鹫最近,船上的防御系统竟然失效,防御层被轰开,船身裂成无数碎块,炮弹般打向原来的同伴。 至于机甲,防御力比飞船还差,被炸成了更小的碎块,混在飞船残骸中乱舞。 苏霓没有眼白的眼睛中,已经映出了数只战舰的身影。其中有一只体型较大,却还没有达到星舰的地步,一看就知道是领导人物的座舰。也许拉菲比特不在这艘战舰上,藏身于较小的飞船。然而,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现在的问题是,她的目标究竟还在不在那里? 粒子迷雾爆发之时,雪鹫也在开火。那种滚雪球般的离子球再次出现,仗着迷雾的增幅,在这片空间里横冲直撞,有着不撞飞船决不罢休的气势。高斯炮的威力也是数倍增长,就像是普通战舰射出来的。某艘飞船被它一炮轰中,当场炸开一个大洞,导致舱内失压。船员手忙脚乱地自救,结果又被轰了第二炮。 海盗船队摆开阵势,自以为能够秒杀雪鹫,再合力对付咏星火,转眼便被打乱计划。直到这时,咏星火还没出手,只在旁边看着,看不出在等待什么。 然而,这毕竟是二十艘武装飞船,还有三座小型战舰。雪鹫破解太空迷彩后,尽管竭力扭转炮火轨迹,还是被数次击中。苏霓迫于无奈,再次瞬间跳跃,准备移向那座最庞大的战舰。 就在此时,雪鹫头顶左前方忽有异动,仿佛被人凭空划开一条缝。一柄巨型光剑当头掠下,驱散了粒子迷雾,眼见就要斩到它身上。 巨型光剑的主人正是光甲“变色龙”。它体型比常见光甲小,配色为灰红两色,看上去有点不起眼。可它能躲过了粒子迷雾,又突然出现在苏霓身边,可见实力不凡。这时,近处的粒子迷雾全部消失,露出雪鹫的机体,好像根本躲不过这一剑。 光能剑足够伤及机甲外壳,是机甲和机甲常用的冷兵器,但本质上仍属于热武器。拉菲比特挥剑下击,在太空中带出一片光幕。变色龙大半个身体仍隐藏在黑暗中,只有炮口微微闪光,近距离炮轰雪鹫。 苏霓竟然没有躲避,冷静地看着这些攻击。她的眼中,其实并无实体,只有无数线条、平面、跳动的光点和不停翻转的色块。这个视力相当枯燥,却可以帮她看清表面,破解敌人的本质。光幕落下时,雪鹫的光能剑也向上一架。 方才消失的迷雾立刻回归。双剑并未相触,因为体积相差实在太大。可雪鹫剑上也涌出了光雾,撩出大片明亮的光帘,声势竟不输给变色龙。两道光雾性质极为相似,在空中一碰。粒子迷雾再度爆发,散作无数更小,更细腻,也更难以察觉的粒子,粘在了变色龙身上。 这一刻,通过重重障碍,她看到了光甲中的那个人形。这段时间里,她的实力又有提高,已经不必事先打听驾驶舱的位置。粒子就像她感知的延伸,能够按照她的心意,做出种种微小的变化,最终产生不同的射线效果。 苏霓很清楚,公爵会处理他的大脑,不需要她多事。这样一来,若在他脑中留下痕迹,可能会被技术员们发觉不对。正因如此,拉菲比特先生的运气比较好,没有被她的甲刺直接戳开头壳,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苏霓已判断出他的位置,当然不会对他客气。 粒子平面交错如刀阵,经过数次膨胀收缩,彻底更改了空间的性质。在如此强大的攻击下,变色龙的机体防御竟形同虚设,被雪鹫活活肢解。四肢和头部同时断开,又被抛到迷雾之外,犹如遭到分尸的人。苏霓还嫌不足,挥舞着光能剑,用粒子刃又来了一击。 这一击划开了机壳,让变色龙的主体也被斩开。雪鹫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两下炮击。炮击过后,主体沿着那条线,平滑地切成了两截。光刃从驾驶舱底部滑开,精确如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彻底将驾驶舱分离开来。 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受到任何打扰,不必分心应对其他飞船的攻击。这是因为咏星火终于出手,为她解围,让她可以专心拆卸光甲。苏霓看上去专心致志,实际已经看到了它的行动,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背后。 咏星火的战斗方式颇具特色。它的移动速度很快,可以称为瞬间移动,却不见有什么攻击动作。但是,只要是被它接近的飞船和机甲,全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摇摇晃晃地待在当地,像是被什么固定住了,根本无法逃开。 这是超越他们能力的异能,没有破解的可能。等完全控制了飞船,咏星火才调整了肩炮,开始炮击公爵选择的目标。飞船上的人能力各异,职位不同,却都无计可施。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肩炮炮口喷出道道流光。流光本就转瞬即逝,在电磁场的加速下,迅猛到不可思议。 基本上,只要它打出一炮,那个倒霉的目标便宣告完蛋,没有继续生存的可能。有一艘飞船位置比较凑巧,被流光打了个前后对穿,犹如穿在竹签子上的羊肉串。 最可怕的是,咏星火不打算痛下杀手,所有的意图仅在于配合雪鹫。清理了对雪鹫的威胁后,它便掉转炮口,指向其他飞船,还有几架还活着的机甲,却不再开火。 这支队伍里,虽然都是小型战舰,却也有正式作战的能力。然而,在这个时候,它们全都不能正常运行,动作慢的像蜗牛,走十米,歪七米,在太空中跳舞般摇晃着。不仅如此,船上的绝大多数仪器也失灵了。全部屏幕都出现了噪点,先跳了几跳,就变成一片漆黑。 这就是咏星火的实力,或者说,紫蓟公爵的实力。他和苏霓不同,必须要留下活口,所以没有赶尽杀绝,更多的是控制而非残杀。不然,这二十来艘飞船,将无一能逃脱他的攻击,当场全军覆没。 事到如今,这些人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寥寥几人认出了咏星火。他们想逃逃不掉,想毁坏船上的数据记录,设备上却流窜着电流,让人难以接近。公爵脸上仍然平静自若,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偶尔向雪鹫看一眼,却不说话,只静静等待着,等着防卫军舰队的来临。 拉菲比特还活着,没有被粒子迷雾杀死,却已经被困在驾驶舱里,无法移动。苏霓透过粒子,默默审视着这个人,辨认他的容貌和年纪。她虽不打算读取他的记忆,却隔空问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天国送葬吗?” 她的声音还属于人类,清脆悦耳,如同在拉菲比特耳边说话。拉菲比特身在极度危险中,仍微微一愣,下意识答道:“记得。” “是你击坠了它?那个机甲士怎么样了?” 拉菲比特和变色龙的联系被切断,毫无反抗能力,即使想自杀,也根本办不到。他答完之后,立刻意识到问话的是敌人,不应该和对方多说。这点气节他还是有的,索性紧紧闭上了嘴,不再和苏霓搭话。 苏霓若想虐|待拷问他,只是举手之劳。可惜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她要杀他,也会干脆利落地杀掉,不会玩弄多余的手段。她见他不回答,自己也没再说话,移开了目光,望向身畔的战场。 公爵不想损伤飞船,是因为飞船的记录中,可能存在其他船队的资料。尤其是拉菲比特所在的那艘战舰,有价值的可能性较大。枭固然深沉多智,几乎不露马脚,其他人却未必和它一样。若能找到一些关于星风号的资料,说不定就能找到它的大概位置,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此,防卫军的人赶到之后,公爵便收了神通,让他们处理这些失去动力的飞行器。他自己则不再多管,径直和带头的军官交涉。其实并不需要他多说,他在军队里的威望一直很高。早在行动之前,他便和防卫军商量好。其他俘虏可以交给他们,但拉菲比特,还有拉菲比特的光甲属于他,别人不能插手。 不久后,战斗已经完全结束。防卫军开始清理战场,却仍然无人搭理雪鹫。苏霓在旁边飘浮了很久,已经从虫母状态中冷却,变成酱油状态。她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直到公爵对她说:“老实待在那里,小心拉菲比特挣脱束缚,毁坏自己的大脑。他们这种人都有特别的手段,就是为了防止被抓泄密。” “他挣不开,放心吧,能挣开就不会被我抓到,”苏霓冷酷地说,“我想问,这个光甲算不算我弄到的?” 公爵还在和指挥官说话,百忙中,费解地回了一句,“这场战斗中,你表现的很好。你可以用机甲战胜普通光甲,为什么还计较这么多?” “因为我穷……” “……” “而且这种话哄不了我,你留着哄别的姑娘吧。如果真不计较光甲和机甲的差距,那你和我交换一下座驾?” “……” 苏霓觉得,公爵一定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决定不和她说话了,因为她再也没接到他的指示。过了好一会儿,咏星火和防卫军的星舰结束联系,才示意她放开那个人棍一样的光甲机体,将它交过去。拉菲比特是枭的副手,大脑中有无数星风的秘密,公爵绝对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好在这个时代,审问方法也是多种多样,可以用仪器扫描,还原脑电波,也可以让异能者直接读取记忆。这让她颇为欣慰,认为不会出现严刑逼供。 公爵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示意她把共生链系回去,和他一起跟随防卫军舰队,赶往最近的军方哨站。那个哨站规模很大,也设有用于跃迁的虫洞发生器,能把它们送回战区。 这一趟行程乏善可陈。公爵弄昏了拉菲比特,吩咐军官拿来一个长而扁的金属舱,把他装进去,塞到咏星火上。这是运送俘虏的常用装置,根据俘虏能力强弱,外形有所不同。之后,他并不想多待一分一秒,直接告诉她该回去了。 做启动准备的时候,苏霓站在平台上,看着这个哨站,没话找话地问:“假如有朝一日,天枢被摧毁,天网也会跟着消失吧。那帝国会怎么样?” 公爵很快回答了她,“天枢是量子云形态的智脑,没那么容易被摧毁。它有八个复制体,存放在不同地点,枝点更是为数众多。” “那么,如果这些都没了呢?敌人能摧毁天枢一次,就一定能摧毁它第二次。” 这问题看似无稽,其实是最高等级的安全问题之一。即使发生的概率极小,也要做好应对准备,以备最坏的情况。公爵似是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很多行星,甚至星系,都有应急设备。万一天枢被彻底摧毁,这些设备将会运转起来,与枝点合作,保持行星内的通讯通畅,以及星系间的联系不断。这样的网络被称为‘绝’,意味着绝境降临时才会出现。” 苏霓想再问几句,却听公爵又说了一句:“当然,真到那一天,整个帝国都会崩溃,即使绝还存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她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仿佛敌人正在逼近。同时她也认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形似恶魔的种族就会跳上台面,参与和人类的战争。从她的感觉判断,恶魔才是虫母真正的同事,不然她不会想去和它们攀谈,想去理解它们。 这种感觉侧面证明了她的猜测,即恶魔所崇拜的神,正是控制虫母的幕后黑手。 对人类来说,如果预感成真,有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唯一能令她高兴的就是,等到那一天,便可以正面与恶魔接触,也有机会抛开阴影,弄懂那个神的身份。可是,正如公爵所说,星际帝国一旦崩溃,个人的力量也很难发挥作用。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要这个机会,也希望它们永远别出现。 虫洞发生器还在预热之中,苏霓想换个话题。还没等她想好,公爵似乎有着相同的想法,说道:“对了,还有件事应该告诉你,和那些蓝色芯片有关。我赶往战区前,曾将它们的存在转告给可靠朋友,让他们帮忙寻找。过去,我一直认为它无关紧要,但随着碎片的拼接,已经可以破译出少许信息。” 苏霓几乎把它们忘到了脑后,如今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趣,问道:“芯片上记载着什么?” “这是我十小时前接到的消息,也许以后能知道更多。芯片似乎是先贤留下的记载,记载着和他们敌对的种族,还有对付敌人的武器和方法。我之所以重视这件事,是因为芯片上,破译出了被你称为‘恶魔’的生物影像。” “……所以,这可以成为证明恶魔存在的证据?它们真的和先贤敌对过?它们的能力是什么,怎么才能对付它们?” 公爵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这些我都还不知道。” 第九十六章 这个消息自然非常重要,但要说它多么出人意料,却也未必。没有找出它的用途之前,自然一切都有可能,为什么就不能是古人类留下的记录? 苏霓咀嚼着这个新信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原来如此,这应该是人类的运气吧。需不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去找剩下的碎片,也愿意关注那些恶魔。说起来,如果把所有碎片拼接到一起,就会变成一块完整的数据板?这是先贤故意留下的,还是意外保留?” “应该是故意留下,因为记录一开始,便说了这是为幸存者提供的资料,”公爵说,“现在还不需要你帮忙。有了实际记录,便证明恶魔确实存在。那么,这件东西对帝国有了重要的意义。我已经通知他们,要他们写一份报告,不要送到参议院,直接送给枢密院,很快就会被内阁和皇帝陛下得知。” “其他碎片呢?” “有人在做这项工作。他们是负责搜索的专业人员,效率可能比你高。” “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发生器已经进入倒计时。公爵似乎没注意她的工作热情,只说:“你先去艾尔莎那里吧,见过她,拿到光甲,再考虑其他事情。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坚持,我就会把你调回来,参与你想做的工作。” 比起在家中安卧,苏霓宁可外出公干,最好是前往比较荒凉的星系,因为那些地方可能有虫族。她需要和它们进行接触,召唤它们,和皇后一起制定计划,比如说,联合人类一起攻击敌人。再怎么不济,也要让它们帮忙注意恶魔,抑或充当敌人阵营中的卧底。 这样一来,即使恶魔突然出现,虫族也可以充当人类的援军,帮着顶上一顶。 在最近的一次蜕变中,虫母舍利被甲壳吞了进去,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这让她且惊且喜,认为自己正在顺利成长。有时候,她沉入梦境之时,也能感受到遥远的呼唤。那是跨越空间和时间,深刻在基因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对母星的记忆。 她始终认为,自己对虫族负有重大责任。以前她实力不足,身为一个人形幼虫,甚至无法取得王虫的信任。现在,她已经进入成年期,还吞噬了虫母舍利,再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良心不安。若非人类这边也变故迭生,她早就私自离去,按星系寻找孩儿们了。 不过,公爵所说的消息喜大普奔,略微驱散了她的不安。如果情况乐观,能在恶魔出现之前破译全文,说不定能够仗着资料,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仔细想想,流传下来的历史记录中,毫无对恶魔的记载,也让人怀疑这是否是刻意而为。 返回战区之后,苏霓又滞留了好几天,一边等待合适的飞船,一边关注拉菲比特的情况。还好军队之中,对信息的破解和获取速度都是极快,不需要她等多久。数天后,公爵便将拉菲比特的记忆影像给了她,让她得以亲眼观看。 人的记忆浩如烟海,不太重要的信息已被剔除,只留下关键性的情节。然而,这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拉菲比特头脑聪明,记忆力强悍,那时的记忆也比近期模糊许多。 影像忽而清晰,忽而黯淡。苏霓清楚地看到,天国送葬仿佛昏了头,根本不知道前面是星风的基地,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 它的出现非常突兀,引起一阵骚乱。拉菲比特亲自驾驶光甲迎战,在其背后进行偷袭。他的光甲性能老旧,外表也不怎么新,一看就知道是老式光甲,不应是绮羽的对手。可天国送葬的表现极为差劲,堪称毫无反抗能力。 它的攻击不精准,回避不迅捷,仿佛一个还没毕业,成绩很差的学员。最终,它陷入围攻,连续中了百发以上的炮弹,终于无力支持。驾驶舱霍然洞开,里面冲出一个逃生飞行器,向着远方笔直行去。 拉菲比特喜欢斩草除根,很想追踪它。但飞行器逃逸速度极快,转眼冲出包围,消失在星风的探测范围外,他也只能作罢。他检查完光甲之后,将其上缴给了星风首领,那个名叫枭的男人。 在俘获拉菲比特之后,星风便彻底失去踪迹,在帝国里彻底消失了。这让公爵也很头痛,同时佩服他的果断。但是,既然有拉菲比特的大脑,那么枭,还有其他重要角色的容貌便不再是秘密。公爵并未向苏霓保留这个秘密,直接展示出了他的影像。 枭的容貌足以让很多女性尖叫。论英俊程度,他和公爵是同一等级,皮肤却没那么白,而是很多人特别喜欢的焦糖色。他的双眼碧绿如翡翠,如同黑豹的眼睛,动不动闪动一下,漂亮到令人心悸。 而且他并不只有外貌出色,动作也潇洒优雅,举止风度极佳,笑起来时,脸上充满了自信,但发怒之时,又狂暴到令人不敢逼视。 若把他和几位公爵放在同一房间里,管叫人分不出谁是公爵,谁是海盗。在他出现之前,那影像不过是海盗们的日常生活,出现之后,就好像在纪录片里加上了一个天王巨星,总感觉风格不太对劲。然而,他偏偏就是星风的首领,三十年来,无人能追上其星舰的巨盗。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拉菲比特,也不知道枭的异能是什么。此人极为小心谨慎,不肯露出任何弱点,几乎到了走极端的地步。他见到天国送葬后,认为这是一架难得的光甲,又喜欢它的涂装风格,便一直自行使用。 直到一年前,他得到了一架原名为“夜莺”的光甲,才把天国送葬换了下来,打折出售给附属的海盗团长。 夜莺读起来非常文雅,但战斗力还在天国送葬之上。枭先生选择了它,却十分不满这个名字,捏着鼻子用了两天,便把它改名为“暗夜死神”,听上去霸气一百倍,让苏霓很想嘲笑。从他和拉菲比特的对话来看,这个改名自有原因。 因为枭一向钦佩叶霜天,想要表达自己对他的敬仰。而叶霜天的光甲名为“夜魔”,于是夜莺就变成了暗夜死神。当然,如果他更中二一点,称呼光甲为“夜神”,苏霓就能在后面加一个月字了。 苏霓蜷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屏幕。公爵就坐在她旁边,算是陪她。这些影像的复制品已经发往军部,作为对付星风的重要资料。苏霓看到的只是一部分,不过,就算是一部分,播放时间也不算太短。 听到暗夜死神时,苏霓突然评价道:“比起这个,咏星火实在很有气质。(.好看的小说)” 公爵面不改色,屈尊回应道:“谢谢。” 苏霓成功打开了话匣子,便换上了正经话题,“这么看,我母亲成功逃脱了海盗的追杀,应该正是逃往厄运之星。可这事真令我吃惊。为什么她的战斗毫无优势可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家的火力网中乱转?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正实力,因为就算这样,她的战果也不太差劲。难道她的头脑出了问题吗?” 由后续剧情可知,天国送葬本身性能完好,没有太大损伤。绮羽打成这样,只能说明她失去了理智,无法应对面前的敌人。拉菲比特应该被她在五分钟内击坠,真实战果却正好相反。 这个时候,苏霓对绮羽已有不少了解。苏渊只是魂能者,却娶了个异能者妻子。而这位妻子的异能,和苏家的传统异能差不多,都是精神方面的能力。这种能力发展到后期,极易占到敌人的上风,常能杀敌于无影无形之间,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公爵眉毛都没颤动一下,平静地说:“有可能,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但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 苏霓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欠他很多钱,一定会当面指出“我认为你在说谎”。但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她真的欠人家很多钱,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答道:“也许,她逃出帝国途中,被帝国防卫军追击,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只有这样的实力。” 直到影像播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拉菲比特的记忆中,有着大量有价值的资料,有些还很有意思。另外一位副手的确是女士,不是先生,所以已经将她的资料更名为“哈丽德”。她是一位精明干练,容貌端庄姣好的中年女子,偶尔陪在枭身边,和他共同行动,不像拉菲比特长期留守在大本营。 最终,苏霓又说:“我很想知道枭的反应。突然之间,一个副手就完蛋了,而且还是被人生擒。这通常是个坏兆头,也许用不着太久,他就会迎来星风的末日。” 公爵却没这么乐观,淡然道:“如果我是他,将化整为零,四散入不同的星系,寻找无人行星为落脚点,再想办法伪造合法身份。这样一来,帝国将再也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这段影像已经结束,相信你对他的其他事没有兴趣,那么就看到这里吧。” 苏霓笑道:“其实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他是怎么成为海盗首领的?”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公爵似乎非常疲惫。他的坐姿都没以前那么端正,整个人深陷在柔软的坐垫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这不是说这动作不够赏心悦目,只是,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让她尤为意外。 然后,他带着这种疲惫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他的来历,但我不能说,这是机密。” 话说的如此坦白,苏霓也不得不按住好奇心,老老实实地说:“那我就不问了。按照预定计划,我明天动身去阿尔法星系,到了那边的宇宙港之后,再搭船去花栗鼠的基地。艾尔莎已经给过我消息,说她没飞船可以接我。” 公爵笑了,说:“她这人就是这样,不会热情招待任何人,并非针对你。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她、雪音,还有她们整个家族成员,大多性格古怪孤僻,做事也不近人情。” 他很少长篇大论地评论某个人,在苏霓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她顿时心生好奇,问道:“是这样吗?在我看来,她说话的确比较直接,但很多人都有着这样的脾气。而且她工作很忙,大概也没时间和人委婉?” 公爵又是微微一笑,说:“你不要和别人转述我的看法。” “我从来不转述任何看法。” “……总之,我一直认为,她可能是除皇帝陛下之外,帝国里掌握最多秘密的人。” “……” 苏霓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狐疑地看着他,想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就在这时,公爵摆了摆手,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这其实是“我有事”的委婉说法。苏霓已经习惯了他的逐客令,应了一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她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公爵微觉讶异,对上她的目光,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会回来的。”苏霓说。 回头望向公爵的时候,她内心深处,忽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它不像人类的恋爱情绪,更不像虫母对优秀个体的重视,而是极为复杂的冲动。出于她说不出来的原因,她以半人类半虫母的身份,对公爵说出了这句有些怪异的话。 然后,她如同在做一个最深沉的承诺,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的。” 公爵脸上的讶异更深。但是,如同往常那样,他并未多问,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回答,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说话者,还是被说话的人,都没觉得它有什么重大意义。就连苏霓自己,睡了一觉之后,也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种话。 第二天,苏霓先和所有人打了招呼,才登上去往阿尔法星系的飞船。杨舟一贯的煞风景,表示天星也没什么好看,被她无视。其他人要么去过天星,纷纷推荐“不得不去的一百个地方”,要么从未去过,或委婉或热情地表达着羡慕。 不管怎么说,这次旅行之后,苏霓也算是去过首都的乡巴佬了,说不定会变成镀金的苏霓。随着航程的深入,她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开始搜索阿尔法星系的资料,准备趁机开开眼界。 只要飞行器出入该星系,都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扫描,防止可疑人物混进去,还要事先进行身份认证。她当然不是可疑人物,却很担心被扫出虫母基因。但是,她仍然多虑了。进入扫描范围后,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任何警报被触发。 她就像所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一样,傻乎乎地望着这神秘的地方。 人类的视力是有限的,因此,一个星系再怎么繁华,在人类眼中,也不过是黑色的幕布上,点缀着不同大小,不同颜色,不同光泽度的宝石而已。只是,作为天星的所在地,帝国的中枢,阿尔法星系华美如一袭钻石项链。在它的衬托下,其他星系就像是可怜巴巴的普通链子,寒酸到不好意思与它并列。 它的结构、布局、乃至于每一个星球的用途,都经过了精心设计。飞船的航行路线优美平滑,仿佛在星球之间翩然舞动。这里的常住居民拥有种种特权,简称“懒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们随便一个指令,便可言语成真,随便一个手势,便可天翻地转。 虽然说,一个人躺在床上,所占的面积也就那么大,但人类的贪婪是没有界限的。不仅是物质条件,他们的精神生活也极为优越。就苏霓在宇宙港看到的,处处都是俊男美女,举止文雅,嗓音悦耳,全身心地为居民服务。 花栗鼠工作室占据了一个人造的殖民卫星,说不上多么高端,只是比较普通的卫星。事实上,能在这地方拥有一颗卫星,已经是实力的证明。 帝国中,足有几十个世家豪族,都在该星系设有办事地点,还有自己的地产。苏霓不愿去搭苏家的关系,也觉得不该骚扰姬家,于是一直独自行动,表现的像一只失去同伴的旅鼠。她茫然地按照艾尔莎的指示,茫然地找到目标地点,登上为各个星球运输货物的货船。 货船将经过每个星球,停留片刻,将货物弹射到平台上,然后再往下一个地点进发。苏霓继续带着茫然的表情,和一堆装有贵重物品的投放舱一起,被喷到了这个名叫“鸢”的小卫星上。尽管她很好奇,这卫星的名字为什么不叫“鼠”,但见到艾尔莎之后,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她跟着一个机器人,走进基地电梯。艾尔莎一向在地底起居,因为那里环境稳定,更能让人专心致志地工作。她仍是一身白色工作服,头发上别着发卡,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却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 这一次,她身边还有三个人,两个雌性,一个雄性。雄性人类年纪比艾尔莎大,容貌俊俏,笑容温暖,乍一看,像是常见的阳光小子。但他正是艾尔莎的男友兼副手,花栗鼠工作室的第二号成员,光甲骨架的总设计师艾利克斯。 那两位女性都很年轻,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位,淡青长发直垂腰间,竟是与公爵齐名的瑶海。另外一位则是金发灰眼,拥有惊人的美貌,比龙安娜更胜一筹,险些把苏霓比了下去。可她似乎有些害羞,腼腆地微笑着,不像其他人那么从容自若。她的衣着也颇为华丽,上面的装饰物比常人更多,均是罕见的珍贵饰品。 艾尔莎见苏霓进来,自来熟地说:“你总算来了,天国送葬倒还比你先到。” 她打招呼这么熟稔,苏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一笑,说:“那我来的倒是很凑巧。” “先给你介绍一下好了,不然又有人说我不通人情,”艾尔莎毫不客气地说,“这是艾利克斯,那是瑶海,那位是皇帝陛下的若克珊公主。” “……” 苏霓直觉那位美貌女郎身份不凡,却没想到她是公主,顿时愣了一下,挤出一句,“你们好。” 若克珊抿嘴一笑,向她点了点头。还没等苏霓点回去,艾尔莎又说:“至于这一位,就是苏北辰的堂妹,苏霓。公主,你既然有意答应苏北辰的求婚,那么不如和她多熟悉熟悉。苏北辰很看重她,把她当作亲生妹妹。你们可能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苏霓终于失去冷静,失声问:“你说什么?” 第九十七章 一直以来,苏霓对皇室成员没有太大兴趣。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过去的资料,现在的资料,和未来的资料上,从不特别注意某个人,或者某些人。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图拉真皇帝陛下只有一位公主,名字正是若克珊。公主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很少公布影像。 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听上去不太对劲。但帝国参考罗马帝制,始终是禅让皇位,而非世袭,因此皇室也不特别注重子嗣。 即使如此,这个数量也太过稀少。大多数人都认为,既然能生第一个,自然就能生第二个。伊玳皇后又是位绝色佳人,有她相伴,皇帝陛下还不想再要一个子女,实在是件咄咄怪事。怎奈陛下的心理不是小民所能揣测的,时至今日,若克珊仍是唯一的公主。 若将皇后和公主进行对比,那公主美貌稍微逊色于母亲,但一看就是母女俩,绝对不会弄错。也就是苏霓不在意公主的长相,才未能立刻认出她。 此时,艾尔莎一语道破天机,说出她和苏北辰的事。若克珊更加不好意思,先哎呀了一声,说:“你不要这么说,事情还没真正定下来。” 像她这种人,说出的话要辩证地听。她说“还没真正定下来”,等同于“快定下来了”。这无疑于承认了他们的关系。苏霓仍然非常惊愕,不知苏北辰何时泡到了公主,居然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虽说婚姻关系不重要,很少有人把它放在心上,可仍然是感情深厚的证明。 这位看上去很害羞的妹子,一定是因为真心喜欢苏北辰,才会答应下嫁。这桩婚事能满足她的心愿,也将给苏北辰带来不少好处,比如说,他在苏家内部的地位,还有在军方的地位。也许借着皇室的关系,未来他能够取代特雷西亚,成为苏家下一位顶梁柱。 瑶海见若克珊发窘,轻轻笑了几声,说:“艾尔莎,不要为难她们了。就算公主想和苏霓小姐来往,以后也有的是时间。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 艾利克斯轻声交待了三五句话,便离开了这间实验室,让她们恣意谈话。苏霓得悉,那两位共同来到花栗鼠工作室,因此艾尔莎才拨冗接待。瑶海希望改造光甲。她自身没有多少战斗力,便把一腔热情倾注在光甲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升一次级。 如果有新型武器出现,回天经常能第一批用上。也亏她的天赋极高,每次升级后,只要一两天便可使用自如。 若克珊受她鼓动,陪着她过来,顺便到处走走,见识大型工作基地的实景。中途,苏霓恰好抵达宇宙港,被艾尔莎叫了过来。瑶海知道苏霓是紫蓟公爵的新欢,想要亲眼见她一面。(.)因此,见面之后,她表现的颇为热情,甚至还主动发出邀请,要苏霓一同前去观看回天。 回天的外型极具辨识度,胜过了咏星火,以及任何一架光甲。它的涂装是纯粹的土豪金,翩然翱翔时,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和它一比,其他光甲真是无比低调。它的体型也比普通光甲更大,每一处都装设着致命武器。为了方便瑶海操控,才保留了人类外形,否则,这光甲将会成为一个所有素质都奇高的移动炮台。 “怎么样?”瑶海含笑问道。 苏霓沉浸在震撼的心情中,老老实实说:“哇哦。” “……” “别这样嘛,这就是我的真实心情。回天是一件完美的杀戮武器,外形也华丽到炫目,与它的力量正好相配,”苏霓微笑着解释道,“虽然我不是这种风格的爱好者,但是,看到它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冲动,很想上去坐坐,操纵着它在宇宙中航行,再顺手轰掉几个行星。” 瑶海也仰起了头,静静看着这个巨大怪物。然后,她说:“这就是武器设计的真谛。设计的好,让人一看就想使用。设计的不好,就只能销毁另做。话说回来,这次升级是为了应战,并不是我的个人爱好。我希望它能够担负起星舰的责任,而且是最高等级的星舰。” 艾尔莎并无为难之色,笑道:“你这个要求可有些过分。不过你家里那么有钱,又有门路,我就不替你操心了。我会先解决苏霓的光甲,再正式改造回天。公主殿下,你怎么想,你的蔷薇骑士要不要提升一下?” 若克珊又是羞涩一笑,斯文有礼地说:“我还没有这种想法。如果需要,我会前来委托你的。旁边的这架黑白双色的光甲,就是苏霓小姐未来的座驾吗?看起来真是严肃啊。” 艾尔莎答道:“因为,这就是它原主人的性格和作风。如果新主人不满意,换什么涂装都可以,那不过是几小时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她向苏霓瞥了一眼,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狡黠。苏霓忽然想起她的“想法”,却不便在别人面前问出口,只好说:“涂装是什么样子都可以,重要的是性能。” 艾尔莎继续笑道:“你们看,这就是毫无个性的人的选择。” “……” 苏霓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勇敢地反击道:“那你的光甲呢?你的光甲在哪里?” “当然是在空间钮里啊,这又不是作战时期,”艾尔莎懒洋洋地说,“这地方已经没有位置了,你应该看过影像了吧?那我就不特意放出来给你看了。(.好看的小说)” 艾尔莎的光甲名为“青雀”,与艾利克斯的“朱蟒”正是一对。青雀性能未知,数据未知,但它体态娇小,涂装十分清爽干净,看上去和主人高大上的身份不匹配。苏霓本想借此反击,嘲笑她是小清新,见她毫不在意,自觉无趣,也就不说了。 瑶海详细解释了对回天的要求,就算完成了目标。离开之前,艾尔莎特意招待她们用餐。苏霓一如既往,在旁蹭饭,与她们谈论星系中的种种八卦,谁得罪了谁,谁在背后对谁下手,又是谁家的妹子看上了谁家的小伙。偶尔,她们也会提起光甲、战斗和未来的技术走向。 若克珊的话从来不多,即使开口说话,也是犹犹豫豫,柔柔弱弱,说一句要思考三秒。她继承了皇后的美貌,但性格却不像公主应有的。论起大方程度,她比曦云都差的远。 此事与苏霓无关,可她看着若克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教育理论。 如果父母均非常强势,不容他人质疑,那子女往往自幼顺从听话,以免被父母责骂。长大后,他们便是和善、好脾气,却毫无主见的成年人。若克珊让她记起这个理论,更让她在心中猜测,图拉真和伊玳究竟拥有怎样的性格。 这顿饭结束后,瑶海和若克珊双双告辞。瑶海看着苏霓,主动给出自己的联络终端,说她相信紫蓟公爵的眼光,并且愿意照顾她。若克珊犹豫片刻,也给了,却说这是自己外出时的终端。如果她回到天星,那么所有信息都要进行严密过滤,不一定能马上传到她那里。 她们走后,苏霓顿时松了口气。她面对陌生人时,总是表现的端庄沉稳,但这并非她的本性,因此相当耗费心神。她叹着气,对艾尔莎说:“看来,是我对堂兄不够关心。婚事都要成了,我还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举行仪式的时候,我会不会拿到邀请函。” “我赌一箱能量块,不会。” “……你敢回答的慢一些吗?” 艾尔莎哧哧地笑了起来,紫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芒。她现在并不忙,正在做的订单只有瑶海和苏霓的,所以不急于工作。她不停打量着苏霓,目光诡异,似乎在观察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人。苏霓被她弄的满头雾水,强笑着说:“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你的打扮很得体。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提供自己的身体,作为魂甲的研究材料?” “……请定义一下‘提供’。” 经过艾尔莎的解释,苏霓才恍然大悟。如果她愿意帮忙,艾尔莎会把魂甲的材料带来,试着移植进她的皮肤,观察适应程度,以及是否有异状发生。这种材料就像万能血液,可以用到任何人身上,无视生理差异。苏霓听说已经出现了初步的材料,顿时十分好奇,应道:“没问题。” 实验过程也非常简单。艾尔莎一边询问她对光甲的要求,一边给了她一套表格,让她打开终端,把表格填完。这个算是书面资料,用于指导技师对光甲的调整。然后,主人还要亲自登上光甲,记录各种数据。数据记录要重复五次左右,才算完成新光甲的调整。 苏霓填表之时,艾尔莎拿来了一个奇怪的容器。容器的材质是大分子材料,看起来像陶瓷,但摸上去触感柔软冰冷,犹如冷血动物的表皮。她揭开容器,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苏霓看。里面装着一些黑色液体,看上去极为粘稠。艾尔莎用手在容器边缘一招,那液体便升上了半空,在空中因重力而倒垂。 直到此时,苏霓才发现这不是真正的液体。它是一种液态、气态、等离子态混合的物质,随时都在变化,但整体能够保持稳定。艾尔莎淡然说:“看起来很一般吧?事实上,这个极其珍贵,也极其难以合成。即使把它放在最极端的环境下,它的性质也不会改变。想要改变,只有满足特定的条件才行。” “……就像记忆金属?” “是的,就像记忆金属。” 两名穿着工作服的助手走过来,帮苏霓把胳膊固定在记录变化的仪器上。仪器将会记录她身体的变化,测量她和材料的契合程度。苏霓不理仪器,只凝神看着那黑色物质,发现并没有受到威胁的感觉,便知道它是安全的。 艾尔莎微微一笑,又打了一个手势。黑色物质缓缓下落,覆盖了苏霓□□在外的皮肤,传来一股令人非常舒服的沁凉感。然而,她还来不及感受它带来的变化,便轻声叫道:“诶?这是怎么回事!” 黑色物质刚刚没入皮肤,便以闪电般的速度被挤了出来。苏霓的身体似乎极其排斥它,挤压完毕还不甘心,干脆将它整个儿弹起,彻底剥离下去,半点也不准沾上来。同时,自始至终,苏霓的大脑都没有收到危险信号,仿佛只是条件反射。 这种结果肯定不能算好。苏霓惊讶之余,立刻望向艾尔莎,想看她是否有失望的表情。然而,艾尔莎完全不失望,反而又是一笑,说:“很好,你们把它送回去吧,记得先去除杂质,再放回原处,千万不要混淆。” 她继续遥控着这些物质,将它们重新塞进容器,让助手把它拿走。苏霓抽回胳膊,摸了摸之前覆盖着黑色物质的部位,发觉全无异常,心中更是好奇。 她问道:“是不是失败了?” 艾尔莎笑道:“你是问材料和你的契合度?那的确是失败了。但对我来说,这结果绝非失败。”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出现过。” 不知道为什么,苏霓总觉得,艾尔莎有些心不在焉,虽正对着她说话,心里却在想别的事。这情绪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因此显的特别奇怪。然后,她就听到她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对你的光甲有着某种想法吗?” “……太记得了。” “那么,现在就是揭秘的时候。” 实验室环境非常安静,衬的艾尔莎声音尤为清晰。她缓缓说:“听到天国送葬的消息时,我便有了一个推测。即绮羽驾驶光甲离开帝国,是去往某个地方,一个她早就预计好的地方。即使是老道的领航员,启程之前,也会把坐标输入飞行器,因为大部分时间,机器比人可信许多。” “说重点。” 艾尔莎之前还肯笑几下,现在却一脸严肃,“我想,天国送葬必定也有预设地点。我按照这个思路,不停回复芯片数据,果然找到了十六年前,被绮羽最后一次输入芯片的坐标。” 苏霓大为惊讶,问道:“居然没被抹去?” “已经被抹掉了,但是,光甲的芯片和光脑或数据板一样,”艾尔莎面无表情地说,“只要实体还在,就要用特殊手段才能彻底消除。海盗明显不愿费这个力气,只是简单覆盖而已。当然,就算这样,这也花了我大量时间,你可以感谢我了。” “……谢谢。” “她想去的那个地方,自然位于荒星域。那是个离帝国比较遥远的行星,已经被虫族占据多年,人类根本无法生存。不如你来猜猜,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苏霓听到“虫族”二字,已经觉得十分不对,再仔细一想,全身的血液都要结冰了。她颤声说:“因为她感应到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是……难道是我父亲的下落?” “应该就是这样,”艾尔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苏渊的光甲光焰,极有可能落在那个行星上。绮羽有一项不为人知的能力,别人不知道,我姨母却知道。她在某个物品上留下精神印记,即使印记出现在天涯海角,她也感应的到。我若说光焰上留有她的印记,你应该不会奇怪吧?” 苏霓还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中,呆呆坐着,没有回答她。艾尔莎也不在意,继续说:“我的想法就是,你为什么不去那个行星,把光焰找回来呢?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用这两架光甲为基础材料,给你改造出一架新光甲了。” 第九十八章 苏霓的眼神仍十分木然,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超多好看小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按捺着心中强烈的惊讶,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不去找回来呢?” 听到光焰的下落后,她非常兴奋,也非常迷惑,但这不代表她真不知道艾尔莎在说什么。兴奋过后,混乱的头脑渐渐恢复清醒,智商也上升到正常水准,才让她真正思考这件事。然后她便意识到,艾尔莎的态度很有问题。 首先,苏霓认同她的判断,认为绮羽的行动是因为光焰。她拼命也要逃往那个地方,八成是得到了苏渊的消息,又必须要瞒住别人,才会突然逃走。光焰有很大概率在那个行星上,这点毫无疑问。 同时,她并未忘记公爵的评价。艾尔莎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否则公爵早就会提出警告,而不仅仅是评价。但可以信任,不等于“好人”。她知道,艾尔莎尚无欺骗她的理由,因此她的选择更加奇怪。 苏霓不自觉地笑笑,问道:“这个消息真的十分重要,打得我半天没回神。为什么不报告军方?或者是……好吧,帝国里负责这种事的部门?” 她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因为对方好像早有准备。艾尔莎淡然说:“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很讨厌军部。那里是一群手中有点权力,就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不,一群蠹虫。不到必要之时,我决不愿和蠹虫打交道。”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公爵?” 艾尔莎忽然笑了,而且笑的异常灿烂。她望向苏霓,用一种很奇异的语调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你是苏渊和绮羽唯一的后代,又拥有清醒的头脑,不错的实力,难道我不该第一个通知你?或者你是认为,通知了姬星罗,他一定会派人找回光焰。这样一来,你坐等光甲到手就可以了吧。” “……” 这是一个恶意揣测,苏霓却没有生气,因为她看的出,艾尔莎只是用这种方式做出强调,打消自己的疑心而已。她不得不承认,艾尔莎的解释极其有理。身为苏渊的女儿,光焰的消息不第一个通知她,又要通知谁? 艾尔莎果然是工作室的灵魂,至此,助手已经呼唤她两次,连艾利克斯都传送了一次语音,要她过去几分钟,敲定最后的蓝图。 苏霓对此感到不安,做了个“您请便”的手势。艾尔莎点了点头,说:“你果然无话可说啊。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的脑子里都有些什么。不过呢,这次就先放过你。反正我掌握着那个坐标,你想自己去,还是想告诉姬星罗,或者苏北辰,都没有关系。只要一句话,我就会把坐标交出去。你先想想吧,等我回来,给我答复。” 就这样,苏霓被扔在了这个实验室里。说是实验室,其实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她不知道这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也不认识旁边的仪器。它们大小不一,却都很精致,有着人工制品特有的美感,冷冰冰的,仿佛在监视着什么。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得以安静独处,反而更有利于想出最终答案。 要通知紫蓟公爵吗?或者至少咨询尤路维尔?这两位再忙,总有时间给她回复。然而想也知道,公爵不可能让她独自前往荒星域,绝对不可能。他要么找人去,要么找人陪她去,要么根本不让她去,反正不会是“好吧,你自个儿走一趟”。 从正常角度看,她理应先保证自己的安危,再考虑是否能拿到光甲。如何保证安危?当然是与精英小队同行。可是,如果有外人在,行星上的虫族无法和她联系,甚至还有可能遭殃。 身为虫母的继承者,她不能作出贡献也就算了,怎能再把危险带给它们?然而,她又急切地想联络它们,想找到光焰,即使要冒险也没关系。荒星域那么大,不可能每一寸都布满敌对力量,总有办法逃避敌方的感知。 两种选择截然相反,在她心底互相厮打着。她在想,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危险的星域,倘若同伴实力不够,有可能遇上巨大危险,而实力高超,又很难隐藏自己和虫族的联系。想联络虫族,认证虫母身份,就不能要同伴陪同。 也就是说,既然她不想要帮手,就最好把消息隐瞒下来。一旦泄露到他们耳朵里,事情将很难由她本人做主。 艾尔莎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她问道:“想好了吗?没想好的话,可以继续想。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先搞定天国送葬。” “可是,如果我带着光焰回来,难道还要把天国送葬再改造一次?” “当然了,”艾尔莎笑道,“不然怎么和光焰融合?” “原来如此……我能不能驾驶天国送葬,前往那个行星?会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因为我现在是公爵的秘书官,不经上报,私自外出很长时间,怎么都说不过去。” 艾尔莎又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会要我省掉第一次的力气,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倒是很聪明啊。其实,如果你真想去,不用你说,我也会马上把天国送葬处理好。驾驶普通机甲去荒星域冒险,是连我都不会做的事情。” “……不要说的像你是价值标准一样!” “好吧,那就不说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霓的脸色严肃起来,“我想知道那个坐标,我需要估算来回需要的时间。如果时间太久,我可能根本无法瞒过公爵……” 之前她忙着作出决定,没有好好思考措辞。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陡然发现自己失言了。想瞒过公爵,本身就是很可疑的选择。天国送葬能落到她手里,还要多谢公爵出力。为什么到了光焰这里,反而要隐瞒他? 苏霓暗暗后悔,一时却找不出好理由掩饰。(.好看的小说)但艾尔莎完全不吃惊,反而替她想着办法,“姬星罗最近很忙,应该没空注意你。至于他那位秘书长……你不惹事,他就要谢天谢地了,怎么会管你在做什么?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喜欢这星系的景色,想多待几天,他们总不至于说不行。” 苏霓仔细一想,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注意到了艾尔莎的异常,不觉皱了皱眉,很想问问她不怀疑的理由。但过往经验证明,想要在这位女士嘴上占到便宜,基本不可能,所以她也就不费这个力气了。 她只是非常现实地问:“如果我在荒星域里出事,是否根本没人来救我?” 从艾尔莎的描述上看,那行星位于荒星域深处,并非常见的边缘地带。在那个地方,她可能无法与天网取得联系,更无法求救。万一被傀儡师大军围殴,她也许真得弃暗投明,带着虫族誓死反抗。 “你可以联系我啊。”艾尔莎微笑道。 “……” 其后的几天,苏霓一直住在这个基地里。期间,瑶海和她打过一次招呼,展现自己温柔可人的本质,听说她走不开,无法到处游览,也就不再打扰。艾尔莎倒是尽职尽责,每天都有新的进度。几乎每隔一天,她就要让苏霓登上天国送葬,试一试这个阶段的磨合数据。 这还是苏霓第一次进入光甲内部,顿时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天国送葬是魂能光甲,操作难度低于普通光甲。苏霓会觉得不知所措,纯粹是因为不习惯。 它的很多数据无需屏幕显示,能直接反映到主人的感官上,反应速度也快到极致。由于制作技术极为精湛,材料又非常特别,操纵光甲时,甚至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就像操纵自己的身体。光甲体型大,能够装备更多武器,包括大口径、大火力的各种高级枪炮,以及更神秘的,负责阻断、破解、拦截之类的神奇设备。 苏霓吃过两次重力场的亏,这一次,她的机甲上也有了这样的设备。虽说这些都需要抽取她的魂能,但这本就是魂能机甲的奥义,也没什么要紧。 连艾尔莎都说,若需要战斗到魂能耗尽,那多半凶多吉少。普通的战斗中,不需要机甲士长时间前线鏖战,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就可以。紫蓟公爵实力虽强,却不会在前线没日没夜地苦熬。负责打前锋的,仍然是各型各色的无人武器。 在一整个团队的奋斗下,天国送葬的改装终□□速完成。由于苏霓还要带光焰回来,让它们联为一体,艾尔莎并未把它设计到完美程度,只差不多就好。就算这样,苏霓最终乘上它的时候,也感到神清气爽,活像刚买了新跑车的古人类。 天国送葬上任,雪鹫就此退役。苏缈把它收回空间钮,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将它交还给公爵。 比起取得光甲的顺利,她的运气不算太好。拿到光甲后,她本想在阿尔法星系转转,看看每个行星、卫星的不同。可是,现在她想瞒住公爵,私自行动,那么时间便非常吃紧了。在艾尔莎联系上合适的飞船之前,她只来得及去游览天星,从近距离观察这帝国的无价之宝。 天星是个非常庞大的行星,形状浑圆。从太空中看,它的色彩是蓝、绿、白相互交织,一如她印象中的地球。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她就感到异常熟悉和亲切。 天星有巨大的海,有数不尽的森林,也有各种风格的人工建筑。地面上居住着不少公民,仿佛身在仙境。但这些人的地位有限,与浮空城市的居民相差不少。皇室的住处更是无比华丽威严,仿佛是神话里才有的城市。 它的名字,就叫伊甸。 苏霓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一直颇为腹诽,总觉得很不吉利。但主人选择了它,她当然没有资格置喙。她只能混杂在游人之中,乘坐特别的飞行器,绕着天星转了一圈,就算领略了它的壮美和伟大。 天星周围,隐藏着四只浮游死星,七个伴星。伴星从天宿一排到天宿七,只有天宿一是自然形成的,其余全由人工建造。资料显示,天宿一的原始状态极其严酷,绝对不宜人类生存,是建造者为了气派,也为了安全,硬是将它改造成一个豪华伴星。 苏霓离去之时,尚在不住感叹。无论古今中外,土豪们的想法惊人的相似。有钱,就能在沙漠中建造出耀眼的人工城市,有钱,就能把一个低温、贫瘠、荒凉的星球改造成天宿一。这并非对资源的最有效利用,但皇室需要排场。 “去完天星之后,你经常露出无知者的表情呢。”艾尔莎调侃道,“这也难怪。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对那个行星肃然起敬。它的开拓者和建造者都非比寻常,具有帝国顶尖实力。天星外观严肃宏伟,实则无所不包,想要什么,都能在它上面找到。” 她们正坐在某个房间里,苏霓在苦笑,艾尔莎在吃点心。今天,苏霓和天国送葬进行最后一次磨合。在艾尔莎的亲自监督下,她完成了各种高难度动作,打爆了各种虚拟敌人,甚至还在太空里运行了很久,才算让她满意。 磨合结束后,艾尔莎要下属们再次检查,为光甲充能,将其置于备战状态。她自己则悠然回到基地,坐在苏霓对面和她说话。 她见苏霓不回答,又问:“没有去苏家那里?没有去求见特雷西亚?他最近风头很劲,听说议长大人退休后,会由他接任。” “副议长大人吗,还是算了,我没有求他的事,干吗上门讨嫌?”苏霓也拿了一个点心,萎靡地答道,“参议院有议员,副议长,议长,最上层还有七长老,听起来就像厚厚的奶油蛋糕,一层压着一层,让我一听就心里发腻。” 艾尔莎笑道:“苏家也有许多有意思的人。” “我知道。但我觉得,他们都不想认识我,恨不得当我不存在。如果想认识,可以通过苏北辰和我联系,不是吗?我没身份,没地位,没财产,难道厚着脸皮上门,说要和人家结交?” 艾尔莎敛起笑容,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苏霓恰好垂下了目光,没能看到她的表情。 因此,她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说:“你决定了吗?独自去那个充满了虫族,危险到了极点,还不能保证找到光焰的行星?” 苏霓笑了,学着她的口气说:“我也感到很奇怪啊,艾尔莎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一直以来,想看我孤身前往那个行星的人,不就是你吗?要不是我欠公爵的已经够多,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才不会让你得偿心愿呢。” 她这话当然是谎话,用来掩饰而已。公爵越重视她,她就越不应该鲁莽行事,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是,就像之前的很多事一样,她别无选择。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雇佣一个佣兵团,护送自己过去,却很快打消了这想法。佣兵团是不知底细的人,若被他们发现不对,还不如直接向认识的人坦白。 何况,这次旅程危险大,收益也大。根据艾尔莎的说法,苏渊当年是和叶霜天齐名的机甲士,因为二者难分轩轾,有着“双星”这种恶俗的称号。直到苏渊叛逃,叶霜天才一家独大。光焰的主人如此出色,自身当然也是属性优秀,外形华美,只会比天国送葬更强。 光焰不过是目标之一,并非主要目的。比光甲更为重要的,乃是苏霓肩上担负着的责任。别说光焰的所在地只是虫区,对她毫无威胁。就算是恶魔的圣殿,她也会想方设法,持续努力,直到冲进神殿,拿回光甲,找出苏渊背负着的秘密为止。 “你让我想起很多人。你知道的,我还年轻。”艾尔莎忽然说。 苏霓黑着脸说:“我只知道,你的话题跳跃速度震古烁今,我快跟不上了……” “所以我听过很多神话,很多传奇。那些人在我眼中,更像是历史而非现实,即使他们还活着也一样,”艾尔莎难得地浅浅笑着,“你自然不是这种人。但你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不惮于冒险。有时候,冒险的理由并不充足,结果可能很坏,却无法阻住你们的决定。” 在她而言,这已经是很高程度的褒奖。苏霓想感谢一下,却没说出口,鬼使神差地问道:“苏渊就是其中之一吧?” 艾尔莎嗯了一声,最后说:“出于我个人对你的好感,以及对未来的规划,我决定尽可能地帮助你。我会给你相对安全的路线,还有联系我的方式,再把你送往荒星域边缘。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彻底进入荒星域,寻找光焰了。请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成功。” 第九十九章 苏霓趴在天国送葬的驾驶舱里,凝视着视窗外的景色,过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 她的心绪一直很烦乱,既不知道此行是否正确,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向公爵交待,所以脸色也非常阴沉。按理说,她是两架光甲的唯一继承人,那么就对它们有完全决策权。她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是她本人的事,容不得别人多嘴。 然而,这种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溜出去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倘若她带回光焰,就不可能瞒住公爵。一想他的反应,她就打心底感到忐忑。这并非因为她害怕他,只是不愿让他失望而已。毕竟,战争期间偷偷跑去荒星域,是一件找死的,不睿智的,傻瓜才会干的事。而干出这件事的人,是被公爵寄以厚望的她。 离开阿尔法星系之前,艾尔莎给她看了光焰的影像。那是一架赤红色的机甲,表面涂有数不清的金纹,看起来炽烈华丽。它的风格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不像苏渊的风格,反而更像曦云会喜欢的搭配,真的很漂亮。 经过艾尔莎解说,苏霓才知道,这些金纹并不只是涂装,也是别出心裁的装饰物。苏渊全力以赴作战时,金纹将闪耀出耀眼的光彩。只要主人还活着,它们就永远不会熄灭。 “……不会暴|露自己吗?”煞风景的苏霓问。 艾尔莎明显被噎了一下,白了她一眼,才说:“需要隐藏的时候,整架光甲都会消失。这些花纹有没有亮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无论在什么状态下,光焰都比天国送葬高出一截,装备的武器也不太一样。绮羽拥有精神类的异能,需要光甲配合作战。什么武器能在异能下发挥最大作用,就被装备到天国送葬上。苏渊没有这样的条件,更多是依靠光甲输送魂能,方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光焰的实战能力远高于伴侣,装载着许多能改变魂能性质,适合苏渊进行攻击的装置。在战斗过程中,所有同伴都能看到金纹的光芒。那光芒从未熄灭过,在深黑的太空中极为显眼,绝不会被人忽略。 因此,这架光甲被加上了一个形容词,就叫“不灭的光焰”。 苏霓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但无论表情如何,都无损她的美貌。即使她忧心忡忡,看起来也是顶尖的外貌标准。然而,没有人可以靠脸行走江湖,即使她再美十倍,也无助于解决眼下的困境。 事实上,她的不安来自于航程本身。除非她安然抵达,安然返回,并成功带回光甲,还和虫族建起完美的联系,否则难以驱除这种不安。她本身艺高人胆大,又是不得不为之,却也对这趟旅程充满了忧虑。飞船起飞前,她还特意告诉艾尔莎,如果她完蛋了,记得把存款送还公爵。 艾尔莎再次噎住,像打发什么一样,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你赶紧走吧。” 瑶海帮了她一个小忙,让她搭乘装载曲速引擎的商船,以超过光速的高速,顺利抵达帝国星域边缘。她对荒星域并不陌生,不过,这个边缘和以前的位置不一样。(.无弹窗广告)她的经验无法发挥效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尽管她看不透艾尔莎,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士的确有着超乎想象的门路。她给了苏霓大量航线资料,全是从军队那里搞来的信息,准确度相当高。如果半路不发生意外,那么苏霓将能绕开一切敌人,成功到达那个名叫“烈银星”的行星。 可惜就连她本人,也觉得自己的运气衰到极点。想不发生任何意外,简直是比天星覆灭更不可能的事情。 苏霓离开商船,开始用天国送葬航行。只要把它加载到魂能极限,再撤去魂能,光甲便会保持高速,向她设定的方向持续前进。这是一个极其方便的旅行方式,因此,高级机甲士都喜欢用它。只不过,帝国的繁忙星域有着种种限制,不太方便而已。 随着渐渐深入荒星域,苏霓仿佛又回到了厄运之星,当然,是被轰击后的厄运之星。她并未携带宠物,连个能解闷的对象都没有。天网的通讯早已微弱到难以探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很难连接上去。 在断绝前,艾尔莎还关注着她,难得好心地嘱咐道:“你可能遇上古怪的情况,无法解决时,千万不要恋战,能逃多快,就逃多快。” 苏霓回答道:“如果这就是你的战斗诀窍,那我还真要担心花栗鼠的未来了。” “这是所有物种都应具备的战斗诀窍……”艾尔莎说。然后,她的声音便消失了。 她给了苏霓一个装置,可以瞬间产生强烈的高频率电磁波,直击花栗鼠的信号收集雷达,用最短的时间,传达到艾尔莎那里。苏霓很感激她的用心,同时也觉得,最好永远别用上这东西。 听完这最后一句话,她便陷入了完全的孤单。荒星域里有生物,而且还是智慧生物,她偏偏要躲过这些生物的注意。与此同时,艾尔莎不知她的身份,给她设定了没有虫族的航线,所以她也无法遇上它们。 至于这里的人类,能死的早就死干净了,没死的也都火速撤离,撤离不了的缺乏太空航行能力,只能留在荒芜的行星上等死。也就是说,在颇为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孤身一人。 这并不令她恐惧,因为她已经摆脱了之前的桎梏。也许纯粹的人类会恐惧,会焦躁,甚至因此患上心理疾病,但虫母不会。它很习惯这样的环境,并觉得很舒服。太空对于它,就像是海洋对于鱼,和全息游戏舱对于游戏宅。 唯一的恐惧点在于苏霓本人。她接触过太多娱乐作品,动不动就疑神疑鬼,幻想光甲外忽然出现一张煞白的长脸,或者驾驶舱里多出一个人。 就算是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厌倦了这种游戏,恢复成正常节奏。她每天看看资料,吞噬一批能量块,仿佛是在度假。 艾尔莎见她对光甲有兴趣,给她介绍了一批非基础读物,表示知道的多一些没坏处。(.好看的小说)因此,她看完了自己想看的,又读了几本小说,便翻开了那些光甲资料。 可是,就从这一天开始,她出现了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这种感觉纯粹是直觉,没有任何证据,却不代表不重要。她用尽一切探测手段,竟都无法发现监视者。若说是错觉,又不太可能。连小孩子都知道,若随随便便把事情往好处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定会死的很惨。 意识到监视者的存在后,她就把精力放在了这件事。但经过十个小时的努力,她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仿佛被人从头到脚观察着,简直如蛆附骨,说不出的不舒服。由于找不到监视的人,不舒服的感觉还在往上翻番。 这让苏霓十分警惕,用粒子切断了自己的所有电磁波传递,将光甲从光学层面上隐藏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会使用空间藏匿技术。但那是军队使用的技术,个人负担不起。当然,也有身怀空间异能的人类,但她并非其中一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霓隐藏在黑暗中,却没有停止前行,只是深沉地思考着。 她怀疑过艾尔莎,怀疑过公爵,怀疑他们嘴上不说,暗自监视自己。这两位却不像这种人。她思考到最后,又觉得是被某个外星种族盯上了。也许是傀儡师的战兽,也许是费雷蒙人,无论哪一种,都是很麻烦的事。 她若受到攻击,绝对不可能只有少许个体,或者几艘飞船。也许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撞进了人家的包围网?就像绮羽一样?但她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哪怕她强如叶霜天,此刻也是孤身一人,没什么了不起。那些种族作为人类的敌人,不可能跟踪她这么久,却迟迟不下手。外星种族中,可没有“仁慈”的说法。 通常来说,遇上这种情况后,被监视者应当停止自己的行动,以免泄密。可苏霓就算怕泄密,也是怕泄密给公爵,而不是水螅和半机械生物。她思考过后,认为前进不得,后退不得,索性抛开一切,继续做着该做的事。 同时,她也保持着极高的警惕,随时用粒子迷雾把周围扫一遍,确定没有可疑生物。这样一来,只要对方没用空间技术藏起来,或者拥有超级反侦测技术,那就不可能在她的近处。至于远程监测,她也用天国送葬检查了几遍,仍没能捕捉到任何信号。 离烈银星越来越近,她的警惕性也越来越高。但是,当距离接近到某个程度,她终于被星球上的虫族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全心关注那个神秘的监视者。 烈银星也是一个较大的行星,当年曾被征用为军事基地,因此遭到毁灭性打击。受打击的程度和厄运之星差不多,虽然没有琉璃化,也是拔山摇岭,崩天倒海,地形面目全非。人类撤退后,残余的虫族找到了这个地方,觉得环境不错,便定居下来,渐渐发展成一个种群。 每个行星资源有限,但皇后有着足够的智力,能够判断什么时候生育后代,什么时候停下来。它们熟悉自己身处的环境,能够做到战力和资源的最好平衡。如果行星上有敌人,它们就先消灭敌人,如果敌人太过强大,它们就撤退,找一个新基地。它们正常生存的同时,也在等待虫母的命令。 在人类眼中,这必定是一种枯燥的生活。虫族为此而生,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就苏霓感觉到的,它们的生存环境比厄运之星好,食物也还丰富。大部分虫族在沉眠,活动的也不少。若按虫族的价值观判断,这个种群的生存质量还可以,心理状况估计也不错。 进入这范围后,又过了不到三十秒时间,苏霓带在身边的探测器就发出了警报,警告她芯片碎块的存在。碎块上有可侦测的巨量能量,一向受到外星种族的喜爱。它们可能不知道芯片的来历,也不知道如何利用它,但能量对它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正因如此,才有了王虫和成年蚀波兽吞食碎块的情景。 苏霓感应到皇后时,已经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现在更是喜上加喜。她并未因此失去冷静,只是沉默地站在光甲里,冷冷看着面前的屏幕。 光甲的信息传输能力,还有资料捕捉能力都很强,非普通机甲可比。即使如此,也要配合设备和仪器,为主人展示出大量数据和影像。 许多虚拟屏幕密布在驾驶舱里,可以按照她的心意,随意移动和重叠。这场景颇有几分壮丽,又十分有效。她已很熟悉它的操作方式,懂得如何最快的找出信息。天国送葬上,并未安装人工智能,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不能靠光甲。唯有在她失去意识之时,光甲的应急机制才会启动,载着她飞速逃离战场。 光甲慢慢停了下来,悬停在烈银星的正上方。正上方只是相对而言,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这是正下方。 她并不害怕进入这个星球,因为星球上有她的族裔。皇后感应到了虫母,正在释放浓度极高的信息素,热烈欢迎她的到来。她可以肯定,自己在它们面前,是绝对安全的。有威胁的绝对不是虫族,而是监视着她的那个东西。那固然可能是任意一个外星种族,却也有可能是人类。 大概不用多久,她就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那个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正在快速接近。现在的监控和扫描技术非常发达,就算是她,也拿几千公里外的监视毫无办法,因为虫母攻击不到几千公里的目标。等她继续成熟,吃掉能让公爵破产那么多的能量块,可能就会成长到虫母的成熟后期。 到那个时候,她将拥有长距离的跃迁能力。尽管每次耗费的能量惊人,但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眼下,她对那个监视者确实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它监察着自己。可它竟然主动接近,那就不能怪她辣手无情。 不过,看它那超高的接近速度,大概也不在意她是否手下留情。 她已经可以断定,那是个充满了好奇心的生物。它好奇她的目的地,所以只是远远看着,什么都不做。此时,它发现她抵达了目标地点,觉得好奇心被满足了,便撕开掩饰,开始攻击。它甚至不怕她跑掉,或者她的实力极其强悍,就直接这么冲了过来,如同一发凶猛的炮弹。 它的速度本就很快,还在中途多次跃迁,前进速度远远高于任何炮弹,威胁感也越来越强烈。苏霓静静感受着它的逼近,忽然一笑,竟不再等候它,反而驱动光甲,直往烈银星的地表坠去。 那东西对她怀有敌意,那么她也不会客气。烈银星上有皇后,有王虫,有虫巢守卫。严格来说,那里才是她的主场。她怎会放着主场优势不用,在太空中等待敌人赶到? 若需要尽快到达地面,飞船会把机甲士塞进特殊的投放舱,直接扔下去。这种投放舱速度极快,并允许机甲士在期间唤出光甲,当时的杨舟就是这么做的。如果是比他更高端的机甲士,比如说公爵,便往往直接驾驶光甲落地,不需要投放舱的辅助。 苏霓脸上还挂着微笑,行动却绝不迟疑。在她的命令下,光甲用于太空作战的部件一一收回,被新出现的武器取代。 它的外壳撕裂空气,产生无比尖锐的呼啸声。行星上的重力调节装置已被摧毁,人类离去之后,也没人过来修复它。这里的重力是正常的五倍,让普通人步履维艰。苏霓却不太在意,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防护服和光甲都能自动调节,就算不能,她也不介意这种程度的改变。 皇后收到她的讯息后,已经离开虫巢,游动到地表上,以应有的姿态迎接虫母。苏霓并未呼叫守卫,它却自作主张,带上了五头守卫,并让王虫留守虫巢,防止意外发生。 这只皇后的外形十分帅气,更接近于人类概念中的虫族。它身高只有不到五十米,体态轻盈,外形犹如螳螂,长有十六条刀臂。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看,这个造型有头重脚轻之嫌,恐怕很难保持平衡。但实际上,它行动时稳如泰山,兼有灵巧和沉稳的特点,绝不会突然摔倒。 它外形像螳螂,脾气也像,侵略性极强,连带着整个种群都是这样。因为突然与虫母失去联系,它才蛰伏在烈银星上,没有率众进攻其他行星。 苏霓和它交流的时候,已经读取了它的记忆。这位皇后曾和人类勇猛作战,手上有数以千计的人命。种群被人类隔绝食粮供应时,它吃掉了自己的王虫,用它们提供能量,带着其他虫族杀了出去。 刀臂并非唯一武器。它的口器相互摩擦时,能够干扰信息传递,让本来清晰的讯号变成噪音和杂波。而且它具有高超的太空作战能力,背后八翼拖在地面上,形如薄薄的白纱,能够支撑任何条件下的飞行。 苏霓考虑到敌人是未知人物,不愿被它看到自己和皇后联系。降落之时,她又发出一道命令,要皇后暂时回归虫巢,等她呼唤它时再出现。皇后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甚至没去看从天而降的光甲,直接跃下岩石,飞快地消失了。 它消失的一刹那,铁灰色的天穹中,忽地现出无数星光。 第一百章 星光出现之时,已经瞬间连接成一片光海,笼罩在天国送葬正上方。遥远的高空中风云涌动,看似出现了神秘生物,正在云层里胡乱翻搅。苏霓仰头上望,只见一股无比巨大的气旋向自己压了下来,速度远超任何暴风。 而且,说是气旋,中间的风眼却极其微小,几乎到了肉眼难辨的地步。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旋风,而是人类的异能。 她不知道这个敌人是谁,却想起了这个异能的名字。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除了昙花一现的“时间停止”之外,从来没有独一无二的异能,只有稀少和常见的差别。这个异能的名字是“云风暴流”,正是加强版的天文现象。 从外面看,它不过是个较大的台风,似乎很好对付,但实际上没这么简单。一般人拥有的,通常只是普通的风刃,能将异能进化到暴流境界,肯定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不过眨一眨眼的时间,暴流已经压到天国送葬头顶。与其说这是异能,不如说是远程火炮,因为发动这攻击的人还在空中,尚无降落的意思。暴流盘旋不定,不停抽取稀薄的空气,竟把方圆数公里的地面抽成了真空状态。不远处的虫族受异象影响,全部骚动不安,却被皇后压制下来,没有冲出来攻击这个敌人。 苏霓目光平静,神色仍是一派淡然,仿佛没注意这毁灭性的的压力。通过这一击,她已经猜出了敌人的身份,却奇怪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 暴流的锋利程度不亚于粒子刃,能够撕碎范围中的大部分事物,包括普通的合金。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形式的能量,常见的炮弹不说,甚至有解离射线。这当然不只是异能的效果,也有光甲上的武器配合,而且配合效果颇为强悍。 枭放弃天国送葬,选择暗夜死神,果然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就算这样,他这次攻击也没能伤到苏霓。 尽管他极力维持,气旋还是被粒子爆炸驱散。消散之时,两架光甲看到了彼此,同时进行迅捷无比的移动。暗夜死神急降到地面上,天国送葬反倒腾空而起,从高空冷冷睥睨着它。 苏霓方才利用暴流为掩饰,狠狠抽了暗夜死神一下。粒子长鞭抽中机壳,瞬间爆开,将那机壳爆出一片凹陷,却只存在于表面,没能伤到里面的材质。即使在移动过程中,双方也从来没有停止对彼此的炮击。炮击之中,还夹杂着高能战刀的近身攻击,以及异能的相互交锋。 异能者数目那么多,当然不只有她能够精确运用能量。枭能操纵暴流,也能操纵微流,在空中对天国送葬进行无孔不入的攻击。两股能量性质截然不同,不住正面撞击,要么爆发巨响,要么转换成其他能量模式,散往四方。 魂能机甲的好处不只在于反应速度。面对攻击时,机甲士可以将魂能用于防御,硬接下对方的攻击,为自己取得还击机会。 苏霓反应极快,依靠本能判断局势,也极为准确,枭的经验却远比她丰富,并没有直落下风。一时间,双方高速移动走位,竟打出了数百公里之外。沿途无数生物被惊动,一路鸟飞兽跳,就像遭到大面积攻击。它们大多实力平平,不幸遇到了这两个灾星,灵巧的逃向远方,愚钝的就只能被碾压过去。 只要是被光甲刮到的地方,无论什么材质,必定马上崩裂,无法维持原来的模样。 双方性格并不相似,应对模式却十分相似,都只躲避致命的攻击,其他攻击能挡则挡。有时候挺身接下不必要的伤害,就为了让对手挨自己一炮。然而,他们的战斗技巧都颇为高超,也算是竭尽所能,还是没能奈何得了对手。 自高空向下望去,两架光甲就像两只巨鸟,忽而远离,忽而迫近,场面很是好看。在强大的能量团包围下,光线被散射出去,普通生物根本辨认不出它们的身影。它们想逃,只能从不断被波及的山丘、树木、甚至江河位置,判断光甲的攻击范围和移动速度。 直到此时,苏霓才真正体会到,枭的实力确实名副其实。他能受到公爵的夸赞,自然非比寻常。从对异能的掌控程度来看,他是一个危险、老练、冷静的强者,而且经常正式作战。 苏霓尚未解放到虫母状态,却也是半人类半虫母,各项素质比普通异能者强的多。这样还只能和他打成平手,表示枭真是人类上层的强者,不负星风盗团的大名。 时间并没过去多久,战斗已渐渐进入白热化。经过这个过程,双方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不像最开始那样,试探多,实战少,而是准备全力以赴,有了要置对手于死地的决心。如此一来,战斗并非单纯的轰击、防御、判断利用环境,而是对能量的操纵、对敌人的观察和对攻击的破解。 天国送葬和暗夜死神翻翻滚滚,倏起倏落,动辄瞬移出数千米开外,让烈银星又遭受了一次小小的□□。在星舰横行的宇宙时代,机甲士还能占有一席之地,不只是为了节省能源,也有其独到的能力和地位。 苏霓很清楚,这个对手和其他对手不同,和自己旗鼓相当。即使是粒子操纵这么强悍的异能,也不见得可以稳胜过他。当然,此地是烈银星。她仍然占着小小的优势,这是枭不知道的底牌。事实上,皇后返回虫巢之后,迅速安装上了它的鳞甲,变成了一个和光甲差不多高的,重装螳螂般的生物,随时准备出手援助。 如果召唤皇后和虫巢守卫,想必能尽快拿下暗夜死神。但她身为半个虫母,总有自己的自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让地位不如自己的族裔助战。 战斗强度越来越大,她也没有空闲想这么多。(.好看的小说)枭的攻击精准而狂猛,倘若奋力一击,足以削平一个小山头。这种攻击纯以速度和力量取胜,却最难对付。她见过的人里,杨舟的异能和云风暴流最为相似,走的却是偷袭闪避、致命一击的路线,和枭的风格并不相似。 “你这个蠢货,为什么要对我出手?”战斗间隙,苏霓以无比冰冷的声音,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自然不是她闲着没事,想和对方聊天,而是真的好奇。在她心里,枭刚刚失去一个副手,一支船队,不是应该夹着尾巴装孙子,忙着寻找新基地吗?为什么他会一直跟踪她,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如果有比较合理的理由,她不介意听一听。 枭大概没想到她还能轻松说话,明显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因为你杀了拉菲比特。我见到天国送葬,却不杀你,对不起忠心耿耿跟着我的手下。” “啊……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哪,”苏霓眉峰一挑,继续冷冷说,“不过,你知道吗?天国送葬是我母亲的光甲。十六年前,拉菲比特攻击了我母亲,抢走了光甲。不是他,她不会死,所以我要杀他。这是个很合理的原因,对不对?” 枭看出了天国送葬的来历,也明白它的主人是谁。可他的消息并非特别灵通,不知道苏霓和绮羽的关系,因为苏霓很少对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他对她的了解,就只是“那个与紫蓟公爵一起,摧毁星风船队,捕获拉菲比特的人”。不用问,他对她当然存着刻骨的仇恨。 从建立星风开始,拉菲比特便跟随他做事,发挥着出色的后勤能力,且从来没有二心。他见到生擒拉菲比特的凶手,如果毫无表示,那么不仅对不起拉菲比特,也难以对其他下属交待,这才有了远程监视,迅速攻击的举动。 只是,他平时自视甚高,没想到苏霓的实力这么强,居然能令他陷入胶着状态。此时再听苏霓的解释,他已经明白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苏霓的出手更是理由充足。可他生性高傲,根本不是听几句话,就屈从于对方理论的人,不可能为此收手。 他的声音很好听,声调略高,却非常清朗,极具穿透力。苏霓听到他说:“原来如此,我也为你感到遗憾。你的母亲死了,你要复仇,这是对的。我的副手死了,我要复仇,这也是对的。我说我不会因此放弃,想必你可以理解吧。” 这番措辞相当客气,用词也很谨慎,根本不像是对敌人说的话,和记忆影像中的绅士风度一模一样。即使苏霓,也不禁对他略略生出好感,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天国送葬一个旋身,泼洒出万点碎金般的光点,彻底将暴流震散,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它们正在一个大湖的湖面上激斗,由于双方能量的碰撞,湖水不停沸腾蒸发。蒸发的速度快到极点,水面的下降甚至肉眼可见。 她平静地说:“我当然可以理解。不过你可能搞错了,我没有解释或求饶的意思,只是告诉你我为什么杀他。现在,既然我们都有了说话的兴趣,要不要和我打一个赌?” “什么赌?” 对话之时,一棵直径百米的树……不,其实不是树,而是吸收了大量钙质,像钢铁般坚硬的庞大植物,被天国送葬的热能弹击中,当场融化,往地面上淌着颜色奇怪的金属液体。然后,这个粗壮至极的家伙就倒了下去,咕噜噜地没入湖水之中。 听到这声音,苏霓才意识到,这好像又是一种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生物。 生命存在的形式无比丰富,很多都超越了人类的理解,比如公爵遇上的那个超大的生物。它的外观扁平,像煎起来很好吃的比目鱼,也没有特殊能力,却对舰队造成了极大威胁。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它可以吞下小行星,并加以消化。个头就是它的武器。 直到现在,公爵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都作为资料存档。碳基、硅基绝非唯一的生命模式。其他化学组成一样可以传递生命信号,构成一个完整的,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 因此,每个指挥官都要牢记这个概念。如果遇上未知的生物,最好把自己当作婴儿,把对方当作完全不知底细的强敌。 不过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心情研究那个生物,只是凝视着视窗,看着前方要么呈现圆锥形、要么呈现折扇形、要么根本没有形状可言的能量流。它们的运动轨迹十分驳杂,又具有相当的美感,有时会让她想起以前用过的电脑屏保。 然后她说:“我想赌的是,你今天无法离开烈银星……咦?蠢货!你带了舰队来!” 她的语气一直冰冷高傲,又不具备流露于外的感情,既像虫母,又像公爵。枭被她连续叫了两次蠢货,却不及计较,因为他也觉察到了苏霓觉察的东西。 他和苏霓正在全力作战,无论是光甲还是他本人,探测能力都已达到最大化。苏霓是天生敏感,瞬间觉察到了太空不太对劲。他的感知能力也很不错,并不输给她太多。他们都发现,无数可怖的威胁正在外太空凝聚,如同一头混沌巨兽,随时准备吞掉这个行星。 苏霓孤身来到烈银星,自然会怀疑那是他的人,他却知道绝对不是。此时,她既然这么说,恰好证明此事与她无关。枭顿时大为紧张,不顾她的言辞非常不客气,直接回答道:“不是我的人!我没有带人过来!” “……” 一听这话,苏霓也是微微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在这种地方,不是星风盗团,又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东西,不太可能是烈银星上的生物。皇后率领的种群就是最强者,海陆空三栖,无所不吃无所不砍。只有其他生物怕它们的份儿,绝对不敢惹到它们头上。 至于帝国舰队,那更是不可能。他们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对下面的两个人类充满敌意。 也就是说,情况竟真发展到了最糟的地步。不知哪个外星种族发现了他们,或好奇,或蓄意,来到烈银星的外轨道上。它们的目的可能只是观察,但最可能的,必定还是攻击。 不用多说什么,她和枭同时停止向对方的攻击。湖水之前不住沸腾,能量撤去后,也平息下来,似乎想要迎接更为巨大的变故。两架光甲一动不动,静立在原来的位置。然后,它们仿佛约好了似的,齐齐进入了隐形状态,躲避从上空而来的探测。 隐身的一刹那,苏霓心中忽地掠过一抹极深的危机感。她想都不想,立刻操纵天国送葬,以方才交手时的速度冲入湖水之中,径直往湖底沉下。 幸亏这里的水循环和大部分地方都一样,湖底也是较为柔软的淤泥,不是坚硬材质。没等天国送葬触到湖底,苏霓便发动了粒子能力。整个湖底被她一下子翻了起来,淤泥、湖水、水生生物腾空而起,混在粒子迷雾中,直冲半空,犹如一道倒悬向空中的巨大瀑布。它们并没能落地,而是组成了一道厚实的防护盾,将整个湖面罩了进去。 与此同时,枭竟然做了和她一模一样的事。他对危险也有着极强的预感,反应速度绝对不比任何人类差。天国送葬入水躲避时,暗夜死神在同一时间没入水中。苏霓急着防护自己,自然无法把他排挤出去,只能把这个敌人一起罩在湖面之下。 枭头脑足够聪明,意识到大难临头,自然不可能趁机攻击她,也是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发动了自己的异能,以及暗夜死神上的防御力场,共同加固那个丑陋无比的防护盾。 苏霓再怎么慌张,也没有用泥和水构筑防护的意图。但事出突然,她已经来不及把它们分开。防护盾外表看起来是个巨大的蒙古包,实际上,内部有着数不清的分层。分层一层一层向上推挤,最终加固成中间没有缝隙的粒子盾。 只要粒子盾没有被击破,那么任何形式的攻击,都无法伤害到藏在下面的两架光甲。 他们奋力抵御之时,皇后也向苏霓发来了警告。它有太空探测能力,意识到敌人的存在,急忙询问母皇是否需要保护。苏霓心想等它冒出地面,刚好迎上第一波攻击,便告诉它不用。同时,她也没有闲着,火速挖掘下方的淤泥,最大限度地把自己藏进地底。 其实只过了五六秒钟,却像五六个小时一样漫长。枭扭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可能是歼星级别的攻击,能挡住吗?” 苏霓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能。” 第一百零一章 炽烈凶猛的能量流从天而降,落在烈银星的地面上。能量流的形状和人类星舰常用的不太一样,竟然是大圈套着小圈,一圈一圈地套上去,最终形成电蚊香的形状。可是,这电蚊香触及大地,爆发出千倍万倍的能量,形状也变为尖锥,转眼没入了地下。 整块大陆上,或者说,整个行星上,回荡着大地震发生时的诡异巨响。 这正是歼星级攻击的威力,随便一击,便能无差别杀死攻击范围里的生物。在星际战争中,歼星级别是每个文明最基本的配置。如果连这点实力都没有,那么这个文明就算进入太空,也最好别说自己是星际文明。因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他们将和南方古猿一样弱小。 为了抵抗可能出现的敌人,军事装备、武器系统也往往围绕着歼星力量发展。这是行星、星系、甚至星域层面上的攻坚战。如何摧毁对手的文明,又能保证自己的文明不被摧毁,是每一个种族都煞费苦心研究的问题。 以星舰在外轨道炮轰行星为例,能够抵抗这种攻击的行星,多半装备了反轨道攻击的军事设备。如果像烈银星,或者之前的厄运之星那样,被人家轻易停泊到自己的外轨道,那只有深挖洞,广积粮,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跪着祈祷自己不要死一条路可走。 帝国建立之后,除了发展武装力量,也被迫飞速研发智脑、光脑、量子计算机技术,就是出于这个理由。人类的大脑再发达,也无法处理这么庞大的数据,只能求助于机器。即使是最杰出的指挥官,在没有设备帮忙的时候,也只能两眼一抹黑地作战,分分钟被敌人打爆。 苏霓咏叹般吐出一个名字,“大陆架震荡波……” 敌人尚是未知数,武器自然也是未知,但这效果的确很像大陆架震荡波。与月神号烧融一切的高温不同,震荡波能引发地震和海啸,促使地表活火山爆发,并翻卷大气,造成龙卷风的效果。它是利用行星本身的地理现象,摧毁地面上的所有敌人。 如果是天星,事情将再简单不过。敌人还没进入阿尔法星系,防御系统就会进行预判攻击,将敌方的飞船彻底抹消。可这不是天星,这里是荒星域,而且是一个被废弃许多年的行星。真要讨论战力,厄运之星都比它更高。 她说话之时,彻底解放了虫母形态,与光甲血肉相连,共同发挥最大战力。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却是第一次用于正式作战。此时的她,和那位披坚执锐的虫族皇后很是相似,大有“我们是同族”的感觉。 皇后知道她不需要自己救援,便转为拯救整个族群。虽说它们久未遇敌,但皇后乃是经历过人类战争的强者,对歼星武器十分熟悉。它都不用特别研究,便随便发出指令,虫群潮水般涌向虫巢的地底通道,尽可能避到震荡波无法波及的深处。 这种震荡波的威力固然很强,却只限于浅层地表,尚未达到粉碎整个行星的地步。只要能及时躲开,它们就可以活下去。 苏霓能够感受到它们的生死存亡,因为这就是虫母的种族天赋之一。虫母没有感情,却能判断利弊。虫族死伤越多,越能触动它的心弦,让它做出保护族裔的种种决定。这不仅是天性,也是进化的要求。 在这个时候,苏霓竟有了憎恨对手的想法。怎奈她卡在成年期很久,迟迟不能冲破桎梏,还是一个刚成年的半成体虫母,无法轻易覆灭一支舰队。她再激动,也只能做出和皇后相同的选择,那就是躲。 厄运之星上,那个背着甲壳的皇后就成功躲过了月神号的攻击,挣扎着生存下来。她身为虫母,怎么可以比它们还差? 她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枭也听到了。他本人已是狼狈不堪,觉得光甲足有万吨重,动一下都很费力,却还是不肯示弱。听苏霓居然还有心思说话,他便咬着牙回应道:“这件事真奇怪。对付我和你,用得着歼星武器吗?难道这是个喜欢用高射炮打蚊子的种族?” 苏霓正在努力维持粒子盾,但这波攻击实在太强,让她失去平衡,正被震荡波轰的截截下沉。她仍然冷冷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耍贫嘴。就算没有我在这里,只是你一个人。不用歼星武器,能不能奈何得了你?” 枭笑了一声,说:“你真坦荡,也真聪明。不过呢,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要完蛋了?” “……” 此时,偌大的湖底已经完全没有水,可见两架光甲用出了何等的力量。半空中,粒子盾不断迅速凝结,又迅速被打散,每被打散一次,便被下一层递补。这个沉寂已久的大陆上,充满了地龙咆哮的轰鸣声,可以生生震聋人的耳朵。 地上的走兽几乎全灭,不是被当场震死,就是被地面裂出的深渊吞了进去。能飞的生物活的时间长一些,好不容易挣扎着飞上天空,又撞在了不知什么东西上,当场粉身碎骨。 其实,无论何等猛烈的攻击,都总有顽强的强悍个体能活下去。想真正绝灭一个行星上的生命,只能从物理上粉碎那个行星。可是,就现在这样的攻击,已经够生灵们受的了。等敌人离开,即使皇后还活着,也要迎来和厄运之星一样的命运。 更要命的是,他们根本没机会同情皇后。敌人明显是以光甲为目标,暂时不曾针对其他种族。这一次大范围攻击之后,它们竟然不管地表其他位置,将能量流对准两架光甲,不花钱一样,狠狠轰击着粒子盾。 若非枭是顶级强者,苏霓是半个虫母,他们早已粉身碎骨。可就算暂时没死,这么对抗下去,先撑不住的也只会是他们两个。 她和枭刚见面,就下狠手往死里打。这时事态生变,遇到真正无后路可言的危险,他们不得不暂时化敌为友,想办法解开这个困境。枭见机极快,主动缓解着气氛,半开玩笑似地说:“你在帝国的排行榜上占据第几位?要不是我见过瑶海的影像,还以为你是她呢。” 苏霓说:“我没有名次。” “……” “听着,再聊下去,我们就真的要死了,”苏霓扯动口器,笑了一下,算是给他面子,“相信你也明白,那不是人类的星舰在攻击,而是外星人……我分辨不出它们是什么。它们给我的感觉很古怪,好像藏在了一团阴影里,让我无法看清真实面貌。” 枭微微一惊,继续调整着暴流的施力方向,问道:“你竟能从这里看到敌人?” “我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难说是什么生物。如果它们当真不计代价,宁可花上大量资源,也想要我们的命,那我们一定活不下去。” “我同意,”枭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无论面对什么敌人,一味防御都不是上策。(.无弹窗广告)” “外轨道并不是很远的距离。”苏霓继续耐心地说。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不愿对区区一个人类解释什么。但她并非完全靠着本能行动,所以还在持之以恒地解释着,“我可以跃迁到那里,从近距离上攻击敌人。即使无法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也能亲眼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枭这个人的气质非常独特。从影像里看到他时,观众往往会被他的风采折服,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好感。但作为敌人的时候,他又是相当可怕的敌人,让人绝对不敢大意。如今他们被迫成为同伴,苏霓又觉得可以相信这个人。 他也许不是好人,却足够聪明,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相对而言,某些愚蠢的贵族会玩弄心机,觉得这是一石两鸟的好时机,甚至哄她去当炮灰。那么枭就是他们的反义词。他极度重视利益,极端现实,却又拥有大部分人欠缺的荣誉感。 果然,她听到枭平静地说:“我不能,但我的光甲有这样的装置。只是外太空的话,我可以接受这种距离的跃迁。说实话,我也有着相同的看法。反正局面已经够糟了,何妨多冒一点险?以及不怕告诉你,我拥有独立击败普通舰队的能力,你呢?” 苏霓忍不住作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这人实在太诡异。即使她是纯种的虫母,也不会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淡淡说:“我可以独立击败你。” 下一秒,身边传来“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声,让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若是过去,她在虫母状态下,基本没有人类的情感。但是,随着生长周期的变化,她能慢慢调整双方的平衡,一如现在。看着如此危险的状况,听着旁边的嘲笑,她竟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粒子盾也在不停变化,从上凸的形状,慢慢变成下凹,拼命承接着空中不断传来的能量攻击。幸好攻击强度增长得不快,不然苏霓更是难以维持。天国送葬和暗夜死神身边,都围绕着不可见的能量层。那是光甲自带的防御系统,与机甲士的异能无关,也是最后一层防护。 枭的笑声戛然而止,又说:“过会儿,可能没有时间沟通。我只想问你,如果太空中的局面很不美妙,你有没有后备计划?” “有,我会在天上大喊救命。” “……” 苏霓没有笑,缓缓说:“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没那么轻巧。而且我有了一个想法,想去亲眼验证一下。至于大喊救命,那也是真的。如果我逃不出去,总得有人知道我死在这里吧?你说呢,枭先生?” 枭先生哑然,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请你注意保护自己,要开始了。” 苏霓的口气从未改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好在枭并不介意,因为他提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想看看这个对手究竟是谁。即使没有苏霓,他自己也会冒险冲上天空,尽力取得反击的机会,而非留在行星内等死。 粒子盾和暴流突然同时撤去,原来的位置彻底变成真空。尚有少许泥土和水流存留空中,未被能量流震回分子态。托着它们的力量一消失,导致它们直面能量的冲击,转眼蒸发至无影无踪。 来自外太空的攻击瞬间直击湖底,再度震撼着大地,让陆地地动山摇。然而,在能量冲到之前,两架光甲保持着防御姿态,迅捷无比地离开湖底,一气飚出几千米外。之前,敌人的攻击目标只是光甲,准确度极高,反而给了他们逃逸的机会。 光甲的影像于刹那间消失,齐齐跃迁至烈银星的外轨道,然后才是能量流的方位转换,却已经来不及了。 苏霓不知道枭的情况如何,只知道自己不是很好。跃迁过程中,她感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和魂能的飞速抽取,代表有东西在阻碍跃迁。 以前的跃迁通常十分轻松,基本上,她眨一眨眼睛,就能看见眼前的景物出现变化。可这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粘稠的胶水里游动,每动一下,就被周围传来的巨大力量粘连着,仿佛一只落进了胶水的虫子。 由于说不出口的原因,她忽然意识到,方才那个令她担忧的猜测是正确的。她极有可能是唯一被盯上的对象,而枭,是被她连累的无辜人士。 无论是哪片星域,太空都是一成不变的完全黑暗。天国送葬现身时,这地方已多了二十来个极大的彩色飞碟。它们的外形极为绚丽,带着明亮的荧光,色泽全部明快淡雅,感觉非常舒服,就像挂在天上的无数彩色灯具。 苏霓并不会被它们的外表迷惑。刚才的震荡波何等强烈,全部来自于这些飞碟,证明它们是极其厉害的敌人。它们对烈银星发动了共同攻击,导致整个行星天翻地覆。如果对它们有好感,无疑是自取灭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攻击强度难以叠加,不然只怕她已经无法来到这里了。 可是,她虽然来了,却无法直接接近飞碟。因为每个飞碟都在防备,靠近它们时,那种粘稠的胶质便迅速升级,变的更像固态而非液态,牢牢阻住了光甲的前行。天国送葬在胶质中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以便让苏霓得悉它的本质。 苏霓却无暇顾及这些妨碍。看到飞碟的同时,她脑中的开关似乎被拉了下去,让她回忆起了它们的主人。 恶魔的形象不断回放着,还夹杂了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尽管碎片并不连续,但仔细去观察,还是能够看到记忆的内容。其中,有恶魔族长和虫母的交流,有双方共同向人类发动的袭击,还有当年恶魔彻底消失的原因。 她的推测没有错,芯片的记载也没有错。恶魔本来就是人类的主要敌人。它们和人类在荒星域激战后,双方两败俱伤,主力消耗殆尽。残存的人类本非精锐战士,知道的事情很有限,勉强逃到了隔壁星域,拼着老命安顿下来,却对敌人缺乏了解,也没有东西可以教给后代。 这是信息缺失的最主要原因,同时,恶魔也刻意销毁了相关资料。数代之后,后代人类只能找到很少的相关档案。恶魔变成了传说中的生物,某些父母哄孩子的内容,被大部分人遗忘。也就是起源于帝国之初的教团,才记得这个物种的形象,把它们塑造为人类的敌人。 这就是苏霓能想起来的所有内容。虫母急着在死前和她融合,只能优先进行基因传承,还有战斗能力,记忆留到最后才被移植,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过,像恶魔这种重量级的友人,她不可能完全忘记。 一看到飞船,苏霓就有了感觉,还是那熟悉的配方,还是那熟悉的味道,还是那熟悉的物种。不过,即使她百感交集,也没有忘记双方的定位。现在它们是死敌,不是战友。若想找出控制虫母的黑手,还得着落在恶魔身上。 飞碟会在空中显形,而非隐身,也是因为两架光甲突然出现,强冲到离它们很近的地方。天国送葬一现身,便竭尽全力地发动了攻击。即使苏霓发现,自己和恶魔族长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也不会因此改变任何态度。 一道弯月形状的淡金光芒现于虚空,轻轻钩住靠近阵型边缘的飞碟,仿佛要把它从天上摘下来。这个场景十分美丽,充满了梦幻的美感,却又无比危险。因为,这就是苏霓现在能做到的,最为强横的攻击。 那只飞碟竟没能躲开,当场被弯月缠住,碟上光彩倏闪倏灭,像是在奋力挣扎。苏霓的攻击实在太快,已经超越它的反应速度,切开了它的防御力场,切进了它的外壳。遇上坚硬的阻碍时,粒子便重复了之前的攻击方式,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在飞碟外壳中爆炸开来。 暗夜死神也没闲着,紧跟着她动手。大部分飞碟都在注意天国送葬,给他提供了大好攻击机会。暴流瞬间凭空凝聚,看上去简直肆无忌惮,落入碟群的正中间,迅速向外扩散,力撕裂了那奇怪的胶质。 切开飞碟之时,苏霓终于亲眼看到里面的船员。这不是无人武器,而是由生物亲自操纵的武器。而那些船员并非人类,都是面目丑陋,身形极其高大的恶魔,穿着怪异的高科技防护服,仿佛走错了片场。它们的皮肤颜色不一,或者赤红,或者黧黑,或者灰白,不像飞碟那么美。 傀儡师要操纵战兽,必须要靠它们自己,而非机械,所以肉|体再脆弱,也要亲自在场作战。恶魔走的是科技路线,明明可以派无人武器来杀他们,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综合种种情况,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老朋友们发觉了虫母的行迹,赶来和她相会了。 当然也有别的可能,但是,按照“战斗中一切以最坏的情况考虑”原则,她根本不必思考别的可能。就算承受着这种冲击,她还是启动了艾尔莎交给她的信号发射器。发射器里面排列着魂石的线路,能够产生比常见仪器更强烈的信号。 在粒子的保卫下,信号冲破恶魔的拦截,直奔远方。信号的内容正是,“恶魔出现了,速度救援我。” 恶魔们不愧是人类的死敌,不但攻势猛烈,而且训练有素。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切掉一只飞碟。它们全然没有惊慌,反而迅速变换了位置,并加强防御。它们有着独特的科技,独特的防御机制,一时难以攻破。 经过这么多年的沉寂,苏霓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它们,更不清楚它们科技树的点法。然而,不幸的是,她很快就得到了了解的机会。 飞碟大小也有差别,代表主次之分。中间那只巨型飞碟里,正有一只体型更加巨大,头上长着扭曲双角的六臂恶魔,面无表情观察着她。它的眼睛能够穿透飞碟,捕捉光甲里的生物形态,却因粒子迷雾的阻碍,无法正式看到苏霓。 但它知道,虫母不可能驾驶属于人类的光甲,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必要。也就是说,光甲里的应该是人类,而不是它想象中的叛逃虫母。 眼前所见的现实,与它获得的信息形成了矛盾,让它也陷入了疑惑当中。 第一百零二章 它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心中产生了足以影响决定的犹豫。[.超多好看小说]但是,只过了一弹指,它就做出了决定。无论这架光甲是否和虫母有关,它都要毁掉它。 二十几个飞碟聚在一起,平滑地旋转着,半点声音都没有,既诡异又壮观,如同舞台布景。这个场景看似没有什么,却给苏霓带来极为强烈的危险预感。真空中无法传音,她只能借助粒子迷雾,对暗夜死神说:“如果感觉不对劲,回烈银星去,沉进烈银星的海底!” 六臂恶魔没有看到她,她也没能看到六臂恶魔。她不知道的是,六臂恶魔也是本族中的杰出人才,所以才敢带着为数不多的飞碟,匆匆赶来对付虫母。她只知道,面对未知的敌人,自己又有如此强烈的危险预感,最好先避一避,等看出它们的虚实,再想对抗方法。 如今,她倒是有些后悔了,也许应该让艾尔莎装一个人工智能。如此一来,人工智能将自动收集数据,做出分析,并给出应对措施。虽说它的建议未必有用,但至少是个建议。 她和枭都有自知之明,没打算全灭这支未知的舰队,只想在交锋中找到空隙,爆发全身的魂能,瞬间逃往远方。探查敌情、收集数据之类的工作,向来属于机械蝙蝠,不属于人类操纵的主战力。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她在六臂恶魔观察她的时候,便出现了难以忽略的直觉。 她没想杀死它们,它们却想杀死她。不是赶走,而是彻底杀灭,绝对没有第二个可能。 粒子迷雾在黑暗背景下游散,想要靠近飞碟,却被胶质缠住,速度比平常慢的多。苏霓一愣,便意识到对方加强了防御,不得不操纵粒子爆炸,以便驱散胶质。她这时也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造成极为恐怖的效果。 淡金光芒瞬间打出一条通道,直奔巨大飞碟而去。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能量流微微耸动,紧接着拱了起来,仿佛海浪一般,扑向天国送葬。 胶质本来是无色的,似乎能和背景融为一体。在沾染了粒子之后,它们才会被显示出来,因为粒子陷入胶质后的行动模式,与正常状态并不相同。 这个时候,它正是由防御变成攻击。不再阻拦粒子的进攻,而是奋起反击,弹向了人类光甲。所有飞碟同时一闪,射出无数道淡彩光芒。这些光芒和飞碟颜色一模一样,却比刚才的歼星攻击细小许多。它们正是将能量凝聚在一条射线里,射向了两架光甲。 苏霓已经发现,这种胶质里面,充满了极为细微的网状结构。这结构必定是关键因素,形成了强悍的防御力,才会让胶质切不开,斩不断,非要用高速振动切割,或者干脆用爆炸蒸发。那些彩光她还看不出来,虽然觉得没必要染上颜色,但那是恶魔的选择。 就算它们是出于审美观念,为不同性质的能量加上了不同颜色,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就算这样,她也知道,最好不要硬接这波攻击。尤其光甲陷在胶质里,前进和后退的速度有限,已经无法以进为退,瞬间冲到飞碟旁边进行攻击。 她衡量利弊之后,做出了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那就是迅速退避,急坠烈银星,一口气冲进蓝绿色的浑浊海水。 她猜测,飞碟的靠近是为了合体,然后放出一个她无法抵抗的大招。这想法听起来无厘头,却也没有什么错。因为光甲闪避得快,彩光纷纷打空,笔直射进前方虚空。但就在下一秒,它们瞬间混合了起来,注入胶质之中,变成完全透明,没有任何色彩的巨大能量,就这么拍了下去。 这波攻击无形无质,却浩大至极,算是飞碟的终极武器。苏霓一直知道,人类星舰联合起来,能瞬间粉碎一整个行星,称为碎星级别的攻击,但现在才有亲眼目睹的机会。 她无暇观察,竭力躲闪逃避,向海面全力俯冲。她总感觉背后追着一个不可抵抗的庞大怪物,准备把光甲一口吞掉。枭也有着相同的感觉,也几乎把光甲加速到极限,一头撞进海面。 他死死盯着屏幕,听着暗夜死神发出的警告,终于大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苏霓再忙碌,总还有说话的力气,答道:“恶魔。” “我是说追着我们的东西。” “我不知道。” 他们都能看到背后和头顶的情况,大可不必向对方发问。那是一种让任何人都心惊胆战的攻击。如果把目标比作一幅铅笔画,那攻击就是橡皮擦。沿途之处,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被擦成了真空。无论是云层、空气、高山,还是残存的飞禽走兽,只要碰到能量波,全部都瞬间消失,成了它的一部分。 它碰到岩石,岩石就消失,碰到海水,海水也不复存在。它的视觉效果有限,不如直接轰碎行星那么壮丽,却更加恐怖诡异。苏霓一时也不清楚如何应对,只好在身后设下无数粒子盾,减缓它追来的速度。 她沉入海底之时,猛然想起据皇后的记忆,光焰正在海底。这个时候,虽然顾不得找光甲,却也最好别让它被能量波抹消。她回忆了一下光甲的位置,发现不在附近,倒是送了口气。 “到底要怎么反击呢……”苏霓从未停止思考,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非常聪明。烈银星是他们唯一的躲避处。如果摧毁了它,他们势必无处可躲,暴|露在飞碟的视野下。到那个时候,只要再来一次攻击,她死亡的概率就比逃生要大。如果是公爵,想必可以用电磁干涉的方式,利用能量本身产生的电磁波,改变它的动能和性质。她已经见过他的出手,知道他能做到。 但她…… 她的能力还没有达到顶峰,大部分能量提供给虫母状态,作为人类的部分因此受到亏待。也许等她进一步提升异能的时候,也能轻松解决这种攻击。但现在说这些,无疑远水解不了近渴。 “其实我并非第一次遇上这情况。”枭也在海底不断下沉,却还有闲心说话。 “我非常高兴听到这件事。” “我想告诉你的是,帝国星舰摧毁过我所在的星球,”枭说,“当然不是用的这种武器。你看,那能量像不像一张隐形的巨大嘴巴,一路咬过来。” “……” 此情此景,苏霓真想回身给他一炮。但她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只说:“枭先生,我的心理素质非常好,现在完全不慌张,也不惧怕死亡。你不必费心舒缓我的心情,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要知道,这可能会是我们的遗言。” 枭的确这种意图,听她这么说,便不再扯那些没用的话,“你有没有送出求援信号?” “有。” “是紫蓟公爵吗?” “不是,我瞒着紫蓟公爵,偷偷跑出来的。” “……那我们真要完蛋了。” “……” 苏霓想为艾尔莎分辨几句,却没这个时间。她一边向下逃跑,一边使用天国送葬上的武器,向身后的能量流不断攻击。她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速度,也是为了试探能量的性质。在粒子的加强下,能量波难以牺牲武器的攻击,动辄被轰出一个空白处。可这只是在橡皮上戳了一个洞,根本无济于事。 对庞大的烈银星而言,能量推进的速度并不特别快。换到两架光甲身上,就得迅速逃跑。苏霓如今已经可以多次跃迁,却发现星球上到处都有胶质存在,竟是不怕花钱的全行星攻击。恶魔果然是要不计一切代价,把烈银星抹去,然后再专心对付她。 海洋正在一块一块地消失,产生了梦中才能看见的诡异景象。这个行星被擦去了一小半,所有星体运动都受到影响。刚刚才平息的震动也再次发生,简直就像世界的终结,宇宙的末日。 这正是碎星攻击的效果。通常用于敌方的太空部队,很少当真用在无抵抗能力的行星上。一旦用出来,除非是第一等级的战略行星,否则难以逃脱被摧毁的命运。 她冷冷说:“既然我们现在还活着,那就没有完蛋。相信你也有保命的底牌,拿出来吧。” 风云暴流的成长性当然不如粒子操纵。然而,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它也能毁掉一个行星。枭既然可以耀武扬威那么久,自然有着几手隐藏的王牌。苏霓绝对不信他会这么死去。 枭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往下方沉落。暗夜死神上沾染了不少胶质,让他不得不操纵微流清理。清理之后,他才能做出跃迁的行动。 他镇定地说:“在这里只能挨打,我们必须重回太空,从另一个侧面出去,逃往别的行星。离帝国越近,我们就越安全。” “我也想这么做,可你听说过猪笼草吗?”苏霓问。 在这里,猪笼草是一种极为稀奇的植物。由于它没有观赏性,也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没有人在意它的存在,马上就要灭绝了。枭却还真知道,做出了肯定回答后,他听到苏霓继续冷冷说:“我们就是掉进猪笼草的两只虫子,没那么容易逃。” 恶魔对虫母势在必得,无视消耗的能量,用的是全方位攻击。苏霓对此一无所知,却知道它们的攻击是不计代价的。其实说到底,他们两个只是两个人类,两架光甲。对方既然用上了对大军的碎星攻击,可见今天很难全身而退。 要么等猪笼草坚持不住,自动失效,要么变成超级赛亚虫子,撞开猪笼草扬长而去。皇后倒是还活着,正率领王虫和守卫,全力对抗这波攻击。就算她进行召唤,它们也难以冲上地表。她要是找不出一个好办法,那么今天势必要交待在这里。 能量波急急坠下,还在不断扩大攻击面。外太空中,属于恶魔的彩碟部队听说了虫母的消息,正在急速赶来。还好这不是虫族的母星,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废弃行星。否则,它们真正的核心部队将立刻传送过来,与虫族展开激战,那时苏霓将全无逃生希望。 海水消失之后,海底也在消失。两架光甲别无选择,竭尽全力抵抗的同时,还得拼命向下挖掘。他们看起来极为狼狈,却都在等待,等待最后一刻。被能量团完全裹住的时候,他们会提升自己的异能,提升光甲的性能,做最后一次尝试。 枭不会期待奇迹发生,苏霓更不会。他们只是看似慌张,实则平静自若。之后迎接他们的,要么是死神,要么是逃生之路。 “恶魔正在降落,有五十个左右的小飞碟跟着能量过来,停在真空中一动不动。由此可见,这批舰队实力只是一般,无法长期维持这种攻击。”苏霓说。 她的感知能力并未被削弱,已经意识到恶魔在降落。也许在攻击期间,它们也难以扫描到下方的情景,也许只是想前来追捕光甲。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无力去管。 她又说:“如果冲出去,你不要和我一起。我有种感觉,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枭的声音终于冷酷起来,恢复了方才的感觉,“就算我不和你一起,它们就会放过我了吗?我们都不是第一次进入太空的人,不要说这么天真的话。” 能量层覆盖了半个行星,一点一点向里蚕食。等它蚕食完毕,烈银星就会在宇宙中消失。上面的两个人类会怎么样,那是问都不必问。 苏霓说:“它们只覆盖了一个半球,是觉得我们无法穿越地核吧……来了!” 攻击方式再怎么奇怪,也只是在能量传递上做文章。如果自体的能量足够强大,那么就一定能够冲破能量波束缚。但她真的毫无把握,不知道能在里面前行多久。 两架光甲同时停了下来,一个转折,迎向了上方罩下来的大网。暗夜死神被看不见的风刃围住,奋力向上冲去。无数微流在光甲身畔环绕,帮主人驱散那浓稠的能量。天国送葬身上则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同一颗冉冉升上高空的星星,带着连锁爆炸般的攻击,全不犹豫地冲进能量层中。 粒子尽可能快地蔓延,又尽可能快地引爆。苏霓不住分析着能量层的性质,用粒子不停填充中间的网纹结构。最开始,粒子被网纹吞了进去,变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但随着粒子数量越来越多,胶质终于达到极限。粘稠感竟突然消失,变成了脆如薯片般的东西。 苏霓完全顾不上枭,只能拼尽全力,用着自己也几乎要爆开的攻击,不停击打着能量层。天国送葬上的所有设备都已启动,连续生成数种力场,辅助她扭曲能量。 她甚至已经可以用眼睛看到,上方的小飞碟正静静停着,仿佛人类挂在空中的装饰。如果它们也进行攻击的话,那她真的只有硬扛一条路可走了。 就在此时,小飞碟上方的高空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影子。那个位置本来是大气层,看起来是铁灰色的天幕,这时大气已经消失,和太空连接到一起。这影子就忽然从太空中滑了出来,扑向下面的飞碟。 那是一架暗色的光甲,不是黑色,是暗蓝。它外表极为质朴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连花纹都没有,仿佛就是一架普通光甲,只不过体积比较大而已。 它扑下来的时候,那些飞碟竟完全没有敌对举动。它们做出了相反的事,开始移动,开始滑行,向彼此撞了过去。部分飞碟发觉不对,想要开火还击,却出现了被紫蓟公爵攻击的效果。炮火凭空移向友方的飞行器,重重打在对面的飞碟上。 能量波的强度迅速减弱,苏霓身上的压力也在迅速减轻,虽未完全消失,却已威胁不到她。她精神一振,立刻加速上升,抬手就开了几炮,准备和那架光甲合力攻击。 同时,她耳边传来暗夜死神惊讶的声音,“是夜魔!你喊来了叶霜天?” 苏霓心中顿时一凛。叶霜天的“夜魔”是帝国中最具盛名的光甲,名气还在图拉真的“白银权杖”之上。它的影像当然不是秘密,任谁都能看到。只是叶霜天这人十分低调,光甲也一样。它的外形实在太普通,颜色更是常见的涂装颜色。因此,她第一眼看到,居然没认出它。 枭则十分敬佩叶霜天的实力,一见他出现,立刻感到非常惊讶。 他这么一喊,苏霓才从对紫蓟公爵的期待中反应过来。叶霜天的异能是“统一场”,和公爵的电磁干涉一样,都是顶级的异能,也都达到了个体的顶峰。被他攻击的舰队,的确就是这种效果。 第一百零三章 天国送葬和暗夜死神在全力攻击,喷出各种形式的炮弹、光弹、能量流,誓要把这个小飞碟群彻底摧毁。[]他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方才被压着打了那么久,心中早就憋着一股郁气。现在险境一去,两架光甲立刻恢复正常,只想往死里揍那些小型飞碟。 在它们的衬托下,夜魔显的极为低调平静。它也装备有各种炮口,却未曾使用任何一个,只是不停朝地面坠落,从飞碟群中一穿而过。随着它的降落,那群飞碟仿佛缠上了无形的绳索,被硬生生往下拽去。这种坠落完全不能自控,速度是正常下降的数倍,正是厄运降临的先兆。 苏霓已经恢复了人类形态,满脸惊讶地看着这幕奇景。也就几秒钟时间,所有飞碟均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大义凛然地撞向大地,爆出无数绚丽的火焰。奇怪的是,它们因高温燃烧事,火焰的颜色和外表彩光一模一样。 这让苏霓不得不怀疑,恶魔们看似粗鲁丑陋,其实都是大艺术家。 四散燃烧的残骸中,夜魔就静静站在那里。它的外表还是那么普通,但是目击过战斗场面的人,绝不会认为它真的普通。它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连动作都很自然随意,便将小飞碟们悉数毁灭。而它经过的地方,无论是胶质,还是附着于胶质的能量波,全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烈银星上仍是天翻地覆。恶魔的攻击停止了,不代表行星会趋于稳定。它已被碎星武器抹去一小半,无力维持正常的自转和公转。地表的很多死物都在上升,歪歪扭扭地漂浮在空中,却又无法稳定,没过多久,便又摔回地面。 海面形成了巨大到可怕的漩涡。即使是苏霓,望向那漩涡的时候,也产生了眩晕的感觉。然而,夜魔所在的地方是完全稳定的,看起来一切正常,未曾受到环境的任何影响。 它抬起头,望向还在空中的两架光甲,说了极为简单的两个词,“下来,出来。” 苏霓不禁一愣,想起公爵前往厄运之星时,也让她从机甲里走出去。难道这是强者的特殊爱好?说实话,现在的地表环境恶劣至极。地核在震动,地磁场在失衡,绝对不是停靠的好地方,但叶霜天就在那里。别说他是天星第一强者,就算只是一位普通的救命恩人,他们也不该无理由拒绝他的要求。 她和枭对视一眼,便依言下落。下落途中,她匆忙对皇后发出指令,让它把碎片吐出来,存放在虫巢的安全之处。然后,她又要它立刻撤离,带着还存活的族裔,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烈银星,前往附近行星,等候她的下一个命令。 叶霜天自然不是孤身过来。此时,人类的舰队已经赶到,但恶魔的援兵也到了。双方滞留在太空中,正在以超远距离的舰载炮对轰。这个时候只是对敌人的探测期,估计不会爆发真正的战斗。可是,一旦某一方露出弱点,立刻会被另一方抓住破绽,当场摧毁。 这种战役也是极度危险。叶霜天亲自赶来救援,正因他是最有把握的人。 经此一役,枭已经没了杀掉她的想法。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强大的叶霜天,他们两人都觉得彼此关系更加亲近。枭小声问道:“为什么要离开光甲?想看看我们吗,那投影就可以吧……” 苏霓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估计想看看我们的本体实力吧?” 他们离开光甲之前,叶霜天已经抢先一步出舱。(.)他不是魂能者,所以光甲由反物质驱动,自带人工智能。他离开光甲,光甲仍处于开启状态,帮忙稳定周边环境。 他和苏渊是同一辈的人,年纪比苏渊要大,也是一位容貌相当出色的美男子。只不过,他从未用过基因改良技术,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如今,他的两鬓已是微带风霜,不似同龄人的外表那么年轻。他的神情很柔和,脸上微微带着笑容,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中,藏有中年人特有的冷静和深沉。 天星三强者中,公爵在帝国身居高位,瑶海是商会会长的女儿。唯独叶霜天没有任何势力,永远独来独往,不接受普通人的委托,不接受帝国军的征召。如果用他的生活水准判断,十个人里有十个会认为他只是普通公民。 苏霓和枭同时跃出光甲,终于看到了对方的长相。她已经见过枭的影像,知道他外表俊美,和公爵是同一等级,虽然十分欣赏,却不怎么惊讶。但枭不一样。他一出来,便被她的美貌和年纪震惊了,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死盯着她,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苏霓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要是我知道你长的这么美,也许不会打得那么狠。” “……” 叶霜天就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末日般的天空,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苏霓瞥了他一眼,板着脸对枭说:“我倒是恨不得打肿你的脸。” “而且我也很喜欢你的性格,还有你面对危机时的反应速度。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一起走,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苏霓整个人都裹在粒子迷雾中,吃力地抵抗着行星的变化。就算这样,她也忍不住停了下来,极为严肃地说:“谢谢,但是我不会这么做。权当我听错了你的话。” 枭死皮赖脸地说:“还是不相信对不对?既然这样,你嫁给我也可以。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六十岁的老女人,所以没什么想法。可现在不一样。星风虽然处境艰难,却未必会被帝国军摧毁。你若是同意,紫蓟公爵能给你什么,我也能给。” 苏霓向叶霜天看了第二眼,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被恶魔打坏了脑子?你的副手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不久前才杀了你的副手。我们肯定是敌人,不要再说了,我就当你没说过。” “哎呀,反正你是事出有因,我又打不过你,尽了力就好,他们知道了内情,不会怪我的。” 这句话真是无比理直气壮,倒让苏霓不知怎么回答。枭见她无话可答,急忙又说:“真的,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最符合我要求的女性。无论性格还是容貌,我都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人。嫁给我吧,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回星风,任命你为副团长。” 苏霓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你把脑子治好了再来”,却听叶霜天扬声说:“你们两个够了,这些话过会儿再说吧。” 他一开口,枭顿时闭上了嘴。苏霓松了口气,和他一起快步走过去,站到叶霜天对面。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准备先向叶霜天道谢,再询问帝国舰队的情况。想来艾尔莎聪明过人,不会蠢到隐瞒消息,肯定要直接通知军方,让军队前来援救。 她倒是不担心远征军的战力,只担心公爵的情况。但是,叶霜天竟然抢先开口,对枭冷淡地说:“哟,你还活着啊。[.超多好看小说]” “……” 枭微微一笑,说:“自然还活着,都是托我身边这位美人的福啊。” 然后,在苏霓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叶霜天看了她一眼,淡然说:“你也活着啊。” 从叶霜天肩头看过去,不远处的火山正在喷发。事实上,它之前已经喷发过一次,这次喷出来的不是岩浆,而是形状奇怪,颜色暗沉的无数岩石碎块。满天都是黑烟和粉尘,遮蔽了本来的天空颜色,仿佛大制作电影中才能出现的场面。 苏霓还有事要做,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寒暄。但她又走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的,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吗?” 叶霜天沉着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并不锐利,神色也很温和,与传言中的形象差不多,似乎真是一个洒脱开朗,毫无脾气和架子的人。近年来,他很少亲自出手,也很少离开阿尔法星系,这次破例远道而来,当然是因为事态严重。 苏霓着急归着急,却没有忽视枭和叶霜天的关系。枭是海盗团的首领,帝国的敌人。叶霜天对他的态度一样非常平和,没有半点敌意。若他不是万年老好人,就证明他们可能有过交情。 叶霜天却不理会枭,只微微一笑,说:“你果然和传言中一样。” “……什么传言?” “不说也罢,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苏霓再次无语,不知道这是表扬还是损人。他却好像没有看到她的目光,对枭说:“这里的事情已经完了,你可以走了。听着,既然这种生物已经现身,便证明帝国将有大变乱。你不要没事乱闯,带着你的人,乖乖待在边境。不然的话,被姬星罗他们抓到,我也救不了你。” 枭看了看苏霓,刚要说话,已被叶霜天挥手阻止道:“不要多说。她是紫蓟公爵的人,没有可能和你走,何况她明显不愿意。” 他说到苏霓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就像在说一块肥皂。苏霓微觉不满,但转念一想,他的确替自己省了不少麻烦,便挂上无辜的表情,向枭笑了笑。枭也知道,离去时机稍纵即逝。若等太空舰队分出胜负,他再想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又看了苏霓一眼,见她满脸微笑,目光却非常坚定,心知她没可能答应这个要求,便说:“好吧,我必须要走了。不过我们总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苏霓笑道:“希望如此,不要死得太快啊。” 枭来的时候,速度极快,去的时候也是急如星火。暗夜死神急冲上天,转眼消失在滚滚烟尘中。苏霓觉得时间越来越少,来不及感叹,急忙先问道:“紫蓟公爵知道了这个消息?” 叶霜天笑道:“艾尔莎已把消息遍传帝国,他想不知道都不可能。话说回来,你是否离开帝国一段时间了?一直用光甲在荒星域穿行?” “……是。” 对于叶霜天这种强者来说,使用光甲航行是自然而然的事。因此,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说:“果然如此,难怪你不知道最近的消息。姬星罗遭到极暗之星的主教行刺,所以无法亲自赶过来。艾尔莎托公主殿下找到了我,要我帮忙。我觉得这是牵扯人类未来的大事,便答应下来,却没想到会碰上枭。” 苏霓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没注意他坦承认识枭。在她心里,公爵简直无所不能。别说行刺,就算在大规模战役中,他也应该毫发无伤地逃走。 叶霜天见她惊讶,还是那种闲适的模样,微笑道:“你知道极暗之星教派吗?它曾经是帝国中势力最大的宗教团体,喜欢用活人向邪神献祭,最终被姬星罗剿灭,从此转入地下活动……” “不,我只想知道,”苏霓略显无礼地打断了他,“公爵他还好吗?” 叶霜天说:“对他那种人来说,只要没有当场死亡,伤势就总能痊愈。不过,那位主教的异能极为适合刺杀,又是相当可怕的强者,所以他受伤不轻,现在还在静养。” 苏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答应了一声,却也放下心来。 “我没把你直接带走,是想看看你的实力,顺便帮你找到苏渊的光甲。”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我也想听听你的评价,你觉得我的实力怎么样?” 叶霜天一笑,淡淡道:“我想,如果我说你不愧是苏渊的女儿,你肯定已经听烦了吧。那么我换一句话好了。你的实力已经很不错,只要假以时日,成长到姬星罗,或者我的地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苏霓听他知道光焰的存在,总算没那么着急,也笑着说:“其实,这个评价我也经常听到。我知道,你和我父亲认识很多年,合称为帝国双星。你肯帮忙,我真是非常高兴。” 出乎意料的是,叶霜天的目光变的很是无奈。他说:“你果然不清楚你父亲的事,是否从未有机会读过他的资料?” 苏霓摇了摇头,回答道:“确实没有,他的资料可能被人为抹消了。我问别人,别人也不太愿意告诉我。但这也没关系,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艾尔莎说,我母亲知道光焰的具体位置,应该就在海底。” 叶霜天说:“绮羽的定位能力非常精准,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个敏感多疑,个性又极端倔强的人……唉,这个星球可能会自我解体。在解体之前,你先进入光甲,我这就和你一起去找。” 苏霓大喜过望,应了一声,又说:“我还要去一趟虫巢,那里有公爵要的先贤遗物。” 这却是叶霜天不知道的事情。多年以来,他很少和人主动交往,一般都是顺其自然,虽说不至于不认识紫蓟公爵,却没多少深入交情。他听到苏霓这么说,也没什么为难的模样,只说:“我知道了。” 光焰既然还在,就表示苏渊有可能在驾驶舱里。他当然没有可能活着,但遗骨说不定还留在光甲里,与光甲共同沉入深海的海沟。叶霜天发动了异能,直接分开海水,让苏霓毫不费力地跟在后面。没过多久,他们已找到目标地点,跃下那个足有万米深的恐怖海沟。 在这么可怕的环境下,她却有着踏实安全的感觉。不仅是他,任何人和叶霜天在一起,都会产生这种想法。他们会觉得,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就不会死。 叶霜天动作极快,分开海水,又移开卡住光焰的海底礁石和泥沙,露出下面带着金色条纹的绛红机体。在这个时候,苏霓没和他打招呼,便径直走出了光甲之外,静静站在海沟里,看着这具沉埋多年的华丽光甲。 叶霜天见她出来,也离开了夜魔,站到她身边,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我还有再见到这架光甲的一天。” 苏霓一阵恍惚,应答道:“谁说不是呢?” 光甲坠毁在这么远的地方,天网已经接受不到它的信号。帝国也不可能大动干戈,只为追捕一个逃进荒星域的人。也就是说,世界上知道光焰存在的,只有绮羽。她抱着女儿出来,大概就是为了和光焰汇合。但不管怎么说,她带着婴幼儿逃亡仍非常奇怪。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苏霓又不是笨蛋,已经隐隐约约察觉了背后的原因。她不愿相信那原因是真的,却又想不出其他可能。这时,她自然想问叶霜天,又觉得不必再问。既然公爵和苏北辰都隐瞒了她,她何必寄希望于一个陌生人? 她迅速扫描了一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我看到了,里面没有人。但是……光焰的驾驶舱地面上,放着一些数据板。你要把数据板拿走吗?还是它们已经属于我了?” 正如叶霜天所预计的,烈银星正在自体解离,变成无数飞旋着的岩石。皇后的撤退速度快到了极点,还差点被甩出去的岩石带击中。太空中,舰队仍在交战,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但是,这个深海海沟里,竟是纯然的平静。 叶霜天又看了看光焰,温和地说:“我不在帝国任职,从不多管闲事,只是考虑到人类的未来,来帮忙救人而已。你是苏渊的女儿,你直接拿走吧。但现在不是研究数据板的时候,我们应该走了。若再不走,恐怕就得大费周折。” 光甲的材料坚韧绝伦,拥有极强的稳定性。这么多年了,光焰还是崭新如初,炽烈的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此时尚且是这样,以前它在太空中作战时,那画面定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苏霓也知道,自己不能总在这里站着,因为环境的变化实在太过剧烈。她本人难以应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在依靠叶霜天的能力。她点了点头,说:“好,不过我们去哪里?” 叶霜天淡然道:“先进入太空,我会帮太空舰队解决掉一部分敌人。然后,我把你送回姬星罗那里。” “……他是不是特别的不高兴?特别的失望,对我特别的愤怒?” “他?” 叶霜天笑了起来,“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想要让他愤怒,可没那么容易。走吧,我先把光焰从海底起出来。你带它一起走,路上不要离我太远。” 苏霓除了感谢,就只能沉默,依言回到天国送葬的驾驶舱里。叶霜天把光焰浮出海底,示意她接住。她打了个手势,将粒子变成了一张柔韧的大网,网住光焰,牢牢锁在身后。 叶霜天按照她的提示,先迅速赶往虫巢,定位到那个小小的芯片,把它也带走,这才驾驶夜魔,率先冲向天空,一气冲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天国送葬紧随其后,并没被它落下。 现在,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她终于开始担心公爵。刚才询问叶霜天的时候,她其实并不真担心他会发怒,只是担心这样的事将会重演。帝国中,并不存在“无敌的”异能,只有强大和弱小,适合和不适合。 她已经决定,等光焰和天国送葬被改造完毕,她便留在公爵那里,竭尽所能地帮忙。当然,这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苏渊的死没有疑点,她不需要以妮妮的身份复仇。 就在这时,她亲眼看到了恶魔与人类的争斗。 远距离互相炮轰无果后,双方终于逐渐接近,以便使用威力更强,有效距离却没那么高的武器。人类的战舰还是常见的样子,恶魔的战舰已经不只有飞碟一种款式,但都带着优美的弧度,淡雅悦目的彩光,简直就像天使的风格。 叶霜天沉声说:“动手吧。” 第一百零四章 这场战事的结局并不常见。[.超多好看小说]双方均未有太严重死伤,只是略微损毁了几艘战舰。恶魔看起来还有更多援军,却率先放弃了。人类星舰还在攻击的时候,它们便无视星舰布下的次元锚,展开一片晕染般的淡彩光芒,在舰队的攻击中消失。 次元锚是防止飞行器跃迁的装置。若有它在,敌人必须要先摧毁它,或者抵抗它的干扰,才能完成瞬间移动。恶魔居然可以,无视次元锚的阻碍,瞬间离开战场,让所有目击此事的人类都十分吃惊。 这支舰队身处险境,不敢肆无忌惮地搜索调查,只稍微侦察了一下,便留下一批机械蝙蝠,尽快撤向远方。 苏霓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看着飞碟消失。她和叶霜天沟通过后,决定先跟着舰队行动,一起回到帝国星域。事实上,只要进入那个范围,她就不必担忧任何敌人,所以用不着叶霜天护送。叶霜天听她这么说,自然就随她高兴了。 他似乎不想提及他和枭的关系,苏霓也不可能多问。她只是偶尔和他说几句话,以免这趟行程太过无聊。正好他对恶魔很有兴趣,并不介意她试图与自己交谈。 叶霜天言语温和,态度冷静有礼,说话有问必答,并不嫌她多事。但自始至终,他只回答她的疑问,其他说一句不说,的确是个不愿多事的人。这种态度放在别人身上,未免有胆小怕事之嫌,但放在他身上,只能让他更加神秘莫测。 他已经知道,光焰中留有数据板,却问都不问一句,似乎并不关心,导致苏霓很是奇怪。她拿到光焰后,心知破解数据只是时间问题,也就不怎么心急了。一路上,她嫌周围的人太多,又很难打开被苏渊紧紧闭锁的驾驶舱,只能极为谨慎地注意着它的情况,以防有人居心叵测,开舱拿走内容物。 舰队一口气撤回安全区,设立为战役准备的前哨站,将所得消息发回帝国军部。苏霓见没有自己的事,才道过谢意,离开了它们。 一与天网恢复连接,她的终端便又被人呼爆。在这个时候,她也可以看到最近的新闻,基本都是“荒星域出现巨大恶魔”之类的夸张报道。在她眼中,恶魔的体型不算特别大,还不如坎瓦人,远远称不上“巨大”。不过,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夸张形容也无可厚非。 她匆匆扫了一眼新闻,便打开联络人界面,迎接亲朋好友的“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其中,艾尔莎的消息具有最高优先权,于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这个做芯片的居然说:“我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么糟糕的事情。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会为你免费改造光甲。” “……” 苏霓顿时沉默了,思考了一会儿,飞快地回答道:“难道你之前的改造不是免费?” “姬星罗付的钱啊,当然不是免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环境那么危险,你竟能活着回来。谢我的话就不用说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不该撺掇你独自前往荒星域。” 苏霓没好气地说:“一事归一事,还是谢谢你了。光焰已经到手,先让我处理别的信息吧。” 传说中的恶魔突然出现,当然是震惊帝国的重要消息,牵扯到内阁的许多举措和决定。对此,各大势力都发表了公开演说。 据影像里的军事高官说,如果恶魔正式与人类为敌,那么人类有可能迎来史上的最大危机。他还建议人类多注意虫族的动向,因为虫族是人类已知的最棘手敌人。它们沉寂了这么久,说不定会猛地跳出来咬人一口。 新任虫母顾不上反驳这个推测,一边查看这些影像,一边飞快地回着消息。这次的消息比上一次平和很多。她认识的人里,大部分都已得到工作职位,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公民。他们已经很清楚,她要是能活着回来,那么自己的询问并不重要。 因此,除了对她表示关心之外,他们的问题简直五花八门。最多的问题是恶魔外貌,还有问它们的飞行器厉害不厉害的。她很感激他们的关心,却知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爵,还有她之后要打交道的人。 苏霓又恢复了双手交握,托着下巴的姿势。她双眼眨都不眨一下,紧盯着公爵的消息,人却陷入了沉思。 公爵的消息是用私人频道发送,所以没有什么优先权。他的措辞永远那么简洁,“你回来之后,立刻到日冕号上见我,把光焰也带过来。艾尔莎和她的小组将在这里等你。” 苏霓思考良久,仍然出于礼貌回答道:“好的,我马上动身。” 比公爵更难搞的,是尤路维尔先生。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询问了她是否安全,还有光焰的情况,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苛责她。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恶魔现身,带给他不少压力。公爵遇刺,更是和他切身相关的大事。 在这种情况下,区区一个跑去荒星域的苏霓,实在不足一提。(.) 不过,尤路维尔并未真正放过她。他交待完正事之后,直接感叹道:“本来以为你在阿尔法星系旅游,有艾尔莎盯着,绝对不会出事。结果我还真低估了你,一个眼错不见,你就能一个人跑去荒星域!” 苏霓傻笑了两声,辩解道:“我现在也觉得这做法很蠢。但是呢,我至少发现了恶魔的踪迹,还带回了光焰,也不为无功吧?” 尤路维尔无奈地说:“行了,反正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公爵已经告诉你了吧?把光焰直接带过来,艾尔莎会负责处理。你放心,我们不是警备部队。苏渊的东西都是你的私人财产,绝不会有人乱动” 苏霓根本没这么担心过,愣了愣,问道:“公爵怎么样了?” 尤路维尔依旧以文字回答,看不出语气如何。他说:“断肢重生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对异能者来说,过程尤为缓慢。在此期间,大人会减少一些工作量,将部分事务移交给铁狮公爵处理。” 这个时代的医学也极为发达。太空辐射强烈,各行星环境不同,易于引发乱七八糟的病症,人类的最大敌人仍是疾病。但是,棘手的只是太空疾病。苏霓所熟悉的那些绝症,都已有了极为对症的治疗方法。其中就包括重生肢体,一如蜥蜴重生尾巴。 她郑重地说:“还好是可以痊愈的伤势。” 尤路维尔深表同意,说:“说起来,这件事当真让我大吃一惊。一直以来,所有资料中都说,邪教徒是心灵扭曲,仇恨极深,无法说清楚道理的存在,我们却还是疏忽大意了。倘若知道他们耐心这么好,能够潜伏这么久,我应该调高人事招聘的安全等级。” 苏霓宽慰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能想到那位主教能够混成侍从官?社会发展到这样,居然还有人认为该向邪神献祭,也实在是难以理解。” 尤路维尔再次深表同意。他的压力很大,其中就包括担心苏霓的安全。现在苏霓一切平安,带回强力的光甲,又得悉恶魔出现,让他大为轻松。最后,他们讨论了几句伤情,便断掉了对话。苏霓得到肯定的答复,彻底沉下心来,开始应对那些尚未回复的信息。 这时,苏北辰恰好在线,看到她的消息,匆匆回应道:“你没事就好,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做。这次你运气不错,军队调配极为迅速,连叶霜天都同意亲自去救人,下次可未必会这么好运。不怕告诉你,艾尔莎委托的是瑶海,瑶海恰好抽不出时间,才找上了他。若非公主殿下亲自开口,恐怕他也没那么容易答应。” 苏霓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以为,他是看着我父亲和他的交情,才不惜亲身过去的。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机会问他,他们两个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这件事存疑已久。她没有问叶霜天,却问了苏北辰。苏北辰仿佛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他没有和你解释过吗?” “……没有。” 苏北辰的文字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一字一顿,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他说:“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从此以后,你最好别把他当成叔父的朋友。他们不是朋友,而是情敌。多年前,他们曾经同时追求同一位女性。” 苏霓顿时愣住了,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经历过那么险境,但是一听八卦,耳朵还是竖了起来,“不会吧,叶霜天喜欢我母亲?” 绮羽容貌很美,却不算顶级的美,实力很高,却不算顶级的高。听叶霜天对她的评价,她大概也不是温柔多情之人。就这样还能被人家追求,估计是命运惹的祸吧? 下一秒,苏北辰便无情地粉碎了这猜测,“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之所以很少有人提起,正是因为这位女性身份不凡。她就是皇帝陛下的唯一配偶,若克珊殿下的母亲,伊玳皇后。” “……” “我知道你必定很震惊,但是事情涉及你父母,你和叶霜天又有交集,所以还是知道些内情比较好,”苏北辰继续说道,“我对这事知道的很有限,但总比普通人多一些。” 苏霓梦呓般地说:“请讲。” “当年,伊玳还在军中服役,便以绝顶的美貌闻名遐迩。帝国双星共同追求她,因此互相看不顺眼。很多人都在用这个开赌局,赌谁能抱得美人归。但是,伊玳最终竟选择了皇帝陛下,成为帝国皇后,让知情人都极为震惊。” “当皇后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震惊?” 苏北辰叹了口气,说:“那时皇帝陛下已经年过八十,和伊玳并不相配。而且,伊玳怎么和陛下结识和交往的,也是个谜团。” 苏霓一直保持着傻掉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就没有什么了。你父亲很快就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与你的母亲结为配偶。但迄今为止,叶霜天始终孤身一人,从未听说有过恋人。他们因感情方面的竞争,关系并不太好,后来诱因消失,裂痕却无法修复。到你父亲出事为止,双方从来没有什么交情,最多算是互相敬佩吧。” 苏霓苦笑了一下,说:“那我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长辈,实在是很无礼啊。” 苏北辰说:“这还不至于,你尽管信赖他。他这个人向来很可靠,只是素来置身事外,几乎不管别人的闲事,所以才会被很多人误会。但是,只要他出手,就不会有人比他更可信。” 他谈完八卦后,便把话题转移到光焰身上,表示好奇苏渊留下的数据板。苏霓已经答应,如果真相大白,苏渊的确有难言之隐,那么一定会尽快告诉他。只是,她的心境和过去并不相同。一想到苏家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她就觉得一阵气闷。 事实上,苏渊的叛逃当然有隐情。他身居高位,家里有妻子和女儿,竟会临阵突然倒戈,杀死上级指挥官,造成舰队覆灭的惨重后果。任谁听了,都难以相信。 只要智力正常,就会意识到此事的古怪。然而,苏渊的逃离让事情雪上加霜,把自己推到了深渊边上。苏家一时成为帝国的关注对象,也是摇摇欲坠。为尽快平息事件,他们不知私下做了什么交易,把苏渊定性为人类的叛徒,直接导致绮羽出走。 综合这种种原因,苏霓对苏家全无好感,只有苏北辰是个例外,所以才会答应他。 她在最后问道:“你是高级机甲士,应该也会被征召入伍吧?不知道会不会在战区见到你?现在人心浮动,很多人都觉得事态严重,我也是一样。这次去公爵那里,我可能会留在那里帮忙,短时期内没机会回来。” 苏北辰回答道:“当然,不过我首先接受家族的安排,现在还没有消息,可能要等到恶魔大规模出现,向人类发动进攻的时候吧。你和恶魔交手的经历很重要,估计也会被记录下来,留作参考资料。” 苏霓笑道:“只要舰队还存在,交火的影像就会被发回帝国,估计不缺我一人。你看到了吗?那真是个神奇的种族,能力和科技都是未知,却又和人类息息相关。我只希望能够抓到活口,弄清楚它们的神是什么东西。直到现在为止,我仔细一想它们的形象,就觉得头痛欲裂。” 苏北辰平静地说:“看它们的行事风格,大概很难有活口存在。先这样吧,你去见星罗,接受他的安排。希望不久之后,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我们真是太久没有好消息了。” 第一百零五章 苏霓知晓光焰的存在后,便制订了一个计划。她自认为这计划十分合理,又富有逻辑性。获得光焰就等于获得战力,等于更强大的杀伤力,等于更光明的未来,约等于带领人类走向新时代。可是,在这一切成真之前,她先做了一个和虫母有关的梦。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虫母了,难免有些怀念。过去每次从梦中醒来,她都不太记得它的真正长相,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概念。它长的当然像一只超大的虫子,却又富有几何美感,并不会令人产生厌恶的感觉。她甚至怀疑,如果用艺术方法给它做个解析,它的身体比例也许很符合黄金分割。 也许是因为她成长了不少,或者恶魔突兀现身,这一次,她看到了恶魔高层领袖和虫母对话的画面,对它们也有更深一步的了解。 恶魔的科技非常发达,但社会制度并不怎么先进,和人类历史中的斯巴达人颇为相似。它们有一雄一雌两位族长,地位非常尊崇。但两位族长从未拥有过真正的权力,只是作为敬奉神明的祭祀存在着。 有资格与虫母交流,并制定联手计划的,是十位德高望重的恶魔“长老”。它们性别不同,性情各异,却都有寻常个体难以企及的优势。十个长老凑在一起,能够互相补充不足,扬长避短,做出最有利族群的决定。它们的制度确实不算开明,但是,和人类的其他敌人一比,简直成了无比文明的种族。 按照苏霓的猜测,虫母了解它们的历史,却觉得这不是重要内容,在这方面的记忆全是空白。苏霓看到最后,也没领悟到它们的起源,只能把它们当成正常诞生,正常进化,正常发展的种族。 同时,恶魔的生活需求和人类差不多,需要的能源类型也极其相似,发展出的高科技工具自然很像。它们唱歌跳舞,弹琴读书,甚至还开办了种种学院,让她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她还能看到,它们的每个城市中,都有祭祀神祇的雄伟神殿。有旁边的正常建筑作对比,神殿显的古朴简单,却又生机勃勃,可能是从远古传下来的风格。梦境发展到最后,她终于能够直面祭坛上奉祀的神像。 正面看到神像之时,她整个人头晕目眩,被直接扔进了阴影。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层层叠叠的阴影,仿佛堆叠了起来,然后把她压在其中。它剥夺了她的感知能力,封闭了她的行动能力,像是把她活着钉进一口黑棺。虽然她的意识仍然清醒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刹那间,苏霓已然惊醒。她从休息舱的床上坐起来,只觉后背一片冷汗,竟是被梦中阴影吓出来的。 不知道那个神是什么东西,仅仅一个神像,就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她想,也许它们是有着神奇异能的物种,和人类历史上的神一样。神像就是它们的化身之一,当苏霓以虫母的身份,充满敌意地打量神像时,本体便生出感应,立刻越空阻拦她的观看。 如果这个想法是真的,那么它的实力将极为可怕。[.超多好看小说]虫母的记忆里,始终没有浮现这东西的影像,是否也是它们的刻意而为? 她恨不得立刻撕开阴影,看看底下躲着的真面目。可事实上,她其实没有以前那么焦急,还很乐观地认为,恶魔与人类交战之时,总会被人类捕获活口。那时人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它们的所有记忆,用不着她辛辛苦苦地回想。 回战区的路上平安无事,平静到让她很不习惯,只好用天网来打发时间。此时帝国正在向荒星域增兵,负责的统帅是她素未谋面,只听说过名字的家伙,似乎和公爵也没什么交情。而且,这次派出的是三人团体,不像公爵那边是英俊高大的两个人。 苏霓对政治事务不甚了解,只知道帝国中的一切事务由参议院讨论,议长总结归纳,元老拍板决定。然后,他们把报告送给隶属于皇帝的枢密院,让枢密院发往各部讨论。枢密院没有决策权,只有建议权,严格来说,它是附属于皇帝之下的机构。 这个逆天的制度由来已久,是帝国建立之初的遗物,却没有人想更改或者整合。在这种情况下,参议院和枢密院都是政治机构,关系却越来越糟糕。枢密院中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但参议院也有自己的武装势力势力,也不知是哪位神经病的主意。 这并非特别高效的制度,但运转的还算良好。恶魔出现之后,帝国的舰队又开始四处调动。由于远征军精锐已经前往战区,这次的调动牵扯到防卫军,包括苏北辰在内,稍微有点地位的军官都受到了影响。 舰队抵达目标地点后,开始在荒星域铺开,却更为严密细致。他们想要用多重搜索的办法,找出恶魔舰队的落脚点。 这一切都和苏霓无关,即使她想管,也没有足够高的身份。除非她下定决心,立刻整合虫族,回归母星伺机而动,否则她说什么都没人在意。然而,在人类彻底落败之前,这个选择并不明智,因为会彻底堵死她重归人类社会的道路。 她心中怀有隐隐的忧虑,还有对光焰记录的好奇,倒也不觉得旅程单调。不久后,她终于拖着光焰,脖子上挂着天国送葬的空间钮,灰溜溜地回到了日冕号上。 公爵还被泡在营养舱里,用特殊的药剂和射线,刺激细胞分裂,以便让肢体重生。这技术不算高端,但花销极大,短时期内又找不到价廉物美的代替品,所以只有很少的人得以使用。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立刻会见苏霓。 艾尔莎和她的小组正在日冕号上,乃是苏霓见到的第一批熟人。说实话,她没有选择阿尔法星系拆卸光焰,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像她这种人,若非对某人或某物心存忌惮,那么没有任何原因能让她长途跋涉,连公爵都不行。 但是,双方见面的时候,仿佛心有灵犀,都没有提到这件事。艾尔莎神采飞扬,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快把光焰交付给我吧,让我来对付它……不要皱眉了,姬星罗已经作出要求,我打开驾驶舱的时候,必须要有你在场。(.无弹窗广告)我也答应了这个要求,不过先让我研究一下吧,这是苏家的产品,恐怕会很难开。” 出于未知原因,驾驶舱被苏渊从内部封死。倘若强行破解,有可能启动自毁装置,最后损毁整个机体。寻常工匠对此茫然无措,只能把它当炸弹对待,艾尔莎却不这么想,反而很兴奋的样子。 苏霓已经习惯了她的古怪,笑了笑说:“这是自然。就算公爵不要求,我也必须做出这种要求。不然怎么确认没被人动过手脚?” 艾尔莎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如果你没有其他要求,我这就叫人搬运光焰。” 她和苏霓其实没有共同话题,一般都就事论事。临走之前,她提醒她要谢过若克珊公主,然后下令将光焰运送到舰内的平台上,便带着小弟们走了。 苏霓早就谢过了公主,也不在意,先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和联络名单里的人交谈了几句。他们的对话内容大多很无聊,无非是光焰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被打开。有些联络人年纪比较轻,充满了好奇心,和她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做出种种推测。 这种对话没有营养,却能打发时间。她正在和他们扯皮,忽见舱室里的投影屏幕亮起。尤路维尔先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不太方便,就用这个和你交谈吧。你不用特意来见我,或者见公爵,只要专心管光焰的事情就好。若有用到你的地方,会有人通知你。” 这批人在工作期间,几乎不使用私人终端,全部换用星舰的联络方式,不知是不是为了保密。但星舰的联络方式并不麻烦,所以苏霓对它已经很熟悉,不会感到别扭。 她见他神色平静,先谢过了他的不喷之恩,又说:“我明白你说的话,但是,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公爵?说到底我也是他的秘书官,跑出去那么久,回来发现老板重伤?不提其他原因,就算只是出于礼仪,我也应该去看看吧?” 尤路维尔冷冷说:“原来你还知道正常的社交礼仪。” 苏霓一笑,厚着脸皮说:“一直在知道,从来没忘记。” “……好吧,反正要见谁,不见谁,都是公爵自己的决定,”尤路维尔说,“我只负责转告,无法做主。其实大人很关心你的事,大概不会把你拒之门外。顺便提一句,你的训练计划还在吗?不管在不在,暂时不要继续。吃饭之前,你先去一趟测试舱,会有人为你制定新的计划。” “星舰上也有这种服务?” 尤路维尔不客气地说:“当然没有,但是可以提供这种服务。” 苏霓喏喏连声,表示明白,又问:“去看公爵需要带什么东西吗?鲜花?水果?能量块?” 这本是个正常的问题,尤路维尔却明显呆滞了一下。他皱着眉头说:“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和你讨论这种问题。但还是算了,你什么都不用带,这里很难买到东西。如果你要带,带着你的嘴去就行。” “既然公爵不要能量块,那我能再多要点吗?我听说过,供应星舰士兵的能量块源源不绝,应该不缺我这一份吧。” “……” 尤路维尔沉默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没忍住,吐槽道:“你一个人消耗的能量块,简直比日冕号的所有成员加在一起还多。不过公爵已经答应过你,我也不可能取消这种待遇,随你吧。你总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也不缺这点东西。” 苏霓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涵义,一时没有回答。尤路维尔见她无话,匆匆交待了几句,便断掉了通讯。她想起探望的事,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好群发消息给自己的小伙伴,问道:“我要去探望重伤的人。他现在正泡在营养舱里,我有没有必要带礼物过去?” 小伙伴们集体回应道:“紫蓟公爵?” “……是的。” 涅林恰好在空闲期,又恰好和她在一个战区,飞快地回答道:“什么都不用带,反正紫蓟公爵什么都有。你要是带了不值钱的东西去,说不定他还要头疼怎么处理。” 这两句话简直有道理到极点,让苏霓无法反驳。她黑着脸说:“谢谢啊。我以为杨舟不在,我用不着被人吐槽了,却忘了还有个你。” 封陵则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贵族的爱好是什么,但就普通人而言,会带比较罕见的食品和小礼品。病人躺在营养舱里,估计不需要其他东西吧?” 其他人的建议都大同小异,相当于没有建议。苏霓深觉头痛,恨不得买一斤鸡蛋糕,提在手里去看公爵,问题是这地方没有卖鸡蛋糕的人。 第二天,尤路维尔便告诉她,公爵愿意见她,要她跟着一位军官去营养舱。苏霓毫不犹豫,抢夺了该军官的工作,把那套需要内服的药剂端在手里,豪迈地说:“我来。” 那位军官年纪很轻,算是公爵的亲信之一。他知道她的身份,又被她的气势震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您来吧!” 苏霓已看过事发时的影像,感觉就像某种现实风格的恐怖片。那个时候,公爵正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看着虚拟屏幕上的数据,身边并没有人陪伴。 他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很不喜欢别人近身。许多贵族为了炫耀自己的财产和地位,将机器人可以做的事情交给活人来做。但紫蓟公爵恰好相反,会把很多活人做的工作交给机器人。有时他甚至连机器人都不要,就独自坐在那里,让人感到莫测高深。 因此,和他成为莫逆之交的那几位人类,都是苏霓深深敬佩的对象。 这个习惯并非只带来好处。他在看屏幕的时候,房间里的影子忽然发生变化,变成强而有力的攻击武器。那位打进侍从官团体的主教在阴影中现身,犹如从影子里长出的人类。这是一种光学方面的异能,极为适合暗杀和偷袭,因为他就是阴影,阴影就是他。 他本人的实力也很强,异能段数又高,可以算是人类中的最高值。这种程度反映在影像中,就是整个房间的影子扑向了公爵,犹如蛛网一般,将他牢牢覆盖在底下。攻击动作快到极点,看的苏霓心惊肉跳,心想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对方肯定也能得手。 公爵不愧是公爵,几乎是瞬间扭曲阴影,并加以驱散,只用了一弹指的时间。然而阴影消散后,整个会议室里都溅满了血肉。阴影被驱散,那位主教本人炸成了齑粉,同时还有公爵的左侧一小半身体。 据说再向里一点,就会炸碎心脏,而心肌细胞几乎没有重生可能。公爵运气总算还好,不必换上人工心脏。 营养舱其实就是医疗舱,一般用于伤员的恢复和修养。在不同的情况下,舱内会被加入不同的药剂,并连接不同的设备。苏霓见到公爵时,发现他只是躺在普通的胶囊舱里,穿着和平常人一样的治疗用防护服,居然还有些失望。 公爵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勇敢地看了回去,勇敢地问:“你又不是全身受伤,为什么整个人都泡在营养液里?” “……因为肢体重生的原理很复杂,需要牵扯到整个身体的机能。你把光焰带回来了?” “对,我终于弄到了一架完全不用钱的光甲,所以我很高兴”苏霓从容地说,端着那个容器走上前,让他把容器里的液体喝掉,“光焰现在正在艾尔莎那里,她要在不损毁机体的前提下,打开驾驶舱。”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荒星域?” 这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苏霓一直在思考,早就想好了回答,继续从容地说:“因为光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又不想麻烦别人,只好自己去。本以为只是一趟比较远的航程,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这都是恶魔的错,不要怪我,怪恶魔吧。” 公爵似是冷笑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交换光甲?” “……你是认真的?这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苏霓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却仍然表示了对咏星火的仰慕,“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一直很喜欢光焰,不惜用咏星火和我交换?” “……” 公爵看了她起码十秒钟,才冷冷说:“给了你也好,免得有比光焰更好的光甲出现,你又不经汇报,随意跑去非常危险的地方。” 苏霓这才恍然大悟,发现他竟然是在吐槽自己。可是,这件事隐情重重,的确难以说清楚。她只能赔笑道:“我还是回来了嘛。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绝对不会随便跑出去,除非你们有任务给我。以及,我还带回了你要的芯片碎块。” 营养舱是半开放式的,并非完全封闭。公爵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碎块,仔细看了看,又还给了她,简短地说:“把它交给尤路维尔。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希望芯片能够派的上用场。” “拼图快要完成了吧?”苏霓问。 “解密组正在尽力,”公爵回答道,同时瞥了她一眼,“你的表情不太对,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百零六章 苏霓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的观察力还是这么敏锐。她的确有着某种想法,却想等数据板破解后再说,便掩饰着说:“没什么,只是在想光甲的事情。” 公爵看上去不想放过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艾尔莎利用时间的效率极高,喜欢将事情一次做好,最讨厌拖泥带水。在她那里,不可能出现明明能立刻结束,却要分好几次讨论的情况。光甲需要多次调试,但每一次调试都是必要的,不会闲着没事把机甲士叫过来。 这既是她的工作量所决定的,也是她个人性格使然。 苏霓尚未回到战区,便已读过她发来的资料,研究如何将两架光甲组合在一起。通常来说,所谓的“组合”是指对材料的二次利用,并非像娱乐作品里那样,将两架光甲组合到一起,变成一架超大的光甲。事实上,就算只是再利用,艾尔莎花的力气也不会少。 “你确定不要人工智能吗,很好玩的,”那个时候,艾尔莎还诚恳地建议着,“其实这个东西因人而异,不能算多此一举。你在光甲里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和它聊天,多么惬意啊。” 苏霓确实想过人工智能,可战斗结束之后,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面对艾尔莎的建议,她也诚恳地回答道:“不用了,多谢。人工智能是为普通机甲士准备的,不是魂能者。我的反应速度并不慢,可能还比普通人强上许多。添加人工智能没有意义,只会增加成本。” 然后,她还好奇地问了艾尔莎,问她是不是副业贩卖人工智能,不然干吗这么努力推销。艾尔莎还是那么爽快,一脸嫌弃地断掉了对话。 此时听公爵问及,苏霓略略一想,便坦白地回答道:“由于大战在即,我可能会要一个体型比较大的光甲,就像夜魔那样。虽然我也考虑过回天的大小,但那是土豪的装备,我肯定付不起加工费,所以夜魔就很合适。机壳方面,我比较喜欢光焰的涂装,会用光焰作为光甲主体,用天国送葬作为增添上去的机壳材料。” 公爵并不是顺口一问,听得很是认真。苏霓见他如此,也认真地对待了这个问题,继续说:“性能方面还是未知,要先和艾尔莎商量。而且,就算我要使用光焰,也要先破解数据板再说。我们都认为那是加密的资料,没准会有颠覆性的发现。” 她的话就到此为止,再让她说,她也说不出什么了。公爵沉吟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他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像是人类历史上,贵族特有的肤色,现在更是毫无血色,有种令人同情的气质。 但是,不是熟悉他的人,很难发现他的改变。在太空中,飞船里的人长久不见阳光,肤色难免会偏白。这也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若非根据个人喜好,选择了其他不同的肤色,那么大部分人类都会拥有偏白,甚至微微带着鸭蛋青色的皮肤。 苏霓的思维如脱缰的野狗,奔出去就没个回头的时候。公爵却不知她的想法,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那就这样吧。开启驾驶舱的时候,我会派侍从官到场,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这次航程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霓并不想出卖叶霜天,因此从未主动提起枭。可公爵问到,她也不想欺瞒公爵。她犹豫了一会儿,想起无论枭还是叶霜天,都没有让她保密的意思,便回答道:“有的,看来叶霜天并未告诉你。我抵达烈银星的时候,被枭,还有他的暗夜死神追杀。” 公爵一愣,问道:“他居然会在那里出现?你们动过手了吗?” “当然啊,人家要为副手报仇嘛。当时我本来可以干掉他,却被恶魔袭击,不得不联手逃命。后来叶霜天赶来,我已经没了杀他的心情。他怕被帝国舰队为难,便匆匆离开,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故事,听上去索然无味。公爵虽然挂心星风盗团,却不会把他们当作主要任务。他听完她的叙述,意外之余,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说:“原来如此。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苏霓边想边说:“很危险,实力也很强,性格却让我无话可说。对了,他见到我的时候,主动邀请我加入星风海盗。我拒绝之后,他还不肯放弃,说为了表示他的诚意,愿意和我建立合法的婚姻关系……” “……” 公爵终于陷入了说不出话的状态。就算以他的定力,也露出了既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你是怎么说的?” 苏霓觉得他有喷了的倾向,在脑中想象那画面,同时继续回答道:“我还能怎么说?肯定是一口拒绝。不过,他提到了一件事,让我很是挂心。他和叶霜天好像都认为,帝国正处在极大的危机中。之前荒星域遇袭,星风不得不移至帝国星域,被你找到破绽。可是,等大规模战争爆发的时候,你还有没有机会管他,他和帝国谁先崩溃,都是未知的事情。” 公爵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虽然不太好,神情却极为专注。她看着看着,一瞬间竟同情起他来。 她本人没那么在意帝国,只因帝国一崩塌,她这半个虫母也要倒霉,才尽力奔走做事,将自己的想法宣扬给高层人物。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总不成幕后黑手打上门来,她率众当场投降? 但是,她能够体会到公爵的苦心,揣摩到他竭力维持人类文明的意图。这些事与她无关,却令她颇为震撼。 紫蓟公爵的口碑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他对政敌向来绝不容情,或杀死,或放逐,动辄在幕后操盘,把敌对的家族连根拔起,所以常有铁腕冷血之称。就风评而论,他远不及银麝和赤鲸两位公爵,也就比铁狮老太太好一点。 贵族圈里尚且如此,平民出身的政客多半八面玲珑,他更是远远不及。 若非苏霓懵懂中和他相识,恐怕对他的印象不会好,因为在外人眼里,他的手段确实极为无情。然而现在她处在另外的观察角度,便不会这么认为。 她对政局不敏感,却也知道,紫蓟公爵铁腕无情。但其他人若有机会扼住他的要害,下手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情面。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必同情任何一方。因此,综合起来看,她认为他还是个不错的人,有了和杨舟一样的想法,甘愿在他手下做事。 迄今为止,公爵尚未给她特别重要的任务,让她很是忧郁。有时候她想,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任务中,她威胁治安部门的官员,准备强抢光甲,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紫蓟公爵也好,尤路维尔先生也好,在确定她的品行之前,大概不会再让她做什么了。 她看着公爵的表情,忽然产生了想要说话的想法,便直接说:“你也觉得枭的话有道理?其实,我来到帝国已经这么久,有时冷眼旁观,对某些现象很有感慨。我现在觉得,文明越发达,普通个体的心理就越安逸。他们……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经常给我一种讲不清道理的感觉。” 公爵听她这么说,诧异地一笑,语气中竟带上了一点调侃,“哦?原来你也会想这些事情?” 苏霓顿时拉长了脸,“这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由不得我不关心。我经常听说一些八卦,比方说两个家族为争夺一条丰富的魂石矿脉,无所不用其极地攻讦陷害对手。如果用政争手段奈何不了对方,就暗自买凶杀人,非要把对手打垮不可。最可怕的是,许多人都认为这样很正常,而非是遭到唾弃的行径。” “……所以呢?” “所以,我总在想,如果帝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苏霓脸上终于挂上了忧色,沉稳地说,“那么就凭这群人,还有没有可能东山再起?”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这是苏霓长久以来的想法,不然她又何必总想着联络虫族,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紫蓟公爵,她一阵冲动,全部说了出来。 她自觉莫名其妙,公爵更是十分惊讶。他人在营养舱中,还时时关心着战事的动向。最近,前线的探测器们发回报道,说费雷蒙的机械部队又在蠢蠢欲动,不知什么时候会发起攻击。这使得几位指挥官、参谋官都极为警惕。 尤其恶魔出现之后,他们简直是辗转难眠,担心这些种族会联合起来,成为强大的盟军,掀起跨越星域的狂猛风暴。但是,明知如此,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分秒不停地监视和侦察,并将消息传回内阁,要皇帝陛下颁布法令,使帝国能及时进入最高等级的警戒状态。 苏霓提起这些之前,他本想结束对话,让苏霓离开,去做她该做的事情。然而,她犹犹豫豫地说了一通,反倒引起了他的感慨。他很少在人前流露情绪,但见她一脸郑重,微微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枭过不去吗?” 苏霓一愣,奇道:“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海盗?” 公爵冷笑道:“帝国星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海盗和非法佣兵,进行不被允许的交易。我若是一个个管过去,还用不用做别的事情了?我始终盯着星风盗团的行动,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和参议院的议员勾结,用金钱买自己的平安,并乐意为这批人做打手,专门袭击其他人,诛除异己。” 苏霓对参议院毫无好感,却也是心中惊讶,问道:“你有证据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弹劾他们?” 公爵说:“想要撼动枭背后的势力,必须要有无懈可击的证据才行。我尚未收集完毕,便听说荒星域出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了。” 事关帝国的政治隔绝,叶霜天置身事外,自然可以不管,但公爵不能不管。可是星域如此浩渺无际,他更不可能揪住这一件事,没有休止地管下去。她正想到这里,却听公爵问道:“你刚才的话似乎还有后续,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霓其实只是有感而发,绝非思考已久。她忽然觉得,躺在营养舱里的公爵分外柔弱,像是一座内部充满裂痕的冰山。普通船只撞上去,自然是以卵击石,但若是一只超强的战舰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陡然发觉,自己对他的感觉和之前有区别,不只是债主和负债者的关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有些话她难以明说,公爵却不见得不懂,因为他才是那个身在局中的人,她更像一个过客。哪怕帝国当真完蛋了,她也能把行李一卷,撒腿奔向虫族母星,在那里负隅顽抗。但她可以,公爵却不能。 在她眼中,帝国如同一个无比广大的大洋,外表风平浪静,水底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人类则如同海上航行的船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帝国再怎么强大,也无法照顾辖下的所有行星。普通公民的生活和地球居民差不多,只是拥有更多的高科技产品,办事更为方便而已。 与普通人相比,较为重要的人物便有了较大的差别。他们动辄纵横星空,下达一个命令,就能让整个星系震动。想要满足这种人的要求,自然需要大量星币和资源。然后,既然存在利益冲突,就会产生人与人的争斗。其中,相同阶级的人在争斗,不同阶级的也有着矛盾。 以她认识的人为例,龙安娜出身贵族家庭,和她只是性格投缘,平常谈的多是吃喝玩乐,以及哪里有稀罕的风景可以度假。杨舟正好和她相反,是另外一个代表。他和苏霓都出身于厄运之星,彼此间,有着一份特殊的感觉,一如琳帆和涅林。 有时,杨舟不会对别人说的事,会对她说,不会对别人发的牢骚,会对她发。她偶尔听他提及,同样是军官,贵族出身的就敢欺负平民军官,因为平民很少有后台。这其中大部分没有真正的冲突,只是寻乐子和偏见而已。若非杨舟生性彪悍,谁都敢惹,又有紫蓟公爵为后台,恐怕也难免吃亏。 可他得到庇护的同时,反而更加败坏公爵的风评,让人添油加醋,说公爵飞扬跋扈,连亲近他的军官也骄傲自大。 这些事情都难以启齿,说出来会令人尴尬。总之,它们给了苏霓很不好的印象。利益链、关系网已纠结成一个线团,很难平安解开。就以现在爆发的战争为例,如果恶魔不曾突然出现,导致有识之士人人自危,不知会有多少人希望公爵兵败身亡。 这样一来,又能干掉拔不掉的眼中钉,又能给自己的势力以进身之阶,简直无比合算。毕竟,无论古今中外,军功始终是晋身最快,也最安稳的道路。帝国公民经常希望子女能够参军,也是这个道理。 自恶魔出现以来,苏霓已经想过很多事。她老实不客气地说:“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会隐瞒你。帝国给我的感觉很是奇怪,仿佛一架系统出了问题,难以驾驭的光甲。想要驾驶它前往预计的目标,当然可以。但是,若想做出种种细致的动作,恐怕非常困难。” 公爵淡淡道:“这个比喻倒是很有意思。” “在和平时期,帝国当然欣欣向荣,可以无限制地向外扩张。可是,人类的敌人大多是不存在内斗的外星种族。相比之下,人类的未来并不乐观。当然我只是说说,以我现在的地位,可能做不了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问,万一人类在战争中落败,你有没有后备计划?” 这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问完之后,她就屏息凝神,等着营养舱中的回答。公爵冷冷看着她,看了很久,看到她忍不住开始摸自己的脸,怀疑脸变成了虫母形态时,才说:“没有。若真有那一天,我只有死战到底一条路可走。” “……我明白了。”苏霓说。 她以很正式的态度,对公爵说出了心里话,期待着计划乙。一场战争的结局只有三个,胜、败和平手。她不得不考虑每种结局的后续。 星际种族之间,其实很少爆发战争,因为好不容易发展到星际时代,怎会把资源和生命轻易浪费在战斗中?可是,一旦真的打起来,又发现敌人大败亏输,那么所有种族都会乘胜追击,将对手的火种彻底掐灭。 同理可证,倘若人类大败亏输,那些种族一定不会放过人类,帝国的命运也将摇摇欲坠。她之所以要和公爵谈及此事,正是伸出触须挥舞一下,打探他的口风。如果他没什么好计划,那么,她逃亡时将带他一起走,相当于一次还清欠债。 然而,公爵给出的答案却出乎意料。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一如既往的冰冷,让那些话显得更加严肃认真。言语背后所蕴藏的决心,更是深深触动了苏霓。 她头一次觉得,面前这个躺在营养舱里的人,不再是一个让她敬而远之的冷峻贵族。他身上有一种超越想象的力量,给她带来远比之前复杂的感情。 苏霓本来坐在营养舱旁边,还傻乎乎地端着那个托盘。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以便仔细思考以后的事。 不用问也知道,很多贵族和富豪都有私人行星,相当于独有的后路。倘若文明当真崩溃,他们大概会像脱队的旅鼠那样,任凭同伴跃下海面,自己带着财产抛掉。可惜他们怎么选,是他们的自由,不容苏霓沾光。 既然公爵没有这样的想法,她理应把事情想清楚,而非只知道细软跑。 她站起身来,仍用严肃的口吻说:“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答案,我需要想一想。你好好休息吧,我回我自己的休息舱。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我可以保证,再不会出现肆意而为的情况。” 如果人类和虫族不再爆发战争,永远相安无事,那她必定倾向于人类的身份,问题在于,现在战争愈演愈烈,由不得她做缩头乌龟。恶魔已经正式现身,看上去是为了追杀虫母。实际上,这也表示,它们不在乎被人类舰队得知身份。 当年双方两败俱伤,说明种族实力相差不远。如今恶魔卷土重来,可能是有了对付人类的方法。每想到这里,苏霓就恨不得拍马上阵,冲进被能量扭曲了的战场中央,生擒一只恶魔回来。但这无异于找死,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苏霓并未和任何人商量,回到驾驶舱后,便躺在床上出神。她想去联络虫族,又觉得应该再等等看,至少寻找一个好时机。虫族仍是人类的心头大患,若她贸然表露虫母身份,得到的不太可能是信任,而是铺天盖地的怀疑。 就算要联手,最好也等人类连连受挫,万念俱灰的时候再说。在此之前,她希望有立下功勋的机会,更容易取得人类军方的信任。 在此之前,她决定先处理光甲和苏渊的问题。如果数据板和叛逃有关,证明苏渊不是大脑进水,突然离弃自己的种族,义无反顾地奔向虫族势力。那么,她会有足够的底气,前去询问公爵,抑或苏北辰一个问题。 艾尔莎的工作效率还是那么高,并未让她等待太久。按照帝国标准量度计算,只过了几天时间,她便向苏霓发来消息。消息里说,她已经有打开光焰驾驶舱的把握,要她过去看看。 苏霓大喜过望,边道谢边问:“要是你弄错了,开启过程失败了呢?有没有后续计划?” 艾尔莎和公爵并不一样。隔着终端,她都能觉察到艾尔莎言语中流露出的冷酷。艾尔莎冷冷说:“你居然敢这么问,信不信我打你?要不是看在我坑了你的份上,就凭你对我实力的怀疑,我就可以不接你的活儿。” 苏霓坦率地说:“但你不能否认,我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你赶紧滚过来吧。” 星际母舰体型庞大,但每个舱室都有其预定的用途,绝非大而无当。艾尔莎地位很高,才能分到足够拆卸光甲的空间,条件自然不能和她自己的基地比。幸运的是,她带来的技师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工程师中的工程师,技术非比寻常。 他们无视简陋的条件,只用数天时间,便成功破解工艺繁复,防御机制异常精致的光焰。 苏霓知道她的位置,不需要别人带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她走进临时的实验室时,见光焰已经被拆解为数个部分,均被安放妥当,以免占用太大空间。驾驶舱所在的部位被另行对待,平躺在地面上。 艾尔莎正站在驾驶舱旁边,平静地看着苏霓。她说:“你应该能够理解,苏渊担心的不是信息丢失,而是信息被人发现,然后篡改,误导后来者。麻烦就在这里,他拥有相当丰富的光甲知识,对机械极为了解,设置了完美的封舱和机关。不知花了我多少力气,才能成功打开它。” 尤路维尔派了两位侍从官过来,一男一女,都是颇有背景,很得公爵信任的人。他们不会干涉艾尔莎的行动,只是在旁默默观看,以免中途被人捣鬼。这件事牵扯到苏渊和绮羽,苏霓和公爵,这么严格也是应有之义。艾尔莎对此表示理解,并未提出异议。 苏霓的心情早已平复,此时却又紧张起来。她看着驾驶舱,问道:“驾驶舱开启之后,我们就能顺利拿到里面的东西了吧?虽说有数据板在,但不能完全排除这是一个陷阱。我在想,开舱之后会不会出现危险,比如说,里面存放有超级可怕的病毒……” 艾尔莎笑了起来,说:“你尽管放心,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做这种工作。驾驶舱开启期间,这几间连起来的舱室会被完全封闭,严密监视。倘若当真出现问题,日冕号会把它们分离,吐出星舰之外。也就是说,到那个时候,我们会被星舰放弃,在宇宙中自生自灭。” 苏霓真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紧张的心情却被艾尔莎冲淡了。她说:“对于这个结局,我本来很有意见。但是你也在这里,那我也就不抱怨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拿到数据板后,数据容易破解吗?” 艾尔莎的笑容简直充满自信,“相对光甲而言,非常容易。我都不用其他人帮忙,自己就可以现场阅读它的内容。” 她的语气太笃定,导致苏霓非常惊讶。她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和你的异能有关?” 艾尔莎笑道:“你倒也不算傻嘛。” 由于苏霓是光焰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没有她同意,其他人不太好意思动手。艾尔莎说完这句话,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看向了她。苏霓又看了看那个驾驶舱,忽然觉得它活像一口棺材,里面承载着过往的秘密。 她完美地掩饰了情绪,平静地说:“既然如此,那就开舱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足够久了。” 技师们立刻行动起来,最后检查一次管线排布,打开那个强行破解用的机器。苏霓对这方面仍是一无所知,发现这台机器的构造十分神奇,上方还伸出两只长长的,兔耳朵般的柱子。它运行之时,这两根柱子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不停变换光影的形状,仿佛在向艾尔莎显示它的情况。 艾尔莎从前臂上抽出了接线,通过转换泵,间接接到驾驶舱上。她凝神看着它,神色严肃,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这个过程非常安静,没有声音,没有火光,如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艾尔莎轻轻握了一下手臂,说:“可以了,加压吧。” 随着她的口令,又有一台机器被技师打开,出现立竿见影的效果。驾驶舱的舱口忽然动了,向两边平滑地旋开,像是被主人开启一般,将里面的内容全部袒露出来。 艾尔莎这才舒了口气,瞬间收回接线,向苏霓一点头,表示开启结束。她已经设置好检修装甲用的机器人,这时发出一个简单的口令,机器人便飘了过来。它们的系统非常智能,自带分辨度超高的摄像头,能够像人类一样,判断并拍摄舱内情景,又能变成飘浮着的小平台,承载着技师在舱内各处探查。 艾尔莎显然不认为会有危险,直接登上那个小平台,想都不想地飘了下去。苏霓见她这么豪迈,也跟着一跃而下,用粒子组成的平面托着自己。 每架光甲的驾驶舱都大同小异,设计风格当然不同,基础功能却都差不多。由于光甲可以做临时的星舰,让机甲士在其中生活,驾驶舱里经常会隔出一小片生活区,便于主人起居。 苏霓一进去,便将感知能力外扩到最大程度,几乎是把内壁亲手摸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生命痕迹。艾尔莎也在做相同的事,反复查看之后,无奈地说:“看来,苏渊没有留下太多东西。” 在这期间,苏霓已经放出粒子光带,把数据板收集起来,回答道:“我有同感。既然如此,这些数据板就是他最后想说的话了吧?我想尽快破解它,不知你可不可以帮忙。” 艾尔莎和她的关注点不同,仍在观察驾驶舱的内部结构,闻言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介不介意用投影的方式,把数据板上的内容放映出来?” “……只要不是放给全帝国看,那就不介意。” “好,我现在就可以帮这个忙。事实上,我也是一样的好奇,”艾尔莎毫不犹豫地说,“我先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助手,你和我到姬星罗那里去。” 第一百零七章 艾尔莎的异能相当特别,显然和机械、数据有关。她使用异能,配合身上的机械设备,可以直接阅读数据板上的内容,破解数据板的加密手段,并将其内容以投影的方式,公开放映出来。迄今为止,尚未出现她无法读取的数据板。 她对自己的实力讳莫如深,即使面对皇室成员,也不肯说这异能是什么。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古怪,便无人再去纠缠。毕竟她并非依靠异能行走江湖,得罪她,对自己没半点好处。 苏霓向来以不懂事而出名,又不怕得罪人,旁敲侧击问了几次,见她不接话,也只能作罢。 公爵一直关注着这件事,见她们拿着数据板过来,自然不会拒绝她们的要求。为了保护苏渊的隐私,他命令医疗舱的所有医务官离开,只留艾尔莎和苏霓两个。 日冕号上,也有苏家的成员服役。但苏霓和苏家的关系谈不上好,自然不希望他们在场。其他人知道她的想法,也都装作这些人不存在。 其实,公爵已经挡下了很多麻烦。想也知道,许多人目击过恶魔的飞碟,光焰的回归,肯定无法完全保守秘密。 苏家当年想法设法,以打压苏渊所在的分家为代价,终于换得弃车保帅的效果。他们的消息一直很灵通,如今看到苏渊的女儿带回了光焰,必然会想将它掌握在自己手里。公爵一力维持,使苏霓从未受到任何人的骚扰,显然花了不少力气。 艾尔莎不急动手,先和公爵闲闲说了几句话,均与当今的局势有关,却没有引人注目的内容。听她的说法,她打算在战区逗留一段时间,寻找接触恶魔飞行器的机会,然后再返回阿尔法星系。 尽管魂甲的开发速度很慢,但谁都无法判断战争会持续多久,所以她不想转移工作重心。也许,她的工作具有重要意义,魂甲将成为未来决定战局的重大因素。 公爵和艾尔莎交谈完毕,看了苏霓一眼,意思是她们可以开始了。然后,他平静地说:“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些数据板还是未知,未必记载着你想要的东西。希望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苏霓向他一点头,笑道:“我不会这么想,多谢提醒。” 艾尔莎手持数据板,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却没说什么。这个时候,医疗舱中已经没有闲杂人等。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能力,直接解开防护服的袖子,露出白皙娇嫩的臂膀。 苏霓微觉好奇,全神贯注看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手腕一翻,那条手臂便发生了变化。之前,无论怎么看,那条手臂都非常正常,和常人无异,肤质还可能比普通人更好。可这一晃之下,手臂上的皮肤竟然大幅度皲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缩去,露出里面纯粹的机械体。 她的这条臂膀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经过悉心设计的机械设备。经过这样的改变,力量得到大幅度增强,还方便了她对其他设备的操作。 苏霓早就听说过,许多人为了追求力量,自愿将自己的身体机械化,变成半机械的奇怪存在。这种改造不算特别罕见,因为机械体有大量超越普通人的优点。在太空级别的竞争中,有很多手段可以对付机械体,可普通的人类身体更加不济。 她对机械改造的深入了解,还是来自涅林的叙述。涅林看起来是个正常少年,实际上脾气和杨舟差不多。但杨舟实力不凡,涅林却既无魂能,也无异能,难免要打其他主意。 那时,苏霓听他提出这个想法,还吃了一惊,帮忙请教范伦海特的几位教官。他们的回答是,这并非一个坏选择。只要改造者本人愿意,并乐意承担之后的问题,想改就去改吧。 事实上,这么想的人远不止涅林一个。唯一能够阻止改造的原因,是它的不可逆性。要是机械体可穿可脱,可正可反,跑去改造的人恐怕要多上一倍。 苏霓本身是异能者,又是半虫母,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她并不熟悉这样的人。艾尔莎毫不犹豫做了改造,不惮于在他们面前显示,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出于礼貌,她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静静地看了下去。 艾尔莎动作非常熟练,抽出不同的数据线,将数据线与数据板对接在一起。一经对接,她眼中立刻寒光一闪,说:“果然有加密手段,不愧是苏渊。” 这是很高的赞美,但苏霓很想接一句“不愧是艾尔莎”,因为她一边夸奖苏渊,一边飞快地破解着,没用多长时间,便成功读取了这些数据。 最终,艾尔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光芒从她指尖射出,迅速扩张垂落,变成一面与地面垂直的屏幕。数据板上承载的所有内容,就这么在屏幕上映射出来。 苏霓一阵激动,用眼角偷偷瞥了公爵一眼。公爵已经换了个姿势,从平躺变成半躺半坐,冷淡地看着这面屏幕。他的表情极为正常,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至于他损毁的身体部分,躯干已经补全,手臂却还没长出来,袖子仍是空荡荡的,有种无法支撑身体的感觉。 她瞬间把目光移回屏幕,发现已经有部分画面出现,想来是苏渊拍摄的影像。然而,这些画面支离破碎,几乎没什么逻辑,绝对不是稳定拍摄。 艾尔莎和公爵安静地看着,毫无评论的意思。苏霓更是顾不上说话,紧紧盯着画面,试图将它们连为一个整体。然后,大概两三分钟后,她就看到了苏渊的脸。 帝国之中,多数公民的相貌都不难看,但也有例外。在某些偏僻落后的星系,公民生活贫困,无力支付手术费,或者基因改良的费用,只能顶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但凡家里有些钱,或拥有一点点地位,父母都不愿意让孩子拥有平淡无奇的容貌。他们会才用各种手段,让孩子们变的比较好看。 正因如此,苏霓的交际圈质量很高,通常是美女与大美女,帅哥与大帅哥。如果有人面貌平凡,那么必定是平民出身,抑或审美观异于常人,抑或当真不在乎长相。 苏渊当然算是帅哥之一,而且是中年帅哥。在公民数据库里,他身姿挺拔,目光明亮,很有帝国军官应有的气势。影像里的苏渊却完全不一样,有种重病很久,还吃不饱饭的感觉。 那张脸面色灰败,神色憔悴,和数据库中影像的简直是两个人。他开口说话之时,声音也虚弱而匆忙,仿佛命在顷刻,又像是在赶时间。可是,从公爵到苏霓,听到他说话内容的一瞬间,就忘记了他外表的虚弱,转为关注他要说的事情。 他说:“我是苏渊,职务为帝国远征军的一级指挥官。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而且没有请求援助的可能,所以,这是我的遗言。无论是谁,当你看到这些数据板时,请严肃对待我说的话,并将其转交给远征军的四位元帅,或者直接递送到枢密院。” 苏霓专心致志地看着,边看边想。既然这是遗言,那么影像的录制时间肯定很晚,应该是光焰坠落于烈银星海洋之后。因此,这的确是他死前留下的信息,也是他最后一次托付。 他的时间不多,已然无暇从头说起,只能尽快记录重点。他的话言简意赅,却非常生动。他说完最重要的事后,发现还有时间,才郑重声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还有舰队覆灭的真相。 这些话在时间顺序上存在问题,而且掐头去尾,需要很强的理解能力。屏幕前的三个人都不缺这种能力,只是默默听着看着。 那场大战爆发于二十年前,持续数年时间,是课程重点之一。苏霓虽然无法接触内幕消息,也知道具体过程。不过,由于苏家和公爵的施压,苏渊之事并未列入课程内容。苏霓听说过许多种说法,最可信的一种来自于瑙西卡。 战役期间,有一支精锐舰队误中陷阱,被虫族和费雷蒙人的联军包围,掀起了极为激烈的战斗。双方均是精英部队,战斗能力强,战斗经验丰富,堪称势均力敌。无论哪一方,都难以瞬间脱离战场,只能颤抖不休,几乎是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地争夺。 随着战况的发展,人类舰队渐渐占了上风,有逃出包围的可能,所以并未求援。但是,眼见曙光在望,通讯却时断时续。舰队发出的信号嘈杂扭曲,变成无法还原的信息碎片。 负责通讯的哨站大为奇怪,急忙请通信工程队帮忙。他们辨认出了少许内容,其中就有“苏渊和巴恩玛杀死了赤鲸公爵,还在继续杀人”,以及“母舰下达了错误的命令,将星舰驱逐到敌人的包围之中”。 事情急转直下,一气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地步。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立即派出后方舰队,带上最强大的武器,赶往战场增援。可是,该星域竟被神秘的能量层闭锁,无法用跃迁的方式抵达那里。 援军高速行进,抵达战场的时候,被包围的舰队已经全军覆灭,而敌方的舰队也不在那里,莫名其妙地退去了。除孤零零的光焰之外,没有任何幸存者。 在那个年代,苏渊和叶霜天并列第一,有着“一个人比的上一支舰队”的说法。因此,舰队指挥官只能把它当作敌人。虽不至于当场万炮齐发,将光焰轰到支离破碎,却也用各种方法,向它发出警告,让它要么当场投降,要么接受死亡。 苏渊的命运自此注定。如果他能够和舰队交流,将发生的惨剧解释清楚,那肯定不会得到这种结局。但事情坏就坏在,他根本没办法正常通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恶魔占据,不再是纯粹的人类。 影像中,苏渊准确地叫出了恶魔的名字,即先贤口中的“魔裔种”。这个种族具有社会性,每个个体都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但其异能和形态的多变,与虫族有得一拼。魔裔种的族群里,有一种体能弱小,但精神能力极为强大的变异个体。 它们的名字叫作“梦魇”,可以占据其他物种的身体,完美复制该物种的行为,让最亲近的同伴也难以辨认。而且,这种血脉如同病毒,具有高度传染性,还有极深的潜伏性。 幸运的是,它出现的几率极低,不可能成为大规模战力。二次寄生过后,血脉将失去繁殖能力,不能无限制地蔓延。长期以来,恶魔都想培育梦魇血统,以备星际征战之用,却始终没能成功。 像人类一样,恶魔并未全灭,返回自己的母星,舔着被暴打出来的伤口,搜集资源,重铸科技,打算寻找恰当的时机,再度发动对人类的战争。藓虫、蚀波兽,还有其他几种奇异生物,其实正是恶魔创造的生物武器。 它们不同于傀儡师,无法精确控制生物个体,只能使用唯首领之命是从的战斗兵器。 二十年前,藓虫尚未培育完全,还在实验阶段。它本是梦魇血统的衍生物,因而引起了虫母的熟悉感。为了测试藓虫的实力,亲身领教人类的战斗力,恶魔用其他种族的战斗作为掩饰,暗搓搓地出场。 它们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把梦魇个体,以及藓虫的半成体,伺机投放至被包围的人类舰队中。可能是对孱弱体能的弥补,梦魇的智力奇高,懂得什么时候该潜伏,什么时候该控制。实际上,古人类昔年逃亡到荒星域,准备快乐地建立新家园时,就吃过它极大的亏。 按照恶魔高层的想法,最好是梦魇成功潜伏,将血脉带回人类帝国。虽然它迟早会被发现,却能够造成大面积感染,给人类社会带来极大的打击,让人类个体人人自危。同时,藓虫具有收集数据的功能,可以通过它的打探,了解人类现今的科技实力。 这个如意算盘不可谓不高明,不可谓不恶毒。只要梦魇成功寄生,就能将血脉散播至整个舰队。而且,有一只梦魇的运气好到极点。它用迂回作战的方式,成功寄生了赤鲸公爵的侍卫长,又成功寄生了公爵本人。之后,它不断召见各个战舰的指挥官,神不知鬼不觉地感染了他们。 看到这里的时候,艾尔莎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这的确是苏渊的遗言。若存在伪造部分,不可能这么揭恶魔的短。” 苏霓的目光从未移动过。她低声说:“是的……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其实我已经能够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之后的发展,和她想象的几乎没有差别。 梦魇成功寄生,藓虫那边却出了问题。半成品毕竟是半成品,在星舰上蔓延时,终于被比较机敏的机甲士发现。与此同时,苏渊也发现了赤鲸公爵的不对,直接在星舰核心位置叫出光焰,打算直接抹灭这个威胁。 其实,其他指挥官未必看不出不对,却不像他这样果断,敢于当场对上司动手,导致被梦魇感染的结果。恶魔高层见势不妙,立即切断这片区域的通讯,并让联军进行猛攻,才发生了舰队失去联系之事。 它们不想被人类知道自己的存在,切断通讯后,亲自现身加入战斗,确保这件事不被泄露出去。但苏渊毕竟是苏渊,面对星际母舰上的敌人,敌军的猛攻,还有从未听说过的巨大恶魔,他仍然没有失去判断能力。 在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少只梦魇,也不知道它们的感染体无法繁殖,只知道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否则帝国将受到极大的威胁。 人类舰队的救援速度极快,即使遇上虫族的拦截,也没被阻拦多久。何况,被围困的舰队乃是人类的精英部队。虽然大部分指挥官已被感染,但是他们的下属并非弱者。面对过往的上司,还有突然现身的魔裔种,他们仍奋战到最后一刻。 就算这样,所有的努力也宣告失败。众多高等恶魔迅速加入战团,最后导致舰队的覆灭。帝国军方对此一无所知,只能看到舰队被消灭的干干净净。星舰受到能折叠次元维度的强力攻击,化为无数粉尘,弥散在那片星域中。 恶魔不愿意现身,在援军到达之前,已经成功撤走。虫族和费雷蒙人不愿意面对人类主力舰队,也走的干干净净。苏渊凭着强悍的作战能力,一直坚持到最后,却被梦魇本体寄生,不停和它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只要连接上魂核,就拥有超越想象的魂能。梦魇精神力虽然强,却迟迟难以夺取控制权。它也是万般无奈,出于不想暴露同族的目的,做出两害相权的选择,决定逃往荒星域深处。光焰上的信号发生器已被摧毁,所以苏渊根本无法送出消息,梦魇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双方僵持的结果,就是光焰坠落在烈银星的深海海底,全程脱离人类和恶魔的监控。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胜利,所以注定双双毁灭。苏渊的魂能毕竟有限,无法永远坚持下去。 梦魇寄生他,他就能看到它的很多记忆。在魂能消耗殆尽之前,他终于暂时压制了它,竭尽所能地留下尽可能多的信息,并将数据加密,彻底封闭驾驶舱。 然后,为了防止恶魔找到光焰,销毁数据板,或者留下被篡改的数据。他启动防护服上的自毁系统,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粉碎。那只寄生着他的梦魇被他困住,想要逃生,却根本做不到,只能跟他走上绝路。 苏渊死去之后,数据板失去魂能的保护,坠落在驾驶舱的地面上,被苏霓透过粒子迷雾扫描到。绮羽锁定光焰的位置,才匆匆赶去荒星域,最终撞入星风基地,重伤身亡。 数据板上,有苏渊口述的重点内容,也转录了光焰所记录的重要数据。他说的快而简略,内容虽多,细节却只能由他们自行补充。有艾尔莎在,光焰本体的数据也会得到破解。苏渊所说出的,与魔裔种有关的内容还是有限,却已经是最重要的资料。 他自己最后也承认,很多时候,为了斩草除根,他压根没有办法确定船员的情况,只能把他们当作可疑人物,悉数杀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仅是他,和他奋战的同伴也是这么想的。怎奈他们的实力不如苏渊,在高等恶魔的点对点攻击下,纷纷陨落,只能从光焰的记录中寻找他们的名字。 这就是种族和种族之间的战争,残酷到了极点。恶魔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花费大量代价,说什么都不肯暴露自己。以苏渊为首的军官也是当机立断,不惜自毁,阻止对帝国的威胁。 苏霓知道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妮妮的。妮妮自幼流浪颠簸,对父母没有感情和记忆。可看完这些影像之后,她仍然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既是为苏渊,也是为妮妮。 如果苏渊知道,妻女竟然落得这个下场,大概也难以瞑目吧。 艾尔莎欣赏苏渊的技术,和他本人并无交情,受到的冲击也最轻。可就算是她,也在轻声喟叹,叹着气说:“原来如此,这个谜团终于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来得太晚……” 公爵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开口,冷冷说:“并不晚,至少恶魔还没有发动攻击。” 苏霓则处于发呆的状态,听到他们的对话,才觉得如梦初醒。她甩了甩脑袋,已是回过神来,说道:“苏渊……我父亲拥有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说了比较重要的事情。想要知道详细情况,可能必须要破解光焰。” 艾尔莎微微一笑,淡然道:“我知道,我会亲自负责这项任务,希望苏家的人不要再来烦我。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要立刻动手。数据板暂时留在你们这里,经过我的读取,它的所有加密都已经被破解,你们可以直接进行阅读。我这就回实验室,有我在这里,你们也无法顺利地谈话。” 影像的播放已经结束,然而,它带来的问题还远远没有终结。 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苏渊和绮羽的名誉。苏霓刚知道父母的问题时,还觉得苏家非常可怜,被一个叛逃的成员连累。这时,她早就改变了想法,只抱着那几张数据板,沉吟着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想起苏北辰,却想起了很久没有见面的曦云。曦云从范伦海特肄业之后,被苏家安排到军队中,担任比较有前景的职务。苏霓对此不关心,苏北辰也不可能主动提起。 可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在想:“如果曦云知道了真相,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她沉默着,公爵也在沉默,整个医疗舱中一片死寂。唯有几台仪器偶尔震动一下,表示自己还在工作。死寂持续了很久,公爵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苏霓叹了口气,把数据板放到旁边的仪器上,正色说:“你知道的,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厄运之星上流浪,从没见过父母。如果我说对他们有多深厚的感情,谁都不会信。可我仍然感到难过,并且深深憎恨着恶魔……不,现在该叫它们魔裔种了,这是先贤起的名字嘛。” 公爵的表情也没有平常那么冰冷,仿佛又带上了很重的忧郁,极深的苦恼。他嗯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苏霓不想谈这个问题,却必须要谈。她一向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对待这件事也应一样。因此,她不再犹豫,很直接地说:“苏渊既然没有叛逃,那么他的名誉就可以恢复了。我也有了质问过去的底气。我欠你很多,无论是金钱方面,还是人情方面。可是,我希望你能够不再说谎,而是诚恳地回答我。” “苏渊叛逃之后,绮羽叛逃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苏家对绮羽做了什么,竟会让她精神崩溃,心智失常,不惜带着幼儿逃往荒星域?你知道答案,苏北辰也知道,对不对?你们都认为,往事没有讨论的价值,只会造成我和家族之间的隔阂,才会一直隐瞒我的吧?”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和,仿佛在平心静气地和公爵说话。然而,这三个问题尖锐的像钉子一样,又像烧红了的火炭,使公爵不由震颤了一下。 苏霓在他面前,一直自觉理亏,说话做事颇为克制,此时却不留余地,连眼神都锐利了几分。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公爵不能给她满意的答复,她就去找苏北辰。苏北辰也不说,她就去找艾尔莎。 就算认识的所有人都不肯告诉她,那也没关系。她会直奔天星,当面求见特雷西亚。如果她是妮妮,自然有为父母讨公道的责任。她不是,就更不能对不起身体的原主人。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的机会,因为公爵并未让她等多久。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无动于衷地说:“绮羽的定位能力是小范围流传的秘密,苏家早就怀疑她有这个能力。他们为了平息皇帝陛下的怒火,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不惜软禁绮羽,并动用家族里的强大异能者,想要直接读取她的脑波。” 第一百零八章 苏霓被公爵从厄运之星挖出来,进入星际帝国后,大概有很多人希望她是个傻瓜,抑或是平庸之辈,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生。遗憾的是,她不但不是傻子,反而很聪明,又很沉得住气。就算她不知内情,慢慢地猜想推测,也能猜出七八分真相。 绮羽身为苏渊的搭档,又有名气,必定冷静沉稳,做事时深思熟虑,绝非遇事就惊慌失措的平凡女子。她知道苏渊的下落,大可自己去找,却甘冒大险,带上年幼的女儿。 这是一件极其不合理的事。要知道,烈银星在荒星域深处,航线上危机四伏。绮羽想过去,得要冲破帝国防卫军的拦截,还要面对荒星域中潜伏的怪兽。她本人还好说,苏霓还只是个幼儿,随时可能意外身亡。这岂是绮羽会做出的选择?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证明事态有异。考虑到苏渊当时的身份,以及苏家的行事风格,她显然是被逼出走。这也就是说,那时候,她身边存在强大的外界压力,逼迫她不得不冒险行事。 被谁逼迫,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但苏霓必须问下去。 公爵说完这番话,便又沉默了,仿佛她不问,他就不回答,又像是在追忆过去的时光。就他个人而言,并不愿意让苏霓知道内情,因为他熟悉她,也熟悉苏家。怎奈苏霓自己猜了出来,若他不回答,只怕会惹出更糟糕的后果,并非敷衍和人情能够了结。 苏霓静静听着,脸色很不好看,却平和地说:“很好,这和我本人的猜测差不多。若苏家肯庇护绮羽,那她绝对不会冒险外出,所以,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外界施压,苏家放弃绮羽;二是苏家自行下手。可我没想到,竟然真是第二种。” 公爵忽然说:“你要明白,当时你父亲杀死了上一代的赤鲸公爵,事情闹的很大。艾伦费尔家族本就与苏家不睦,那时更是交恶到极点。出了这种事,他们必定要为公爵复仇,又想借机打击苏家。苏家本身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也不是轻易放弃你母亲。” 他的话有无情之嫌,却是很中肯的评价,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可见他信任苏霓的理智。苏霓并未辜负他的信任,没有义愤填膺,只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实际上,我觉得,明白的人不只有我,还有你……你们这些手眼通天的人。难道赤鲸公爵的家人全是笨蛋,看不出此事必有隐情?他们只不过是认为,家族里的顶梁柱已经死去,得用这件事多捞点好处吧?” 公爵的脸色仍然很正常,说:“我不能反驳你的结论,也没有为苏家说话的意思。” 苏霓微微冷笑,见公爵还要说话,便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沉稳地说:“我知道。但是,别人没有必要体谅他们的难处,只需要直面他们导致的结果。他们做出这种事情,且不论对错,我若是和没事人一样,和他们一团和气地交际来往,那我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不会再打断你。(.)” 公爵平时不多话,无论下达命令,还是私人之间的交谈,都是言简意赅,绝对没有半点花哨。正因如此,他的言语非常准确,又能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并让对话者情不自禁地相信他。在这种时候,他仍不受情绪影响,平缓地说出了绮羽的事情。 他对绮羽的评价和叶霜天一样,认为她执拗高傲,头脑极为灵活,因而又敏感多疑。尤其她来自平民家庭,身后没有后台,更容易给她带来麻烦。 她能判断光焰的位置,自然不愿被外人知道,所以拼命反抗。可就算她不知道,以她的脾气,也绝不会接受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决定。她本身是精神类异能者,严密封锁了自己的大脑,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 哪怕她处于昏迷状态,也非常人可比。审问者试图侵入她的意识,却没讨到半点便宜,反而因为她的反抗,当场猝死一人,另有三人精神错乱。 过程中,绮羽本人的精神也受到了极大损伤,陷入忽而清醒,忽而迷茫的状态,却始终没有透露光焰的下落。 当时的公爵只是少年,刚刚继承爵位,花了不少力气才能和她会面,因而得知苏家的做法。他对此极为愤怒,不惜撂下狠话,要他们停止这种行为。苏家不愿招惹第二位公爵,又发现强制的效果并不好,便半推半就,答应了他。 他气愤至极,返回自己的领地,想要找到合适的办法,将绮羽接过来保护,却听到了更惊人的消息。 苏家的人把襁褓里的苏霓带过来,在绮羽面前展示,半是引诱,半是威胁,用孩子的安慰,逼迫她说出光焰的坐标。这种行为彻底摧毁了绮羽的理智,让她极度憎恨苏家,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异能爆发。 她破开禁制,杀死看守者,带走了苏霓,并抢回天国送葬,直奔荒星域而去。还活着的人发现她成功逃离,均十分高兴,认为她肯定是前去寻找苏渊。他们向帝国军方汇报,要军队撤开防守,使天国送葬得以安全航行。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以绮羽的精神状态,竟然还能做出完美的隐形。在帝国星域边缘,即将没入荒星域的地方,和天国送葬有关的一切信号都消失了,再没有人能够追踪到它。 这件事对公爵的打击相当大。他并未亲自去搜索,因为他知道,苏家搜索绮羽的力度,肯定比任何势力都要强烈。但即使是苏家,也一样一无所获。他们只能以这种态度,划清了与苏渊这一支的界限,重新拿回皇帝的信任,成功度过这次危机。 至于天国送葬,落到海盗手中之后,信号发生器、紧急求援装置都被彻底卸掉。即使它再进入帝国星域,天网也不会认为它是天国送葬。 苏渊已经死了,后续的事情还没有完结。苏家丢车保帅,本就不是高尚的行为,更何况他们还用幼童的安危威逼母亲,直接可以被划为“无耻”。在他们多年的操纵,还有参议院的默许下,苏渊夫妇的信息渐渐消失,难以被人搜到。若非苏霓回归,总有一天,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这就是和绮羽有关的整个故事,从起始到终结。公爵说完之后,苏霓却迟迟没有说话。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苏霓,不禁有些出神。 苏渊曾经亲自教导过他,不只是驾驶光甲作战的技术,还有平时的为人处事,遇到困难时的对待方法。他的言传身教十分有效,让他得以从矛盾和不忿中解脱。因此,他一直对苏渊,还有他的妻女有着极深的亲切感。绮羽失踪之后,官方已经结案,但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些年来,他和特雷西亚、苏青河、苏蝶等人关系不冷不热,却一力扶持苏北辰这一支,正是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这种不公正。 他并非感情用事的人,不可能像那些幼稚的贵族一样,随便把人定为“死敌”。他内心深处,经常涌出遗憾和伤感,但他同时也知道,这事完了就是完了。在茫茫宇宙中,搜索两架失踪了的光甲,是比大海捞针还困难百倍的工作。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为苏渊全家都已去世,将精力放到未来的发展上。 可是,现在苏霓回来了,有着超越其父母的实力,冷静果断的头脑,还有更加可怕的成长潜力。他很清楚,她暂时不会对苏家做什么,因为时机不对,实力也不对。但她还在成长,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实力胜过了他,甚至胜过了叶霜天,又会做出怎样的行动呢? 果然如他所料,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苏霓忽然开口,冷冷说:“这真奇怪啊,我居然完全不意外。” 她的双手始终交握在一起,黑漆漆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和冷酷交织的寒光。公爵还以为她要直接爆发,或者说一些尖酸的刻薄话,却见她轻轻吐了口气,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她眼睛里的寒光已经消失了。 她说:“天国送葬消失后,撞进星风基地,被拉菲比特击毁。但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我现在只想知道,参与威逼我母亲的人,还有多少人活着?” “你要杀了他们吗?”公爵问。 “不然呢?” 直到这时,苏霓才终于明白过来。苏家对她的冷淡,不只是嫌她的父母丢人现眼,那是曦云这种年轻人才会有的想法。他们是在害怕,害怕与她接触,害怕面对她的疑问,害怕有朝一日,她会因父母之死质问他们。 她的口气终于尖锐起来,“我得罪了别人,人家就要杀我。我想,这就是这时代的行为准则吧?别人可以这么做,我为什么不可以。” 公爵仿佛从来不会惊讶,只说:“因为时机不对,实力也不对。” “是的,所以我不会立刻动手,会等下去。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他们,”苏霓说,“但一个人总要敢作敢当。在看到我回来的一刻,他们应该有了这种觉悟吧?” 公爵既没有鼓励,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意外的温和。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苏霓的情绪得以慢慢平复,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 她又吐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即使是那位身在参议院,被称为苏家最杰出人才的特雷西亚先生,我也不会怕他。他不见得可以躲过我的暗杀,这是真的。我需要一个名单,把这个名单给我。” 公爵说:“我没有不相信,但你现在的情绪并不平和,不宜做出重要决定。听着,我会让人剪辑影像,整理记录和资料,发给该知道的人。你要发脾气,等你父母恢复了名誉再说。否则好事将变成坏事,也会给战局带来变数。” “那你会把名单给我吗?” “当然会的。” 苏霓回到休息舱时,精神仍然极为亢奋,没有睡着的可能。她想起自己初次进入太空,目睹雄伟壮观的月神号,还有利落敏捷的优秀船员,心中当真充满了对这个时代的向往。可是只过了一年多,她的想法便已改变。帝国强大的武力之下,掩盖着种种弊端和不足。并非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成为“优质公民”。 就算这样,在得知事情的大概面貌后,她仍因苏家而感到愤恨和厌恶。这种时候,面对终端上传来的信息,她连苏北辰都懒于理会,直接回答道:“去和公爵谈谈吧,反正他躺在营养舱里没事做。” 苏北辰说:“……”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苏霓再怎么心烦意乱,也不至于为此无视苏北辰。她勉强抑制了情绪,和他交谈起来。通话过程中,她简单地提了几句影像,说他总有机会看到,所以她就不多说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苏渊绝对不是人类的叛徒。 苏北辰表现出难得一见的高兴,只说此事过后,叔父的名誉可以得到恢复,乃是一个好消息。 面对他和公爵,苏霓不打算隐瞒真实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可我父母已经死了,名誉恢复不恢复,有意义吗?只怕是对活着的人重要吧?” 这是一句令人不快的实话。苏北辰并不以为忤,只说:“的确是这样,难怪你不怎么高兴,但恢复总比不恢复好。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头痛你和曦云之间的矛盾,如今总算可以解开了。” 饶是苏霓满腹心事,也不禁一笑,说:“我倒是把她忘了,快去转告她,我父亲不是叛徒,我不是麻烦,快让她来和我道歉。” “我可能只能转告前半句,因为你确实在惹麻烦。” “……” 他们交谈了好一会儿,苏霓的情绪也好多了。苏北辰打算直接去找公爵,商量恢复名誉的事情。苏霓知道,他们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便不再关心,专心思考起报仇的事情。现在的她,的确没有足够的实力,但这不代表以后没有,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如今之计,还是要先应付即将现身的恶魔。苏家再混蛋,对她而言,威胁也没有恶魔那么大。苏渊留下的影像中,并未提到它们信奉的神,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不重要,也可能像她一样,描述不出那个东西。 总之,在大战开始之前,或者,实力上升到某个程度之前,她不打算对苏家做什么。但战争结束后,若她还活着,他们却没有死在战斗里,那就是她下手的时机了。 公爵的办事速度果然够快,转眼就联络到许多高层人物。苏家见掩盖不住消息,也就自暴自弃,接受了苏渊被冤枉了的事实。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努力地帮忙恢复其名誉,在天网上进行连续公告,并通知各大学院。 苏渊之前被刻意打压抹消,此时却变成了伟大的英雄。至于苏渊的遗孤,那个来自厄运之星的小孤女,自然也是常人关注的重点。但苏霓拒绝了一切关注,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苏家这么做,除了维护自身的形象之外,未尝没有向她示好的意思。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孤女,怎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打动。她从不理会他们,只偶尔接收一些通知,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吸收能量块上,还要按时执行异能方面的训练计划,做好对未来的准备。 她消耗能量块的速度极为惊人。能量块本是应急用的储备物资,普通士兵鲜少有用到的时候。因此,它的生产技术已经成熟,产量却有限。 苏霓变幻出部分虫母甲壳,直接融合这些能量,竭尽所能地催动着身体的转变。时至今日,她对以后的变化已经有了些概念。如果她没猜错,发展到终极形态的时候,已经无谓人形还是虫形,都会具有相同的能力,相同的力量。她本身还是希望能保留人类的身体,所以对这个未来极为期待。 还好,人类的异能琳琅满目,现在正处于研究状态,无人能够说清异能的真正机制,也就无人怀疑她的食量有问题。尤路维尔没空理会这种小事,听说她需求大量能量块,便把她的饮食问题交给了下层的秘书官。 这两位秘书官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算是为公爵处理日常事务的下属,地位仅次于尤路维尔。她们接到苏霓的需求后,只表现了吃惊,却并不为难,迅速调来她要求的分量,以满足她的需求。 同时,艾尔莎对光甲的破解和改造也接近尾声。为尽快完成任务,她甚至把男友也叫了过来,日以继夜的工作着,每天都有新数据流出。在公爵痊愈的当天,她催命般召唤了苏霓,让她过去一趟,进行光甲的最终测试。 第一百零九章 在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是必不可少的,个体的意志完全不重要。无论苏霓思考还是不思考,命运终会按照预定的轨迹走下去。 公爵休养期间,战区曾爆发两次较大的战事。傀儡师的新型战兽偷偷探出脑袋,想要打无人部队一个措手不及。但它们的能力还不完全,一波突袭后,被无人部队反向包围,轰成成了浩渺星空中的大量流星。 这些敌人实力有限,尚且不必动用主力舰队,但这表示,它们从未放弃进攻。帝国军部意识到了这一点,仍然不断往这片星域增兵,不知道是否出于公爵的要求。 苏霓还处在学习状态,每天听到新消息,总有焦急的感觉。她很怕光甲还没处理好,便要面对最糟糕的情况。为保险起见,她甚至偷偷动用了日冕号的权限,不停查找离战区的虫族星球,预估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联系上它们。 事情比她想象中好些。有些虫区距离很近,就处在舰队驻扎区的边缘地带。指挥官们不想主动挑衅,始终放任自流,让它们在那里快乐地活着。所幸如此,若苏霓真想过去一探,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她的担忧并未成为现实。艾尔莎的技术足够高明,团队成员的效率足够迅捷,在全力攻坚之下,终于按照苏霓的想法,将两架光甲改造为一架。由于它的涂装风格和光焰一样,都是用炽烈的红色为底色,略带暗沉的金色勾出花纹,外型也差不多,所以名字仍然是光焰。 在天网、双极,还有其他通讯频道中,它的代号也和当年的光焰一样。天国送葬则被充分利用,成为这架新光甲的一部分。 苏霓已经做过多次磨合,所以对它并不陌生。光甲的各个系统分布于不同区域,要一项一项往上填,装载的武器也要陆续添加,是一项耗时漫长,极需细心和耐心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部件的安装会交由机器人处理,因为人工的细致程度无法达到要求。 每加一个较为重要的系统,苏霓就要被叫去启动一次,武器方面更要这样。每个机甲士的作战风格不同,可能的话,制造者会尽量配合他们的个人习惯。 一看外观就知道,新一代光焰花了大价钱。即使把它拎到排行榜前十的光甲里,它也绝对不会逊色。它的高度比夜魔还要高一点,外型华丽灿烂。大部分炮口隐藏在机壳之内,必要时才会露出来。剩下的小部分经过精心的设计,看起来更像光甲上的装饰品。 它不像夜魔那么朴素低调,不像咏星火那么凝重庄严,更不像回天那么闪瞎旁观者的眼,但没有人能够忽视它。这本就是一架个人风格极其浓厚,又在战力方面出类拔萃的光甲。正因如此,它对机甲士的要求更高。 万一机甲士比较愚蠢,“不灭的光焰”将变成“断断续续的光焰”,甚至“亮不起来的光焰”。 光焰装载的武器为数众多,仅是手持的武器,就有光能剑和复合式来复枪。来复枪能够根据战况不同,射出不同属性的子弹。它机体上的火炮也是五花八门,从常见的光子炮,到罕见的黑洞发生装置,都精心设计并分布着。同时,它也能扭曲力场,用这种手段来坑害敌人。 艾尔莎花费了大量心血,对它相当满意,虽然不至于自卖自夸,却一直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它。她还不客气地评价道:“这就是那种机甲士不够强大,根本没办法启动的光甲。” 苏霓笑道:“还有对机甲士的要求?” 艾尔莎微微一笑,淡然说:“自然有。魂能机甲之所以受到重视,就是由于它对魂能的利用,在节省能源的同时,效果又非常好。反物质的价格居高不下,大多供给军队里的星舰,根本没有多少留给光甲使用。如果是普通机甲士,那么光甲的造价还要再贵一些,并非人人买得起的。” “我懂了,那瑶海那种土豪……” 艾尔莎顿时又笑了起来,说:“不错,瑶海那种土豪,自然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受这些限制,但其他人不一样。很多魂能者只能驱动小型光甲,即使他们拼了老命,勉强启动了这种大家伙,也无法运转自如。你大概已经觉察到了吧?光甲上载有武器,自然可以在战前充能,但还是需要魂能的转换。”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们对魂能的了解实在不多,只知道它可以转换为其他形式的能量,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和机制。我就像一只因巧合而学会钓鱼的鸟,虽然懂得把诱饵伸到水面,却不知道鱼儿为什么会跳出来。” 苏霓笑道:“我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每次不用问,就能得到你的额外回答。” 艾尔莎毫无愧色地接受了赞美,平静地说:“你太客气了,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不过,很多人在你眼里,是连钓鱼都不会的那种鸟吧?” “你知道就好。” “……” 苏霓身为虫母,却十分重视光甲,自然是因为它强大的作战能力,还有对身体的保护。而且,有光甲武器的能量作为引子,她本人操纵的粒子更容易变成该能量,造成星舰轰击的效果。只要可能,她就希望驾驶光甲作战,而非赤手空拳地跳出去。 艾尔莎所言绝非夸大其实。对魂能的研究和对魂甲的研究一样,都是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什么算什么。他们只能使用简单粗暴的测量,确定这个机甲士适不适合光甲。 不必谈及其他人,曦云就是一个好例子。据苏北辰的说法,曦云肄业之后,早就想把赤云升级为光甲,连名字都起好了。可她的魂能不够强大,无力支撑正式的光甲。苏家的长辈们纷纷摇头,希望她能先提升异能和魂能。 曦云自己也没办法,只好苦逼地用着原来的机甲。幸好她的工作侧重于后勤方面,用不着亲自作战。只不过,她内心深处,肯定不会非常高兴。 最后一次磨合时间很短,很快就结束了。苏霓完成了对方要求的流程,确认光焰一切正常,可以完美运行,武器威力也都是应有的水准。艾尔莎这才收回光焰,做最后的加工,并在二十个小时后,把光焰的空间钮交给了她。 那两位双胞胎秘书官的名字很奇怪,姐姐叫鸢尾,妹妹叫菖蒲,不知是真实姓名还是代号。鸢尾个性略活泼一些,见苏霓拿到光焰,还特意嘱咐她,要她尽量使用日冕号上的训练舱,做大量针对光甲的模拟训练。 因为光甲再强大,也是身外之物,若主人实力不足,光甲的威力必定要打个折扣。 苏霓自然不会无视这番好意,喏喏连声地答应着,并决定接受这个建议。不过,她想的最多的不是光焰,而是魂能和异能。她不会忘记,在苏渊的陈述中,还有光焰记录下来的影像里,那些高等大恶魔都具有异能。 它们的异能自然也是五花八门,有强有弱。可怕的是,无论哪种异能,似乎都达到了巅峰状态,因而战斗力极其可怕,竟和高科技武器的攻击不相上下。苏霓不会胡思乱想,认为它们和人类同出一源。但她忍不住猜想,是否破译了异能之谜后,人类就能大规模普及异能,可以拥有和恶魔一样的力量? 苏渊留下的资料被公开之后,帝国的宣传部门、教育部门都已经做出行动,还有天网的维护者和监察者。[.超多好看小说]他们迅速在资料库里添加了恶魔的资料,用“魔裔种”来称呼它们,并附上各种恶魔的影像。那些影像均以原始资料为样本,重新解析制作,具有极高的清晰度。 此时,苏霓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能够想起部分恶魔的形象和能力。她不愿置身事外,偷偷摸摸写了几份资料,要公爵添加到资料库中。 她已经决定,如果人类在与恶魔的交手中,彻底落于下风,那么她会立刻行动起来,前去联络虫族。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她的折叠基因还在不停打开,能力也在沿弧线上升。她平心静气的时候,可以对附近的族群产生感应。 她还怕这是错觉,每每用天网的资料进行确认,发现自己的感觉全部是正确的。虫母的意识如同古人类口中的“识海”,似乎自带一个雷达,上面标着所有族群的位置。她本身的力量越强,感应到的族群就越多。若她再强大一点,那么这些族裔也能感应到她,并听从她的命令。 可惜的是,一口吃不成胖子,一口也吃不成强大的虫母。她按部就班地接受训练,按部就班地提升自己。忙碌之余,她也会没事找人聊天。 最担忧的时候,她曾对涅林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讲。” “从前有一个人,他楼上的邻居总是很晚才回家。脱掉鞋子之后,两只鞋会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把他吵醒。虽然这很烦人,但他逐渐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呢,有一天晚上,邻居可能忽然良心发现,甩掉第一只鞋之后,便没再甩第二只。楼上一直寂静无声,这个人就烦躁地等候着,直等到天明,因为第二只鞋没掉,他就无法入睡。” 涅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恶魔具有超强的隐匿能力,即使掉落了第一只鞋,也能轻易地藏起第二只?” 苏霓几乎把饮料喷了出来,愤怒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对我来说,恶魔的攻击就是第二只鞋!它不掉落,我就没办法安心!”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他诚心正意地说:“下一次,你有想法就直接说,不要再讲故事了。” “……” 这虽然只是玩笑,却也是苏霓的真实想法,而且不是唯一困扰她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仍然在发生变化,因为她的睡眠越来越少,食量却在稳定增长。若非她不想让人怀疑,控制了真正的需求,那么她需求的能量块,只怕要以吨来计算。公爵倒还供应的起,可她无法编出一个适当的理由,只能尽量少吃。 虫母的生命周期很长,被人为划分成几个部分。从图表上看,这些部分之间的区别相当明显,其中成年期是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成年期中间,虫母的生理仍在逐渐发生变化,只是人类很难分辨这些变化而已。 在发-情期来临之时,虫母需要找到符合资格的对象,与它交-配,汲取它的基因,生育若干形态各异的后代,也就是虫族皇后。 它的选择无比广泛,堪称毫无节操。只要该生物存在“遗传信息,”虫母就敢摄取这种信息,其中包括,却不限于苏霓知道的所有物种。连那些方头方脑,没有脖子,仿佛许多金属块摞在一起的费雷蒙人,也是配偶人选之一。 它们的后代居然还相当优秀,通常是能够吃掉石头和金属,对机械有强大破坏力的强悍皇后。 当然,虫母也能自行分裂,进行无性生殖。但它本身的基因只能完整复制一次,即下一代虫母,所以这些无性生殖的后代实力有限,不能非常灵活地适应环境。 苏霓闲暇之余,一读这些资料,就是面如土色。繁衍是所有物种的生存目的。如果某个物种非常讨厌繁衍,决定不执行这种行为,那么它们肯定不能在宇宙里生存太久。虫族却正好相反。它们以数量碾压一切,自然需要更多的后代,更多样化的基因。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纠结了很久之后,悲愤地去问尤路维尔,“作为一个成年人类,你愿意被虫母强行交-配吗?” 尤路维尔只用了一秒钟来回答。他说:“你再这样,我会拒收你的消息。” 尽管尤路维尔反应不佳,但历史记载中,的确出现过虫母摄取人类基因的后代,别名就是虫人皇后。它的外表非常美丽,有着妖异的颜色,妖娆的外形,如同某些艺术家的画作。但它仍然是虫族,对人类怀有天生的敌意,并且具有人类一方的强大异能,是极为凶残的敌人。 虫族内部没有性别之分,皇后、虫母都是人类给它们的名字,苏霓也使用人类思维,来理解它们对自己的称呼。如果想严格翻译,“母皇”这个称呼,其实是“负责生育的至高无上的大首领”。 她实在不想承担这种责任,还偷偷去天网上发了一条公告,问道:“有没有人是虫族专家?虫母的发-情期是强制性的吗,是否非得找一个配偶?” 然而,在她得到回答之前,便出现了更值得注意的事。 日冕号上,存在大量可以唤出光甲的地方,因为它本来就是星际母舰,必要时得投放光甲。苏霓偶尔会跑到那些地方去,在取得允许后,再把光焰从空间钮里召唤出来。她还是不太喜欢虚拟设备,又怕虫母的数据被设备捕捉到,所以宁可麻烦一点,真身上阵试验光甲。 她的实力又有增长,和光甲连接时,能将光甲和自己完全融为一体,成为虫母甲壳的扩充。光甲内部的能量流动,能量汇聚,都清晰异常地反映到她的意识中。所有的信号走向,电磁波衍射,也可按照她的心意任意扭曲。她无法凭空造出这些能量,可是,若有光甲的能量生成在前,那么改变并不困难。 这个事实证明,她能够吸收光甲,并在吸收之后,把它重新设置到皮肤外面,一如艾尔莎所研究的魂甲。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因为这可能对整个人类有好处。虽说不能直接告诉艾尔莎,却可从侧面给她一些提示。 如果魂甲真能现世,那么将增强机甲士的自身素质,还有和机甲的配合度,提升人类机甲部队的战斗力。 与此同时,她忽然意识到,光甲内部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异样。那异样是如此微小,简直就像毫毛轻轻拂过她的皮肤,却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她本身不具备机械知识,却于瞬间意识到,那居然是一个奇怪的第二中枢。这个中枢形态极小,以魂石线路为掩饰,把自己完全隐蔽起来,不让机甲士发现。这就已经够可疑了,更可疑的是,它好像能被特殊的信号触发和关闭。 简单地说,设置这个中枢的人手段非常高明。只要光甲还在启动状态,她就能通过这个中枢,监测并定位这架光甲。 这个发现简直如同晴天霹雳,让苏霓极为愕然。在花栗鼠内部,艾尔莎拥有至高无上的决策权。除了她,别人没有可能设置这东西,还不被上司发现。连装配光甲的机器人,都是艾尔莎亲手写的程序,更是增加了她的可疑程度。 发现这件事后,苏霓在驾驶舱里坐了很久,试图厘清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要不是她能融合光甲,将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绝对不会发现这个小手脚。艾尔莎能对光焰做这样的改造,那么其他光甲呢?是否每一架出自花栗鼠工作室的光甲,机体之中都埋着这个东西? 以及,这件事还牵扯到其他的可能性。她忍不住去想,公爵知不知道艾尔莎所做的事情?如果知道,他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默许了这种行为?如果不知道,那么自己应不应该告诉他? 苏霓想了很多,却不太挂心这东西,甚至没怎么生气,因为她能判断出来,这个中枢里,不存在任何恶意,也无法借此操纵光甲,只是可以监控和跟踪而已。艾尔莎意图不明,不代表要做坏事。就连光焰本身,也是由她全权负责,费心修改,最终到了苏霓手上。 她向来容易记住别人的好处,自觉没有立场兴师问罪,只是默默想着该怎么处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她做出了自己都感到惊奇的选择。那就是不告诉公爵,也不告诉艾尔莎。她很想知道,在怎样的时候,艾尔莎会启动这个机关,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启动的。 单兵作战的训练之后,是和其他机甲士的配合。就在此时,第二只鞋子落了下来。恶魔终于在战区现身,乘坐着或淡彩或透明的飞行器,似乎来势汹汹。陪同它们的,还有其他种族的援军。在探测到它们的一刹那,整个战区都进入黑色警戒的状态。黑色代表着死亡,以此来通知各舰成员,这是一场攸关生死的战斗。 苏霓人在训练舱,嘴里还叼着一枚能量块,便收到了这个消息。这也不是唯一一条消息,接踵而来的,是不怎么乐观的后续发展。 只过了短短几个小时,设置在战区的无人部队便被摧毁。虽说它们更像是炮灰,而不是正式的作战舰队,但被消灭的如此之快,还是超出了每个人的想象。然后,敌方联军开始不断推进,以路途上的星球做跃进点,同时还布下重重浮空平台,准备来一波呼应攻击。 日冕、裂穹两艘母舰上,信息交流已经密如蛛网。大部分智脑都在开足马力工作,分析着从前方发来的数据。一切显的那么井井有条,仿佛演练了许久。但是舰上的气氛非常不对劲,比以前紧绷了很多。 苏霓作为闲人之一,没机会接触最高层面的战术会议。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训练舱里,听着日冕号上偶尔传来的广播,接通了苏北辰的终端,“你在吗?” 苏北辰不在,她认识的大部分重要人物都不在。她挨个敲了一圈之后,居然是瑶海第一个作出回应,“你有什么事?” “战争可能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也在为此事忙碌,”瑶海说,“你在日冕号上吧?那里很安全,不用担心。” 瑶海是商会长的女儿,遇到意外事故时,需要先顾及商会利益。她实力虽强,却很难随意参战。苏霓对此深表理解,继续问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觉得,我可以去交战区域看看,也许能抓到一个活着的恶魔。是你的话,你会去吗?” 如果她和别人说这种话,得到的多半是“你疯了吗”的回应。但瑶海身为三强者之一,这点眼光总还是有的,压根没有太剧烈的反应。 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回答道:“魔裔种是新出现的种族,有专门的机甲部队负责抓活口,毕竟活口是了解敌人的最重要渠道。你要去,当然可以,但是你接受过相对的训练吗?交战区域可是非常危险的,你先和姬星罗谈谈比较好。” 第一百一十章 瑶海远在其他星域,战斗经验再丰富,也无法给她具体的建议,只能让她去问公爵。 苏霓认为,战端初启,公爵很可能没心思理会自己。但是,如果她就这么干坐在日冕号里,傻乎乎地等待其他人的战果,那未免也太傻了。 她考虑到被人讨厌的几率,没去骚扰公爵和尤路维尔,开始猛烈呼叫菖蒲和鸢尾。她们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语气也极为匆忙,“有事直接说,事情若不重要,你可以自己去做,不用申请上层的许可。” “我能参加战斗吗?” “……” 这好像不算“不重要的事情”,因为答案出现得很快。三分钟后,她被叫到公爵所在的会议室。那是日冕号上最大的主会议室,内部设施齐全,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风格冰冷坚硬,连地面都反射着冷色调的光芒。 苏霓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这里会人头济济,每个人都在等公爵的指示,但她想错了。偌大一个会议室里,大概只有七八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神情严肃,紧盯着充满整个会议室的战区投影。 这里的投影使用了帝国军方的最高技术,显示范围极为广泛,画面也极为清晰。只要信号还能顺利传递,它就可以实时反映战区的情况。投影缩小的时候,敌我双方的势力用不同颜色的光点表示,放大到一定程度,又能隐约看到实景。它的机制和机甲里的扫描系统一样,精细程度却有天壤之别。 投影并非平面图,而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立体视图,整体犹如一个球形。如果观看者不具备相关经验,那么在里面多转几圈,就会感到头晕目眩,生出怪异的感觉。 投影附近,凌空垂下多个虚拟屏幕,均是其他战舰舰长的实时通讯。不过在这种时候,只有一小部分屏幕上有人影,其他的都显示着数据,可见舰长正在处理其他事情。 苏霓一走进会议室,就被眼前的奇景震慑,不由停了一下,惊愕地看着这间巨大的舱室,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真正的科幻世界。许多颜色各异的光影打在她脸上,照出她愕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更是傻头傻脑。公爵正站在投影中间,见她进来,对她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看她的人不只是公爵,还有旁边的几位指挥官、参谋官,以及屏幕上的舰长们。苏霓迎着这群人的目光,挤出一个笑容,发现没有空闲的座位,只好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插话。一位女参谋官笑道:“站到我们这边来,你站在那里,投影会凸出一块。” 苏霓老老实实地走过去,问道:“你们的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公爵说:“要到战争停止,会议才能结束,但现在没有需要讨论的重要消息。我叫你过来,是因为听人说,你也想参战?” 这个时候,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向公爵一鞠躬,走出了会议室。其他人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带着不同的表情,好奇地打量着她。苏霓进入成年期之后,身上总有一种邪异感。见过她的人难以察觉不同,他们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霓爽快地说:“是的,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是也有机动部队出战吗,把我放在那里好了。” 公爵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投影画面便产生了变化,正是恶魔的飞行器大部队。与此同时,苏霓还看到了她的老朋友蚀波兽君。它们的集群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无数大型金属七鳃鳗在太空中游曳,宛如巨大化的蛇群,看多了会令人作呕。 公爵从不想把她培育成温室里的花朵,在他看来,她自行放弃了进温室的机会,那就应该沿着选择的路走下去。事实上,要不是战争爆发得太快,再过一段时间,苏霓就会结束太空作战的必要培训,然后被毫不客气地分派任务,包括潜伏和突袭之类较为危险的行动。 这时,他听说了她的想法,虽然觉得有些匆忙,却不会马上拒绝。他冷冷道:“你有相关的知识吗?愿意听上级的指示吗?” 苏霓宰掉自己的同学,又得罪高层贵族后,就从范伦海特辍学。(.好看的小说)她的战术战略课程只上了一年,离指挥官级别还差的远,若说不愿意,未免有点没礼貌。她想了想,问道:“上级犯下严重错误的时候,我可以不听指示吗?可以的话,我就愿意。” 公爵忍不住微微一笑。另外一位指挥官笑道:“好大的口气,那要是你犯了严重错误呢?” 苏霓笑而不答。公爵说:“交战区域的情势千变万化,每一秒都与上一秒不同。日冕号是敌人最为看重的攻击对象,一有攻击机会,便会进行斩首行动。但大多数情况下,它是安全的。你要去的话,我不愿意阻拦你,可你必须理解它的危险性。你这是在没有任何经验和训练的情况下,前往最危险的区域。” 他的态度非常温和,又表示了变相的肯定。苏霓便也端正态度,正色说:“我当然明白,不过我已经想过了。我见过服役于机甲部队的战士,哪怕他们一百人集合起来,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认为我的绝对实力超出平均水准,能够弥补经验方面的不足,何况我不见得没有经验。” 说到经验,人类无法和虫母相比。苏霓从穿越之初,能像开了挂一样流利战斗,正是因为虫母的经验,还有属于虫族的战斗本能。如果这些人认为,把她扔进不停扭曲销蚀的战斗区域,她就会惊慌失措,当场被重火力秒掉,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虫族诞生以来,还没出过这么废柴的虫母。 公爵见她如此笃定,淡然说:“好吧,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如果你误伤友方,那么就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包庇你。除此之外,你先去联系一个人。在战斗中,你若不知道怎么做,可以跟随他行动。他也参与奇袭行动,也不算是正式服役的军人,和你的身份十分相似。” 此人名叫费雨潮,乃是一位名列排行榜前十的机甲士。他的光甲名为“金刚明王”,异能为“基因复制”。公爵之所以要他参与这次战役,正是希望利用这项奇特的异能。 费雨潮接触对手时,能够瞬间探测并复制对手的基因,将其刻进自己的记忆中。之后,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展现这个物种的部分特征,甚至整个人变成该物种。 他具有这样的异能,自然有助于破解恶魔的秘密。而他自身的实力也很强,绝不会拖机动部队的后腿。公爵要苏霓联系他,和他打个招呼,并非只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而是希望他们两个人互相照应,即使无法达成目标,也不要出现伤亡。 苏霓说干就干,立刻按照指示,联系金刚明王,阐明自己的来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重点保证她绝对不会拖后腿。然后,她断掉通讯,又对公爵说:“还有一个问题,日冕号是否正在往战区边缘移动?” “是的,你的直觉倒是很出色,”公爵说,“一般人若不看数据,很难判断星舰的移动方向。” 苏霓干笑一下,勉强谦虚了几句。她的感应来自于虫族种群的位置,无论离它们远还是近,她都会生出反应。此时,在她的感觉中,日冕号正在往虫群的方向移动。移动速度对星舰来说不快,但始终是属于太空飞行器的速度。她一直在想,距离再近一些,自己就有可能操纵虫族,让它们一起攻击恶魔的舰队。 “日冕号不会有事吗?”她忽然又问。 公爵摇了摇头,说:“如果是足以摧毁这艘星舰的攻击,那即使你在这里,也派不上大用场。” 他不再多说,叫来一位军官,让他把饱受鄙视的苏霓带走,安排她前往费海潮那里。费海潮正在交战区域附近活动,尚未正式进入战斗。他听说有一架光甲要加入,还是最近风头很盛的光焰,便说愿意等她过来。 他的异能并非战斗类,所以同等级下,实力要打个折扣。但是他的适应力极其强悍,还有几乎不可预测的基因表达,也算是一位强悍的同伴。[] 那位军官办事也很利落,直接把苏霓塞进一条梭子鱼般的太空梭,送往金刚明王所在的飞船。这一路上,他受公爵所托,为她简单地介绍了机动部队的构成,还有部队中的重要人物。 通常来说,交战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有忌惮,不会全程启动最强武器,互相对准了猛轰,一般都先让炮灰般的战斗力出场,进行时间较长的消耗战。消耗战进入某个阶段后,战斗场面才会慢慢激烈起来。 在这种时候,一般是体型较小的飞船进行近距离战斗。真正主力的大型星舰都在等待,在关键时刻才出场,平时负责防御、干扰之类的工作,以免刚出来的战力被敌人爆掉。它们具备小飞船没有的设备,专门用来针对敌方的信息阻扰,还有能量破解。 机动部队也常于此时出现,配合小型战舰,还有较为灵活的武装飞船进行合击,是舰队的一个组成部分,可以承担精细程度高的工作。遇到地表情况不明的时候,也常由它们和智能机器人配合搜索。这种目的,造成了机动部队人数相对较少,但个人素质较强的局面。 苏霓被送上那艘飞船之后,见到了费海潮,还有另外一位有名的机甲士,名叫恩黎沙。他们都已经是老年人了,因为用了保养技术,看起来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中年。 费海潮身材较为壮实,面相看起来十分厚道。他简单地问了她几句,便说:“真正需要忌惮的事情,公爵阁下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不受机动部队指挥官的管辖,可以自由行动。但你要记住,宁可放弃伤害敌人的机会,也不能伤害同伴。至于你的生命安全,既然不受上级管辖,那么自然也没人为你负责。” 苏霓说:“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配合你们作战吗?” “必要的时候需要,其他时候你看着办。先看看你的战斗水准吧。我们只是在等你过来,现在就要出发了。” 苏霓希望擒获恶魔活口,自然是为了得知它们“神”的秘密。如今恶魔展现出的实力,并不足以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一炮轰爆整个人类文明。既然如此,这场战争就还有的打。恶魔已经流露出对虫母的兴趣,那她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还击。 “首先,就从擒获第一只恶魔活体开始好了,神不神的,之后再说吧。”她这么想着。 这艘小飞船形似陀螺,非常可爱,能够完美地隐藏自己。它在虚空中平稳地滑动着,犹如在水面上行走的水生昆虫。没过多长时间,它就彻底踏进战斗区域,使苏霓亲眼见到了太空中的大规模战争。 那是一幅极为恢宏的画面,难以用言语描述,和在屏幕中见到的影像完全不一样。大量飞行器横七竖八地停在空中,形状差异极大,大小比形状的差异还大。有些是苏霓常见的战舰和飞船,有些外形极端不规则,看不出来什么部位是做什么用的。 人类这边,数百艘星舰停泊在黑暗中,几乎全部显形出来。只有一小部分直接参与作战,和远方的敌方战舰互轰。大部分就那么停在那里,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交战区域中心,黑暗浑然一体,数据显示却不断波动,表示有巨量能量在撞击和喷发。 即使情况如此混乱,苏霓也可以轻易辨认出敌我双方的飞行器。 她对人类星舰最为熟悉,已经无需辨认。另外一些战舰体型奇大,质感如同万年花岗岩,多半属于坎瓦人。费雷蒙人的飞行器样式最多变,有时会出现人类无法理解的形状。傀儡师的则意外的小而精巧,犹如千千万万点寒星,点缀在庞大的背景之中。 苏霓没找到内斯特人的战舰。也许它们没来,但不能排除作为援军而存在。这些杀人工具是每个种族的智慧结晶,却又极为冰冷无情。它们中间,还有能在真空中生存,不住攻击敌人的古怪生物。 傀儡师平时做事斤斤计较,是一个具有葛朗台之风的种族。但面对久攻不下的人类舰队,它们好像没有为自己省钱的意思。只苏霓目击的地方,就有怪兽不停摇头摆尾,滑出黑暗。它们外表大多极为恐怖,如同史前深海巨兽,也有少许平易近人的家伙,比如说油条状和大饼状。 这片星域已经被战火吞没,飞行器们互相轰击,战兽们也在撕咬一切能咬到的敌人。在这样的猛攻之下,人类舰队仍有攻有守,并未露出被打倒的颓势。可见从建立帝国到现在,人类的确有在用心经营武装力量,面对异族联军也能□□不倒。 苏霓冷静地看着战斗场面,心中并不害怕,甚至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在她的梦境里,虫族大军捋起袖子,滚滚而来的可怕模样,也会把人吓到大小便失禁。但她能够体会到一个事实,即在这么激烈的战斗中,确实很难存在伤员,或者是活口。 他们要么直接被轰击至死,要么成功乘坐逃生工具逃走,没什么机会既受重伤又逃亡。要不是她深知公爵的为人,肯定会怀疑自己吃能量块吃的太多,公爵决定用这种方式干掉她。 费海潮怕她硬充好汉,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脸上毫无恐惧神情,倒是生出几分欣赏。他和正在战区内的指挥官沟通后,对苏霓说:“我们可以走了,注意隐藏自己。以完成任务为第一目标,不要忙着杀伤敌人。” 像他们这样的机甲士,早就不害怕普通程度的攻击,所以情绪都还稳定。尽管战区里的场面极为可怕,但双方的攻击目标是分散开的,并非聚集到一点上。只要他们的技巧足够好,不去自己找死,光甲就能保住机甲士的安全。 小型飞船难以容纳大型光甲,机甲士只能先进入太空。苏霓被带进飞船的传送通道,像扔垃圾一样,直接抛出舱外。在冰冷的真空环境下,是纳米防护服在维持他们的生机。她现在可以在真空中生存,不需要任何帮助,但她不想这么做,因为防护服穿起来很舒服,还有大量辅助功能。 和费海潮与恩黎沙一样,她也先与飞船甩开一段距离,才止住自己的远去势头,迅速唤出光焰。进入驾驶舱之后,她匆忙隐藏好光焰的踪迹,却没有立刻观察战局,反而开始进行虫族特有的心灵联系。 经过两次转移,她的位置已经相当靠近虫族行星。那个行星上的皇后感应到她,发来询问式的消息,等待她的命令。不只是是它,每只皇后见到虫母的时候,都会表现的相当活跃。这种活跃与尊重、敬仰无关,仅仅是由种族特质决定的。而虫母的出现,也往往意味着种群目标的改变。 苏霓盯着光焰的屏幕,不断调整位置,从边缘溜进战区,逐渐接近恶魔舰队所在的地方。她既要保持速度,又不想被对方的探测发现,只好极为谨慎地移动。为了保险,她用粒子把光焰整个裹住,机体温度调整到太空温度,人为截断了电磁波的传导。若想探测到现在的光焰,恐怕只能用最为高端的技术。 从皇后那里,她得知它是能够太空作战的个体,实力不错,而且曾与坎瓦人接触过。那时候,坎瓦人的“领导者”发现没有虫母的命令,皇后不肯随便攻击人类,便失望地离开了。这件事发生于大战初期,人类根本不知道这种巨人存在。 这从侧面证明,坎瓦人的确是有备而来,还未作战就知道找援军。 皇后同时认可了苏霓的想法,它也认为坎瓦人的基因和人类极为相似,可能同出一源。若有一万个能形成太古原始汤的星球,从原始汤里爬出去的生物也会存在一万种差别。也就是说,坎瓦人和人类可能当真来自同一个星系。 但它从未见过恶魔,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只是在监测外太空的战斗时,发现了那些淡彩色的飞船。它觉得那些飞船高度危险,所以不停收束族群,让它们准备战斗。苏霓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要你们突然袭击它们,它们是虫族的敌人。” “它们正在和人类作战,所以袭击是没问题的,”皇后说,“可最聪明的做法,不是先等人类被打垮,再出去捡便宜吗?” 皇后的智力都超出平均水准,能够提出独立的意见,比如说现在。它们本来就是虫母的分-身,自然不会唯唯诺诺。以它们的角度来看,它说的没错,可苏霓另有苦衷,只好说:“我需要抓到一个活体,只抓一个就可以。抓到之后,我才能够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 “好的。” “不必太冒险,毕竟这件事之后,你们会被当成它们的敌人。有机会就上,没机会就算了。”苏霓又说。 “好的。” 皇后有强悍的战斗能力,不需要她充当内行指挥。在接受虫母的命令之后,它自然会聚集族群,安排分工,然后奔袭外太空。因此,苏霓交代完这些事情,便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场景。 她离敌方的势力已经很近,能够以肉眼看到恶魔的战舰。那些战舰颜色仍是淡雅宜人,只有深浅之别,仿佛标示着搭乘者的身份。据她观察,它们可以任意排列组合,就像橡皮泥那样,瞬间捏合成一坨更大的飞行器。捏合过程非常诡异,就像有一只上帝之手,突然把它们搓揉到一起了似的。 它们的科技水平和人类相去不远,仍要以大小来区别飞行器的重要程度。无数淡彩飞碟、淡彩意大利面、淡彩海螺中,镶嵌着几十架大圆球般的飞行器。圆球周身伸出无数长长的东西,落在苏霓眼里,直接把它们判断为炮筒。有了这些东西的衬托,圆球顿时变成一个个大毛栗子,看起来倒是很好玩。 不用问也知道,圆球就是高等恶魔所在的地方。如果它们捏合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砰”地一声消失掉。 苏霓还没蠢到去攻击圆球。她只想去战场边缘,趁乱物色一只比较小的飞碟,然后偷袭拖走。现在双方都在全力应战,如果皇后带着虫族,忽然出现在恶魔后方,极有可能打乱它们的计划。她认为,场面混乱起来,总能出现一只不太走运的家伙。 她仍然记得,上一批恶魔是有针对性地攻击她,八成是因为她的虫母身份。这批恶魔虽然没有这个打算,也可能知道她是虫母,所以她一直非常小心地隐藏光焰,生怕被人发现。到那个时候,所有敌人调转矛头,齐刷刷地向她攻来,她就只能祈祷自己跑得足够快了。 然而,没有任何敌人注意到她。从苏霓的位置望去,仍是费雷蒙人的舰队作为攻击主力。它们的某些飞船并非固态,而是固液混合,还有等离子态,极为难惹。傀儡师的战兽也一直冲锋在前,没有恐惧情绪,就不会退缩。它们并不属于恶魔的势力,却能和其他种族的同伴配合,比如说蚀波兽。 苏霓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她是星舰上的主脑,没准会因为高速处理数据而自爆。 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恶魔的主力舰队产生变化,做出了极为惊人的行动。 刹那间,大部分恶魔飞船同时动了,撞向某个不存在的中心。碰撞的一瞬间,深黑虚空中彩光荡漾,融成一坨淡彩沙堆般的东西。这东西庞大至极,又十分柔软,表面不断鼓出海浪一样的波纹。苏霓大为惊愕,眼睁睁看着这片彩浪拱了起来,做出前涌的姿势。她陡然意识到它们在做什么,脱口而出道:“糟糕!”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两位机甲士还猫在黑暗里,不停寻找目标,光焰便猛地从隐身状态中显形,直奔彩浪而去。环境不容她跃迁,她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无视路上可能遇到的敌人,犹如捅向彩浪的一把巨大金色短刀。 可惜,这乃是恶魔的移动方式之一,实在不是现在的她能跟上的。光焰还在冲刺,便见当空陡然一暗,整片彩浪消失不见。从残留的移动轨迹来看,它的方位正是铁狮公爵所在的裂穹号。 苏霓脸色微变,想追,却停了下来。临行之前,公爵给了她直接呼叫日冕号主会议室的权限。她毫不犹豫地打开终端,呼叫道:“魔裔种好像在攻击裂穹号。” 她说话之时,自己也没闲着。光焰手上,一束淡金色的,羽毛般的光纱倏地伸了出去,射向不远处的一只较大的飞碟。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苏霓与公爵会面之前,日冕号已经开始移动,才会让她觉察位置有变化。日冕号是星际母舰,也是指挥部的所在地。不到必要之时,它绝对不会离开初始位置。它的移动意味深长,表示公爵意识到战况不妙,准备让母舰也进入战场,援助前方的舰队。 想法一向很好,现实一向惨淡。任谁都没有想到,恶魔竟然可以瞬间融合飞行器,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冲破人类一方布下的次元锚,转眼冲到目的地附近。直到此时,它还是那种淡彩曲面的模样,连最微小的犹豫都没有,径直扑向了长达数千米的裂穹号。 星际母舰性能位于战舰的最顶级,当然不会发呆挨打。曲面现身的同时,裂穹号侧舷,还有远处的日冕号上,共同发出了千万束看不见的能量流。 直到那高耸起来的彩浪消失,战区中的人类星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都来不及修复次元锚,纷纷在联络频道里发出询问信号,想要确定母舰是否安全。 这种糟糕的情况下,更能看出远征军的水准。尽管母舰被恶魔越空袭击,这批星舰却没有一个擅自移动的。它们全部继续着之前的任务,与敌方不停缠斗。只不过,为了减轻母舰的压力,大部分指挥官行使手中权力,开始使用星舰武器,大范围攻击敌人。他们准备尽快结束战斗,随时支援母舰。 母舰那边,却远远没有如此轻巧。那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攻击方式。无数哨站和军事卫星合力,也没能成功拦截这道曲面。曲面几度变幻,瞬间膨胀成完美的球形,像个被吹成泡泡的口香糖,紧紧包裹住了裂穹号。 双舰的攻击轰击在曲面上,给它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却无法改变它的性质和形状。它动作稍有凝滞,还不至于影响到最终目的。面对日冕号猛烈的炮火,球体表面猛地鼓出一个凸起,分出另外一个稍小些,薄到接近透明的球体,向日冕号高速飞去。 这个球体无视冲身而来的光束,更是不畏高温,不畏力场的改变。它一口气移动了大半距离,方才凌空爆开,露出一个不停增大的可怕身影。 那身影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暗褐色恶魔。它身上的宇航服已消失不见,露出一身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发达肌肉。但肌肉不是重点,重点是,保护罩裂开之时,它背后的黑翼呼地张开,整个人就这么在原处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它竟然已经趴到了日冕号的舰体上。 不巧的是,那正是日冕号的武器区。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这只大到吓人的恶魔便被轰成了血肉碎片。它的血是漆黑色的,在太空中飞溅时,压根辨不出血液和背景的区别。 然后,这些血肉便像最强力的胶质炸弹一样,附在舰身上爆开了。 这场惊天大爆炸发生的时候,苏霓恰好钩住了那只飞碟。她一边对准附近的战兽开炮,一边竭尽所能,试图侵入飞碟内部。 她还不能凭空改变物质的粒子构成。但是,她本人操纵的粒子与某种物质接触,可以把对方同质化,或者被对方同质化。后者常常被她用来加强光甲的攻击力,前者则被用于侵入飞行器或者建筑物。 接触到的材料越复杂,转换难度就越大。事实上,在它们第一次出现时,苏霓必须要强行破开飞碟外壳,才能看到里面的恶魔船员。由于旁边有强力敌人存在,她都没机会敲开它们的脑袋。可这次不必那么麻烦,粒子迷雾顺利地扭转了外壳的性质,将它豁开一个圆洞,进入飞碟内部,涌向那些正在竭力操控飞船的可怜恶魔。 方才事出突然,高位恶魔临时下达命令,所以一小部分飞行器没来得及融进曲面。这当然是时间不足所产生的问题,但也表示,这些被抛弃的飞行器实力不怎么强悍。 苏霓知道后方发生了意外,却不去想救援的事情。她的表现堪称孤注一掷,直接物色了一个看起来像舰长的恶魔,把甲壳伸长,形成甲刺,戳进了它的脑袋。 她已经来到这里,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别说恶魔攻击的是裂穹号,就算是日冕号,她也要先把心中的疑惑弄清楚再说。 这只恶魔的力量有限,无法抵御粒子迷雾的控制,更无法抵御虫母的记忆读取。刺进它脑袋的同时,苏霓大脑里也是轰的一声,接收到无数看似新奇,实际早已深刻在记忆里的知识。数不清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为她讲述着她想听的故事。 魔裔种和人类一样,是在某个行星上自动诞生的物种,有着漫长的进化历史。它们从海洋中的单细胞生物开始,一步一步发展到智慧生命,然后进入星际时代。然而,在苏霓看来,它们的运气比人类坏的多,居然遇上了一种可以被称作神的,超乎想象的高等存在。 苏霓之前认为,自己一看神坛上的神像就头痛欲裂,眼前出现大堆阴影,是因为这个神有着跨越次元攻击的恐怖能力。现在一读恶魔的记忆,她立刻明白过去想错了。其实她已经看到了“神”的真容。它们的真实形象,正是层层堆叠着的,数不清扯不开的阴影。 魔裔种把它们当做神来信仰,称它们为上神,但它们真正的名字是“幽影”。这个倒霉恶魔大脑容量有限,知识面也有限,只能为她提供最基础的概念。 在魔裔种漫长的历史中,幽影曾多次出现,采用它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向它们有选择地传授各种技术。这些技术部分有现实基础,部分是随意构想,但都超越了魔裔种的理解。可以说,魔裔种如今取得的成就,全部和幽影有关。 它们就是一个在神的扶持下,快速成长起来的种族。至于攻击人类,直至不死不休,那自然也是幽影的意思。 再往深里挖掘,比如幽影来自何方,为什么要和人类过不去,就不是它所能知道的事情了。它不过是恶魔社会的低级成员,通常只接受来自高位恶魔的指示,并兢兢业业地执行。“上神从哪里来”的问题太深奥,它从来都不想弄明白。 方才飞行器融合进同一维度,形成曲面的技术,也来自于幽影,并非恶魔的自主研发。据这个恶魔的理解,幽影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却最喜欢在维度上进行攻击,可能和它们自身的物理特点有关。 这些只不过是恢复记忆的引子而已。苏霓根本来不及详细查看敌人的科技,因为想起幽影形象之后,她的记忆也在飞快复苏。短短几秒钟内,她记起了虫母生前的记忆,并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她的推断没有错,虫族和魔裔种的确曾是同盟关系,共同听从幽影的命令。只不过,魔裔种自愿为人家卖命,虫母却是被它们强行控制。虫族社会等级森严,上一级对下一级拥有绝对权威,因此,控制了虫母,就等于控制整个虫族。 费雷蒙人和傀儡师也都有这种特性。费雷蒙人听命于半机械中枢,傀儡师的母星上则有一个无比聪明的水螅。这些存在都已落入幽影手中,让它们可以在无数光年之外,玩游戏一般控制着这片星域的物种竞争。 受到它们控制的种族中,要数虫母的进化机制最为多变,力量最强。进化到最后,它竟拥有了暂时脱离控制的能力。虫母不愿意继续被奴役的生活,更不想眼睁睁看着族群被当成实验材料,便毫不犹豫地挣脱禁制,全力逃跑。 逃跑途中,幽影的“影海舟”追上了它,对它展开相当强力的攻击。虫母激战之后,已经奄奄一息,却仍拼着最后一口气,跃迁进荒星域,摔在了厄运之星上。 记忆回溯的速度极快,且没什么逻辑。苏霓眼前尽是数不清的阴影,仿佛要变成实体,将她一口吞掉,可吞掉之前,又有新的画面涌出,把它挡了下去。她只能尽力梳理着碎片,将它们理清放好,以免造成记忆错乱的不幸后果。 这段时间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其中蕴藏着不计其数的信息。从外界的情况来看,时间应该不会太短。苏霓再次睁开双眼时,战局已经天翻地覆。 出于她不知道的原因,所有战舰都加入了战斗。无论敌我双方,都将全部战力一次释放,不要命似地互相轰击,简直像是在比谁的火力强。有些战兽体质较为脆弱,避不开密集的攻击,竟然挣扎几下,就被瞬间炸成齑粉。较小的飞行器也是一样,就算仗着移动灵活避开,也很难与战舰的炮击对抗。 唯一能让战舰忌惮的,是己方成员的生命。眼看要炮轰到主要战力时,它们才会稍微收敛一点,但都在不断下达命令,让实力不足的同伴尽快撤到远处。 苏霓记忆解放时,便已再次进入虫母的完全体。她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带着些许惊讶,一边操纵光甲躲避,一边审视着这个战场。战场短时期内无法平息,只能绝望地打下去。她知道这种混战场面通常没有好结果,不禁微觉担忧,不知人类会有什么战果。 这个时候,虫族皇后带着族群冲进太空,开始攻击恶魔的飞行器,让场面愈发复杂。 这只皇后身长约为百米,是一只极为结实厚重的甲虫,周身色彩斑斓,闪耀着金属光泽。它有无数条很长的腿,腿上也有光泽。基本上,它抱住一架小飞船,就能让飞船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成为它怀里的一堆废铁。 之前,她不知道恶魔会突然离去,所以未曾取消进攻的命令,到皇后杀上来时,才意识到它们不应该就这么出现。她观察了几分钟,发现局面越来越混乱,并非皇后参战的好时机。她读取过恶魔的记忆,已经不需要它帮忙,急忙让它撤回原来的行星,以免被人类误判为敌人。 皇后进攻的时候悍不畏死,撤退的时候脚底抹油。它先确认了她的命令,得知她没有问题,便像来时一样,带着战斗力飞快地离开了。 苏霓看着屏幕上迅速消失的光点,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她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这声音是纯意识的体现,超越了语言的屏障,让人辨不清它的语调和语气。 它平板无波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声音的主人在说话的时候,通过意识传递能量,向她施展精神压力。苏霓脑袋一阵阵刺痛,却远远没到精神崩溃的地步。她不由冷冷一笑,在意识里回答道:“没见过人类的异能吗?还是说,只有你们可以拥有异能?” 和她对话的生物自然是高位恶魔,而且,它来自于还在攻击裂穹号的淡彩圆球。 形势如此紧急,它还能抽出空闲时间,察觉到虫母的踪迹,并隔空和她对话,可见它必定是恶魔中出类拔萃的个体。苏霓呛声过后,也怕被它读取记忆,急忙加强粒子迷雾的浓度,把自己彻底包裹起来。 她这么做之后,那个声音便消失了,不知是对她失去了兴趣,还是被粒子迷雾隔绝在外。 苏霓自然顾不得这么多,忙着打开光甲的作战频道。光焰已经接受双极的身份认证,能够接收战区公开播报的消息。战斗这么剧烈,死伤不断升级,主舰肯定在不停下达命令。她倒是听到了这些命令,可通话的清晰程度在渐渐降低,最终竟然出现多次断绝。 其他人或者会感到迷惑,她却心知肚明。这是恶魔故技重施,打算隔绝整片区域的信息传递,重复十六年前的惨剧。但是,公爵显然为此设下预防措施。战斗已开启了一段时间,它们竟只是影响通话质量,还没能得手。 除此之外,苏霓所见到的情景仍非常严峻,完全无法让她轻松起来。 那只高位恶魔舍身自爆,日冕号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伤,并引起舰载武器的连续爆炸。好在它的设计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受到撕裂舰体的冲击时,整只母舰瞬间分成几大块。每个部分都有独立的航行和作战能力,它们转眼散了开去,不但行动自如,还在不停支援裂穹号。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人也明白,倘若不能全歼恶魔,那么这支人类舰队将凶多吉少,一如银麝公爵覆灭的那个军团。这里驻扎的是帝国精英部队,即使有后援到来,只怕也无法拥有相称的战斗力。到那个时候,与其说它们是后援,不如说是另外一批送死的人。 一只巨型狮鹫般的战兽吐出高温冲击波,打爆了一艘小飞船,然后转身扑向附近的战舰。它身上围绕着一层防护罩,能够抵抗相当程度的攻击。它扑上战舰的时候,竟把战舰撞的一歪,几乎失去空间平衡能力。可还没等它用爪子撕开金属舰体,它的动作便停下了。光焰炽红的身影从它身后掠过,一炮轰碎了它的头颅。 苏霓暂时放下恢复了的记忆,先专心致志地应付敌人。在她的操作,还有系统的自动瞄准下,光焰的攻击精准到极点,自始至终,没有一发炮弹落空。它的攻击威力也十分惊人,常常能一炮击毁一艘普通飞船。 无论飞船的主人是哪个种族,具备怎样的实力,都无法抵御这增幅了数倍的攻击。有几架飞行器较为结实,能够承受第一次轰击。但是,只要粒子刃绕着它们转上一圈,它们也就平滑地分成了两半。 光焰机壳上,所有的金色花纹已经变成光纹,不断闪烁光芒,极为耀眼夺目,如同苏渊还活着的时候那样。苏霓手上的攻击从未停过,定位了另外两架光甲,开始与它们联合作战。他们的想法都一样,即尽可能地为同伴清除障碍,解决威胁性最大的敌人。 战斗的同时,她也一直试图与日冕号上的公爵联系。这当然不是因为她需要指令,而是想确认母舰的情况。如果需要救援,她就会去救援,如果不需要,她就会继续作战。不仅是她,其他人也都有着相同的想法。 这将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战斗。 终于,公爵的声音从频道中传出。他的声音仍是那么稳定,仿佛没有事情能引起它的波动,“我已经离开日冕号,将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安提罗拉。我会配合其他力量,共同攻击魔裔种所在的光球。” 这条消息并非只对苏霓说的,而是通告所有星舰,公爵也没有邀请她共同攻击的意思。但苏霓本身正有这个意愿,一听这话,立刻放弃攻击眼前的敌人,急速向巨球方向移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光焰高速赶来的时候,被球体包住的裂穹号并未坐以待毙。从受到攻击起,它就做出了最为激烈的反击。像它的名字一样,它让这个巨球从内而外裂开,然后破球而出。可是,它已经不是那副庞大威严的模样,周身挂着无数奇怪的液体,仿佛被史前巨兽舔过。 液体腐蚀了舰身,让金属材料液化,一条一条地挂在原来的位置。 被击破的巨球又迅速合拢,只是体型小了些,外表完全没有变化。它的攻击动作极为有趣,仿佛是在太空中不断变换的形状,静止时是圆球,移动时又是各种形状的平面。没有人能预料它的变化过程,只能感受到从那里传来的强大能量波动。 铁狮公爵的声音从作战频道里传了出来。她的声音带有老年人特有的老气,却很柔和,也非常镇定,“真是奇特的攻击方式,里面有能量流在挤压舰体,还有其他类型的攻击。它们破坏了裂穹号上的大部分炮口,我们不得不分开。安提罗拉阁下,请你做好合击准备。” 这个时候,奇异的恶魔球体就悬挂在不远处,自然会被人类当成首要攻击对象。经过方才那次攻击,球体受到多少损伤还是未知,但裂穹号不得不做出和日冕号一样的选择。它也颤动几下,分裂成数艘大型战舰,开始躲避球体的移动,并寻隙还击。 铁狮公爵的意图也非常明确,正是要和日冕号合力,首先击溃这个巨球。紫蓟公爵既然已经移交指挥权,在他开口拿回之前,她不会与他通话。 这些舰队的指挥官均训练有素,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他们发现主舰也要作战,便自动进入独立模式,不再事事向上级汇报。各星舰开始确定同伴的位置,划分应对区域,建立紧密联系。每批星舰负责固定的区域,若没有清剿完负责区的敌人,它们就不会去支援其他战舰。 部分指挥官本身就是高级机甲士,在情况严峻的时候,他们会像公爵一样,将指挥权交给自己的副官,然后自行出舱,以光甲配合作战。他们的副官也都是经验丰富,性格沉稳冷静,并不会因紧张而误事。 因此,苏霓一路看到的,并不只有星舰和飞船的移动,还有诸多光甲的出舱参战。她知道杨舟正在战区,所以格外留意灰色幽灵的行踪。但是,在找到灰色幽灵之前,她先看到了龙安娜的“蜂蝶”。 蜂蝶的名字并非来自外形,而是龙安娜本人的走位方式。她的移动兼有蝴蝶和蜜蜂的优点,极为灵活敏捷,同时又变幻莫测,能在敌人预料不到的方位发动攻击。苏霓边看边想,难怪她和杨舟关系不错,连作战时都是一样的鬼祟。 至于其他光甲,实力有强弱之分,外形有大小之别,却不会太离谱。他们敢在这时离开星舰,自然每人都有过得去的实力。不过,仍有光甲被战兽击毁,碎成几块飞向远方。 苏霓目睹惨剧,已经顾不上别人,只能默默希望剩下的人运气够好,不要死在这场战斗中。她本人几乎是连跃迁带冲刺,赶往圆球的位置。恶魔布下重重阻碍,以此阻止战舰的瞬间移动,让她的移动也大受限制。 事实上,即使它们不做任何阻拦,也不是每艘战舰都能连续跃迁。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它们的确是想要先击溃两艘母舰。因为母舰完蛋之后,最大的威胁便已不在,异族联军自然可以慢慢收拾剩下的星舰。 苏霓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同伴。眼见如此惨状,她也不可能轻易攻击,让不走运的人死在自己的攻击下,只好全力赶路。经过无数次的避让和躲闪,她用最短的时间,穿越了这段不算短的距离,抵达预计中的地方。。 那只高位恶魔也许知道她的存在,也许不知道,这都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她和它谁赢谁输。从近处看,球体表面流光溢彩,没有一种颜色是固定的,如同液态的彩虹。苏霓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态,看了几眼,发现咏星火在不远处,急忙追了过去。 母舰舰体分离之后,每一个部分都有指挥官,绝对不会变成无头苍蝇。日冕号的主脑“日蚀”,和裂穹号的“美狄亚”都还完美运行着,不停收集分析数据,提示舰体的损伤,并对指挥官做出建议和警告。 它们尽可能快地联合起来,按照指示,从四面八方向球体做出范围击打。恶魔想全灭它们,它们自然也想全灭恶魔。绚烂的光影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光影之下,还有火力更猛,却无法以肉眼看到的其他攻击方式。 在空间的强烈震动中,苏霓终于看到了人类星舰的碎星攻击。那是和恶魔当时一样,足以灭掉一整个行星的强大力量。即使现在,她还是只能暂避风头,不能硬冲上去顶风作案。唯有等它们能源消耗殆尽,无力继续之时,她才有反击的机会。 咏星火所在的方位,自然是公爵精挑细选过的,不会阻碍同伴的炮火攻击。光焰赶到它身边时,恰好看到球体在不停颤抖,再度发生变化。 星舰连接起磁量网,瞬间注入大量能量,绞碎了恶魔布下的胶质,并借着这股势头,继续涌向那个球体。虽说星舰数量较少,难以展现这种攻击的全貌。但只要被它们绞中,连小行星都会瞬间粉碎。 然而,在接触到这个攻击的同时,球体突然软化了,像个融掉的冰淇淋,竟然也拉成网状。每一条脉络上,都连接着数只恶魔的飞行器,拖出长长的彩光。这些彩光看似杂乱无头绪,其实都在往同一方向涌动,毫不畏惧地迎上磁量网。 大爆炸在这一瞬间发生,让苏霓觉得整个宇宙都跳动了一下。空间在膨胀,在射出大量中子流,产生能够烧化人类的高温。光焰就像怒潮中的一片树叶,不停震颤摇动,似乎转眼就要被撕碎。机体上的金纹明暗不定,却始终没有熄灭。 这时,咏星火已经移到了她侧面,似乎想要保护她。但她绝对不会自作多情,短暂的愣神后,已经做了一个极为厚实的粒子盾,把光焰和咏星火,以及不远处的另外一艘星舰保护起来。 她的意志仍然清醒镇定,在不停感应大恶魔的位置。那是一个格外强壮的精神体,与平庸无为的其他同族不同。但眼前的能量流转瞬即逝,让她难以捕捉,只能勉强跟着它们。在她的感知里,属于敌人的力量正在不停减弱,显然在碎星攻击中受损不小。 恶魔也是进入星际的文明,自然有着应付碎星攻击的手段。那个球体的变形其实是连守带攻,以损失部分飞行器为代价,重新化为曲面,猛地扑向了正在维持磁量网的星舰。 磁量网能量消耗殆尽,被曲面打断。眼见它不断扩张,即将波及星舰,铁狮公爵的“疾风之舞”也出现在太空中。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人意识到形势危急,毫不犹豫地进入光甲,准备尽可能地挡下这波攻击。 她的异能名为“绝缘体”,能够不由分说地阻隔所有能量传递。在她的一力屏护下,她附近的星舰全部完好无损。但她无法顾及更远处的同伴,只能看着曲面不停变化姿态,破开星舰的防御,把它们卷了起来,抛上半空,再撕玩具一样的撕碎。 无论哪种飞行器,能量供给都不可能无限制。维持磁量网需要大量能量,粉碎恶魔的飞行器更是烧能量如烧值钱。这是受到技术限制,没有办法的事情。星舰上不乏精英,却只有少数人仗着个人实力,逃得一命。其他人无法应付如此剧烈的改变,和舰体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只要放弃防御,那么就是这样的下场。可是有时为了攻击,又不得不主动放弃。 苏霓平静地看着下方的能量交锋,不知自己该不该冲进去。在她看来,双方都有损伤,而且损伤的程度相差无几。母舰的分裂体被曲面卷掉大半,但恶魔的飞行器数量也少了很多。 她正犹豫不决,终于听到了公爵的声音,“现在,我们和它们两败俱伤。” 苏霓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对自己说话,连忙回答道:“我也这么想。无论是在刚才的区域,还是在这里,敌我的力量都非常均衡。即使有一方获胜,也肯定是惨胜。我们该怎么办?” 她终于能体会苏渊的心情。现在战斗非常激烈,双方各施手段,阻碍对手撤离战场,很难安全逃走。就算能逃走也没用,只要这个人稍微有点良心,就难以看着同伴奋战到死,自己偷偷逃向安全地带。苏霓这么问,自然不是想逃,只是希望公爵不负足智多谋的名声,掐指一算,变出一群援军什么的。 公爵冷冷说:“不怎么办,上吧。” 苏霓早知道是这个答案,脸色阴沉的同时,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恶魔第一次出现时,不愿面对人类的舰队,选择主动离开。如今是第二次出现,已经到了势均力敌的程度。那么,无论这次的战果如何,若它们第三次出现,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公爵说话的同时,她没有眼白的眼睛里忽然一亮,已经感应到那只大恶魔的具体位置。虽然它在重重防护之下,但她又不会因此退缩。她不知道幽影传授给了恶魔什么技术,但这是科学院和军部该关心的问题,不是在前线作战的士兵和军官。 之前,光焰一直在开炮攻击,从未停下,这时当然也不会停。但它开火之时,稍微移动了一下,便如划过黑暗天空的红色巨鸟,扑向了正在奔流变幻的曲面。 这只是一个攻击动作,光焰当然不会真的扑到曲面上,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始全力攻击。无数粒子涌至离曲面尽可能近的位置,轰然爆炸,将曲面震的凹进去一大块。这些飞行器连成曲面的模式,犹如深海中保护自己的巨大鱼群,却远比鱼群更强悍细致,竟只是受到影响,并没有被震散。 它行动的时候,咏星火也动了。公爵的攻击和光焰完全不同,看起来声势没有那么浩大,却在无声无息之间产生效果。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被他攻击的地方,曲面上附着的彩光全部消退,露出飞行器的真身,然后被咏星火一炮击中。 苏霓读过异能相关的论文。像他们这样,与粒子、光子、中微子、电磁场有关的异能,都是殊途同归。异能发展到极致时,能够造成相同的结果,因为它们属于同一个宇宙的物理法则。也就是说,只要她的操作够精准,也能产生电磁干涉的效果。而公爵也能通过电子干涉,生成和她手上这些差不多的粒子。 她正要向公爵求助,让他将大恶魔的位置暴-露出来,却陡然一震,意识到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正在以异能攻击的方式,向光焰发动攻击。 粒子盾被硬生生震散,却没能伤害到里面裹着的机体。两架光甲为了攻击效果,全在不惜代价地下降,离曲面距离越来越近。他们都已经竭尽全力,连自己的退路,还有魂能的消耗速度都不考虑了。在这么激烈的联合攻击下,每过一秒钟,就有一架淡彩色的飞行器被击毁。 虚空中,巨大弯月似的粒子刃斩向曲面中央,经过电磁场的加速,迅捷的就像一束光。光刃所到之处,粒子纷纷移开,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它们的行动。与此同时,曲面也在摇晃,波动,向光刃两边滑去。然后,整个曲面突兀地耸了起来,以快到无法解释的速度,将光焰和咏星火同时包裹其中,再次形成球体。 让残存星舰都吓呆了的是,这球体顺路击毁了两艘星舰,便裹着光甲,向遥远的星空弹跳而去。 对恶魔而言,这两个人身份都很重要,一个疑似虫母,另一个是人类中杰出的指挥官。公爵统御下的舰队,技术还是和过去一样,却具有相当高端的应急机制,直到如今,还没有溃败趋势。即使他们处于劣势,也能够按照预定计划,不停奋勇还击。 公爵虽然有军方职务,最主要的政治身份还是内阁大臣。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非常不容易。 当然,就算他死了,帝国也有人能够替补他的位置。但两架光甲战力非凡,抵得上平常的舰队。大恶魔做出优先攻击它们的决定,也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曲面恢复成球体的同时,一股大到难以抵御的力量向光甲涌去。他们虽然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无法阻拦曲面的闭合。转眼之间,光甲就陷入了裂穹号方才的窘境。 苏霓弄不清楚这球体是什么存在,只觉空间在被无限压缩。从外观上看,这只是她的错觉,但身处其中,就会发现这才是真实的。能量在不住向内部挤压,她能够看到不同温度的能量流颜色,自然觉得空间在缩小。 幸亏球体挨了一记碎星攻击,力量已经减弱一半,否则她没这么容易得到反击机会。数不清的淡金粒子在球体内部冲撞,然后炸开。由于能量分布太过密集,有的粒子竟然没了移动空间,便高速振动起来,想强行切割出一条通路。 这技术来自高级智慧生命,果然非同凡响。粒子刃从来所向披靡,这时却没有那么明显的效果。苏霓拼尽全力,也只能切开供光甲容身的空间,防止空间坍塌下来,把它们挤碎在中间。但这是双方同时进行的角力,就算破开一小块空间,只要不继续攻击,立刻会被其他东西填满。 她甚至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形态变化了的飞行器,还是飞行器上的武器? 公爵和她一样,一直在进行攻击。他可以扭转物体周围的电磁波,然后能通过这种改变,对它施加相应的力道,从而改变它的行为模式。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促使物体发生更进一步的变化,比如说蒸发或者烧融,或者分子层面上的变形。 此时,他也无暇他顾,不断解离内部空间的粘稠胶质,给粒子提供更大的发挥余地,同时也在试图操纵这些东西,让它们反扑自己的主人。若非有他的异能,苏霓撑开空间还要更困难。 眼前的敌人足以击伤星际母舰,让苏霓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份,拼命想着脱离困境的方法。幸运的是,公爵只要确定她还活着,就可以放心,压根不会注意她变成了虫母还是恐龙。 球体在以高速奔向远方,但苏霓完全感觉不到了。她和光焰彻底融为一体,虽然还保持着光甲的性能,却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虫母。她已经决定,即使大恶魔再次来问她的身份,她也打死不承认。之后,她伸出坚硬到可怕的前肢,向大恶魔所在的地方蠕动。 说是蠕动,其实速度也不是真的慢。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紫蓟公爵,只想一鼓作气爬过去,消灭这个近在肘腋的大敌。 虫母所通过的路上,连胶质都被她吞了进去,变成身体的一部分。用人类的语言形容,就是硬生生吃出一条通路。那只大恶魔不是不想逃走,但是它一离去,整个曲面就会塌陷,变成许多不堪一击的独立飞行器。 更糟糕的是,苏霓不再应付能量的挤压,全数交给公爵处理,自己则把所有力量都放在对它的控制上。虫母完全体具有的力量,和她半人类状态时并不一样。她的能量块总算没有白吃,即使大恶魔愿意舍弃部下,火速逃走,也已经太晚了。 这是一场相当漫长的拉锯战。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数黑色肢体裹着淡金外壳,触到了大恶魔所在的飞行器。那个飞行器其实就是最大的圆球,也是这个巨大球体的中枢所在。若将球体比作一个人,那么圆球既是大脑,也是心脏。 如今,这个大脑的脑壳即将被前肢扒开,让这个高位恶魔也有了恐惧的感觉。 它看着扒在圆球上的虫母,忽然在意识里说:“这不是人类的异能,你果然就是虫母。你吞掉了我,不怕那个人类知道真相吗。” 在它眼中,光焰整个变成了黑色,犹如套在虫母身上的坚实装甲。光甲内部已经被苏霓的身体占据,只是保留着原来的形态和功能而已。这已经是超越普通人理解的存在,但对高位恶魔来说,并不太陌生。 苏霓听到它的意识,愉快地笑了笑,意外平和地回答道:“是的,我就是虫母。有那个人类在,我才能安然抵达这里。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他?而且,你若真想告诉他,刚才就应该说了。到现在还没说,是因为你发现,已经没了这个机会吧?” 在这种形态下,她的所有肢体都有摄取血肉的功能,一插进去,就能将所有血肉吸干。她奋战许久,才接触到这个中枢,也不想再和敌人废话。这时,她正要破开那个圆球,进入内部,却见大恶魔生着长毛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 它的身体在迅速胀大,刹那间,爆成了许多黑色,如粉尘般大小的血肉碎片,如同攻击日冕号的那一只。碎片还在继续爆炸,全部轰击在苏霓身上。就在这一刻,球体内部压力陡然降低,几乎是在独自支撑的公爵抓住这个机会,做出最后一次努力。 茫茫星河中,闪着彩光的球体弹了一下,就像被针戳破了似的,瞬间瘪了下去,变成许多常见的飞行器。由于球体是意外坍塌,恶魔们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冲击,竟无心攻击这两架光甲,争先恐后地逃向远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巨球溃散不成形,庞大的压力也在瞬间消失,苏霓顿时如释重负,轻松的几乎要叹口气。 她和公爵简直心有灵犀,眼见飞行器仓皇离去,都想趁这个机会,尽量多干掉一些恶魔。两架光甲同时加速,追在飞行器身后,不停以炮火轰击它们。但只消灭了一小半跑得慢的,他们就觉得十分疲惫,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苏霓已经恢复成人形,从动作捕捉装置中脱离,一蹲身坐在驾驶舱的地面上,动都懒得动。方才大恶魔不愿被她吃掉,选择自爆,让她受了不轻的伤。是出于“消灭敌人”的原因,她才勉强坚持了这么久。 作为虫母时,她的腹部甲壳被炸碎一大块,露出里面星空般的内脏。反映到人类形态上,也是腹部受伤,不过更严重些。防护服被冲击撕裂,里面隐隐透出鲜血的颜色。她的自愈能力,还有身体素质都比正常人强很多。大恶魔的自爆能量极高,才能对她产生如此严重的影响。 她当然可以用粒子模拟防护服的材质,修复它的破裂部分。但外面的敌人已经消失,她便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当她产生这个念头时,发现自己连“躺下”的动作都懒得做,只好郁卒地坐在原地。 她想用终端联系公爵,却发现连不上天网。巨球和光甲互掐之时,还在不停移动,已经移出天网的通讯范围。光焰没装适合超远距离的通讯设备,她得先判断一□在何处,再人工移动回去。 不过,有公爵在,这些事大概不用她操心。公爵好歹也是帝国重要人物,一旦失踪,肯定有无数手段能定位他。相对而言,他也有无数手段能定位回去的路。 想到这里,苏霓勉强抬起手,射出一条光带,拖来一箱放在驾驶舱里的能量块。她消耗的能量块数目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她想为它们买一个空间钮。但考虑到空间钮高昂的价格,还有自己身上背负的债务,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她虽然坐下了,人还和光甲连着。光焰的主屏幕上,显示出不远处的咏星火。它的涂装是黑色,却和太空的纯黑有一些差异。从屏幕上看,它身上的几处指示性的灯光都亮着,代表光甲处于启动状态。 苏霓看了看屏幕,伸出虫肢,吞掉了一打能量块,这才觉得身上慢慢有了力气。如今万籁俱寂,附近只剩他们两个活着的生物。她不敢再变成虫母,以甲壳吸收辐射能,只能进行简单粗暴的吞噬。 奇怪的是,她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公爵总该联系她,下达一些指令,或者一言不发地当先开路。可直到她吃完能量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信息都没传过来。 咏星火就那么停留在虚空中,仿佛被人定格在那里。这让苏霓非常意外,因为就在不久前,它还在奋勇作战,击落的飞行器可能比她多一倍,绝对不像功能有问题的样子。除非公爵也觉得消耗过大,正坐地补血补蓝,否则没有一言不发的理由。 她越想越疑惑,试图用光甲的作战频道通话,发现没有效果,便认命地爬起来,将手贴到光甲的内壁上。光甲外面,对应的机壳部位立刻生出变化。粒子从那个地方涌出,形成一条淡到几乎不可见的通道,连接着光焰和咏星火。 她把这个通道当电话线使用,尽可能清晰地问道:“你没事吧?我们应该做什么?” 第二句话尚未说完,更令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咏星火的五处灯光全部灭掉,进入休眠状态。它胸甲处的蓟花徽章也骤然黯淡,变成和外壳一样的黑色。 苏霓这一惊非同小可,本来疲倦的大脑瞬时清醒。她知道,公爵的实力不会比她差,只要身处驾驶舱内部,就能启动光甲。机甲士还在驾驶舱的时候,的确有可能出现意外,忽然断开和光甲的连接。那么系统为保证主人的安全,将自动封闭驾驶舱,不允许随便开舱。也就是说,外面的人无法轻易进入光甲内部。 正因如此,公爵到现在没有生存迹象,没有任何回应,立即使她产生了最坏的想法。 由过往经验可知,许多恶魔具有强大的异能,甚至是无迹可寻的精神异能。她亲眼见过公爵的实力,对他极为信任。如果她在战斗中安然无恙,那他多半也会无事。但是,宇宙中不存在绝对的事情,说不定恶魔们见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就转向了比较好啃的公爵? 她满心疑惑,很快又说了一句,“你可以直接说话,我能听到。” 回答她的,还是没有半点变化的沉默。苏霓心想不能在等,回到驾驶舱中心,正式连接光焰,操纵着它向咏星火飘去。 咏星火的机壳上,到处是刮擦和腐蚀的痕迹,还有数道极深的裂痕,仿佛是被恶魔用爪子直接挠出来的,观之令人触目惊心。不过,苏霓只观察了几秒钟就意识到,这些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害,连严重损伤都不算。 如果公爵真出了事,一定是因为恶魔使用了特殊能量攻击,能够无损穿透光甲外壳,攻击到光甲里面的人。对付普通机甲时,聚力的高强度中子流就能做到这一点。但咏星火是最高级的光甲,据苏霓所知,想要无损穿透它,可是极为不容易的事。 光焰平稳地移动着,来到咏星火的正对面。它抬起手臂,轻轻戳了一下咏星火。然后,苏霓的脸就拉长了。那架黑色的光甲毫无反应,开始向后匀速移动,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物体。 还好她只是试探,没有用力,顺手一勾,又把它勾了回来,并把它固定在完全静止的状态。可怕的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公爵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咏星火就像一只超大的变形金刚玩具,任她摆弄。 这幅场景看起来很有爱,实际上极端不正常,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你再不答话,我就要强行破开咏星火的防御,钻进驾驶舱了。”苏霓又一次大声说,语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光甲的确难以破解,但那是在启动状态下。如果是一架静止的光甲,那么普通人利用相应设备,也能轻松破开。她没有设备,却有异能,并不担心自己无法进去。 咏星火一派平静,仍然没有任何信号,包括紧急情况下,光甲自动发出的求救信息。苏霓又是一阵紧张,默数十五秒,便发出最后一次警告,“对不起,我要进入驾驶舱了。你要是不高兴,可以随时阻止我,我会马上停下。” 她生怕公爵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不敢耽搁时间,急忙把光焰调节为恒定在原地的模式。做完这件事,她便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最外层的驾驶舱出口,从内舱走出去,先封好内舱,才正式进入太空之中。 事实上,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身处真空环境,却还是觉得怪怪的。作为人类,她有着种种妄想,比如说,她会在太空中爆开,眼珠子被挤出眼眶。但这些只是妄想,她早就在实验室里测试过,即使是人类状态,她也能够在真空中生存。 这里没有空气,没有任何东西,气温极度寒冷。苏霓踏出舱门之时,失重的感觉便席卷了全身。她并未因此惊慌失措,对她来说,这不过是另外一种生存环境而已。只过了二十秒,她便已完全适应这种环境,用粒子托着自己,向咏星火飘去。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犹豫的理由。她用右手轻轻覆上咏星火,觉得它余温尚在。那只右手陡然变成闪着星光的虫母肢体,轻而易举地融进了机壳。 即使是一架失去动力的咏星火,也具有完善的防盗机制,不会像血鹰那样,随便被魂能者开走。但苏霓不是要操纵它,而是要和它融成一体,把自己移动到内舱。 光甲外壳无比复杂,由多种材质构成。她在模拟魂脉的时候,遇到了少许困难。为了不对内部系统造成严重损伤,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尽量减少接触魂脉的机会。同时,她又忍不住想,如果操纵其他物质的粒子,也能像操纵自己的身体一样轻易,那该有多好? 方才的恶战中,她的能量消耗太大,移动速度不如在巨球里那么快,但也不算太慢。没过多久,她便以墙中恶灵般的姿态,从咏星火内舱的舱壁上凸了出来,化作完整的人形,然后轻巧地落在地上。 出于对公爵的尊重,又因为早晚能亲眼看到,她未曾刻意探测内舱的情况。因此,在落地的一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几分钟之前,紫蓟公爵还活蹦乱跳,追杀恶魔比她还奋不顾身,操纵飞行器互撞如探囊取物,完全是一副气吞万里如虎的样子。然而,他现在已经倒在了驾驶舱的地上,全身不住痉挛,一脸痛苦至极的神色。 他身上的防护服是元帅军服样式,看起来特别拉风,还具有胜过平常防护服的功能。人体所产生的汗水、污物,掉落的毛发、皮肤碎屑会马上得到清理,瞬间分解成普通的灰尘。只要定期清洗防护服,那么它的主人不用洗澡,也会干净的像刚出生一样。 对他们来说,热水浴只是解乏的手段而已。 公爵身上没有什么异状,也不像是受了伤,因为他的防护服并未破损,看起来比苏霓还完整。但他额头上大汗淋漓,脸色红到不正常的地步,简直像是个高烧的病人,又被人淋了一头水。 苏霓的第一个反应是“我靠”,第二个反应是跑到他身边,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粒子迷雾从她手中漾开,像轻淡到难以触摸的轻纱,笼罩在公爵身上。这就是苏霓用于感知的工具,也是她变相的手和眼睛。尽管异能者和普通人不同,没那么容易查探,可公爵已经全无抵抗之力,自然不会造成任何麻烦。 随着感知渐渐深入,苏霓的眉头越皱越紧,心情却不像刚才那么慌张。她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感叹。 她只顾冲击大恶魔所在的圆球,将所有的防御任务都交给公爵。他从未辜负她的期待,一直全力以赴,不留后路地与敌人战斗。这场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最终引发他家族遗传的宿疾。 这种宿疾从未公之于众,却也不是什么秘密。公爵,及其父祖,在异能消耗过大,长期竭力作战之后,血液会无法抑制地沸腾起来,为他们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这是尚未解决的病症,没有治愈方法。 过去,曾有顶尖的医学家针对这一现象,做了大量研究。他们的努力徒劳无功,除了导致数名婴儿夭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结果。即使以星际时代的医学手段,也只能望病兴叹,无法根除这种遗传病。 公爵又是天生冷漠高傲,绝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无助的模样,因此没有任命医务官。若病症不幸发作,他宁可独自忍受痛苦,直到痛苦慢慢消失,也不愿有人在身边忙碌照顾。 苏霓听说过这件事,却因为公爵表现的太强悍,忘了他还有这个毛病。当然,这个缺点也有其光明的一面,即姬家的异能者诞生概率最高,异能者达到巅峰的概率也最高。可是,如果想到拥有统一场的叶霜天,拥有粒子操纵的自己,她又觉得并发症得不偿失。 毕竟,无论异能强弱,大部分异能者并没有并发症的缺陷。 姬家到底做过什么,导致如此惨烈的后果,外人不得而知。苏霓一向觉得原因不重要,更不会探查人家的家族秘密。她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紫蓟公爵还在地上抽搐,完全不知道她偷偷摸摸进了驾驶舱。 咏星火里可能有紧急医疗设备,就是胶囊般的东西,配备着专精医学领域的人工智能,还有一些自动手术的装置。然而,她对咏星火的陈设并不熟悉,虽然可以用感知慢慢寻找,但那有浪费时间之嫌。万一找到最后,发现根本没有医疗胶囊,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也顾不得别的,急忙抱起公爵,想把他带回光焰。公爵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毫不客气地紧紧抱住了他。他的力气大到吓人,好像是要发泄这剧烈的痛苦。苏霓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咔”的一声,不由嘴角一抽。 她自然无法计较,用粒子雾保护着他,二话没说,在咏星火上豁开一个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挤了出去,迅速回到熟悉的光焰内舱中。 光焰上有医疗胶囊,还配有一个营养舱。在她安全的时候,营养舱可以当床使用,有事的时候,就是紧急医疗后,存放她的临时保险柜。她匆匆冲到医疗囊旁边,想把公爵放进去。不幸的是,她作好作歹地哄了一会儿,却发现他还是死死抓着她,没有放手躺下去的意思。 更不幸的是,这个倒霉胶囊扫描之后,给出了“降温”的建议。事实上,她自己也清楚,这种东西只是救急用的,绝非真正的医务官。血液沸腾极为严重,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立毙的下场。它除了降温之外,的确没有任何手段。 哪怕它真给出抗血凝剂之类的药品,苏霓也不敢随便下令注射。 公爵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虽然还在强行压抑着□□,舌头却已被咬破,有少量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他扣在苏霓身上的手也越来越紧,就像钳子一样。若非苏霓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嗷嗷叫起来了。 现在最好的做法,自然是把公爵关在营养舱里,自行离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他血液温度恢复正常,她再进来。可是,苏霓看着他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还有痛苦到意识不清的模样,居然怎么也狠不下心。 无奈之下,她只好抱着公爵,傻-逼一样坐在医疗囊的床上,开始降低自己的体温。虫母能够适应各种极限温度,也能自行调节体温。而且它的体质和人类相比,就像是金刚对比林黛玉。无论体内温度怎么变化,只要不是太离谱,苏霓就不会有痛苦的感觉。 她心生恻隐,不停说着安慰的话语,像拍布娃娃一样轻拍着他,体温也在迅速下降。从正常人类的三十多度,下降到十几度,再到零度,然后是零度以下。这个时候,常人会很快死亡,她却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感觉。 然而,公爵的血液是从内部沸腾的,是内因而非外因。她就算把自己变成绝对零度,也只能先冻死公爵,而非解除眼前的困境。就算这样,这已经足够让她尴尬,因为公爵感觉到身边温度的下降,和她距离更近了,几乎是死死贴在她身上。 “好吧,至少他长的非常英俊,我没有吃亏。”苏霓自暴自弃地说。 由于体温下降,她脸上开始透出淡青色,心里却远远没有外表那么平静。坐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低头去看公爵。接触到他散乱的目光时,她的心脏忽然突突直跳,产生了又是同情,又是难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强烈至极,想忽略都不行。 一直以来,公爵在她面前,始终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为她解决了无数麻烦。如今身份掉转,他由保护者变成被保护者,即使只是暂时的,也让她感到深深的满足。如果坦白地说,她当然对公爵有好感,而且是成年男女间生出的好感。只因他们身份相差悬殊,她又身负秘密,一路惹事,才没有时间顾及感情问题。 当然,这并非是说她爱上了公爵。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如果虫母必须需要一个配偶,那么公爵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他愿意的话。 苏霓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端庄地坐在那里,希望这段时间尽快过去。但她心知肚明,要不是公爵这么痛苦,她应该会做出相反的希望。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她暂时忘记了远方还有恶魔潜伏,友军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专心安抚起债主兼上司兼变相的师兄来。 她没有注意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公爵的痉挛渐渐平息,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盯着舱壁上的某个黑点,直到怀里传来一个声音,“……怎么是你?” 直到这时,苏霓才低下头,很认真地看了公爵一眼。公爵还是一脸虚弱的模样,却已经恢复了理智,正迷茫地看着她。他似乎躺的很舒服,并不想挣扎起身。苏霓也顺其自然,平静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公爵神情中的迷惑更深。他鲜少露出这种神情,因而居然有几分可爱。 苏霓无奈问道:“你是不是还迷糊着?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公爵沉默了不到一分钟,便已经把来龙去脉记了起来,变回了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他淡淡说:“你居然已经能把自身粒子化,难怪能够进入咏星火……我们现在安全吗?魔裔种在哪里?” 苏霓说:“我们是安全的。恶魔已经跑了,曲面被击溃的时候,它们自己的损伤也很大,没有回来围殴我们的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接触公爵的目光,便把脑袋抬了起来,镇定地说:“你有没有办法联络战区?或者铁狮公爵?我们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万一实力相差悬殊,人类,全军覆没,那回去也是送死。”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公爵又没了声息,再低头一看,几乎想要吐血。 公爵的情况活像回光返照,只和她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失去了意识。苏霓看来看去,很想说他是在睡觉,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昏迷。昏迷也是人体的保护机制之一,不过之前他的状况那么凄惨,她难免有点多心。 苏霓犹豫了几分钟,却没有试图叫醒他。公爵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脸上还带着之前挣扎的痕迹,神情还像以前一样安静。若用她知道的词汇来形容,简直就是一个男版的睡美人。 两架光甲面对面地站停在虚空中,四周仍然没有半点声息,如同被神和人遗忘了的世界。苏霓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觉得自己不能无休止地坐在这里。她把公爵停放在这张床上,开始操作医疗面板。 它拥有独立供能,不会受到光甲状态影响,应答速度也很快。它的扫描结果和苏霓想的一样,都是公爵并无大碍,因疲劳过度而昏睡过去。至于什么时候会醒,就要看他的恢复情况了。同时,它还建议了营养补充剂,还有辅助睡眠的镇静类药物。苏霓思考过后,只要了营养补充剂。 然后,她把医疗胶囊封闭,最后看了公爵一眼,便无言地走出了这个小舱室。 战事还没有过去,前线还有同伴在艰苦奋战。哪怕她对公爵因怜生爱,一见钟情,这时候也不该上演“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戏码。既然公爵已经脱险,她就必须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她需要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怎么才能回到战区。 巨球蹦跳过来的时候,是沿曲线移动,天知道蹦到了哪里。幸运的是,她难以判断自己的位置,光焰却记录着从战区被裹挟而来的全部路线。它按照她的命令,将行程倒推回去,便能得到最为快捷的回程路线。若乘坐飞船航行,这段距离只能算一般,对光甲来说却有些长了。 苏霓并不怕航程漫长,只要不是另外一个次元,她就能够尽快赶回去。公爵安全之后,她想到涅林等人,顿时又陷入了忧虑中。 再怎么着急,事情也要慢慢来。如果急于知道其他人的现状,最合理的方法自然是赶到现场。她尽可能快地吞掉了大量能量块,重新操纵光焰,不停地为它提供加速的能量,沿着它制定的路线向战区疾行。 咏星火失去了主人,只能被光焰拖着走。幸亏太空中是失重状态,不然苏霓难免会感到疲乏。 回程途中,公爵一直昏睡着,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医疗胶囊给他注射了营养补充剂,也没让他清醒过来。苏霓知道他已经安然无恙,却还是忍不住,路上去查看了几次。最终,在她心急如焚的跃迁和急速航行之后,终端终于连接上了天网。 可怜的尤路维尔先生再次将她的终端呼爆,“你们现在在哪里!紫蓟公爵是否和你在一起?” 苏霓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用感叹号。” “……” 她怕他气成脑溢血,忙说:“开玩笑的,公爵和我在一起,我们都很安全。你们呢?魔裔种离开之后,交战区域的情况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霓不太喜欢视频交流,所以设置的是优先文字通话,才有感叹号的调侃。终端那一边,尤路维尔的表情变的非常复杂。他想了又想,还是拿她没有办法。有时候他会觉得,如果苏霓是自己的女儿,他非把她扔进外太空,让她自生自灭不可。 这并非是说苏霓不可靠,或者不值得结交。实际情况恰好相反,苏霓是难得被他信任的人之一。但这信任只限于战斗方面,因为他相当清楚她的实力。她和公爵一起被巨球卷走,竟能解决这种未知的攻击手段,并平安返回,本身就是强有力的证明 许多人不知道苏霓的真实面目,认为她只不过是个普通机甲士,走了狗屎运与公爵同行,才被人家垂怜救了出来。尤路维尔自然不会这么想,他是太了解她了。在他眼中,苏霓的排名其实仅次于天星三强者,成长潜力可能更高。 真正令他头痛的是,苏霓做事极为随意,经常搞出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大大降低了她的可靠程度。不久之前,她想要殴打治安部官员,抢夺战利品逃走。虽然只是气话,却可以由此看出她的思维方式。 然后,她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大家都以为她在天星旅游,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就发现荒星域传来她的求救。那个时候,连公爵都感到震惊,尤路维尔更是恨不得解雇她。当然有公爵在,他也就想想而已。 而且以他的风度和城府,并不会真的这么做。这只是一种改善心情的方法。 此时,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神情严肃地说:“战斗已经结束了,或者说,是暂时结束了。舰队正在清理战场,处于警戒状态。既然你们都平安无事,那么公爵大人在哪里?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他?” 苏霓的答案再次石破天惊,“在光焰的营养舱里。” 尤路维尔刚要大惊,便听她流利地解释道:“你是首席秘书官,应该知道姬家遗传的疾病吧?” “……知道。” “战斗结束后,他突然发作了一次,让我饱受惊吓。我不熟悉咏星火的内舱设置,就把他带到光焰这里。” 血液沸腾虽然痛苦,却不会直接造成致命后果。这不是好事,却比受重伤好的多。尤路维尔听说原因是这个,不觉松了口气,转念一想,眉头又皱了起来。在这种时候,他倒是很庆幸现在用的是文字,苏霓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想问“你是怎么进入光焰的”,又觉得不重要,便平静地说:“原来如此,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马上通知耶黛尔大人,然后派人去接你们。你们有没有其他损伤?” 谈话中,尤路维尔稍稍描述了战区的情况,让苏霓彻底放下心来。魔裔种卷走苏霓和公爵之后,人类舰队的压力减轻了很多。那个巨球预计要回来,却始终没有回来。他们认为这是好机会,开始不顾一切地反击,一度占据上风。 人类方损失相当严重,但敌人的损失也绝对不少。在费雷蒙指挥官的命令下,所有飞行器转攻为守,主动准备撤离战区。舰队巴不得它们撤退,也没有追击,几乎是目送它们离去。这片满目疮痍的星域重归平静后,才有了寻找失踪元帅的机会。 尤路维尔并未问她太多问题,因为他总要向公爵汇报,不需要她提前重复一遍。公爵言语简练,逻辑清晰,自然能解决他所有的疑问。 他们的通话很快就结束了,以便尤路维尔去处理接应的事。苏霓的终端上,还闪烁着其他人的信息提示。他们有的在战区,变相表示自己平安,有的在后方,但消息比较灵通。苏霓觉得自己可能要写份报告,就算她不写,其他人也会写,便统一回答道:“想知道具体情况的话,还是等官方结论吧。” 即使有飞船过来救援,她也不会让光焰停下,而是继续沿预定的方向前行。这一路上,她时常屏息静气,想要感受同族的存在,还真被她发现了两个虫族蛰伏的星球。和两位皇后联络过后,她让它们进入备战状态,要把所有异族当敌人防备,但不要公开表露敌意。 两位皇后很难共存,所以只能在自己的行星上待命。等恰当的时候,她发出攻击指令,它们便会飞快地冲上太空,从背后突袭她的敌人。 做完了这些事情,她再次走进旁边的舱室,查看营养舱,却又吓了一跳。只过了几个小时,公爵居然已经醒了,还躺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脸色白的像白骨,但不再冷汗淋漓。听到苏霓过来,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无尴尬之色,很自然地问道:“联络上尤路维尔了吗?” “联络上了,他派飞船来接我们,”苏霓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我说了我们都很安全,所以飞船过来的速度可能不会太快。” “咏星火呢?” “正在被光焰拖着走,我没扔下它不管,我知道它很值钱。” “……” 公爵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问题。按道理说,她应该闭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或者谈一点正经话题。但危机过去,她的心情非常轻松,又真挚地关心他的状况,忍不住就说:“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要人体自燃了。话说回来,如果症状加重,你会不会烧起来?” 公爵根本没有睁眼,淡淡说:“不会。” “好吧,其实我也觉得不会。”苏霓厚颜无耻地说。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舱外显示的数据,发现一切指数都显示正常,才敢确认他全须全尾。 这个时候,公爵睁开眼睛,很熟练地操作着控制面板,让营养舱自动打开,然后坐了起来。他手上仍戴着那个戒指似的终端,一抬手,主界面便弹跳出来,竖在营养舱里。它的界面和苏霓的终端功能相仿,却不完全一样,显然是更高级的存在。 苏霓知道他要联络其他人,觉得自己读懂了空气,正要偷偷摸摸地离开,却听公爵说:“等等。” “……干什么?” “是你击败了那只高级魔裔种?” 此话一出,苏霓立刻转过身来,好奇地问:“当时情况不妙,我并没有和你通过信息。你也知道球体的中枢是它?” “自然知道。每种生物发出的电磁波频率不同,强烈程度也不一样。球体内部平时能量均衡,显示不出中枢所在。但它攻击之时,能量迅速凝聚流动,会自动露出来源的位置。我知道你正在强行攻击那个位置,所以才承担了剩下的责任。” 苏霓想想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说:“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你可以读取目标的记忆,”公爵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机会看到它的记忆?” 绮羽拥有精神类异能,而且非常强悍。苏霓身为她的女儿,有和母亲相似的能力,也没什么奇怪的。这种事往往是私人秘密,所以公爵不问过程,只重结果。 苏霓早知道他要这么问,便说:“它宁死不屈,选择了自爆,还让我受了伤。但是,在之后的追击中,我曾成功打开一只飞行器,吃……看到了其中某个指挥官的记忆。它的地位不算太低,我得到了少许陌生的信息,需要我转述给你吗?” 公爵静静看着屏幕,似乎是在和铁狮公爵对话,偶尔也给其他人送去部分消息。(.无弹窗广告)做这些的同时,他仍然仔细听着苏霓说的每一个字。然后,他说:“现在还不用,你应该学过公文的写法吧?去写一份和魔裔种有关的报告,提交给尤路维尔。” “……真是太谢谢你了,”苏霓黑着脸说,“我早已预知了这悲惨的命运,还以为你会大发慈悲,让我不用写了呢。” 公爵微微一笑,却未答话。既然他不准备让她离开,她就坦然地坐到营养舱旁边,再次打开自己的终端,开始浏览消息,确认联络人的安危。杨舟、龙安娜等人实力超卓,不必她担心,涅林那个级别的才最危险。 她的其他朋友都还好,要么在帝国的安全区任职,要么去了荒星域,暂时还没有战事在他们那里爆发。苏北辰虽然留过言,问她怎么样了,但没有回复她的回答,看起来是在忙。 她看着看着,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略有查探隐私之嫌,却很重要。她觉得公爵对自己印象还好,犹豫一下,勇敢地问道:“你每次战斗都是这样吗?”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很久了,且牵扯到未来的战斗。倘若公爵一进行长期作战,就会发病,那么他天星前三的排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难道真是以瞬间的爆发决胜负? 公爵正在进行谈话,但没有说话,也没有用虚拟键盘输入文字。看上去,他应该是用思维折射的方式,将想法直接传输到屏幕上,然后再进行修改。以他的性格,的确能够做到摒除杂念,一次只想一件事。 然而,他听了苏霓的问题,忽然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让终端映射出虚拟键盘,显然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倒还不至于这样,这次是意外。你应该也知道,所有异能都被录入帝国的数据库,被人为划分成不同的阶段,”公爵冷冷说,“每一个阶段都有固定的特点。如果一个人从来不使用异能,那么异能便无法进入下个阶段。” 他无需多说,苏霓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仍然说了下去,“如果是平常的异能者,只要足够勤奋,运气又不太早,就能持续在这条路上攀登。但我……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了。” “方才的战斗虽然困难,却不是生死攸关,持续时间也只是一般,并不足以引发血液沸腾。我恰好在那个时候进入了下一阶段,才会突然发作。” “……下一阶段?” 苏霓只是顺口重复一句,不是真想知道。公爵却很干脆地说:“我现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从虚无中凭空产生电磁场,就和你的粒子一样。” 他们两人的异能有相反的部分。她操纵自身容易,操纵其他物体很难。公爵可以随意改变现存的电磁场,却无法自行生成。这么一说,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诚恳地说:“恭喜。” 公爵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便不再说话,却还是没让她离开。苏霓思考了一会儿,觉得问够了别人的隐私,便乖乖收回四处飘荡的思维,开始写那份需要递交上去的报告。 这里的报告和地球上的一样,是学生和在职人士最讨厌的东西,却又不能不写。它有着固定的格式,固定的文风,和固定的排版。一写这个,苏霓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在苦逼地赶论文。 幸运的是,她脑子里至少有内容,而且是别人不知道的内容,写起报告来并不困难,虽然过程很枯燥,却不会卡在中途写不下去。尤路维尔拿到报告后,可能会审阅和修改,转呈给更上级的人物。她本着负责任的原则,努力梳理着所知信息,尽量写的简单明白。 魔裔种对幽影的虔信由来已久,始于原始恶魔时代。它们的祖先当然不是猿人,而是皮肤光滑,活像无毛哺乳动物一样的生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幽影信使来到那个星球上,有意识地培养它们的发展方向。 它们敬幽影为神,就很容易产生一些错觉,比如“神的意志是不可捉摸的”。更要命的是,它们居然真的很少思考。幽影要它们攻击人类,它们就攻击人类,几乎不问为什么。从这一点来看,魔裔种和人类倒还真是颇为相似的种族。 苏霓读过两只恶魔的记忆,知道的东西已经不少,粗略如它们的社会构成,具体入下一步的行动方针,还有更高层面的科技。魔裔种的科技大半来自于幽影,具有鲜明特色。针对空间、维度方面的攻击手段多样,能量攻击也是琳琅满目,甚至有完全隐匿进人工空间的技术。 其中,不少是人类刚刚涉足的领域,还无法用于实战。也就是说,如果对方倾巢而至,人类舰队的命运将不甚乐观。这还不是唯一的劣势。人类每少一艘星际母舰,就是一份短时间内难以解决的损失。对方却是几个种族的联军,完全可以互通有无,扬长避短。 除此之外,苏霓也读到了它们和人类的交锋历史。 人类还住在太阳系的时候,它们便出现了,而且是第一个现身的敌对种族。她想,它们一定引起了很大的骚动,毕竟其形象和恶魔太相似。 但聪明人不会纠结太久。宇宙广袤无垠,生命发展周期也超越常人想象,漫长至极。宇宙中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机遇,为什么不能有智慧生命长的像恶魔? 那时的人类采用的是联邦制,科技水准还在如今的帝国之上。他们直接迎上了恶魔的攻击,毫不留情地进行激烈战斗,最终毁掉整个太阳系,不得不另找居住的地方。但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一种可以在阴影里潜行,被称为幽影眷顾者的恶魔攀附在飞船上,跟着他们来到了荒星域。 由于眷顾者的定位,还有大部队的来袭,最终又爆发了一场恶战,人类文明差点被毁灭。幸存者苟延残喘,勉强在几个行星上生存着。之后,他们的族群里逐渐出现强者,慢慢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就是幼生体恶魔“课本”里写的内容,可以和先贤残留的资料对应起来看。对苏霓来说,这比武器和科技有意思多了。 她并不能真正理解那些武器。事实上,那本就是魔裔种科学家和武器专家的事,普通的军官只负责使用,不负责挖掘背后的原理。她尽可能详细地把它们描述出来,写在报告里,希望人类的科学家足够给力。 飞船接应需要一段时间,在它到来之前,两个人都在工作,而且是很认真地工作。但苏霓不需要和人对话,写着写着,总会出现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譬如说,公爵的异能成功升级,他还向她解释升级的具体内容,这难免会令她想起自己的异能。粒子操纵虽然罕见,却不是独一无二。但它是高端异能,进化条件自然十分苛刻,对使用者的要求更高,需要海量的精细练习。 苏霓背着虫母开的挂,在升级速度方面独领风骚。在官方的资料里,当今能够自体粒子化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两位是高级军官,另外一位是内阁大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即使出于同一异能的同一阶段,实力的强弱也有不同。苏霓从不自吹自擂,但她有一种直觉,自己可能是这些人里最强的一个。 粒子操纵的最终阶段,就是改变目标材质的粒子排列,从本质上摧毁或转化目标。在虫母的记忆里,这也是这个能力的终极优势。公爵的进展近在眼前,让她觉得自己需要加油,于是在写报告的时候,又愤怒地嗑掉了大堆能量块。 公爵和她在同个舱室中。她不敢直接吞噬,只能老老实实用嘴吃。就算这样,她的进食速度也极为惊人,仿佛永远不会觉得饱。 他可能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女性,至少看了她两次。没过多久,他忽然开口,淡淡说:“要是所有异能者的进化都是这样,那帝国可未必供应得起。” 苏霓摄取的能量优先供应虫母,并非她的异能,当然要吃的像小山一样多。她身怀隐情,还永远不能公之于众,只能干笑几声。笑过之后,她又想起了公爵曾流露出的情绪。 她是苏渊的女儿,在她面前,公爵并不忌讳坦白和苏渊的交情。她记得很清楚,公爵曾对她说,苏渊不但教了他光甲方面的知识,还帮他解决了心中的苦恼。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苦恼应该就是指并发症了。 她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这很自然。叶霜天没有魂能,苏渊没有异能,瑶海两种能力都没有,却和公爵有着不相上下的实力。这么一来,姬家为提高异能者出生率而做下的事情,简直就是白费力气。 当年公爵还很年轻,不可能生出来就冷静淡定。他眼看别人也有高端异能,却安然无恙,难免产生偏激的想法。苏霓为他感到心酸之时,也感激苏渊付出的努力。正因他种下的善果,才有公爵对她的优待。否则,即使她成功进入宇宙,也不见得能发展的这么顺利。 如她所料,舰队忙着处理战场,清点损失,不会全体飞奔过来接他们。不少哨站被摧毁,还要另行建造。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写着,想先把内容写出来,再做修改。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弃搜索虫族。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听到公爵说:“飞船已经可以探测到我们。” 苏霓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比我想象中快呢。” 她以为公爵会返回咏星火,但他没有,始终留在光焰这里。又过了一会儿,一艘名叫“烈电号”的飞船出现,联络之后,热情地把他们接了上去。这是一艘以速度见长的飞船,极为适合运送重要人物。尤路维尔和杨舟都在飞船里,还有一些她不怎么熟悉的军官。 走出通道之后,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杨舟。他向她打了个手势,权当招呼,又对他微微一笑。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并未受伤,没缺胳膊没少腿,表情也非常正常。不过有公爵在,他们不便立刻进行寒暄,只能互相点头示意。 苏霓进舱之后,没有接收到额外的指示。她只好跟着他们,来到飞船的主驾驶舱,旁听这些人的谈论,顺便继续写没写完的报告。 从他们的谈话中,她知道舰队情况还算可以,并未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几位高级指挥官都达成了共识,即下一次的攻击将会更猛烈,可能直接攻击指挥中心。 两艘母舰已经重新组合在一起,都缺了一部分,看上去不太对劲,功能也受到影响。修复星际母舰是很繁琐的工作,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因此,母舰复原前,指挥中心将被移到备用的星舰上,铁狮公爵正在那里等候他们。 而且,抓到恶魔活口的,不止苏霓一个,也有其他人成功捕捉了俘虏,已交给费海潮负责。这不算多么好的消息,但也绝对不是坏消息。 他们谈着谈着,话题便拐到了军部、参议院、内阁对此战的反应。就在此时,尤路维尔忽然向苏霓侧过了身,公事公办地问:“你有没有问题?需要我们提供任何东西吗?” 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司,不甚确定地说:“……能量块吧?”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是当事人之一,身份相当重要。(.)尤路维尔本意是想问她是否有话要说,身体是否受到影响,以免她在这种场合不好意思开口,结果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他看了苏霓几秒钟,冷冷说:“回去发给你。” 苏霓露出乡巴佬般的满意笑容,衷心地感谢了他。 烈电号全速行驶,用最短的时间回到战区。然后,他们迅速转移到一艘较大的星舰上。两位公爵交流过后,仍是分开乘坐飞船,只为防止被魔裔种一网打尽。百忙之中,尤路维尔仍说到做到,没有忘记答应她的能量块。 还不到十二小时,他就又让人送了一批给她,还给了她仓库权限。苏霓看着堆满一整个休息舱的箱子,觉得自己的称号八成已经变了。与其说她是能量块少女,不如说是能量块控。她也的确认为它们颜色很萌。 人家管吃管住,自然要督促她工作。尤路维尔连续几次催促,逼着她尽快把报告写出来。苏霓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敷衍了事。她仗着体质好,几乎不眠不休,一边吃东西一边写报告,努力到感动宇宙的地步。 期间,苏北辰发来贺电,表示知道了她的逃脱过程,并给了她非常强烈的赞扬。苏霓和他说了几句,忽然想起有事要问,便说:“曦云把我放进联络人名单,但是从来没和我说过话。她是不是还很讨厌我?” 与宇宙中的大事相比,这是一件小到不足一提的事。但苏霓对此非常好奇,很想弄清楚原因。在她看来,曦云的礼节和教养都很好,倘若知道苏渊叛逃的真相,或者抹不开面子道歉,但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和她攀谈几句。 既然她没这么做,苏霓便不得不怀疑,她对自己还有不小的意见。 苏北辰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犹豫一阵,回答道:“不看外表的话,你比曦云成熟很多。” 苏霓笑道:“谢谢夸奖,不过这和我的疑问有什么关系?” “因此,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解释,并不会为此讨厌她。”苏北辰无奈地说。他本不想说亲生妹妹的不是,可苏霓是心怀疑惑的苦主,有着知情权。再不愿意,他也应该把□□解释清楚。 他很快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曦云喜欢杨舟,但……杨舟对你有好感。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直很是别扭。” “……” 苏霓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这一种。她想了又想,发现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便选择最简单的搭话方式,“原来是这样,难怪呢。我还以为她会喜欢公爵那样的,居然是杨舟吗。” 苏北辰说:“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意外。不过杨舟又没什么不好,所以随她去吧。” 刚听到回答时,苏霓还觉得很惊愕,不过也就一会儿,她就恢复了正常态度。曦云还很年轻,可能喜欢任何一个人,而且杨舟的确值得喜欢。但苏北辰的言外之意很明确,是说杨舟对她有着超越友谊的好感,反而令她更为意外。 想到最后,她决定只要杨舟本人不表态,自己就装不知道。她和苏北辰结束通话,便不再理会其他事情,专心把这份报告写完。 报告的内容相当丰富,堪称魔裔种入门教材,只要稍微审查一下内容,就能直接摆到天网上卖。苏霓看着它,觉得如释重负。她想,只要按时把报告交上去,那么后续发展肯定和她无关。她不必前去某个地方,和某些不认识的人进行汇报。 递交报告之后,她屏蔽掉休息舱里的监视设备,把半身变成虫母状态,豪迈地吞噬了一整箱能量块,顿时神清气爽。她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认为自己离下一阶段近在咫尺。 按照人类标准,人类的成年有具体年龄划分,其他物种则不同。有些用体型大小判断,有些需要查看性-成熟的情况。放到虫母身上,它进入发情期后,才会被判为“真正的成年虫母”。苏霓平时也有过担心,不知将会产生何等变化,是否存在致命后果。 但她没可能因此停止进化,索性不再多想,不顾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继续暴饮暴食。反正尤路维尔已经认命,她不吃也是白不吃。 下一批能量块送到不久,公爵便传来一条消息,导致她不得不暂停。他让她在两个小时之后,前往这艘星舰的主会议室,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与会者均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想要直接和当事人交谈。 直到这时,苏霓才知道,她并非唯一需要写报告的人。公爵也提交了一份详实完整的记录,只不过速度比她快而已。[]然后,负责统计的官员们会对比多方资料,或删减或修改,将可信的资料录入信息库,最终向公众开放。 苏霓摄取能量的过程被中断,自然不太舒服。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任务,不应该推诿。她匆忙转回人类形态,还特意打理了一下个人形象,以免看起来太土鳖。事实上,每次转换形态时,释放出的能量相当庞大。只为避免被星舰上的仪器检测到,就花了她不少精力。 两个小时后,她带着一肚子打好的底稿,按时抵达会议室,亲身参与这个时代的视频会议。贵族们喜欢用真身开会,但战时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能使用虚拟屏幕,算是聊胜于无。 十几张屏幕垂在会议室里,一如日冕号上那样。每张屏幕都显示出特定的人,男女各半,全部正装端坐着。其中,大部分人已有了年纪,只有少部分还很年轻。出乎意料的是,特雷西亚居然也在场。 他身为副议长,具有参加会议的资格。尤其议长重病已久,没有人比他更有责任。但苏霓一向忽略苏家的成员,并未想到他会在这里。 特雷西亚和影像中一样,是一位容貌英俊的美男子。他的眼睛是青色的,宛如两撮幽幽燃烧的青色火苗,头发却已经灰白了。这并不难看,反而为他添上了一种优雅沉稳的风度。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会议室,目光根本不在苏霓身上逗留,仿佛不知道她也是苏家的人。 苏霓看到他时,不由微微一愣,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怒意。但会议气氛极为严肃,如果她在这地方闹起来,连公爵都不会罩着她。她要么转身就走,让所有人认为她粗鲁无礼,要么装作不在乎,并无其他选择。 她转念一想,也装作不认识特雷西亚,大大方方地在公爵身边坐下,含笑打量着这群大人物。他们地位崇高,身份贵重,可落在虫母眼里,不过是“可以揍的人类甲”,或者“不太好揍的人类乙”,根本无法让她紧张。 在她进入会议室后不久,空着的屏幕上也有人陆续出现。过了十几分钟,这场听证会便正式开始了。 屏幕上有十几位内阁大臣、资深官员,这边也有五个以上的高级指挥官。这相当于一场面对面的战略会议,枯燥而重要,几乎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即使如此,她仍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已经决定去联络虫族,然后统合它们的力量。在人类危急之时,她将突然露出身份,表示有联盟意图。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不能让所有皇后自由行动,必须得负起首领的责任。 因此,这其实是个学习和了解的好机会。她又不是笨蛋,自然不会走神。 但糟糕的是,她急于求成,吞掉了大量能量块,又强行转回人类形态,引发不太对劲的感觉。这感觉从模糊到清晰,一刻比一刻明显,提醒她即将成长到下一阶段。这状况无疑极其糟糕,如果她在这个会议室里变形,说不定根本无法逃出去。 会议仍在进行,效率倒是很高。没有人说废话,也没有人扯皮推诿。苏霓暗叫不好的时候,双方已达成关于魔裔种的共识。先贤留下的芯片被视为最高机密,早就被送往科学院,不惜一切地全力破译。 特雷西亚偶尔向苏霓瞥一眼,见她心不在焉地坐着,被点名了,就老老实实回答,没被点到就默不作声,还以为她不敢惹事,瞬间产生了轻视的感觉。当然,若他知道苏霓内心的真正想法,那么即使得罪紫蓟公爵,他也会尽快掐灭这个威胁。 无论是身处帝国星域的大臣,还是就在这里的指挥官,都迅速而认真地讨论着,一条一条确认着信息,并快速达成统一意见。这些意见将被整理成册,作为未来作战的方针,提交给图拉真。图拉真将再次协同内阁会议,确认这些提议的有效性。等他点头,“意见”才会被真正地执行。 他们全神贯注,并无一人注意到苏霓的异状。苏霓的状态却不是很好,关于魔裔种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她已经详细写出它们的社会制度,这时候,只是来亲自确认一下。然而,虫母不关心异族的社会构成,却和魔裔种的首领有过若干次接触。 记忆复苏的过程中,总是突然蹦出一幅新的画面,让她猛地皱眉。 由于有些难言之隐,轮到她回答时,她说出的话偶尔有些混乱,意思表达的也不算清晰。唯有熟悉她的人,才能感觉到古怪。但这些人大多和她没有亲身接触,只当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民,战斗力很强,表达能力却有限,顿时纷纷感到不耐烦,脸上却挂着和蔼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苏霓竟不想找借口离开,仍然在会议室里坚持,尽可能地多说了些关键问题。与此同时,她的情绪处在难以言喻的焦躁和矛盾中。 上一秒,她想坚持到会议结束,心想若在这里露出恐怖片般的形象,那可怎么收尾?下一秒,她又认为变换形态很无所谓。虽然紫蓟公爵,还有数位指挥官就在旁边,难以平安逃走,但那又怎么样? 虫母漫长的一生,不就是在繁衍和战斗中度过的吗? 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苏霓始终留在场中,无视公爵偶尔投来的目光。她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正对着负责倒映她的虚拟屏幕。但她绝非只是干坐着,有些时候,特雷西亚没注意她,她会极快地扫视他一眼。 两个人都没正视过彼此,但都把对方打量的很清楚。 如果苏霓素质一般,性格平凡,那么特雷西亚不介意给她点补偿,比如一处房产,一份工作,外加一笔数量不小的星币。他们是导致绮羽死亡的导火索,多少有点心虚,给她女儿好处,便可以安慰自己的良心,把十多年前的事情完全揭过。 不幸的是,苏霓偏偏是实力很强的机甲士,拥有高级异能,又带回了光焰和天国送葬。光焰重临星域之时,几个相关人物均非常紧张,不惜联系紫蓟公爵,请他保守秘密。 就算他们不认识她,不愿意接触她,也关注着她做过的事。她杀掉受人雇佣来杀她的佣兵,毫不犹豫地逃向荒星域,代表她不重视帝国身份,没想过要靠后台生存下去。她宁可重回蛮荒之地,也不想低声下气地求援。 这样的一个人,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更不会放弃查明父母的死亡真相。 所幸,她还具有相当高的利用价值,并自愿参加战争。苏霓要做更重要的事,暂时没空复仇,希望他们全死在战争中,可苏家的人也抱有相同的想法。他们接到公爵失踪消息时,听说苏霓也失踪了,都心照不宣地想,如果她回不来就好了。 特雷西亚认为她不敢公开翻脸,却不知这是她强行压抑的结果。从很久之前起,苏霓就意识到,虫母固然是异族的存在,却反映了她心理的另一面。她本身喜欢息事宁人,同时不愿接受约束,更不愿被卷进麻烦事。但她既然活在人类社会,这些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 她常选择不在意,要么就是忍耐,虫母却恰好相反。如果她真是虫母,失去了人类的特质,那么早就变成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她都不会向公爵要什么名单,只会找上苏家,一个个杀过去,才不会坐在这里,装着看不到特雷西亚的存在。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事实便是如此。直到会议正式结束,他们也没有眼神或对话上的接触。 屏幕上的人逐渐离开,最后变成十几块空白,又被断开了供能。苏霓静静看着这些屏幕,继续端坐在那个座位上,像是被粘在了上面。她脸色不太好看,却并不真正难受,只是处在一种谵妄的状态里。 她所见到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包括会议室的设施,还有正在低声和公爵说话的人。他们的谈话声传进她耳朵里,很快因为“没有危险,没有必要注意”,被刻意遗忘了。实物如舱壁、桌椅、屏幕,甚至桌上的饮品和食物,都变成了虫母视觉下的形态。 一开始,她还保持着属于弱者的理智,比如说,她的眼睛是否发生了变化?会不会被人看到?会不会引起怀疑? 可没过多久,这种想法就像太阳下的水珠一样,飞快消失在空气中。她的人还坐在会议室,视野却在不断扩大,最终形成无垠星空。看到星空的一瞬间,她忽然恍然大悟,清晰地记起了母星的位置,还有回到母星的最快捷路线。 虫母较少离开母星,通过皇后来收集环境数据,创造出一个巨大的数据库。数据库的范围已超过人类的知识,其中大多都是人类难以生存的星球。这些星球环境严苛,缺乏被改造的价值,没有人会去那边生活。 但是,虫族皇后到了星球之上,便能自动调节自己,成长为适合环境的成年体。环境再恶劣,它们也只会无法繁殖,却不可能活不下去。 虫族的确是一种什么都吃,什么都能利用的物种,如果采用不客气的说法,就像是太空蝗虫。它们没有任何科技,似乎也不想发展科技,只凭基因变异和融合获得力量,然后用这种力量探测更远的地方,取得更复杂的基因。 她意识到母星的具体位置,便受到影响,很想回到母星上去,马上履行作为虫母的责任。这并非新鲜的想法,即使没有本能的提醒,她也经常考虑这么做。但是,如今的感觉和过去完全不同。 她的目光已经失去焦点,还投射在屏幕上,仿佛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想象中,则已展开了闪烁着各种星体的宇宙,就像是有个无比强悍的大能,将如此广袤的区域详细展开,呈现在她面前。 “接下来会怎么样,”苏霓无声地说,“我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所谓虫母的责任,自然是指尽可能地融合其他个体的基因,将它们作为基因库的一部分,复制到皇后身上。也就是说,每只皇后都有发展成虫母的可能。不过,皇后更倾向于呈现父系的形态。只有在最极端和绝望的情况下,皇后才会受到影响,摄取大量能量后,缓慢地转化为新虫母。 虫母和摩多拉龙一样,可以有性生-殖,也可以无性,因为它能够自如转化形态,但它几乎不这么做。如果和同族交-配还好,不过是撷取它们变异了的基因,再把它们吐出去。如果是异族,它就像螳螂一样,先获得对方的遗传信息,再把它消化成一份能量,根本没有“吐出”的手续。 苏霓的意识里,许多想法和冲动在驰骋,经常相互冲突,力度比过去任何一次都大。她的意志也非同小可,并未放手认输,任凭本能把自己吞掉。这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虫母,不想像它那样活着。只是她一向认为,最好使用自己能控制的力量,不要变成一个随心所欲的大怪兽。 若说她和虫母最大的不同,这就是了。 在本能的冲击,还有理智的控制下,她整个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可她的生理、心理都已经发生改变,然后又连累到举止和神态。 她只想变化形态,吞掉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然后生出一个具有人类潜力的皇后,派它去侵占最合适的行星。这种行为本身无谓对错,因为虫母的生存目的就是这样。她不这么做,虫族就会进入停滞期。 可是,这些人类是无辜的。他们并非她的敌人,只是不太走运,会议过后还留在这里而已。 苏霓一直在控制冲动,直到最后一位指挥官离开会议室,还没有成功压制住它。这时,舱室里又只剩她和公爵两个人,显的格外清静。由于公爵不喜欢被人打扰,可能要等他叫人,负责清理的船员才会派清扫机器人过来。 他早就注意到苏霓的不对,因为她本人没说什么,也就没放在心上。等到其他指挥官离开,他才有了私下谈话的机会,想和苏霓说几句话,问她的异能是否有进步,需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训练计划。虽说人类对异能的了解不多,但训练手段多样,总能满足需求。 然而,他尚未开口,便见苏霓转过头看他,一言不发,表情看上去非常僵硬。 公爵微微皱眉,直接站起身来,然后苏霓也站了起来,仿佛在模仿他的动作。奇怪的是,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从座位前离开,一步步走向她。但她行走的过程中,会议室的气氛竟有所改变,连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她的眼睛仍然大而明亮,目光却没有焦点,又给人以猛兽打量猎物的恐怖感觉。只因她的容貌非常漂亮,才没有彻底变作恐怖怪物,只散发出越来越浓的诡异气氛。 公爵很少问候别人,此时却不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令他松了口气的是,苏霓还能理解他的问话,摇了摇头,大概是在表示没事。可下一秒,她忽然加快了行走速度,几步跨到他面前,一脸平静地盯着他。她踮起脚尖,双手向上伸出,捧住了他的脸,然后硬拉着他,要他低下头来。 苏霓长高了五厘米,仍然不算高挑。她看公爵的时候,需要稍微仰起头。因此,在旁人看来,他们正在展现一幅看上去很暧昧的画面。 公爵却感觉不到暧昧,只有愕然和警惕。他迟迟没反抗,主要还是因为苏霓没有伤害他的理由。一愣之下,他听到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类个体,我需要你的基因,我需要生育后代。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杀死你。” “……” 这声音仍然属于苏霓,清脆动听,同时非常冰冷死板,一点情绪都没有。虫母只用精神交流,而且从不和人类交流。从虫族诞生以来,经由重重巧合,让本代的虫母有了人类的身体,才会出现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如果苏霓有任何伤人的倾向,公爵将会瞬间制服她。但她没有,所以他也一动不动,甚至没去拨开苏霓的手。 “你在说什么?”他保持着脸被向里挤压的姿势,含含糊糊地问道。 然而,他注定得不到这个答案。从近处看,苏霓的美貌更是引人注目。但这张美丽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她手上用力,把他拉近了一点,然后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吻住了他。 公爵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嘴里。 他对她也有好感,并不排斥和她进行物理接触。可是,在发生任何接触之前,他总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要挣脱,却发现苏霓的手变了位置,紧紧箍着他,并推着他向旁边的座位走去,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对女性的投怀送抱并不陌生,毕竟在这个时代,婚姻关系不算重要。很多时候,□□的接触非常随意,大家开心就好。但一直以来,苏霓对他似乎没什么兴趣,这时的表现却极为主动,又极为热情,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更奇怪的是,她的亲吻似乎具有特别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使他不愿结束这个吻。而且,若将她强行推开,恐怕会令她极为尴尬。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两个原因,索性自暴自弃,按照苏霓的意思,后退到那张宽大座位上,抱着她坐了下去。 这个吻持续了好一阵,竟似难舍难分。公爵起初心怀犹疑,心想她也许有难言之隐,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追求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还是吃错了东西,把药物当能量块吃掉了。但到了最后,他全然忘了这些无关的事,专心致志地吻着她,感受着她柔软身躯上传来的热度,不知不觉地沉醉其中。 期间,会议室的门开启了一次。某个可怜的家伙不凑巧地走进来,想说什么,却抽了口冷气,又默默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他们都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姿势已经变为公爵搂着苏霓。公爵静静看着她,眼神也温柔了许多。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倘若苏霓没有误□□神类药物,神智非常清醒,那么……就算她提议去休息舱,他也不会拒绝。 他正在想怎么开口,事情却有了变化。苏霓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庞上,忽地闪过一丝讶异。她向后一仰,挣脱他的搂抱,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她仍然跪在他腿上,像个傻-逼一样,茫然大睁着眼睛。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她的记忆还在,立即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也变的非常精彩,而且还越来越精彩。她的表情太尴尬,动作太僵直,公爵也发觉事情不对,热情瞬间全被浇灭,下意识移动了一下,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会去找魔裔种生孩子。”苏霓终于把声音挤了出来,却比蚊子还小。 “……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苏霓把手拿回去,捂在了嘴上。然后,她带着一脸尴尬的傻笑,慢慢往地上滑去。她刚接触到地面,便跳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又往后退了一步,用稍微大了点的声音说:“对不起啊,我显然欠你一个解释。” “……” 最难的不过是第一句话,这句话过后,她的声音就流利了起来,“但是我又发现,短时期内,我根本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还是算了。一言以蔽之,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幻觉,我绝对,绝对没想让它发生。” 此时,公爵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简直冰冷到极点,“你再说一遍?” 苏霓心头一紧,思考着马上逃回母星的可能,发现这行不通,只好赔笑道:“总之就是这样,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有鬼拉着我的嘴吻你……你不信就算了,我知道这事很尴尬。但是请你相信我,这并非我本意,我不是那种随便乱搞的人。就算我是,我也绝对不可能去吻你。哪怕全宇宙的男人都变成青蛙,我也不愿这么做。” 仓促之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解释。她的态度也极为诚恳,只盼他相信自己。老实说,虫母的本能并不是那么好压制的。她恢复理智之后,身心都异常疲惫。可不管怎么说,刚才她挂在人家身上热情如火,摩拳擦掌地准备生一个皇后,现在难不成转头就跑? 公爵冷冷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说:“这真是每个男人都希望听到的话。” 苏霓又干笑了几声,装作没看到他的表情,镇定地说:“你能不能忘记这件事?刚才好像还有人进来过,你能不能让他也忘记这件事?” 公爵冷冷说:“能。” “那我可以走了吗?” 这一次,公爵甚至懒得回答她,只抬手挥了挥,那感觉就像是驱赶一只苍蝇。可苏霓哪里还有底气计较他的态度,立刻飞一般地逃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苏霓正襟危坐,凝视着屏幕,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申请外调,离开这里,麻烦你安排一下。” 尤路维尔先生说:“……” 他们现在用的是影像通话,可以看到彼此的表情。苏霓发现,尤路维尔不但会使用惊叹号,表情居然也可以很生动。现在的他就是如此,看上去活像想跳过来打人。既然他跳不过来,就只好冷冷说:“你好歹也是我的下属,吩咐我办事的时候,还真是自然啊。” 苏霓沉默了一小会儿,自暴自弃地说:“在哪里工作都是工作,只要认真,就没有区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而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别人也就算了,难道你真不知道我的理由?” 尤路维尔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过了分,恨不得忘记这回事。他轻轻咳嗽一声,回答道:“如果我能做主,我会马上解雇你。你要多少遣散费都行,要我自掏腰包都行。” “问题就在于你做不了主,所以不要说废话了,”苏霓发现此事大有可为,脸皮厚度顿时暴增数倍,“我真的应该消失一段时间,对我自己,对公爵都是好事。”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已经非常诚恳,还带上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如果你做不了主,可以去问公爵。我敢和你打赌,他一定会同意。事实上,他没有把我扔出星舰,我已经很感激了。” “没有人想和你打赌。” 尤路维尔的话语仍然冷冰冰的,心里却是百味杂陈。他整整忙碌了几十个小时,好不容易得到休息时间,却发现苏霓冒了出来。一如既往,她带来的是让他难以处理的麻烦。若他知道“八字”的概念,一定会觉得她和自己八字相克。 之前他已经决定不管她的事,由公爵全权处理,这时却不能不管。他并不想问她离开的原因,但能猜得到。事情的确如同苏霓所说,她并未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他思考了几秒钟,很爽快地说:“战区有很多适合你的职位,只要你安心帮忙,不要惹事,确实在哪里都一样。” 苏霓露出一张老实的脸,“我保证不惹事,我会做一只称职的缩头乌龟。” “那好吧,我去询问公爵大人的意见,”虽然尤路维尔满脸不信任的表情,却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了她面子,“只要他同意,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霓表示感谢,关掉屏幕,然后格外忧郁地叹了口气。从那一天起,她就过着缩头乌龟的生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从不出门。直到虫母状态稳定后,她才开口申请外调,想要离开这里。 所谓的发情期,对虫母而言,只不过代表它拥有复制基因的能力。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承担繁衍虫族的责任,批量产生后代。然而,发情期的机理相当复杂,给她带来极大冲击,并影响到人类形态下的她,造成复杂局面。 虽说她很快就夺回主控权,是从冲动中恢复过来。但她惹事的效率一向很高,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的蠢事,只好在事后装死。 倘若她对公爵没有半点感情,那还比较容易解决。问题是,她对他产生过好感,此事之后,好感程度更是倍增。最要命的是,公爵好像也是这样,并不排斥和她滚到床上去,反而导致大家都很尴尬。 不过再怎么尴尬,她也不会任意妄为,随便离开星舰。她离开的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中之一,乃是想从这群精英身边溜开,到不这么精英的群体身边去,这样有利于她和虫族的交流。(.)如今人类的舰队正在推进,接管之前杳无人迹的星域,修复受损的设备。 她最好先确定环境安全,再暗搓搓地捣鬼,否则被人家发现,就得不偿失了。 苏霓这么想着的时候,居然接到了来自艾尔莎的消息,顿时一愣,同时直接叫出了对话界面。 艾尔莎是机械方面的天才,所以也被征召去破译那个芯片。项目的负责人却另有其人。据她自己宣称,她是来询问客户回馈的。尽管这种工作向来属于小弟们,但有钱难买她乐意。苏霓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读过你们的报告,产生一些想法。魔裔种真是个神奇的种族。要是能给我一头活体就好了,也许,我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 花栗鼠工作室专精于机械、工程、能源方面,但和其他学术大牛有着合作关系。艾尔莎一向认为自己面子很大,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给她魔裔种活体,配合上她蛛网般的人脉,没准真能弄出某种神奇产物。 苏霓并未被她吓到,淡然说:“它们已有两只个体落入我们手中,所以,如果我是高位恶魔,大概会就此放弃,不再要求其他个体保守秘密。” 艾尔莎笑道:“啊,从这里就能看出你还很年轻,或者你的考试成绩不够好。” “……” “没读过相关资料吗?以前,那群该死的蜥蜴人曾经利用过这一点,”艾尔莎无视她的表情,自顾自说道,“它们故意让我们生擒被催眠的个体。俘虏的脑子里,信息全部是错误的,甚至是相反的,直接导致一次惨败。” 苏霓发现自己听过这个故事,只是忘记了。她说:“原来如此,以后我会多加注意,争取带活口回来。总不能每一次带回俘虏,都遇到错误记忆吧?” 她想把魂甲的灵感告知艾尔莎,可是,这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按照艾尔莎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她八成要亲自过来,和自己一起关在实验室里,研究个七□□十天不可。这种可能的发生概率太大,还会影响苏霓的联络计划,便被暂时搁置一边。 与此同时,先贤留下的芯片也在紧锣密鼓的解码,据说已经解密出部分模糊信息。它的确是过去留下的,对魔裔种的记载。大概先贤也知道它们的尿性,预测到它们会抹消记录,以便在下一次战争中占到优势,所以对应制作了数据库。 这些芯片有多少,分别藏在哪里,已经不可考了。公爵和苏霓找到的,是同一片上的不同部分。这让她自然而然地想,这大概是幸存的唯一一份。 她心生好奇,向艾尔莎咨询破解进程。艾尔莎倒也不瞒她,直接说:“这种加密是回环式,最深处的密码连接着表面。可是,如果先行破译表面,就会断开和下一层的连接,因此非常棘手。我曾尝试直接读取它,结果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差点迷失在里面。” “要是记载着威力强大,性能可靠,又非常容易建造的武器,那就好了。”苏霓说。 艾尔莎冷冷说:“怎会有这么好的事。要不要直接告诉你武器埋藏地点,让你直接去挖啊?” “这当然最好不过。” “……” 艾尔莎确认光焰运转正常,没有致命损伤,便不再多说。她实在是个很有城府的人,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漫不经心,更不是对光甲之外的事绝不关心。(.)苏霓一想到她留在光甲上的后门,便心生寒意,却又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想和过去的小伙伴们倾谈一下。虽然无法把公爵的事说出来,也能在他们那里找到安慰。结果,其他人只是赞美她的战斗力,希望她再接再厉。琳帆却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 琳帆选择的对象,是一位出身于平民家庭的后勤军官。这是很符合她性格的选择,非常踏实,又非常聪明。即使有机会结识更高阶层的人,她也没有那个意思,只选择了熟悉并投缘的对象。由于社会气氛愈发紧张,他们决定尽快定下婚姻关系,以免战争全面爆发,相关部门停止办事。 苏霓不可能过去参加仪式,只能遥遥表示一下祝福。话说到最后,她从琳帆那里听说,帝国已经发动了军事动员,限制普通人的能源供给,所有资源都先满足军部的需求。有些人的生活受到影响,几乎怨声载道。但更多的平民住在普通行星上,压根不知道有什么差异。 她和学院里的朋友交谈时,好奇地问道:“如果战争延续了很久很久,那么,普通人的生活质量将会大幅度下降吧?” 克拉丽蒙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我的家族已经感受到这种冲击,导致每个人心情都不太好。不过,这是应尽的公民义务之一,也谈不上多糟糕。”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苏霓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仍然感到很庆幸。面对势力庞大的敌人,高层能够放弃派系斗争,同心协力来应付这次危机,真是我们的幸运。” 克拉丽蒙微微一愣。她还没有开口,一位名叫珊法的女学员便说:“同心协力?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看过新闻?” 面对这个问题,苏霓无话可答,只能做出肯定的答复,然后被人提醒“去看看比较好”。她确实很久没关注过新闻,和他们交谈过后,才注意了看了帝国向平民公布的消息,以及流传于天网上的八卦和流言。 搜索结果让她极端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愤怒。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公爵。 不知是什么人作祟,放出相当恶毒的小道消息,说紫蓟公爵遇刺是自导自演。反正刺客是他的侍从官之一,怎么安排都没关系。至于为什么要安排这种事,那很简单,自然是因为公爵在军事方面极为无能,想用伤势来掩盖自己的庸庸碌碌。 这样,即使他打输了,别人也会觉得他受到地下宗教团体的威胁,负伤在先,因此情有可原。 某些流言中,竟然还有苏霓的身影,只因她是一起被巨球卷走的机甲士。她的身份被歪派成公爵的情妇、狗腿,兼养熟了的下属。他们根本没能击溃恶魔的高科技武器,只是伪造了光甲影像,用来骗取战功而已。 这些流言绝非出自普通平民之手,而是有人刻意而为。它们的背后,隐隐约约现出某些大人物的身影。公爵战死,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结果。如果他运气好,没有战死,那也应该落败几次,遭到皇帝陛下解职,把建功和升职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在利益驱动下,后勤工作也非十全十美。物资运输,战力补充都有成熟的机制,不容外人在其中捣鬼。但负责人拖延一阵子,谎称人力有限,给出质量不太好的补给,也是难以防范的。 苏霓简直哭笑不得,想替公爵打抱不平都找不到正主,只能在数据板上画几个小人,戳着它们泄愤。 尤路维尔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给了她答复。他说,公爵同意她外调到其他区域,并要他提供一些合适的选择。 事实上,作为知道内情的人,秘书长先生已经陷入深深的思索,完全不知道这是在闹什么。但苏霓和公爵都没有谈一谈的意思,他也不会在这事上多嘴,只是依言列了一份任务清单,发送给她自己选。 苏霓心想事已至此,更是不会多加解释。她接到清单后,开始搜寻这些地点的坐标,并和记忆中的行星位置相互对照。 时至如今,战况非常严峻,军部特意调来以各星系恒星为基础的武器系统。该系统名字叫作“宙斯”,能够从恒星中汲取能量,将它当成一个无限制庞大能量来源。至于为什么是宙斯,而不是耶稣或者安拉,苏霓可不知道。 它是一种极为强力的武器,但运输条件非常苛刻,难以大范围装备。不久前,荒星域的舰队送出消息,说是那里也探测到了敌人的异动,逼的军部不得不动用它。 苏霓手中的清单里,就有一项任务是守护宙斯,以免它成为敌人炮击的靶子。怎奈她对它并无兴趣,随便看了几眼,便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坐标上。 她对坐标的要求很简单,离虫族所在的行星近一些就可以。如今,人类舰队受到相当大的损伤,无法像过去那样,完美监视虫族。别说她不需要亲自赶到行星上,就算真去了,也很难被发现。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难度中等,具有重要意义,使尤路维尔先生老怀大慰的任务。 这片星域中,分布着无数个作战用基地。有些时候,若环境允许,也会把某个行星建为基地。和地球上的概念不同,基地并非真正的地面,只是拥有类似功能。其中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有大量装载着探测设备的小型哨站,也有人工建造的巨型浮游平台。 通常来说,什么东西承担了基地的责任,就会得到这个称呼。它的位置会被定义成基地所在地,以数字排序表示。 苏霓选择的地方,正是一个被数支舰队围着的浮游平台。平台可供飞行器起降,安置有许多能量发生装置,给武器和小飞船供能。同时,它是虫洞发生地点之一,配备紧急救助中心,还有信息调控中心。 该基地排名一百八十七,简称一八七,规模较大,地位也非常重要。巧合的是,它附近有两个虫族行星,经常被舰队高度警戒。 宙斯运到之后,部件会被分别运送到各个基地,进行装配和调校,最终成为极为可怕的大范围无差别打击武器。它处在完整形态时,威力将胜过星舰组合的碎星攻击,达到“灭星”的水准。 最近,一八七多了一批技术人员,准备迎接宙斯的到来。负责守卫该地区安全的,是铁狮公爵的儿子狄兰亚。也有若干机甲士被派到基地里,作为对舰队的援助。 苏霓选择这里,表面看去没有任何问题,还能凸显她的热心。尤路维尔认为这是很不错的选择,并未多问,只说这也没怎么麻烦他。 高级机甲士地位与常人不同,常常担任高级军职。就算没有,他们也不会被当做普通士兵,而是另外分配任务,一如现在的苏霓。她确认这个去处之后,便被迅速塞进运输船,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临时指挥部。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尴尬,觉得公爵说不定会无解她的意思,但没走出多远,心情便舒缓下来。在这个时候,附近的所有的虫族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她能察觉到每位皇后的实力、强度和存活情况,并迅速组合成一张完整的影像。 她要找一个合适的行星,正是想把各族群汇聚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并非是杞人忧天,而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魔裔种能够探测虫母,极有可能用了从幽影那里拿到的技术。也就是说,她很难理解该技术的本质。她已经在巨球中现出完整形态,并试图吃掉几只恶魔,不可能没被它们发现。若说它们会就此放弃,绝对不来骚扰她,连傻瓜都不会相信。 这也是她离开指挥部的主要原因之二。 倘若高位恶魔全力袭击她,将给旁观者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她自己倒霉就足够了,犯不上连累那帮对她很好的人。同时,她也必须考虑到一种可能。即恶魔不要脸面,告知人类她就是虫母,然后坐山观虎斗。若此事成真,她还是只能仓皇逃走,还得带上无数恶意揣测。 综合这些原因,哪怕她并未对公爵始乱终弃,也必须离开,前往相对偏僻的地方。她受到的威胁已经非常大,得先下手为强,做好对自己有利的准备。 铁狮公爵超过了一百岁,狄兰亚却还不到五十岁,看起来更年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和苏霓见面之后,只寥寥说了几句,表示很高兴她来帮忙,希望她在自由行动的同时,不要触犯基地中的律例。 苏霓点头如捣蒜,看上去无比忠厚。但见面一结束,她便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几乎蹦到了床上。她保持仰躺的姿势,闭上眼睛,先糊弄监视系统一番,然后开始和附近的虫族皇后联系。 她已经很了解虫母和皇后的联系方式。若距离较近,自然是直接进行心灵感应。若太远,虫母就会送出一批充当信使的虫族。这些个体是完美的圆形,与太空同色。它们只有两个能力,一是大容量记忆,二是超高的飞行速度。必要的时候,它们也能充当信息中转站,延长虫母意识的传递距离。 幸运的是,这位皇后活蹦乱跳,并未营养不良,手下还有一批精兵强将,让苏霓很是高兴。它们联系过后,苏霓便想起了新的记忆。 虫族的种族特性极为龟毛,决定了它们的行为模式,也能保证虫母意志的完整传递。无论是多聪明的皇后,都无法擅自捏造虫母的意思。它们自然有着足够高的智力,却从基因层面上做不到这一点,甚至无法形成类似想法。 因此,如果一个皇后充当信使,代替虫母传话,那么传递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错,也会被其他皇后信任,因为它必须要先接到虫母的命令,才能这么做。 苏霓正在头痛如何召集孩儿们,意识到这一点后,简直喜上眉梢,立刻要皇后派出最快的个体,分头通知更远处的皇后。歌皇后收到命令后,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聚集在这个行星,或者附近的行星上,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等待援军到来期间,她也联系过指挥部,和他们交流情报。由于她心怀鬼胎,肯定不会直接去敲公爵,但是绝对不吝于敲其他秘书官和侍从官。每次和他们说话,她都会问一些“公爵心情还好吗,想杀人吗”的傻-逼问题,让人很想揍她两下。 然而,她很快就失去了关注公爵的条件。 皇后执行任务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却还是没能快过魔裔种。在她尚未准备好的时候,第二次攻击便悄然而来,给她,给舰队,给整个基地带来强大的压力。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霓发觉事情有异之前,正在一八七基地的平台上徘徊,观看平台上忙碌的机器人,还有停泊在太空中,像许多大玩具般的星舰。 星舰再大,也是密封的空间。船员举目所及,只有机械和舱壁,还有望不到天空的天花板。帝国虽有全息模拟环境的技术,却不可能用在作战用的星舰上。部分船员熟悉太空作战,却不喜欢这种环境。如果有机会,他们多半会选择离开星舰,到外面透透气。 苏霓倒不觉得闷,事实上,她很喜欢星舰内部环境,觉得很有安全感,所以出来是为了别的事。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等候虫族聚集,同时不断从几只皇后那里获得信息,严密关注着聚集进度。 皇后们并不害怕人类舰队,可大敌就在这片星域,也无法无动于衷。因此,苏霓的命令传到时,它们认为肯定要开战了,行动速度也是极快。 除此之外,苏霓还在关注舰队的力量分布,想做到心里有数。这些舰队不见得定能成她的朋友,也有直接敌对的可能,导致她不得不多关心一点。之后,她听说宙斯的次级装置即将被送到,顿时心生好奇,自行离开星舰,来到这个巨大的平台上。 帝国的平民数目庞大,却没有进入这里工作的资格。有些士兵驾驶着机甲,负责运送和安装,但更多的工作由机器人承担。它们形态各异,功能也有差别,永远不会疲倦,在这里忙忙碌碌,搬运各种需要轻拿轻放的部件。 从远处看,这地方很像一个摊开来的蚁穴。每个个体各司其职,似乎杂乱无章,仔细一看,又觉得富有节奏感。 狄兰亚正在平台上,站在他的光甲里,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该光甲名为“漪光”,和疾风之舞的外形非常相似,只不过涂装不同,行动更加轻灵敏捷。苏霓心想自己的职责是作战,溜达了一圈后,便也叫出光焰,驾驶着它走到漪光身边。 他们认识之后,能够互相通话。狄兰亚见她过来,便打开联络频道,和她打了声招呼,很随意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 “……所以,你只是来检查它们的工作?” “不是检查,来看一看而已。不要在意我,我这人很随和,看过就算的,”苏霓说,“不过,有了这种武器,人类的胜面会大很多吧?” 狄兰亚简短地回答道:“难说,敌人可能也有隐藏的武器。但我希望如此。” 无论是什么种族,都不会在一场战争中尽出底牌。宙斯算是底牌之一,尚不知效果怎么样。重工业行星虽然多,水准高的却有限,以加工为主的轻工业星球也是如此。有些技术现世很久,却受到工业水平限制,难以大批量快速生产。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独特的科技,还有工业方面的偏好,其中最难理解的自然是幽影。苏霓时常怀疑,它是以暗物质为基础,被命运女神随手捏出来的生命,否则不会那么诡异。 别说是她,就算是虫母,对这些生命的理解也很有限,于是她干脆没对旁人说。人类要对付魔裔种,已经是相当严苛的任务,再加一个幽影,很容易引发侧重点失常的后果。(.好看的小说) 苏霓静静看着机器人们,心思却已不在这里,只在心里反复构思要说的话。这件事困扰她许久,却始终没有合适的答案。有时候她会想,干脆别想这么多,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实话实说也没什么。 等聚集完成后,她将立刻启程,前往虫族那里,然后才通知公爵和苏北辰,亮明自己的身份。这两个人是她最信任的对象,理应第一个知道。她想不出他们的反应,也担心反目成仇。但无论后果如何,她都不能再耽搁下去。 产生这想法的同时,她忽然心有所感,轻轻咦了一声。 虫母的感知对象仅限于同族,很难处理其他形式的数据。她只能觉察到短距离内的能量变化,无法判断它们来自何处。此时,她正想和狄兰亚攀谈几句,却是眉头一皱,直接在频道中发出了警告,“事情好像不对劲,有东西正在接近我们。” 狄兰亚不愧是下一代铁狮公爵,连疑问都没有一句,便麻利地行动起来。两架光甲的主屏幕同时变换内容,显示出光甲的扫描结果。屏幕拥有三百六十度的立体影像,他们却还是抬起了头,以属于人类的眼睛,向那个方向望去。 魔裔种也是碳基生物,只不过原子排列不同。由此可证,它们的发源环境的确和人类相似,乃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但该物种的科技之中,常有奇峰突起的存在,不像独自发展出来的。这显然是因为它们信奉幽影,得到不少好处,而人类就没有这种便宜。 研究对手的科技构成,本就是星际时代的很重要的课题。 狄兰亚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始通知舰队做应战准备。与此同时,他也对旁边的光焰说:“真奇怪,为什么距离这么近,示警系统还没有任何提示?是坏掉了吗?被屏蔽了吗?” 苏霓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却冻结在喉咙里,因为他往上方看去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幅前所未有的美丽画面。 这波攻击到来得毫无预兆,正式出现之时,更令人神魂俱惊。虚空中,敌人无声无息地滑出黑暗空间,仿佛是迈出空间钮的生命,让苏霓回忆起叶霜天的出场。这两者虽属不同种族,只不过,魔裔种挤出来的是大量飞行器,叶霜天则做不到,显示科技和异能的差别。 平台周围的空间蓦地产生变化,无数不断闪烁的彩光突然出现,犹如点缀着太空的彩色星辰。这景象本该赏心悦目,但星辰的密度过大,悬浮在他们头顶上,居然让人心里发毛。 每一个光点,就是一架魔裔种的圆球飞行器。只不过,这一次出现的时候,它们似乎被升级过,显的更加诡异。 魔裔种的攻击大多带有彩光,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法避免。就算这样,人类也无法通过观看彩光,预测它们的攻击轨迹。平台上的机器人还在忙碌,但其他人均已放下手头的工作,进入攻击准备。 整个区域已被淡淡的彩光照亮,环境光怪陆离,有着虚幻感。许多透明生物冲出圆球,从四面八方向舰队俯冲。它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颜色,只能反映光源,告诉旁观者自己的存在。(.无弹窗广告)它们所有个体身后,都拉出一条细微至不可见的彩色丝线,瞬间交织成一张立体的大网。 也许这波攻击不算强烈,但致命之处并不在这里,而在对通讯的影响和封锁。刹那间,苏霓只觉庞大的能量充满了基地,粘稠到如有实质的地步。 她瞬间意识到,这又是它们不计代价的攻击,想要彻底灭掉她这个虫母,基地不过是顺带目标。这波攻击虽然不至于影响种族发展,却是对这个任务的最大投入。它们似乎有备而来,用彩色细线封闭空间,让人类不能通讯,不能求援,如同一个强大的真空罩。 没有人奇怪这种攻击,反而感觉果然如此。只看蚀波兽的功能,便知道它们是个喜欢研究能量传递的种族。这一次的隔绝,只不过是过去的升级版。 因为通讯断开,其他舰队将会迅速发现不对劲。无论出于何等原因,只要通讯断掉,其他舰队必须把它当紧急事件处理,因为纯粹机械事故的概率很小,多半源于敌人攻击。 然而,人类早有准备,对方也是。在这块被封闭的区域之外,其他种族的联军也陆续抵达战场。本次任务一反常态,由坎瓦人的超大号星舰为主力。它们仿佛从远古时代归来的怪物,无声地横在外域,准备应付前来探测的援军。 魔裔种倒也懂得心理战,不想让苏霓轻松过关。封闭才刚完成,所有人耳边便响起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虫族的母皇在你们这里,把它交出来!” 这句话像是晴空霹雳,让人极度惊愕。但舰队成员训练有素,惊愕归惊愕,却瞬间完成了战斗准备,开始阻止巨网的封锁。苏霓更是早早做出反应,行动得比谁都快。这句话才刚出现第一个音节,光焰便在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它已经落在巨网的正中央,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魔裔种怀着必杀之心而来,不惜动用自己的杀招,打算把人类全灭于此,自然没有半分留情。苏霓一开炮,它们的攻击也接踵而至,然后是人类舰队的炮火。 这一幕场景好看至极,舰队的反击如流星横飞,交织成灿烂的光影,恶魔的回击却像被微风吹拂的蒲公英绒毛,飘飘荡荡,碰到一艘星舰,就把它吞没进去,变成一大团黑烟火焰。 交战双方的力量互相碰撞,冲击足够改变行星分布。在这种程度的战斗里,普通人类确实非常危险。他们的身体素质也就比傀儡师强些,一旦失去星舰的保护,和蚂蚁也没有太大区别。 正因如此,帝国才同时发展两条不同的科技路线。 一条自然是常见的高科技武器,另一条则是对人类身体素质的改造。机械改造和基因改造都是可选道路,却都有局限性。而且,如今异能的产生机制还是未知,所有异能者都不敢进行大幅度改变,以免失去得来不易的能力。 至于普通平民,靠这些手段提升个人实力还行,却无法跻身一流强者的境界。 狄兰亚的漪光就像一道光影,一边间不容发地攻击,一边卷回星舰之中。方才甫一接触,他便发现敌人那边传来的庞大压力,不敢在外耽搁,只能先回自己座舰。他已经要船员发出遇袭警告,并履行了这场战斗的指挥权。 因此,他发现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信号都送不出去时,表情自然非常有趣。 苏霓听到魔裔种的广播,心里顿时一颤,却又不能把对方的嘴堵上。她知道,现在是战斗中,所以暂时无人在意。战斗过后,即使大家都安然无恙,她也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虫母是虫族的唯一领袖,杀死了她,就代表长时间内不必遭受虫族的威胁,生擒了她,就代表有控制虫族的可能。正常版的虫母极为强悍,并非普通攻击可以擒获的。但她,不过是个半调子的混合体而已。 如果人类忘记了这一点,不做任何敌对反应,满面笑容地接纳她的存在,那她肯定会怀疑他们的智力水准。 其他指挥官认为,压力虽然沉重,却还有生存的可能。只要能坚持到援军赶到,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魔裔种本来可以瞬间全灭这个区域,是苏霓进化完成,承受了它们的大部分攻击,所以才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苏霓跃向彩光之时,仍保持着人类形态,如同没有任何装备的人冲向深海。她眼前全都是绚烂的彩色,压根看不到背景的真正颜色,简直令人头晕脑胀。然后,这些斑斓颜色迅速退去,她看到了一个黑洞。 很少有人能够近处接触黑洞,还可以活着回去。人类的黑洞发生装置数目有限,即使要使用,也往往配备着完美的防御机制。但现在,这个黑洞明显不是人类的产物,而是魔裔种的。它们展开一个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陷阱,等着她一头撞进去。 这个时候,若干几十米高的恶魔离开了飞行器,高傲地站在虚空里,身上闪耀着金属光泽,准备对付虫母。它们全部都是高位恶魔,地位相当于人类的一级指挥官,战力更是出类拔萃。就这个阵容,还是考虑到人类能力有限,是一个削弱了的版本。 苏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黑洞之时,也只是眨了眨眼。眨眼的同时,光焰再次消失不见,沿曲线从黑洞旁边跃迁过去。她不顾身后追着的攻击,也不顾正在被攻击的星舰,而是来到远离他们的地方,落在了这些高位恶魔附近的某个位置。 恶魔们的身影忽隐忽现,上一秒还清晰地显示着,下一秒就模糊的像一个残影。苏霓既默然看着它们,又紧紧盯着屏幕。她发现,它们除了攻击她之外,重点对象还有平台上的武器部件。 飞行器出现的太突兀,没有人顾得上指挥机器人。不过它们都有一定智能,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双方刚交货时,它们毫不犹豫抬走部件,一路奔回基地深处,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这基地能坚持多久。 “你们仔细看好,它就是虫母。你们和最大的敌人相处了这么久,也好意思叫自己智慧种族?” 这是在场人类听到的,出自魔裔种之口的第二句话。它们有着比人类更强烈的情绪,也很容易被激怒。这句话的语气堪称荡气回肠,充满了狂暴和得意的感觉。与此同时,那些透明生物已经冲到星舰之间,开始扑向离自己最近的目标。 幽影喜欢控制生物,恶魔和它们一脉相承,也有这个爱好。炮火轰鸣中,飞溅出大量透明液体,又被迅速蒸发。一部分透明生物展开伞状外壳,保护着攻击力更强的同伴,自己虽然被炸碎,却让它们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 它们攀附在星舰上,开始扭动身体,不停往内部钻去,完全无视外壳的高温和强作用力。如果它们成功钻进舱室内部,那么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事已至此,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件事就不是秘密,苏霓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她冷漠地笑了笑,开启扩音器,扭到最大程度,平静地说:“没错,我就是虫母。就凭你们这群走狗,也好意思来杀我吗?” 附近那两个行星上,聚集的虫族并不算太多,但也有五六个种群,五六只皇后。它们本就是虫母为攻击人类产下的后代,自然拥有超高的战斗力,智力却比同类稍微低一点。在苏霓的召唤下,它们尽可能快地赶来战场,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冲进了外围的蚀波兽群。 皇后通常什么都吃,来者不拒,只为种族的资源调配,才会压抑自己的食欲。这个时候,它们的气势就像狼入羊群。一只数百米长的皇后看到蚀波兽,仿佛进了自助餐厅,一口把几只蚀波兽咬住,咬断成两截,就这么直接吞了下去。 讯号已被隔绝,能够互相通话的只有在场的星舰。扫描系统还在勉力运转,展现出受到极大影响的,有些模糊不清的画面。 狄兰亚不停听取主脑意见,判断形势优劣,却不知是优先保存实力,还是优先保护宙斯的部件和基地上的重要设备。虽说人命最为重要,但那只是哄平民的说法。这些设备生产要求高,生产周期长,成本还极为昂贵,几乎毁一个就少一个。在高层眼里,它们可比人命贵重多了。 他本来就十分为难,苏霓还雪上加霜,用接近咆哮的语气,坦承了自己就是虫母的事实。此话一入耳,狄兰亚顿时愣在了当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霓是苏渊的女儿,苏渊被翻案成英雄,所以她也有一定的名气。他对她早已有所耳闻,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是个可靠的战力。然而,当他茫然看向屏幕的时候,却发现他没听错。苏霓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光焰机壳上异彩涟涟,愈发光彩夺目。尽管它身边不断出现惊天动地的爆炸,却还是没掩盖住它的身影。可它的外形正在发生改变,变的越来越不像光甲。在很短的时间里,它竟变成了一只巨型虫母。 苏霓的成长尚未结束,能力也没达到顶峰,无法把它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只能勉强同化它,增强外壳的坚硬程度和防护力。即使如此,她也让所有目击到此事的人目瞪口呆。有些人觉得身在梦中,百忙之中,竟还揉了一下眼睛。 虫母的外形威严雄伟,绝对不符合“丑陋”的定义,甲壳上闪着天青石般的光泽。但没有人想去欣赏它的外表,在他们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移动到了高位恶魔附近。 数不尽的星光从甲壳上升腾起来,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淡金烟雾,似是要把所有的圆球都包裹在里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是一场令人目眩神迷的战役。[] 魔裔种争分夺秒,最高限度地展开攻击,以免援军在它们达成目标前赶到。众所周知,在两位公爵的指挥下,舰队的反应速度极为迅猛,而应急机制也非常完善,随时有可能在战场外围出现。人类的舰队却在拖时间,想要撑过这波攻击,拖延到援军赶来,得到反击的机会。 每艘星舰上,都有素质超出同僚的出色军官。他们激战之时,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均注意到虫族皇后率众出现。皇后是军队重点防范的对象之一,外形截然不同,奇怪的能力层出不穷,又有无数愿意为它们挡刀的小弟,一向是人类的心腹大患。因此,它们刚现身时,很多人简直是眼前一黑,心想它们原来在这里等着。 可是,这批虫族没有攻击人类,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它们冲进敌人的阵势中,四处乱砍乱咬,凶猛程度不下于人类。这是潮水般的虫族大军,皮糙肉厚,配合度极高。在它们面前,普通飞行器的防御根本撑不了太久。 虫族没有恐惧感,即使面对死亡也毫不犹豫。只过了几秒钟时间,它们以尸体铺开一条血路,扑上坎瓦人阴沉沉的深色大舰,魔裔种光辉灿烂的彩色圆球,疯狂啃咬起来。 它们万众一体,把其他种群当作同伴,绝对不会出现误伤误杀,或者沟通不畅的问题,攻击气势极端惊人。但魔裔种知道苏霓是虫母,自然防着她的召唤,竟硬是顶住了虫族大军,保持着错落有致的布局。 这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事情。有些人反应较快,猜测它们认错了飞行器,认为那些巨人是变种的人类,所以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啃了几口。但这无法解释虫族对魔裔种的袭击,所以很快就被否决了。 攻击飞行器的,只是虫族的一部分。剩下的个体更是不惜代价,涌到一起,结成一堵立体墙壁,猛冲向被透明生物拉出的彩色光网。 它们做出这种攻击时,苏霓恰好不再隐藏身份,展开虫母形态,正面挑战那几十只高位恶魔。 魔裔种和虫族都心中有数,互相把对方当成强敌,都是全力以赴地作战。同时,它们也都具有一定的牺牲精神,宁可消耗一部分个体,也要把对方彻底炸碎在星空之中。 怎奈高位恶魔有备而来,想要一举杀死虫母,实力自然超出想象。面对这种存在,普通的虫族成员,甚至普通等级的皇后都望之兴叹,根本无法奈何得了它们。 苏霓已完全失去人类的外形特质,并不理会族裔做出何等行动,只顾应付眼前的大敌。由于她一直在争夺意志控制权,她的心灵仍然保留着属于人类的清明。此情此景之下,“清明”不一定对她有利,却是她希望拥有的, 此时,大部分人类看到了她的变形,意识到她真是虫母。苏霓平时多么低调,他们现在就有多么惊愕,饶是他们心志坚定,也难免有些呆滞,动作跟着迟缓下来。不用问也知道,这对他们的战斗颇为不利,因为心思越灵敏,就越容易发散思维。 某些家伙能在一秒钟内想到紫蓟公爵,开始怀疑他别有用心,明知虫母的存在却不公布。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他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还好虫母出现之后,魔裔种集中力量攻击她,大大减缓了舰队的压力。即使人类因虫母而震惊,也未出现太大损伤。狄兰亚率先反应过来,心知自己无法处理这么严重的事情,连母亲耶黛尔也不行,下意识地就要联系军部。 由于虫族和透明生物开始互掐,信息封锁已经松动。他一试之下,发现通讯信号正在恢复,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利用通讯系统,将虫母的影像,还有苏霓的亲口承认打成一个包,先发给两位公爵,再发回阿尔法星系。 如今虫母正在攻击人类的敌人,他的做法无疑不太厚道,却非常正确。他属于心思灵敏的人类之一,能够想象到未来将如何发展。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立刻会被家族的政敌当作把柄,大肆兴风作浪。铁狮公爵的家族和苏霓没有任何交情,自然不会为她背负责任。 而他动作及时,处理得当,完全没有包庇虫母的意思,想必不会被她连累。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他还能从中受益,获得帝国的嘉奖。 这样一来,指挥官忙着通报全国,下属士官目瞪口呆。舰队还在攻击魔裔种,攻击力度却减弱了许多。苏霓能够依靠的只有虫族,当然这是应有之义,她露出真身之后,本就没想过依靠人类。 她一瞥之下,立刻判断出高位恶魔不好招惹。倘若让皇后冲上去,只是白白牺牲战斗力而已。虫族结阵冲击幻色-网,正是出自她的命令。她自己则当机立断,直接冲向了最强的敌人。 如果把基本的物理定律称为“法则”,那么高位恶魔都是有着法则力量的强者,苏霓是一样。在彻底解放能力之后,她的战斗力瞬间暴涨到天星前三的级别。而双方的战斗场面光怪陆离,也活像只有叶霜天能弄出来的声势。 很多士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忍不住偷眼去看屏幕。那仿佛是巨量正反物质互相接触,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湮灭,爆发出无尽能量的同时,还伴随着诡艳绝伦的光影效果。 人类受惊过度,不知该如何评判这只虫母。除了向军部和内阁报告之外,他们并未做出任何有效行动。良心好点的,在原地发呆,犹豫该帮忙还是该旁观;良心有限的,已经在考虑一箭双雕的可能。 讽刺的是,人类和虫族一样,均被苏霓认定为同族。虫族拱卫着虫母,虫母也有安置它们,保护它们的责任,绝不能将它们随意当作炮灰。在变化形体后,她对人类也有一样的感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抛弃在场的舰队。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用尽所有力量,不择手段地夺路而逃,那么根本不会受到太大伤害,就能从高位恶魔的追杀下安然撤走。但她做不到这一点,也全然不想做,甚至想都没有想过。直到今日,她也没变成虫母那种没有感情,只靠利益判断局面的强悍生物。 因此,虫母庞大的身躯撞向高位恶魔时,它们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把自己吞没,搅碎,然后烧成灰烬的深沉情绪。 无论是虫母还是恶魔,都被限制在有限的区域里。虽然攻击仍然波及到附近的星舰,将它们炸成几块,却已是苏霓能够做到的最好效果。那块区域正中心,发生了粒子层面上的变化。无数不同种能量彼此对冲,相互干涉,又被强行压制,最终扭曲了空间维度,产生数不清的空洞和虫洞。 如果飞行器误入这个区域,那么它们会产生最为恐怖的形态变化,一如战场中那些倒霉的圆球。圆球们最好的下场是被当场炸碎,其余的忽而瘪下去,忽然被拉成长条,仿佛走进女巫的迷宫,现出种种令人惊恐的效果。 魔裔种的判断没有错,这批恶魔的确可以伤害到虫母。然而,数据计算并未与时俱进,是以之前巨球里得到的结果为基础,再往上翻一倍,作为双重保险。可它们全然没想到,苏霓离进化就差一步,如今已经成功升级,和当时的虫母并不相同。 能量交锋剧烈至极,数量如恒河沙数。在迅捷无比的对冲中,苏霓终于辨认出了负责本次行动的恶魔。 魔裔种以幽影为神,可见是虔诚的生物,但这只个体本身长的就像魔神。它的身形并不比其他恶魔更高大,但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那张和山羊差不多的脸上,三只眼睛犹如烧红的火炭,在毛发中熠熠生光。 因为双方都难以瞬灭对手,能量爆发和空间扭曲持续了好一阵。苏霓想要尽可能地保存族裔,恶魔其实也不太反对这个策略。因此,在旁观者眼中,它们的对攻时间意外的长。 但他们肯定无法想到,战场之中,双方势力的首领正在进行意识交流。 这并不是说苏霓还有兴致聊天,而是它们的交流极为迅速,也费不了什么力气。普通人类需要几分钟的对话,用它们的方式表达出去,只需要一弹指而已。 苏霓接触到它的意识时,直接冷冷说:“不觉得羞耻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身为智慧种族,却甘心臣服于另外一个物种之下。人家随便下达一个命令,你们就乐颠颠地执行,即使这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哦?那么人类社会中的皇帝,又是怎么回事?” 苏霓眼前,早就没有高位恶魔的实体,只有它们配合光球做出的能量攻击。这些攻击打在她的甲壳上,有的被无声无息地吸收,有的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但她也给对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她已经抓住机会吞掉两只恶魔,并把另外一只打出战场,抛给皇后吃掉。 她以虫母形态摄取活食时,能够立刻继承对方的记忆。但到了这个时候,这些记忆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皇帝只负责领导帝国发展,和神的地位不一样。如果他下令平民去送死,那么大概没有多少人愿意这么做。” 火眼恶魔的实力极为强悍,将法则能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但它的意识非常雄浑柔和,并无同族那种狂暴的感觉。它说:“所以说,人类是个缺乏凝聚力的种族,这一点我们早就看清楚了。” 苏霓冷笑道:“难道你们完全不在意自由意志吗?对人类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生物的存在形式相差极大,种类大概和宇宙中的行星一样多,虫母,其他物种无需遵从人类的原则,”它平板地回答道,“你身上果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竟还把自己定位为人类……也好,即使你能够赢得这场战斗,那也无所谓。反正据我们对人类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在意你的奋战。” “那么我们注定要成为敌人,没有做朋友的可能。我兼有虫母和人类两个身份,她们都不想屈从于幽影的命令。言尽于此,希望你死的愉快。” 这就是它们交谈的最后一句话,双方都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与此同时,舰队发出的,和虫母有关的消息已经传遍帝国,具有最高优先权,以超越光速的速度传播着。 如果信息也有实体,那么一定是张大到无法想象的巨网。人类既被它束缚,又离不开它。 战斗尚未结束,该听说的人便已听说了这个消息。这些人中,有一部分见过苏霓,有一部分出于种种目的,偶尔关注着她,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新闻。无论是什么人,都对此感到深深的震惊。震惊之余,他们如同一台机器上的许多部件,灵巧地工作起来,互相通知讨论,快速得出共识,然后做出不同的决定和行为。 最终,这消息传到了图拉真皇帝陛下的意识中。他和苏霓相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却似乎和她心有灵犀。他知道这件事的同时,她也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 在苏霓的指挥下,皇后们不再阻击坎瓦人,而是尽可能快地撤离战场,以最高速度逃开。她给它们的指示是,“尽量远离人类,回到母星那里去。” 刹那间,那片星空亮到无法直视,能量的爆发是如此巨大,都无法被星舰的扫描捕捉到。所有屏幕上,都显出一片白花花的画面,还不停跳动着凌乱的波纹。 星舰上的军官们吃惊地望着屏幕,光甲里的机甲士也不禁愣住了。他们见屏幕失效,便纷纷望向舷窗,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想看清楚这场爆炸的结果。 能量迸发的正中位置,所有高位恶魔粉碎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它们的能量被压缩到极限,最后形成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虫洞。苏霓身不由己,直接被吸进了虫洞,只来得及做出了防御姿态,便难以动弹,被强大的引力推着胡乱移动。 这场面仿佛超新星爆发,不但身处其中的高位恶魔遭殃,大多数光球也被卷了进去。基地被余波摧毁大半,看起来像是被星际暴风卷过。机器人们四散移动,全部聚集在残存的平台上,木然望着上方的宇宙。 狄兰亚无法影响这种等级的争斗,而且也没有影响的机会,只能和大部分下属一样,一边僵直地反击敌人,一边试图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在这一刻,所有种族的所有成员都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它们望向爆发的区域,时刻关注着这场剧斗的结果。 再怎么宏大的能量流,也有终结的时候。没过多久,大量能量消散在虚空中,带来强烈的辐射、狂风和高温。星舰不怕这种程度的攻击,其他种族也不怕。但它们都发现,尘埃落定时,高位恶魔不见了,虫母也不见了。 那地方干净的纤尘不染,如同从未被打扰过。唯有看到以它为中心,大量喷发的星尘,才让人想起那里曾爆发过剧烈的战斗。 它们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虫母去了哪里?” 事实上,虫母本人也在想这个问题。普通生物一进虫洞,立刻会被拉长成平面,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她当然不至于这么不中用,但先是身受重伤,然后变起仓促,竟然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勉强保住自己的安全。 在瞬移的过程中,她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由于已不可能控制降落点,她索性也不多费力气,只是默默等待着最终命运。最坏的结果是被喷到敌人的大本营,最好的结果是被喷回母星。但无论如何,她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移动的结束。 然后,她的身体慢慢停了下来,周围的景色也恢复到正常宇宙的概念。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仅次于最坏选择的地方。 如果帝国也有报纸,那么,每一份报纸的头版上,都会写着“特大消息,本代虫母竟可以变化成人类”的大标题,然后配上占满整个版面的惊叹号。可帝国只有天网,所以该消息的气势没有那么足,只配上三个惊叹号了事。即使如此,它仍然引发了民众极高的恐慌情绪。 平民的反应自然不用多说,毕竟虫母是他们拿来吓小孩子的恐怖角色。那些大人物的应对措施却非常有趣,当然,不是从苏霓视角感到的有趣。 面对这个劲爆消息,紫蓟公爵的应对速度快到吓人,却还是错过了最终结果。他只能看着那场小型超新星爆发,然后目击虫母和恶魔同时消失,自己无能为力。那个时候,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远了,何况苏霓远非昔日可比,外加旁边的数十只高位恶魔。 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苏霓的任何回馈。即使他不避嫌疑,当众呼叫数十次,终端那边也没有半点反应。 日冕号的修复已经结束,重新投入使用。它载着他,还有原来的船员,静静停在这片区域附近。 面对虫母出现的大新闻,很少有人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他做到了。从舰队对敌人进行反击起,到敌人或脱逃,或被歼灭为止,公爵只是静静浏览着天网上的消息,还有狄兰亚发来的影像,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身体没有动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又像什么都没想。 他将指挥权移交给安提罗拉,自己撒手不理,仿佛永不厌倦般,持续关注着虫母的问题。与他恰好相反,他身边的几位秘书官都面露惊愕,包括尤路维尔在内。 尤路维尔在想,即使长出第二个大脑,他也想象不出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其实直到现在,他对苏霓也从未生出真正的恶感。但是,以前有过的所有感觉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惊愕,还有犹如身在梦中的虚幻感。 由于公爵始终没有说话,秘书官们也不打算主动开口,只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想法。直到下属有公事请示时,他们才会担心地看一眼公爵,然后自行做出答复。 天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遇到重要大事,传播速度便凸显了出来。在极短的时间里,皇帝陛下被惊动,整个内阁跟着震动。最滑稽的是,各方政治势力错综复杂,勾心斗角,如今却像是被一棒子打懵了,齐刷刷挂上一张惊讶的脸。 他们目的各有不同,大多没存好心,却有着同一个想法――尽快找到虫母,将它控制起来。 火眼恶魔的预测分毫无差,事态正迅速往对苏霓不利的方向发展。虫族是人类历史悠久的敌人,即使苏霓被魔裔种袭击,也改变不了人类对她的警惕之心。连最好心最天真的人,也不会认为应该放任虫母在帝国里游荡。 数不清的信号在天网上流窜,像是血管里奔流的血液。皇帝陛下决定亲自接管此事,并当场颁发谕旨,将紫蓟公爵及其部下召回天星,暂时卸除其元帅职位,由另外一位大臣暂代。 谕旨的措辞非常客气,屡次使用“暂时”这个词语。然而,脑子没进水的人都知道,这道谕旨的真正用意,是在提防紫蓟公爵作出不利行动。 尤路维尔看到谕旨,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他已经知道,苏霓消失之后,居然瞬间转移到帝国星域之内。无论她是什么东西,只要被防卫军盯上,想离开都会很困难,何况还有皇帝陛下的亲自干涉。 在他看来,公爵的态度一直非常晦暗,难以判断真正想法。而且,如果他们不想公开反叛帝国,那么最好不要违反皇帝的命令。 是的,苏霓的位置已经被人锁定。她运气极其糟糕,虫洞的落点正在帝国范围里,而且还是相对繁华的星系。双极已被调整到最大功率,进行花钱如流水的扫描。光焰刚刚出现,便被它直接监控,并将其位置放上天网,要求所有公民帮忙留意。 这个宽阔的主会议室里,只有公爵真正的心腹。按理说,他应该不加掩饰,立刻阐述最终决定。可他还是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于滚动播放的消息上。 离苏霓逃亡之时,已经过去几十分钟。防卫军屡次扑空,并没能抓到她。她的位置飘移不定,显然是在想方设法躲避追踪。任何一个人都会像防卫军那么做,任何一个虫母也都会像她那么做。这件事并没有对错之分,可对苏霓来说,选项是唯一的。一旦被防卫军活捉,送到天星,十个公爵也救不了她。 尤路维尔的表情终于忧虑起来。他的理智想要抛弃苏霓,将公爵从这桩破事上扯开,但情感极为固执,坚持站在苏霓这一边,即使她已被确认为虫母。 最终,他终于沉不住气,想要提醒公爵马上返回天星。可还没等他开口,公爵忽然抬手,打开了私人终端。他双眉紧皱,看了看跳动的联络人名字,淡淡说:“你们先出去吧。尤路维尔,你留在这里。” 即使公爵也没想到,联系他的人竟是曦云。他和苏北辰交好,曦云自然也在他的名单里。只不过苏北辰的实力足够强大,曦云从来没有需要麻烦他的事,所以两个人私下谈话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的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私人通讯从来是严格加密的,并不惧怕被人窃听。他将屏幕放大,让尤路维尔也能看到上面的内容,然后才开口说道:“什么事?” 曦云人美声靓笑容甜,一向喜欢用影像通话,这一次却没有。尤路维尔看到,她的文字正飞快在屏幕上跳跃着,“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千万别说出去。” “可以。” 曦云匆忙说:“是关于我哥哥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公爵也没有催她。尤路维尔本应感到不耐烦,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果然,就在下一秒,文字再次跳了出来,“他已经答应去和虫……去和苏霓接触,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把她引入陷阱。” 然后她又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会议室中,气氛紧张到几乎凝固,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时候,人类会发现世事如此离奇。曾经上演过的悲剧,如同命运循环的结果,幽灵般出现在他们眼前。尤路维尔忽然想,苏北辰为绮羽不平的时候,是否从未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公爵双手轻轻握在了一起,问道:“苏北辰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对,”曦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我觉得不对。” 她只用了文字,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可这句话说出来,简直就像她在这里亲口说话似的。公爵顿了一顿,凝视着这行文字,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张蛛网仍然存在,无形高悬在帝国上空,至少在这几个小时里,它的中心目标是苏霓。(.无弹窗广告) 很多人都做出肤浅的推断,心想苏霓现在一定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分分钟会被防卫军捉到。但事实并非如此,反而恰好相反。她看起来比平时狼狈,确实很像丧家犬,心情却是意外的平静,选择逃亡路线也非常正确。 她正坐在光焰的驾驶舱里,像没事人似的,静静看着上方的主屏幕。屏幕画面不停变化,但都很模糊,有时几乎不能辨认,正是军方进行信号干涉和封锁的效果。别人要用天网联系彼此,她也不例外,只要对天网下达命令,就能断掉她的连接。 苏霓的表情终于产生变化。那是一种忧郁的表情,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 她降落后的一分钟内,便试图联系紫蓟公爵,对方却没有回应。无论她怎么呼叫,终端那边还是一片沉寂,既不显示信息发送失败,也没得到任何回答。 这种反应代表很多可能,从自保到不知情都有。此时她时间有限,精力更是有限,不能就此怀疑公爵背后插刀,也不可能轻易信任他。 好在没过多久,她心中的疑虑便有了答案。每次她出事,终端上都会有一批人扎堆问候,问她还活着吗,需要帮忙求救吗。这次的事态比以往都严重,终端上却寂静如死。如果终端没有被冲击震坏,那么就表示通讯被刻意封锁。这让她非常无奈,又不由有些心凉。 然后,苏北辰成功和她联系上了,却导致她的负面情绪达到顶峰。 苏北辰的表现极为自然,说辞也无懈可击。他说,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帮忙,总算接通和她的联系。他希望能够帮她逃回荒星域,还问她需要什么帮助,要不要他亲自动手,找出防卫军的薄弱之处? 可这种话哄哄普通人还行,根本骗不了比任何人类都老练的虫母。苏霓盯着这些话,看了很久很久,脸上神情简直高深莫测,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的转化事出突然,是一桩突兀的突发事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帝国反应速度再快,也难以制定出无破绽的陷阱。能够做到这样,并取得苏北辰的配合,已经很不容易。她最后叹了口气,断掉终端连接,再也不想联系任何人。 现在的她处境堪忧,且要面对两难的困境。军方已经行动起来,布下天罗地网。如果想要躲避防卫军的追踪,那么自然得屏蔽光甲信号,压制住机体的辐射,像幽灵般在宇宙中移动。可她的伤势相当严重,积蓄的能量也消耗过半。 若她想避开军方探测,首先要展开身躯,吸收来自附近星体的辐射能量,用于修复伤口。她一旦这么做,将立刻引发巨量能量波动,相当于通告天下,自己就在这里。 两个选择相互冲突,几乎把她推到了绝境中。她当然不想死,却更不愿被防卫军抓获。如今,所有能量块消耗殆尽,缺乏其他补充能量的途径。无论怎么做,她的行踪都会曝露。[]除非她显形后马上攻击殖民行星,一路吃过去,不然最后总要倒霉。 但是,即使她无视行星上的无辜人类,用他们的死伤为代价,换取自己快速恢复,也不见得能够逃脱追捕。帝国对她势在必得,举整个国家的力量搜索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满心惆怅之时,忽然看到了更加意外的变化。主屏幕上,竟突然跳出了一行通用语文字。这行文字是漂亮的深紫色,如同艾尔莎的眼睛。它说:“我劝你别相信苏北辰。” 苏霓愣了一愣,差点要伸手去揉眼睛。她知道艾尔莎从不遵循常理,却没想到她会使用机体里的后门,直接与自己通话。不过艾尔莎敢这么做,就有绝对不被发现的把握,因此苏霓并不担心,只说:“为什么?” 遥远的阿尔法星系中,艾尔莎正窝在卧室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以免屏幕。读到这句话,她那双如紫水晶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光芒,表情也带上了几分欣赏。 她回答道:“我觉得你知道为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是曦云送过来的,你要相信苏北辰,还是相信曦云,都是你的自由。说起来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你还好吗?能逃掉吗?如果真的逃不掉,不如现在自爆吧?否则,我保证你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无论说话还是打字,她的速度都非常快,话题跳跃得也非常迅猛,完全不像受过惊吓。苏霓早就习惯了,缓缓说:“我奇怪的是,曦云居然直接去找你?” “没有,她没办法迅速联系我。她联系的是姬星罗,姬星罗来找我,要我对你示警。” 她一说公爵的名字,苏霓立刻心头一紧,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难道在你那里等消息?” 艾尔莎哑然失笑,直截了当地说:“当然不可能,他已经被皇帝召回天星,连带他所有的得力下属。你知道的,这种召回带有问责性质,不会让问责对象舒舒服服聊天。他既然选择服从命令,路上就很难送出什么消息了。” 苏霓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说出了和公爵一模一样的话,“好的,我知道了。” 只要一个人对她稍微有点了解,就知道她和公爵的关系。她的血缘关系在苏家,学术关系在范伦海特,工作关系在公爵那里,无法和这三者切割关系。而且公爵几次维护她,闹出沸沸扬扬的八卦,人尽皆知。 她忽然变成大怪兽,导致军方人人自危,民众陷入紧张情绪,那她的同僚和上司自然要被调查。这也算是标准程序之一,所以她并不感到愤怒,只是对公爵非常抱歉,以及更进一步的失望。 艾尔莎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管对方的反应。她淡然说:“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后援力量也很多,肯定不会有事。但元帅的职位大概保不住了吧,真是该死啊,那群胆子小的和跳蚤一样的蠢货……不提他了,你打算怎么做?想要相信谁?” 苏霓平静地说:“你还没有解释光焰的问题呢。(.无弹窗广告)公爵去找你,让你联系我,是知道你在机体上做了改造吧?” “他不知道,他只是信任我,认为如果有人能够联系上你,”艾尔莎解释道,“那必定是我,不会是其他人。不过你真的令我意外,之前我对自己有充足信心,认为就算是你,也未必能发现那个小东西。后来得知你是虫母,那么肯定无法瞒过你,所以……” “所以”之后的话意味深长,可苏霓也没时间理会,“好吧,现在我没有计较的资格,何况你并未用它做坏事。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谁都不信,不会听从任何一个人的话,不管是苏北辰,还是你,抑或紫蓟公爵。我并不需要别人的建议,一切只靠自己。方才我能逃出生天,现在我也能再逃一次。信息部已经切断了我的通讯吧?那也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她补充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想帮我的人会被连累,心怀叵测的人我不想听,这样反而正好。” 艾尔莎也不多话,迅速说:“你运气真糟,那个区域本就是防卫军的重要战略基地。虽然你的行动轨迹难以预测,但是我敢说,不久之后,你就会像一只飞蛾那样,撞进无数星舰布成的大网,然后正面碰撞。因此,我很荣幸能成为你最后一个交谈对象。” “……谢谢啊,但我可不一定会死。” 紫色文字中,透出一种异常冷酷的感觉。艾尔莎说:“想来你也明白,我有海量的问题想问,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也许,以后我们真有再见面的机会,若你死了,我说再多都没用。如今先谈比较重要的话题吧,你有没有遗言想说?” 苏霓失笑,仔细想了想,便说:“我不知道你会告诉谁,不过随你吧。按理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既然是遗言的话,我还真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我都对得起人类,能帮忙就帮忙,能给信息就给信息,从未做过半点有损人类利益的事。方才的战斗极为剧烈,我本来可以选择离开,将魔裔种的联军留给舰队对付,可我没有,我奋斗到了最后一刻,险些和对方的首领同归于尽。人类还是迅速把对我不利的消息发布出去,丝毫不管我也是魔裔种的敌人,是我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攻击。” 她说的是事实,如果战区中没有虫母,那么这些力量自然要改换目标,总有一天会倾泻到人类头上。这并不是说虫母不在,人类就能幸免于难。 艾尔莎沉默不语,安静地听着她的话。苏霓又说:“当然,我理解他们的做法,那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既然如此,我大概也只能用常情报答。假如,假如我能活过这一次,那么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可能只会做一个安静旁观的虫母。” 这些话措辞很平淡,内容却令人产生不祥之感。只是此时此刻,艾尔莎也无法多说多问。她面带苦笑,用难得一见的和蔼态度,耐心地解释道:“我和你通话过后,才敢确认你对人类当真没有敌意,但别人没有这个便宜。现在局面对你越来越不利,我要问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和虫族和人类都有关。你承认自己是虫母,那么应该对虫族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是的,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艾尔莎也发觉事情不对,双眉顿时一皱。她的语速已经够快,却还是慢了一拍。她说:“那么,几分钟前发生了袭击事件,死伤惨重,且让我非常奇怪。你有没有下令虫族……” 就在此时,通话骤然断绝,她接下来说的,“攻击人类”四个字再也发不出去。苏霓并不奇怪,慢慢站了起来,用无神的双眼看向光焰之外。光焰所在之处,已经被封闭成了完全密闭的空间。即使是艾尔莎,也无法再向内部传递信号。 这是一个被人为隔离的地方,虽然刚刚形成,却仿佛是持续了几百万年的牢笼,将这只人形虫母牢牢囚禁其中。 苏霓看了一会儿,眼神仍然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扫过各大星体。不远处就有人类居住的行星,少数繁华先进,多数只是普通水准。但再怎么普通,他们的生活还算平静安稳。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这个帝国,也不真正了解过去的地球。在这一时刻,帝国的影子仿佛无比清晰,又无比模糊。她还有很多的故事想知道,很多的历史想了解,却要永远地说再见了。 如果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它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魔裔种已经知道了虫母的身份,是会继续追杀她,还是将枪口掉转向人类? 光焰的金色花纹本来亮了起来,此时忽然同时熄灭,预示着最后一层防御已经不在。它的性能完全正常,关闭它,是苏霓自己的选择。 苏霓想了很久,还是不忍心让光焰进入接下来的战斗,致使它成为太空里的尘埃。既然她不想这么做,那就只能在此事发生之前,将这架光甲抛向远方。 光焰还在持续向前行进,驶向未知的命运。苏霓已从驾驶舱中离开,孤身踏入茫茫黑暗。她并未移动,沉静地静立在原地,看着逐渐显形的星舰。人类想要抓捕虫母,也是不惜血本,竟调集了数百艘星舰,外加一眼望不到边的机动部队。 就算抓不到她,他们也要把她杀死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放她离开。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军部委任于紫蓟公爵的反对者,包括苏霓见过好几次的阿提密斯先生。 她仿佛是火力网的中心辐射点,不停吸引着武装力量起来。离开光焰之后没过多久,她的视野范围中,就出现了数架巨大光甲的身形。其中有服役于军队的高级军官,也有自行接活的强者。不过这些人陌生许多,她见过裂灭双子,对其他光甲只觉得眼熟,并不真正认识它们。 苏北辰不在其中,其他与她熟悉的人也不在。无论如何,这还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情。 这场战斗本来可以避免,却在无声无息中打响。随着主舰的命令,攻击瞬间开始。千余架无人飞行器装载各种武器,从四面向苏霓包围过去。它们只是炮灰,用来试探她的力量,毕竟没人知道她受伤的情况,必须防止她忽然爆发,像消灭恶魔一样消灭他们。 从远处看,它们就像许多扑向普通人类的怪兽。面对这股庞大的钢铁洪流,苏霓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平静注视它们。 光焰正在飘向远方,并未受到任何攻击。事实上,人类军队并不会轻易击毁无害的目标,而是将它当成重要证物,保留下来。正因如此,这架光甲才能幸免于难。 人类先用无人武器攻击,未曾指挥星舰直接炮击,其实也是他们的运气。但星舰离战场不远,分层排列。指挥官们紧张地盯着屏幕画面,想知道是画面卡住了,还是苏霓真的没动。这属于信息技术的巧妙运用,让苏霓无法联络外界,他们却能联络彼此。 然后,他们如愿以偿,看到了狄兰亚曾经看到的场景。 苏霓的体型远远算不上高大,此时却在不断膨胀、变形、扭曲,生成不同的器官,覆盖上不同的颜色,隆起厚实到极点的装甲。最后,在他们眼前,她就这么变成了完全体虫母。 她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和人类同归于尽,而且在这种时候,她也没多少同归于尽的资格。她的身体急切地呼唤着能量,想要先修复破损,再好好吃一个饱。在这种情况下,谈坚持作战,或者耀武扬威,无疑是笑话。 她知道,自己和舰队交手的画面一直在记录中,将会被实时送到军部高层手上。如果孤注一掷,她大概能够中断这种传递,但这没有任何必要。 无人机对她发动攻击时,整个空间蓦地一震。虫母身上光亮一闪,爆发出雄浑浩大的力量。她的身体瞬间炸成了无数碎片,席卷着那些无情的杀人机器。无人机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被直接炸成更加细小的粉末。 然后,这些残骸竟未四散飞扬,更没席卷正在做攻击准备的星舰。 星舰本来威力极大,此时却像旁观战局的无关者,眼睁睁看着虫母爆开。然后,所有残骸向内紧缩,波及范围不断缩小,最后缩成一个奇点,就这么消失不见。 在他们的监控中,虫母的自爆放出巨量能量,这些能量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管她的结局究竟会怎么样,他们都无法继续监控到她。 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更胜从前,连许多民间爱好者都察觉了这次能量爆发。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平民,都纷纷发飙自己的猜想,猜想她已经自爆身亡。由于虫母常年拥有反派形象,消息传播过程中,还被添油加醋,把苏霓描述成想要同归于尽,却不幸失败的恶毒反派。 人类社会中的新闻再惊人,也和虫族无关。 离帝国星域极远的地方,有着一团大型星云。这团星云的正中间,掩映着一个超大的行星。人类津津乐道时,这个行星上正传来撼动整个星球的骚动。 一群形态各异的虫族排成长列,匆匆跑过,冲进通往地下王国的入口。它们的体型都不大,色泽极为美丽,身体是半透明的,既像果冻,又像彩灯,简直是人类生产的玩具。 它们头上,正顶着只剩不到十分之一的虫母身体。 第一百二十章 苏霓醒来花费的时间很有限,比她本人想象中还要少。 事实上,她之前认为,自己的运气想来很差,也许根本无法逃走,将会死于那场大爆炸。虽然虫母有抛弃大部□体,以之为供能来源,瞬间逃回母星的能力,但这能力对它自身非常危险。万一把握分寸失败,那么会出现非常凄惨的结果。 譬如说,她直接被炸死,或者是爆炸过后,敌人发现她还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上代虫母不幸坠落到厄运之星,躺在那里和大地化为一体,估计也是这种逃亡方式的结果。 这些都只是可能而已,不管怎么说,她侥幸成功了。这是一桩可喜可贺的消息,当然,根本没有人来祝贺她。 她比那只虫母幸运的多,成功降落在母星上,被虫族扛走。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只剩一小部分,其中浓缩着虫母的整个基因库,还有她长年以来的记忆。这些数据是以动态方式存储,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丢失,直到她真正死亡,或是被负责护卫的虫族救起来。 它们反应极端迅捷,有着特殊的救人方式,也算是虫母设置的救治模式。这批虫族具有独立的意识,在发现濒死的母皇后,将立刻行动起来,将它抬进一个奇怪的巨茧。 巨茧中充满了脉络,还有半流体的物质,专做治疗使用。如果虫母需要,也可以让它们建造较小的茧,用于治疗其他个体。茧在虫族社会里的地位,相当于人类的顶级医疗舱。其治疗方式简单粗暴,还没有毒副作用。 平常之时,巨茧保持沉寂,犹如母星上的一个装饰品。待发生紧急情况,它才会被投入使用,开启庞大的能量转化。通常来说,只要虫母还有恢复的可能,就会接受它的刺激,慢慢修复身体,然后恢复意识。 如果虫母马上就要死了,那么它的作用会变成另外一个――刺激母体复制,变化出新一代幼生体虫母。旧虫母的躯体将被消化,喂给幼生体虫母作为饲料。以人类的道德准则判断,这显然比较冷酷无情。但虫族都都没什么感情,自然要以虫母传承为首要目标。 因此,苏霓认为自己时来运转,应该大吃一顿表示庆祝。现在的她正坐在巨茧之中,愣愣看着茧外的景象。虫族听从她的命令,已将位于地心的茧推出来,一口气推上地面,让她能够看见阔别已久的天空。 人类通常认为,军方已经掌握了虫族母星的所在地,只因实力有限,不能将浮游死星开过来踩平它。但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如果他们真的过去,会发现那只是个镜像星云,和真正的虫族母星相距很远。虫母利用自身能力,做出狡兔三窟的效果,最终骗过了帝国的天枢。 这是一个让苏霓不知如何形容的地方。它体型巨大,引力可以把普通人压翻在地。的天空像是小孩子的涂鸦,暗沉沉的,什么颜色都有,最终混合成一种浑浊的混合色。即使如此,她也能看到很多大小不一的天体。 少数星球离这个行星很近,沉重地压在地平线上,好像马上要坠下来。也有几个乒乓球大小的,不知道是否承担日月的责任。其他的则和地球的天空差不多,繁星如雨,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她在这个地方极端自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说中二一点,这里就是她的绝对领域,所有虫族都是她的仆从。无论她想做什么事,都不用眼神或言语吩咐,一个想法就可以达成目的。(.好看的小说) 母星之上,虫族数量极多,常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效果。但这个行星实在太大,一除以整体面积,就会发现密度还可以接受。行星的地面和海洋已被它们彻底改造,变的不像自然生成,而是一个荒诞和怪异的世界,适合不同的虫族生存。 它们的种群地位也非常高,实力更高,每一个都能胜过高位恶魔,具有不凡的战斗能力,还有和虫母永不断绝的感应能力。 苏霓不想自卖自夸,但她知道,自己还在空中往下坠,便已受到它们的热烈欢迎和关注。那些果冻般的虫子负责操纵巨茧。它们飞快地把她拖下来,迅速抬起她,把她一路送进巨茧里。 而她恢复意识的一刹那,就发现众多强大的个体蹲在这个星球上。它们本应和她很陌生,感觉上却非常熟悉,并高度关心她的健康问题。不过,没有她的命令,它们也没有主动和她联系。有五六十只个体智力最高,思维最灵活,才能和她讨论商量事情。 苏霓直觉它们亲切到反常的地步,再配合她的人类思维,导致她很想摸摸它们的脑袋。但其中几只根本没有脑袋,另外几只身形雄伟如喜马拉雅山,想来也摸不到头部位置。 少量个体留在她身边,数量还不到二十只。它们安静地待在这里,不说,不吃,不动,算是执行防卫工作。这批个体的大小也是差异极大,最大的高出巨茧,勉强塞在她旁边。最小的那只则和人类男性相仿,长相酷似戴冠的豆虫,只是足肢比豆虫长很多,能够极其熟练地使用工具。 在虫族社会里,大小并不绝对代表实力,因为它们也有异能方面的差别。那个长的像山脉的看起来吓人,实际则可能是进化坏了的失败品,还没有摩天楼高的难对付。 苏霓被母星环境刺激,正在不住恢复记忆,想起了很多重要问题。令她惊奇的是,虫族本来没有这么庞大,也没有这么强悍,就是普通的小型生物。它们什么都吃,什么都干,能够适应任何环境的能力,厚着脸皮行走太空,倒也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将它们提升等级的存在,正是幽影。幽影抓到初代虫母,对其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让它的体型变大,有了吞噬其他物种基因的能力,并赋予它极快的基因变异速度。从此之后,虫母的后代全部变了个样子,从附着各文明生存的“普通虫子”,一跃而成能够进行太空争霸的星际文明。 但是,虫族和魔裔种并不相同。它们的首领有了自我意识后,不但没对幽影感恩戴德,反而开始自行发展,不停向对种群最有利的地方进化。幽影也许很清楚虫母的倾向,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并未采取进一步行动。最终,上代虫母彻底觉醒,不甘当炮灰而逃亡,与魔裔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苏霓是旁观者,当然可以评价它的行为“蠢”,“不识时务”,“智商捉急”。可她明白,实力相差太大,它也没办法,只能趁幽影疏忽,把自己弄出去再说。而且,最后它碰巧遇到穿越而来的苏霓,无力完成复制,却勉强附身了她,运气也不算糟到谷底。 世上有很多不解之谜,幽影对这些文明的态度就是其一。如果它们要追杀她,那么早就该来了。它们知道虫族母星的位置,若在暗物质中穿行,来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它们不这么做,那就说明发生了不合理的事情。幽影并未追杀虫母,连带魔裔种也没现身。这让苏霓极为费解,因为在她心里,幽影乃是一个喜欢改造生物,将其变成炮灰战力的种族。它们这点爱好还后继有人,被炮灰们继承,例如傀儡师的战兽,还有魔裔种的失败品藓虫。 除此之外,她还有更挂心的事情,即虫族、魔裔种、人类这三者的异能关系。不管是什么种族,只要有特殊能力,那么难免要和能量利用挂上关系。无论是天赋,还是人为改造,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她只是禁不住地想,这三者都和幽影有关。那么人类的异能来自何方?是否也是得自幽影的蓄意而为?如果真是这样,就证明它们先将低级种族培育强大,然后再命令各种族互斗为游戏,自己在旁观看。 这个推测暂时很有道理,却无法人类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还需要进一步回忆。总之在她看来,现在大军还没攻到,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不停思考回忆的同时,还在和下属们进行交流。这批成员地位崇高,有代为发号施令的权力,地位就像重要人物的幕后团体,一如公爵的秘书官和侍从官们。它们也有特别的称呼,若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就是“母星巢虫”。 每一只的实力都非普通皇后可比,却从不离开母星,只跟随虫母行动。值得一提的是,恰恰就是那只豆虫智力最高,虫格最为完善。它的战斗力属于巢虫中最弱的一等,但身怀绝艺,有着如量子计算机般的数据处理能力。 苏霓深谙虫族和人类的分别。她认为,其他巢虫和人类有着明显区别,能够马上感到思维方面的差异。即使不用意识交流,只把交流内容翻译出来,她就能判断出说话的是巢虫还是人类。 但这只豆虫并不一样,竟在往魔裔种和人类的方向发展。在作为虫巢处理器的同时,它也拥有个人情绪和想法。如果不同种族间存在“图灵测试”,那么单看它的思维方式,苏霓很难在不连接它的同时,判断出它的种族身份。 此时,它已经屡次前来查看苏霓的情况,两排复眼里红光乱闪,活像一只机械化的电子虫子。凭良心说,它的外形并不恐怖,静止的时候,可以当毛毛虫玩具的原型,但移动起来,无数足肢毛茸茸地蠕动,立刻给人带来身上发痒的感觉。 苏霓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它居然进化出了“情绪”。这本是虫族的一项弱点,因为个体会受情绪影响,做出平常不做的事情,最终可能影响整个种群的行动。但这只豆虫的战斗力有限,没有虫族会指望它上战场,居然也就不成为其弱点。 苏霓看着它无辜的脸,不由想起了尤路维尔,决定把它当秘书官来使用。不过虫族里没有官职差别,所以只能简称为秘书。 豆虫在意识中对她说:“还是没有命令吗?” 它说话时语气很诡异,有点讨打的感觉,异样活泼生动。它一开口,苏霓就觉得这是人类才会有的特质,比如说同样讨打的枭。她面无表情,瞥了它一眼,回答道:“我要等彻底痊愈的一天,之前不应下达作战命令。现在它们正不断给茧补充能量,还能够坚持吗?” “还可以,速度一直很均衡,”豆虫说,“我觉得能量不是问题,母皇的痊愈速度才是。” “……” 这句话听上去很自然,却是其他虫族很少表达的意思。苏霓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天空。据她所知,这片星域扭曲而混乱,奇景比比皆是,环境并不安稳,只因虫族发源于此地,才能正常生活。 附近的每个行星上都有种群,自然也有皇后。少部分成员吸收辐射能量,用来维持自己的生理活动,其他人就只能通过进食完成这任务。 如同遥远星空里的同族那样,虫母在的时候,它们的状况很不错。虫母被带走之后,它们马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些皇后实力极其强悍,能够通过虫洞旅行的方式,去远方大肆吞食能量,然后再回来,以防本地的恒星衰竭,给下属带来不利后果。 和苏霓的直觉不同,虫母的成长有着极限值。她达到极限之后,便难以再进一步,只能利用这些能量,然后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只要达到了极限值,她就没必要继续吞噬能量,只需维持身体的动态平衡。在战斗和消耗,还有皇后诞生的时候,她才需要继续补充能量。 而她已经离开人类社会,不需要控制摄取速度。她会像晒日光浴一样,进入恒星附近,自然能获得所需要的能量,用不着像饥民一样,到处吃来吃去。 豆虫又主动建议道:“我们的敌人是魔裔种,以前的敌人人类也在,不需要关注一下它们吗?” 苏霓早就想过这件事了,便说:“派一半信使出去,查探所有异星种族的消息。如果有敌方个体侵入星域,在可能的情况下,生擒他们,送到我这里来。” 她仔细思考之时,神色也越来越严肃。这一次,她的意识并非针对豆虫,而是扩散至整个行星:“我要扩张领地面积,让皇后生产更多的个体。既然我已经醒来,那么就进入备战状态。” 若有大敌将至,这就是虫母会采用的种族策略。 皇后头脑非常灵活,并不会像无知无识的虫子那样,先把资源消耗殆尽,然后再饿死一批族裔。星域之中,一直留存着大量备用行星,正是为战时所设。战争一旦开始,被虫母选中的皇后就会分离种群,迁移到那些行星上去。用人类的话说,那些行星就是它们的备用仓库和基地。 苏霓了解人类帝国的星域大小,知道那只是行政面积,也就是有人类生活的地方。但要说科学勘探区域,还有开采矿石的区域,均远远超出行政面积。 虫族母星被星云气团掩映,看起来距离极远。然而,星云的边缘离人类的活动区并不远,属于边远矿区之一。即使没有人类活动,也有采矿机器人,和它们搭乘的无人飞船在忙忙碌碌。 与整个宇宙相比,这点距离实在算不了什么。信使的移动速度快,存储的能量大,危急时能自爆伤害敌人,抹除自己的记忆,是一个优秀的探查工具。苏霓送出它们,正是为了物尽其用,让它们收集数据和消息。 魔裔种既然没来袭击她,那就有可能袭击人类。打听到其中一个的消息,便不难了解另一个。 这不是作战任务,而是战前准备任务。苏霓在星域中划出信使的移动路线,作为联络网络,然后开始清点皇后和普通虫族的数目。附近星域中,存在皇后的行星大概有数百个。出了这个范围,在其他地方分布皇后应该更多。只要虫母有需要,它们的数量将以几何级增长,从数百暴增到数千,然后是数万。 这是一批很可怕的力量,让土包子苏霓头皮发麻。但是虫族也有弱项,在科技方面毫无发展。它们像动物一样,只知道利用手头的资源,不知道如何再加工和持续利用。就连那些仓库行星也一样,都是在战时投入使用,平时就被放在那里,让行星上的生命自行繁育。 苏霓有心改变这个弱点,但仔细一想,也认为这件事很是棘手,而且是长期工程。事实上,虫族具有进行简单工作的能力,只要她一声令下,它们工作起来比机器人还要快捷精准。但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我没有别的命令,先按照以前的方法做吧。”她最后说。 她并未把所有皇后召回母星,只叫回了离人类战场较近的那些。虽说她想知道人类的情况,却不想立刻投入自己的有生力量。 身为虫母,她对附近这些行星算是了如指掌,恒星也不例外。虫母的力量和宙斯有相似之处,在必要时刻,能迅速转化恒星中蕴含的巨大能源。但这么做了之后,这个星系的其他族裔必须要搬迁出去,否则将在冰冷黑暗的环境下,慢慢步入死亡。 千百年来,从未有敌人能够攻击到母星附近。恒星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安静地贡献着光和热。 在它们的照耀下,皇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它们发现虫母不想生产新的皇后,便从自行分化出较强者,即新一代皇后。它们的关系犹如老蜂王和新蜂王,新蜂王的能力和母本一模一样,却不可能得到提升。 苏霓本来想和巢虫们进行讨论,商量如何利用新能量的问题,比如说水能、风能、核能,而不是像猿人一样,只顾吃掉现存的能源。怎奈之前的问题仍然存在,她仍不知道如何开始,只好试探着让它们寻找性价比高的生物,尝试饲养和培育它们。 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若不考虑外在的威胁,这真是一段相当惬意的日子,甚至称得上糜烂。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各种下属奔走服侍,摊在茧里就可以了。而势力扩张之后,虫族的领域着实不小,给她带来自己很有钱的错觉。 身体被大致修复之后,她开始复制其他虫母的行动,进入太空,移动到恒星旁边,贪婪地吸取着它的能量。与此同时,她已经决定,不仅利用之前的仓库行星,也要悄悄向人类矿区进发,从被废弃的星球开始,占领各个行星,然后慢慢向帝国方向渗透。 这并不是说她觉得行星不够用,或者想复仇什么的。只是人类短时期内难以成为盟友,敌人的威胁又确实存在,那么她肯定要做好联手的准备。 她也很在意艾尔莎没说完的话,猜想她要问虫族袭击人类的原因。可是,苏霓想不出什么原因能改变皇后。除非是人类先进行攻击,皇后不得不反击,也许被军方误判为主动袭击。 不久之后,她的身体已完好无损,人也精神了很多,开始以人类形态猫着。她能在这种状态下保持很久,直到下一场战斗开始。属于虫母的能力正在完善,她本身的异能也进一步发展,和虫母的能力融合,变的更为强大而自然。 她的生活虽然舒服,却还是时刻准备着,等待信使汇报对她不利的消息,比如魔裔种打上门来了之类。 然而,信使的确送回了消息,却和魔裔种无关,反而让她非常惊愕。它们表示,有人类的舰队靠近星云。但这支舰队并未露出敌意,也未对虫族的逼近做出反应,在信使靠近后,还表达了想见虫母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霓完全恢复之后,新增了若干特殊能力。其中之一,就是附身到某只特定的虫族身上,用它的感觉器官探查外界。双方之间的距离越远,消耗的能量就越大,所以她只是试验过几次,从未真正投入使用。 但这一次,她听说侵入者是没有敌意的人类舰队,首领还要求见她,不禁感到好奇。信使的智力只是本能程度,无法进行深入的逻辑推理。它所谓的传递消息,就是把那个地方的信息完整映射给她。这样一来,“想见虫母”的意愿便是出自对方口中,绝对不会有错。 出于亲眼查看的目的,苏霓怀着浓重的好奇心,发动了这种能力,以信使视角观看外界。 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很想听到公爵的消息,很希望是他找上门来。然而,不管她承不承认,心情总不会骗人。发动能力过后,她眼前顿时一阵模糊,再恢复时,已经出现了一架巨大光甲,让她差点一声叹息。 那架光甲并非咏星火,而是暗夜死神。暗夜死神不远处,还有一支整齐行动的舰队。舰队有着精英部队的气势,警惕而沉默,绝非寻常佣兵队伍可比。只要她没产生幻觉,那么这就是阔别已久的枭,还有他麾下的星风海盗团。 他发现了大地雷般的信使,通过副手哈丽德和信使交流,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图。然后,他就留在那里,等候虫母的决定。 “我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苏霓咕哝道。她可以开口说话,却没这么做,只让信使表示同意,又派附近的皇后前去接应。皇后将标记出母星的位置,使暗夜死神能自行前往母星。 这支舰队是很强,却没被她放在心上。除非所有成员都是枭那种人,否则无法造成威胁。若说区区一个海盗团就能伤及母星,那她不如直接投降。何况,她不认为枭怀有任何恶意。 星风的行动速度极快,直奔母星而来,不怎么搭理伴行的皇后。枭依然留在光甲中,路上也没说多余的话,显然是打算见到她再说。苏霓忽然发现,虽然他不是公爵,也不是任何一个熟人,但自己竟很高兴见到他。 她本人也认为,有话留在正式见面时说比较好,并未尝试着打招呼。两个母星日后,暗夜死神成功降落于地表。苏霓已经化身为人类形态,走上地表迎接,等着这位海盗头子的出现。 母星引力远超平常程度的重力,会对人的内脏造成严重影响,也会使人步履维艰。但是,枭从光甲里迈出来时,姿势潇洒自如,和在舞会上毫无区别。他也是唯一一个降落的,其他人都停在外轨道上,静候他和虫母的谈话结果。 如果苏霓愿意,可以直接影响这批人类,或者对他们说话。不过她不想这么做,把注意力放到了枭身上。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比过去还美,这真令我高兴” “……谢谢啊,”苏霓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你长的……要怎么说呢?和过去一样英俊?” 这是调侃,也是实话。枭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如绿玉,如翡翠,如被晨曦照耀,半透明的翠绿树叶。有这么一双眼睛,人长成什么样都不会太丑,更别说他本来就极为英俊。他身穿防护服,脸上挂着笑容,不停打量苏霓,仿佛在找她的触角或尾巴。 由于苏霓平时不干涉虫族的行动,很多高等虫族因警戒而靠了过来,从近处监视这个接近母皇的人类。枭看到了它们的存在,却没半点异状,只偶尔向它们看一眼。不过就算是他,也多少有些紧张,心率比只看到苏霓时更快。 不知道为什么,苏霓很想把豆虫介绍给他。但在此之前,枭已经率先开口,“我就把你的话当作赞美吧。我听说,你已经公开表露身份,和人类社会决裂。” “是的,这是所有人类和所有虫族都知道的事,”苏霓严肃地申明道,“不过我是被迫决裂的,我拒绝承担主要责任。” “还是不考虑嫁给我吗?” “……你是傻-逼吗?” “那么,还是不考虑娶我吗?” “……你是大傻-逼吗?” 苏霓逃亡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对他多少有点亲切的感觉。结果人感到一亲切,就会忘记过去的经验教训。才说了两句话,她就记起了那熟悉的感觉,急忙用两轮吐槽冲淡尴尬。 她以目光指引他去看那些虫族,并说:“你已经亲眼看到了,这里是虫族的发源地,也叫母星。我的确是它们的母皇,只要一句话,它们就会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把你撕成碎片。” 枭看着浑浊的天光,淡然一笑,说:“如果虫母不亲自动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呢,你不接受我的求婚就算了,没有必要这么做吧?我可是不远万里,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特意过来投奔你的。你就这么对待投诚者?” “……” 苏霓正打算询问他的来意,他主动说出来,倒省了她的事。但这答案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让她愣了几秒钟。愣怔过后,她发出一道命令,告知巢虫不必在意,可以继续执行种田工作。命令一出现,巢虫们立刻四散离去。直到它们全部离开,她才说:“不瞒你说,即使远征军的舰队出现在星云附近,我也不会更惊讶了。” 枭笑道:“过奖。” 他说话之时,也在观察这个星球,对奇峰迭起的地形尤为感兴趣,也花了不少时间在天穹上。他的紧张已经消失,仿佛心无挂碍,认为这只人形虫母肯定会接纳自己。就凭这一点,便可说他是个具有强大人格魅力的人。 苏霓知道,枭说的是真话,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因此更加狐疑。她缓缓说:“你对我们并没有敌意,这毋庸置疑。但我身为虫母,要对整个种群负责,所以,我不可能就这么接纳你,必须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是我迄今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所以我的疑问尤其的多,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很荣幸,”枭又笑了,“来吧,尽情地□□我吧。” “……” 苏霓脸色更黑一层,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发现附近空无二虫。那只豆虫是唯一个体,正趴在不远处,茫然地看着他们。当然,对于一张虫子的脸来说,那个表情算不算茫然,她也不知道。她无奈地说:“不要傻站在这里,无论如何,我认为你是我们的客人,我带你到处走走吧。” 枭的海盗身份帮了他很多忙。若他是帝国高级军官,她势必心存戒备,甚至选择在遥远处和他见面。但他本身就是边缘人物,和她有某种程度的同病相怜,让她直觉可以相信他。 他带来了他的全部人马,以及所有飞船和战舰。其中有好几艘运输用大飞船,装载着海盗团这些年打劫来的家底。这使她很是感慨,觉得他们很不容易。她赋予他们信任的时候,这批人一样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陌生地点直面虫母,何尝不是给了她信任。 幸运的是,虫母暂时还是美少女形态,能够有效安抚他们的心灵。她的美貌能冲淡其他个体的恐怖,在不自知中造成良好的外交效果。 他们也没什么目的,就在虫巢附近乱走,跳鼠一样窜上窜下。与其说这是带客人游览,不如说是排解尴尬的方式。枭偶尔问点关于母星的问题,更多的时间,是在解释海盗团的力量,以坦白换取她消除戒心。 苏霓听了一会儿,心想人家还在太空等着,便说:“这些都不重要,让我先问问题吧。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申明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要开和我求婚的玩笑,我会感到不舒服。” 枭很明显愣了一下,微笑道:“可是,我对你确实是一见钟情,你为什么认为我在开玩笑?” 他手里正抓着一束透明的果子。那种果子对人类是剧毒,对虫族是零食,还好枭没蠢到把陌生行星上的东西往嘴里放。苏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果子,说:“因为一见钟情虚无缥缈,缺乏互相信任的基础,导致我有不踏实的感觉。” 枭淡然说:“你说的没错,但感觉不踏实,不代表不可能。你知道对伊玳皇后一见钟情的人有多少吗?你父亲……” “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叶霜天是其中二个,”苏霓温和地说,“伊玳皇后当年是帝国第一美女,基因改造完的人类都比不上她,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枭微微一笑,问道:“我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你是不够美呢?实力不够高呢?地位不够尊崇呢还是性格不够爽快?不要告诉我,你和其他庸俗的女人一样,孜孜不倦对伴侣做出要求,必须要他们认识真正的自己?” 他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不屑地一摆手,又说:“以我自己为例,只要我愿意,总能找到短时期内爱上我的伴侣。可是,如果把我这张脸换成一个丑男,那又有多少人还喜欢我?像我们这种人,也不需要日夜相处来了解对方,所以相信我吧,我的确是真心的。你已经正式离开人类社会,那么面对任何人,我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吧?” 苏霓蓦地想起了公爵,差点就要说“其实你没有”。但话到嘴边,她已经改了主意,正色说道:“好吧,如果我继续拒绝,对你也是一种不尊重。我相信你的诚意,不过,这些话以后再说吧。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能够找到虫族母星的准确位置?据我所知,即使在军方的数据库里,显示的也是那团镜像星云。” 枭倒也是有问必答,微笑道:“去问你的好姐妹艾尔莎吧。也许你不知道,她有个绰号,号称帝国里掌握秘密第二多的人。” 苏霓把脸拉的很长很长,说:“我听过这个绰号,可她是什么时候成为我的好姐妹的?” “既然听过,你就不应感到惊奇,”枭愉快地说,“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从她那里买到她不会公开的信息。她,还有她的那个男友,甚至她的所有团队成员,都在某个领域有着超常之处。他们掌握的秘密,常常比科学院还要多,无论遇到什么疑问,都可以去碰碰运气。我打听到母星的正确位置后,卷走了参议院的一笔巨款,这才启程。” “……所以好姐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枭说:“她听说我要来找你,没收我的钱。” “……” 苏霓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怪异的想法。她想把枭和杨舟放在一起,看看他们谁的嘴皮子比较利索。如果战况不够激烈,她会把豆虫也扔进去。至于涅林同学,他的心灵太脆弱,为人太善良,不适合这种场合。 她心中浮现出艾尔莎的形象,同时皱眉说:“原来如此,我也只是问问。既然是艾尔莎,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即使她选择公开也没关系,就算人类知道了这个位置,也未必敢打过来。现在和我说说帝国的情况吧,从我认识的人开始,可以吗?” 枭迅捷无比地瞥了她一眼,面露了然之色,笑道:“比如说紫蓟公爵?” “是的,比如说紫蓟公爵。” 公爵活的很好,生存质量一如既往的高,只是被卸除了军职,在天星做枢密大臣而已。他成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获得皇帝陛下的信任,因而没有受到苏霓的牵连。讽刺的是,他和苏霓关系最为密切,能够全身而退,苏家反而要竭尽所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家成员有没有更讨厌苏霓,是一个不解之谜。但枭碰巧看到天网上的消息,说苏北辰兄妹同时订婚,是其家族中一件极为罕见的喜事。 “……曦云才多大啊?这就要结婚了?”虫母以老练的人类口气说。 面对她的疑问,枭也装模作样思考一番,“这很难说吧。据我所知,只要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 “和苏北辰订婚的是公主殿下吗?” “是。” 苏北辰既然能和若克珊订婚,就说明前途将一帆风顺,并未受到影响,又是一桩咄咄怪事。苏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高兴,只问,“曦云的未婚夫是谁?我和苏北辰也常联系,如果她有能够谈婚论嫁的目标,我不该完全不知道。” 枭之前问一答十,无比配合,此时却犹豫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这种态度在他身上不自然,也引起了苏霓的疑心。她一边踏进沼泽般的地面,一边催促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难道未婚夫是我认识的人?” 枭说:“其实吧,我和你并不是很熟。”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一点呢。”苏霓阴森地说,并且很想把他一拳打进沼泽。 “但就算这样,我也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好,所以难以启齿。” 他们都站在了烂泥般的地面上,还在继续往前走,仿佛漂浮在泥面一般。苏霓越来越疑惑,继续问道:“别卖关子,到底是谁?” “杨舟。” 这一路上,苏霓谈话之余,尽可能地展现着地主之谊,向枭介绍这个硕大的星球。所谓的介绍,就是扮演导游角色,带领游客游览而已,比如这个地方有某虫,那个地方有某虫,对面那个山其实是某虫,踩上去就会死。 她尚未做出肯定的答复,但在内心深处,已经准备接纳这一批海盗队伍。因此一直以来,她都是尽可能地多问问题,只是为了获得直接信息,并无任何刁难的意思。直到此时,她才彻底地惊愕起来,甚至不再向前走,脱口而出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苏北辰亲口对她说过,曦云喜欢杨舟,而杨舟对她有好感,导致曦云迟迟不愿理会她。这是少女的平常心,她不在意,却不会主动贴上去。双方保持着互加联络人,却一句话都没说过的神奇关系。在这样的前提下,艾尔莎传来消息,转述曦云的警告时,她还非常惊讶。 不管曦云的目的如何,在那种时候,她敢站出来说话,并不惜亲自找上紫蓟公爵,好心的可能性要比坏心大上许多。苏霓和她八字不合,却必须领她的情。不过,如今她在母星,曦云还在帝国之中,也难以扯上什么关系。 这时枭给了她这个消息,把她一下子打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果然认识他,而且关系很不错,”枭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是前男友吗?变心了吗?看上了其他美貌贵族女子吗?你要不要考虑我啊?” 他这人的气质非常多变,明明仪态举止如同贵族,却经常给人以欠揍的感觉。苏霓不得不认为,这是他从小流落荒星域,被残酷环境培养出的异常后果。不过就算这样,他也绝对不令人讨厌。 她正色说:“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都出身于厄运之星,所以有着情感方面的联系,但绝对没有其他关系。我只是极为惊讶,想不到他们会订婚而已。” 帝国的婚姻关系并非必需,约有一半的人根本没结过婚。剩下的一半里,有一大半是出于爱情以外的因素。剩下那一小半,才算是闲的蛋疼硬要仪式证明爱情的人。 杨舟并非这种人,而且他应该没有真的爱上曦云。但这是别人的决定,只要双方都是出于自愿,那就足够了。别说苏霓远在天边,就算近在眼前,也无权去管。 枭仔细查看她的脸色,发现除了震惊,她的确没有其他情绪,这才松了口气。之后,苏霓又连续问了几个人的情况。由于他们地位并不显赫,出了事也无法上新闻,上了新闻也无法被枭注意,所以大多数回答都是“不知道”。 苏霓知道订婚消息后,眉头从来没有松开过。她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才说:“迄今为止,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别人的事我已经问完,轮到你自己。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来投奔我?果然是在异族和帝国军的夹击之下,活不下去了吧?” 她为了表示自己很有活力,还哈哈了几声。枭笑道:“你实在有够看不起我们。要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帝国军队忙着应付敌人,哪还有精力管我?但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必须要问,你根本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吧?” 苏霓一惊,再次停住了脚步,“什么事?” “你消失之后,立刻有虫族参与战争,开始袭击人类。” 如果说她没想到这一点,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此时,枭亲口证实了这个消息,已经和猜测不同,她仍然非常惊讶。事实上,她派信使出去打探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但信使只能目击“现象”,不能收集其他形式的数据,所以弄到的资料还很有限。 枭见她满脸惊讶,反而感到心安,解释道:“你不瞒我,我也不会隐瞒你。其实来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怀着沉重的担忧,正是因为这件事。见到你之后,我才放心了。你果然不知道这些虫族的行动。是否它们认为你死了,所以准备报复人类?” 苏霓摇了摇头,冷静地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也是虫族社会的弱点之一。一旦与虫母失去联系,皇后的主动性就无下限地减弱,攻击性也大大降低。它们的确有可能主动挑衅人类,但那一定是遭受了极大的威胁。即使如此,皇后之间的联系、合作也需要大量时间,速度慢的堪比老牛拉破车。 若说虫母死亡,它们愤而复仇,那就更不可能。别说那时无法确定虫母死亡,就算已经确定,皇后的首要目标也不是报复,而是尽快解放基因库,发展出一只新虫母,回到母星宣示统治权。 这些事情耗时漫长,绝对不是一两年能够做到的。也就是说,虫族攻击人类的行为并不正常。这让她极为疑惑,并生出不祥的感觉。 枭听完她的解释,忽然问:“我能看看你的真正形态吗?” 苏霓一顿,冷冷说:“这就是我的真正形态。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半人类半虫母,在哪一个种族里都是半成体。只因虫族对我接受度比较高,我就过来了而已。如今我的生活还不错,可能永远不会回到人类的帝国。你真想看虫母形态的话,等等吧,谈话过后,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她还是第一次对人类表示,说自己永远不会回归。枭对此露出深表遗憾的表情,然后很快就不遗憾了,只说:“我给你带了礼物过来。” “……你的求婚?” “哈哈哈哈哈,你真幽默,”枭大笑起来,“你看,这让我更喜欢你了。” “……” “不是求婚,是你的光焰。它现在正躺在运输飞船里,不过空间钮已经失落,运下来可能要麻烦一点。” 空间钮一向留在机甲士身边,苏霓的也不例外。她抛弃大部□□体逃亡,没能带走那个宝贵的空间产物。它在大爆炸中化为齑粉,变作尘埃,当然不可能继续存在。 但空间钮可以随意替换,光甲却不可以,重点仍是光甲。这是继曦云和杨舟订婚之后,另一个让她惊讶到难以自制的消息。光焰的性能非常优秀,是她作战时的好帮手。有它在,能够省下她不少力气。 有了光焰,她就可以尝试近期想象的技术。也许她没必要再用空间钮,能够把光焰整个吸收掉,作为身体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她敛起喜悦的表情,从容说:“我再次感到震惊,并诚挚地感激你。尽管我想知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的,但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是在夹击中活不下去,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他们谈话中最为严肃的部分。枭本来一直微笑地看着她,希望获得相同程度的微笑回应,此时也收起笑容,用异常严肃的态度说:“因为我信任你更甚于帝国。虫母消失之后,魔裔种和虫族联手,共同发动攻击,有掀起全面战争的倾向。我在帝国中无所事事,又想弄清楚你的生死情况,便选择前往虫族母星。”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在帝国里也有不少交情,比如说叶霜天,比如说瑟莱恩。他们都支持我的决定,也帮了我不少忙,不然,我没这么容易弄到跃迁的权限。” 超远距离跃迁需要机械辅助,而平台都由军方控制,没有内应帮忙,星风盗团没这么容易出来。同时,对帝国中的人类来说,让一个海盗头子去打探虫母的态度,也是喜闻乐见的事。反正人死了,不过是死一团海盗,万一能够改善两族之间的关系,使虫族停止攻击,那么所有人类都会得到好处。 苏霓想起叶霜天的态度,不由问道:“你和叶霜天究竟有什么关系?紫蓟公爵曾对我说,你的身份是秘密。既然你选择投奔我,我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确实是个涉及他人隐私的问题,所以苏霓问出口之前,已经做好对方翻脸的准备。(.) 但枭没有翻脸,只是略带讶异地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关心敏感问题……不对,你永远不会关心我呢。” “是啊,一般来说不会,尤其是你,”苏霓笑道,“但你想留在这附近,还是问问比较好。你这人身上有秘密,我可不想哪天一睁眼,发现叶霜天近在咫尺,一身气势汹汹,打算找我兴师问罪,结果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然,你若是不愿说,那就算了。我说了问问,就只是问问。” 他们行动都非常敏捷,谈话间,已经走出很远。人类的视野范围之内,已经出现了离虫母巢穴很近的赤色海洋。这片海受到很多虫族喜爱,在海底建造形态各异的巢穴,甚至挖出万米以上的可怕海沟。 令人想象不到的是,赤海上漂浮着许多藻类。它们的尊容不堪入目,却散发出清新芳香的气味,狂风一吹,顿时清香拂面,大大冲淡了环境的压抑感。 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海面,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也算不上秘密。紫蓟公爵不愿说,只因这事牵扯到帝国皇帝。” 苏霓目光霍然一闪,感受到皇室八卦的可能,便半是调节气氛,半是正经地问:“让我猜猜,你是图拉真皇帝的私生子?不,伊玳皇后的私生子?不,那位前皇后的私生子?” 枭一下子喷了出来,“私生子不是历史上的说法吗?现在哪里还有这种称呼,最多有人工和自然之分吧?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很遗憾,我不是任何人的私生子,你可以直接放弃这个无聊的想法。” 虫母受到嘲笑,愤怒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枭说:“相信你肯定知道,帝国皇位不是世代传承,而是禅位制,从未出现皇帝子代继承皇位的情况。因此,皇室的地位比历史记载中要低,更像是顶尖贵族。” “是的,我知道。” 苏霓在学院里时,学过基础政治制度,也了解皇室是何等存在。她知道,这种继位方式是为了避免一家独大,最终导致高层腐朽冗余,拖着帝国不停下沉。可惜的是,当时似乎并未考虑到人类寿命的延长。 如今的皇帝年过百岁,在帝位上坐了几十年了,肯定还会继续坐下去。要等他阳寿临近终结,医学手段无法挽回,下一轮荐举和普选才会出现。 问题在于,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会发生什么,是否能够正常进行荐举,都是未知之数。 苏霓听到这里,已经有了少许预感,却不多说,听枭平静地说:“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说多了。众所周知,本代皇帝是图拉真陛下。当年他和数位竞争者竞争,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皇位。其中,最有实力的竞争者名叫尼雷音,是我的父亲。” 苏霓仍是不发一言,因为她想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果然,枭冷冷说:“我没有必要详细复述,总之,我父亲本应是胜利者,却因卑鄙手段而失败,被放逐出帝国,到荒星域里自生自灭,没过多久便不治身亡。我的真实姓名是伊斯特拉,枭只不过是绰号而已,因为比较顺口,最终变成其他人口中的代称。” 这其实并非多么光辉的历史,枭也缺乏说谎的理由。他说父亲因卑鄙手段而失败,其实只是一家之言。可如果当真没有猫腻,公爵又何需为皇帝隐瞒,直接说出来就可以。 她尽量板着脸,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你身为海盗,从小生活在荒星域,却能和不少高层人物扯上关系,是因为还有点家族的交情吧。那么,叶霜天又是怎么回事?” “叶霜天和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正是伊玳皇后请他支持图拉真,他才转投阵营的。我父亲被放逐之后,他负疚在心,一有机会,就会照应我们。” 苏霓忽然恍然大悟,“难怪他赶来得那么快,难怪他要看看你的异能,亏我还以为他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枭不禁又是一笑,“皇后和皇帝大婚后,他就不太在意帝国的公共事务了。至于你那位紫蓟公爵嘛,他比我年轻,显然不是当事人之一。据我所知,他只是为了履行公民义务,这才多次对付我们。老实说,我和参议院勾结,干过不少坏事,也没指望他能手下留情。而我的身份曝光后,以他的地位,不难在短时期内得知真相,自然要为尊者讳。” “我明白了,多谢你愿意坦诚相告。”苏霓说。 她对那位公主颇有好感,却直觉不喜欢皇帝和皇后,此时的印象更加不好。尽管在宣传中,这两位是完美无瑕的人,但宣传和现实不一样。虽然说他们是什么人,和她关系也很小。 她像枭一样,站在突出的巨岩上,默默看着这片巨海。这片海的面积极为广大,比整个地球的海面加在一起都大,却只是母星上的海洋之一。海中除了水生生物,就是虫族。但虫族从不做出人类的行动,比如漂在海上晒太阳之类。 它们要攻击,就凶暴地攻击,不攻击,就安静地在海中生活,几乎不出水面。偌大的海域上,只有被风掀起的海浪,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对虫母来说,这自然是很舒服的生存环境。用人类的身份想想,就会从打心底感到孤寂苍凉。好在海盗团经常要外出打劫,一生大半时间在太空中度过,想必适应程度要好些。 枭解释完之后,苏霓的大部分疑问已经获得答案,便把关注重点转移到虫族身上。她详细问了虫族袭击的情况,纠结每个细节,试图弄清楚它们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私自攻击。怎奈人类对此的了解十分有限,只知道它们和魔裔种一起出现。 紫蓟公爵曾经主动出击,大肆搜索探查敌人的基地,查到蛛丝马迹后,便派舰队奇袭,一直以来成果喜人。他现在已经卸任元帅职位,不知铁狮公爵还会不会继续这样的行动。接替他的人是参议院元老之一,被枭形容为“个人实力的确强悍,可是做事刚愎自用,不信人类也不信智脑,听说他的智囊团是一群马屁精”。 在这种前提下,远征军的前景不见得会太好。信息的收集和处理更是如此。 枭想了想,突然笑道:“话说回来,紫蓟公爵的风头也够足了。自打人类建立帝国以来,他是第一个雇佣虫母工作的人类,估计也是最后一个吧?” “……” 苏霓干活很少,吃饭很多,每三十天就被发一次工资,现在想想,简直特别心虚。不过她的终端也被粉碎,天知道有没有人关心银行账户。 她想甩开这个想法,萎靡地说:“他的属下质量是挺高的,带头的是很想解雇我的大叔,还有漂亮的双胞胎姐妹……” 枭的表情顿时变的非常诡异,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看起来你很怀念他,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绝对不会和人类为敌?”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苏霓答话速度很快,语气也很正经,一听便知道她经历过详细的思考。而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与人类为敌,听起来很解气,却是白痴才会做的选择。她一回忆魔裔种那个滚滚而来的大球,就觉得格外棘手,想找个盟友联手揍它们。 如今,人类已经是她唯一的选择。 据枭所说,具体战况可以印合她的推测,看不出人类取胜的可能性有多高。双方都在往里投入有生力量,开始了杀敌一百自损一百的消耗战。帝国固然留着隐藏的王牌,但魔裔种肯定也有,而且具有人类没有针对性。由此可见,全面战争的结局并不乐观。 地球战争中,一旦使用核武器,便很容易导致同归于尽。星际时代也有这种大杀器,而且只会比核武器更恐怖。大杀器的后果可能是文明被摧毁,在文明的废墟上,下一代子孙未必一定能复兴起来。 也难怪枭接触她后,还要多次确认她的态度。想到这里,她不由看了他一眼,淡然问道:“你已经来到虫族母星,如果我选择与人类为敌,你会怎么样?” 枭正色说:“我会痛哭流涕,抱住你大腿哀求,从此彻底背叛人类,成为虫族的一员。” “……你想的美啊。” 这场对话并未持续太久,双方问完了想问的,也就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必要。苏霓做出正式答复,同意接纳海盗团,以观后效。但她实际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支舰队,只好按照枭的要求,选择一个相对适合人类的行星,允许他们在那附近活动。 他们是否要改造行星,想怎么利用它,她都不在意。反正虫族密度不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舰队临走之前,把光焰运到母星地表,交到苏霓手中,算是给她的见面礼。据说这架光甲被防卫军轻易捕获,本来要按规矩充公,但不知怎么回事,被公主要了过去,又沦落到艾尔莎的魔爪之中。 其机体已被完全修复,闪着深沉的红色光泽,可见艾尔莎又倒贴一次钱。不过,苏霓总觉得,如果短时期内联络不上自己,艾尔莎肯定会选择高价把它卖掉。 枭想的没错,即使她做了虫母,也很高兴见到光焰。它矗立在地表上的时候,就像一个高大威严的钢铁巨人,注视着这个与人类社会截然不同的星球。如果它有自我意识,有语言能力,肯定会评头论足一番。 它的旧芯片已被拿走,艾尔莎倒贴了一个新芯片上去。那个可以偷取数据,和机甲士隔空联系的中枢也还在。苏霓试着用它发出了一系列信号,却未得到回应,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使用方法不对。 她进入发情期后,生理状态相当于人类中的成年人,却无法平衡人形和虫形。人类形体对能力是束缚,难以比拟虫母的形体。但她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再进一步,便可获得最终形态。在那种最终形态下,无论她是虫母还是人类,都会具有完全相同的实力。 上代虫母孤注一掷,最终还是大获成功。这是生物学上的创举,也是勇气和决断力的结晶。苏霓经常猜想,发展到最后,究竟会变成怎样的生物,是否永远无法找到同类。但高位恶魔说的也并不错,生命形式本就多如繁星,又何必拘泥于一个名称。 如今的她,已有能力完全吸收光甲,将它与自己彻底合为一体。她和枭解释时曾说,光甲便是另外一套甲壳,危急时,可以唤出它用于作战,平时就和其他器官一样,被折叠隐藏在身体内部。这种功能对虫母形态帮助有限,但以后她选择用人类形态作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专注于这项任务,耗费大概十小时的时间,将光焰完全吸收,又用了另外十小时,不停练习把它唤出和收入。 若不考虑物种的不同,这正是帝国苦心研发的魂甲,一种极为灵便敏捷,能与机甲士完美契合,威力又奇大的战斗装甲。苏霓不知道研发者怎么想,但在她看来,能够承受这种魂甲的人,本身就要具有超越平常的体质。不然的话,只能把魂甲处理为生物装甲,让它具有活性,能够按照主人意识活动。 她仍会把一些心得告知艾尔莎,但显然不是现在。 吸收光焰之前,她已经又送出大量信使,要求它们不惜一切代价,前往人类帝国,查清虫族袭击的情况。这个行动不计后果,不计损失,目标一是隐藏,二是观察。只要它们发现同族,就要立刻送出虫母的命令,要虫族立刻停止攻击,全速返回母星。 这件事听起来诡异,但是幕后原因并不难想。枭曾经试探着问她,是不是出现了另外一个虫母。她不但没否认,反而深表赞同。 幽影喜欢制作改造生物,虫母本来就是它们的产物。即使自然诞生的虫母消失不见,它们也可以使用生物技术,凭空制造一个。对它们来说,这大概不是麻烦,而是乐趣。 枭问她要不要帮忙,被她客气地拒绝了,因为这不是人类的首尾。万一两只虫母当街斗殴,那必定会给参战的人类造成大量损伤。 而且她一直认为,最麻烦的不是她本人,而是普通虫族。 这个种族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两个母皇同时出现的情况。她本人从来无所谓,反正和她过不去的敌人已经够多。再来一个人工虫母,也只是比较强大的敌人而已。可是,普通虫族靠信息素分辨母皇,那么一旦出现两个母皇,是否会对它们产生不利影响? 她思来想去,决定做一个问卷调查,便毫不犹豫,立刻向母星上的所有虫族发问:“如果有两个母皇一起出现,你们会怎么选择?是选择更强的,还是年纪更大的?” 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虫族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压根没有回应。它们的意识中,只有因不解而产生的混沌。智慧高的虫族则纷纷回答,表示它们不明白。 这种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虫族的思维中,压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是智慧最高的巢虫,也很难想象出来。 以豆虫为例,它类人程度最高,虽然明白苏霓的意思,仍表现出极为强烈的困惑感。然后,这个讨打的家伙终于回答了,给出了宇宙中的万能答案,“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等发生了才知道。” “……” 它们智力并不低,讨论战斗、生活时,说话井井有条,还懂得提出自己的意见。哪怕苏霓让它们去种田,一次尝试利用其它形式的能量,它们也能很快接受这个概念,乖乖地去进行“可持续发展”。 但只要谈到这种与生理有关的悖论,它们就仿佛当机的智能电脑,瞠目不知所对。 苏霓对此大为无奈,只好放弃诱哄它们,耐心等待着信使回复。同时,她对自己的处境也有着清晰的看法。倘若那位虫母当真存在,倘若它具有更强的实力,倘若它对自己怀抱敌意,那么后果将很严峻。 在虫母的领导下,虫族社会内部极为稳定,从未出过任何意外。皇后的迁移行动也一切正常。仿佛做了千次万次。它们无视迁徙至附近的人类,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按部就班发展着。 枭和他的部下开始打理基地。那个行星环境还凑合,最为贴近人类的正常标准,具有一般浓度的大气,只是毒气的含量多了点儿。行星气候稳定,不存在多变的天文异象。从整体来看,这是个基础不错,易于改造的准殖民行星。 虽说海盗们习惯了太空生活,但是有选择的时候,他们也希望能回到行星内,或者至少有个落脚的基地。这是由人类的习性决定的,也怪不得他们。 他们带来了全部家底,其中包括加工设备,轻重工业的都有,能够进行从基础到深层次的加工。这些设备侧重于生产武器,倒是不太缺原材料,因为苏霓给了他们开矿的权利。能够直接吃掉金属和岩石的个体很少,绝大多数行星上,还保留着丰富的资源。 苏霓常常前往那个行星,查看他们的居住情况,顺便聊个天,认识一下较为重要的成员。枭本人则安之若素,每次都亲自陪伴,还问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由此看来,他绝对不想就此告别人类社会。如果人类真的陷入了大麻烦,估计他不会袖手旁观。苏霓本就知道这一点,对此不置可否,只说还需要时间。 又一次会面结束后,她重新回到母星,坐在海边思索,心想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不应再空等下去。太空战争可能持续很久,也可能在短时间内一决胜负。如果信使未能发回有效信息,那么她只能亲自过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信使仍未带回什么重要消息。但她有了这个想法后,也就过了几个行星日,便有不怎么美妙的事情发生,正面证实她的推测。 事情从一个看似普通的黎明开始。只要星系中有恒星,行星上就有日夜之分,只是昼夜长短不一而已。苏霓早就不需要睡眠,所以也不在意。她每天的生活酷似退休老干部,要么指导子女工作学习,要么锻炼身体,准备活的更长一些。 虫母应该有种田的概念,却没有继续发展下去,仔细一想真是耐人寻味。老实说,苏霓也不知道让虫族做这些对不对,更不知道投入产出比怎么样。但她厌恶以抢劫为生,既然不能抢现成的能源,吞噬已经存在的文明,那当然只能从种族本身着手,一边扩张,一边培养可能的途径。 枭听说这个想法后,给出非常低下的评价。苏霓对他非常不客气,直接表示“投喂虫族就从你开始吧”。他又立刻改变了态度,表示乐意帮忙。 就在这个看似普通的黎明,就在她想去查看植物生长情况时,外太空中的某一处,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个压迫感让她如坐针毡,存在感几乎强到了几点。但相比之下,她受的影响还算比较小。那东西出现的一刹那,整个星系里的虫族都陷入混乱。 它们停下了手头上在做的事情,无措地四处乱转。很多虫族思绪零乱,逻辑链条无法成形,反复表达着同一个想法,即它们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 这正是因为新虫母的出现。同一个时空里,同时存在两个虫母,造成它们认知方面的失衡。它们无法决定听从哪一个,索性谁的都不听,只是茫然地移动着,却不知道要移动到哪里。 这一刻,苏霓已经知道,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就她对虫族的理解,即使机缘巧合,出现两只母皇同在一处的情况,它们也会互相沟通,互有默契,互相残杀的可能性极小。 通常来说,在沟通过后,理应出现一只虫母留下,另外一只远走他乡的情况,没必要挤在这里,共同竞争资源。 也就是说,外太空里散发着浓浓敌意的那一位,绝对不可能是自然生成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虫母二号现身的同时,苏霓便看到了它。同样的,它也看到了苏霓。 这不只是感知范围的问题,还出于同族间的心有灵犀。即使隔着万水千山,也不能阻扰她辨认出虫母二号的位置。虫母二号是她给它起的名字,也可以叫新虫母,人工虫母,敌方虫母。总之,苏霓才意识到它的存在,便放弃了之前抱有的,想和它友好交流,同舟共济的想法。 她动作也足够快,第一眼望向天空,第二眼便已移动到太空中。在移动过程中,她不再是人类少女模样,直接变成了一只巨虫。巨虫甲壳上浮出隐隐星光,基底则是极为深沉的黑色,吸收着绝大部分光芒。 如今她吃得好睡得好,堪称皮毛光亮,体格健壮,一看就知道生存环境极佳。要说不足之处,也就是人类形态的个头又不长了。但光凭她的威势,就可以令未经训练的平民失去反应能力。 她并非一个人在这里。浩渺星空中,远处以侧面对着她的,正是刚刚出现的虫母二号。 奇怪的是,这只虫母给人的感觉十分正常,传导出属于虫母的信息素,体格也和她一样庞大。可它的甲壳竟接近液态,在虚空里鼓来鼓去,几乎无法成形。苏霓觉得它像史莱姆,像粘液怪,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糯米糕,就是不像具有形体的固态生物。 它的身体如同粒子迷雾,处于永不停歇的运动之中,没有一刻是静止的。 苏霓的外壳本质上也是如此,但她能够达到动态平衡,绝对没这么惨烈。从外表看去,她是一个能够直立、行走、飞行的巨大生物,尚在普通种族的概念里。但对方……她只能说,它的形体固然没有崩溃,却变幻到目眩神迷的程度,让她不知该怎么评价。 这种外表超乎想象,带来荒谬感,提醒着旁观者,这是和幽影有关的生物。不过,如果幽影真的制作了它,那它们估计并未使用已存的母本,而是从零开始,合成了一只史莱姆般的人造虫母。 外表再古怪奇特,也不能就此说它是失败产物。 虫母二号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要动手揍人。苏霓想试着和它沟通,却被结结实实挡了回来。在它的思维中,似乎不能理解苏霓的存在,更不想平心静气地讨论这个问题,不太像是智慧生物。 这是受到操控的证据,因为该反应不不符合逻辑。但它的智力并不低下,还是屈尊回答了苏霓的问题,极为坦白地回答道:“是的,就是我操纵虫族,攻击人类舰队。我服从它们的命令,将你当作赘瘤处理。” “……” 老实说,那个词语翻译成赘瘤,可能不太恰当,因为其中的含义很是复杂。但是苏霓再明白不过了,其真正含义是比赘瘤更为难听,且无足轻重的称呼,气的她想收回受到操控的评价。 幽影能够从零开始,成功合成智慧生物,还是人类深为忌惮的强敌水准,显然拥有令人心惊的生物科技。苏霓对此忧心已久,但大敌当前,说再多也是枉然。 意识交流无果之后,两团无比宏大的力量便撞击在了一起。 每一代虫母都有独特的侧重点,在体型和能力上存在差异,因此每每令敌人感到棘手,无法用过去的经验来判断。虫母二号的能力也是如此,和苏霓并不相同。甫一开战,它便将整个身体化作能量体,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他们接触之时,空间立刻扭曲,再次出现各种危险的变化。虽说人类肉眼看不出来,但在仪器探测中,反应强烈到足以超过临界值。 双方同时抛弃其他种族的规矩,不用星舰和重炮远距离轰击,就这么直接扭打在了一起。苏霓自身仍是实体,并非纯粹的能量体,因此,虫母二号一围上来,她便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面对这种程度的攻击,她也没有办法,缺乏缓冲的余地和机会,只能尽可能地积蓄力量,把自己变成矛和盾的混合体,迎接对方的撞击。她的粒子颜色已经更淡,接近无色透明,只有聚集在一起时,才能看到其上淡淡的金色光芒。 在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浪中,新虫母的身体已经难以分辨。但它没有消失,更没有被海浪吞没,而是无处不在。它直接自体解离,混杂在粒子迷雾中,几乎自行同化成迷雾的一部分。如此一来,由于攻击速度快到极点,苏霓可能根本没发现异常,便被这些伪装的粒子攻到身边。 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之前作出的布置反而成为桎梏,急忙收回粒子雾,将它们聚成一堵无比庞大的巨盾,牢牢围在了自己身边。 虫母二号紧随而至,一头撞上巨盾。太空中骤然天翻地覆,仿佛苏霓逃遁的场景重现了。爆炸产生的力量汹涌而至,竟然摇撼着一整个星系。 这场面蔚为壮观,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讨到便宜。苏霓攻击的时候,虫母二号也在攻击,力度还绝对不比她小。一撞之下,两只虫母瞬间纠缠在一起。苏霓只觉全身力气急速外泄,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攻击方式。 她只能像野兽一样,能咬几口就咬几口,一时顾不上防御。如果对方先撑不住,早于自己死亡,那就是赚到了。 虫母诛灭敌人时,常常采用吞噬的方式,因为体-内有特殊的摄取能量机制,可以消化若干匪夷所思的材料。但是,如果消化消耗的能量比得到的大,它就只是击碎对方了事,并不强求自己吃下去。 苏霓本身对这方式有点排斥,在抢回意识的主导权后,更是受到了心理影响,不太愿意当场活吞一个生物。而且,她作战时常常处于人群之中,即使是死物,被她莫名其妙地吃掉,也难以和同伴交待。就是从巨球攻击时开始,她才因为无计可施,不得不吃出一条血路。 有了那次经验,她终于体会到吞食的好处。虫母仗着体型巨大,敢去撕咬小型战舰,就像史前海洋里的超巨型鲸鱼。若遇到小型生物,它都不用花力气战斗,张着嘴赶过去就可以。只有碰上这样强硬的对手,它才需要殊死搏斗,不能咬过算完。 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下,交战双方很难保持清醒意识。苏霓不停更改感知环境的方式,眼前却都是耀眼到极点,无处可躲的能量洪流。洪流性质极为复杂,袭击方向、运动方式,抑或存在方式,都是不可预测的。 老实说,她认为虫母二号也和自己一样,失去了对场面的主控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想停手也没有办法,只能无休止地撕咬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澎湃的力量席卷而过,仿佛狂飙过太空的巨龙,波及了星系中所有天体。数个小行星被巨龙扫个正中,无法承受这么狂暴的攻击,纷纷解体成碎块。它们遵循着自转轨迹,像个被抽碎的陀螺,先是坍塌下去,又被巨力裹挟,击成碎粉、分子、原子,以及最后的粒子。 这种场面并不多见,拥有极强的观赏性。若说高级机甲士像一支舰队,那么成熟的虫母就相当于一支星际母舰。 虫母作战时,释放出的能量极其巨大,当然会影响到各行星上的普通虫族。然而,比起直接被攻击波及的危险,它们真正苦恼的是不知该听谁的。两只虫母同时出现,开始互斗,顿时搅乱了它们接受到的信息。 这帮可怜的生物就像一群虫形电脑,无法理解程序之外的可能。或者说,即使它们能够理解在发生什么,也无法推想出该怎么办。 它们不安地移动着,有的个体不惜进入太空,焦躁不安地做一个旁观者。它们和人类观众绝不相同,做不到安心等待结果,或者选择一方,冲上去帮忙,只是停在那里,呆呆看着。如果攻击即将临身,它们就躲一躲,要么就拼命呼叫自己的皇后,请求皇后的命令。 这一刻,虫族的种族弱点彻底暴-露出来,整个社会变成了个巨大的烂摊子。幸运的是,周围没有敌人,它们再怎么混乱,也不会被趁机攻击。 转眼之间,两只虫母组成的能量流汹涌澎湃,如长河般奔流不息,向着远方滚滚而去。 苏霓感受到的状况极端混乱,让她别无他法。她一边极力与虫母二号对抗,一边想要同化它的存在,将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不仅是她的唯一选择,而且是了解幽影的途径之一。 然而,这个任务没有那么好完成。随着她竭力转换,她的自我意识竟渐渐弱化,头脑中开始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这证明她的攻击有了效果,但也给她带来极大的风险。这和她与上代虫母的争夺一样,也是两只个体之间的竞争。 人类重视独立的自我,虫母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在这个大家伙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魂,只有明确无比的思维方式,还有混乱无比的记忆碎片。 浑浑噩噩中,她看到了很多陌生的场景。这些碎片大多是纯色黑暗,一看之下,耳鼻喉舌意五感被完全剥夺,直觉也当场消失,仿佛永远接触不到任何事物和生命。若把一个人扔进那种环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精神崩溃。 只有一小部分碎片附有信息,即不停舞动变化的阴影。它们本身就是一个谜,如同宇宙的终极奥秘,又像地狱中的场景。显然,这就是它们加工虫母时,给虫母留下的记忆。 苏霓本人的记忆之中,也有这些东西。她很清楚,这大概就是幽影的生命形式,并非某些学者宣称的保护色。可是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不明白它们如何构成生命,如何繁衍下去,如何从宇宙中诞生。 最可怕的是,她连这些影子是多少个体都不知道,也不排除它们不分个体和集体。 然后,她看到了影海舟,那个追杀上代虫母,导致它抛弃身体逃亡,最终失败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而不是飞行器或武器,正因它不属于任何一种。 它和宇宙背景完全重合,漂浮在暗物质的海洋上,忽起忽落。如果能被主物质界的生物看到,它们便会发现,它是一条船型的影子。它可以在宇宙中肆意穿行,依靠暗物质为传送媒介,转瞬之间,能够跨越千万光年的距离。普通种族尚未察觉它的存在,它就已经消失在远方。 它属性成谜,却似乎执行着“舟”的任务,所以才有这样的称呼。虫母二号就是忽然被它带走,塞进一个奇怪的黑洞。再出现时,它已经身在虫族星云之中。 影海舟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任凭不幸的二号扑向苏霓。也就是说,幽影滞留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苏霓看完了每个碎片上的信息,脑袋简直要炸开了。这只不过是幻觉,因为她根本没有脑袋。她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她的感知被严重侵蚀,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把握,如自爆逃亡时那样。 但是,在这漫长的痛苦挣扎中,她从未彻底失去意识,被那只虫母占到上风。 幽影为何要生产第二只虫母,只有它们自己知道,其他种族很难揣测它们的想法。虽然二号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实际上,它的存在非常成功,拥有一切虫母应该有的特质。苏霓之前就有这个感觉,此时更加可以确定――这应该是刻意为之的设计,并非制造失败。 你死我活的战斗还在持续。两股能量迅速冲击、消散,然后相互融合,迟迟没有分离开来。 没过多久,不断变幻的光影中,开始出现肉眼可辨的形体。苏霓的虫母形态正在凝结,甲壳从迷雾里凝固出来,变成正常的厚实装甲。它变的非常不稳定,却至少维持住了外形。然后,漫天的淡淡金光开始往她身上凝聚,速度虽然慢,流动方向却一直很固定,毫无动摇的意思。 苏霓终于战胜了那团史莱姆,艰苦无比地吸收了它。这是吸收的开始,也是胜负的分水岭。她的感觉并没有错,这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过程。只因交战太过激烈,对感知能力造成侵蚀,她自己难以辨清时间流逝的速度,才会有过去一瞬间的错觉。 她找回了自己的存在,不由松了口气,终于行有余力,瞥了一眼旁边的环境。她心理上倾向于踏实的地面,生理上能适应大部分极限环境,所以只是看看,用来确定自己的方位。 此时,她所处之处仍是太空,却已经远离虫族星云,往人类矿区的方向漂移。 “……”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要看她运气怎么样。她又望向光雾那一端,虫母二号正被粒子束缚着,无法继续变化形态,像个被吃掉一半的糯米糕,可怜巴巴地摊在那里。 所谓可怜巴巴,只是一种修辞方式,苏霓绝对不会认为它可怜。她本人多次九死一生,险些被反向同化,能够得到现在的结果,既是因为她的力量稍稍高过它,也是好运的产物。交战期间有很多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住了,却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双眼一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她凝神看着它,同时警惕地扫视周边环境,发现没有潜伏的魔裔种,倒是有人类的无人采矿船。采矿船附近,有众多大小不一的机器人在忙碌工作,把矿石运送到船上。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动静,连值班的人类矿工都没有。 她的推测仍然很正确。在知道她的人虫混合身份后,幽影便有了放弃追杀她的感觉。它们没让魔裔种来找她,没有亲自动手为难她。虫母二号也是孤身前来,不存在打手的问题。综合上述种种证据,幽影的意图昭然若揭。 那就是,旁观两只虫母进行对战,观察并记录结果。 旁观的意图是什么,苏霓不知道,但也就是那几种可能。要么它们想知道人工和自然的区别,要么只是为了取乐,犹如喜欢看猛兽互相搏斗的愚蠢人类。很多人都认为,高等智慧生命不会这么无聊,但在斗兽场里血脉贲张的,同样也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物种。 也许,它们还潜伏在附近的暗物质中,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等候她的反应。苏霓对此真是毫无办法,明知这种可能是真,也无法做出有效对抗。因此,在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驱动下,她不再理会这个可能,专心致志地吸收着二号。 虫母不到被完全吸收之时,不会彻底死亡。苏霓再怎么疲乏,也要先把它完全吸收,以防出现反噬的情况。这又耗费了她相当长的时间,所幸效果还算不错。 吸收结束后,她直接唤出了光焰,以人形坐在里面,开始偷偷摸摸地寻找附近的信号,并试图与虫族信使取得联系,想要知道其他种族的动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很快联系上了离这里最近的信使。它们反馈回不少场景,印证了她的想法,也在她面前展现出更加糟糕的境况。 在苏霓不知道的时候,也许正是虫母二号现身的同时,帝国也遭受高强度袭击。外星种族的联军突然发难,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开始以最大力度攻击各支舰队。如此一来,帝国一方的形势难免吃紧。 舰队仍是进退有序,竭尽所能地抵抗。但论科技水平,本来就是魔裔种那边较高,还占了数量的优势,更是雪上加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况绝不顺利。 基本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战事爆发,新的星舰被击毁。起初的战区硝烟未息,荒星域又出现大量敌人。它们不再遮遮掩掩,从不同方向往帝国推进,带着挡我者死的气势。尽管苏霓未曾连接到天网,却也知道,牺牲名单时时在增加长度。 信使速度很快,忠实地执行虫母的命令,几乎全部到达帝国星域之内。它们本就不是用来作战的成员,只有临死之前,能用自爆作为攻击手段。在其他时间里,它们都是平常的虫族,身体还圆滚滚的,看起来滑稽大于可靠。 它们已是竭尽全力,要躲避战争双方的探测技术,又要防止被战斗余波波及。因此,尽管已进入战场范围,它们仍难以进行远距离传输。 此时虫母主动移动,来到离人类领域较近的地方,省了它们不少力气,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些信使观察到不少现象,储存了不少信息,见母皇和自己联系,便一股脑儿输送过来。苏霓虽然还牵挂着母星,却被那些场面吸引,让光焰停留在原地,默然看了很久。 她吸收过魔裔种,吸收过虫母二号,得悉的□□比之前更多。令她毫不意外的是,坎瓦人的确和人类同出一源,却只是基因方面相同,并非当真来自太阳系。幽影模仿虫母形态,直接制作出虫母二代,那么自然能够模仿人类,制作出脸容犹如复活岛石像的巨人。 至于为什么产物均有变异,不和母本一模一样,苏霓便推想不出了。也许是因为人工产品毕竟有差距,也许是它们不愿这么做,总之这也不是重点。苏霓只略微想了想,便把注意力放回战争本身上来。 阿尔法星系守卫森严,尚无强大到足以进入的信使。她身为虫母,没办法通过这个途径,监视重要人物和星舰的行动。但是,从已知场面来看,帝国已经倾尽全力,彻底投入这场战争。这只是应该做出的选择,选择的结果是好是坏,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苏霓耐心地看完每一幕画面,便嘱咐信使继续记录信息,然后断开和它们的连接。她可以模仿中二反派,直接附身于某只信使,向人类发出气势十足的公告,表示“灭哈哈哈我回来了”。可她没有,只是装作根本没来过,迅速踏上回程,径直返回虫族母星。 母星之上,虫族们已然恢复正常,脱离了慌张的状态,热烈欢迎了她的回归,并纷纷询问她怎么回事。苏霓心想,反正和它们详细解释,它们也难以理解,便推诿为那是敌人创造出的幻象,如今她已经把幻象打爆,大家不用担心。 之后,她放弃了休息的打算,马上点出几只智商比较高的巢虫,与自己同行,前往星风盗团所在的行星。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过去看看,亲眼目睹基地建设。这一次,她本身有重要的事情和枭商量,自然还要亲自前往。如今最为了解人类帝国的成员,除了她本人,就要数这一群海盗了。他们平常不太和虫族来往,虫族也不会听人类的号令,但听说几只皇后和他们比较熟悉,并不讨厌这群人。 枭正在行星内部,视察已经完工的基地。见她过来,他仍未露出惊讶的表情,问候过后,便直截了当地问:“我们之前探测到能量异动,并亲眼目击两只虫母的交战,却联系不上你,一直非常担心。你现在仍然是苏霓吗?还是变成了被那个大怪兽附身的大怪兽?” “……如果我是那个大怪兽,你们现在已经死了。” 苏霓说话之时,看了看在身边蠕动的豆虫,暗中比较他们谁更欠揍,却始终无法得出公正结论。他们正在行星表面上徘徊,观看海盗团对地表进行的改造。在创建基地方面,枭当真轻车熟路,只耗费这么短的时间,便弄出一片规模不小的基地。 基地犹如人工城市,只是面积比普通城市小。如果直接建立在地表上,可以不用防护罩,直接使用各种设备调节环境,将其改造成适合人类生活的存在。如果是深海城市,那么长长要用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住,防止设备出现问题时,深海海水倒灌进城市里。[] 不过,如果一个人工城市使用罩子,就表示该势力科技水平较低,比如说现在。这个基地正被一坨巨大的泡泡裹住,看久了会觉得气闷。里面的环境倒是还可以,允许正常人类生活。对于一个海盗团来说,这已经是相当惊人的实力了。毕竟其他城市有帝国作为后盾,他们可没有。 “你们的建造速度倒是很快,不怕白费力气吗?”苏霓满怀好奇地审视着它,忽然这么问。 “把这个看做露宿用的帐篷就好了,”枭淡淡说,“看起来很雄伟,耗费了不少力气,其实不值什么,可以算作大型消耗品。若非工业生产需要较大的空间,而战舰上的地方又有限,我们并不需要基地来生活。” 苏霓想起贵族和富商的私人行星,深表同意地说:“你提醒了我。很多人都花巨资购买行星,在上面发展工业产业。在星际时代,矿产加工,军火买卖还是最值钱的,农业就要差的多了。即使拥有一百个星球的粮食和畜牧,也不过是个有钱的农场主而已。” 枭笑道:“何必羡慕别人呢,你又拥有多少个星球?现在你是虫母,除了帝国皇帝,大概没有人比你更富裕吧?” 苏霓看了看跟在他旁边的海盗们,摇头说:“不能这么比,行星再多,不是我的私人产业,而是我子民居住的地方,并非归我所有。不过,说到归我所有……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人类的情况可能很不妙,我准备立刻做出应对。” 枭起先还有点糊涂,在她解释过后,便瞬间明白她的打算,以及她如此打算的理由。 星际层面的战争错综复杂,考验的正是对能量的利用。弄出一万个浮游死星,把魔裔种包围起来轰掉,自然令人爽爆了。问题就在于,即使集合整个帝国的能力,也无法制作这么多死星。直到如今,死星还只是阿尔法星系的专属守卫,无法大规模应用于战争中。 人类对核能的运用堪称炉火纯青,已经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这大大缓解了能源问题,提高日常生活水平。可这当然不是终结,到反物质层面,研究者就难以突破技术瓶颈,至今未能用在民用领域里,仍是个费钱烧能源的技术。 科学院有特殊的工作组,组成若干个实验室,忙着开发新型能源。私人行星上,也存在地下实验室,做着同一类型的研究。无论是公立还是私立,大家都处于实验阶段。物理技术也就算了,一直是重中之重。生物技术虽不能算差,却比物理方面差上许多,不然艾尔莎也不至于亲身上阵。 在单调的能量供给中,帝国能够撑多久,可能只有天枢知道。魔裔种那边却不一样,它们巧妙地抹掉了自己的存在,在暗中盯着人类很久,很可能可以弄清这个庞然大物的底蕴。 苏霓一提到正事,枭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仔细听完,正色说:“不用你说,我的感觉本就很不妙。只是我们势单力孤,连消息都不甚灵通,只能依附虫族行动。现在你已经知道战争爆发,打算怎么做?” “我会指挥皇后,向人类矿区那边推进,一个个行星占据过去,将所有能源用于生产战斗力。这是有针对性的繁衍,与平常并不相同。” 苏霓之前迟迟不动手,一方面是要专注于自己的进化,尽可能地稳定身体情况,另一方面是怀疑虫母二号的存在,想要解决这可能存在的隐患。如今,虫母二号终于出现,并在激战后被她全部吃掉,表示警报结束。即使以后还会出现三号到一百号,她也不应再等下去。 很多皇后可以空间跃迁,瞬间穿越很长的距离。这算是眼前最高端的移动方式,却必须耗费大量能量,不如稳步推进,建立长期的航行路线合算。 这并非她的独创,虫族的作战方式本来就是这样。它们全力进攻之时,繁衍速度简直像脱-肛的野狗,气势又像宇宙中的蝗虫,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若某个地方被虫族袭击过,也经常得到片草不留的凄惨结果。 苏霓内心深处,认为不该用野狗和蝗虫形容自己,却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只好捏着鼻子认下。她深知不能浪费时间,准备一与帝国星域连接起来,便重归人类社会,在公众面前现身,高调提出结盟的提议。 按照她的想法,到那个时候,如果人类必须落败,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是他们期盼援军的关口。如果人类突然甩出大量王牌,把魔裔种打的落花流水,那她也不会损失什么,最多被人家当场拒绝,尚有坐山观虎斗的机会。 这是牵扯到虫族和人类双方的决策,需要尽快执行。与此同时,她也牵念着人类好友的情况。私下联络他们几乎不可能,还容易给他们带来麻烦,带来通敌的嫌疑。因此,虫母公开现身要求同盟,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方法。 枭、哈丽德,还有另外几个地位较高的星风成员,都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听得非常仔细。他们都是聪明人,心知帝国万一覆灭,自己身为人类,将自此成为连根系都没有的孤单个体。就算能够在太空中漂泊,有建立新文明的机会,也难免陷入基因层面上的孤寂。 即使是枭这种居心不良的人,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事情。 他耐心地听完,表情仍是那么严肃,从容地说:“我对虫族并不了解,也无法做出什么建议。据我所知,虫母从来都是专权独断,相信你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解释。” 苏霓微笑道:“我知道,我并不指望你们替我决定命运。” “我唯一能给你的提议就是,人心多变,即使大难当头,也不见得能够同舟共济。有些人眼看自己要完蛋,必须拉着身边的同伴一起死,不然不甘心。有些人被利益蒙蔽心灵,辨不清事情孰轻孰重,宁可为了自己的利益,三番两次耽误大局。” 哈丽德温婉地微笑道:“我们这些年与参议院狼狈为奸,这种情况可见得多了。很多时候,某一方明知自己讨不了好,也要拖着对头共同倒霉不可。真不知道这是蠢还是聪明。” 苏霓奇道:“虽然很有意思,但这是讨论人性的时候吗?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枭微微一笑,说:“我的意思是,你若现身要求联盟,说不定会被负责人认为有求于人类,或者心存叵测。因此,你最好挑一个恰当的时机,以援军的身份现身,和远征军合力打一下魔裔种。事成之后,更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 苏霓点了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想过没有,这根本由不得我。我可以躲避侦测,低级虫族却很难做到。在参战之前,它们就可能被帝国军的探测系统发现。那时,人类若以为我是敌人的援军,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枭说:“你明白就好。” 在全范围的星际战争中,人类个体很少能够发挥作用,基本上都是排行榜前二十的强者。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得靠数量来堆砌战斗力,以及长年来开发的强力武器。虫母参战,固然能轻易扭转某个地区的战果,却很难影响整个战役,毕竟高位恶魔绝非废物,怎能眼看着她捣乱? “倘若我是魔裔种,绝对会进行斩首行动,”枭做出可怕的表情,吓唬她说,“找实力最强的个体刺杀你。万一可以成功,那么虫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群龙无首,这就是最大的好处。它们最多损失一批精英,相对来说还是值得的。魔裔种可不像虫族,只听一个人的话。” 哈丽德在旁补充道:“我们老大的意思是,就算你要参战,最好也以自身的安危为要,不要冒险行动。不然你被魔裔种击杀,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们均心怀好意,说的也都是一针见血的建议。苏霓若有所思,每听一句话,便点一下头,并安慰道:“我也很清楚它们的打算。事实上,虫母进化到这个地步,本来就是为了防止被人一击毙命。除非幽影亲自参与战斗,否则,我不认为我会被谁瞬间杀死。” “浮游死星呢?” “我还没见识过死星的威力,”苏霓笑道,“等见识到的时候,才能做出判断吧?” 话说到这里,她还想继续说下去,想问他们过了这么久,是否了解虫族的行动模式,对她想要的“科技发展”有没有想法。然而,她刚谈到浮游死星,便忽然产生一阵想爆炸,想裂开的感觉。 这种感觉虽然怪异,却绝对不危险。身为虫母,她立刻意识到,这竟是要生育皇后的征兆。 通常来说,虫母进入发-情期后,将有计划有意识地生产皇后。它每复制一个父本,就能塑造整整一批皇后,具有相同的父本潜力。如果是虫母自体复制,那么出现的个体就是虫母预备役。一般要等虫母生命耗尽,自体复制才会发生,因此苏霓从未有过预感。 但吞下虫母二号后,她体-内出现极为诡异的反应,至今才爆发出来。她发现,身体竟是不受自己控制,就像吃多了想吐那样,不停蠢蠢欲动,想要分化出独立的个体。 “完蛋了……”她脸色一变,喃喃说。 她身旁的生物,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都下意识看向了她。人类还好,只是感到疑惑。巢虫的思维比较灵活,纷纷主动做出反应,直接在意识里问道:“有敌人吗?要迎战吗?要通知各位皇后吗?” 苏霓的眼神极为鬼祟,看了一圈之后,鬼祟程度陡增一分。如果她说“我要生皇后了”,实在有些尴尬,让她不知不觉地无法出口。何况,虫母分裂皇后,和人类概念中的生孩子并不一样,如同有丝分裂和减数分裂的区别。与其引发不必要的疑惑,还不如她先做了再说。 更糟糕的是,她不能在这地方显露虫母状态。如果这么做,这帮人类将被她庞大的身体压死,一个都活不了。 她带着诡异中混合尴尬的表情,迎上枭狐疑中混合担心的眼光,干笑着说:“这个很难解释,你们不要跟过去,在这里远远看着就行。我将离开这个基地,前往远一点的地方,千万不要跟过来啊!” 自虫族存在以来,这应当是第一个把事情弄成腹泻感觉的虫母。话音一落,她的身体便动了,以瞬间移动的方式,穿透基地上的透明罩子,奔向远方暗沉的天空。她之前已在枭面前展现过虫母形态,博得对方眼瞎般的夸奖,所以这次边移动边变化,也未引起任何恐慌。 只过了五秒钟,那片天空被虫母的身体彻底遮住,所有的恒星光芒都无法透下。远远看去,那里就像一场小范围的日蚀。日蚀之中,虫母那沉重厚实,光彩四溢的甲壳忽地裂开,露出与星河极为相似,不停璀璨流光的内部构造。 虫族们对这场景见怪不怪,就算它们有什么好奇心,也是好奇虫母为何拖延到现在,才不情不愿地分裂出皇后。在它们的价值观里,这简直似乎在削弱本族的战力?正因如此,它们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只在旁边尽职尽责地守着,生怕分裂期的虫母被敌人攻击。 可是,人类那边完全不能平心静气。他们知道虫族的存在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亲眼目击虫母分裂皇后。从枭到打杂的,全部瞠目结舌,像刚见到虫母时那样,神情僵硬地看着她。 在这个时候,只凭人类肉眼,已经无法辨清哪里是虫母,哪里是天空。双方的界限极其模糊,如同融为一体。他们只能靠那些星光的位置,辨清虫母所在。 然后,星空之中,开始呈现一个引人注目的黑点。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犹如黑色的太阳。它的外形平滑柔和,散发着淡淡的黑光,就像一个超大的卵细胞。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黑光开始分化,产生不同的形态和部位。 想要分裂一个皇后,耗费的时间自然不止一两分钟,却没有任何人分神。他们都用敬畏和好奇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这幅奇景。途中有人偶尔评价一两句,也只是感叹,并未真正讨论起来。 皇后出生之时,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胎儿。它将进行星际漂流,四散到宇宙各处。落到未知行星上之后,它才会探测行星环境,成长为最适合环境的生命模式。即使如此,在人类眼中,这个幼生体仍是颇有战力的怪物,不该小觑于它。 苏霓思维和其他虫母有别,暂时没有派它出去的打算。这只皇后一经诞生,并不像同类那样,将遗传信息折叠到身体内部。它是反其道而行之,立刻开始汲取能量,不断成长发育,最终几乎变成了完全体。 它的外形并不美丽,像只巨大的蝉,神情狰狞,眼睛是细细的长方形,其中发出幽蓝光芒,闪烁间动人心魄。如果说苏霓是虫母,那么虫母二号就是父本。皇后继承了父本的少许特质,拥有长而弯曲的肢体。 肢体仿佛不能成形,软软垂着,但略一挥舞,便可开山裂石,锋利如星舰用的伽马光束,又能进行精细到极点的操作。 它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已具有极为强大的精神力,大小如同一座小山,傲视着远方的人类。 它虽是皇后,却要在虫母的统治之下讨生活,虽是虫族,却拥有人类的情绪和逻辑能力。这是历史上从未出现的新品种,既是顺其自然的产物,也夹杂了苏霓刻意的试验。 直到彻底吐出这只皇后,她的身体才慢慢合拢,用甲壳重新遮蔽内部腔体。然后,她恢复至人类形态,垂直下降,站到了皇后的脑袋上,充满感慨地打量着它。 这只皇后实力自然不错,综合两只虫母的优点。只要它能够顺利成长,其战力便可以到达巢虫的最高等级。与其他皇后不同的是,它还不具备争竞领地的特性,即使和其他皇后同处一个行星,也没有任何问题。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是苏霓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吃掉虫母所产生的孩子,怎么都有跨时代的纪念意义。但她本意并不是这样,只是在机缘巧合下,不得不吐出了这个不安分的家伙。 要说她对它有什么母女之情,那当然不可能,而且会觉得很荒谬。但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把它和其他皇后分别开来。她已经决定,将它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同进同退。 至此,分裂已经完全结束,最先做出反应的自然是那些巢虫。它们从未见过直接成长的皇后,以前都要负责输送皇后去其他行星,还得负责安排专门的运输用个体。在这种时候,它们反倒比人类更惊讶,想要听取虫母的命令,这样才能决定这只皇后的社会地位。 虫母意识到它们的想法,很不客气地说:“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皇后了,我打算把它留在母星……话说回来,它长的可真丑啊。” 其他巢虫不存在审美观,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豆虫却毫不犹豫地说:“你的审美大概倾向于人类吧?在我看来,它们的长相没有任何区别。既然你觉得有区别,为何不选取人类为父本?” “……” 苏霓往死里瞪了它一眼,脑补了一下“豆虫,卒”的画面,却没有多加评论。那只皇后的甲壳正在逐渐坚实化,越来越精神抖擞,精神状态更是旺盛,应当不会存在问题。 她本身已经有了疲惫的感觉,确认它没事之后,便不再关心它,迅速回到基地之内。结果人类十分惊讶,巢虫十分不理解,让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解释。 她望向那批两脚兽,对仍然面带震惊的他们说:“怎么样?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吧?想来你们也知道,虫族的每一只皇后都是这么出生的,不过人类没有目击的机会。” 说完这几句话,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普通虫母生产数量比我高,一般是一次一批,但我不想这么做。这只皇后是很特别的存在,我觉得,它身上携带着幽影的某种基因技术。” 在人类社会之中,她对幽影的了解无疑最多,所以在发现皇后的异状后,她毫不犹豫地专注于它本身,不再想分裂其他个体。 出乎意料的是,枭看了看皇后,并没有询问关于它的事情,反而进入豆虫模式,诚恳地问:“听说虫母的生育需要父本,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霓一愣,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阴森森地说:“不瞒你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她的恫吓之言并未收到效果,就像吹到厚脸皮上的微风,一滑而过,换来的是调侃般的微笑。其实枭本来没这么奔放,只因苏霓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严格来说是外星种族,他才如此没脸没皮。横竖人类的道德规范,礼义廉耻并不适用于虫族社会,奔放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又谈了几句话之后,他忽然再次问道:“如果我是紫蓟公爵,你是否会答应之前的提议?” 苏霓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说:“这不是我从不从的问题吧?好了,不要谈这么多无聊的事,更不要总提紫蓟公爵。如果将来有机会,你可以去问他本人。” 枭的话玩笑成分居多,却挑动了她的隐忧。她内心深处,最为牵挂的人类个体的确是公爵,不过这也是急不得的事情,要和其他事一样慢慢来。 她取得了这批人类的意见,便返回母星,向所有下属布置战略方针,展开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战略行动。 虫族个体的种类极多,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优点和弱势,需要她精心安排到不同的岗位上。苏霓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这件事上,仍经常感到担心。她将具体的布置交给各皇后,自己只负责探测相关星域,安排皇后负责特定区域 最一开始时,虫族的推进极为顺利,犹如刀切豆腐般平滑安静。只要没有遇上敌人,没有正式交火,这便容易的像是一个战略游戏。在此过程中,苏霓几乎可以体会幽影的心情。 能够操纵其他生命,确实是相当爽的体验。从这一点上看,她和它们的差距似乎也不是那么远。 然而,她的运气还是那么差,没过多久,便有一桩意外爆发了。幸运的是,意外并非针对虫族,而是针对人类帝国,不至于使她手忙脚乱。不幸的是,事件本身极为严重,严重到她心知不妙,不惜带上强力个体,亲临战场,准备竭尽全力阻击敌人的地步。 用一句话便可概括这件事,却没有人愿意看到这句话。 魔裔种动用了最终王牌之一,避开远征军的重重封锁,突然出现在阿尔法星系附近,开始攻击人类帝国的中枢所在。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命在宇宙中诞生、发展、延续,究竟是为了什么?从物种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发展出足以思考的智能后,便成了千古之谜。[]这更像个哲学问题,普通个体无需管这么多,只要老老实实地活下去就可以了。 如今,人类便面临着帝国建立以来,发生的最大危机。转瞬之间,他们的生活发生剧烈改变。行星繁荣程度越高,科技越发达,冲击就越大。反倒是不受重视的落后行星,平时没什么地位,制定政策时没什么决策权,这时暂时逃过一劫,震惊地看着阿尔法星系传来的消息。 要说战局呈一面倒,魔裔种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星系,那肯定不可能。经过多年改造,星系中的所有天体都紧密连接,相互呼应,组建成一个智能的整体。面对如此危机,这个整体立即运转起来,做出种种计划好了的应对。 与常人想象中不同的是,应对手段与天枢、天网均无关系,因为智慧种族最常针对的就是这种目标。 在这种时候,正确的选择让事态稍稍缓和。当魔裔种的飞行器降临时,阿尔法星系已从短暂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竟然抢先做出了攻击。整个星系被狂暴的能量洪潮淹没,像是要毁灭这个世界,忿怒地向异族喷吐着能量流。 即使如此,他们的努力也未能挽救帝国。魔裔种想要彻底瘫痪人类的中枢力量,自然也拿出了自己的底牌。来袭的飞行器仍是淡雅的彩色风格,却全部是几何体形状,给人的感觉非常怪异。看到它们的时候,人类会觉得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限被突破,通过这种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以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分辨敌人的核心在哪里。每只飞行器看上去都差不多,犹如深黑幕布上的无数形状,忽而融合,忽而分割,忽而形成新的巨大形状。 人类具有次元锚、虚空切割等隔离技术,专门用于阻隔能量传递,极力压缩空间,防止敌人跃迁逃走。但是,他们发现这些手段全部失效了。大部分星舰做不到阻碍魔裔种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滑入黑暗。 剩下的主力战舰上,装备着最尖端的武器,最优秀的船员。其中不少成员能捕捉飞行器的轨迹,却无法分|身,必须率先应付魔裔种自身的攻击。 阿尔法星系遇袭的同一时间,便向全帝国发出特殊信号,通知所有力量赶来救援,并执行最高紧急法案。在必要之时,能够做主的高层将弃车保帅,以保存人类的文明和科技为要。 任谁都没想到,这信号发出后还不到三秒钟,天网骤然断绝。双极虽然还在坚持,却摇摇欲坠,一副马上要断气的模样。 平时很多人受虚拟世界吸引,自以为家里有钱有背景,用不着努力工作,便选择躺进虚拟游戏舱里,终日活在比现实更逼真的游戏中。要说有什么能够胜过星际帝国,那自然是人类想象力构成的世界了。 帝国也不阻拦他们的选择,因为这种人即使正常工作,也派不上太多用场。他们沉溺幻想,错认他乡是故乡,反倒可以节省能源。 此时天网遇袭,被强行粉碎,最先感到不对的,居然是这些被古人类称为“宅”的存在。某些个体已经在游戏中生存了很长时间,分不清孰真孰幻,茫然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痴呆单调如婴儿的表情。 若在平时,其他努力工作的人常常看不起混吃等死的,认为他们不过是蛀虫,应该被拖出来强制工作,岂能整天连着终端做梦?但命运女神就是这么混蛋,魔裔种一出现,无论兢兢业业还是醉生梦死,都没有太大区别。 比天网断开更糟糕的是,天枢竟也停止工作,不再进行数据分析。它身为巨型量子智脑,在战争期间,从来都是优先为军方服务,一刻不停地处理新信息。平民可能感觉不到有改变,但对军队来说,这个变化极为不利。 天星大概是唯一安之若素的星球。洁白的云层中,天空之城仍然平稳地飘浮着,似乎根本没注意星系中正在天翻地覆。它的外表无比玄妙幻丽,透着未来科技风格,又不失古典庄严美感。在混乱外界的对比下,更显的气定神闲,不负人类瑰宝的美名。 但这不过是错觉,外星种族已经逼近,除非城里的人均已死去,不然不会什么都不做。起初它的确平静如昔,但天枢遇袭后,这座城市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于刹那间震动起来,发出足以轰掉任何星舰的震荡波,并带着整个行星一起震动。 普通人或者会认为,天星寄托着先贤的情怀,公民的感情,具有至高无上的历史和艺术意义。但在真正主宰它的人眼中,这些都是不值半个星币的废话。若人类能平安度过这场战争,那么自然可以另觅他处,建造第二个天星。如果不能,那么整个种族伤亡殆尽,又会有谁在意行星是否完整? 天空之城本身就藏着无数奥秘,是控制阿尔法星系的枢纽。它的任何变化都能引起明显后果,譬如此时,震动方生,天枢便有重新工作的迹象。量子云重新成形,并放射出可见光,让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天星本身却像个正常行星,无力抵抗共振效应。没过多久,它的命运便和无数行星一样,先是粉碎,再是飞射,最后变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残骸,被风暴裹挟,远远甩了出去。 然而,这不是它生命的终结,而是真正使命的开始。普通行星若被粉碎,那么不是直接消失,就是变成太空垃圾,生命就此终结。天星的地壳也无影无踪,却露出了地壳之下隐藏着的真正武器。 而且,武器的出现也是信号。天空之城并非孤立无援,而是和伴星连接到一起,组成任谁都要退避三舍的巨大堡垒,同时启动了浮游死星。 苏霓在意识到这件事时,便已经顾不上别的,只想尽快赶去,试着支援一下战场。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的话,能救几个便救几个,总不能眼看着全军覆灭。 高等虫族比例虽少,但有了庞大的基数,统计起来数目也很惊人。她点出一批有能力跟随跃迁的强者,匆忙赶赴天星战场。 虫族只不过是接受母皇命令,跟着她共同行动而已。真正为命运着急的另有其人,比如说大受打击,从舰长到厨师都极为惊慌的星际舰队。舰队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天星遇袭信号,必须执行优先权高于一切的救援任务。 好在他们心理素质都还好,迅速调节了心情,以最快速度中断现存任务,急急赶向离自己最近的虫洞发生器。可只有少部分还能使用,大部分均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干涉,迟迟无法生效,让舰队无奈之下,只好尽可能地向曲速引擎施压,希望能够及时救援。 无奈的是,舰队越忙于回撤,意外状况就发生得越频繁。其他种族趁隙而入,追在舰队身后,进行锲而不舍地跟踪追击。 它们又不是小打小闹的星际海盗,而是各种族的精锐部队。通常来说,舰队必须严阵以待,采取最大火力攻防,才有战胜它们的把握。但这时人心涣散,优先权又压在头上,部分舰队采取昏了头的选择,竟不理身后的敌人,专心往阿尔法星系前行。 等这批舰队陨落的消息传来,其他部队才彻底死心。它们向军部回馈,表示中途遇敌,无法及时赶到命令地点。与此同时,每个有权限的军官都在询问同样的问题。 天星怎么样了?天网怎么样了?天枢怎么样了? 除了魔裔种的指挥官,还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即使是不怕魔裔种的苏霓。光焰曾被艾尔莎悉心修复,一切功能正常,却已经失去了双极上的权限。就算以虫母的力量,隔这么远搜索特定对象,也是费尽力气还讨不了好的事情。 魔裔种显然知道她的接近,还在中途时,她便感到巨量敌人的阻拦,有实质上的,也有精神方面的。每个种族都出动了,只为拦截她前往天星。 这种行动方式有些奇怪,却更令她确定,果然是幽影撤销了对她的追杀,甚至可能阻止了魔裔种为难她。否则,它们既能在这里拦截,自然就能前往母星,进行斩首行动,何必等到她成了人类的援军? 还好她已是今非昔比,尽管遇上重重拦截,仍能瞬间突破,在极短的时间里飞越漫长距离,抵达阿尔法星系附近的地方。 这不是因为她想先看看情况,更不是因为她怕一进去就被人打爆。停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此地能量密度太高,以致她难以跃迁而已。她还算可以的,背后的虫族已经丢失一半,全是因为环境变化,阻碍了它们的移动。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此时,作战双方都意识到虫母的存在。高位恶魔们自然如临大敌,人类也是心怀绝望,均把她当成最可怕的对手。 苏霓上次来天星,不过乘坐观光飞船,对它进行匆匆一瞥。这次再见,这个最为重要的行星竟已不复存在,被原处黑洞洞的巨大能量取代,顿时令她感慨万千。只是局面也容不得她感慨,她甚至没来得及感应熟人,便有一阵心悸的感觉。 离她较近的几何体飞行器纷纷移动,改变了方才的目标,全部集合起来对付她。它们的外表没有圆球、飞碟那么华美,却是极为简单漂亮。很多时候,简单的东西威力反而最大,能够胜过复杂的武器。 她又匆匆瞥了第二眼,饶是胆子和恒星差不多大,也被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 严格来说,这个地方发生的事已不算战争,而是小型的开天辟地大爆发。而在这种程度的交锋中,双方的大部分成员居然都还活着,也真不愧是星际文明。 那个曾带给她大量麻烦的曲面再现江湖,在星空中铺陈开来,疯狂地横扫着。几何体们却没这么澎湃,以黑暗为隐藏媒介,动不动隐身其中,伺机而动。 它们的科技和幽影已很是相似,属于次元维度方面的攻击,全力一击,就能造成黑洞,或者让原来位置上的物质彻底消失。人类还能拼死反抗,依仗的也不过是最尖端的武器。 苏霓神色沉静,默然看着这个壮丽又壮烈的战场。能跟上她的虫族全部实力非凡,只要她指定攻击对象,它们便会自行攻击。也就是说,她考虑自己的作战方式就好。 几何体们在靠近她,似是想要把她直接抹灭,而非在远距离上做无效攻击。这个计划确实非常正确。可是,还没等靠近,它们的感官便全部出现认知矛盾。 光焰的动作应该很缓慢,因为几何体扑过来的时候,它还呆站在原地。如果它能及时躲避,就说明速度超过了魔裔种的感知速度。 可在魔裔种的感知里,光焰的每个动作都很清晰,包括机体上的炮口转动。它们看到这一幕时,一团惊人耀眼的光芒从炮口中爆发出来,瞬间裹住了靠近它的所有敌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强光爆发之后,竟未有半点减弱的倾向,反而聚成光束,一路冲向远方,然后又扩散到极大的范围。被光束淹没的目标悉数消失,包括那些几何体飞船在内,连粉尘都没留下。 飞船和光芒一经接触,材质立刻分解,被接踵而来的高温融为气态。因此,无论内部成员的实力怎样,都只能尽量躲闪,在太空中舞出华丽的轨迹。此刻景象既危险重重,又富有美感,是平时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即使苏霓急于找人,也不禁分出一点心思,觉得这场景简直就像某个学渣的噩梦。高等几何化身成一支军队,向整个人类反扑过来。 她当然想要联系公爵,却发现暂时做不到。战火自阿尔法星系燃起,然后迅速外扩,烧向星系旁边的区域,将那些繁华之地全部卷入其中。局势已非某只个体所能掌控,苏霓也一样。她没可能在此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即使光焰所向披靡,苏霓仍是难以找到特定目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移向战场的最激烈处。 出乎意料的是,很多人类还保持着理智,记得魔裔种的社会中存在领导者,综合实力和星际帝国相差不算太远。它们突袭阿尔法星系,看似志在必得,但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会小。 两个文明的科技棋逢对手时,几乎不会陷入如此激烈的战事,因为即使有一个就此灭亡,活下来的那个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八成要一蹶不振,科技直接倒退成百上千年。若非有从开天辟地以来接下的血仇,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但是,因为有了幽影的存在,人类无法可想,只能迎接这个糟糕的宿命。 双方既然全力以赴,那么,就算魔裔种的最高首领尚未亲临战场,掌控此次攻击的必定也是精英个体。 人类对付过费雷蒙人的九中枢,对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并不陌生。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各行星、各星舰上的成员便竭尽所能,想要搜出关键位置,再通知还有作战能力的同族。这是无奈之下的举措,也表示他们还没失去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实力较高的军官尽展所长,注意着每一处异常,不会忽略光焰的出现。尤其光焰涂装华丽,作战之时流光溢彩,想要被人忽视都很困难。 这正合苏霓的心意。她本就有先声夺人的想法,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够引起他人注意,引起小小的惊慌。这样一来,消息就有可能传到紫蓟公爵耳朵里。她向来信任公爵的人品和判断力,面对超越想象的危机,自然希望能和他进行联系。 只是,她并不知道公爵如今身在何方,只能边往天星方向前进,边试图咨询遇到的人类。 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巢虫和皇后伴行。它们发觉局面混乱,也用不着虫母重申目的,一眼不发地四散分开,转眼便找好附近的目标。它们均是族群中的强者,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全都按照最合理的方式作战,且懂得避开友军。其他虫族还在远方,奋不顾身地往这里赶来。 苏霓的想法固然不错,但是战场实在太大,情势又是千变万化。有些人类认出了她,可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敌人打成了渣。剩下的人惊大于喜,想要对上级汇报。但空间和力场都在变化,信号传递极度不稳定。他们用尽方式,也难以将“虫母来了”的消息传送出去。 这只是一小部分人类。剩下的人地位较低,实力有限,居然没注意这就是光焰,以及光焰的出现代表着什么。苏霓若不以虫母的姿态显形,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她是虫母。 苏霓的下场和过去一样,令她苦笑不得。她费尽心思释放善意,用再明确不过的方式攻击虫族,得到的却还是忌惮和怀疑。就算她为了让人看清楚,攻击之时,加上了毫无必要的人眼可见光,那些人也要担心她是故意示好,骗着人类信了她,接下来从背后插刀。 没过多久,她已经判断出事情孰轻孰重,只得轻轻叹息一声,不再执念于救助认识的人,决定先想办法阻拦魔裔种的攻击。毕竟,想要一一辨认出熟悉的面孔,耗费的时间实在太长。 她不停感应着几何体的能量强弱,还有能量的流动趋势,想从其中分辨出作为指挥部的飞行器,从而得到摧毁指挥官的机会。与此同时,她还试图稳定大范围内的电磁场,破坏魔裔种的信号干扰手段,让人类星舰重新建立通讯。 这种手段卓有成效,没过多久,她附近的人类势力便察觉到情势渐渐改善。本来环境粘稠幽暗,任何形式的能量都很难传出去,他们只能用舰载炮和其他武器不停轰击,希望能开出一条通路。现在通讯信号居然在恢复,得以向附近的同伴发出讯息,配合作战。 而在这时候,他们也都听到了苏霓的声音,“我是虫族的母皇,我没有敌意。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现在负责指挥的人是哪一位?紫蓟公爵在哪里?” 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强行破开星舰,读取舰长的记忆,采取较为温和的手段。然而,等了许久,才有一座较远的星舰回答道:“大概是……皇帝陛下吧?” “……” 要他们在这时掌握某人的坐标,确实强人所难。光焰已经接近天星的所在地,苏霓也就不再多话了。她对阿尔法星系的天体分布并不陌生,因此,这里变化之大,让她也有些心惊肉跳。 她看到了从天星分离的天空之城,伊甸。它像个超大的星际母舰,无声地在太空中悬浮,同时控制浮游死星,以凌驾所有飞行器的恐怖气势,用恐怖的重火力炮轰各个方向。即使误中人类的星舰,它也无力顾及。 不知道为什么,苏霓看到这一幕时,居然松了口气。也许因为公爵他们号称天星前三,使人忍不住认为,他和那两位强者必定滞留天星附近。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她心中很清楚,天星的防御是无与伦比的。只要它还在,人类就有扭转局势的可能。高位恶魔们若非蠢货,就会把最为强大的力量用在这里。如果伊甸不幸宣告陨落,那么不说战力上的损失,人类士气也会受到极大打击。 她的判断完全没错。天星和死星附近,已经变成了最可怕,最混乱的异度空间。生活在天星和各个天宿卫星上的高层人物得到警告,要么乘紧急逃生装置逃亡,要么进入光甲和星舰,准备参与作战。可地位较低的人没有这种机会,在星球剧变的时候,生命便宣告终结。 这还不是最令她惊叹的事。如今,她的人类形态拥有绝大部分能力,可驭使的能量也与虫母形态相差不远,所以她暂时选择以人形作战。虽说平时练习的时候,她经常有怪异感觉,总觉得身体不太稳定似的。但只要没有真正的危险,“感觉”不会被她纳入考虑范围。 她的感知能力仍然正常,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天枢所在的地方有点不对。这个智能量子电脑占据了一整个卫星,名叫天宿七,虽然是个体型较小的人工卫星,却也够惊人的了。它在其他行星上也有备用的复制体,只是看上去,复制体并未来得及发挥作用。 它具有人类般的逻辑能力,又有虫母般的数据处理和储存能力,但终究只是一台机器。可是,这台机器竟然给她活物的感觉。在她眼中,天宿七整个都活了起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危机感。 万千几何体涌向这个区域,越来越像地球上的电脑屏保。普通人类稍微看几眼,就会头晕目眩,感到脑子即将爆炸。事实却并非如此,它们运动时划出的线条清楚优美,一直有条不紊,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苏霓并不畏惧这股力量,只惊叹于场面的宏大。她很清楚,如今两个文明正在进行死战,显然会分出胜负。虽不能就此说文明灭绝,但落败的一方势必受到极大打击,更难有翻盘的机会。 她从来不管别人怎么做,想到这里,直接以跃迁的方式横插其中,正面迎上彩光洪流。 洪流全由魔裔种的飞行器组成,犹如迁徙的鱼群,合在一起,威力陡然增加了千万倍,几乎无人敢挡。苏霓经过观察,认为自己可以阻挡它们,同时引起指挥官的注意。即使幽影撤销了对她的追杀,她对魔裔种也是严重威胁,不信它们不动心。 到那个时候,魔裔种的指挥官再强悍,也必定露出可见的破绽。她便有直击首脑的机会,不需要再和这些喽啰纠缠。 想法总是很好,怎奈墨菲定律始终与她同行。光焰才只轰了几炮,根本没能伤到洪流的根基,驾驶舱的主屏幕上,便又出现了久违的紫色字迹。 艾尔莎甚至连寒暄都来不及,文字也是瞬间显示,“谢天谢地,居然可以联系上你,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你没有变心吧?唉,就算变心,我也没有办法……” 苏霓迅捷无比地瞥向屏幕,在攻击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回答道:“公爵在哪里?” “你忘了吗,咏星火和我无关,我也不敢在上面做手脚,”艾尔莎说,“不过据我所知,突袭开始时,他就在阿尔法星系附近,怎么,难道他没有过去支援?” “……说重点。” 艾尔莎显然也不敢和她多话,“你离开之后,帝国悬赏芯片碎块,很快又拿到了两块。虽说芯片不完整,但是已经有了破解的基础。简而言之,上面介绍了魔裔种的科技构成,还有对付它们最有效的空间技术。我无法赶回去,现在就把资料传给你,你看着办吧。” 说来也巧,两人对话期间,洪流被虫母的狂暴袭击撞动,出现肉眼可辨的凝滞。高位恶魔显然不能无视她的存在,远处的虚空中,陡然发生强烈的能量波动。 由于科技是帝国的立国基础,阿尔法星系里只有科学院的事务机构。真正负责科研的部分为数众多,分散在附近的星系中。苏霓仍抽空问道:“科学院没事吗?” 艾尔莎的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无奈,“有,不然我正出门在外,怎么能够得到这么重要的资料。只不过他们熟悉各种武器和飞行器,总比普通人好很多。” “如果我死了呢?” “我会一个一个传下去,”艾尔莎固执地说,“直到有人成功带着资料逃亡为止。” 这句话带给苏霓安心感,可是,安心稍纵即逝。她全心全意关心着的天空之城聚合体上,忽然发生了异状。 那股能量波动不再隐藏自己,指示出强敌的位置。可它们竟没直接针对她,而是向着那个小小的天宿七,似乎蠢蠢欲动。若说是为了摧毁天枢,那也不至于把虫母晾到一旁。苏霓和艾尔莎交谈之时,还要分心关注它们,猜想幕后的原因。 此时,天宿七似是发现自己无法逃脱,居然忽地改变形状。整个星体朦胧变幻,折叠堆积,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成一架无比巨大的银色光甲,扑向虚空中的敌人方位。这场异变堪称出人意料,连苏霓也看得一愣,心想自己居然被卫星抢先了吗? 银色光甲的风格和咏星火差不多,一看就是骚包贵族所用。它瞬移出去的时候,由于体型实在吓人,看上去有种不真实感。苏霓只看了两眼,便记起它的名字叫“银色权杖”,是帝国皇帝图拉真的座驾。 像这样折叠星体的攻击,往往会对附近区域造成极大影响,比如说现在。还好能够接近这里的个体,无论种族,基本都能应对这种变故,所以大致都还活着。但这幕奇景着实罕见,它们作战归作战,仍难以自已地瞥向屏幕,想要亲眼目击这场战斗。 还能保持理智的个体并不多,苏霓必定是其中之一。她早就感应到大敌所在,此时也不犹豫,直接从洪流中移动出去,想要合力攻击敌人 而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图拉真的异能是“量子体”,而天枢又是量子智脑,用量子云来维持庞大数据的运转。她看到天宿七变化形态,再联想枭的吐槽,几乎醍醐灌顶,意识到这位皇帝做了何等超前的举动。 如果她没有想错,图拉真是利用量子体的异能,将自己与天枢结合到一起,改变了生命形态,想要无极限地延长寿命,活到宇宙终结的那一天。这种做法无疑非常取巧,具有这种异能的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效果毋庸置疑,苏霓也认为他可以成功。 不过,以图拉真的行事风格,他的愿望想必也没那么单纯,只为长生不死,没有其他目的。苏霓更加信任枭,并不认为图拉真是可靠的盟友。可时至如今,她也没有挑剔的余地。只要能够尽可能快地除去魔裔种,她不介意暂时联手。 她发动攻击之时,已彻底进入虫母状态,迎向那批从黑暗中滑出的庞大身影。 若说银色权杖的出现,让人类目瞪口呆。那么这些身影更加超越常识,简直就是人类神话之中,百臂巨人的具现化。这一批高位恶魔雄壮如山,神色威严,对眼前的壮观场面无动于衷。可惜它们外表古典,数不清的手里却都握着高科技武器,总觉得走错了片场。 魔裔种的科技树点法很奇怪,很难被人类复制。它们受幽影影响,极为注重生物技术,会挑选天赋异禀的成员,加以最精心的强化改造。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它们既有天生的异能,又得到生物基因技术的好处,还能使用科技方面的武器。 苏霓对它们再不屑一顾,也有过羡慕之情。有时她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人类也有抱大腿的机会,究竟会怎么选择呢? 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出神的余地。百臂恶魔甫一出现,她眼前便是光彩斑驳。它们身上射出数不清的高能射线,如同活着的辐射源。即使面对量子体的皇帝,还有变成了虫母的苏霓,这批个体的气势也很是惊人。 苏霓猝不及防,只见身畔的粒子迷雾被瞬间驱散,数道射线长驱直入,竟然在甲壳上留下多个凹坑,所幸并未造成严重伤害。能够伤到她,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何况还是如此利落的方式。她心头一凛,立刻注意保护自身,毫不犹豫地还了一记粒子爆炸。 百臂恶魔既然能人工制造异空间,并藏身其中,自然也能用该技术攻击眼前的敌人。事实上,别说它们,哪怕只是那些几何体,也有着非比寻常的特异能力。苏霓在袭击几何体时,只要没把对方当场轰爆,就有种抓不到手的感觉。然后,那些飞行器便灵活如游鱼,从她面前滑了开去。 空间受到能量震荡,连续数次波折,产生危险之极的效果。反正苏霓不是第一次对付这种敌人,也不意外,能躲则躲,不能就用粒子盾当炮灰,抵消空间折叠的后果。同时,她的攻势没有半点放松,尽可能地破开它们的防御,直接攻击本体。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量子体的实战场面,果然与资料中写的一样,忽隐忽现,难以确定其准确方位。 图拉真的光甲,还有他本人均不是秘密,大幅全身影像到处都是,穿什么服装的都有。从影像上看,他是个有了些年纪的人,相貌当然不差,满头银发,也留着常见的漂亮胡子。他外表看起来和蔼而文雅,但眉毛压的很低,目光晶明锐利,仿佛鹰隼的眼睛。 当年伊玳皇后选择他,估计是因为他有着特异之处吧,或者有可能达到她的私人目的。常人很难得悉其中内情,因为不管是哪一代皇帝,都有意识地塑立完美形象,扩大影响力,以便在临终之前,对下一代的人选施加影响。如果只在天网上搜索信息,那么根本无法得到有价值的回馈。 不过枭又不是帝国公民,又不受法律管辖,可没这么多顾忌。他有着非常私人的看法,消息又比苏霓灵通,常能弄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八卦。为了讨好虫母,他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二话没说就把推论告诉了她。 他说,伊玳皇后为什么选择图拉真,他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然而,图拉真手段狠辣,心思深沉,并非坐一代皇位就能满足的人。说到这里时,他还特别强调,这人和紫蓟公爵不一样,绝对不只有外表狠辣。 对一代皇位不满,那当然要考虑世袭罔替。可迄今为止,他只有一个女儿作后代,而且怎么都不像政客的模样,那么说不定要在自身体质上打主意,尽量延长生命期限。 只不过,就算是枭,也没想到图拉真会采取这么激进的方式,彻底脱离了人类形态。如今的皇帝是否还算人类,将是一个在法律和伦理上都有争议的问题。也难怪他现在才公开这个秘密,想必是感受到百臂恶魔的威胁,知道它们不会放过自己。 浮游死星仍在轰击,仿佛要毁灭一切。伊甸城中,本来灿烂的光辉逐渐黯淡,昭示着城市能量的供应侧重有所变化。这城市在危急时刻,本来就是一个可怕的武器平台。它和死星联手,堪堪阻住了彩光洪流的席卷。 苏霓已从侧面接近了百臂恶魔,冷冷看着它们有条不紊的攻击手段。艾尔莎的发送似乎结束了,她却没有空闲去看。 忽然之间,她甲壳里属于联络频道的那个部分,忽然传来了枭的声音,“我们抢到虫洞发生器,并成功启动了它,送了一批虫族过来。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那么叶霜天和瑶海都在赶往阿尔法星系,以及我看到了紫蓟公爵的母舰月神号。它也在往天星移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当然是一项好消息。(.好看的小说)-\经|典|小|说|书友上传/-看最新更新章节dm但公爵是否在往天星移动,苏霓已经不是太关心了,因为他再怎么身陷险境,也没有她本人遇上的危险大。只要他还活着,那便已足够,以后的事可以留到战后再说。 而且,公爵只是被她如此对待的人之一。这个区域算是帝国的首都,必定有无数精英人士存在。他们发现被敌人突袭后,要么竭尽所能地逃走,要么留下来奋战。无论是仇人,还是过去认识的朋友,她都难以顾及。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魔裔种身上。它们社会的最顶层是两位族长,真正掌握实权的则是十只长老。既然掀起这么惊人的战火,十位长老之中,至少要有一半亲身参与吧?同时她心里明白,这批百臂恶魔并非长老。 有的长老拥有超越常人的智慧,自身战力并非特别高。如果是以战斗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应该会比百臂恶魔更强。 她出手攻击之时,还在意识中不断和图拉真联系,尽可能地解释来意。银色权杖上装设有特殊设备,曾辅助他与天枢融合。因此融合结束后,他还时常保持着光甲的形态,以此进行战斗。但形态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能够稳定交流,便是一个合格的智慧生物。 苏霓的解释活像聊天刷屏,不停重复自己没有敌意,整个虫族都没有敌意。它们决意前来帮忙,绝对不是趁火打劫。为了展示诚意,她还啰啰嗦嗦地点出,百臂恶魔并非最终敌人。黑暗深处,应该正隐藏着数位魔裔种长老,等合适时机再现身。 人类发源于地球,由于历史因素,更倾向于巨舰大炮重火力的科技形式。进入星际时代后,这种倾向已经改善了许多,却仍留着深深的印痕。当然,每个种族都有其科技特色,并不能因此说人类的选择不对。 苏霓虽然是虫母,却没达到凌驾于现有生命的境界。她迄今不知道谁的科技对未来最有利,从现有的种族来看,自然是幽影最为强大,但它们是超越想象的生命,不能作数。准确点说,也许它们根本不是生命,只堆叠起来的意识集合体而已。 图拉真外形像光甲,实际上是巨大的量子云。人造卫星再小,也非寻常光甲可比。它的体型比虫母还大了几圈,活像正在和怪物作战的神话英雄。然而,如果别人真把它当作英雄,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他始终没有作出回答,苏霓也不可能静等他的回答。她出面过后,已经陷入敌人的包围。百臂恶魔还有援兵,它们身后的空间里,涌出大量外形古怪的恶魔。但形态再怎么古怪,恶魔都还保持着近似人形的模样。 如果编造出神话故事的人能够活到现在,一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因为这画面就像神话成真。天地分离以来,从混沌中诞生的可怕生物在互相缠斗,摇撼着比海洋、天空更高端的宇宙。若非其中还夹杂着数不清的飞行器,一看就知道是高科技产物,直接就能拿去当神话电影的场景。 好在苏霓见多识广,并未被它吸引心神。她瞬间意识到,这些新出现的个体居然和费雷蒙人差不多,属于生物和机械的结合,并非纯粹的魔裔种。只不过,费雷蒙人的生命形态以金属为基础,自然结合的天衣无缝。魔裔种没这便宜,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出不自然的痕迹。 纵使如此,它们的实力也足够强大,互相配合无间,转眼便将势力分流。(.无弹窗广告)其中,部分个体负责对付伊甸和死星,剩下的则对付虫母和人类皇帝。 它们的首要目标其实是皇帝,才导致图拉真先生心生警惕,立刻主动现身,打响战斗的号角。但虫母居然如此干脆,连旁观都没有,直接出手助战,确实让这些高位恶魔极为意外。 在两个文明的黄昏中,形势已是瞬息千变。普通战舰极为忌惮的黑洞、虫洞、灰质波纹,如不要钱般喷洒出来,紧接着又被澎湃的能量潮冲爆。若一个人处在上帝视角,那么它们看起来已经脱离了宏观的物理定律,变成了在微观状态下,不停碰撞着的粒子。 即使是苏霓,也已顾不上是否会伤到友军。她干掉的百臂恶魔有二十只以上,甚至来不及吸收它们的血肉,便要转头对付其他敌人。高位恶魔不怎么在意她的异能,即使与她自体生出的粒子接触,身体也保持着原状,压根没有转化形态的意思。 如此一来,战斗便回归到原点,即双方都在使尽手段,用不同的能量形式相互攻击,只盼对方的防御能力比较脆弱,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最终被自己打爆。 帝国舰队大多心急如焚,急着要赶回救援,却很少有人成功,只能凭硬实力死战。魔裔种燃烧着自己的老本,从星空深处,源源不断地输送飞行器和武器,还在拖延人类援军的行动。双方简直就像两个土豪,比拼谁的家底更厚,谁的力量更大,谁能坚持更久。 很多魔裔种发现自己要完蛋时,会抢先一步,在人类的攻击成功之前,十分壮烈地引爆机体,给附近的敌人带来伤害。它们显然有一套完善的自爆机制。旁边的同伴事先得到警告,逃得比什么都快,留下星舰承担爆炸的力量。 苏霓始终从容自若,尽可能快地击杀敌人,却也认为战斗的前景并不乐观。她能够坚持下去,敢于面对漫长战争,可是她的族裔呢?人类呢?在其他弱者都死光了之后,她再怎么强大,下场只怕也不会太好。 高位恶魔死伤惨重,还在不停补充,却有了后力难继的感觉。这些个体地位崇高,战斗力强大,并非飞行器里的那种炮灰,死得多了,肯定令高层心痛。而且,它们毕竟只是精英战士,在虫族的母皇面前,实力仍然有些不够看。幕后人士意识到了这一点,痛定思痛后,只能自认倒霉,接受赔本的现实,提前用出了另一张王牌。 恶魔们本来聚集成群,此时忽然分开,又开始高速移动,不断组合成奇怪的图案,犹如以舞蹈给同族传递信息的蜜蜂。只有对科技和生物学都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发现它们是在聚合成某个巨大的图案,极具逻辑性。 苏霓知道事情不对,想要阻拦图案的形成,却抵不过接踵而来的对手,只能看着它们排列组合,心中暗叫不好。 她飞快开口提醒图拉真,要他注意防御,因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不对。若这是一个游戏,那么敌人明显是在蓄力,准备释放最后的大招了。可这不是游戏,她也高估了皇帝陛下的道德水准。 她出言提醒的时候,银色权杖已经做出行动。魔裔种的攻击也于同时轰击而出,带来前所未有的惊人场面。这也是同归于尽的方式,只不过威力极大,也会被蓄意当作攻击使用。攻击出现的一刹那,所有参与的高位恶魔同时死亡,将身体化为武器的一部分,释放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苏霓万万没想到,银色权杖正在不停靠近她,想做的却不是和她一起,建立起完美防御,共同抵抗这个几乎能引爆死星的东西。它做出的表现,和过去在她背后捅刀的人一模一样,只不过力量更强,手段更精细,而插刀者的身份也更高贵。 银色权杖全然未曾建立防御,而是以超快速度躲到了她背后,然后,就这么对她发出一记强大到可怕的攻击,将她推向能量浪潮的正面。图拉真知道她的异能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击恰到好处,对粒子迷雾造成极大的影响,让它们脱离苏霓的控制,短时期内,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乱钻,难以聚集成形。 苏霓的脸还能做出表情,在这个时候,表情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真的这么差,时间却不够她犹豫和谴责。 图拉真的目的绝不单纯,若只想让她帮忙挡一下,自己去攻击其他敌人,那么直接开口就可以。她刚刚才释放过善意,皇帝绝对没这么蠢。 他这么做,只能让她认为,他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仍将虫母作为敌人处理。那个想法也很简单,最好虫母能和魔裔种同归于尽,然后虫族为母皇报仇,更加狂暴地攻击它们。 若非她逃得足够快,只怕他已经得逞,因为她的确无法及时建立防御。幸亏她的反应足够惊人,那道无比凝聚,无比强大的轰击降临之时,她立即作出决断,再度损毁一部□□体,迅速开了个虫洞逃亡,成功避开了这一击。 虫洞通往何处,是一项复杂的技能。她还无法控制自如,最多控制距离的远近。上次她能成功落在母星上,纯粹是因为对母星的坐标太熟,外加运气很好而已。现在她既不想回母星,又不想远离战场,只好快速构想出一个大概位置,使自己能够尽快逃开。 图拉真的不义之举并未带给他好处。他对苏霓估算错误,没想到这只虫母的实力如此惊人,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成功逃走。他的行为被炮火掩映,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但伊甸距离不远,城中还存活着很多人。他们,包括他的皇后和公主,都看到了这一幕。 可他从来没把她们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她们看没看到。魔裔种排列组合时,银色权杖恰好移到虫母身后。虫母选择脱离战场,那么正面接下攻击的人自然就是他。 银色权杖的驾驶舱里,图拉真英俊而睿智的脸上,露出了近乎冷笑的表情。忽然之间,整架光甲闪现了一下,转眼没入这团庞大的能量中。由于光线的折射和扭曲,它的身影变的无比诡异,好像是被水沾湿了,晕染开来的水墨画,让人不禁揉着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它并未能拦下这攻击,却也没受到任何伤害,任凭攻击穿体而过,打向更远处的倒霉人类。他的目光始终紧盯前方,那个不停运输战力的地方,表情也一刻比一刻跃跃欲试。 苏霓好心提醒,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却被他结结实实地记住了。他本人也认为,在付出这么大代价,却还没能达到想要的目的后,魔裔种的长老必定按捺不住,想要亲自上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便是削弱对方的好机会。 他是这么想的,苏霓也是。但是,苏霓落在她不太熟悉的地方,根本无力顾及阿尔法星系。糟糕的是,她旁边也有数不清的敌人,正在和人类舰队互掐。她一瞥之下,几乎吐出一口血,只好拖着残缺了一部分的身体,开始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自己没有敌意。 这里的敌人以坎瓦人为主,古朴庄严的战舰处处可见。这种巨人的科技水准相对较弱,但所有成员都有心灵异能,可以无视舰体防御,直接攻击舰内的生命。她一出现,便瞄准附近目标,将一艘巨舰从中截断,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大量成员共同攻击她,让负伤的她手忙脚乱,急切中,难以返回阿尔法星系。她很想知道,自己开启虫洞逃走后,图拉真那边又有什么异动。难道他真有那么大的信心,认为可以对付即将现身的魔裔种长老? 可是,她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命运总是那么讽刺。这一次,命运女神放过了她,大棒没有落到她头上,而是选择图拉真为目标,上演了一幕让目击者永生难忘的无声哑剧。 之所以叫它无声哑剧,是因为一切都在静寂无声中发生。此时,阿尔法星系被巨量能量鼓荡,不仅能够传递声音,甚至可以放大和扭曲,产生怪诞的恐怖音效。如此一来,和图拉真有关的画面无声无息,反而更加诡异。 银色权杖早就做好准备,严密监视着空间缝隙,想要干掉冒出头来的长老。图拉真向来自信心膨胀,认为那些恶魔再怎么强大,自己也有对付的把握。横竖它们必定要摧毁自己,摧毁天星,那么又何必隐藏实力,低调行事呢? 也许在每个人类心里,都有着潜藏的渴望,想要成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在废墟上建起帝国的英雄人物。可惜他做了这么多准备,终究是白费心思,迎来一个谁都想不到的结局。 他的眼睛和身体一样,也被完全量子化。这对眼睛中,还有少许最先进的监视屏幕上,都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奇景。能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银色权杖前方的黑暗蓦地变化,凸出了一块辨不清形状的东西。老实说,这种形容并不准确,因为黑暗怎能变化,凸出的东西又怎会被人看见?可它就是这么变了,让人在直觉中看到,而不是在视觉中看到。 它就像是一个埋藏在远古的诅咒,突如其来地在人前现身,用人类想不到的方式,轻轻遮住了银色权杖。这个过程极为安静平和,仿佛有隐形的人,拿着一块黑色幕布,将这架光甲完全罩住。幕布罩下的时候,量子体失效了,量子云也不复存在。图拉真竭尽全力,也无法把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去。 银色权杖终于被黑暗吞噬。下一秒,它从所有生物的探测中消失,留下与之前别无二致的,黑洞洞的宇宙空间。 这正是人类最畏惧的情况。他们可以接受技不如人,或者被对方的战舰正面轰杀。可一旦出现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恐惧感便不受控制,侵袭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也就是目击者心理素质够强,才能继续勉强作战,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发生了什么。 如果苏霓在场,那么她只会惊讶,不会恐惧。对她来说,这是已知的未知,没什么可怕。她也随时提防着幽影,一刻没有松懈,自然想过它们会出现。 真正的问题在于,虫母迅速逃离,皇帝被神祇般的存在掳走,瞬间露出空白期。魔裔种有六位长老在场,均认为时机正好,带着真正的精锐部队,从空间缝隙中露出了獠牙。 与此同时,紫蓟公爵的月神号终于抵达战场,被迫承担起拒敌的主要责任。这正是苏霓最不愿看到的场景,也是她一力想避免的。 月神号和其他母舰一样,都难以在能量封锁的前提下,进行精准到天星附近的跃迁。同时,公爵也不能完全抛弃其他区域,让那些人类自生自灭。出于这些原因,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只得率领其他战舰,一路攻击敌人,硬生生打了过来。只因月神号实力是帝国顶级,才能来得这么快。 他恰好目击图拉真消失,也目击到最黑暗的地方,有众多恐怖恶魔出现。伴随这些恶魔一起现身的,是久违了的巨大彩色飞行器。 移动过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巢虫和皇后,发现它们正在攻击魔裔种,不觉松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苏霓正在这附近,所以虫族才会成为人类的同盟。之前的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她还活着。 即使如此,他也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更不回应身边秘书官们的疑问。哪怕尤路维尔开口,询问要不要搜索虫母,他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全舰准备作战。 尤路维尔实在太熟悉他,知道他想直接迎战魔裔种的长老,只好放弃搜索苏霓,优先执行公爵的命令。 他们不知道的是,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苏霓也在竭力奋斗。她正好落到该星系的恒星附近,吞噬了恒星的部分辐射能量,一边修复身体,一边攻击坎瓦人。若非考虑到星系里还有大量人类,她定会采取极端手段,用恒星本身作为武器,彻底轰掉这个地方。 既然她不能这么做,就只能采取落后很多的手法,以正常作战方式,逐步打回阿尔法星系。她未曾亲眼目击长老出现,却已预计到它们绝对会出现,所以仍然全力以赴,并未怀恨于图拉真的不明智行为。 此时此刻,还是没有人能够预料最终结果。苏霓早就放弃了,唯一能令她希冀的是,叶霜天和瑶海说了要赶来参战,就一定会这么做。只不知他们之前在哪里,要用多长时间赶到。 她瞻仰过排行榜上的前五十号人物,但真正熟悉的只有五分之一,而且都集中在前二十名。大部分都是泛泛之交,她真正接触过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位。出于少女,不,虫母的直觉,她像信任公爵一样信任他们。 这三人在天星上有固定的住处,代表着他们的显赫身份,从而得到了合成称号。但叶霜天行踪不定,几乎从不去天星居住。瑶海担任商会中的重要职务,也经常进行星际航行,很难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因此,战争爆发之时,他们均不在阿尔法星系附近,只能和苏霓一样,期盼自己不要来的太晚。 苏霓击毁敌人的速度非常快,对得起虫母的身份,仿佛太空中的杀戮机器。然而,她并未被战斗欲-望冲昏头脑,心情一直冷静坚定,甚至浮出了伤感的感觉。 天枢已经彻底消失。天网的主服务器还在,却忽好忽坏,难以建立有效连接,想来短时期内无法恢复功能。公爵以前提及的“绝”正在运行,维持同星系中的信息联系,也有被敌人干涉和攻击的危险。 战争还在进行,便已带来惨烈的后果。即使人类成为最终的战胜方,被摧毁的行星和被杀死的成员也不会回来。天星注定要成为历史,带来波及深远的动荡。 苏霓一想到这些事情,就恨不得把幽影揪出来打一顿。可她现在能做的,仍然只是全力赶回核心战场,希望能够痛打幽影的小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叶霜天静静伫立在战场附近,似是在等待着什么,脸上完全没有表情。【sogou,360,soso搜免费下载小说】当然,他不是真正地静止不动,充当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而是在随战场的变化而移动。若以战场为参照物,那么他看起来当然是静立的,仿佛成了战场的一部分。 他的攻击方式就是这样,几乎不会产生肉眼可见的异常。敌人意识到事情不对时,往往已经太晚了。尤其夜魔具有特设的隐匿能力,能够帮助叶霜天完美隐藏,更增加了他的隐蔽性。这也是夜魔唯一的特色,在其他方面,它和普通光甲并无什么差别。 叶霜天本人也不需要差别,夜魔便可以满足他的需求。他的能力“统一场”,本来就是最接近宇宙法则的异能。夜魔由反物质曲速引擎驱动,一如最高端的星际母舰。然而,就算引擎中的能源消耗殆尽,叶霜天也能凭一己之力,发动一整支舰队。 如果要比较,那么与他最相似的是紫蓟公爵,都能在无声无息间摧毁敌人。但是,公爵难以支持高强度的长期作战,所以他们真打起来,最终的胜利者必定是叶霜天。 不过,叶霜天从不认为这是什么荣誉。在他眼中,这些排名简直无聊之至,最多满足一下弱者的幻想心。他名列排行榜第一时,是现在这个样子。倘若有朝一日,排名跌落到最后一名,他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他刚进入阿尔法星系,立刻发现此地战况何等激烈,不敢小觑敌人,只能将全副心神放到战斗之中。和其他有识之士一样,他尽可能地寻找对方阵营中的强者,主动攻击它们,以便为其他人类减轻压力。 同时,倘若附近的人类星舰正各自为战,他便一反常态,主动出言招呼,希望他们能以自己为圆心,尽快聚集到一起。 他没有军方职位,也没被军部赋予指挥权力。但他的名字,还有夜魔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如果星舰指挥官难以应付,或者已经失去了指挥官,那么他就是一个很好的风向标。一般人都认为,向天星第一强者靠拢会很安全。 何况,军部的总部就设在阿尔法星系,彻底失去掌控全局的能力。尚有部分高级将领存活,试图抢夺控制权。然而生死攸关的时候,大部分人已不在意地位高低,只想相信自己崇敬的人。 叶霜天向来豁达,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就在此时,夜魔的通讯频道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温柔优雅的声音,正是与他差不多时间赶到的瑶海。 她先向他打了个招呼,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在喝下午茶,然后才说:“很壮观吧,这场面。很担心皇后陛下吧,你。”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把主语后置?”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叶霜天问。 瑶海一笑,平静地说:“如果我的心情极为轻松,那么就经常使用这种语法,因为我轻松到了忘记加上主语,只好在后面补上。” 叶霜天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调节夜魔的探测范围。主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回天的身影。这架土豪金的光甲还是那么气派恢宏,仿佛会行走的巨额财产,正朝着夜魔的方向滚滚而来。它的外形辉煌壮丽,每个关节都在闪光,难免会让人觉得浮华。 但它的战力与浮游死星相差无几,从没有人敢小觑于它。而它的外形实在奢侈,即使是叶霜天,每次看到这架光甲,也会产生想以手加额的冲动。不过,他倒是很理解瑶海的说法,绝不会认为她在故作悠闲,或者闲着没事摆姿态。 瑶海的性格与外表不同,是个再实际不过的人,对任何事都有成熟看法。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连皇帝都失去了联系,那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人类文明覆灭。只要划定了这条底线,瑶海便可作出心理准备,不会像什么都不知道时那么担忧。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想法,瑶海又问:“话说回来,我若是你,也会担忧皇后陛下的。伊甸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最危险,还是得看个人的运气。” “少说废话吧,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叶霜天无奈地说,“请你帮忙联系附近的星舰,将它们集合起来,以免被人分别击破。最好能够联络到那位虫母,但她居然不在这里。” 瑶海迅速回答道:“我一直在寻找她,却没发现任何踪迹,大概她已经离开了……或者是在天星那边,和姬星罗共同作战?” 叶霜天也不太清楚,只好说:“先过去看看。” 魔裔种的六长老同时现身,证明它们不再留任何后手,决意将压箱底的力量拿出来,和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拼个你死我活。叶霜天和瑶海交谈半天,并未谈及此事,是因为他们已有共同认知——应当尽快赶去浮游死星那里,应对那些可怕的敌人。 去到目标地点,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逃亡。时间好像已被搅乱,忽而迅速推进,忽而静止不动。除了时间,人类的空间感也出现严重问题,很容易受光学陷阱欺骗。他们只能尽力保证自己不受损伤,尽可能快地前进,无力顾及错觉问题。 可前进之路没那么容易。无数几何体连成彩色长城,充溢了光甲周边的每一寸空间。瑶海吃了没有异能的亏,聚精会神地操纵光甲,防止自己被敌人用黑手阴掉。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双眉也皱成一团,凝神望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数据。 她看着看着,突然听到叶霜天说:“请不要误会我的话,不过我在想,你没有异能和魂能,也不承担战斗责任。你也许应该保护大人物们撤退,不该来这里拼死奋战。” “老实说,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瑶海回答道,“如果把你和姬星罗的异能给我,我的排名一定在你们前面。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我早就学会了接受并利用它……倒是你们,直到现在,你们也没半点变化,都是非常理想化,非常可爱的人呢。” 土鳖如苏霓,都在阿尔法星系有人际关系,何况瑶海。她人脉灵通,交际范围广泛。上到公主殿下,下到在政府部门服务的小职员,都在她的联络人名单里。某些科学家以脾气古怪著称,却无法对她生出恶感。 苏霓想要尽可能地救人,瑶海当然也这么打算。她从未将想法诉诸于口,见叶霜天出面召集幸存者,也认为已经尽到责任,没去多此一举地开口。自始至终,回天默默地在几何平面中穿行,奔向魔裔种的核心成员。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彻底失去收手的可能。之前交战的双方均有保留,死伤情况虽然严重,但都还在接受范围内。现在局面脱离控制,两个种族中的精英人物不但不想撤走,反而更凶悍地参与战斗,注定战斗结果将留下许多遗憾。 以伊甸、月神号、魔裔种长老乘坐的水滴状飞行器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大过任何行星海洋的力场漩涡。这些人就在漩涡里奋力挣扎,既想利用它攻击敌人,又要防止自己被它撕碎。 漩涡还在不停扩张,即使在扩张的边缘位置,力度也保持着均衡稳定。月神号几经巨力拉扯,舰体已有解体的倾向,还在勉力支持。 叶霜天忙于帮其他星舰的忙,询问它们的状况,并没去想天星附近的场景。他见到这一幕时,心里也是大为震动,正要动手参战,却听瑶海提醒道:“小心!” 战局固然混乱,但身处其中的人都保持着理智,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魔裔种的飞行器损失惨重,较为低级的存在几乎碰着就伤,砸着就死。它们只能组成大阵,苦苦坚持,一旦甩出去,立刻会被爆为齑粉。 如今叶霜天和瑶海陡然出现,实力堪比月神号,自然成为魔裔种的下一个攻击目标。瑶海发出警告之时,回天双臂轻抬,身后的光翼瞬间展开,形成一个庞大的能量球,迎向旁边冒出来的魔裔种长老。 叶霜天也觉得不对,心中微微一惊,本来横切向漩涡中心的力场立即收回,绕在夜魔身边,顺便把回天也卷了进去,让两架光甲联为一体。 他和瑶海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瑶海准备尽力作战,他却把伊玳皇后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在这个时候,伊甸就像巨浪浪尖上的邮轮,靠着浮游死星,以及天星地核中的防御堡垒作战,尚未被魔裔种摧毁。但浮游死星储存的能量终究有限,在以狂猛火力炮击了这么久后,攻击力道明显比之前减弱了很多。 可是,他再怎么着急,也得先解决冒出来狙击的长老。魔裔种已经知道他是谁,自然严阵以待。如果他心中松懈,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那么极有可能会死在对方手下。 他和这只长老一接触,立刻发现对方的特异之处。和同伴相比,它的体型并不特别巨大,却能无视叶霜天的力场控制,在这个绝对领域里横冲直撞。它离夜魔还有一段距离,便飞快地发动远程攻击。它身前身后的几条手臂不停震动,产生高速风压,越过这段距离,斩向夜魔的机体。 瑶海的回天身上,已经趴上了两只深灰色的恶魔。它们的外表极其恶心,像饿了十天的半兽人,表情却是阴森恐怖,带着诡秘的微笑。 这正是魔裔种族群中,诞生概率极小的“梦魇”。苏渊所在的时代离现在近二十年,它们的能力再度得到提升,已经能做到和苏霓一样的事,悄悄融入飞行器内部。不过,苏霓可以转化目标的材质,它们却是转化自己。 由于接触的同时,它们便已与机壳同化,瑶海竟没发现它们的存在。就在这时,月神号上忽然轰来一发炮火。这一炮明显经过加速,速度快到不科学的地步,却精准无比,恰好罩在了两只梦魇身上,将它们化为灰烬。 这次攻击正是出自紫蓟公爵之手。他的战斗经验比瑶海更为丰富,又在以电磁干涉的异能,不停感应着这片区域中的所有异状,才能及时发现回天的不对。但这一炮轰完,月神号也终于摇摇欲坠,开始像曾经的日冕号那样,向外崩解为几个不同部位。 数百架光甲从月神号中冲出,全是天网上赫赫有名的机甲。公爵的号召力的确够强大,也足够令人信任。在这一路上,许多有能力的强者选择搭乘月神号,想为帝国尽一份力。怎奈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从未进行大规模的配合作战,只能选择较熟悉的人,组成战术小组,以小团体模式各自为战。 光甲刚滑落宇宙,便被几何体围住,所有人都在和对手纠缠。这时,叶霜天和瑶海终于听到了公爵的声音,顿时大为欣慰。 他的声音仍然不变,冷冷说:“好久不见。面对这场混乱,相信你们已经有了想法。” 瑶海微笑道:“是啊,想法简直太多了,不知道该执行哪一个。” 苏霓脱离后,她带过来的虫族还留在这里,包括那只最新出生的蝉形皇后。它的思维方式和人类极为接近,实力又是极强,已经连续爆掉了几架水滴飞行器,正在被高位恶魔攻击。公爵放出合适的电磁场,用来隐秘通讯,并没有避开它,所以它也听到了他的话。 它不知道公爵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好默默听着,准备转告母皇。当然,它对人类社会所知有限,即使想插嘴,也只能说出蠢得要命的话。 叶霜天不和公爵废话,立刻回应道:“苏霓……不,虫母呢?我还以为她就在这里,却迟迟没有发现。请不要告诉我,那个长的像蝉的东西就是她?” 蝉终于有了反应,传来一道奇怪的意识流,“我不是母皇。” “……” 叶霜天的表情耐人寻味,却接受了它是盟友的事实。瑶海更是毫无意见,反倒要它马上把虫母叫回来。公爵肃立在咏星火的驾驶舱里,忽地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说:“就算虫母在场,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并非要苏霓置身事外。月神号分裂之后,光甲便正式进入战场。在如此庞大的压力下,机甲士的实力强弱一目了然。部分光甲就像普通的几何体飞行器,刚和敌方的曲线或平面接触,便嗤的一声,化作烟尘。 双方都在急速消耗力量,比拼精英的能力,时间越长,死伤的优秀个体就越多。这无疑是非常残酷的形势,而且毫无意义。紫蓟公爵向来懂得如何止损,此时要采取一些极端手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突然与叶霜天两人联系,正是因为魔裔种长老的实力与他们相仿。它们还能组成奇怪的阵型,威力比之前陡增数倍。作战这么久,人类只能和它们僵持,无法彻底击毁。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者伤者越来越多,全是消耗在这种水磨工夫般的战斗中。若他还不另想办法,未免太对不起以前的名声。 叶霜天和他没有深交,因此并不做声,只等他继续往下说。瑶海和他比较熟,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就赶紧说吧。只要有道理,我们愿意配合。” “我想要采取极端手段,即变相自爆,燃烧我和光甲的所有力量,”公爵冷冷说,“希望能够杀死漩涡中心的四只长老。” 瑶海一愣,又问:“……我们呢?” “你们可以趁此机会,尽力拯救想救的人,然后引爆死星,产生奇点大爆炸。爆炸过后,不管有多少人生还,都先撤向外域吧,就是虫族母星所在的位置。” 这无疑是说,他认为苏霓可以担负反击的责任。叶霜天还在思考,蝉形皇后便再次插话,“母皇正在向此地移动,用不了多久,便可到达。” 虫族向来把虫母的安全当作最高优先。它能够说出这句话,正是因为它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 然而,紫蓟公爵脸上的苦笑加深一分,却不想回答它,因为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别说是他,就算是和苏霓完全不熟的叶霜天,也不可能厚着脸皮等虫母抵达,拉着她一起自爆。皇后明显是一片好意,但它并不真正了解人类心理 对公爵来说,这个选择自然非常残酷,对漩涡范围内的其他人也是一样。总有一些人还活着,就被无辜卷入这场爆炸,无辜死亡。这是一种断尾求生的策略,公爵正是想用这批人命,换取恶魔长老的生命。 除了叶霜天和瑶海,还有十多个人知道公爵的决定。他们均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包括铁狮公爵母子,还有原来的内阁大臣。基本上无人反对这个决定,因为公爵死定了,他们却还有逃生的希望。 而且他们知道,如果不趁早这么做,后果可能更为糟糕。等参战的人类渐渐死光,说不定公爵想自爆也不可得。如今六只长老都已显形,随时可能缩回黑暗当中,若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实是不智之举。 其中,也有人提议过,是否先等虫母归来,再做决定。也许有了她的帮忙,形势会偏向于人类一方。可谁都不敢为此打保票,说不定苏霓过来折腾一番,什么都改变不了,该自爆的还是得去自爆。正因如此,公爵反而不愿等候苏霓,因为咏星火爆炸之时,很可能也会对虫母造成伤害。 他既是出于大局考虑,希望虫母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收集流散的人类,加以抚慰和照顾;也是出于私人的情谊,不希望她冒不必要的危险。 叶霜天思索一阵,终于开口,沉稳地说:“我明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影响你的决定,也不会费这个力气。” 瑶海心里很不是滋味,却知道总要有人这么做,只能说:“好的,我们会引爆死星,带上尽可能多的人高速逃逸。我想,我能联系上不少人,指示他们前往逃亡之地。”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继月神号之后,伊甸是第二个解体的,变作无数光辉灿烂的碎片。解体前,这个城市里也逃出了大量光甲和太空梭,礼花般四散飞射。叶霜天心知救不了这么多人,索性不再多想,集中精力分辨,立即认出了伊玳皇后的光甲“白珊瑚”。 力场漩涡也有松散迹象,一半是自然,一半是人为,带给他们可趁之机。按照预定计划,公爵将急剧压缩能量,在漩涡中心引爆咏星火,击碎那四只正连在一起,不停变化形态的长老。 不管他能不能达到目的,叶霜天和瑶海都会尽快引爆死星,将整个星系置入粉碎一切的巨大爆炸中。到那个时候,除了真正的强者,还有预先逃走的个体,应当不会再有活着的生物。无论是敌是友,都会在这些冲击中化为灰烬。 叶霜天将异能提升至极限,成功影响了那只长老的行动,得到瞬移的机会。刹那间,夜魔消失在黑暗中,直直冲向白珊瑚,想把它和公主的“蔷薇骑士”一并带走。回天则恰好相反,移向夜魔的对角线位置,那里也是另外一只死星的所在地。 蝉形皇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事态严重,立即自作主张,向苏霓传递这条信息。它又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通知附近的所有虫族竭力撤离。由于它是母皇的贴心小棉袄,还下达了“可以的话,带人类一起逃走”的命令。 此时光焰和他们相距不远,只因苏霓想多干掉点强力的敌人,才耽搁了少许时间。等皇后的信息传到,苏霓简直是魂飞魄散,急忙抛下坎瓦人的战舰,飞快往回赶去。光焰就像一只在太空中蹦跶的大兔子,慌不择路地急速前进,直冲那个任谁都不会忽略的巨大漩涡。 咏星火的风格比较低调,很少出现壮观场面,但这只是对人类视觉而言。在苏霓眼中,它身上的能量正在不断提升,明亮到几乎无法直视,连漩涡都无法影响。 她根本没注意这场面多么可怕,更没注意群众中有自己的熟人,只来得及骂了声“我靠”,便毫不犹豫地急降而下。粒子迷雾汹涌而出,试图阻止咏星火的自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六只魔裔种长老分工明确,按能力分配任务,有条不紊地清理敌人。有一只在突袭叶霜天,然后再也没能挣脱统一场的范围。另一只在游走四方,与其他力量进行配合。剩下四位全部留在漩涡中央,负责最大化对付人类精英力量。 这个巨大的漩涡本就出自它们手中,算是它们合力引发的攻击手段。它以长老身体为力量轴心,几何体飞行器为漩涡的实体,形成覆盖面积奇大的力场。若非人类这边的力量也不可小觑,早在漩涡出现之时,便被卷入其中,轰的粉碎。 在这个时候,两边都出现了后力难继的倾向,无法维持这么激烈的攻击。公爵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担心人类主力全灭于此,便做出舍小保大的决定。 他决心已定,又得到叶霜天的承诺,便开始通知其他人。在特殊异能的协助下,刹那之间,厄运降临的警告遍传整个星系。警告内容只有一项,便是请能逃的人尽快逃离。逃不掉的会怎么样,不用说也知道。 此话一出,立刻激起和魔裔种突袭等同的反应。许多星舰使用最后的保命底牌,打算尽可能快地逃往远方。少许强者对自身实力有信心,选择和叶霜天他们一起留下,准备先帮忙引发爆炸,再庇护较弱的人类逃走。 蝉形皇后收到虫母的命令,也在不停警告同族,要它们别再恋战,帮着人类共同外逃,以免被即将到来的爆炸卷入。这正是止损的方法之一,能够尽量减少友军损失。不然,倘若爆炸杀死的人类和敌人一样多,那公爵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虫族来时气势汹汹,退走时也是同样凶悍。在这一役中,它们至少吸引了一半攻击力量。魔裔种曾以为,己方蓄谋已久,对人类进行了多年调查,做出针对性的研究和准备,理应一出手就收到致命效果。 这想法本来不错,却没考虑到虫母的背叛。虫族站在人类那一边,让它们不等开战,就失去了不少底气。 尤其幽影的意志难以预料,愈发影响到魔裔种的士气。它们撤回对虫母的追杀令,甚至不管那只被打爆了的人造虫母,任凭苏霓在母星备战。这种举措引起魔裔种高层的不安,认为神祇想把虫族当成选民,不再保佑它们。 不管怎么说,只要它们还在使用幽影的科技,那就必须执行幽影的命令。即使这命令会威胁到整个种族的存亡,也没有关系。 漩涡四长老中,只有两只死于自爆。另外两只完好无损,却正面撞上想拼命的虫母,挣扎了几下就被吞掉。与此同时,苏霓也付出极大的代价,硬生生终止了咏星火的裂解,保住它和公爵的完整性。 虫母的降落,咏星火的自爆,还有叶霜天的行动,都在同一时刻发生。夜魔瞬间移动到白珊瑚旁边,竭力维持空间的稳定性,并与瑶海对话,确认是否要马上行动。 裂解虽然中途停止,爆炸的余波还在外扩。另外两只长老还活着,眼见大势将去,竟然不顾环境何等危险,直接扑向爆炸中心,想拖着虫母一起下地狱。它们选择的方式还是自我牺牲,最没新意,却也最有效。 它们移动的时候,太空中仿佛爆开无数绚烂烟火。有能力撤离的星舰全部孤注一掷,进行最后的努力,都顾不上帮助同伴。 浮游死星蜂鸣震颤,发出令所有生物都胆战心惊的长鸣。长鸣频率迅速提升,很快就超越了这些物种的听觉范围。叶霜天脸上有一丝犹豫,却还是执行了对公爵的承诺,对瑶海说:“动手!” 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落在漩涡中心的是皇帝,他也不可能因此停手。几何体初始时还在愣怔,然后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迅速组成光带和曲面,正在疯狂追击逃离的星舰和虫族。叶霜天打眼一看,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风暴中心,二十多架光甲还逗留在原地,均匀地分布在这片空间中。它们均严阵以待,不停阻拦曲面对逃离者的追击,以便让更多的人类得以逃生。直到叶霜天发出信号,引爆死星,这些光甲才有了些许不安的表现。 这一刻,仿佛有一个新的宇宙在此地诞生,占据了每个生命的意识。 爆炸之前,有个无比巨大的恶魔影像正在凝聚,手中持有八支权杖,作出击向虫母的动作。但它才刚露出轮廓,便被爆炸阻止。那力量恐怖到了极点,几乎能摧毁一切。这位魔裔种族长很想拼着身受重伤,当场杀死苏霓。但它也扛不住大爆炸的威力,影像只存在了几微秒,便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这是两场连接在一起的爆炸,由于间隔时间太短,看起来就像一次。苏霓和紫蓟公爵位于第一场爆炸的中心点,又离死星很近,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死星爆炸时,苏霓来不及开启虫洞逃亡,只能奋力保住自己和公爵的安全。虫母那庞大的身躯此时无比渺小,像个棒球一样,被爆炸掀飞出去。她在爆炸中,就像风中枯叶,先是一阵乱流,导致完全随机的运动轨迹。等远离了战场,她又沿直线飞出很远,竟然没办法停下。 飞行过程中,苏霓感到非常痛苦,身体好像随时都要散开,变成和敌人一样的碎片。她在不停震荡,咏星火也是一样,而且,好像很快就要彻底碎裂。 就常理而言,她应该在接触它的同时,探查公爵的情况,并加以最稳妥的保护。但是,即使她竭尽全力,也不可能完全挡下那威力恐怖的大爆炸。公爵本身就死了一半,再被数不清的射线连续穿透,让她不敢去想咏星火内部的场景。何况,她能保住自己已很幸运,其他事只能尽力而为。 她一和爆炸接触,便有了身不由己的感觉,还发现只用粒子,根本抓不住咏星火,只好奋力把它拖到身边,用前肢牢牢扣住。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死气沉沉。(.好看的小说)苏霓开始转化人类形态,这个奇怪的组合也慢慢停了下来。她并不像之前逃亡时那么狼狈,需要下属扛走急救,但虫母身体已被炸毁一半,也是相当严重的创伤。她不得不先采用人类形态,以节省能量消耗。 形态转化到最后,光焰重新出现,安静地飘浮着,手里还拖着咏星火。苏霓还是那个样子,站在驾驶舱正中,急速喘了几口气。她的休息时间只有几秒钟,身体一恢复,便急忙去查看公爵的情况。 虫母在战斗中可以吞噬对手,相当于补充能量,以此提升续战能力。可是这场战斗太过激烈,补充速度远不如消耗速度。她再次感到极端的疲惫,很想随便吃点什么。此外,她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停留,因为魔裔种很可能放弃围剿人类,利用剩下的力量袭击虫母。 她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头脑倒还很清楚,可以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同伴的运气就没这么好,无论是光甲还是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咏星火经过自爆,险些彻底毁灭。它的外表如同一堆破烂,只是勉强维持着形状。这还是因为苏霓临危出手,硬是逼停了它的裂解,并用粒子迷雾裹住了它,重新粘合即将分离的部位。 但苏霓又不是艾尔莎,情急之中,哪里还顾得什么部位该和什么部位粘连,粘合的非常随意。现在的咏星火外形凄惨,好像被人揍成了全身骨折。机体上下左右,每个地方都不太对劲。而它的主人状况更糟,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像是一具尸体。 苏霓刚用意识探查时,还以为公爵当场身亡,又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她对活物的感知力极强,只愣了一愣,就发现他其实还活着。只不过,他处于濒死状态,就剩最后一口气,和死人也没太大差别。 如果说,咏星火像一只饱受虐待的可怜玩具,那么公爵就像更可怜的,比喻也更加俗套的破烂布娃娃。他的伤势由内而外,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身体-内部却如烂泥一般。 如今苏霓实力非凡,给她点时间,她就能完全摧毁行星。但在疗伤方面,虫母并无多少优势。她本身体质非常强健,若有普通创伤,将瞬间痊愈。这是她的能力之一,无法惠及他人。 如果公爵是虫族,那还好办,因为她能和任何虫族进行共生,帮忙修复它们所受的伤害。虫母就是以类似的种种方式,进行对族群的支持。 问题在于,公爵并不是虫族,失去了完美共生的条件。人类和虫族的身体构造相差十万八千里。共生能在虫族身上生效,不代表可以影响人类。 苏霓在心里破口大骂,日了魔裔种的大爷到一百大爷,也还是无计可施。她只能绷着脸,哆哆嗦嗦地挤进咏星火,坐到公爵身边,将手臂变成虫母状态,尝试进行共生。 她今天的经历糟糕到极点,可以用来写篇作文,标题就叫《难忘的一天》。每当她认为运气不会更坏的时候,便要发生点意外,刷新她的下限。 不过,这一次的运气大大回升。公爵对共生有了反应,并不像她预料中那样,是在“融合一块死猪肉”。随着甲壳逐渐深入,双方开始建立连接。苏霓汗都快出来了,终于成功稳定住他的生命体征。 但人类毕竟是人类,她只能保持这种情况,让他暂时不死,无法真正治愈伤势。他们必须尽快赶回母星,利用母星上的茧疗伤。那才是虫族真正的医疗设备,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苏霓的心情也在回升,却不可能懈怠。她检查了一番,确认附近没有敌人,才算真正放心。咏星火和光焰再度被连到一起,流星般疾奔向远方,冲着虫族母星而去。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跃迁一次,瞬间跨越很长距离。 咏星火的驾驶舱中,已经不存在正常工作的设备。苏霓摆弄了几下,意识到自己的机械天赋低到极点,和图拉真的节操差不多,也就不再浪费精力。然后她把目光移到公爵身上,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穿越以来,她一直承担着很大的压力,之前怕虫母身份暴-露,之后怕遭到强敌追杀,连累整个虫族。这压力也许没有公爵肩头的那么夸张,却也够她受的了。因此,她的当务之急是不断提升力量,以便应对未来的风波,并弄到足够的话语权。 出于这个原因,她的精力都用在学习和练习上,很少分给其他事务。即使涅林从厄运之星起,就对她表示出明显的爱慕,也没能打动她。如今他交了更适合他的女友,她却依然故我。若非有方才的剧变,也许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紫蓟公爵。 遍数整个星际帝国,能让她奋不顾身救援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个。若将救援范围缩小到“不假思索,不计代价”,那么数目就更小了。 公爵恰好是其中之一,还有成为第一的可能。那个时候,她完全没去想其他事情,甚至忘了虫母死去,虫族将会迎来怎样的噩运,就那么直接赶了回去。这无疑有些不负责任,却从侧面证明,公爵在她心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这个举动里自然有报恩的因素,毕竟她欠了公爵太多人情,为了人情也该这么做。但是,若只是人情,她没必要惊慌失措,失去了权衡利弊的本能。 她想到这里,很忧郁地看了公爵一眼,发现他还活着,才放心地叹了第二口气。如果说,这件事里有什么能令她安心的,便是她现在的地位。虫母是一个种族的首领,论地位论实力,都不会输给任何人类。 他们失去了身份上的差异,以及财产上的更大差异,反而能够拉平彼此地位,进行平等的对话。这样一来,公爵估计会认真考虑她的感觉,不至于认为她攀龙附凤,想勾搭一个高级贵族。 不过在思考过后,她仍决定先等战争结束,再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她不幸死于最终战争,那么还不如不说。同样的,如果公爵不幸身亡,那她说不说都是一样。至于人类和虫族的未来,也要等危机度过,才有讨论的必要。 她就怀着这种既苦涩又甜蜜,既迷茫又清晰的心情,以最高速度移向母星。 大爆炸延续很久,波及的范围更是惊人。当最后一点余波消散时,阿尔法星系已被彻底抹灭。星系中的所有天体都消失了,被黑暗虚空取代。那些繁华富丽的景象不复存在。唯有数据储存中的影像,告诉观看者这里曾经何等辉煌。 战斗结果的影响还要超过爆炸本身。图拉真先生被幽影撸走,致使人类失去最高领导者。天星崩毁,死星爆炸,卷入不少未能及时撤离的星舰,给人类带来极大打击。其余舰队没能赶回,运气却不比他们更好,一直和其他种族奋战,也是死伤惨重。 从先贤偷偷运走的数据芯片上看,他们曾预测到这样的场景,想要尽力避免,却没能成功。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哪怕没能找到芯片,也只能说人类的运气不好,对方的运气太好。 好在魔裔种的损失还在人类之上,也是灰头土脸,只因家底丰厚,看起来才比人类体面。六长老投入了大量兵力,意在用一战摧毁人类的根基,结果把自己都赔了进去。参战的几何体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才会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也在大爆炸中全军覆没。 剩下的四只长老倒是安然无恙,远程旁观战斗。可它们不以战斗力见长,空有一脑子的智慧,很难亲临战场。它们辖下的部队为数众多,平均实力却不是特别高,不敢追击虫母和人类强者,只能悻悻下令撤回。 魔裔种撤走,不代表战事会就此平息,只代表它们要整合力量,进行最后的奋战。虫母吐血奔回母星,固然是因为公爵快死了,也是想要建立防御体系,打算和魔裔种决一死战。 人类的幸存者也有相同想法,都想聚集友军,共抗大敌,即使不能取胜,也不应败的太凄惨。他们收到通知后,在战斗中不停变换位置,逐渐向那个神秘的坐标移动,顺便通知路上的同伴。 在这种时候,人类群体中仍不乏无聊人士,认为这又是虫母的阴谋,想要用这种方法,一网打尽幸存者。但是,大部分人屡逢强敌,又缺乏后勤供给,实在管不了这是不是阴谋。 整个帝国星域宣告陷落,处在荒凉颓废的气氛中。每有一处战斗爆发,整个星系就大难临头,最终变成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大部分殖民行星的战斗力很有限,想躲过攻击只能靠运气。行星上的居民生时无足轻重,死时无声无息,到死也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抗。比起他们,能够逃向荒凉矿区的星舰已经是幸运者。 矿区在帝国星域之外,目的地还在矿区外侧。星云掩映下,虫母正在那里等待他们。 第一百三十章 公爵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时之间,脑子里糊里糊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视野一片模糊,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许多影子在附近晃来晃去,带着平时少见的颜色。那颜色偏绿,又有点灰暗,仿佛绿豆沙在走路。更惊悚的是,这些绿豆沙好像发现他醒了,正往这边移动,而且变的越来越大。 但是,虚弱只是刚醒时的短暂状态,模糊更是暂时的。他身上的力气飞快凝聚起来,视线也开始对焦。只过了几秒钟时间,绿豆沙们便不再是重影,变成一只有成年男子大小,长着无数步足的大豆虫。 它正探出脑袋,看向他的脸,复眼中闪动着蓝光,外表很是可怖。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公爵甚至能看到它口器上的小突起。这种突起把皮肤表面变成砂纸,增加了大量摩擦力。豆虫一口咬住猎物时,猎物被口器羁住,很难挣脱。 他一惊之下,多年训练出的本能立即发挥作用,闪电般地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握。那只倒霉豆虫正要说话,猝不及防中,颈部被巨大力量捏住,凭空生出一个凹陷,仿佛被人戴上了个无形的环。 公爵根本没容许它挣扎,直接把它扔了出去。豆虫竟毫无反抗能力,打着滚儿摔在墙壁上,只听一声沉沉闷响,整个虫被拍扁了一大半。 它的身体就像橡皮泥,可以任意搓圆揉扁,变化形状,所以没被这次攻击干掉。公爵已经坐了起来,冷冷凝视着它。 他没有追加攻击,把它彻底打死,是因为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囊里。囊的大小和人类体型相差无几,里面装满了粘稠的透明物质。他坐起来的时候,粘稠物顺溜地溅落,一点都没沾到毛发和皮肤上。 囊本来完全闭合着,此时处于上部完全打开的状态,显然是为了让豆虫更好地观察他。他又发觉身上没有半点异常,之前受的重伤已然痊愈。虽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得出来,痊愈和这个茧有重大关联。 豆虫活像动画片角色,保持着扁平状态,飞快地从墙壁上滑落地面。落地之后,它才蠕动几下,扁掉的部位气球般鼓起,瞬间恢复正常。然后,它开口说:“不要再打它了,是我。” 它外表不符合人类审美,嗓音却清脆悦耳,而且是公爵非常熟悉的声音。这里是虫巢,这个东西像虫族,声音又熟悉到不行。那么附在豆虫身上说话的,当然只可能是苏霓。 眼前的情况极为诡异,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足了五秒钟,才试探着发问:“这是你平时的形态,还是你的分-身?” “都不是,”苏霓说,“你还记得我吻过你吗?” “……”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记得,那我就不废话了。虫母接吻之后就会怀孕,这只豆虫是我和你的孩子,你的亲生骨肉。你有没有觉得它很面熟?” “……” 即使让公爵猜一千次,他也猜不到答案是这样。他脸色瞬间青了,死命盯了豆虫几眼,过了好一阵才说:“我见过带有人类基因的虫族皇后,并不是这种低劣的模样,而且实力也远远胜过了它……它真是我的孩子?” 豆虫带着无辜的表情说:“啊哈,看来你没有被爆炸弄傻,逻辑推理能力还是这么强。这真是可喜可贺,看来茧对人类也能生效。我之前还有点担心呢。” 它说出最后一句时,苏霓已经走进了这个奇怪的房间。她还是人类形态,看上去和帝国时期并无太大差异。若一定要指出差异部分,那就是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了。不仅如此,这对眼睛还向外稍稍突出,虽然不难看,却是人类绝对不会拥有的。[.超多好看小说] 由于公爵苏醒,她心情很好,表情也很愉快。一进房间,她就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公爵,忽然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欢迎来到虫族母星。” 此情此景,公爵也不得不配合道:“请多多关照。” 公爵所处的“囊”,正是一个小型的医疗茧,是从巨茧上分出来的。事实上,巨茧的性质和生命颇为类似,但不能繁衍,只能分化,也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公爵并非它唯一的客户,这个房间之外,大量医疗茧分布在广阔的大地上,里面躺着需要治疗的虫族和人类。 虫族并不在意有没有独立房间,却不能和人类混在同一茧里。苏霓为了治疗效果,尽可能地把个体分开。同时,她出于私心,把公爵安排在虫母巢穴内部,并要豆虫时时注意他的情况。 即使如此,重塑肌肉、内脏、骨骼、神经,还要修复崩溃的基因,仍花了不少时间。公爵能在这个时候醒来,其实是超出了她的预计。不过想到他那坚定的意志,她也不至于特别惊讶。 从苏霓逃亡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清醒地见面。不客气地说,两个人心情都有些激动,表面上却保持着冷静。这自然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也是因为局势天翻地覆,让人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霓想了想,终于按捺不住,感慨道:“现在再想以前的事情,我的感觉还真是复杂。你说你会死战到底,我说我会回来,结果我们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怎么样,我的确是你做过的,最合算的投资吧?” 公爵一笑,淡然说:“我有钱,我可以投资很多东西。你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的钱已经完蛋了。”虫母诚恳地说。 “所以你连衣服都不给我?” 虫母再度诚恳地说:“原来你发现了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外星人,我可以看。你会在意一只猫偷窥你洗澡吗?” “……” 公爵觉得,对话的走向越来越诡异。但再怎么诡异,他也不会放弃索要衣服的努力。他正要继续说话,却见苏霓正色解释道:“其实是由茧中溶液的性质决定的。普通衣服泡在里面,会逐渐溶解,就算外形还保持着完整,也是一戳就烂。纳米防护服倒是安然无恙,但它会阻碍治疗效果,所以……” 她的态度变的正常,公爵也不再跟着她胡扯,开始试验自己的身体机能。令她佩服的是,他脸上并没有尴尬的表情,仿佛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时候,豆虫忽然动了几下。它摩擦身体前半部分的节肢,发出了人类通用语般的声音。 它说:“母皇说,我是你和它的孩子。但很奇怪的是,我好像没有皇后的地位,也不能产生更多的族裔。” 如果虫母想让它听懂人类的语言,那它就可以听懂。由于豆虫和那只蝉的思维更贴近人类,苏霓便把它们当秘书官使用,要它们和另外几只巢虫配合,负责与人类联系沟通。 公爵打量它很久,甚至比打量苏霓还要久,才问:“你居然信了?” “当然。老实说,我的年纪比你大,所以这事令我很混乱。但母皇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你刚才不也信了吗?” “……” 苏霓已经习惯了豆虫的风格,但公爵明显不习惯。她笑了又笑,眼见豆虫又要卒了,才尽可能平静地说:“逗你们的而已,他不是你的父本。你是上代虫母的直接产物,不是我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成功打消豆虫对公爵的兴趣。(.无弹窗广告)它接收到苏霓的命令,迅速游走出去,离开了这个地方。 苏霓淡淡一笑,平静地说:“如你所见,我已经成为完整的虫母。无论是虫形还是人形,我就是我,不会有任何差别。再过一段时间,我的进化将会完全结束。到那个时候,眼睛部位的异状也会消失。任何仪器都无法检测出我和人类的差异。也许费海潮先生可以发现差别,不过具有基因复制的人类并不多,能复制我的更是完全没有。” 她的进化无疑非常成功,就算有什么缺陷,短时期内也看不出来。毕竟她身体健康,功能完整,具有虫母的所有能力,不可能要求更多。她真实的心理也已发生变化,不再感激上代虫母,因为她本人就是它生命的延续,如同过往的许多代虫母那样。 公爵一时没有说话,皱眉思索着。他正如艾尔莎所言,对苏霓的接受度相当高。他的沉默与敌视无关,只是在想这个事实将造成的影响。 这个时候,豆虫又爬了回来,带回一套酷似公爵防护服的服装,从衣服肩部的流苏,到与防护服相配的靴子,一样不少。 纳米防护服技术已经很成熟,是星际航行时的必备装备,兼有实用和美观的特点,完全可以日常穿着。只因它的成本不低,算是小小的奢侈品,大部分人只有一两套。公爵的衣橱里,自然都是高档货,富有美学价值。 这套衣服复制了样式,但绝非纳米防护服。衣服材质隐约闪光,不知是什么东西,摸起来也没人类的面料那么柔软。 豆虫默默爬过去,把衣服递给了公爵,像是还要发飙意见。苏霓制止了它的插嘴,说:“我这里造不出科技产物,所以这只是一件很结实的普通衣服。它的材料是某只巢虫的分泌物,能够抵抗强酸,强碱,高温高压和高强度辐射,你凑合着穿吧。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只因你苏醒的时间比我想的早,现在才仓促完工。” 她最信任的人类就是公爵,也想倚重他的能力,早就决定,只要他苏醒,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在这个时候,她并未停止和其他虫族的联系,本身却留在这里,开始进行这场势必要进行的谈话。 首先自然是虫母的身份问题,濒死的虫母遇上了濒死的她,以基因融合的方式进行生命延续。她有妮妮的记忆,所以算是继承了原主人的身份,也有虫母的全套基因,没有人能说她不是真正的虫母。这样一来,她仍有合法的苏渊女儿身份,并非虫母冒充人类行走江湖。 公爵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身为虫母,却选择活在人类社会,又为什么一反寻常,旗帜鲜明地把魔裔种当做敌人。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牵扯到巨大的秘密,又令他感到无奈。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苏霓能够信任他,合盘托出真相,现在的局面会不会比较好?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换了他自己,也只能牢牢隐藏身份,然后伺机而动。 “大概就是这样了,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感谢虫母,也应该感谢你,”苏霓坐在茧边上,非常无奈地说,“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的情况吧?好消息是,据我对魔裔种的了解,它们的损失也很恐怖,应该已经伤筋动骨,没办法再把人类压制住。坏消息是,我们也一样……” 茧的治疗能力相当强劲,只要活着进去,就能活着出来。人类的医疗水准虽高,却无法治疗公爵的重伤,因为在他的身体重生之前,生命就会结束。但茧就可以,而且效果很好。此时,他的身体机能完全恢复,还感到精力充沛。 当他试探着使用异能时,虫母立刻有了感觉,黑着脸说:“不要试图扭转我身边的电磁场,我会进行自动防御。” 这件事让他们又是一笑,也证明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在双方确认治疗结束后,公爵终于换上那套听上去有点恶心的衣服,离开了这个小型医疗茧。 这个地方没有桌椅,他只能坐在茧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的苏霓,问道:“你是否发出强烈信号,要求幸存者聚集到虫族母星?” 苏霓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反应速度,迅速回答道:“没错,一直在发固定的召集信号。虫族在发,很多人也在帮忙。肯定有人怀疑我居心不良,不愿过来,那我也没办法,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她说到自生自灭,忽然又想起了其他事情,“尤路维尔先生呢?他是我的重点搜查对象,可直到现在,他还没过来汇合。” 公爵皱了皱眉,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月神号裂解之时,他就和我分开了。但事情可能没那么糟,很多人都有武装力量强大的私人行星,他也有。” 尤路维尔对苏霓很不错,而且为人通情达理。若有坏事发生,他很少进行道德评判,只尽心尽力地解决。只要他还活着,又收到了相关讯号,那么一定会率先赶过来。他迟迟不到,导致她怀疑他已经死了。公爵这么说,倒是令她松了口气,认为还有希望。 “你们这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公爵问道,“逃亡到这附近的人类应该不少吧,是谁在负责?” “如果我说还是我,你会不会吓到?” 公爵无奈地说:“不会。” “好吧,其实是叶霜天他们,皇后陛下也在这里。人类有一个暂时的聚集地,由一整个德高望重的团体负责。你有兴趣的话,我马上可以送你去见他们。另外还有若干个侯爵和伯爵,都是只有爵位,没有实职的庸碌之辈。我认为他们派不上什么用场,你应该没兴趣。” 苏霓说着说着,也不由叹了口气。那场战争的打击面太大,交战双方死伤数目都非常惊人。很多舰队为了摧毁敌人,不得不使用歼星和碎星武器,根本顾不上平民的安危。 其他种族从栖息地远程赶来,估计没有帝国星域那么惨烈。但这也带来一项难以忽视的坏处,因为军队要进行星际航行,消耗将非常惊人。魔裔种的大后方就算平安无事,生活质量也至少要下降一半。 即使如此,苏霓也希望人类的命运和它们掉转。 连枭那种强者,也是灰头土脸地逃生。他的舰队大半没能离开,永远埋葬在阿尔法星系。其他人更是只能看运气,运气好的能被喷出爆炸范围,不好的就只能死在那里。 苏霓返回母星途中,还救助了不少漂泊的舰队。只是星域太大,她不可能地毯式搜索救援,只能先带着他们回去。 她一落地,就把公爵塞进茧里,并安排对其他伤员的治疗。同时,她不再理会人类的事情,把那边的权限交给叶霜天和瑶海。这两位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类之一,还都完好无损。他们性格不同,却都没兴趣掌控大局。但是,苏霓相信他们的眼光,认为他们能够提出最合适的领导者。 做完这些事后,她才静下心来,清点虫族的存活情况,并要求皇后加速扩张,补充此役中牺牲的军力。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接应幸存者。怎奈天网彻底消失,通讯非常困难,根本不存在完整的通讯网络。虫母也好,叶霜天也好,想要在茫茫宇宙中寻找特定目标,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任务。他们只能大面积发出召集信号,将信号传送到很远的地方,为幸存者做出指示。 苏霓还怕魔裔种等在路上,专门截击这些人。她不停派出下属,向帝国星域那边深入行进。皇后们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工作,疯狂掠夺着行星上的资源,然后生出更多的虫族。由于那个区域本来就是矿区,更为人类所熟悉,所以大部分人类其实是在那里活动,未曾羁留在母星附近。 也就是公爵醒得快,才会在母星上见到她。再过一段时间,苏霓会下达另外的命令,让母星上的大部分战力前往帝国星域。她本人则要去某个神秘的坐标,寻找先贤埋葬在那里的遗产。 艾尔莎也影踪不见,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她发送破译内容的时候,唯恐消息传不出去,几乎群发了一整个联络人名单,也包括公爵。苏霓看过他的内容,公爵自然也看过。 他终于严肃了起来,说:“芯片被送到科学院之后,破译工作一直进展缓慢。我没想到,上面的实质内容并不多。” 苏霓又点了点头,“是的,内容很有限,但很重要,至少告诉我们应该去哪里寻宝。遗产里有破解魔裔种空间技术的科技,这就是最珍贵的资料。你知道,它们的飞行器和种族个体都得益于幽影,能够突然滑进黑暗,躲避敌人的攻击。别说其他人,就算是我,攻击它们的时候,也要花上更多力气。只要能够破解这项技术,就是对它们的极大削弱。” “而且,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了出来,“上面有技术设备和图谱的安放地点,也有魔裔种母星的坐标。我读过它们的记忆,所以这消息对我没用,但看到这一条,让我产生了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公爵微笑道:“没有,我没有猜你的想法,我在听你说话。” 苏霓微觉压抑,仍然极为坦白地说:“好吧,我想它们要么就此偃旗息鼓,和过去那样,夹着尾巴逃回老家,几十年,几百年后,再来骚扰我们。要么也在准备最终的决战,比如说,用出最后的本钱,让那两位负责与幽影沟通的族长也参与战争。我在想,怎么才能彻底解除这个威胁。” 她并不需要解释太多,公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在公爵看来,如果幽影有着某种目的,那么不管是什么目的,族长都可能前来攻击虫母。 他并非不知世事的普通人,接触过很多阴暗的心思,下三滥的想法。他也会猜测,人类既然喜欢看斗鸡,看斗牛,沉溺于各种血腥残酷的场面,那幽影为什么不可以? 帝国中,存在着数个地下黑市,以异能者之间的生死格斗为赌局,就因为这是“真实的残酷”。从这一点上推论,幽影当然可以饲养合适的种族,把它们当作野兽或者角斗士。 最重要的问题仍在于它们的想法,而不是人类。 苏霓听完他的想法,慢慢地说:“我在担心相同的事,若它们只是生性残忍,喜欢欣赏两个种族火并的场面,那我们将迎来永无休止的征战。但我也没办法,总要先解决眼前的威胁吧。” 公爵并不知道图拉真试图把苏霓推向魔裔种,只看到幽影将银色权杖带走的场面。银色权杖即使量子化了,实力也只和瑶海差不多,并非特别逆天的存在。但就算是三强者合力攻击,也不可能轻易地带走它。 他问:“皇帝陛下怎么样了?是不是再也没有回来?” 苏霓之前不知道图拉真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消息,也很是感慨。她正要回答,却见豆虫昂起了身体,用意识对她说:“有一堆人类要见你。” “……是什么人?” 豆虫说:“一堆陌生人,以前没有见过,好像刚刚逃过来。带头的那个首领说,他是苏北辰。” 第一百三十一章 豆虫无法窥视虫母的思维,所以不知道苏北辰是谁,只按部就班地转述了这个名字。苏霓一听之下,顿时露出了愕然的神情。涉及到其他人时,她和豆虫是用意识交流。公爵只能看到她一愣,还以为有坏事发生,便问:“怎么了?” 这段时间,幸存者源源不绝地赶来这里,希望得到虫母的庇护。他们有的实力很强,可以冲破重重封锁,成功抵达安全区;有的运气特别好,从未碰上强敌,损失比前者还小。无论哪一种,都是现存势力的重要助力。 当然,其中也不乏残兵败将,比如说舰身只剩一半的星舰。苏霓不知道他们怎么成功活了下来,只好致以崇高的敬意。 要说她从没注意苏家的情况,那肯定不可能。她对这个家族的观感很复杂,既不想主动救援,也不太想听到他们全军覆没的消息。她无法在他们身上投注太多精力,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一次。 像这种有一定地位的家族,只要条件允许,就会选择保存实力,前来投奔虫族。只有一小部分出于种种原因,缩在帝国星域里,不知是死是活。苏霓等到现在,其实已经不再抱希望,心想人家一向忌惮自己,大概宁可选择战死,也不愿厚着脸皮过来吧。 因此,她一听这消息,心中立刻一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公爵又催了一次,她才说:“苏北辰来了……他想见我。” 原则上,虫母不干涉人类辖区的事务,任凭他们自由发展。但这只是她的个人原则,不是公认规则。附近区域都是虫族的地盘,即使出于礼貌,人类也不能无视她的存在。 每新来一批幸存者,人类的领导团体就会整理出详细名单。他们将名单交给巢虫或是信使,通过这种方式,向她详细备报。 就算苏北辰不主动求见,苏霓也会得知他的到来。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会率先开口。也许他觉得心虚,生怕不把话说清楚,连他本人,带手下的舰队都会被赶出去。也许他理直气壮,不打算赔礼道歉,另有要事相商。 大部分人不知内情,仍然认为虫母和他有着亲密关系。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紫蓟公爵。 公爵选择了苏霓,苏北辰选择了帝国,这是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也导致了今日的不同命运。那时,苏霓不信任所有人,径直自爆逃生。但苏北辰的态度摆在那里,想要将此事一笔抹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要答应和他见面吗?” 这时,苏霓已经作出回应,要豆虫送出消息,问问曦云和杨舟是否一起过来。然后,她才平静地说:“自然要见,难道把他赶出去吗?我还没有那么幼稚。以及我很想弄清楚,苏北辰的队伍成员都有谁,他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苏北辰兄妹同时订婚,却并非同时完婚。曦云订婚后不久,便以十分年轻的年纪,正式嫁给了杨舟。但公主的婚礼和她不同,需要长时间准备,并非随便就能够完成的。 正因如此,如今曦云有着正式登记的婚姻关系,苏北辰还是独身。杨舟则正式向苏家靠拢,也进一步拉近公爵和苏家的关系。 苏霓一说杨舟,便按捺不住好奇,“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但杨舟为什么会选择曦云?” 她对这件事存疑已久,却无法和他人讨论。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问了出来。杨舟离开厄运之星后,便一直依附在公爵麾下,说他是公爵的亲信,并不为过。 公爵对杨舟了解很深,的确是解惑的好人选。可他并未正面回答,只微微一笑,委婉地说:“杨舟和苏北辰是同一类人,他们永远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知道他对你有好感,而且是很深的好感。若不出意外,他应当会向你求婚。但你那时已经是虫母,被整个人类社会所排斥……”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苏霓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原来这事没有任何内情,只因杨舟做了和苏北辰相同的选择。她当时的未来远比曦云辉煌,深受公爵重视,又已洗清父母身上的污名,自然是很好的联姻对象。可虫母的身份暴-露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奇怪的是,她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反而很觉庆幸。她庆幸杨舟的求婚对象是曦云,不是自己。不然,等两个人再见面时,那场面可有多尴尬? 公爵刚说完,豆虫便做出肯定的答复,并转发给她一小段影像。影像中,杨舟和曦云的身影清晰可见,正处于信使的感觉范围里。他们看起来一切正常,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可见路上的情况还好。 苏霓示意豆虫不必继续,长长叹了口气,说:“我这就过去。你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经过这个插曲,方才的诡异气氛已无影无踪。公爵并无留在虫族母星的意思,淡然说:“既然你要亲自前去,那么我搭个顺风车好了。不过,我不打算和你一起去见他。” 这选择在她意料之中。苏霓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差点忘了,你过去之后,估计可以见到完好的咏星火。” 公爵略感意外,问道:“虫族也可以修复光甲?” “……不是虫族,是你们家族自己的技师。你应该会很高兴听到,你的姑母华萤女士,还有几个家族成员都平安抵达这里。他们乘坐的星舰上,带着水平相当高超的工程组和机械组。” 咏星火被拖回之后,先被存放在母星上。它的各关节歪歪扭扭,简直逼死强迫症,让苏霓很想对它进行修复和改造。但它是死物不是活物,并非虫母的擅长领域。苏霓又不想强行吸收它,把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只好先放在那里。 苏霓召集幸存者时,重点关照流散的技术人员、科研人员、开发人员,尤其是走在各领域前沿的科学家们。科技是人类立足于星际时代的根本,可能的话,她想尽量把这些人保存下来,也算是保存人类的智慧结晶。 她的努力卓有成效,但咏星火是帝国最顶级的光甲之一,普通技师不敢随便动手。直到华萤乘坐的星舰到来,它才有了被完美修复的可能。 苏霓简单解释了几句,发现公爵没什么意见,便说:“既然你无意参与我和苏北辰的会面,那么我让巢虫送你去人类聚集地。到了那里,你和华萤女士他们详细谈谈吧。放心好了,他们的状况还不错,至少能够做到同心协力。” 此时,枭也移居到矿区,和人类聚集在一起。尽管他的势力战死大半,但在幸存者中,仍算是比较强的。苏霓常常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与虫族观察到的画面相互印证。她本来还担心派系林立,谁都不服谁,但迄今为止,并未出现她担心的情况。 她还分出一部分智慧较高的皇后,要它们去和人类合作。这批虫族充当人类的便宜劳动力,帮忙建造科技产业,还有军事基地。当然,它们并非无偿服务,也从苦力劳动中汲取经验,以便复制到自己的行星上。(.无弹窗广告) 苏霓不愿虫族永远只是宇宙蝗虫,自己对科技的了解又有限,便想出了这个办法。人类那边是否真心愿意,还值得商榷,但他们确实缺乏劳动力,所以仍接受了她的提议。 公爵听她说完,也表示了赞同,认为这是眼下最合适的合作计划。苏霓送给他一批地位较高的信使。在临时联络网建立之前,他们可以通过信使传话。 蝉形皇后亲自送他去矿区,并向那里的虫族转达虫母的命令,要它们在不冲突的情况下,听从公爵的吩咐。苏霓得知他平安抵达,和华萤等人见面后,才去了自己的目的地,踏上久违了的深红之梦。 与公爵相比,这次的会面气氛略嫌僵硬。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客气的像是头次见面的陌生人。苏北辰正是其中最从容的一个。他的容貌神情一如过往,温柔俊美到无可挑剔,态度也未曾出现任何变化。 苏霓见他这样,反倒笑了。她并不想为难他,因为事已至此,为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先简单说了几句,带有安抚的意味,便示意杨舟等人暂时离开。等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她才将话题转到重头戏上,重复着对公爵的解释,表示自己真是苏渊的女儿,不是虫母变成的假货。 她的解释很有诚意,苏北辰的反应也是一样。他沉默地听完,才恳切地说:“对不起。” 苏霓微笑道:“对我来说,道歉是最无谓的行为,但总比不道歉好。若担心我会报复,那大可不必,因为你也有你的难处嘛。现在,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苏北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刚才和我见面的人里,有不少苏家成员,似乎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一代。虽说我和他们没有任何接触,但也知道他们是谁。那么……苏家的长辈呢?” 她的口气很温和,问题本身却尖锐到了极点。苏北辰的态度仍是那么平静,几乎令人心悸。他从容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苏霓追问这一句,表示她不再顾念之前的情谊,一切公事公办。苏北辰明白这一点,却不得不有问必答,毫无掩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苏家在战争爆发之初,认为自己底蕴丰厚,家族成员素质极高,只要行动够稳妥,就成功挺过这次劫难,不需要去投靠虫母。而且,苏家真正的话事人从未理会过苏霓,还处处提防着她,生怕她获得光明前途后,会处处作梗,为父母出气。 苏霓想的没有错,在那个时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会无视召集信号。 但是,这是数个种族之间的战争,并非一家一族可以抵抗的。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策略极为成功,完美隐藏了自己。但没过多久,便被傀儡师的战兽发现,成为异族的重点攻击对象。 那时他们已和其他区域分隔开来,未曾受到战火波及,却不可能存在援军。在全力抵抗之后,他们彻底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人类若投降,傀儡师应该也会接受。问题是,倒戈后的好处实在有限,永远都不可能取得重要地位。最后,大人物们无奈之下,决定忍辱偷生,向虫母低头。 苏北辰和曦云仗着和苏霓的交情,带领和她无冤无仇的成员,前往虫族母星。至于那些有仇的,他们自愿成为被放弃的棋子,留在原地不动,也是为了保证舰队成功逃脱。 苏霓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淡然说:“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让人低头。” 苏北辰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如果他们来了,你还会让我们进入这片区域吗?” 苏霓轻轻叹了口气,坦白地回答道:“不会。” 如果特雷西亚等人随舰抵达,那她肯定会当场翻脸,最多饶过零星几人的性命而已。其他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涉及到绮羽和苏渊,她就不能装不知道,更不能替他们尽释前嫌。 只是,对方的做法如此干净利落,让她想高看他们一眼都做不到。 她又看了看苏北辰,斟酌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从前发生过的误会,我就当没发生过,你对我的照顾,我也会一一答报。我身为虫母,不会干涉人类内部的事情,请你们放心。以及,我唯一支持的人类是姬星罗。反正你和他交情很好,不必担心我徇私报复。但你要记住,在我有生之年,这种事没有下一次了,没有下一次。” 苏北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气氛更是呆滞凝重。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既让苏霓百感交集,又带来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搜肠刮肚,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语调轻松地说:“你一定很担心公主殿下吧?她和伊玳皇后都受到虫族优待,有高级守卫保护,待遇也是最好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就派下属引路,带你的舰队过去。上次见面之时,她还说她很担心你。” 正事谈完,自然可以说说不那么严肃的话题。她既然不打算为难他,何妨做人情做到底?可出乎意料的是,苏北辰脸上居然没有半分喜悦,仿佛听到了陌生人的消息。苏霓正有些不明所以,却便他说:“多谢你的照顾,然而,我暂时不需要。” “……” 忽然之间,苏霓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表情越来越冰冷,最终反而微微一笑,说:“好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如果父母为人强势,那么很容易养出羞怯内向,性格极度不自信的子女。若克珊公主就是这种家庭的产物。苏霓甚至怀疑,图拉真是那样,伊玳皇后又是那样,真的能给她父母应有的抚育和照顾吗? 她的容貌固然很美,可帝国中美人多的是,比如说苏北辰本人。如今,帝国已经倾覆,图拉真又影踪不见,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伊玳还算不算皇后,若克珊还算不算公主,本身就是很有疑问的问题。苏北辰娶这么一个妻子,当然很难帮得上忙。 苏霓没再继续这场谈话,也没去和杨舟等人攀谈。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些人无比陌生,似乎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们。这很令人惆怅,却不是坏事。横竖她不打算回归人类社会,那么交情越少,做事就应该越方便。 她让他们留在人类聚集地,待遇和其他人类一样。然后,她暂时把烦心事放到一边,加快虫族的推进速度。有时候,她会亲自前往前线,搜索幸存者,并探查敌人的行动。 在她看来,公主确实很可怜,但叶霜天又不会扔下她不管,她怎么都吃不了亏。而且要说可怜,这里的人类哪还有不可怜的? 公爵对她一如既往,明知她是虫母,也没有任何恭敬或不敬。每当看到他,她就觉得,对人类的信心又回来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将联盟关系体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已不在意别人的态度怎么样,会不会做人,说话是否如沐春风,一切由实力决定。因此,公爵的地位并无动摇的倾向,反倒有所上升。姬家的成员也非易与之辈,更增添了他手中的筹码。再加上他本人和虫母的关系,他说出的话,显然会受到别人重视。 公爵风评不好,部下却大部分是死忠。他们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毫不犹豫地聚拢过来,愿意继续跟他做事。有了公爵的帮忙,苏霓从人类那里得到的好处也更多。偶尔她会乐观地想,等战事彻底结束,没准虫族里也会出现科学家什么的。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有人怀疑公爵和她的用心,也只能暂且闭嘴。若说有谁敢公开表示不满,那就是枭了。 之前苏霓问他,有没有合适的衣服,她愿意付钱买下。他立刻意识到,这地方没有制衣厂。苏霓买衣服,八成是为了扩充公爵的衣柜。他毕恭毕敬地答应了,然后送来哈丽德女士的晚礼服。 苏霓看着那堆晚礼服,几乎无语凝噎。她终于发现,枭才是最欠揍的人。而他还不知死活,抱怨道:“为什么紫蓟公爵能留在母星,我们就只能分到别的行星?他明明是过来吃白饭的。” 勇敢的豆虫说:“他只是一个个体,你带着全部属下来吃白……” 下一秒,它的嘴被风压封住了。但它扭动了几下,便从风压中解脱出来,坚持不懈地说:“我感觉母皇对他很有好感,所以他是我族的侍父一,你是普通人类。以后你……” 枭把它拍在了地面上,冷冷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喜欢聊天的虫族。” 虫母说:“呵呵。” 侍父一是豆虫对公爵的称呼。虫母没有伴侣一说,虫族也没有名字,只有地位上的差异。它便综合人类和虫族的社会习性,造出了侍父这种称呼。苏霓作出警告,要它对公爵保持尊敬,于是它在侍父后面加了个“一”,表示真的很尊敬。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霓心中已有了想法。她之前想刷公爵的好感度,却发现根本不用刷,好感度已经够高了。公爵的性格就是那样,很少将感情露诸于外。但她知道,他的打算应该和自己一样。 因此,她并未阻止豆虫的称呼,也以此试探公爵的态度。公爵当时的表情极其精彩,却没有什么不满,还问豆虫想从一排到多少。 枭第一次听到这名称时,曾经强烈要求做侍父二。公爵始终淡然以对,说只要虫母同意,那他本人就没意见。 好在这只是玩笑,除了口头上的便宜,枭并未做出其他行动,也许已经放弃了。老实说,苏霓也不知道这是认真的,还是习惯,还是因为他找不到更好的求婚对象。她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答应下来,估计他本人会是最惊讶的一个吧。 人类头上,始终悬挂着锐利刀锋,不知何时会落下。即使是枭,也只是偶尔吐槽,并未把精力花在这上面。 苏霓猜不出以后人类会怎样,但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公爵并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虽然他现在地位很高,但外表冷漠且不愿妥协,个性上也缺乏转圜,并非常见的政客形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借机取利,只是尽心尽力地恢复人类的元气。 苏霓见矿区事务走上正轨,便不再耽搁,将这片区域中的事务交托给巢虫。然后她本人,以及坚持要和她同行的公爵,一起踏上了前往那个神秘地点的航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苏霓只和公爵同行,外加几只传信用的信使,并没带其他人。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分信心,不需要其他力量保护。她认为,遇到强敌时,能逃掉就是能逃掉,万一逃不掉,带多少人保驾护航也没有用,反而会成为累赘。 这只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内斯特人出现了。 魔裔种掀起战争期间,各种族打的热火朝天,互相下狠手死掐。内斯特人却安静的如同淑女。它们从未出现在战场上,却也没有帮助人类的意思,似乎只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席卷了各大星域的争斗。 人类对它们的态度,就像之前对虫族那样,绝不主动招惹,也不放松监视。不过,这个种族的实力相对较弱,并无棘手的能力和科技,算是敌人中最弱势的一环。它们选择明哲保身,乃是非常正常的选择。 苏霓个人认为,除非剧情反转,它们突然变成真正的大反派,那么不需要过分关心。但是,就在她临行前三天,内斯特人的大统领忽然出现,尝试和人类舰队沟通。沟通过后,它们同样要求会见虫母。 内斯特人外形古怪,为半人形半爬行动物,因为它们的母星布满了海洋和沼泽。人类因此用“蜥蜴人”来称呼它们,但内斯特人种族形态众多,综合什么爬行动物的都有,并非只是蜥蜴。 它们实力有限,又不是幽影控制下的种族,所以人类对它们的敌意也很有限。苏霓起初有几分惊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它们的打算,很痛快地同意了会见。由于人类已经是她的盟友,在这场会面中,她还邀请人类的整个领导小组参加。 内斯特人颇有诚意,派出一整团彩皮蜥蜴人,都个头高大,色彩鲜艳,一看就知道是统领级别的精英个体。为首的红皮蜥蜴人很熟悉人类,甚至会说一点通用语。它们飞快提出结盟提议,说想同舟共济,共同对抗其他种族。 此时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魔裔种消耗最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是不能小看的对手。其他种族的数据较少,多半分布在其他星域,要综合幸存者的资料。 统计过后,苏霓觉得是费雷蒙人吃亏吃的最多,几乎和傀儡师的战兽齐平。坎瓦人是新出现的种族,原始数据太少,很难分辨是否伤筋动骨。 坎瓦人是人工制造的产物,基因来自银河系未能逃出的人类。那些人类受到严苛环境的逼迫,已经彻底变异,更像地精或兽人等怪物,性格也残暴嗜血。如此一来,经过幽影的悉心改造,便出现了沉默而凶悍的长脸巨人。 人类早就知道它们的来历,却绝对没有认亲的意思,所以,蜥蜴人便成了眼下唯一的盟友人选。 内斯特人并不害怕人类,可旁观魔裔种横扫千军的气势,也心有戚戚然,生怕人类文明毁灭,自己就成为下一个目标。种群内部,也出现了激烈的争论,而争论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屈服于魔裔种,主动送上门去,继续无限制倒贴,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这边有虫母,有逐渐聚拢过来的舰队,虫族又正在疯狂占据行星,也不能小觑。它们是有个体独立意识的生命,商量到最后,仍是对被奴役的恐惧占了上风。 这批外交团体在这里待足三天,吃足三天白饭,才算敲定具有法律意义的协议。当然,不同种族的法律不同,就算它们以后撕毁条约,人类也只能自认倒霉地打上门。 根据协议,人类和内斯特人终止敌对关系,战后平分荒废的矿区资源,进行正常贸易,不再故意骚扰对方,也不得作出有敌意的军事行为。作为交换,内斯特人则要在战争爆发时,正式站到人类这边,对抗异族残存的势力。 他们共同建立防线,开始合作,并有了交换科技,合力建设的倾向。对此,苏霓自然乐见其成,却不至于完全放手。她离开母星,并未带走皇后和巢虫,也是出于提防的目的。 先贤在激战之中,发射太空舱隐藏重要资料,显然要选择最合适的地点。那个行星被命名为“曙光”,既不特别遥远,也绝对不靠近任何一个种族的领域。行星上面死寂一片,应当没有生命的存在。 据芯片记载,像这种埋藏地点还有好几处,比如“极光”和“希望”。那时人类虽然研制出破解技术,却没有足够的时间生产设备。他们自知凶多吉少,只能先把资料记录下来,复制多份,分送不同行星。然后,他们就使用现存的科技,与魔裔种决一死战。 每个人都知道,死战的结果并不太好,此时更是无比唏嘘。人类本来有希望取胜,却因为技术开发的太晚,和没有技术差不多。如果资源更丰富,时间更充裕,那么今天的帝国也许不是帝国,实力只怕也会更强吧。 感慨再多,要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苏霓刚送走蜥蜴人外交团,便迅速招出光焰,开始往曙光星航行。公爵见她只用光甲,也打消了乘坐星舰的想法,改为使用咏星火。 他们两人没有下属拖累,均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每正常航行一段路程,两架光甲便校准方向,进行跃迁,速度远远胜过普通星舰。坐标的参照物和现在不同,但描述的极为详细,所以不存在找不到的问题。 这本是一段漫长的行程,因为有虫母在,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她的心情相当好,公爵也是一样。他们经常闲谈一些话题,并发表各种评论,气氛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当年的债主和欠债的。从这些谈话中,苏霓也逐渐得悉了姬家的内幕。 他们的先祖为提升异能概率,曾用极高强度的射线,进行目的性极其明确的体质改造,还想要近亲通婚。但实验之后,通婚生下的后代夭折率很高,根本长不到出现异能的时候,导致他们不得不取消这疯狂的计划,只和其他异能者联姻。 可是,近亲通婚可以终止,射线变异却无法逆转。 他们的运气难说好是不好,因为变异提升了异能概率,却也导致了遗传病症。基本上,异能越强的成员,发病时的严重程度就越高。由于这个诡异的关联,他们一向是实验室的重点研究对象。同时,这也是姬家被人嘲笑的理由之一。苏霓以前就听说过,他们的政敌讽刺他们是“高贵的炮灰”。 “那这帮人就只能做低贱的蝼蚁了。”苏霓如此反驳道。(.好看的小说) 不过,她介意,公爵本人反而不怎么介意。在他看来,他人的想法是不可扭转的,所以还不如彻底不管,把精力花到值得花的地方。苏霓表示了极大的赞同,却不明白他这算是豁达大度,还是生性高傲引发的冷漠态度。 要不是有正事等着她去做,那么她还真希望这段时光永远不要结束。随着和公爵的深入接触,她愈发了解到他冰冷外表下的珍贵品质。公爵的下属忠诚度高,对他的评价也很好,果然是有正当理由,不是被虐狂。苏霓觉得,自己若没逃走,那八成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整个航程都很平静,似乎敌人放弃了对虫母的狙击。她和公爵谈了这件事,公爵认为这是相当好的兆头,很可能魔裔种的力量还没恢复,不敢主动挑战虫母。苏霓抱着同样的想法,希望在拿到资料之前,不要出现意外。 然而,每当她这么想,就会事与愿违。他们靠近曙光星时,忽然同时产生警觉,发现附近存在着一团庞大的能量,顿时十分惊讶。 他们的感知能力都非常强悍。苏霓自然不用说,公爵在光甲的帮助下,探查范围也不会比她小。到这时候才发现异常,可见对方的隐匿能力何等高超。两架光甲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警惕地扫描着那个方向。 看到影像之前,他们飞快转动脑筋,脑补了许多内容,比如说突然出现的飞行器,突然出现的战兽,甚至有可能是手痒了想参战的幽影。无论是哪种,都将出现一场大战。苏霓也卯足了力气,准备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可是,对方丝毫不想屏蔽扫描,任凭身影出现在光甲的主屏幕上。苏霓一看之下,简直是哭笑不得,立即以粒子迷雾铺开信息通路,借此发送讯息。她紧紧盯着这支舰队,问道:“艾尔莎?艾利克斯?是你们吗?你们在搞什么鬼?” 她并非唯一想吐槽的人,公爵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无奈。他双手交握,无声地盯着屏幕,等苏霓说完,才补充了一句,“原来如此。” 虫母阴森森地说:“不要原来如此了,快把事情解释清楚。” 她的惊讶自然事出有因,因为舰队的外表很是诡异。队伍之中,有一艘较大的星舰,看起来是主舰,也有体型较小的运输飞船。除此之外,主体成员居然还有光甲。百余架光甲聚集在一起,环绕在舰队周围,形成刺猬般的堡垒。 奇怪的是,只有中央的两架光甲有生命讯号,其他的均死气沉沉,仿佛只有一个空壳子。乍一看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这是一批僵尸光甲。 中央两架光甲的涂装很是显眼。一架是青色,体型稍小,显的灵巧敏锐。另一架却是纯正的朱红色,机体狭长柔软,与寻常光甲的风格迥异。这正是“青雀”和“朱蟒”,主人是艾尔莎和艾利克斯。苏霓见过青雀的实体,第一眼看到便认了出来。 她见过许多逃难的队伍,狼狈的有,舒服自在的也有,却第一次见到这种形象。艾尔莎仿佛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说:“哟,是你们啊。” “……” “你们来的可真快,我本来不想在这里和你们见面。不过见都见了,也不能装作没看到。” “……请说重点。” 双方对话之时,光甲也在逐渐靠拢。直到接近了相当距离,艾尔莎才愉快地说:“我本来想,可以先去拿曙光星的资料,把它们当见面礼去见你,这样面子上也比较好看。不然,被你的下属讽刺吃白食,我脸上多过不去啊。” “……” 比起艾尔莎的肆无忌惮,艾利克斯较为沉默,平时和他见面,他也经常只微笑,不说话。如今他破天荒地开口了,解释道:“那是玩笑,玩笑。我们怕夜长梦多,想要尽快拿到资料。那个芯片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记录,资料再出意外,我们就会完全失去它” 百架光甲组成一个大球,把他们包裹其中。这个球显然经过艾尔莎的精心设计,既能灵活地作战和逃跑,又能随意加强减弱信号。艾尔莎的工作室里,很多人都是战力不太够的研究员。有这么一道屏障在,也能提升他们的生存率。 不管怎么说,她曾经多次帮助苏霓,有时候连钱都不收。苏霓看到她安然无恙,心里自然很是高兴。她心想这些不是重点,便问道:“你手上这批光甲是怎么回事?” 艾尔莎隐瞒得了别人,隐瞒不过虫母。苏霓又看了光甲几眼,发现它们确实在正常运行,可以迅速进入战斗,但是里面也确实空无一人。帝国中存在无人机甲,且为数众多。但它们大多被用于民用任务,而非军事。 作战用机甲构造复杂,启动机制繁琐,制造之时就没考虑过无人机的用途,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双方使用粒子介质,互相传递消息。艾尔莎的团体之间能互相联络,苏霓和公爵之间也没问题。但他们初次见面,只能通过比较原始的手段说话。 艾尔莎尚未回答,公爵便淡然说:“说来也很简单,你能远程操纵光甲,数量可以达到数百数千架,是这样的吧?” 艾尔莎轻笑一声,说:“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苏霓再笨,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不由非常敬佩。艾尔莎本来就要去投奔她,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异能和机械有关。但他们认为,那只是比较寻常的机械天赋,所以我才有今日的成就。” 苏霓微笑道:“难道不是这样?” “是,也不是。我真正的异能和姬星罗很相似,叫做不定波。使用这种异能,配合我放置在光甲上的设备,可容许我隔着漫长距离,操纵那架光甲。” 她的能力来自家族遗传,和她的姨母雪音一样。当年绮羽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完美隐匿,彻底逃过天网的监控,不是她本人的操作,而是雪音。 雪音可怜她的操作,远程抹消天国送葬的信号,并通过程序与绮羽配合,将天国送葬尽快送出帝国星域。绮羽成功抵达荒星域,却离开了雪音的操纵范围,因此她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艾尔莎现在带着的这批光甲,有几架是花栗鼠工作室在制作的成品,尚未有机会送到主人手中。剩下的全是战争爆发后,艾尔莎逃亡时收集得来。它们的机甲士应该都已经死了,所以她拿过来用也是理直气壮。 工作室收集光甲,利用舰载能源进行修复,又把这些光甲当成战力。这才出现苏霓刚才看到的,百架光甲簇拥巨舰的场景。 艾尔莎选择的路线较为荒僻,小心翼翼地躲避敌人,从未遇上真正的强敌。即使如此,他们团队也有不少损伤,最终导致大部分光甲空壳。她本来想找条大腿抱住,结果发现,人类的大腿全部被人家打断了,根本没得选。 她无奈之下,彻底放弃依附或者逃避的打算,自己竖起了一面大旗,准备先赶来曙光星,拿到资料后,再前去投靠虫母。她被迫抛弃大部分家业,丢失了很多设备。舰上的机械虽然多,却无法承担制造大型武器的任务,不可能不和别人合作。 解释完这些之后,公爵才问:“你们的通讯水准向来很高,过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比如说敌人的异动?” 艾尔莎在场时,她的下属很少说话,将话语权全部交给她。面对这个问题,仍是艾尔莎作答。她并不以战斗见长,但思维清楚缜密,不失为一个好的指挥官。 她正色说:“大部分敌人都已进入防御状态,准备和虫族决一死战,所以我们很难察觉他们的动向。说实话,我们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能够坚持到这里,已经够幸运了,实在不敢去主动挑衅敌人。你问的事,我们也想知道,但我们不知道。” 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有分寸和计划感,自然不可能硬充好汉。苏霓叹了口气,说:“我们那边刚刚稳定下来,选择合适的星球布置重机械,搭建太空平台什么的。这些事耽搁了我不少时间,才能前来曙光星,找芯片上记录的东西。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那么就最好不过了。其他事以后再说,这就下到地面上去吧。” 艾尔莎舰上自然有对地飞船,但旁边就是虫母和公爵,她也懒得动用飞船。四架光甲一起降落,来到这个荒芜寂静,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行星上。 先贤传送资料时,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旅行舱。它的性质和信使差不多,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隐藏能力极其高级,飞行速度也极快。设定坐标之后,它就直冲目标行星,再俯冲降到地面,一头钻进地面,把自己深深藏在地底。 除非这个行星被彻底摧毁,没什么变故影响得了它。里面装载有大量资料,什么介质的都有,唯恐找到它的人类看不懂。资料之外,还有类似于次元锚的设备雏形。它只是试制品,但从蓝图上能看出来,其效果要比次元锚坚固很多,可以阻止魔裔种的暗物质潜行。 事到如今,无论是苏霓还是艾尔莎,都是佩服之极。先贤面对敌人的新技术和新能力,一边坚持作战,一边进行科研工作,最终成功开发出破解设备。虽说造化弄人,这技术没能帮上忙,却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信息。 人类的运气很好,因为虫母选择站在他们这边。但就连虫母本人,也得承认自己受惠于此。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想采取的行动,应该都和这种技术有关。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说真的,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枭问。 他们正站在太空舱面前,打量着这个大家伙,心里充满了感慨。它外表是铅灰色的,非常光滑,闪动着金属光泽。外形近似椭圆,两头微尖,像个比较粗短的梭子。太空舱的入口上,设置着极为严格的防盗措施。如果不知道密码,就只能强行开启。 它的性质仿佛最高等级的保险箱,却没有保险箱常见的机制。就算采取粗暴手段,把舱体一切两半,里面的东西也不会被销毁。 先贤想把资料留给后代,当然希望保存时期越长越好。它舱壁十分厚实,能够抵抗强力攻击,算是自欺欺人的保护手段。毕竟被魔裔种发现后,即使不存在自毁的问题,太空舱也会被带走或整个破坏。 苏霓观察之后,发现打开它并不困难,她一个人就能做到。为了确认内容物的真实性,他们把它带上艾尔莎的座舰,准备检查一番。 由于芯片并非完整体,里面的内容断断续续,有着大量缺失,连开舱的密码也失落了。她只能转换外壳的性质,尽可能平稳地打开了它。幸亏里面的东西都在,和芯片描述的一样,全是针对魔裔种的介绍,还有先贤的心得和记录。 因为艾尔莎那边的航行速度较慢,苏霓主动询问,想知道是否需要她留下。舰队的跃迁必须依靠虫洞发生器,否则只能主舰跃迁移动,其他人跟在后面慢慢飞行。 艾尔莎婉拒了她的提议,表示最重要的还是资料,要他们尽快返回。苏霓也不和她客气,先确认了需要花费的时间,便直接离开。 回程到一半的时候,她收到了信使发来的消息。魔裔种终于结束休整,再次集中力量,逼近了人类驻地。这无疑是个坏消息,预示着战争即将来临。但是,对帝国星域中的幸存者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异族选择全力对付虫族,必定大大减轻他们的压力,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 所有人都在为此做准备,终日忙碌不休,所以消息传到,也没有人感到惊讶。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为虫母折返而高兴,立刻取走舱中的所有资料,然后按图索骥,着手研究先贤留下的科技。 苏霓将资料复制一份,自行留下存档,让人类带走原始版本。太空舱本身还留在原地,充满了神秘的魅力。 老实说,现在人类的武器并不少。最为贵重的武器部件被小心保存起来,存放在产量有限的空间钮里。除非强行破解空间钮,不然无法摧毁里面的内容。如何使空间技术进入民用领域,降低它的天价成本,本来就是帝国各大研究所的研究重点。 因此,尽管战事激烈,这批空间钮仍存留了大部分。人类真正苦恼的,不是武器数量,而是没有强大的作战网络,也没有稳定的后备基地。即使他们把武器拿出来,组装成功,也将因为后力不足,白白在战斗中损耗。 以“宙斯”为例,它已经进入恒星级别,却需要严格的运行环境,通常由智能机器人操纵。人类失去了这种环境,就等同于失去了这个战斗力。 低一级的武器也有这种困扰。星舰上的碎星战炮在使用多次后,要回基地充能,或是由专门的飞船执行任务。现在没了基地,也没了飞船配合,自然用一次少一次。 若非幸存者中,有不少工程师和技师,苏霓也只能望舰兴叹。虫族的能量转化效率颇为低下,只有高等虫族才能利用其他形式的能量,所以它们帮不上忙。她对工业的贡献,其实只是不知疲倦劳动力,外加一批能充当太空平台的巨型皇后。想实践这种新技术,还是得靠人类。 这里是某艘星舰的平台,具有令人类很舒服的重力和氧气。太空舱旁边,除了她和枭,还有其他重要人物,加起来共有十六人。星舰周围的太空里,飘着一圈虫族,却不插话,只静静看着里面的人类。 这时,苏霓自然要先等研究团队的消息,然后才知道技术是否实用。但她已经做出决定,在这里简单提一下自己的计划。 在场的人有公爵,有叶霜天,有逃亡而来的内阁大臣,有参议院的元老。伊玳皇后不在,但其中一位是她的亲信。这些人立场各异,性格也有极大不同,却都是值得信任的人。苏霓开口前,已经仔细探查过,确认他们都是正常人类,并未被外星人寄生,才放下心来。 她说:“你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对人类的历史知之甚详。我想你们该知道,之前人类和魔裔种陷入漫长的交战,最终差点同归于尽,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两句话无疑是废话。人类不用说,如果魔裔种讨来了好,又岂会沉寂这么多年,需要驭使其他种族,制作生物兵器,暗中探测人类的情况? 公爵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其他人见他不说话,也不多话,只报以怀疑的眼光,等着苏霓说下去。 “战争是极其无益的事情,因为它只能消耗和毁灭,无法进步和创造,”苏霓严肃地说,“我们离真正理解宇宙还很远,文明程度也不怎么高,却被迫面对多次战争,将好不容易积攒的资源用在战争中,造成文明的退化。我认为,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未来。” “所以我想尝试较为快捷的方法,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位白发老者问道:“所有人都想尽快结束,这还用问吗。你要是有大胆的计划,就该早早说出来。” 参议院的诸位元老中,只有三位成功到达这里,还是在不少光甲的保护下。说话的这位和阿提密斯先生在同一阵营,曾亲手派出裂灭双子,试图捕获或击杀苏霓。 如今他自己,和全部下属,包括那对身受重伤的双子兄弟,都在虫母的辖区里讨生活。他寄人篱下,底气不足,说话也特别没有创意。 苏霓叹了口气,很随意地扫了扫叶霜天,发现他若有所思,好像正在思考“快捷方式”。她又转头去看公爵,公爵还是一脸冰冷,没什么表情。他见她看过来,便点了点头,以示支持。 她微微一笑,平静地解释道:“也许我的想法不成熟,也过于大胆,才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在揭露答案之前,我先把理由说出来吧。” “时至今日,我已不再忌惮人类,也不怕人类的报复。不妨明确告诉你们,虫族曾经是魔裔种的战友。在幽影那里,我族和它们拥有相同的地位。其他种族则都要低一级,更像是找来的生物武器,不能和我们平等对话。” 说到这里,苏霓顿了一下,发现大家态度良好,才又说:“据我所知,上代虫母挣脱意识禁锢,成功逃亡后,幽影以神的身份现身。它们人为干涉魔裔种的科技,进行提升,直到能和联军齐平的水准。” 苏霓左侧,又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这些内容非常新奇,我们都是第一次听到,也非常感兴趣。可是,这和眼下的局势有什么关系?” 公爵淡淡说:“她说这么多,是为了证明,魔裔种至少具有和人类等同的实力。如果任凭战争发展下去,人类只会迎来和先贤相同的下场,共同走向毁灭。我们不能眼看文明再次化为废墟,然后进行废墟上的重建。” 对此,苏霓做出肯定的反应,并说出了最后的答案,“我想前往魔裔种的母星,直接捣毁它们的大本营,并击杀那两个侍神族长。” 这个回答极为惊人,在普通民众那里,也许会激起惊天动地的骚动。不过,在场的人心志都还算坚定。即使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大喊大叫,惊慌失措。多数人只是扬了扬眉毛,或者深吸一口气,就算自己惊讶过了。 紧接着,他们仔细思索着这个计划,大多陷入沉思,整理着疑问,久久没有说话。 警备大臣脾气较为直率,毫不犹豫地问:“有可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 叶霜天看了看他,冷冷说:“这问题没有问的必要。虫母要是有把握,早就会直接过去,宣布开战了,何必在这里和我们商量。但话说回来,你敢提出这个想法,想必有了一定的把握?” 苏霓面对聪明人时,脸上也露出笑容,沉稳地说:“其实我仍然不知道,只能说,这是有可能达成的目标。在我的记忆里,这一代的族长还是上代虫母见过的那两个。族长是幽影的寄宿体,体质已经受到侵蚀,成为半物质,半精神的怪物。虽说如此,它们毕竟不是幽影,我觉得我能够杀死它们。” 公爵毫无阻拦的意思,只皱眉问道:“你真正没有把握的,是否是抵达魔裔种母星的方法?所以你才要等太空舱开启?” “是的,的确是你说的这样,”苏霓沉稳地说,“就算是我,想要无损抵达那个地方,也绝对不可能。那样实在太小看它们的防御了,我也不会做这种白日梦。唯有在我族和人类的配合下,才有可能做到。” “如果族长当真死去,又有多大意义呢,”另外一位元老问道,“魔裔种并非虫族,不会因首领死了就彻底崩溃的吧?” 苏霓将目光转向她,温和地说:“就常理而言是这样,不过它们的社会中,族长就是战斗力最强的个体,地位又至高无上。同时,它们都具有相当可怕的头脑,堪称智勇双全的强敌。既然长老已死的差不多,又是战争期,族长将会出面接过指挥权,相当于新任元帅。” “它们一死,幽影想要培养新一代族长,也绝非一天两天能做到。而且,摧毁族长和母星,对它们的士气将造成极大打击。” 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华萤忽然向她走了一步,神情之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她的年纪和叶霜天差不多,但容貌看起来还很年轻,有种美艳雍容的感觉。她柔声说:“你并没有把原因完全说出来。除了着眼于大局,还有呢?我想,你一定有着自己的目的吧。” 苏霓一愣,旋即笑道:“这个就不必问了吧。我可以保证,我的目的不会损伤人类的利益。” 华萤向公爵瞥了一眼,也还以微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很多大脑聚在一起,显然要比一个大脑更加好用。你将实情说出来,我们心里也会有个准备,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带有“大脑”的那句话,是人类社会新出现的名人名言。苏霓每次听到它,都会幻想出很多白花花的脑子。 她无奈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哲学问题。如果我真能见到它们的族长,也许有机会接触幽影。我想亲口问问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个困扰了人类很久的问题。尤其得知幽影的存在后,更是成为最为广泛的疑问。大部分人都认为,幽影是一种来自于更高维度,超越了人类存在的生物。这种生物为什么要和人类过不去,还不亲自出手,难道真是为了看战争场面取乐? 如果虫母有机会进行对话,那么能够解决不少疑问。苏霓一说,立刻又引起新一轮沉思。然而总有些人思维异于常人,例如枭先生。 他好奇地问道:“难道上代虫母不能和幽影联系?虫母一直在幽影的控制下,不见得只是单方面接触吧?它想请示幽影的时候,采取的是什么手段?” 苏霓说:“你要知道,上一代虫母和我不一样,不存在人类的思维。它没有好奇心,也不会追究自己从哪里来,宇宙的终极奥秘什么的。它刚逃掉的时候,就放弃了幽影给它的的联系能力,并且没有传给我。我现在更像是新生出来的虫母,和幽影无关。” 她本来神色严肃,但说到最后,又有些泄气。 聪明人不止她一个,许多人已有了自己的猜测,猜想幽影的真正用意。其中还有些人脱离大众,认为人类只要战胜魔裔种,就能成为幽影的下一个选民,获得大量好处。魔裔种可以抱大腿,人类为什么不能? 苏霓并未鄙视他们,因为这想法确实有道理。她只是认为,幽影不是物质构成的生命,不一定存在正常思维。人类不应以自己的经验进行判断,不到面对面询问之时,就无法得知真正的答案。 她的计划看似疯狂,可行性却不算低。上代虫母去过魔裔种的母星,能够记起具体位置,甚至它们整个星系的情况。正因为有了这个前提,她才想主动发起攻击,然后在恰当的时机,跃迁到那个母星附近。 她真正参与的战争不多,却足够令她厌倦。事实上,她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和幕后的幽影有关。如果不是幽影,她根本不会成为虫母,也不会有此后的生活。正因如此,她很想把事情彻底弄清楚,绝对不想莫名其妙地活下去。 如果不知道幽影的目的,她就不能安心。也许某一天,在她都快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她又会被它们带走,成为受奴役的炮灰。 她本人有着充分的理由,其他人虽然觉得太过冒险,却也明白,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 在短时间内,苏霓表现出对人类的完全支持,她活着,代表人类反击的可能性更大。她死去,负责顶在前面的就要换成他们。 如今他们的全副精力都在生产武器上,很少关心基础产品。若继续拖下去,那么不用多长时间,连食水供应都会成为问题,需要另外寻找食物来源。只要不是最贪生怕死的人,都希望能够速战速决,别陷入无望的漫长战争。 倘若虫母的行动成功,不管能不能与幽影对话,都会造成对魔裔种的极大打击。当然,行动本身具有极大风险,但总比同归于尽好。如果照现在的情况发展,那么人类几乎注定要拥有惨淡的未来。 苏霓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继续平静地说:“这只是一个想法,还没到实施的层面上,只是让你们心中有数而已。如果你们不介意,等研究小组确认了该技术的发展前景,我将会直接下达命令,要他们全心全意配合我的选择。” 她的预测是正确的,没有受到什么阻力。这帮人想清楚利弊之后,不但没有太大震惊,还认真地思考起来。他们都答应了她的要求,愿意集思广益,继续完善这个计划。 在更详细的讨论后,这些人都有事要做,便告辞离去,回到自己的职责中。公爵却没走,苏霓也没走。两个人并排而立,仍然默默看着那个太空舱。 苏霓知道,公爵必定有话要说,所以也不着急返回母星,只安静地等着。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公爵忽然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难道我像是在开玩笑?” 公爵说话之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太空舱。他也不管苏霓的表情何等狐疑,淡然说:“如果这件事能够成功,我会送你四个科技行星。” 所谓的科技行星,就是指上面有完整的重工业产业,高级研究所,固定能量来源的行星。它能够进行独立的工业生产,是帝国大人物们最重要的私人财产。公爵既然有钱,想必名下的私人行星为数众多,总有几个不受战火波及。 但苏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她反射性地问:“工资吗?” “不是工资。”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么,是年终奖金吗?” “……” “好啦,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好像面对豆虫时那样。”苏霓说。 她不安地向旁边蠕动一步,又停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她不可能误会公爵的真正意思,也不可能装傻。她心里略微有些慌张,同时又相当期待。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不愿意的感觉。然后,她平静地问道:“这算是求婚吧?尽管你的意思很像赠与,但我也可以理解为共享?” “……是。” 苏霓想深吸口气,却把这口气无声地吐了出去,“果然如此啊,我的理解正确无误。” 以公爵的性格,还有如今人类的风俗,的确是他能够说出来的话。苏霓心中,类似台词还有“做我们家的女主人吧”,“来花我的钱吧”,以及“我们来生个猴子吧”。但是,既然公爵选择了赠与行星,她就接受这种方式。 她迅速回答道:“我接受。” 公爵终于不再看那个太空舱,转过身来,把目光投注在苏霓脸上。他的目光非常明亮,带着说不出的柔和。苏霓并未感到羞涩,只是平淡自若地对视回去,等待着下一句话。 他用很郑重的态度说:“谢谢。”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都觉得这不是正常对话,却又相当自然。苏霓想了想,没回答不用谢,反而笑道:“不过,你以为我是乡下来的虫母吗?你的个人财产数目那么巨大,不会只剩下四个科技行星吧?” 公爵既是表态,也是试探,早已想过种种可能性。苏霓若只是苏霓,想来不会拒绝他的求婚。但她是虫母,人类之外的种族首领。虫母不需要配偶,更不需要和人类过深的牵绊。他知道,她对他有着很高程度的好感,但有好感和答应求婚,是两件完全无关的事。 因此,他听到苏霓的明确答复后,心里竟然产生了久违的轻松感觉。他极具风度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能确定那四个还在,不知道其他行星的下场。要先回到帝国星域,才能弄清楚。” “也就是说,这是聘礼吧。”苏霓脸不红心不跳地问。 “是。” 她的态度一直轻松平淡,让公爵也自在了起来。他回答之后,又微笑道:“其实把我的所有财产加在一起,也无法和你相比。如今在人类的阵营里,你才是最有钱的人。” 苏霓想到自己失踪了的存款,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钱的话,我一分都没有,无论是星币还是其他货币。” “这么说,人类也是一样。” “是的,战争结束之后,你们将会花费极大的精力,用于重建贸易体系和工业体系。” 提到这件事时,他们都叹了口气。贸易体系倒是不太需要操心,只要帝国的敌人消失,进入正常的生活节奏,那么贸易将会自动建立,星系与星系间的航线也会恢复。何况瑶海和她的父亲荣岳就在这里,他们对商业活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和财政大臣、贸易部长等人都有交情,用不着其他人担心。 公爵温和地说:“这是当然的,也许帝国会彻底消失,变成另外的政体。” 苏霓说:“不谈这些了,你很有钱,我也很有钱,这有什么不好?其实,我还想娇羞一下,但是酝酿不出感情……” “不要这样做。”公爵立刻说。 “……” 苏霓感觉受到嫌弃,脸色顿时更黑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亲口承认的伴侣,我总要做个样子才行。以前,我曾经暗暗崇拜你,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消失,变成纯粹的好感。也许你看不出来,但我真的很高兴。这样吧,我拿到那四个行星之后,会回赠你四十个上面布满虫族的行星。” 公爵果然不是普通人,听到这么意外的消息,仍纹丝不动,只说:“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没在开玩笑。” “我知道。” 其实科技水准越高,占领的范围越大,人类对“领土”就越不敏感。(.无弹窗广告)很多行星不能长期住人,只是开发出来,作为其他用途而已。当上面的资源被开采殆尽,或者出现意外情况,它们要么被直接抛弃,要么被星舰打碎,整个儿作为工业材料运走。 人类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拥有任何行星,只是短暂地使用它。人类文明的寿命比起宇宙,简直短暂到微不足道。天体就是天体,不属于任何种族。即使有朝一日,宇宙中的生命全部灭绝,它们仍会沉默地存在着,直到生命尽头。 苏霓所说的,并不是送出四十份领土,而是四十个有潜力的行星外加劳动力。虽说虫族和人类的合作很顺利,但她不会无限制地为人类奉献。即使对方是公爵,她也只是稍微大方了一些,暂时赋予他调配这四十只皇后的权利。等行星建设完成,行星将属于公爵,皇后和虫族却不会听从他的调配。 “我们现在这样,”她忽然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算是订婚了吗?” “算是吧。” 苏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感到久违的激动。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仿佛要爆炸开似的。在她过去的认知中,求婚应该包括鲜花、烛光、钻石和酒杯。但是,行星寿命动辄千万年以上,远比钻戒更有诚意。 她几乎掩饰不住笑容,笑的像裂口女一样,带着几分感叹说:“像你这种地位的人,理应娶帝国的公主做妻子。很多小说……我是说,艺术作品里都有这样的设定。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和我之间,相隔一亿光年,永远没有交集。” 这并不是她自谦,更不是矫情的托词,而是真心话。她本人是地球上的死大学生,妮妮是厄运之星上的无知少女。她们两个组合在一起,也不见得多么高大上。如果公爵像其他贵族那样,高傲狂妄,瞧不起平民,那她可能早就脱离人类社会,更不会有今天的对话。 公爵又笑了笑,神情很是无谓。他平静地说:“如果要论身份高低,你是虫母,现在不存在比你身份更高的人类。而且身份没有任何意义,帝国不复存在,我的爵位已经成为历史,所有的贵族都可能成为历史。要计较,也是我怕你计较我身份低微。” “之前我听说过,今天才得到你的确认。这倒是一桩好消息,虽然说,如果你想当皇帝,我会倾全族之力支持你,”苏霓毫不犹豫地说,“不过没了贵族和皇室,反而更好。你的真正名字有点拗口,让我慢慢适应吧。在此之前,我还会称呼你为公爵。” 公爵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的动作还是那么优雅,笑容也特别不值钱,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苏霓感叹了一秒钟,便好奇地问:“话说回来,即使不要皇帝,也不再册封和继承爵位,那么也要有制定政策的政府吧?将来的人类国家会是联邦制吗?那我倒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第一任联邦总统是谁?” 她问到“联邦制”时,公爵便给出肯定的答复。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却摇了摇头,回答道:“还没有人考虑过这事,至少明面上没有。一切都要等到战争结束,否则没有意义。倘若候选人死于战斗中,那将是白费力气,不如等尘埃落定,再做政治上的调整。” 苏霓只是感到好奇,并不真正关心。在她心里,无论未来的人类政府是什么模式,公爵必定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到那个时候,大概无人敢继续暗算他。即使有,苏霓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公爵又淡然说:“就我个人而言,我会支持伊斯特拉。” 苏霓一愣,险些没记起这人是谁,但终究还是想了起来。她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 公爵说:“……没有。他在你面前那样,是因为他喜欢你。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其实是个非常优秀的领导者,在经济和军事上都是这样。他是帝国的重点通缉对象,几十年来,一直顽强地活着,连身份都是谜团。(.无弹窗广告)海盗团能够自给自足,还有资格与议员交易。就凭这些,他就胜过了绝大多数候选对象。” “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苏霓无奈地说,“反正我也不是很关心。” 两个人之间,一开始还有些尴尬,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他们边走边说,离开了这个放置太空舱的平台。谈话结束后,苏霓就会返回母星,公爵还得留在这里。因此,在返回之前,她需要把内心的疑惑问清楚。 她看了看远方的黑色太空,在心里构思出一堆幽影,嘴上则说:“虽然我答应了你,但还是想多问一句。你向我求婚,究竟是因为真心想要这么做,还是出于对人类未来的考虑?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人类为敌。也许终我一生,都不可能摆脱人类身份的影响。” 公爵显然感到意外,正色说:“是真心希望。难道你以为,我想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换来人类与虫族的和平前景?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能。” “……为什么我内心充满了怀疑?” 公爵皱了皱眉,轻描淡写地说:“不要无理取闹。” 苏霓说:“……” 她想问“冷酷无情何在”,却见公爵微微一笑,淡然道:“你那时表现的那么主动,为什么现在就像不记得了一样?你不是说过,想要生出……拥有我基因的后代吗?” 苏霓就知道他要提到这件事,早就做了心理准备。虽说如此,她一想当时的场景,还是想要娇羞地打人。她痛定思痛,保持了虫母的尊严,冷酷地说:“因为那时候,我到了发情期。后来我不是戳了你自尊心几刀,飞快逃跑了吗?现在你明白了吧?” 公爵的脸色仍很正常,不像当时那么铁青,“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你对我很有好感,不然为什么不在整个星舰上奔跑,索要所有人的基因?” “……可以。”心虚的虫母说。 “那就不要考虑这么多,我真心想这么做,”公爵淡淡说,“你所失去的,是应有的爵位封号和贵族福利,不过相信你不会介意。” “的确不会。” 大概是因为事关重大,公爵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只往外吐一两个词。苏霓感受到他的诚意,便不再纠结,只说:“我很希望把这件事当成私事,但这明显不是私事。还好我们本来就是同盟关系,公开这个消息后,也只会让联盟更加紧密吧?” “是的。” “那么……是否需要做一些额外的事情?我记得,像这种比较重要的联姻,都会在天网上公布消息,调动民众情绪。如果是娱乐性质比较强的人物,还会直播仪式过程。” 公爵看了看她,笑道:“我们已经没有天网了。” “那需要采取特殊方式,当作新闻发出去吗?需要录下那种很蠢的,两个人都在咧嘴笑的半身影像吗?需要我抱着你吗?” “……” 公爵发现,他居然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看着这个和人类一样脱线的虫母,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地说:“不用了。如果我需要你配合,还不如叫豆虫来。我可以告诉别人,虫母的真身就是那样。” 苏霓愿意的话,可以马上知道豆虫的想法。但她不是随时随地和它联系,所以也无从听它发表意见。总之,公爵只是开玩笑,不可能真去宣布和它订婚。不过,这蠢货得知这条消息后,和蝉形皇后商量了一会儿,直接去通知了人类基地里的高层人士。 信使立刻被他们呼爆,苏霓接收到这些人的惊讶,恨不得暴打豆虫一顿。枭自告奋勇,想要接下这个使命。但苏霓觉得,他大概只想通过豆虫说服自己,让自己接纳“侍父二”。 “人类都会公开这种消息。”豆虫辩解道。 “是的。”苏霓冷酷地回答,同时很想把它送去给人类做苦力。 不管怎么说,是她内心不排斥公开消息,它才会这么做,毕竟虫族永远以虫母的意志为转移。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如他们所料,初时的惊骇过后,所有人都顺利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实上,苏霓年少貌美,公爵英俊多金,看起来本就很相配,否则也不会被人污蔑,说她靠陪睡换好处。最烦人的后果就是,这些人恍然大悟,认为“哎呀,果然早就有一腿”,也不管苏霓很想伸出腿去,把他们碾压成肉泥。 这消息给大多数人服下了定心丸,认为既然双方领导人物进行联姻,那么在婚姻破裂之前,虫族不可能再成为人类的敌人。小部分人仍然觉得这是阴谋,虽然他们也无法解释,虫母为什么要如此婉转迂回。 其中,除了想做侍父二的枭,反应最不正常的要数瑶海。她先表示了祝贺,然后又问公爵给了多少聘礼。当她知道只有四个科技行星时,立即满脸遗憾,感叹道:“如果这样就可以娶到虫母,那么先给我来一打。” 苏霓冷冷说:“我还回赠他四十个。” “哎呀,给我来一百打。” “……” 公爵和她订婚,瑶海每天充实地忙碌着。可同为天星三强者,叶霜天的运气就很糟糕。 他平常率性洒脱,很喜欢和人说笑,哪怕那人年方三岁也一样。但一牵扯到他人隐私,他就变成了锯嘴葫芦。除非其他人和这个隐私有重大关联,否则就算杀了他,也别想听到从他口中泄露的秘密。 正因如此,在艾尔莎平安回归之后,苏霓才得知了叶霜天和伊玳皇后的关系。 艾尔莎做人方式极其奇葩,有时大义凛然,有时毫无节操。在八卦领域里,她算是毫无节操的那种。如果她保守某个秘密,多半是因为想要卖钱。她在基地里收集到大量消息,发现苏霓心怀好奇,便二话不说地告诉了她。 伊玳皇后选择图拉真,是因为心怀远大理想,想要把禅让的制度改为世袭制,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继承下去。当时尼雷音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不太可能完成她的理想,所以只剩一个选择。但不幸的是,图拉真怀有相似的愿望,做法却和伊玳不同。 他对子孙后代毫无兴趣,甚至认为他们是累赘,一心想要延长自身寿命。问题在于,寿命的延长具有最大值。人类寿命多出几十年,乃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之后又卡在了生理学的瓶颈上。他想要延寿,自然要采取旁门左道的方法,对身体进行改造。 艾尔莎和他不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但她猜想,很可能在量子化之前,他已经有过身体变化,导致他和伊玳皇后只有一个女儿。而他想永远坐在皇位上,自然无视女儿的存在,不会好好教导她。 他被幽影带走后,皇后失去了依仗,便将注意力放在叶霜天身上。艾尔莎不太清楚他的想法,只从旁人言谈中看出蛛丝马迹。皇后八成是想激起他的雄心壮志,让他成为战后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可惜叶霜天真的不是这种人,所以具体会怎么样,还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时,艾尔莎也叹了口气,“叶霜天是聪明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是这样,想来心里一定不会太高兴。” 苏霓又恢复了人类的身份,以很专业的八卦态度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心隔肚皮,没经过真正相处,很难看出这个人的真面目。我所担心的是,叶霜天会不会真被说动了心,参与战后的总统竞逐?” 艾尔莎倒是没放在心上,“参加了又怎样,他又不是不合格的候选人。别忘了,每代皇帝死去,进行禅让之时,也要由参议院推举出若干目标,让议员议长和大臣们投票。把叶霜天当成其中之一,也没什么吧?但在我看来,他确实没有兴趣,不会因为伊玳说几句,就跟着她胡闹。不瞒你说,我本来觉得伊玳会和他在一起,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如果有什么变动,请尽早让我知道。”苏霓说。 她不宜参与人类的政治事务,所以只关注这些小事。如果需要她援助时,她就会出面干涉,此外万事与她无关。伊玳有没有嫁给叶霜天,公主殿下对苏北辰是什么态度,艾尔莎喜不喜欢豆虫,都不是她应该管的。 艾尔莎团队抵达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幸存者,人类的基地范围再次得到扩张。然而,这只是数目上的增加,并未带来太多好处。面对死亡压力时,即使要携带物品逃亡,也会挑选最为重要和昂贵的。所有人都把大型机械扔在身后,带着轻型武器和空间钮来了。 如果只是需求设备,那也罢了。其中也有一些生活必须的重要机械,被星舰拖来这里。可是,只能机器人和民用机甲却寥寥无几。它们在太空中作业,一般体型庞大,质量沉重,不但耗费大量空间,而且价值不高。基本上,除非没什么东西可带,不然没人会选择带它们逃亡。 人类仍忙碌于各种项目的建设,首先是铺设临时的通讯网络。这种网络和动态的天网不同,更加简陋,也没什么抵御能力。他们必须把服务器做成移动式,才能在战斗中使用。必要之时,若网络不能连通,便需要异能者和虫族的协助。 人类多年受益于天网,一旦失去了它,立刻哪里都不对劲,也意识到失去通讯能力,在星际战争中是何等可怕的局面。与信息网相比,连战斗卫星和平台的搭建都要靠后。 只是,没了便宜劳动力,他们只能依靠虫族的力量。苏霓则持续关注研究团队的情况,希望弄清楚,先贤留下的技术究竟有多少用处。 这并非她自信心爆棚,而是因为她知道,魔裔种的母星虽然遥远,却还在人类科技实力的接受范围内。反正它们也受到极大打击,估计难以远程阻止人类的移动。只要推进至某段距离,她便有把握,能够越空移动到那个星系。 迄今为止,这个计划仍然没有公开,也许永远不会公开。有些人已经找上了她,希望共同参与这项行动。即使是实力不太够的人,也满口保证会配合作战,让舰队拖延住魔裔种的飞行器,从而让她得到更多的机会。 苏北辰也名列其中,导致苏霓极其感慨。她发现,只要不牵扯到极端情况,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温柔堂兄。他不见得对战后没有想法,但可能猜出了苏霓的用意。一直以来,他未曾采取行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事,尽量抹消自己的存在感。 艾尔莎则截然相反,存在感还是那么鲜明,也在尽力工作。她侧重于电子和机械方面,也帮忙架设网络,设计最有利于战斗的服务器分布。与此同时,她还关注着其他研究项目。除了没多大用处的生物技术之外,其他研究小组都在日夜赶工,试图多做一些备战的工作。 由于虫族不能利用矿产资源,很多行星上还保存着原始的矿脉,包括数条肥厚的魂矿。经过流水线开采,它们将被提纯融合,用于修复光甲的引擎线路。可惜这里不存在产生反物质的条件,星舰需要规划自己的能量分配,以免在激战中不敷使用。 只过了几天,艾尔莎便通知她,说先贤留下的蓝图有着极高的可行性。他们还甚至附赠了几十万字的教材,从最基础的原理开始,详细描述这项空间技术,解释背后的机制和运行方式。如果严格按照说明,那么最终会制出高塔般的巨大炮筒,可以装载在飞行器上。 这些炮筒将发出立体同心圆般的震荡波,经过细密精巧的排列,震荡波共鸣传递,可以将隐藏在黑暗中的魔裔种震出来。飞行器一旦被震荡波破坏,会完全失去持续隐身的能力。整个区域也有着封锁的可能,区域内的飞行器难以跃迁出去,区域外的也难以及时出现。 这项技术凝聚了先贤的所有智慧和精力,可以说,在他们离开银河系之后,唯一钻研出的新技术就是它。 艾尔莎的语气里,稍微带上了激动之情,“我们已经决定,暂时将其他工作的优先权推后,专门生产这种设备。它的代号是‘回音’,希望在战争开始之前,能够得到足够的成品。” 苏霓平静地说:“这样就好。” “那么你呢,你打算怎么做,”艾尔莎又问,“还没打消那疯狂的主意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很遗憾,没有。”苏霓毫不犹豫地说。 在这段时间里,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都给出相同的回答。也许对这些人来说,虫母舍生取义,冒险直击强敌的母星,未免过于具有牺牲精神,反倒让人感觉怪怪的。 她理解他们的疑惑,却不认为这是牺牲。即使能够拖延下去,等待“更恰当的时机”,对虫族也没有半点好处。以及,她实在好奇幽影的意图,不甘心静静等待。倘若双方战斗力消耗殆尽,她半死不活地见到幽影,岂不是更没有发言权? 艾尔莎熟悉她的为人,听到这个答案后,并不意外,只说:“果然如此,其实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是白问一句。之后要怎么样,还请你随时通知我们。” 苏霓微微一笑,回答道:“那是自然。” 人类积极备战时,前方的战斗已经打响。那些美丽的飞行器再度出现,开始骚扰边境,袭击人类的势力。从外表上来看,它们和过去毫无区别,仍然光洁平滑,泛着淡淡的彩光,如同无数霓虹灯。但苏霓很清楚,它们和人类舰队一样,也是魔裔种最后的家底。 想要证据的话,其实也很明显。飞行器的数目比过去少了,场面没那么宏大,但每一只都是精英成员,用个体水平的提升,来增强整体的战斗力。她的预测逐渐得到印证,因为人类要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击破来袭的飞行器。随着战事此起彼伏,烽火处处燃起,本就所剩无几的舰队进入消耗状态,有着入不敷出的感觉。 基地之中,大部分成员都是孤身逃到这里。他们曾亲眼见到亲友死亡,或是和家人失去联系。战斗一打响,这些人又要面对战友死去的场面,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可是,再怎么悲愤无奈,他们也必须执行任务,认真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敌人。 虫族身为星际蝗虫,在不考虑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下,大量扩充兵员。苏霓曾经想保存实力,留待最终决战,却被现实打消了念头。 第一场战斗发生后不久,她便发现形势不太好,无法独善其身。倘若她坐视不管,任凭人类和魔裔种对攻,那么人类必定落在下风。星舰毁灭一艘,便实打实地少一艘。以这种状态攻击魔裔种母星,无疑是自行送死。 她大为无奈,不得不亲自指挥虫族大军,命令前线的皇后加入战斗。皇后一参战,立即拉平战斗局面。盟军的战斗有胜有败,得以击毁对方的飞行器,并占领敌方基地。 这当然会折损有效战力,但她没有办法。双方既然要合作,就应该齐心协力。若想要从合作中取利,大量消耗盟友的实力,那最后吃亏的往往是自己。 内斯特人说到做到,发现魔裔种再次出现后,它们派出许多飞船,前来协助人类。不幸的是,魔裔种早就料到这一手,命令傀儡师负责对付它们。傀儡师的战兽也死了一大半,却能有效拖延蜥蜴人的舰队。双方一交手,顿时被对手缠住,难以分心对付其他敌人。 苏霓目击战场后,形容它们是“水螅和爬行动物的战斗”,并进行高度关注。 有些人类猜想,蜥蜴人打算坐山观虎斗,等人类势力受到大量损失,再突然出现捡便宜。然而,在负责决策的高层眼中,它们的确已经尽力。后来,坎瓦人忽然加入战争,也被它们成功拦截,不能尽力支援魔裔种。 它们可能并未全力以赴,但作为盟友,已经很过得去,没有必要苛责。 帝国失去了大部分领土和战斗力,工作效率反而无比高效。人类再怎么缺乏主动能力,也知道这不是好吃懒做,躺在营养舱里玩游戏的时候。他们从不互相攻讦,更没再扯政敌的后退。决策的制定速度奇快,执行速度更快,和不需要休息的虫族有一拼。 回音塔的生产终于步入正轨。成品走下流水线后,马上被安放到等候已久的星舰上。这批星舰由最杰出的指挥官统领,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 它们相当于实验品,负责试验回音塔的实战效果。苏霓全程在场,随时准备进行救援。不过,令她极为高兴的是,先贤的科研水准确实过硬,回音塔的战绩和资料中一模一样。在震荡波笼罩的范围里,绝大部分飞行器失去隐匿能力。遇到攻击时,它们无法忽然消失,使人类的炮火攻击卓有成效。 其他飞行器还能脱战,数量却很有限,而且上面搭乘的多半是高位恶魔。只要全力攻击它们,便能收到一石二鸟的效果。它们有些被星舰重点关注,有些被高级机甲士联手围攻,均未产生多大作用。 同时,这个能力与形成曲面,用圆球控制对手的战术息息相关,正是空间作战的基础。(.好看的小说)它们还维持着星际文明应有的战斗力,却无法与过去相比。面对回音塔的精准破解,高位恶魔明显有些吃力,更倾向于依靠个人实力,而非飞行器的互相配合。 高兴的不仅有苏霓,还有目击到这场战斗的所有人。在魔裔种出现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完全占据上风,心情自然好到极点。要知道,能对付曲面裹挟的星舰不多。大部分星舰要么逃掉,要么被曲面裹进去。很多指挥官发现形势不妙,都在无计可施之下,选择星舰自我毁灭。 现在固然也有死伤,却比那时好上许多。 战斗结束后,领导小组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敲定之后的发展趋势,延续回音塔的建造优先权。如此一来,苏霓的计划也被摆到台面上,成为正式讨论的话题。 这个话题非常重要,但讨论时间不长,因为她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只等旁人补充和完善。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然后加上人类强者的配合。 在人类的强烈要求下,蜥蜴人答应出动五十只左右的精英个体,帮忙完成这次行动。 这些个体一半是蜥蜴人,另一半是其他爬行动物,有几个酷似童话故事里的蛇妖。它们都有天赋能力,又拥有种群中最高级的单人武装,可以凭肉-体力量斩杀高位恶魔。直到此时,它们的诚意才得到认同。苏霓一改平时的冷漠态度,诚恳地向它们道谢。 现在,没有事物比文明的延续更重要。只要个体还活着,总能继续资源探测和开采。如果个体全部死亡或退化,即使资源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强大的压力下,几个种族很快达成共识。现存的所有资源将被投入战争,内斯特人也会全力支持,争取彻底结束这次战役。其中能量消耗的最重要部分,自然是快速前往魔裔种母星,以及在母星附近爆发的战斗。 迄今为止,已有数只虫洞发生器搭建成功。它们外表简陋,又不甚稳定,却已经是能达到的最好选择。就算某些人对它们不满,也开不了口,要求更高端的设备。 虫母本人,以及一批高等皇后也在不停做准备。它们汲取并储存恒星能量,直到自己难以承受,以供未来使用。 各个研究小组都在努力,使用舰上装载的智脑,不停运行数据计算。智脑数据来自苏霓的记忆,为稳妥起见,又往上翻了一倍。计算的结果倒是还好。智脑告诉他们,以联军的现存资源,只要安排合理,使用得当,那么就能做到这场远征。 与此同时,苏霓一反常态,以虫母身份向内斯特人施压。这不是她不讲道理,而是必要的预防手段。如果远征失败,人类和虫族都会难以翻身。内斯特人消耗最少,可能黄雀在后,选择抹消未来的威胁。作为盟友,她只能尽可能地逼迫它们,要它们拿出巨量资源,彻底变成虫族的利益共同体。 内斯特人的大统领之上,还有着酋长。它们都不是笨蛋,短暂的不满后,便意识到事情的本质。如果它们拒绝这么做,那虫母出于对未来的考虑,可能真要率先动手,强行夺取资源。因此,虽说它们不甚高兴,也都同意了苏霓的要求,开始为舰队提供后备资源。 苏霓正式离开母星,在其他虫族的簇拥下,往魔裔种母星的方向移动。它们一边前行,一边占领所有能被占领的天体。人类舰队混杂其中,更是铺天盖地,占据了庞大空间。 通讯网连续通过数次测试,确认运转正常后,被装载到各个飞行器上,用服务器的数量弥补讯号强度。 一直以来,苏霓都不太乐意分裂新后代。除了感觉非常怪异,也因为虫母有寿命的限制,每分裂一次,就相当于缩短一次自身寿命。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乐意不乐意。 她重新开始摄取能量,每当吃饱喝足,便产生大量信使,以补充通讯网的不足。信使之外,才是一批新皇后。这些皇后的战斗能力高于适应能力,由她亲自选择,而不是环境塑造的产物。 每分每秒,她都像是一台虫形电脑,孜孜不倦地接收信息,再以中枢的身份处理并转发。虫母的责任正在于此,能够独掌大权,也得为整个种族负责。 时间不停推移,内斯特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晦气。苏霓偶尔会去安抚它们,表示时机快要到了。不管行动是否成功,它们都能保住家底,不会继续浪费在准备上。 大统领亲自负责和她沟通,听到这句话后,不客气地说:“希望如此。不过我需要你做出回答,魔裔种的族长身亡之后,如果它们的后台幽影出现,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虫母想了想,问道:“……在它们面前自爆,以示宁死不屈?” 她的意识之中,这只巨型蜥蜴人半晌无语,然后中断了意识交流,似乎不想再和她说话。苏霓只是一笑,没去死皮赖脸地追问对方,却在心里高看了它们一眼。 内斯特人曾经加入魔裔种的阵营,最后却离开战场,转投人类这边。她不得不认为,它们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差不多,不愿成为高级智慧生命的走狗。 是的,她把幽影定位为“高级智慧生命”。即使很不乐意,她也必须要承认,她本人尚无对付它们的好办法。她做不到在暗物质中穿行,也无法把白银权杖卷走。这是纯粹的实力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可她直觉到,幽影总会给她一个对话机会,应该正是在她击败魔裔种族长,彻底崩解它们的文明体系后。说不定,那些人类的猜测正确无误。两个文明碰撞的胜者,才有资格与高等生命对话。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再次回到人类的母舰上,参加最后一次战斗会议。与会者大多是熟面孔,也有她匆匆见过几面,从未正式打过交道的其他人。 这些人里,有一生奉献给科研事业,如今满头白发的老者,也有属于公爵的对立面,此时静静坐在那里的指挥官。作战计划已被讨论过无数次,却还嫌不够,每个人都紧张地查看着报告。他们建立了临时的天网体系,将终端重新连到这个网络上,得以同步最新消息。 主要舰队,以及大部分战斗类虫族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攻击魔裔种的飞行器,使它们无力对付其他人。至于“其他人”,当然是自愿和虫母同行,想参与攻击母星的成员。 苏霓想象过很多次,这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场景。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却觉得无话可说。要说感激,那自然不是,因为这是牵扯到所有种族的大事。只是,人类能够暂时放下一切恩怨,竭尽全力地协助她,仍然令她非常感动。 “我曾给你们发出很多资料,你们都详细读过了吧,”她用平静无波的口气说,目光在所有人脸上迤逦而过,“是否需要我补充说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些面孔漂亮程度不一,神情也是各异,却均未浮出疑问。显然他们智商都很高,不需要她喋喋不休地解说。 内斯特人不愿踏上星舰,还留在自己的战舰中,用影像与人类联系。长桌侧边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它们或狰狞凶恶,或艳丽慑人的脸。它们的表情和人类不太一样,如果苏霓判断的没错,大半都代表了不耐烦。 最后,她将目光转到公爵脸上,无声地透出一口气。 公爵向她一笑,既像安抚,又有支持的意思。苏霓其实一点都不紧张,却也领了她的人情,便还以微笑。 “不要在这种时候秀恩爱啊。”枭冷酷地说。 苏霓瞥他一眼,淡然说:“这时候不秀,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枭的正对面,坐着另外一位年轻指挥官。她也是贵族出身,和马克西姆有亲戚关系。这时她似乎有点受不了,正色说:“大战在即,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听上去怪难受的。” “好吧,是我不好,我道歉,”苏霓露出久违的讨喜笑容,但这笑容只存在了一秒钟,旋即消失了,“既然大家没有疑问,那么我认为不必再等,这就是最恰当的时机。我们一直等待的事,总要有一个结局。” 报名和她同行的人都在这里,没一个临阵退缩。里面既有她熟悉的三强者,也有不熟悉的人。不过,她已经和所有成员沟通过,知道他们的能力和弱点,做到心中有数。在战斗之中,她得以有效地配合和救援。 会议室的其他屏幕上,全是不同星域的立体影像。最大的那块上面,赫然是魔裔种所在的星系。 通过苏霓的记忆引导,虫洞发生器不停调节,最后成功定位到那个坐标。由于发生器数量不足,不能一次运输完毕。其他舰队要靠异能者和魂能者。他们齐心协力,爆发出自身潜能,造成影响空间的效果,才能尽快抵达那里。 无论是谁,只要率先进入那个范围,必将受到惊天动地的毁灭打击。苏霓再蠢,也不会让主战力第一批过去。内斯特人提供了大批无人机,还有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武器,再加上人类自己的炮灰飞行器,组合在一起,形成浩浩荡荡的大军。 这些东西将承担斥候的责任,试探着去往该坐标,探测魔裔种对母星的防卫力度。那个星系被它们称作“始源星系”,因此人类也采用这个称呼。 如果结果还能承受,苏霓将会分出一个身外化身。[.超多好看小说]这个化身不同于皇后,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无论相距多远,它都能感受周围环境,并忠实地反馈回来。 此外,五个异能者拥有和绮羽相似的异能,可以做出精神标记,查探标记物品的位置,以及是否被攻击摧毁。他们将印记分开,标记在不同批数的无人机上,准备人工观测它们的下场。 要等到第三批,才是苏霓等人,负责摧毁对方最重要的力量。他们和第四批相距极近,以便相互照应。这四批之后,剩余的力量仍会奔赴战场,直到一方得胜为止。 无论如何,这次航程的危险性仍然极高。但任务本身就是这样,根本不存在安全稳妥的做法。何况,魔裔种都能付出大量炮灰为代价,突袭阿尔法星系,人类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他们确定要执行计划后,便开始确认各个步骤,以及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法。之后,这些人又和各星舰的机组联系,命令他们对舰载武器做最后一次检查。 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只为尽可能减少意外事故。内斯特大统领两次发言确认,两次发现人类还在准备。它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说道:“你们的步骤可真是繁琐,这就是人类反应速度很慢的原因吗?”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军官回答道:“……” 然而,在大统领第三次确认后不久,全部检查工作便已结束。参与战斗的成员开始互道好运,闲聊一些能够减轻压力的话题。 与他们不同的是,叶霜天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全没把此行放在心上。哪怕即将面对魔裔种的族长,都无法减轻他的心事。瑶海和他说了几句,无奈地摇摇头,便朝着苏霓走了过来,微笑道:“有没有很害怕?” “……并没有,让你失望了吗?”苏霓笑嘻嘻地说。 她对瑶海向来很有好感,尽管没有多少交情,却还是愿意交谈。瑶海看了看旁边的公爵,又是抿嘴一笑,“如果能活着回来,你们就……啊,说起来,负责登记的民政部门已经没了。你们要去哪里确定合法的婚姻关系呢?” 苏霓迅捷无比地望向公爵,恳切地说:“你是不是想说,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们就去结婚?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要知道,这通常是影视角色要死掉的预兆。” “哎呀,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瑶海深表遗憾地说,“我不怎么看那些东西,所以完全不知道。也罢,晦气话就不说啦,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来。” 自始而终,公爵都没有说话,也没去参与其他人的士气动员活动。只是,在苏霓返回太空之前,他无声地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苏霓先是愕然,然后就笑了起来。她把脑袋埋在他胸口,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然后,她挣脱出他的怀抱,郑重地重复道:“相信我,我们都会平安回来。” “我相信。除非那地方很适合人类生存,”公爵说,“那样我们就不必回来了。” 苏霓回到虫族的族群中时,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她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勇气,头脑却仍然清楚明白。虫母拥有纯粹的理智,当然值得羡慕。但是,像她现在这样,为了一个有意义的目标而充满动力,并非特别糟糕的进化选择。 始源星系十分诡异,和魔裔种本身一样奇怪,仿佛无视物理定律的存在。星系中,有数百个大小不一的行星。它们十个一组,排成十星连珠的模式,然后又弯曲延长,互相干涉,围绕成电子轨道般的整体。每一个交错的整体中,都有最为重要的行星,位居轨道正中央。 族长所具的星球庞大如怪物,通体青灰,布满了暗绿色的植物。青灰色之中,偶尔夹杂暗火般的条纹,如同地狱的颜色。但这只是巧合而已,它们和地狱没有半点关系。 行星上的引力时常变化,很不容易居住。不过它们都已习惯了那种环境,所以不会感到不适。星系的黑暗中,潜伏着无数几何体飞行器,还有不少强悍的魔裔种个体。人类护卫天星尽心竭力,它们自然也是一样。 只因它们的资源飞速消耗,用在长途旅行,还有对敌的大面积攻击上,才使原始星系能调动的资源大大减少。不然即使是虫母,也不敢贸然前往,正如她不敢随意在阿尔法星系露头一样。 苏霓还是人类少女的模样,静静飘浮在太空中。她的能力和虫母状态已无区别,还能更好地顾及人类同伴。而且,她使用光焰的通讯系统,与人类进行联系,也较为节省自体能量。 智脑特殊的电子音不停出现,在每一艘星舰中回荡。它无限制地汇报数据,反馈着遥远时空中,炮灰团队传来的讯号。一开始,只要无人机冒出去,便被瞬间击毁,连渣渣都不剩。但随着数目的增加,它们逐渐得到了几微秒的喘息时间,然后继续毁灭。 当时间增加到一弹指时,苏霓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将化身送了过去。刹那间,她的意识受到剧烈震荡,表明化身正在被魔裔种攻击。消耗在她预料之中,不好也不坏。 虫洞发生器全部在疯狂运作,维持着通道的连通。人类的家底本就所剩不多,此时更是飞速地消耗着,让每个指挥官的面容上都覆盖着阴影。 忽然之间,光焰的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公爵的声音,“不能再等了。” 苏霓的回答也极为简单,“没错。” 她的体质已经稳定,能力也是一样,能够携带部分同伴,和她一起过去。少许光甲本身具有超强传输能力,不需要她帮忙,省了她不少力气。她先向所有虫族下达攻击命令,便不再等待,一脸平静地发动了这次跃迁。 传送过程中,她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画面,代表虫洞并不稳定。魔裔种清除掉碍事的炮灰,开始集中力量,封闭空间中被强行打开的出口。它们的力量不可谓不强,但时间实在太短。在通道扭曲之前,虫母、皇后、巢虫和超过一百架的巨大光甲便无视阻拦,突兀地出现在始源星系中。 它们顺利出现,就代表计划成功了一半。虫母突然现身,势必吸引魔裔种的大部分火力。这带给其他舰队很好的机会,让他们得以不受干扰,顺利传送过来。 苏霓察觉空间转换,便瞬间展开粒子盾,无微不至地保护着同伴。有十多个异能者和她演练过许多次,一感到粒子盾筑成,立刻展开各自的手段,尽最大努力辅助防御。其他人实力不同,恢复意识的时间有差别。但他们一旦清醒,也马上进入攻击状态,开始无差别轰击附近的敌人。 这又是一个令人心态失衡的环境,危险到窒息,也美丽到窒息,和苏霓记忆中有点差别。无论筑造文明的生命是什么,都会具有不同程度的美感。只不过,恶魔的风格特别符合人类的审美。 始源星系的原始环境已被彻底改变,苏霓一落下,便发觉空间中布满了陷阱,有直接露出的,也有触发式的。无数带着粘性的细丝横在星空中,不会阻碍魔裔种的行动,却能有效拦截敌人的前进。这是对胶质防御的进一步运用,专门用于基地的防御。 星系中,引力不停变换,绞扭着他们的身体。无数流光在空中乱窜,勾勒出烟火般的奇景。与烟火不同的是,这些流光永远不会消失,只会不停变换存在形式,发起属性不同的攻击。 如果细线全部收缩到一个点上,那么星系就会坍塌,将所有生物埋葬其中。苏霓直接看出了这个机制,便警告同伴,让他们尽可能地阻扰细线,并彻底毁灭它。 她本人不着急攻击,只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场面。交错的绚烂能量并未阻碍她的判断,反而造成有利的形势,导引她看到魔裔种的所在。 一秒钟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让其中的生命期盼结局。大概三秒钟过后,毫无预兆地,两个巨大的恶魔影像在虚空中出现。 一时之间,他们竟分辨不出这是实体,还是虚影。由于对方的主场优势,人类的通讯再次断绝,只有虫母对同族的心灵感应依然□。公爵等人虽能维系通讯,却不舍得把能力花在这上面。 苏霓眨了眨眼睛,放手让皇后自行作战。赤红色的光焰在空中一闪,冲向了魔裔种的族长。 不到万不得已,它们也不想放弃千万年来的基业。细线不住波动融解,内部出现许多被魔裔种饲养的奇异生物,比如人类的老熟人蚀波兽。飞行器早就和它们有过配合,重新组成一个整体,向着刚刚到来的敌人发动猛攻。 然而,人类的战斗力并不只有这些。这批精英现身之后,没过多久,虫洞的那一端又源源不断出现新的战力。先是体型较小,动作灵活的武装飞船。它们仗着其他力量的保护,载着回音塔跃迁过来,想要一展所长,制止魔裔种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动。 它们身后,较大的战舰才逐渐出现,其中还夹杂着内斯特人的飞船。如果只论造型,它们的飞船和人类的相差无几,但颜色大为不同。船体表面坑坑洼洼,仿佛爬行动物的皮肤。如果看多了,会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这些飞船的配合度要差很多,主要协助它们自己的精英个体。面对这些细线,还有稀奇古怪的生物,内斯特人也不怯场,瞬间开动飞船上的装置,进行反击行动。 天星覆灭,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了以牙还牙的爽快感。可苏霓没有这种感觉。 她的神情从未这么凝重,似乎面对着一生的命运。即使有光甲从后赶上,准备帮她的忙,她也不曾因此轻松半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如果个体实力达到某个高度,那么它并不需要武器,比如这两只族长。魔裔种的科技水准很高,但它们身上的唯一武器,就是八只手中握持的权杖。那权杖经过精心设计,可以配合它们的特殊能力。 星舰的扫描结果没有错,因为它们既是实体,也是虚像,产生极为矛盾的结果。人类肉眼所看到的位置,不一定是它们的实际位置。而它们发出的每一道攻击,也被马上扭曲,形成怪异至极的结果,让星舰难以防御。从这一点上看,这种能力与量子体颇为相似。 苏霓一直怀疑,幽影对量子体、虚体化之类的生物特别感兴趣,才会把图拉真带走。只不过,她现在直面这种诡异攻击,没有半点研究的心思。 她把族长当作强敌,族长也是这么看待她的。双方发现彼此存在,立刻掀起了攻击狂潮,连空间都再度震荡了一下。 她看到权杖化出重重幻影,击向不断靠近它们的光甲。这种攻击其实有迹可循,但是和许多高科技武器差不多,兼具速度和威力,又得到主人能力的加强。机甲士看到它的时候,往往会被它打个正着。 局面一片混乱,处处都是危险,能够□□的光甲并不多。其他人不得不认清自己的水准,改为对付旁边的软柿子。 人类也好,魔裔种也好,文明中最强大的武器,通常是无法控制的,如同地球上的核弹。苏霓敢发誓,到了最后一刻,它们绝对不惮于发动这种武器。 光焰的机壳忽的一闪,金纹再次闪出耀眼的光芒。主人的力量越强,金光就越明亮,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掩住它。无数透明粒子汹涌而出,均匀地分布在空间中。它们受到苏霓精准的调控,先是探测能量流动,然后迅速行动起来,联合在一起,不停辐射着能量,阻碍对手的攻击。 苏霓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攻击之时,每每敌我不分,哪怕是己方的光甲进入范围,也会被瞬间轰的无影无踪。她只能全神贯注,以免不小心伤及同伴。 许多几何体猝不及防,遭到粒子的沾染。它们无法抵抗虫母的力量,外壳立即解体,产生透明粒子化的结果。里面的高位恶魔虽是活生生的生命,却也难逃这厄运。 实力弱一点的,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便失去了意识。实力较强的成员反而比较惨,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变得透明,一寸寸灰飞烟灭,用尽手段也无力阻止。 虫母已经正式动手,但其他人没什么心思注意她。如今,始源星系乃至更远的地方,如同被无数没有形体的巨兽踩过。它们张着大嘴,一路吞噬过去,引出无数奇景。 飞行器组成的曲面正在变化,却忽然缺了一块,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类的星舰本来平滑移动着,不住阻止背景上的细线,防止它们重新接续。它们并未探测到攻击,却忽然如遭雷殛,整个舰体都开始震动,外壳也不住碎裂。 魔裔种和人类都有异能,自然要盯住能够克制的对手。异能之中,少见直接操纵物理定律的高级能力。可是,如今双方倾巢而出,基数奇大,这种异能的数目并不太少。就连非常罕见的绝对零度,苏霓也看见二十多次了。 回音塔状况还好,只因环境过于险恶,迟迟不能投入使用。运载它们的有飞船,也有星舰。前者被打的抬不起头来,只好托庇于同伴。后者一出现,就被众多恶魔围上,也是手忙脚乱。 它们都是塔形设备,在飞行器上相当显眼。即使没被敌人特别对待,它们也经常挨上几下,外壳难免出现些许裂纹。 此时的通讯极端混乱,要么靠运气,要么靠人力。幸运的是,魔裔种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直到苏霓动手,才解放了一批预定的成员。他们按照计划,从战场中脱身出来,用异能维持通讯。 苏霓舱中的信使疾扑而出,四处乱飞乱扑,无所畏惧地释放着能量。它们懂得判断安危,躲藏在虫母的保护下,负责与其他人进行联系。 这种交流是在意识当中,并非言语和文字,所以速度极快,对通话对象有着很高要求。苏霓使用它们,既是巩固和其他虫族的感应,也是提供给同伴使用。他们都见识过信使的通信条件,不至于送来大量垃圾信息。 瑶海自身实力有限,极易在极限战斗中受伤。她虽然报了名,也得到苏霓的认同,但一经试验,立即发现无法承担这等重任。她并不啰嗦,早就离开了虫母附近的区域,开始充当小型死星的角色,竭尽全力保护回音塔,同时无差别扫射敌方大军。 天星的战斗发展到最后,进入彻底失控的状态,想停都停不下来,才会无奈引爆死星。这一次,苏霓不想得到同样的结果。 光焰的移动极端迅速,走位更是无懈可击,屡次从权杖幻影中掠过,带起奇妙的景象。权杖一碰到它,边缘就被溶蚀,变的无比模糊。它似乎不想和她硬扛,一旦模糊,立刻后撤。 这个时候,粒子正在涌向了两位族长。双方均未避开这次接触。碰触之下,苏霓顿时发出无声的惊叹。它们生出特殊反应,居然准备抽取粒子中的能量,触感更是若虚若实,不像宇宙中应该存在的生物。 在这种情况下,她想转换它们的体质,无异于痴人说梦。 面对弱小的目标时,比如豆虫,只要她使用精神力量,便可对目标造成巨大影响。若目标实力较强,那么必须进行实质上的接触,即以粒子为媒介,间接扭转物体性质。等实力强到公爵那样,那她就会放弃碾压的想法,老老实实地揍他。 苏霓得到虫母的力量,也失去了很多人类的生理表现。她身上的压力自然无比巨大,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如果是以前,她额头上势必出现一层冷汗。但直到现在,她外表并无任何异常,之前最常变化的眼睛也是一样。 单看她的表现,不会有人相信她在进行生死决战。 不管怎么说,她的头脑还是照常清醒。这两只族长能够汲取她的力量,代表它们和她的能量属性不一样。那不是正反物质的湮灭,因为没有释放巨量能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吸取而已。可是想要吸取她的粒子,难度不啻于反物质技术。 她微觉吃惊,立刻让粒子转移,从它们身边溜开,轻易脱开了这局面。 虫母尚且如此,其他人只能更吃力,让她产生了担心的感觉。她的力量已在三强者之上,即使他们全力合作,也很难杀得了她。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想过杀死虫母,虫母也是人类舰队最可怕的梦魇。 万一它现身战场,他们就只能耗费大量心思,对它进行牵制。反正只要虫族损失到一定程度,它们就会退去。 可这场战役意义非凡,损失再多,她也只能苦战到底。 光焰的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叶霜天清晰镇定的声音,“附近的变化实在太大,超出了常人的反应速度,连智脑也不能随时跟上。而且动不动出现空洞,对他们来说,非常危险。” 这当然是废话,谁都知道非常危险。他也没指望苏霓回答,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正在尽量配合你,相信你也清楚这一点。对人类而言,以母星为中心的区域宣告稳定,不必继续投入力量。在我们的感觉中,这里处于微妙的动态平衡,虽然还是很糟糕,却不会造成太大威胁。” 苏霓边试探族长的力量,边牵制着它们。即使如此,还是有光甲连续陨落。她不断觉察到能量的爆发和销蚀,都来不及辨认是哪一架,只能暗自嗟叹。 权杖本身就是强力的武器,具有转换能量,牵涉力场的功能。它们每横扫一次,就能改变路途上的电磁分布,强弱作用力,还能直接粉碎原子级别的防御。瑶海直接退出,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其他人自视太高,难免要付出血的代价。 方才,只有她一人在攻击,原因正如叶霜天所说。较强的异能者都在协助她,帮忙稳定空间,让它不至于成为族长的帮凶。他们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成功做到了这件事。不然,苏霓也正在族长的牵制中,很可能根本无法完成。 空间动态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族长的感知。就在他们对话之时,横扫过来的权杖上,忽然喷出了绚丽的彩光。这些彩光的扩散能力极强,转眼突破粒子的拦截,向他们涌过来。 它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骗过苏霓的本能反应,又有着超强的速度,让人防不胜防。它们的外表像彩光,但苏霓并不认为这是真的光,因为它们的速度超越了光速,才眨一眨眼,便已近在眼前。 彩光带动虚空中的所有陷阱,试图包围区域中的所有敌人。苏霓并未防御,反而趁此机会,操纵粒子震荡爆炸,将更为浩大的能量推向两只族长。 它们已经现出了全身影像,冷冷凝视着人类。由于恶魔也是从海洋中诞生,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智慧生命,所以也有较为繁复华丽的衣服,论款式和美观程度,并不比人类差。可惜的是,普通衣物显然不适合这两位。 族长应该是一雄一雌,都像是由地狱火堆成的巨大怪物,身上花纹不断变幻,没一刻停歇。魔裔种天生喜欢彩色,所以它们身上也挂着许多宝石类的矿物。这些东西和它们融为一体,变成其躯体的一部分,成为艺术品般的存在,无比华丽庄严。 在它们的对比下,只有光焰还精神抖擞,维持着人类艺术品的面子。其他光甲颜色较暗,多少有些相形见绌。即使人类已多次和高位恶魔交手,也忍不住偷眼去看,一看之下,立刻有了震撼的感觉,深深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族长脚下,正是那个青灰色的巨大母星。从远距离看去,母星像个油灯,族长像两只油灯精灵。但没有精灵会那么可怕,同时具有暴烈和阴冷两种气质。 母星是该星轨的主体。族长的身体冒出来,穿透了轨道上的其他星体,却没出现任何异常。苏霓看着这幕画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出声示警道:“它们要攻击了。” 族长的形象可怖归可怖,看的多了,也不过就是那样。如果把它们当作两架灭星武器,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星际文明都具有歼星级别的战斗力,就算真的是灭星级,也可以被人类接受。正因如此,短暂的惊讶后,人类更关心的仍然是攻击方式。 天体的旋转已出现异状,逐渐向外移动,产生惊人的引力变换。这力量换到地球和月球上,就能引起潮汐异变,此时更是声势惊人。星球表面纷纷出现异状,但魔裔种并不需要这些异状。它们想要的,是轨道变换之后腾出的空间。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浮出同一个念头:它们会不会把行星当作武器,用来攻击我们? 浮游死星堪称人类的最高战力。把现存的行星转换成战斗力,是更为高端的技术。就连天星也没能做到这一点,只能先地壳解体,然后使用藏在地壳下的武器。 在公爵的命令下,部分光甲及时止损,飞快地逃向战场外侧。它们的速度也快到了极点,如流星一般,转眼滑到了边缘,迅速离开了这个恐怖之地。 但逃出去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苏霓眼中,行星的轨道清晰可见,仿佛具备实体。她看到它们变成了巨型的原子和电子,似乎受到什么东西的撞击,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 能量出自族长的权杖,又数次增幅,由小溪变作江河。它的气势和冲向小艇的瀑布差不多,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扑向它的敌人。 能量的攻击范围不太大,并未波及远处的星舰,只针对眼前的虫母。有只巨型蜥蜴人运气不好,被能量卷了进去,刹那间粉身碎骨,连自我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次攻击结束后,族长预料中的多次攻击并未出现。反而有一道无形的能量柱升腾而起,冲出洪流的阻碍。 它不停扩散加强,汲取着周围的所有能量,最终轰到了它们身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道能量柱当然来自苏霓,充满了勇往直前的气势。(.好看的小说) 这并非她唯一的攻击。随着它的出现,光焰的所有炮口都齐齐开火,打出不同属性的炮火,经过数次增幅,化作超过星际母舰的重火力能量。这种攻击放到普通的小行星上,转眼就能打碎整个星球,如同一个顽皮的小孩子,用橡皮将图画上的星星抹掉。 两位族长猝不及防,同时摇晃了一下。它们的身体被能量柱穿透,沾染了大量粒子。创口不断扩大,露出火红内部,看上去十分严重。但达到某个范围后,扩散便宣告终止,没有继续蔓延。 苏霓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已有了定论,忽然说:“有个好消息,族长不是完美的虚体生物。它们的身体里,存在着核一样的东西。” 双方所在的空间受到巨大影响,与星系中的其他地方分离开来,看起来还是同一片区域,错开了维度,很难直接连通。倘若有炮火打中这个空间,那么炮击者将极度惊讶,因为能量流触到某个位置,就会毫无预兆地消失,活像撞上了一堵高墙。 也就是说,除了身在此地的苏霓等人,其他力量暂时无法接触母星和族长。这粉碎了人类的求援可能,也断掉了魔裔种对族长的接应。 通过方才的一击,苏霓确定了它们的存在形式。它们被幽影侵蚀,变成这种神灯精灵的样子,本质上和幽影并不一样,不存在“无法攻击”的情况。这给了她公平决战的机会,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能够操纵力场的,除了公爵和叶霜天,还有其他异能者。他们都是有地位的高级军官,此时有力无处使,只能随波逐流,竭力躲闪权杖的砸击,顺带跟着那两根主心骨行动。 对人类来说,这就是他们能够应付的最高难度。如果难度继续提升,即使以现在的配置,人类也不会有取胜的希望。从这一点上看,他们的运气还不算糟糕透顶。 苏霓身边不论种族,都是身经百战的优秀战士。她只说了一句话,便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这句话的意味不问自明,是说族长体内,存在一个真正的实体“核”。它们的能量供应,力量转换,还有虚实之间的切换,都由这个核而来。若能把核化为虚无,那它们将真正幽影化,成为暗物质的一分子。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只是好的有限。对大部分人来说,无非是“打不过”和“肯定打不过”的区别。 公爵站在咏星火里,听完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光甲正被强大的外力拉扯着,倘若稍微分神,就会脱出他的控制。他根本不用问,便知道叶霜天也有相同的感觉。 族长身边的电磁场,乃至所有形式的场,都杂乱不堪,又庞大到难以控制,如同深海下的巨大涡流。咏星火的屏幕还在工作,但无法显示有效数据,只能显示实时画面。画面全是驳杂的彩色光斑,代表各种能量的走向。每当他看一眼,画面就会立即变化,相当于扫描失效。 电磁干涉有着天生的优势,允许他直接感应磁场变化,才使他继续发挥作用,不致成为随波逐流的累赘。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眉头偶尔皱一下,又迅速松开。战斗过程中,他不停指引身边的同伴,以免他们误入能量洪流,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尤其现在能量交错综杂,难以辨清来自什么人,更容易造成误伤。 他们很清楚,想要扭转混乱局面,一是要稳定空间的存在,防止它瞬间坍塌;二是要梳理毫无规律可言的力场变化,能量走势。若能完成这两个目标,那么离取胜就不会太远。苏霓揭示核的存在后,又出现了第三个目标。 族长依然在挥舞权杖,彩光仍在奔流不息。它的手臂并无特异之处,一挥之下,攻击距离却远到不科学的地步。人类的创|世神话之中,常有这种场面出现,比如某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为后人津津乐道。 如今他们眼前确确实实有了光,却无人感到激动,只有九死一生的恐怖压力。 叶霜天知道公爵在做什么,也在做相同的事。不远处又有光甲陨落,他顾不上救援,只能不停警告它们,要它们放弃训练时的预定计划,转为先自保再辅助。能够协助苏霓的去协助她,不能的就跟随他行动。 就在他警告之时,两只内斯特人被彩光卷进去,在里面载浮载沉。它们的蛇尾忽而飞起,忽而沉落,像是在表演什么舞蹈。过了几秒钟,它们彻底被彩光吞没,再也没浮上光流表面。第三只本来难逃厄运,被旁边的皇后以尾部倒钩钩住,强行拉出,这才幸免于难。 与这些人相比,苏霓的平静程度首屈一指。她承担了大部分攻击,同时不停还击,只盼尽快找到核的所在。还击间隙,她偶尔瞄一眼旁边的星体,计算它们的出动几率。 母星上当然有驻军,而且是最为精锐的驻军。不过,既然族长亲自出动,就代表它们很难影响这个战局。而且人类受影响,它们自然也受,只怕升到外太空都不容易。 苏霓最为担心的不是驻军,而是布置于行星之上,专门针对太空作战的武器。(.)从十星连珠,交错轨道来看,这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武器。如今族长受到强烈威胁,显然不用多久,它们便会启动它。 这种情况在预料之中,没有人会感到惊讶。她身边除了光甲群,还有少许实力强悍的飞船。这些飞船原本不在这里,在跃迁之后,偷偷溜过来帮忙。船上载有回音塔,也有稀奇古怪的武器,多少能够起到一点作用。 豆虫被扔在了矿区,其他巢虫大多跟她一起行动。它们遵奉她的命令,绝对不去碰族长和它们的权杖,只伺机而动,准备对行星发动攻击。如果行星率先攻击,它们便负责拦截。除此之外,同伴的救援也是它们的任务。 这些都在战术方案中写明,只需要按照计划行动,便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战斗一开始,就有小群体被冲的七零八落,最多保住自己。 虫族受到的干扰最小,见事情不好,立刻聚拢到母皇身边,既是联手,也是寻求保护。一旦危险过去,它们又比任何人行动得都快,没事人似的四处奔袭,干扰权杖的攻击。 彩光的移动固然迅捷,却经常被人为扭曲,并非完全按照族长的心意。它们每移动一段距离,就遇上无形截击,轨迹变的奇形怪状不说,比较脆弱的部分还直接消失。就算成功前进,攻击到预定目标,威力和速度也大大降低,导致对方有逃脱的机会。 综合而言,还是人类这边略占上风。他们付出不断死伤的代价,慢慢朝着母星系统移动,离族长越来越近,带来的威胁感也越来越深重。 光焰并非最前面的成员,最前面的是一批无人机。苏霓特意要它们打头阵,试探前方的情况。她看着无人机的时候,也在观察族长的表情。然后,她发现它们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强,直到这时,脸部肌肉和毛发也没颤动一下。 她忽然想,如果公爵注意到这一点,大概会觉得自己还不够火候吧。 这个想法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下一秒,她再次发出警示,“小心,我感应到行星上有能量反应。” 所谓能量反应,指的是能量非比寻常的增加,是星际级武器不停增能的表现。这种情况的出现,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艾尔莎正在这批人当中。她不再低调行事,更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当仁不让地报了名。她将失去主人的光甲收集起来,安装上相应的部件,变成可控战力。由于她的异能非常特别,天生适合操作光甲,无论控制多少,都有条不紊,能够最大化光甲的攻击力。这样一来,苏霓都不得不佩服她的实力。 之前,艾尔莎从未说过话,只默默战斗着。听到这句话,她才终于开口,问道:“找到它们的核了吗?” “还没有。” 苏霓一直在努力,但问题在于,族长的体型非常庞大,又是半个虚化了的生命。这任务注定不能轻易完成,所以她只能等待更合适的时机。她也不太着急,因为如果她想的没错,这个时机将很快到来。 艾尔莎说话的同时,虫族正在不断前涌,以自己为盾牌,缓冲虫母受到的攻击。蝉形皇后一向以她秘书的身份出现,这次也是一样。苏霓没有反应时,它就会随机应变,调配其他成员,忠实地执行自己的职责。 迄今为止,它被彩光打掉了一只翅膀,其余部位安然无恙。有它在,苏霓能够稍微喘口气,应对其他人的疑问。 没等艾尔莎回应,苏霓又说:“不过这没关系,只要持续攻击下去,总能发现核的所在。那是它们的生命中枢,打不掉它,它们就永远不会死。同理可证,它们肯定会优先保护它。” 话说到这里,像是印证她的推测,魔裔种母星上,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自身保持完整,并未射出能量束,而是笼罩上一层淡彩的轻纱。这轻纱迅速变亮,最后变成厚厚一层光学防护。所有飞行器的屏幕上,所有生命的眼睛里,这个巨大的行星陡然消失。 它周围的数个星轨集体弯曲,再度产生强大的引力。行星不停调整位置,似乎受到特定的程序控制,最终找准了定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离。 行星碎裂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想知道。他们预测过这种情况,也预测过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所有行星变为浮游死星,无差别轰击人类舰队。这确实不太可能发生,但母星周围这些,无疑是重点怀疑对象。 最前方的无人机已全体消失,其次是奋勇争先的虫族。苏霓身为虫母,肯定会因它们的损失而心痛。无奈的是,虫族是她最可靠的同伴。她就算不信任公爵,也会信任它们。如果需要人牺牲,那么毋庸置疑,她肯定得让它们先顶上,以免别人因不乐意而延误战机。 行星旋转移动,仿佛被神的手拨弄着。两只族长的身体也在变化,颜色越来越红,有着化为透明状态,向四周弥漫的趋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们都像是两朵巨大的赤红莲花,遮盖了整个太空。用“遮天蔽日”来形容,绝对不会夸张。 苏霓静静凝视着它们,明明是极为危险的局面,脸上却浮出了微笑。无数的嘈杂和乱流中,她听到信使传来公爵的疑问,“有好办法吗?” “没有。” “……” “没有办法,不代表我没有行动。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苏霓说,“我不想这么做,但是,很明显行星的移动和它们有关,它们也因而受到影响。” 他们的意识交流非常迅速,不像普通同伴那样,要通过频道说话。转瞬之间,公爵便意识到她的意思,顿时皱眉道:“你又要自爆?” 苏霓一笑,迅速回答道:“我还没被逼到那个地步,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你们看着办吧。” 这句话说完,光焰的身影也忽然消失。苏霓不再保留任何实力,也不等对方更厉害的杀招。她操纵光焰,不要钱般燃烧着能量,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光焰再现身时,已经身处红莲内部,距离族长本体极近。 粒子组成一个圆球,始终笼罩在光焰身上,牢牢保护着它。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圆球也没有消散的迹象。它的大小在百米以上,可和族长一比,立刻降级成巨人身边的侏儒。 奇怪的是,这两个巨人才是受惊的一方。它们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齐齐低下脑袋。八只琥珀般的眼睛里,顿时绽放出惊人的光彩。可它们的反应不够快,凭精神压力也难以驱逐虫母。光焰动都不动,唯有粒子流升腾而起,瞬间包裹住了它们。 计划中的确有着规定,只要有人得到击杀族长的机会,其他人必须全力配合。这个“有人”,指的自然是所有人,不过大家都默认为苏霓。此时她当机立断,突然行动。但同伴素质足够高,转眼明白她目的何在,也是不计代价,马上开始配合她的行动。 与此同时,那些伴星上射出了无数彩色光流,与之前的彩光交织在一起,形成更为狂猛的攻击浪潮。 然而,令族长大为惊讶的事发生了。人类的异能者也好,内斯特人的精英也好,居然几乎不肯自体防御,将所有力量用于攻击。 这种做法的后果极为严重,每过一秒钟,就有数名成员死伤。可是,有了这样的决心,根本不需要耽搁多长时间。族长尚未作出反应,便觉察到重重束缚。它们随手一振,便能抖掉一层束缚,却有更多的力量袭来。 在这种情况下,它们最终无法保持神灵般的形象,身体蓦地闪了几下,彻底失去平衡,和光焰一起,撞向下方的母星地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苏霓急坠之时,感知到的画面依然清晰。她感觉到,咏星火已从混乱中挣脱出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也快速移动过来,冲进了这片被红色映透的虚空。它和光焰联合在一起,带着那两只庞然大物,共同坠向母星地表。 如果这是游戏,那么苏霓会觉得自己是主力,而公爵是负责控场的那个队友。但事情并非如此,她很难判断每个人的定位,更无力吐槽,只能凭借本能,拼命控制坠落的方向。 若一个人从未进入太空,难免有奇怪的想法。他们常认为,一旦失去凭依,又不是静止状态,人就会不停坠向宇宙深处,永远不能停下来。事实上,太空中没有坠落和上升的概念,只有相对的位置转换;也没有深浅的差别,只有相对的距离远近。 苏霓选择母星为撞击点,只是想尽可能地伤害敌人,借机攻击这个最重要的星球。 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也担心着公爵的状况。公爵选择移动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帮忙,不是为了送死。但战斗过于激烈,她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要说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经常和较为高端的人类交流。叶霜天曾经评价过公爵,“姬星罗的攻击的确很可怕,不过,只要撑过前三波,或者前十分钟,就相当于赢了整场战斗。那时他还不能取胜的话,通常就永远不能取胜。” 这正是针对同级别战斗的感想,并非以普通弱鸡为对手。虽说公爵的异能得到升级,可是在这样的战局下,他又能支撑多久呢? 还是头一次,苏霓听到了两只族长发出的嘶吼声。这种声音并不难听,远远不算噪音,却洪亮到了极点,可以当场震聋人的耳朵。不同音色的嘶吼中,有着惊讶,有着懊恼,唯独没有她想听到的恐惧。 她冲上去的时候,准确地抓住了它们实体的部分,并加以控制。她本身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还好这代价终究是值得的。无穷无尽的艳丽红光中,她感到他们穿过了很多东西。气态的大气层自然不必说,还有等离子态的不知什么东西。 经过多次环境转换,苏霓成功达到目的,沿直线坠向预定目标。 那些青灰颜色全部都是植物,还有同色的海洋。熔岩流出地表,肆无忌惮地四处流淌。魔裔种的建筑大多极为绚丽,外表呈现晶体状态。它们像巨大的彩色宝石,无声地矗立在大地上。与人类不同的是,这里只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环状围绕在地平线上的建筑,没有伊甸那种天空之城。 族长和虫母相差无几,有着把身体分开的能力,可以用于脱逃。有时候,它们遭到人为隔绝能量传递,就可以用这个方式,将大部分|身体拿下来,储存在其他地方。它们很想挣脱苏霓的掌握,尽可能地挣扎,并发出海量她很难听懂的命令。但苏霓也是拼上了性命,透明粒子不要钱般送出去,最终凝结成一层无色透明的壳,说什么也不松开。 太空战斗还在持续,随着虫母坠落,残存的四长老当机立断,开启最终的星轨武器。战斗终于进入真正的白热化阶段,堪称你死我活。人类那一方,千百只回音塔调配结束,全部工作起来。特殊的震荡波轰击整个星系,以此封锁所有飞行器的移动。 纵使有人想帮助虫母,也力有未逮,何况他们这时根本没空去想她。这些星舰中,有不少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要么从阿尔法星系中顺利逃脱,增加了大量战斗经验,要么心怀大志,想要贡献自己的力量,拼命从帝国星域里赶过来。 后者还好,总算有心理准备。前者简直不幸到极点,得再次见识灭世级别的战斗。更要命的是,他们无暇理会虫母,虫母也无暇理会他们。 两只族长共握持十六只权杖。权杖长短不一,具有不同色彩,风格像远古时期的贵族用品,很容易成为人类贵族的收藏品。此时,权杖尚未来得及爆炸,就被苏霓硬生生扯开,掷落高空。它们的主人自顾不暇,无法远程控制。它们就这么直直坠下,让其他魔裔种眼睁睁看着。 族长虽然不负责军政,但具有崇高的地位。其他族人顿时议论纷纷,即使知道怎么做最好,也难以向它们发起攻击。还好四长老见势不妙,宣布无视族长的祭祀身份,进入紧急状态,攻击那一大团从天际压下的红莲。 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仿佛在做出警示,警告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咏星火当然也被包进透明的壳中。壳不停被打碎,又不停被补上,正是一场性命攸关的争夺战。公爵并未袖手旁观,一直尽力针对两只族长,试图稳定附近的电磁场。 物体运动时,身边的磁场会发生变化。同理,若磁场被强行扭转,也能对物体造成影响,甚至更改它存在的形式。他无法直接影响它们,却也起到极大作用,帮苏霓挡下无数攻击,偶尔还能将攻击反弹回去,攻击族长的身体。[] 起初苏霓惊大于喜,担心他一时冲动,不做准备就直冲过来,容易陷入危机。这时她的想法早已改变,很庆幸有他的存在。 她和光焰融为一体,光焰不再是光甲,而是她的一部分,如同昆虫的外骨骼。它们在材质上有所差别,功能倒是差不多。 无论是光焰,还是咏星火,都从未停止过开火。可是,在这个奇妙的茧里,宏观物理定律不再适用,更无法粗暴地分出敌我。往往一道光子流喷出去,转眼就扭曲变异,变成另外一种形式的能量,不分差别地喷向茧里的所有生命。 苏霓只能拼上所有力量,试图改变它们的体质。换而言之,她想要通过如此紧密的接触,像吞噬过往的其他对手一样,将它们吞噬殆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粒子变成完全无色透明的存在,随苏霓心意变化,可以吸收任何光线,也可以完全不吸收。从地表和空中的视角来看,他们只是一大团跳跃着的红莲火焰,根本不存在外壳一说。只有最为强大的魔裔种战士,才意识到火焰的蔓延被局限住了,不能无限制展开。 他们坠下之时,打断了多座建筑物。其中有当作炮台使用的高塔,崩塌的一瞬间,化作无数小型几何体,四散乱飞,还无意义地喷吐着火力;也有架设在空中的虹桥,效用等同于人类的磁悬浮轨道。 这一切阻碍,再加地对空系统,也没能拦住这场气魄惊人的坠落。守卫的行动也很快,将反重力系统调节到最大功率,试图将他们反弹上天空,却毫无效果。 最终,红莲迎着数不清的攻击,重重砸在了地面上。母星的地面也被彻底改造过,成为璀璨绚烂的晶体,有着眩人眼目的功效,又有坚硬无比的防御属性。可是,红莲边缘一触及到它,它就像被炽热铁棒刺中的黄油,无声地向两边滑开,让它们继续前往地心。 苏霓最清楚不过,魔裔种和人类的想法常常不谋而合。天星地核中埋着强大的武器,这里也不例外。但恶魔天生喜欢高温和熔岩,所以没怎么改造地脉。 她想把高温中的热能当成能量来源,用于转化攻击,可事情没有这么轻巧。她几乎无法承担这么激烈的转换,每每有要爆开的感觉。她的外表也受到影响,不停在人形和虫形之间转换,试图寻找一个平衡点,尽可能地优化攻击。 磁场流动渐渐趋向稳定,证明公爵还活蹦乱跳,能力也没有减弱。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可以让她感到安慰。老实说,族长根本顾不上攻击他,反正解决了虫母,那就算大功告成。 他们所经之地,无论是怎样的高温区域,都会迅速冷却,最终化作灰白色的灰烬。苏霓确实不想自爆,但是,为了摧毁族长的反抗能力,仍然有选择地陆续爆开某些地位,用来崩坏它们的身体构成。 这并非她最严重的损失。族长虚体化的部分类似幽影,可以腐蚀和寄生,使她难以应付。还好这种虚体化并不稳定,似乎根本不受本人控制,随时都在闪动变幻。若她碰到虚体部分,就会立刻失去知觉,只好先把腐蚀部分分离,以免影响自己的主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已经大为模糊,眼前只剩下这两个鲜活的敌人。对方的身体缩小了起码一半,也有着凄惨无比的感觉。 严格来说,苏霓吃亏较大,因为族长死了,魔裔种还可以选择新族长。它们走上祭坛,迎接神的降临,便可成为新的怪物。可虫母死亡,对战斗中的虫族来说,乃是指挥官和通讯中心的毁灭。若非族长的地位极其重要,充当魔裔种的精神领袖,她未必甘冒大险这么做。 这种冒险代价极高,终于得到回报。她正在衡量谁先完蛋,所有感官却突地一亮,仿佛被什么东西照亮了。 那东西正是雌性族长的核,是一团高温,炽热,白亮的光。它在身体里游移,逃避着外来攻击。苏霓步步紧逼,不惜以命换命,才把核逼到无处可逃,有了碰触它的机会。 普通的魔裔种有血有肉,缺乏被谈论的资格,走到族长这一步,才踏上更高级物种的道路。如同过往,苏霓仍无法判断这是好是坏。但她必须承认,若无法根据环境做出改变,那么这个物种迟早要毁灭,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光焰的手悍然伸出,探向那团白光。自始而终,族长未对他们说过一句话,他们也是一样。直到这个时候,它们还保持着沉默,毫无求饶的打算。相反,苏霓也完全没有这等期待。 装甲手看似是合金材质,蜡一般迅速融化气化,没留下半点痕迹。但是,每气化一次,便有新的手生长出来,白光的亮度也逐渐减弱。 这个核完全湮灭的时候,星球上的每个个体都生出感应。那是一种直达心灵的震撼,使它们感受到最为深沉的恐惧。 母星当然具有裂解能力,裂解之后,变作不同的小行星武器。这一次,它竟然没等到自体分离,便受到了相同程度的攻击。接近地核的地方,忽地爆发出宏大的攻击力量,足以摇撼整个行星。地核影响了地脉,地脉又影响了地表,效果仿佛大陆架震荡波。 只是,没有大陆架震荡波能够影响晶体,这种攻击却没问题。 族长入地之后,反应较快的个体已经开始升空,并发出警告,要太空中的族裔成员及时躲避。至于正在控制星轨的成员,可以考虑同归于尽,要么就得抛弃星轨,马上离开这里。 整个行星摇摇欲坠,连最起码的脸面都没能留住,像个正在爆发的原始星体,从内而外地井喷出去。 这场大爆炸场面比天星还大,影响了周围的所有人。苏霓持续通知虫族,虫族又转告了友军。无论是什么种族,都在皇后的警告下,再次开始逃生之路。因为魔裔种族长已经消失,他们身上的压力大大减轻,若选择全力远离,生存率并不算低。 苏霓费尽力气,掐灭雌性族长的核,勉强吞掉了它的一部分,就无力继续了。就算这样,她的敌人也顿时少了一个。她身上压力一轻,立刻振作起来,与公爵合力,死命攻击那只雄性。 两个核湮灭,释放出巨量能量。这个行星无法容纳,自然只能向外裂开,好像被人为击碎。这个战果自然非常辉煌,可苏霓本人也是能量耗尽,看上去奄奄一息。 她仍是人类形态,有气无力地躺在光焰的驾驶舱里。这种形态不再是选择,而是必须,因为它耗能较少。 若非咏星火漂浮在她旁边,尚未脱离险境,她真想就这么躺下去,任凭轰击接连不断。只因想到公爵,她才恢复了动力,勉强坐起身来。然而,她正想重新抖擞精神,迎接接下来的战斗,竟忽地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周围,所有事物陡然停止运动,静止在原来的位置。这个范围很小,仅限于两架光甲。她的视野也受到限制,往远处看时,看不到激烈交战的舰队,只有一望无际的纯黑。 还没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附近的族长残骸便直立了起来。它的眼睛还保持着完整,再度发出光芒,但不是琥珀色,而是深沉的黑色。 然后,这具残骸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们又见面了,虫母。” 第一百四十章 苏霓早就想过,自己取胜之后,幽影将会出现。【本书由】可现在它真的出现了,她还是有点惊讶。 在她的感知中,环境被彻底固定住,不再发生任何变化。固化效果只影响了周边,并未影响她本人,也没影响公爵。然而,这预示着双方实力上的差异。倘若对方有任何恶意,想要做出伤害他们的事,他们也绝对无法阻止。 她忽然想起了“时间停止”的异能,不由百味杂陈。她想,如果那个人类还活着,异能效果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之前,她想要和公爵沟通,进行简单的讨论。战事尚未终结,远远不到她躺平休息的时候。 魔裔种的反应可想而知,必定是饱受打击,又无所适从。死亡的重要个体不仅是族长,还有在母星星轨上的两只长老。但是,这些个体之下,必定存在着不同等级的领导者。打击虽重,却不足以一击终结战争。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人类联盟的压力大大减轻,死伤率也会降低。战火将持续燃烧,直到有一方覆灭,或是成功逃离战场。 可惜她还没开口,幽影便抢先一步出现。她没想到它们现身得这么快,先是一愣,旋即恢复了冷静。光焰矜持地向前飘去,又停住了。苏霓之前精神疲惫,硬逼着自己才能坐起来。这时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她已经把疲劳感抛到九霄云外,又是一条目光灼灼的好汉。 幽影放弃意识交流,使用族长的发声器官说话,让她颇为奇怪。她犹豫了一刹那,便用相同的方式,出声回答道:“是的,我们又见面了。” 然后,她转头望向咏星火,飞快地说:“你应该猜到了,附在残骸上的东西就是幽影。” 幽影本身承载着巨量信息,所以苏霓看上一眼,便感到头晕脑胀。普通人类不可能看到它们,最多只能感应到有东西存在。此时,它们借族长残躯出现,倒是省了她很多力气。 这只,或者说,这些幽影神色呆板,平静地说:“我族从未在人类面前现身,这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巧合罢了。如今这是第一次,我感到非常新奇。” 苏霓笑了笑,“你?不是你们?” 幽影说:“我族不分个体和集体,只分部分和整体。为了你们的方便,请把我当成独立个体。” 咏星火的机身上,突然打出数道光柱,笼罩着它,然后缓缓集中到它面部。公爵冷冷看着这具巨大的残骸,毫无开口的意思。 残骸已完全实体化,变回普通魔裔种的姿态。它身躯上的彩色矿石还在,深深镶嵌进皮肤内部,别有一种庄严的美感。这明明是死去的敌人,它的躯体之内,却附着来自异次元的异客。两相对比下,很容易让人感到荒谬。但他们身临其境,全没这样的感觉。 苏霓的心情很矛盾,既紧张,又难以言喻的轻松。从穿越开始,她就在等这次会面,现在终于等到了。对她来说,幽影现身,才代表真正的终结。无论被人家带走,还是谈话之后,双方各奔东西,她都能得到她想要的结局。 他们被隔绝在纯粹的真空中,看不到远方的战况。公爵不发一言,苏霓也不焦急。她借着灯光看了看它,说:“你忽然现身,并且心平气和地说话,那我可以大胆地猜一猜吧?你应该不想把我带走,也无意直接干涉这场战争?” 幽影无视她隐隐的怒气,依然平静地回答:“我族已做过不少干涉,才会出现这种局面。正因如此,人类能够走到这一步,以及虫母竟遇上时空抽取的奇遇,都令我们感到激动。啊,你们的情绪正在波动,其中写满了疑问,为什么不问出来?” 苏霓尚未说话,公爵忽然问道:“图拉真陛下在哪里?” 幽影也不奇怪,爽快地回答道:“我们带走了他,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样本。即使在人类之中,他的存在也很特别。用你们的话说,我很高兴你们是我的观察对象,经常能看到预料之外的状况。” “……” 苏霓顿时无语,先瞥了一眼咏星火,才尽可能平静地说:“观察对象?难道那个猜测是真的?在你们眼里,低等生物就是实验物品吧?” 幽影说:“你的疑问更多了。” “……是的。” “我出现,正是想解决这些疑问,”族长的嘴一张一合,吐出诡异的声音,“不然你们别想探测到我。严格来说,人类和虫族已经取得了胜利。我们认为,你们拥有平等对话的资格,而我挑选了虫母作为谈话对象。” “我可以读取你们的意识,不过,这通常会留下后遗症,所以我不想这么做。你们必须要把意思表达清楚,我才能做出相应的回答。” 两架光甲的视线再度相碰,又迅速分开。即使面对幽影,公爵的声音也和平常一样冷,“你们究竟是什么?” “一种生命,但不是你们概念中的生命。用人类的概念比拟――我将用到很多人类的比拟,请不要惊讶――我们更像是诞生于虚无的东西。举个例子,对你们来说,星球是实体而能量是虚体。我族则正好相反,只要宇宙还存在,我们就不可能灭绝。” 幽影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一下,又说:“我族的外在形象是阴影,但和阴影没有关系,更不是和光明对立的东西。我只能解释到这里,因为没有必要继续解释。若科技发展到某个程度,即使我不说,你们也能够理解。(.无弹窗广告)” 苏霓微微一笑,“你的口气与人类极为相似。难道在族群中,你也这么和同类沟通?” 那张像山羊的嘴巴再度张开,无动于衷地说:“我族不需要沟通,当一个想法产生时,所有成员都会接收到它。你认为我说起话来像人类,是因为我正在和你们交谈。如果换上其他物种,我的口气也会和它们相似。” 苏霓蹙起了眉,尽可能快地思索着。光焰上的金纹仍然明亮灿烂,表示她本人安然无恙。可是,长久的沉默并不正常,导致咏星火频频看向它。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心中有着许多想法。到了现在,每个问题都那么重要,又都那么不重要,让她难以抉择。 咏星火第三次看过来的时候,她终于再次开口,“我谨代表个人,感谢你肯为我们着想。我想,现在可以谈论正事了。” “请定义正事。” “比如说,不同种族的定位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和人类过不去?魔裔种是不是你们的选民?你们有着怎样的目的?” 苏霓一口气提了四个问题,显然思考已久。说到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点无奈地说:“再比如,眼前这场战争的起因和背景……话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我关心的方面,不用我一个个列举下去吧?” “是的,我明白。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问题。任何一个文明面对我,都无法脱离这些疑问。” “……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回答?” 她的语气不太客气,却没造成任何不同,对方仍未表现出哪怕最渺小的情绪。残骸不停飘动着,犹如被风吹动的垃圾袋,但这里既没有风,也不存在任何动力。苏霓蓦地意识到,就这短短一段时间,幽影已转化了残骸的存在形式。 她又打量了几眼,便听它说:“你们都是有感情的物种,可能很难理解我们的想法。即使如此,你们也必须承认,我们是超越你们想象的存在。如果我们要抹杀人类,或者虫族,或者任何一个种族,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任务。” “……请继续说。” “但是,我族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不会这么做。你们试着想一下,如果一个种族掌握了已知的所有物理规律,还能任意运用它们,将会遇上什么状况?” 公爵冷冷说:“瓶颈状态?” 苏霓又是一笑,幽影却不觉得好笑,“没错,就是文明的瓶颈状态,若要继续发展,就得不停寻求刺激和动力。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把重点放在了其他物种上。” 苏霓轻轻叹了口气,淡然说:“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我们早就有过一种说法,人类都喜欢看血淋淋的格斗,幽影为什么不能拥有相同的爱好?” “这是有理有据的推测,某些文明确实喜欢这么做,”幽影的口气永远淡漠如水,“遗憾的是,我们不是其中之一。在我们眼中,战争永远不是目标,而是达成目标的手段。” “我族破解了关于自身的奥秘,和宇宙同生同死,拥有相当漫长的寿命。这提供了文明发展的时间,同时带来极度无聊的感觉。当我们发现,宇宙中还有其他生命形式时,那种激动是无法描述的。我们一边寻找同等级的生命,一边研究其他物种和它们的社会构成,研究它们的起源、发展和终结,试图总结出普适规律。” 公爵已猜到它要说什么,皱眉说:“这规律可以用来做什么?” “解决生命诞生的原因,也可以说是终极问题的答案,因为宇宙中有了生命,才有了思想,才会存在这些问题。同时,我族还想制作一套用于空间演算的设备,推演过去和未来发生的一切。” 这不是特别难以理解的概念。人类从仰望星空起,就开始思索生命起源,例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存在一个我”。它们长期被当做哲学问题,成为哲学家的辩论话题。若要用科学手段研究,现在的人类尚未达到那个高度。 “那么,人类是你们的研究对象之一?” “是,也不是。” 公爵最令苏霓佩服的一点,就是他的不疾不徐,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话题,“希望我能听到合理的解释。” “我族先观察了很久,才将观察结果用于实践。我们试图利用现存的条件,从零开始创造物种。起初,我们只能对已知物种进行改造,赋予它们各种各样的能力。以虫族为例,虫母若没成为实验对象,不过是渺小到看不见的生物罢了。” 被晾在一边的虫母说:“……” 但她很快理解了它的意思,紧接一句,“因此,魔裔种,还有坎瓦巨人,都是你们的……?” “坎瓦是我们的造物之一,魔裔种不是。你们认为它是人类的同源生物,也不算错。我们在人类的古星域撷取遗传物质,并未直接使用它们,而是采取人工合成的方式,想要培育出和人类一模一样的生物。可惜的是,我们做不到完美造物,导致它们和你们拥有不同的外表。” 苏霓无声地透出一口气,又听它说:“你们只关心和人类有关的种族吧?魔裔种得到科技传授,虫族得到基因改造,是唯二被我族干涉的种族。至于费雷蒙人、内斯特人和傀儡师,我族文明中已有相应样本,因此只是利用它们,并不打算进行选育。内斯特人个体有独立意识,又没有鲜明特色,便被彻底放弃。” 公爵说:“你还没回答我,人类呢?人类又是怎样的存在?” 这正是苏霓要问的问题。她想咨询虫族和虫母,不过人类也是她关心的对象,此时听公爵再次催促,便不发一言,静静等候着幽影的回答。 幽影能模仿人类的思维和说话方式,却无法模仿他们的情绪和感觉。即使说自己很激动,它的声音也没有半分波动。 残骸忽然侧了一下头,凝视着咏星火,然后说:“人类是非常独特的存在。我们自始至终,从未对你们做过任何干涉,也毫无针对你们的意思。如果说,虫族是生物技术组,魔裔种是科学技术组,人类就是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参照对象。” 话说到这里,幽影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它们自身遇到科技平静,失去了进化的动力,因而对生命存在产生兴趣,研究每个能碰上的生命。研究期间,它们自然要做出各种修改,各种变化,进行各种调节。而人类,正是实验中不受影响的空白对照组。 幽影解释过后,仍用平板无波的语调说:“你们社会内部,也进行着在各个领域的研究。我要再次使用比喻,你们就像实验室里的细菌和病毒,人类社会如同培养微生物的培养皿。我们不会对培养皿生出敌意,更不会刻意折磨它们,只不过……” 苏霓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只不过,过程经常不太愉快,例如毫无意义的战争。你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研究不同种族的反应吧?” 幽影说:“很高兴你能够理解我。但是,还有一件我必须要申明的事。” 人类的存在意义,不只是空白对照组,也是幽影的重点关注对象。起初,幽影认为人类没有特异之处,别说异能和强悍的体质,连内斯特人都多了点鳞片。可当它们向人类下手时,才发现人类有着出乎意料的潜力。 幽影语速很快,每一句话之间,都带有短促的停顿。它刚提及“潜力”,公爵便直接问道:“你指的莫非是异能和魂能?” 苏霓一直怀疑,人类的两种能力和幽影有关。不过它亲口表示无关,就是真的无关。这说明,人类自行发展出了异能。 果不其然,幽影说:“的确如此。我们本来以为,这又是一个只知道发展科技,不太看重个体素质的普通种族,战争结果却很令人惊讶。你们居然在强大的进化压力下,不经外界诱引,自动解放了基因中隐藏着的能力。” “从那时起,我们便认为人类具有极大潜力,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有资格作为长期对照物种。” 第 141 章 苏眉落下时,黑袍随风飞舞,看起来竟和那只渡鸦十分相似。她腰上的绳索闪着暗金光泽,被克雷德紧紧抓在手里,不停延伸着长度。 须臾间,她已能亲眼看清地面的形势,还看到骷髅群中,经常有白光昙花一现,证明牧师正在超度不死生物。 不死生物转化机制极为奇妙,可以自然形成,也可以人为制造。前者条件较为苛刻,且多出于巧合。后者则方便的多,数量、质量都没有限制。 静默之丘本来就是古战场,后来又成了默认的乱葬岗,再怎么保守估计,地底埋葬的尸体也得有数万具之多。倘若它们全部转化,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更不幸的是,金字塔具有恐怖力量,强行阻止普通人接近,令不死生物得到较长的转化周期。 苏眉不知道制造者想拿它干什么,却已经没必要知道。她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明白它是彻头彻尾的邪恶之物。 她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生怕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此失去意识。然而,她并未感到任何异状,连之前的麻痹幻觉都消失了。下坠过程十分顺利,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离地面很近的地方。 帝国重视金字塔,却算不上高度重视。驻军的任务是监视,而非作战,所以士兵数量不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苏眉也得束手无策。 她及时停住了身形,令自己飘浮在固定高度,顺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沓卷轴,以及一支魔杖。卷轴大部分由她书写,少部分是巫妖复健时的练习品,质量相当出色。 从这个距离看,并不如使用瞭望投影那么清晰,但已经足够。她耳边风声呼啸不绝,还有下方传来的厮杀声、呼喊声,以及不死生物特有的空洞声音。这些声音极具特点,让人一听就难以忘记。无尽喧嚣中,夹杂着重伤者的垂死呻吟,更增添了几分凄凉意味。 神殿牧师进行超度,神术现出的白光犹如希望之花,充满了温暖感觉。苏眉一动手,暖意就变成了炽烈的怒焰,形成一道白色光柱,自空中直直轰了下去。 她那时对付吸血鬼首领,曾经自嘲精通驱邪破魔,想不到真有验证成果的一天。光柱就像激光炮射出的光束,一接触地面,就迅速扩散,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形法阵。法阵亮的异乎寻常,仿佛温度极高,能够蒸发阵中所有生命。 但这只是旁观者产生的错觉。它无法伤害活生生的生命,仅对不死生物生效。地面上的人没有激光炮的概念,还以为枢机主教等级的神官赶来救援,纷纷抬头望向天空,结果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女法师。 苏眉把手中卷轴扔了下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们。一小块魔网受到黄眼影响,迅速组成蛛网般的形状,穿透所有卷轴,引爆卷轴中封存的法术。 她可以精准控制这些法术,甚至延缓它们的生效时间,先把它们移动到合适位置,再释放出去。这种做法十分费力,失败几率很高,却是大部分法师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成就。 卷轴飘落到地面,法术也全部被引爆。她选择不死生物最密集的区域,进行冷酷无情的轰炸,尽可能避免波及无辜人类。 魔杖中充有五十发日焰,专门为不死生物准备,必要时还可以卖出去换钱。苏眉手持魔杖,每摇晃一下,就有一团炽亮的白光喷出,流星般坠向她所指之处。 与此同时,她目光飞快掠过大地,搜寻敌人堆里鹤立鸡群的存在。当她看到一只魔灵尸时,立刻伸手向它一指。纯白光芒形如利箭,自她指尖射了出去,精准无比地射到了魔灵尸脑袋上,将那烂掉一半的脑袋打的粉碎。 她离金字塔已经很近,却还在刻意接近,并杀死看到的一切敌人。不管她移动多长距离,头脑、身体都毫无变化。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金字塔对她压根没有影响。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而且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她无暇仔细研究,更无暇心生欣慰,只顾着挑出精英怪物,最大限度地减少人类损失。 一个人足够聪明,就能看出金字塔力量随距离变化,自此谨慎行事,一米一米地试探安全距离。苏眉仗着取得两份神骸,队友足够强大,才敢放手一试。她从未想过,除了她本人之外,竟还有人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主动接近金字塔,着手救助受害者。 如果这还不能令她惊讶,那么巫妖忽然出现,就彻底扭曲了她的表情。 头骨穿着黑袍,看起来就是个黑袍骷髅。很少有人能看到兜帽下的骷髅头,所以也可能把它当成一件活化袍子。它见苏眉全程安然无恙,还很有精神地到处超度,就主动飘了下来。 这并非因为它想逞英雄。事实上,凡世所有人类都死光了,海恩哈姆大人也懒得救一救。它下来,只因它想清楚了一件事,认为金字塔对它并无威胁。 黑袍翩然飞舞,很潇洒地接近苏眉,巧妙避过法术符号最浓密的地方,以免伤及自己。它刚刚接近,便见苏眉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它一眼。 “魔毯上位置不够好吗,非得下来看戏?”她说。 巫妖冷笑道:“劣魔,难道你不该向我道谢?傻大个还在上面,我却主动冒着生命危险,终结你孤军奋战的悲惨处境。” 苏眉的确在孤军奋战,但绝对谈不上悲惨,硬要说的话,应该用悲惨的反义词形容。这时的她酷似空中炮台,既能大范围攻击,又能定点射击,别提多么惬意了。有几只幽灵发觉她的存在,立刻飘浮到高处,打算围攻她,当场被白光烧成了虚无。 她干掉一只疫鬼,才说:“金字塔像个转化不死生物的装置。你本身就是不死生物,当然不受影响,最多逆向转化,变成两百多岁的干尸而已。克雷德关心我,必然随时准备拉我回去。你既然要看戏,就在旁边安静待着把,别妨碍我办事。” 巫妖极为冷酷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它天生不知道什么叫见义勇为,即使有击杀不死生物的手段,也只在旁边看着,当真把自己当成了观众。 这一刻,它和苏眉在想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凯。凯失去视觉、味觉、嗅觉方面的分辨能力,成为半精灵半魂体的存在,可以简称为“半死生物”。他们都很好奇,他是否能够免疫金字塔的影响,还是往不死生物那边前进一步,变成纯粹的幽灵? 苏眉想完之后,就把问题放到一边,不可能为了满足好奇心,就让凯接近试试。巫妖则不管这么多,发挥其毫无节操可言的特质,瞬间上升一段距离,在苏眉上空咆哮道:“精灵,你体质特殊,应该没什么问题,快点滚过来!” 海恩哈姆大人招收学徒,向来以类似态度对待他们,指使他们如同指使奴仆。如果他说话对象是克雷德,那么克雷德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直接把它当成空气。凯脾气却还是那么好,居然应声答道:“好的。” 苏眉暗自翻了二十个白眼,心想巫妖果然是个祸害。不过,凯表示愿意试试,她自然尊重他的个人选择。 巫妖咆哮之前,她看见地面飞起了一个身影。凯还没下来,那个身影便迅速向这个方向移动,然后忽地在中途停了下来,似乎不敢继续前进。但他能够前行一半距离,已经非常难得了,也让苏眉看清了他的衣着和长相。 夕照之下,那个人更像一个剪影,耳朵尖而长,自黑发中支楞出去,人过中年,五官依旧十分精致,具有精灵的显著容貌特征。他身穿星辰塔特制的赭色长袍,胸口绣有重瓣蔷薇,揭示他七秘法师的身份。这是星辰塔中,仅次于首席大巫师的职位。 历数地面上的所有幸存者,没有人比他更有勇气,也没有人比他更具战斗力。他无视地位差距,将指挥权交给同伴,自行冲上半空战斗。 女法师说到艾恩路斯时,并未提及他的种族和出身,导致苏眉错觉他是人类。这时,她好奇地盯着那人看,猜测着他是谁,然后就听凯在头顶说:“队长,那位就是艾恩路斯阁下,我族在星辰塔中的代言人。” 凯找到梵伊特的一家矮人武器店,请店主帮他清洗修理皮甲。清洗之后,皮甲变的干净清洁,恢复纯净的藤叶绿色,恰好与秘银弯刀相配。苏眉免费为同伴供应魔法物品,发东西像不要钱似的,自然不会缺他的那份。凯把那枚银质羽毛别在领口上,既充当装饰,又很实用。 他一边介绍,一边下降,速度比平时慢,可见心里还有疑虑。苏眉命令活化绳索套到他身上,顿时成了系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凯向她点头道谢,又追加了一句,“大众普遍认为,首席巫师退休后,他最有可能继任。我听说他性格强硬高傲,做事不留情面,虽然是个好人,却不讨人喜欢。你肯定得和他打交道,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他计较。” 巫妖发出讥讽至极的嘲笑声,冷笑道:“凭什么?” “……就凭凯容忍了你这么久吧?”苏眉顺口说。 说到底,她只能起到救火队的作用,当务之急是组织撤退和救援。想要真正解决这件事,还得看官方负责人。艾恩路斯无疑是官方负责人之一,拥有很大的话语权。苏眉知道他的身份后,不由想要和他商量,便小心地向那边移动过去。 欣慰之余,她也很想看看,大陆上顶尖法师的能力究竟怎么样,和她有多大差距。 第 142 章 苏眉飞向艾恩路斯,还听巫妖在背后嘟囔:“如果他名叫瑞欧利亚,我没准真会容忍他。区区一个七秘法师,也想摆这种架子吗?” 瑞欧利亚就是幽星的真正姓名,在精灵语中,含义为“无光之夜”。 凯说出自身秘密之后,发现苏眉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就主动满足同伴的好奇心,简单叙述了七英雄的生平事迹。奇怪的是,他身为幽星后裔,对长辈的评价却十分刻薄。 在他的陈述中,幽星性格阴沉,常常作出很残忍的事情,哪怕面对同伴,也冷漠严肃,半点不留情面,简直“不值得交往”。他一说艾恩路斯和幽星相似,苏眉就想起了这些评价,不由产生发自内心的担忧。 巫妖声音轻而快,很快被风刮走,成为一串模糊的呓语。苏眉随意向远方瞥了一眼,只见晚霞瑰奇多姿,漾出艳丽的葡萄紫色、蔷薇红色、玫瑰金色。这些颜色相互混合,为棉絮般的白云涂上色彩,将它变成火烧云。种种奇异色彩中,金红夕阳正嵌在云边,与初升明月相互照映。 这是一副极为壮丽的夕照美景,更衬托出地面乱局的残酷。艾恩路斯背对着夕阳,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全然没注意背后是霞光,还是血光。 苏眉扫完那一眼,便专心致志看着他,看清了他每一步应对措施。他明显很熟悉魔网,已能瞬发大部分法术,从威力到准确度,都远在正常水准之上。 他眼光同样不错,做法与苏眉完全相同,看准更罕见,更危险的不死生物,第一时间解决它们。透明灵体自下方游曳而上,又在中途被法术击退,有种行云流水的残酷美感。他能让旁人感受到这一点,就有资格被称为“大师”了。 苏眉移动到十米以内,发觉艾恩路斯的眼睛颜色也很淡,活像一对淡色琥珀。由于夕阳映照万物,他眼中正闪动着火焰般的光芒,尽情朝死灵倾泻怒意。 他全神贯注对付敌人,却还注意着环境变化。苏眉不断靠近,只得到他的冷冷一瞥。凯持弓的双手轻轻一握,便凭空出现若隐若现的箭矢,才令他稍微动容。 他和凯并非出自同一片森林,也素未谋面。但银月王族闻名遐迩,以公正和强大著称,在任何精灵心里,都留有很好的印象。 苏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气质严厉,施法动作简单利落,绝对不好招惹。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平时以铁面法官的形象出现,令人望而生畏,然后处理星辰塔中的种种麻烦。 她不能永无休止地观察人家,犹豫一下,用法术将声音放大,“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见面,真是失礼了。我了解你的身份,知道你手中掌握的权力,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如果没有,我将以我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 艾恩路斯终于正眼看向了她,目光锐利冰冷。他说话时,声音与吟唱声一模一样,带有手风琴般的回音,“终于见到你了,神骸之女,看来你比大部分人都幸运。我希望你堵住金字塔的入口,阻止受害者进入其中。” 苏眉这才知道,“神骸之女”已经成为自己的新称号。她想抗议,又觉得场合不对,只好简短地答应一声,转身扑向金字塔。 法师使用短程传送,速度快的惊人。眨眼之间,她已经踩上了金字塔塔尖,平静地望着这个大家伙。活化绳索迅速收回,系在她腰上,如同一件独特的装饰。 绳索一旦收起,就代表她确认环境安全,无需同伴接应。克雷德二话没说,顺手启动飞行术,无视还在魔毯上的奥斯,也直接一跃而下。 他和苏眉当真心有灵犀,在同一时间,产生相同的想法。苏眉抬手,向金字塔射出一记解离术,试图破坏它的内部结构。她想,即使只能在表面打出一点裂纹,也有相应价值,表明它可以被摧毁。克雷德则反手拔出背后巨剑,人还没到,极具压迫感的剑风已经压了下来,重重砸在塔身上。 金字塔反射绚丽暮光,淡青本色被掩在彩光下,不再那么纯粹。苏眉死死盯着巨剑砸中的位置,只听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巨剑弹起,剑风消散,居然没能留下任何痕迹。那地方平滑如昔,坚硬如昔,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尝试。 她直视克雷德,发现他面无表情,冷冷盯视着这奇怪的东西,似在思考什么。他无法伤害它,却能免疫它的影响。苏眉终于安下心,放心去做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不死生物向来是怪物中的佼佼者,出没于陵墓、坟地、地底迷宫、曲折山洞,甚至平民住宅。只要那个地方曾有生物活动,就有可能产生不死生物。然而,它们实力参差不齐,可以强到巫妖的地步,也可以弱小到被平民杀死。 克雷德一人独行,就能摧毁一支普通的不死生物部队,何况有她在旁边帮忙。他们不需要咨询对方的意见,就同时放弃了摧毁金字塔。 克雷德很熟悉常见法术,长久以来,运用飞行术就像运用天生的双翼。可惜的是,大部分不死生物实力有限,无法飞行,白瞎了他一身空中作战的绝技。他持续下降,最终从金字塔侧面翻了下去,再次重重一剑,击向地面。 他对敌人的判断极其准确,绝不肯浪费力量,没有刻意激起剑风,更不屑使用剑刃风暴。只是,巨剑砸中地面时,那效果居然和苏眉的法阵很相似,以释放点为中心,巨力向四面八方扩散,顷刻间掀起滔天的沙尘泥土,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 如果巨剑能做到的仅限于此,那他不过是个人形投石器,谈不上特别。重要的并非凶暴,而是凶暴中的细腻。巨剑看似一视同仁,却可以在摧毁一切时,保留攻击范围中他想留下的任何东西。 苏眉崇拜他使用武器的本领,曾经做过一个无聊实验。她把一盅海鲜浓汤放在桌子上,让他把桌子砍碎,同时保持这份汤的完整。克雷德看着汤,罕见地有些哭笑不得,却依言为她做出展示。 只用一瞬间,木桌就变成了木屑,看不出原来得模样。但汤碗完好无损地落在地上,好像被人小心地放在了那里。别说碗,连碗上罩着的酥皮面包都没有损坏。 面包尚且如此,更别提人类这么大的目标了。克雷德精准分辨每个生物,次次刻意绕开活人。每当剑刃后撤,尘沙散尽,都能看到受害者毫发无伤,还一步步向入口走去。 金字塔入口前方,法阵重重叠叠,流畅地舒展着,不断超度涌过来的不死生物。地面向上隆起,形成巨大土包。土包之中,猛地戳出了无数黑色荆棘,将入口封的严严实实,阻挡活着的生物进入。 事出仓促,苏眉仍然很有条理。她尽了所有努力,自以为效果会很显著。然而,荆棘封住入口时,金字塔忽地发出无声震颤。塔身产生了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冲破所有障碍,将荆棘障壁化为飞灰,重新露出那个缺口。 与此同时,法阵也像被横切了一刀,突然就少了一块,无法侵入塔的内部。金字塔就像活物,有着自我意志,只允许它选中的东西进去。苏眉大为惊讶,瞬间移动到法阵正中央,却心生犹豫,没有就此大摇大摆走进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她并非胆怯,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她站在法阵里,向入口看了又看,结果只看到外面的绿玉光泽,里面的一片漆黑。 她庆幸金字塔只有一个入口,想堵住它,并非很难的事情。但是,内外方向都有敌人出现。她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情况说坏不算太坏,说好也绝对不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挡受害者本身。寒气生于她脚下,向四方弥漫,将地面冻的发白,犹如覆上了一层冰霜。人类腿脚踏入其中,效果等同于踩中了冰霜陷阱,靴子立刻冷冻结冰,一直向上冻去,直至将大半个身体变为冰雕。 唯有这样,苏眉才能及时使用控制类法术,例如麻痹术、定身术、次级束缚,把他们牢牢固定住,将他们带离这场死亡之旅。 丘陵荒芜宽广,上面生满了长草和树木,每到春夏秋三个季节,野草很容易长到齐腰位置。此时寒冬刚过,嫩芽悄悄探出了头,还夹杂着隐藏于冬季冰雪下的枯草,让丘陵看起来像铺了黄绿色的地毯,望也望不到边。 苏眉想到有朝一日,这地方可能出现满坑满谷的不死生物,就禁不住头皮发麻。她尽力宽慰自己,心想如今不必担忧以后的事,只需对付眼前敌人,尽量减少损失就行了。 她和克雷德足够幸运,碰到了金字塔刚刚启动的时机。它力量未曾完善,根基未曾稳定,无法召唤正常数量的死灵,连真正的主人都没现身。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完整的敌人。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他们两人再加上赶来支援的凯,成功遏制了急速恶化的局势。 不提其他,整个小队都免疫金字塔的负面效果,就胜过绝大多数人了。更何况队伍力量本就极为强大,足够让任何一个势力感到震撼。 苏眉并没忘记,消息中提到,不死生物会进入附近洞穴,即另外一只巫妖的秘密基地。她恶补过地理知识,知道丘陵地下,溶洞四通八达。据说行人通过古老幽长的通道,经由数个废弃矿坑,能够到达深居地底的矮人王国。 矮人缺少在魔法方面的天赋,对抗魔法的能力却更高。巫妖曾悻悻然抱怨道,如果他们不是那样一个种族,只怕早有巫妖看中地底世界,前往那里祸害他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丘陵地底确实存在着很大空间,也令后续发展更为错综复杂。 在这场战斗停息之前,苏眉数不清自己杀掉了多少只骷髅,多少只幽灵,多少只散发着可憎臭味的行尸。有的骷髅具有施法本能,无意识地举起双手,从手上喷射出两团带有剧毒的艳绿液体,活像在跳广场舞。 到了最后,她眼前全是死灵奇形怪状的模样,还有它们毫无理智温情可言,只知杀戮的残酷表情。 她认为金字塔具有智力,它就更进一步在她面前展现智力。随着他们摧枯拉朽般毁灭不死生物,局面渐渐倒向人类那边,这些大脑烂掉的怪物陡然停止冲杀,纷纷冲向另一个方向,拼命钻向地底、钻向附近山洞。它们很像受惊了的一大群老鼠,依靠本能,逃的无影无踪。 苏眉并没追过去,留在原地,皱眉看着面前那些失去意识的人。 他们被她强行制住,身上难免有点冻伤、擦伤、挫伤、骨折之类的伤情。不过,比起直接死在金字塔里,这种遭遇应该更人道些。 克雷德见敌人突然退开,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转回金字塔正面,与她汇合。凯和巫妖也从天上落了下来,打算从近距离观察这批人。巫妖始终飘浮着,不肯从袍子底下露出惨白脚爪。凯则借着落地时的冲力,轻盈地小跑几步,仔细打量着附近的人。 “能控制住吗?”他问。 “能。” “能控制他们走回去吗?”他又问。 受害者静立不动,只因苏眉制住了他们。只要外部因素一消失,他们必然会继续走进金字塔,重复之前受害者的悲惨命运。他们还没有转化,仍是活生生的人,尽管面容呆滞,仍不住传来生命特有的旺盛热度。 巫妖观察的比他更仔细,简直要把两只眼睛从眼眶里瞪出来。它不屑一顾地说:“我发现你懂得不少奥法知识,也是从梅达密罗恩发了霉的藏书室里学到的吗?” “算是吧。”凯回答道。 巫妖冷冷说:“只可惜懂得再多,你也用不出最低级的戏法。” 苏眉没去注意他们的对话,只专注地思索自身情况。金字塔仍在运转,还在散发那种和辐射差不多的力量。只要受害者没死,就会持续向它前进,包括刚才没被卷入战斗的那些人。他们数量越多,她控制起来就越困难。 她思考过后,很笃定地摇摇头,对克雷德说:“我恐怕做不到,你们把他们扛出去吧。正好借此进行验证,看看这种影响是否可以逆转。” 第 143 章 如果说,巫妖和凯无视金字塔,是因为他们体质特殊;克雷德安然无恙,是因为他经常免疫大家都无法免疫的东西。那么奥斯大着胆子,歪歪斜斜地跳下来,还一如平常地眨着眼时,苏眉真的找不出理由解释了。 奥斯进化为犬魔后,终于增添了些勇气,偶尔也明确表露态度,说自己想参加战斗。但他的力量与同伴相比,实在弱小的可以。这支队伍每次遇上强敌,奥斯都得闻风远遁,速速退到安全位置,堪称世界上风险最小的魔宠。 苏眉知道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但他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下饺子般依次跳落,又产生了即将被抛弃的错觉,毫不犹豫地作出相同行动,险些把旁边的法师吓出心脏病。 他们没犯心脏病,苏眉却差点犯了。她刚刚才指挥活化绳索,要它把受害者连成一大串,以便克雷德把他们拖出去,就见一只狗头从天而降,嚷嚷着“哈根达斯大人”。 克雷德反应只比她慢一拍,立即向奥斯走去,打算一发现他不对劲,就动手打晕他,串在绳子上。但奥斯活蹦乱跳,健康开朗,闪亮地看着他们,都没怎么注意那座金字塔。 巫妖冷冰冰地讽刺凯,凯则软绵绵地回应,直到奥斯跳毯,才下意识闭住了嘴,愕然望向他。 一片静寂中,巫妖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他和你再度建立契约关系,重新成为你的魔宠。魔宠与主人共享一小部分生命……你不受影响,他当然也可能这样。” 它解释完奥斯的问题,又没忍住,不忿地看了看克雷德,冷笑道:“至于这个除了身高之外,一无可取的家伙,我可找不出理由。就当他皮糙肉厚,连金字塔都射不穿吧。” 克雷德一边去拖那群人,一边淡然回应道:“你说的没错,海恩哈姆。但是,比起你只剩一张嘴的尊容,我倒宁愿皮糙肉厚。” 苏眉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如果你很闲,可以考虑帮帮我们。狗头都努力工作,难道你就一直飘在旁边?” 对平民来说,犬魔力量相当可怕,能够徒手撕开一头牛,吞食牛腹中的内脏。奥斯吃的尤其多,力气也特别大,把人捆在一起后,随便就能扛走五六个。单论体力,他的确比巫妖更有用。苏眉的代号是“神骸之女”,那他可以被称为“神骸之犬魔”。 苏眉留在金字塔这里,人工堵住入口。其他人忙碌不停,尽快将定住了的受害者拖到安全区,以免她精神力过度消耗。 好在这样的人数量有限,没过多长时间,就被全部拖走。那只木鸟在附近盘旋,此时突然飞了过来,张口吐出了那位女法师的声音,邀请她去最近的军营,与艾恩路斯等人会面。 那地方其实就是安全区,确定不在金字塔辐射范围内。克雷德把失去意识的人运到那里,转身就走,尚未来得及与任何一人说话。其他人和他态度相差无几,也就凯点了点头,奥斯嗫嚅了几声,都是一副等待队长决定的讨厌模样。 他们都知道,苏眉肯定会前来此地,却忍不住请女法师代为转告,催促她尽快过来。 苏眉很喜欢这个小道具,像对待活人那样,向它答应了一声,然后回头望向入口。她觉得,她应该能看到某些异常,却没有任何发现。塔中没有光源,一片漆黑,看起来狰狞而神秘。方才每个人都在担心,总以为在松懈之时,可能遭受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 谁都不知道,金字塔里到底隐藏着什么。里面之前一无所有,可不代表现在仍然如此。哪怕死神扛着巨镰,从塔中悠然步出,他们也不会感到惊讶。 与此同时,她蓦地产生错觉,觉得黑暗无足轻重,绿玉般的表面才最重要。她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微微前倾,聚精会神地看着它,只觉眼前一阵发花,居然看不穿这层外壳。 如果金字塔当真由绿玉做成,那她应该可以看出绿玉结构,包括矿石自然生成的裂纹和云絮。可金字塔阻碍了她的探查,不准她探测这奥秘。这无疑表示,她的侧重点很有道理。 克雷德站在她身侧,同样观察着它。若她走进入口,那他一定陪在旁边。不过,他很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从没听说过。我可以带犬魔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们。” 他从未说过甜言蜜语,包括普通人会说的好听话,只以具体行动,默默表达对苏眉的关心。苏眉虽然抱怨他说的太少,几乎不和同伴沟通,却知道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从来不是言行不一的人。 她忍不住想象,自己走进金字塔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也许一切如常,平静的像变成旅游景点的埃及金字塔。也许金字塔突然缩小,把她活活挤死。也许它能创造死魔区,等她进去,再用汹涌的死灵大军淹没她。 无论哪种可能,都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安静听完克雷德的提议,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否认道:“还不需要这么做。人家已经在等着了,我们先过去吧。” 军营位于稍远的高地上,在仓促中搭成,仅有一座座简易帐篷,供人居住休息,并无其他军事设施。苏眉注意到,从未有人试图布置任何设施,也没人加固帐篷,拾掇散落于地的杂乱物品。这种异状变相告诉她,这地方很快就会被废弃,没必要花心思整理。 受害者离开辐射范围,立刻失去意识,软软摔倒在地,仿佛休克了的重病患。帐篷数目有限,地方不太够,许多人暂时被安置在草席上。神殿牧师来来去去,在草席中穿梭,不住俯身检查。他们手中,常常捏着一个闪着白光的小球,在受害者周身按来按去,然后观察小球的变化。 幸存者均已撤到这里,大多都留在帐篷外面,并未进去休息。他们神色各异,或站或坐,或沉默地瞭望远方。苏眉甚至见到了一位半兽人,抱着他的战锤,大马金刀地盘坐于地,仔细倾听同伴的分析。 每个种族都有独特天赋,也有拿手的绝技。在冒险者群体里,什么种族都有可能出现,比例要比正常人群更高。 苏眉目光离开半兽人,扫过受害者的脸,发觉他们脸上透出死灰色泽,眼睛多数半睁着,好像只是在打盹,随时都能醒来。可是,即便使用最激烈的手段,也无法把他们从沉睡中叫醒。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见一小队帝国士兵手执长矛,飞快走了过来,确认身份后,就主动走在前面带路。 事出突然,帝国一方死伤惨重,而引发惨剧的源头又太神秘,竟奇异地冲淡了悲惨气氛,又用茫然无措取代了它。很多人在想“发生了什么事”,而非“该怎么办”。偌大一个营地里,只有同伴间的窃窃私语,牧师偶尔的沟通,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这些士兵大多穿着锁子甲,没戴头盔,少部分人臂上佩有盾牌。盾牌十分结实,上面画着红白花纹,代表这是帝国正规军的制式装备。 苏眉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左顾右盼,寻找值得注意的人物。还没等她找出一个,为首的小队长便对她说:“到了,就是这里。” 这座帐篷样式同样简单朴实,只比其他帐篷高大一些,门边站着两个卫兵。卫兵撩起垂下的门帘,让她进去。 由于情况特殊,帐篷内部陈设也很简单,只有最基本的桌椅,让人可以坐下说话。椅子摆的很随便,看不出阶层差异,基本上谁先过来,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如今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人,苏眉进来,只能暂且站在那里,与帐中人互相审视。 她第一眼看到了艾恩路斯,还有他身侧的塔尼迪尔等人,然后是穿着神官服色的年轻牧师,几位圣殿武士。这些人神色严肃,显然被今天这事深深困扰着。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帐篷最内侧的那位中年贵族。 静默之丘一向由帝国负责维护,它出了事,也由帝国出力解决。这个中年人正是帝国派来的负责人,本地军队的指挥官,狄法兹家族的巴若尔爵士。 他本来已经离开这里,优先处理其他事务,听说金字塔吸引生灵后,又赶紧返回,结果当场目击驻军陷入混乱,不死生物离开金字塔。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太过惊愕,迟迟没有冲进战场,召回那些中了邪的部属,最终逃过一劫。 他脸色比谁都阴沉,看到苏眉时,也没缓和多少,只露出礼节性的微笑,热情地站起身,准备对她进行最热烈的道谢。 苏眉身后,站着克雷德、凯、奥斯和海恩哈姆。前两个还没太大问题,后两者一个是实打实的深渊生物,一个是比深渊生物更可怕的巫妖。 这些人都知道,犬魔帮忙搬动受害者,表现的十分殷勤;巫妖跟在苏眉身边,不帮忙也不惹事。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支奉公守法的优秀小队。要说麻烦程度,某些战斗力低下的佣兵队伍还更麻烦些。 然而,怪物毕竟是怪物,只用长相,就能让一家平民惊恐到跳窗逃走。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巫妖,极力控制自己的反应,也难免露出些许不安。 巫妖坚决拒绝变成手机链,苏眉也没强迫它,允许它以真实面目出现。此时,它敏锐地察觉了这些情绪波动,心中陡然产生被人畏惧的快意,诡异地低笑起来。 苏眉看着对方愈发警惕的目光,真恨不得在它嘴上贴个创可贴。 第 144 章 战斗已经结束,危机还没过去。这不是社交场合,而是商量正事的时候。巫妖桀桀冷笑,顿时打破了帐篷里的严肃气氛,使得大部分人都皱起了眉。 巴若尔爵士表现出良好的教养,看了看巫妖,随它去了,没有让人把它叉出门外。他一边向苏眉行礼致意,一边问道:“女士,我们暂时安全了吧?” 苏眉收回怒视巫妖的目光,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久前才抵达这里,以前没见过这东西。” 巴若尔知道他们的光辉战绩,本来满怀希冀,听到这个回答,又郁闷了起来,“唉,每个人都说不知道,就好像那玩意是异世界的产物。这么怠慢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相信你们能够谅解我们的难处。请暂时留在这里吧,我们可以共同讨论。” 星辰塔发出邀请,要他们到死者盆地一行。然而,艾恩路斯身为星辰塔代表,对他们居然相当冷淡。他经常望向他们,望过来的时候,目光毫无感情,神情冷漠平静,自始至终,不肯把他们当成谈话对象。苏眉只能从他和别人的对话里,一瞥他的性格剪影。 巴若尔先向他们介绍了在场的人,才再度落座。所谓介绍,只是说出了姓名、家乡、职位、在这件意外中扮演的角色,并未提供进一步了解的契机。即使如此,他也比艾恩路斯热情多了。 苏眉对此毫无意见。她来这里,是为了观察问题,解决问题,帮巫妖打扁偷走骨龙的混蛋,无意趁机结交朋友。艾恩路斯的态度令她惊讶,但惊讶之后,她便处之泰然,只把他当成舞台背景。 由于惨剧刚刚结束,人人心有余悸,人人有问必答,无论面对什么疑问,都尽可能多地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苏眉和他们一样,答的认真,听的更认真,试图将所知信息编织起来,推出一个足够合理的结论。 可惜的是,这些人知道的事情实在很少。他们之前屡次进入金字塔搜寻,什么都没找到。据说,塔内房间和走廊好似天然生成,毫无人工开凿的痕迹,但十分粗糙,就有个房间的雏形而已。也许,从它诞生时起,里面的空间就是这样了。 他们现在不及理会房间,急于弄清楚那是什么力量,为何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哪怕飞鸟从空中掠过,也难以逃脱它的魔爪,女法师的那只可怜渡鸦就是明证。 在这个方面,苏眉知道的最清楚。可惜的是,“最清楚”和“不知道”也没太大区别。 她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所有人都能对抗金字塔,轻易前进到它附近。我坐在飞毯上时,曾被金字塔散发出的力量扫中,产生很明显的反应。但我想,它可能放过了我,因为之后我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帐篷右侧,有个坐在椅子上,但双腿够不到地的矮人。他名叫鲁菲特,来自地底王国莫拉丁,身躯粗壮结实,岩石般堆在那儿。此时,他蠕动了一下,皱眉问道:“你们一整个小队都没事?” “是的。” “包括这只犬魔?” “是的。这犬魔是我的魔宠,”苏眉安然道,“我可以无视那个力量,他自然也可以。” 鲁菲特喃喃诅咒了一句,从语气上看,似在诅咒金字塔立刻崩塌。对矮人来说,岩石崩塌是相当严重的灾难。他作出这种诅咒,一定非常讨厌它。 艾恩路斯瞥向奥斯,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奥斯本能地露出讨好笑容,呲出满嘴利齿。这只精灵立即转向巴若尔,冷淡地说:“我可以保证,他们说的是事实,因为我有过相同的感觉,而且可能比她更为强烈。感觉不对之后,我再不敢前进一步,以免失去意识。” 他利用鹰视术观察战场,发现苏眉从天而降,便不顾危险,前去接应和支援。在他心中,苏眉安然无事,那他自己当然也有可能。 但他离金字塔还有一段距离,便出现了极为可怕的预感。那预感就像心脏被人抓紧,危险到了极点。因此,他才突然停了下来,不甘心地对付着地面上的死灵,直到苏眉主动接近,自近距离观察他,并向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巴若尔审慎地问:“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吗?我们向金字塔移动时,能不能通过对它的感应,确认不同人的不同安全距离?” 苏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刚要说话,便听克雷德突兀地来了一句,“没用的,别打这个主意。” 有时候,往往等他主动开口,旁人才恍然大悟,记起他会说话,巴若尔一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半魔冷淡地看着这个人类,既无厌憎,也无喜爱,却还是给了足够的尊重。他说:“我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谁建造了它,为什么把它放在那里。但我觉得它可以成长……它的力量波动不息,有时低落,有时增强。” 凯问道:“你之前根本没有感觉吧?” 克雷德道:“是的,我接近金字塔时,才感应到它的不对。我觉得它很熟悉,也很危险,就是说不出理由。我只能说,你们最好不要冒险。它力量增长时,安全距离肯定也会缩短,将出现第二次惨剧。” 他好像被巫妖传染了,说到这里,蓦地冷笑一声,问道:“你们要不要听我的建议?” 事实上,他长成这个样子,打起来又是那个样子,根本没什么人敢无视他的建议。巴若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克雷德才继续说道:“我建议你们先弄清楚它的来历,再找出能够克制它的人。否则,去多少人,就会失踪多少人。不死生物将成倍增长,只要其中存在百分之一的强大死灵,就是一场很大的麻烦。” 有位牧师问道:“你觉得它熟悉?难道你在哪里见过它,然后又忘记了吗?” 克雷德淡淡道:“我不知道。” 巴若尔环视整个帐篷,发觉每张脸上都带着沉思表情,才叹了口气说:“看来这里没人知道。好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颁布命令,彻底封锁这个区域。但……死者盆地下面埋着的无数遗骨,大概没可能挖出来了吧。” 苏眉说:“坦白说,这里没有人实力胜过我们。我和克雷德曾用不同方式,对金字塔展开攻击。遗憾的是,连痕迹都没能留下。我想,它应该可以被摧毁,却不知怎么下手。在查找资料方面,你们肯定比我们更方便,所以我们先……” 她正要当甩手掌柜,把查字典的事情交给人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天上传来数声诡异的鸣叫。那声音很像猛禽长鸣,比猛禽更低沉洪亮,有种在胸腔里吹小号的感觉。 她不明所以地环视四方,却见巴若尔猛地站了起来。他站起之后,几名来自萨因的军官也纷纷起身,满脸都是疑惑表情。 没等苏眉发问,凯就主动低声解释道:“这是狮鹫的叫声,听这声音,起码有七八只狮鹫。这代表萨因的狮鹫战团来了,可他们来做什么?” 鲁菲特于同时说:“狮鹫战团?巴若尔,你请求了他们援助吗?” 巴若尔摇头道:“我没有。” 他似乎有些紧张,一张脸绷的紧紧的,看不出喜悦之情。主人木桩子一样挺立在那里,其他人自然也沉不住气。须臾间,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巴若尔甚至没看他们,匆匆告了声罪,就急忙走了出去,差点撞上进来报信的卫兵。 他一出去,帐中人自然跟出门外。无论他们见没见过这只部队,都对它保持着很高的好奇心。因此,巴若尔站在外面,向远方天空眺望时,苏眉等人也混在了他身后,默默望向夜空。 狮鹫叫声越来越响亮,仿佛在与同伴相互呼应。它们体型大,飞行速度快,不一会儿,就让地面上的人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顾名思义,狮鹫是雄狮与秃鹫的混合体。它前半边身体是鹫,后半边是狮,让人觉得两半身体长错了地方,非常不和谐。但对凡世的原生居民来说,这个形象十分正常,因为他们常能见到比狮鹫更不科学的怪物。 皎洁月色下,共有八只狮鹫飞了过来。为首那只羽毛和爪子都镀了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宁可放弃隐蔽性,也要尽可能的拉风。 苏眉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深渊大恶魔的飞行坐骑。她知道,他们最常使用魔蝠,其次是梦魇战马,却从没见过炼狱狮鹫。她忽然很想问问克雷德,他用的是什么坐骑。 每只狮鹫上都坐着一位骑士,身穿银色鳞甲,背后放着相当长的长矛。狮鹫身体足有犀牛大小,若不使用长兵器,很难攻击到敌人。不过,听说战团中并非只有骑士,也有法师、牧师等存在,以便更好的变化战术。 这八只犀牛……不,八只狮鹫落地后,动作虽轻,却还是扬起了无数尘土。尘土消散之后,金爪狮鹫上的骑士已经跃落地面,向他们走来。 苏眉见其他人没空搭理自己,又不得不看向了凯。凯正在注视那名骑士,被巫妖连续撞了两下,才说:“哦……这位就是狮鹫战团团长,赛弗莱家族的阿尔蒂芒。他是萨因公主的儿子,女皇的外孙,一出生就拿到子爵爵位,如今已经成为帝国闻名遐迩的强大战士。” 他声音中有点怀念的意味,就像说到诺南时那样。 果不其然,苏眉挑了下眉毛,就听他继续解释道:“请不要怪我太在意他,忽视了你们,他也是七英雄的后代。他的祖先名为修特,人类平民,被公认为七英雄的首领。修特战后与皇室联姻,最终将默默无闻的平民家族,变成了萨因帝国的三大贵族之一。” 第 145 章 这片区域本来很宽敞,军队匆匆撤退到这里,就挤满了营帐和人,看起来紧巴巴的。狮鹫喜欢空旷开阔的地方,不愿和同伴塞在一起,等骑士跳下地面,它们便拍打翅膀,飞向稍远些的地方,各自找喜欢的位置蹲下。。 苏眉趁他们走过来的机会,仔细观察阿尔蒂芒的容貌,同时小声问道:“你干吗不早说。” “……有必要吗,”凯哭笑不得地回答道,“他们的祖先和我有关,和你们完全没关系。知道他是七英雄的后代,你就会跟他跑掉不成?” 克雷德默默看了凯一眼。 凯见他们还没过来,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也很遗憾,那时的七个人里,只有三人留下后裔,包括我在内。阿斯诺克回到了地底王国,与族人一起生活,即使生了孩子,我也不知道。” 苏眉连续遇上凯和诺南,对七英雄终于产生了兴趣。她知道,那是个很主流的小队,队□□有四只人类,两只精灵,一只矮人。阿斯诺克正是那位矮人武器大师,据说脾气很暴躁,只因地底王国也受到深渊入侵影响,才和同伴并肩作战。 精灵则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组合。除了“幽星”瑞欧利亚之外,还有位出身精灵平民的女法师,名叫提妮恩。 人类则更没特色,连名字都很无聊。但苏眉注意到,他们后裔的命运十分讽刺。青火领主德高望重,战后家族却没落了,直到诺南那一代,才重新打出一片天下。平民队长毫无后台可言,结果他的家族越来越兴旺,在帝国中手握大权。 另外两个人类均为施法者,一个独来独往,没有成家,供职于星辰塔直至寿终正寝。另一位据说是位极为可怕的幻术大师,来历十分神秘,名字只有一个音节,叫做沙。 她忽然想起一件极为奇怪的事,那就是活火熔狱退回深渊后,幽星、提妮恩、沙三人同时失踪,成为三百年前最大的谜团。巫妖屡次逼问凯,希望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凯以不说他人是非为理由,一直拒绝回答。 苏眉不喜欢打探他人*,此时看到阿尔蒂芒步步走近,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这件事。 阿尔蒂芒今年三十五岁,正处于人类男性最有魅力的年纪,既不像年轻人那么浅薄轻浮,又不像老年人那么枯朽衰弱。 他有一双矢车菊般的紫蓝色眼睛,头发却只是普通的棕色,身材高大,五官轮廓分明,笑起来有种玩世不恭的随意感。他被称为最英俊的贵族,最有权势的骑士,在帝国重要人物的社交圈里,极受女士们的欢迎。 巴若尔一听狮鹫叫声,就紧张起来,只因双方地位差距不小。更何况,他与女皇有相当接近的血缘关系,日后地位只会提升,不可能下降。 阿尔蒂芒扫视着这群人,神色严肃,目光凝定的就像一把利剑。这把利剑戳到巫妖兜帽上,忽然停止了,用力戳了它两下,才移动到别的地方。 他没有露出任何态度,没有说一句话。可人人都能感觉出来,他对巫妖十分不满。 虽说迄今为止,苏眉还没发现满意巫妖的人。但他一见面,就露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敌意,也是她第一次遇上的情况。 他身后,有位骑士解下背后包裹,从中取出一只木匣,又从木匣中取出一份文件。那份文件使用施了法术的纸,纸张烫金描银,极为精美。他先公示自己的身份,便当众读出文件内容,说女皇陛下与内阁大臣共同决定,让阿尔蒂芒负责金字塔一事,从巴若尔手中接过责任。 从金字塔暴动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女皇作出了决策,负责人也及时赶到,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而且,他们很清楚常人在金字塔面前束手无策,就派来人数较少,但个个都是精英的狮鹫战团,也算是知人善任。 文件流畅简短,很快就结束了。骑士将它交给巴若尔,请他验明女皇的玺印。 巴若尔似乎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满脸堆笑,向阿尔蒂芒说:“您来了,我可大大松了口气。这次事件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吩咐。” 阿尔蒂芒的母亲为帝国公主,父亲为英雄后裔。家庭环境太优渥,养成了他肆意张扬的性格。但面对未知危机之时,他又十分深沉谨慎。 苏眉见他的狮鹫镀了金,立刻把他和巫妖划分到同一阵营,还在猜测他会不会自视过高,一来就直扑金字塔。还好阿尔蒂芒没这么冲动,只向远方望了一眼,淡淡说:“不用这么着急,先离开这里,回到白河行省。离那东西越远,它的影响力就越小。即使不死生物真的组成军队,攻击行省,我们的军队也更有优势。” 他又望向附近高烧着的火把,以及火光中依然躺在地面上的人,转身向那里走去。走了几步后,他突然转过身,目光再度盯在巫妖脸上,问道:“你就是海恩哈姆?” 巫妖冷冷道:“我是,你有什么贵干。” 它和苏眉等人站在一起,其实并非很起眼。阿尔蒂芒把他们五人轮流看了一遍,口气比它还冷,“没什么,你不能入境,不能进入白河行省。如果我知道你现身于帝国国境,我就联合圣殿,把你超度回你该去的地狱。” 苏眉说:“……” 众目睽睽下,巫妖很好地收住了它的脾气,因为一旦发怒,就是与八名狮鹫骑士,和整个营地作对。问都不用问,巴若尔肯定站在他那边。 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履行身为队长的责任,平静地说:“给我个理由。” 这句话口吻相当强硬,引起阿尔蒂芒的注意。他对她还算客气,问道:“你是海恩哈姆的同伙?” “我建议你把同伙这个词换成同伴。”苏眉说。 阿尔蒂芒不住扫视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话中透出一股恍然大悟的意味,“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神骸之女,与巫妖,与深渊生物同行的那个女人。你容貌比我想象中更美,头脑却不够明智。” 他明知神骸存在,还对她不假辞色,也是绝无仅有。苏眉终于也冷笑了一声,说:“子爵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尔蒂芒道:“海恩哈姆作恶多端,曾以其他身份进入萨因,陆续犯案,手上有一百多条人命。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逃不过它的魔爪。它早就成为帝国重犯,通缉令永远有效。我没立刻下令捉拿,已经给足了你们脸面,怎会允许它进入帝国?” 凯双眉同样微微蹙起,又骤然松开。他注目艾恩路斯,希望他代为解释巫妖的作用,让局面别这么尴尬。可惜的是,艾恩路斯从来嫉恶如仇,与巫妖势不两立,并不赞同将它和苏眉拉进这件事,使事情更加复杂。 他早就对海恩哈姆看不顺眼,只因遵循首席巫师的命令,才默认它的存在。此时,阿尔蒂芒公然向巫妖发难。他毫无参与的意愿,却也不想说情。 苏眉在心里大骂,觉得巫妖真是个败家玩意。阿尔蒂芒个性强硬,又有充分理由,绝对不像会退让的模样。她既不能以武力压制他,逼他收回前言,这个情况就很难解决了。 鲁菲特身为矮人,不怎么忌惮人类贵族,倒是在旁说了句公道话:“他们刚刚帮忙阻止死灵,救回受害者,又留在这里继续协助我们。你这么做,不嫌太过分了吗?” 阿尔蒂芒冷淡地笑了笑,“我的情报很灵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首席大巫师究竟怎么想的,竟非要让帝国重犯前来帮忙。难道帝国中没有顶用的法师,连只骨龙都找不到?” 他的冷淡里,还透着掩藏不住的高傲,“就算没有他们,死灵就能长驱直入,一直打到萨因国都吗?神骸之女,我希望认识你,与你深入交谈,一起讨论神骸和金字塔的问题。但是,如果你坚持要和巫妖同行,那我只能表示最深切的遗憾了。” 苏眉看都不看身边的巫妖,只淡淡说:“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理解你对它的厌恶。只可惜,海恩哈姆现在是我的同伴,我不能遗弃同伴。哪怕你是萨因女皇本人,亲自前来颁布旨意,我也不会为了你而不要它。” 阿尔蒂芒冷冷道:“我并未为难它,我有很合理的理由。” “是的,但我的理由同样合理,”苏眉说,“我并没打算反对你,也没说你的命令不对。只是海恩哈姆必须与我们同进同退。你禁止它进入萨因帝国,那我们就和它一起留在这里吧。” 她不想放低身段,软语求情,更不想当众翻脸,硬逼对方把凶手放进国土。两相权衡过后,他们除了陪着巫妖风餐露宿,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第 146 章 “我们会安置一些防御措施,防止不死生物跨越界限。如果它们活动范围太大,由圣水和祈福之石组成的屏障就会发出警告,通知我们。” 一位白发苍苍的女牧师站在苏眉面前,向他们如此解释道。然后,她忧心忡忡看了巫妖一眼,用很同情的语气问:“你们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这地方可是布满了杀机啊。” 她在圣殿中地位不低,却无法与阿尔蒂芒相比,只能用这种委婉方式,向他们提供帮助。这个时候,塔尼迪尔等人也站在一旁,等她说完,才对苏眉说:“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们只好致以最深的歉意。你们若觉得不方便,可以暂时进入斯鲁夫斯公国。它的边境离这里很近,同样有军队驻扎防御。” “这个么,就不用你们担心了,”苏眉说,语气相当轻松自然,“我们来,不是因为子爵先生,我们离开,更不可能因为他。不过我很惊讶,艾恩路斯先生居然没为我们说话。” “他出了名的讨厌邪恶生物。”凯和塔尼迪尔同时说。 塔尼迪尔苦笑道:“他个性十分强硬,嫉恶如仇,没有大力反对海恩哈姆前来帮忙,已经是极限了。想要他给巫妖求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巫妖冷冷说:“没关系,我等着他们求我们的一天。” 女牧师虽然不歧视他们,却不见得喜欢巫妖。她和塔尼迪尔对视,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交代他们即将作出的布置,以及他们遇到危险时,应该去哪里求援。 苏眉明确表示,他们将和这只穿着黑袍的头骨同进同退。阿尔蒂芒二话没说,冷淡地回了一句,“很好,请诸位自便。”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前去探视受害者,并要巴若尔爵士组织撤退。 苏眉起初有些意外,想了一会儿,又觉得理应如此。 他们刚刚来到凡世时,被卷入了拉法尔冯特家族的复仇血案。堪莱亚是个小国,复仇之事又只局限于侯爵领地,与别人没多大关系。侯爵自身实力不足,面对气势汹汹的深渊生物,当然手足无措,寄希望于克雷德这种恐怖的战斗力。 而泰林那情况特殊,正处于动乱之中。吸血鬼满街横行,鸟妖与食人魔出没于荒郊野外。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是只变成绝世美女的老鬼婆,于是从来没有人在意巫妖。他们实力强大,只会成为人家的拉拢对象,不会被驱逐出境。 然而,萨因帝国的确没必要顾忌他们。它就像只无人可挡的巨龙,盘踞在大陆上,无论经济文化,还是军事实力,都居于大陆顶峰。如果阿尔蒂芒对巫妖极为重视,极为忌惮,不敢阻挡它入境,那反而很奇怪了。 她只能在心里叹息,觉得受到冷遇的滋味相当新鲜。 临时营地正处于废弃过程。士兵收起帐篷,放入木箱,又把木箱放上马车。受害者由牧师照顾,直挺挺地横在一辆辆大车上。他们动作极为麻利,工作井井有条,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把这个营地清理的差不多。 巴若尔很有良心,并没忘记他们,主动给他们留下了帐篷和补给。苏眉的储物袋里,这些东西一样也不缺,但仍然郑重向他道谢。 她能看见阿尔蒂芒的鳞甲闪闪发光,在火把中间反复走动。他偶尔望向这里,神情十分严肃,应该正在考虑下一步计划。他的目光与苏眉相碰,又迅速转开,似乎不愿再和他们说一句话。 很快,交谈声、口令声、搬动物品声、拔出帐篷的声音都消失了。士兵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开始往萨因帝国边境前进。法师不与他们同行,直接去往星辰塔,速度要比他们快上许多。等所有人撤离营地,八只狮鹫才展翼起飞,很快追了上去。 这片空地上,只留着一个孤零零的营帐,一堆提供给苏眉他们的箱子,和士兵没有带走的火把。 苏眉这才舒了口气,觉得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了。她想嘲笑巫妖几句,又怕它没有面子,只好没话找话地说:“也许你该变回人类模样,这么公开出现,的确太引人注目。” 巫妖睥睨着她,冷冷道:“放心吧,我会以其他形象进入萨因,再做一场几百条人命的血案。凡是得罪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求求你别这么做。”苏眉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并没很在意这件事,毕竟阿尔蒂芒有着极为充分的理由。他一力阻挡穷凶极恶的凶手入境,是对帝国负责的表现。他们不可能为这事和他大打出手,强行把巫妖弄进去。然而,理解他的想法,不代表他们喜欢这个人。 凯叹息道:“我真的很失望。” 苏眉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难道我现在追上去,给他们个下马威?” 凯说:“并非如此,我对艾恩路斯非常失望。如果他始终保持这种态度,以后一定会吃上大亏。” 他的银眼闪动了一下,仿佛想起了其他人。不过,他的神情还是那么轻松,简短一提后,就不再谈及艾恩路斯。光看他万事不萦于心的态度,苏眉全然猜测不到,他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黑白灰的景象,而舌头尝到的所有东西都像沙土。 她忽视了那只准备报复社会的巫妖,问道:“我们现在直接过去,还是先休息一下?” 克雷德道:“直接过去吧,时间越长,出现的不死生物就越多。现在它们刚刚溃散,应当不会立刻回到金字塔。何况,它们的群体中,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危险怪物。” 苏眉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想。” 小队里体力最差的人是奥斯,仍在平均水平之上。犬魔身躯高大,肌肉发达,奔跑时速度很快,擅长用利齿和爪子作战,必要时,可以释放几个天赋法术,如黑暗术和巨力术。奥斯看起来胆小怕事,恨不得跪舔整个世界,真打起来的话,其实并非很容易对付的弱者。 他拍着胸膛,表示自己可以十天十夜不睡觉,只要吃得够饱就行。 他们出发之前,稍微交流了意见,交换个人对金字塔的看法。最终所有人都同意,这就是个被人蓄意建造出来,用于把活人转化为不死生物的装置。不死生物远比活的生物更好控制,所以他们不得不怀疑,那人的目的是操控一整支死灵军队。 如果它的主人是只巫妖,那么海恩哈姆有可能被妒火吞没。但克雷德和凯都认为,普通巫妖绝对没有这么可怕的能力,这更像是神的力量。 苏眉无视转化影响,也能从侧面证实这一点。她听凯唱过神祇的传说,以及神祇制造的种种物品。这些物品被称为神物、神器、圣物,具有超凡脱俗的可怕能力。有些遗落于凡世,在某个地底迷宫,或是地上陵墓中蒙尘。凡人拿到它们,只要使用得宜,就可从平民一跃成为顶尖的强者。 小小物品尚且如此,遑论这么大一座金字塔。但苏眉随即想到,转化能力不可能无穷无尽,它能在须臾间运转,也肯定可以被关上。问题只在,它究竟是自动开启,还是幕后有人操纵? 她也没忘记,克雷德提到他觉得它很熟悉。熟悉感并非来自于记忆,而是来自直觉。克雷德从不忘记任何事,尤其如此可怕的大事。他曾犹豫地说,认为他和金字塔之间有着很隐蔽,也很神秘的关系。这种关系令他完全无视它的效果,与苏眉想象中的体质坚韧不同。 他们交流过后,才动身重回金字塔入口。那个入口平凡无奇,就是一个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外面没有大门,如同随时欢迎访客进入。 地上散落着不死生物残骸,有些是白骨,有些是腐肉,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苏眉想起法印一碰到入口边缘,就宣告消散,不由皱了皱眉,抬手施展一发召唤术,招出几只地精,要它们当探路先锋,先行走进塔中。 它们是她的召唤生物,与普通地精多少有点区别。然而,这无法保证它们免于悲惨命运。苏眉紧紧盯着它们黄绿色的小脑袋,只见五秒钟内,那些脑袋全部进入了呆滞状态,摇摇晃晃地走进入口,然后一去不回。 她静静站在那里,感应着与召唤生物之间的联系。大约十分钟后,联系忽然中断,表示她失去了这几只地精。 凯看到她的表情,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喃喃惊叹道:“这真奇妙,我从未见过这样快捷方便的效果。如果我没拥有受诅咒的体质,只怕也难逃它的毒手。” 苏眉叹气,苦笑道:“正因如此,我们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妖从见到金字塔时起,一直苦思冥想,想从死灵法师的圣物中,找出与金字塔有关的信息。但它可耻地失败了,想到现在,头壳里仍然空空如也。它内心感到挫败,只好在言语上找回面子,冷冷道:“你用探测类的法术试试,别再让活的生物送死了。” 苏眉刚想表示没必要,便见克雷德皱了皱眉,很从容地向前走去。只一眨眼,他就踏进入口之中,身影没入了塔里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 147 章 “这些房间果然非常粗糙,就是有个轮廓而已。” 这句话出自苏眉之口。由于两边都是坚硬光滑的绿玉墙壁,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听上去干巴巴的。凯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摸了摸墙。 奥斯把舌头从墙上收回来,小心地说:“没有感觉,没有味道。” “……你舔它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好吃吗?”苏眉没好气地说。 “他没死,就证明石头没有毒性啊。”巫妖评价道。 克雷德前方不远处,浮动着一个小小的魔法光球。光球亮度很合适,能够照亮前方通道,又不至于照出他们的身形,任凭他们隐藏在黑暗当中。光球由巫妖出手制作,而非苏眉。它力量越来越强大,开始寻找机会,参与战斗,活像手术后的病人在复健。 克雷德并没参与他们的对话。他本来就很少说话,面对可能的危机时,更加沉默寡言。他偶尔停一下脚步,观察岔路分支,以及房间的不同形状。 可惜的是,他没能看出可疑之处。每个房间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最多有具尸体躺在里面,还可能存在从尸体转化而来的怪物。 他们力求不发出响声,哪怕怪物直扑过来,也都无声无息地一招解决,迄今为止,还没发现需要打第二下的敌人。 金字塔高大宽阔,却没有楼梯,通道一圈圈盘绕而上,犹如盘山公路,又像多层地底停车场。苏眉一开始满心好奇,走了一会儿,好奇心已经逐渐减弱。 她动辄放出一个法术,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结果每个都宣告失败。她想敲下一小块墙壁带走,可墙壁坚硬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远胜精金秘银。她折腾了半天,也没办法搞到标本。 第十次失败时,她终于彻底放弃,凑近墙壁仔细看着它,同时说:“我相信这是神祇的手笔了,不然怎么……咦!” 她惊呼出声,让其余四个人都凑了过来。巫妖贴上了墙壁,却没发觉异常,顿时大怒道:“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苏眉不及反唇相讥,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她的幻觉。光源照耀下,墙壁隐隐透出一层莹润的绿光。他们并未对此产生疑问,因为绿玉材质本就应该这样。这时,她眼睛几乎贴在墙上,才发觉其中另有玄机。 墙壁表层像玉质,紧紧包裹着淡绿色的法术符号。这些符号密度大到了极点,之间完全没有空隙,光线透不过去,人眼看不出来,符号与符号的形态差别也几乎不存在。 这诡异细密的排列欺骗了黄眼。它隔着一段距离,根本没能看出这不是固体材料,而是紧密排在一起的符号。符号黯淡无光,碰上外部光线,才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辉,使人误以为这是座绿玉金字塔。包裹着它们的材质也非绿色,而是透明无色,像层裹着淡绿内核的玻璃。 苏眉意识到这件事时,忍不住发出惊叹。她无法看穿绿色符文,不知道里层有什么。然而,里面无论是实体材质,还是更加紧密的符文,都属于常人难以想象的设计。 奥斯和她混的久了,明白法术符号的意思。其他人更无需她多加解释。她飞快地把新情报告知他们,顿时看见了四张惊讶的脸。 巫妖倒抽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难怪你那么说,难怪法术没什么效果。这绝对不可能出自凡人之手,克雷德,深渊里有类似的东西吗?” 克雷德抬手,轻轻拍了拍墙壁,似在感受它与普通绿玉的不同。他瞥了巫妖一眼,很惊讶他居然没叫他的外号,同时回答道:“我听说,深渊矮人商队卖出过一柄权杖。权杖隐藏着极大的奥法能量,似乎就由这样的工艺制成。但是,像金字塔这么大……” 他不由摇了摇头,笃定地说:“即便有,恐怕也不太多。” 凯向来了解很多知识,包括奥法知识。他的确放不出魔法飞弹,知识储备却远胜普通法师。他听完苏眉的话,就挂上一脸严肃神色,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至今才开口,“照你这么说,那个将外人引入金字塔,杀死他们,又将尸体复苏的力量,来自魔网?”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空气中的符号并未受到影响,”苏眉立即否认,“不然我早就察觉了。我更倾向于这是种无法解释的力量。” 巫妖忽地低笑道:“啊,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神力。” 说到“无法解释”,确实很容易想起神明。苏眉额头上的眼睛,左手上附着的爪子,无一不是这样的存在。它们拥有特殊力量,就像人类一出娘胎就会呼吸。 苏眉不答,默然看着面前这堵墙,脚下的通道,还有上方的穹顶。她现在刻意去看,就能看见他们被密密麻麻的淡绿符文包围着,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活像身处最强大的法阵当中。哪怕是她,也感觉无所适从,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是个庞大的法阵吗,还是……还是庞大的魔法物品?”她心中这么想着,同时也把手放到墙上。 巫妖嘶哑地笑着,笑声中带着疯狂和期待,“你打算怎么做?你是不是想控制这些符号,让它们离开外面的透明屏障?但是,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可没有逃生的后路,一起死在这里吧!” 苏眉吐出一口气,转头望着这个心智越来越疯狂的家伙,无情地说:“我想把它据为己有,当成我的法塔,省下一大笔布置防御设施的钱,你说好不好啊,海恩哈姆爷爷?” 巫妖气焰当场遭到打压,冷笑道:“还可以充当你的棺材,更加省钱。” 凯一直注视着苏眉的动作,不支持也不反对,这时终于露出难以忍受的神情,半是劝架,半是警示地说:“到了这种时候,请不要在内部相互攻击了。有朝一日,你们到了地狱里,也会在死神面前不断争吵吗?队长,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眉进入金字塔,还不到两小时,就看出了它表层下的本质,自然令他们精神大振。可巫妖说的很有道理,并非可以忽视。倘若符文发生变化,引起金字塔的剧烈反应,甚至整个坍塌崩解,那么身在塔中的他们,命运可想而知。 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们,说:“我又不傻,怎会在这里胡乱尝试。我确实很想移动符文,不过要等出去之后,在外面试试。现在我只想观察它们的排布规律,尝试找出金字塔的中枢。”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它有中枢的话,我一定可以看出端倪。如果没有,我就没办法了。” 所有同伴都没有意见,都很支持这个决定。话虽如此,这项工作却极为困难。苏眉从没见过密度这么大的东西,符文好像联在了一起,必须聚精会神去看,才能看到那接近不存在的微小缝隙。若非符文只能组合,不能融合,她的黄眼可能已经花掉了。 幸运的是,她仍能找出其中隐藏着的规律。不同符文有不同作用,任意两个符文组合在一起,作用也各不相同。金字塔如同大到可怕的数据库,看似令人束手无策,但只要她沉下心,认真去找,总还能有点成果。 她慢慢向前走去,遇到岔路时,观察时间尤其漫长。依照常理而论,设备的核心常常位于中心位置。但星辰塔那边从没提到核心、中枢一类的词,可见中心部位与其他部位一样,都不存在值得注意的东西。 她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前功尽弃,冒着老花眼的危险再找一遍。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接近金字塔的秘密。这令她相当振奋,忘记了精神方面的疲乏,忘记了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技巧逐渐熟练,速度也快了起来。 克雷德忽然问道:“迄今为止,任何手段都无法对它造成伤害,也是因为这些符文吗?” 苏眉没有抬头,只说:“我想是的,你力量虽然强大,却还无法劈散它们,当然没有伤害效果。事实上,我也不见得可以成功。这实在是个非常坚实,非常严密,具有极高防御力的东西。” 她轻舒口气,缓慢地站直了身体,伸手去揉黄眼,想要消解那里不断传来的疲惫感。就在此时,她脸色忽然变了,猛地转头望向上方。 凯闪电般拿起背后竖琴,双手一分,竖琴已经化作一柄长弓。他张开弓弦,弦上幻影箭显形,对准了苏眉望去的位置。然而,克雷德的动作比他更快。长弓尚未张开,巨剑便脱手而出,击向那里蓦然出现的一个小小黑影。 那黑影能在他们四人面前突兀出现,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不死生物。寻常骷髅都不能攀登爬行,更别提爬上光滑陡峭的绿玉墙壁。 克雷德一动手就毫不留情,正因那东西只会是敌人,不会是朋友。 巨剑脱手速度,与幻影箭射出去的速度十分接近。两次攻击一前一后,打在天花板上,却没能命中那个影子。它瞬间弹开,与巨剑剑锋擦身而过,灵活地弹到另外一个位置,柔软的像只猫。 与此同时,他们都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克雷德,为什么又是你们,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吗!” 第 148 章 苏眉时常觉得,身边有战斗力这么高的同伴,实在非常方便。如果她左拥巫妖,右抱狗头,现在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轻松地打了个手势,同时露出一个微笑。不远处的光球骤然明亮起来,向黑影急速飞去,将它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 巨剑在甬道上方碰出一声闷响,旋即弹了回来,落回克雷德手中。他听到黑影的声音后,就停了手,没追过去砍他。凯见他原地不动,脸上还露出了惊讶神色,也犹豫一下,手指搭在弓上,迟迟不曾射出第二箭。 黑影见他们停手,就没躲光球发出的光,大大方方地显露真身。他们看的很清楚,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猫,眼睛犹如火炭,毛皮与双眼都灼灼发亮,仿佛摸它一下,手指便会被它烫伤。它正是凡世罕见,深渊里则很常见的怪物,地狱猫。 它四爪锋锐,又自带吸附效果,能在天花板上行走,好像被吸盘吸在了上面。这时,它轻巧地落地,看了看紧追过来的不灭之灯,摇头道:“劣魔,你居然已经进化成犬魔了吗,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进化,一直那么废物呢。” 说话时,它本人的形象正在发生变化,迅速增高膨胀,还保留着猫科动物的外形,由四爪着地的猫,变成人形直立的虎。它把自己打扮的活像个有钱海盗,全身上下装饰着华丽珠宝,手中持有一把长长的木杖,满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尤为嫌弃克雷德。 奥斯身高比它还高,却不敢回话,嗫嚅了一下,谁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克雷德与它最为熟悉,脸色仍十分严肃,冷冷说:“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啊,巴赛林。这是凡世的地界,你不好好待在深渊里,又跑过来干什么?” 苏眉每次听他们的对话,都有种身处深渊战场的错觉。他们一开口就火星四溅,还使用深渊语交谈,导致可怜的凯又茫然不知所对。她看了凯一眼,小声解释道:“以前认识的人。” “朋友?敌人?同僚?”凯异常麻利地问,还很上道地把同僚划分了出来。 苏眉愣了一下,苦笑道:“真不好意思,过去是敌人,现在应该也还是敌人。” 凯没再说话,依旧保持着弯弓姿势。看他这模样,如果巴赛林作出敌对表示,幻影箭必然接踵而至。苏眉无奈地摇摇头,却听那只邪兽鬼没好气地说:“我们要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管。你管好自己就行。” 克雷德淡淡道:“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巴赛林冷笑,表情阴沉的可怕,回话却毫不犹豫,“啊,上一次……如果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上一次你们和我结下的仇。很好,我决定去寻找你们的敌人,和他结盟。” “……我们的敌人是谁?”巫妖飞快地问,生怕漏掉了骨龙小偷的消息。 苏眉轻笑出声,见克雷德闻声向她看过来,才说:“你临走前,曾朝我们撂下狠话,号称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你是亚休摩尔大人麾下的统领,深得他看重,如果放你回去,没准你会带着一支深渊军队杀过来。” 巴赛林明知故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如在这里杀了你,”苏眉将语言转为通用语,让凯也能听明白,“免得你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在激战时从背后偷袭,挥着你那木杖给我来一记自然之美。” 平心而论,她不想对巴赛林赶尽杀绝。一只邪兽鬼,而且是长住在深渊的邪兽鬼,爱上了被献祭的人类女性,为她不远万里赶来凡世,奔前走后地帮她复仇。这种精神简直感天动地,可以写一本爱情,让奥斯看的热泪盈眶。 然而,梅丽珊最终失败了,把它的努力化为泡影。巴赛林赔了夫人又折兵,含恨逃回深渊,心里肯定恨透了她和克雷德。它这次突然出现,绝不可能一反常态,想和他们做个好朋友什么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克雷德对苏眉的决定,一向无条件支持,而凯也差不多。第二支幻影箭成形时,巴赛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摆了摆手,用轻松自在的声音说:“哎呀,开个玩笑而已,你们没必要当真。说真的,我对你们没有敌意,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你们,更不可能起冲突,所以还是把你们的武器放下吧。” 苏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又愣,终于犹豫着问道:“但是梅丽珊……” 她还以为邪兽鬼移情别恋,在这段时间里找到了新欢,把那个可怜的贵族小姐忘到脑后。但巴赛林没这么薄情,居然露出很高兴的表情,继续轻松地说:“她没死,她的灵魂没有完全消失。我父亲花了很大力气,收集她的灵魂碎片,可能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长出一个新身体,彻底复活。” 这段话一出,连巫妖都呆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之后,仍由苏眉问道:“你父亲是……?” “亚休摩尔大人,其实我是他的儿子。” “……” 克雷德缓缓道:“我竟一直不知道这回事。” 巴赛林说:“你干吗要知道,像你这种人,只需要挥剑冲上去就行了,把情报工作留给别人吧。” 苏眉很想对它吐露真言,看它是否在撒谎,因为邪兽鬼生性狡诈,一年中捏造的谎言,比平常人一生听到的还多。不过,她直觉它所说全部属实,喜悦情绪也的确发自内心。 她还没说什么,克雷德倒先放下了剑。他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在这地方出现……难道亚休摩尔主持建造了这座金字塔,想要汲取凡人的灵魂?” 苏眉等他说完,又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感觉,觉得它吸引着你走进来?” 巴赛林脑袋像老虎,眼睛也如虎睛般炯炯有神。它眼中异光一闪,点头道:“果然如此,你们同样为它而来啊。看在你们力量比我强的份上,我可以回答这些问题。首先,我有感觉,而且感觉很强烈。我得花点力气克制,才能摆脱它的影响。然而,今天我忽然发觉影响消失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它不住瞄着克雷德,潜台词就是“果然是你们干的吧”。克雷德却否认道:“不是我们,应该是金字塔自身停止了运转。” 邪兽鬼说话时,慢慢地朝他们走来,似乎不愿独自站太远。但它非常谨慎,移动到一定距离就停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巫妖冷声说:“你究竟知道多少内情?看你的反应,金字塔与亚休摩尔无关?” 巴赛林说:“当然无关,大人虽然很强大,却没强大到这个地步。我们在凡世的代言人传来消息,描述了金字塔的作用,说我们可能对它有兴趣。我们的确有兴趣,所以我来了。说起来,如果你们肯给出相应好处,我愿意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你们。” 克雷德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似是不打算和他做交易。苏眉笑道:“好处?不如把你的生命当成好处。我们刚刚才决定放过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巴赛林无动于衷,淡淡说:“我都没把你们的行踪卖给蛇发女士,还不够意思吗。活火熔狱最近没有任何动作,只有神才知道他们在筹谋什么,我……” 巫妖说:“说重点。” 巴赛林过去没见过巫妖,这时认真看了它几眼,赫然发现它其实是巫妖,耸了耸肩道:“好吧,但你们也得把你们掌握的资料告诉我。” 亚休摩尔担任主君多年,资历比莎婕娜还要老。它的确知道更多内情,在听到金字塔描述的时候,就想起了一桩传说。那个传说听起来虚无缥缈,实际很有可能是真的。 传说中,金字塔出自上古神祇之手,是件物品而非建筑,当然也存在控制和摧毁它的方法。它的用处正如苏眉所想,用来制造死灵军队,必要时,也可以汲取灵魂力量,修复主人自身的灵魂。千万年过去,它的能力不断削弱,但依然十分恐怖。 其他传奇人物找到了它,想出使用它的方法,制造出控制它的道具。这些人被称为“破灭之王”,往往具有强大的施法能力。 破灭之王对亚休摩尔来说,同样只是传闻而已。深渊具有无数层面,它资历再老,也不可能获得每个层面的资料。它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倘若无法将金字塔据为己有,那么就要尽早摧毁。它运转时间越长,力量就越强,最后将变成只有神力能伤害的存在。 “……我们现在还没找出击碎它的办法,你行吗?”苏眉说。 不知道为什么,巴赛林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说:“克雷德不行的话,那我也不行。对了,趁我还没忘记的时候……亚休摩尔大人听说克雷德离开了活火熔狱,要我在方便的时候,向你们传话,欢迎你们随时到它手下工作。” 它说的轻而易举,他们再度面面相觑。这对话如此富有生活气息,使得金字塔的恐怖程度也减弱了。 苏眉说:“难道我们就这么抛下金字塔,跟你回深渊?你刚刚才说,越是置之不理,它就越危险,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波及你们。” 巴赛林淡然道:“哎呀,深渊里那么多层面,哪就轮到我们了?” “……” 苏眉望向克雷德,一脸费解,不敢相信这就是和他交战的对手。但谁都没规定,邪兽鬼在战场上和在生活中,必须是同一个形象。而且仔细想想,巴赛林说的其实都是事实,从未信口开河。 短暂的沉默后,她代表所有队伍成员,拒绝了招聘书,“谢谢,不过我们仍然选择留在凡世。你得知消息比我们更早,那么应该有点发现吧?是谁控制了它?这个人身在凡世,还是深渊?” 巴赛林凝视着她,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在怀疑一只名叫萨利坦的巫妖。” 第 149 章 苏眉问:“为什么?” 巴赛林似乎对萨利坦很不屑,面无表情地说:“它曾经和一位红龙法师作对。亚休摩尔大人认识那只红龙,知道萨利坦想制造龙巫妖的野心,也由此得知它的藏匿地点。” 它以脚爪拍了拍地面,由于脚底长着肉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有个习惯,不喜欢住在高处,更偏好地底世界,据说它的法塔也在地底。红龙愤怒地追杀它,摧毁了它的法塔,想必这段时间还不够它重建一座。那么,它在这附近的基地不是很可疑吗?” 巫妖希望所有巫妖的法塔都塌掉,只留它自己的。但它没提这事,只问:“你确定吗?” “不确定,我始终忌惮金字塔,不敢过分靠近,”巴赛林回答道,“后来塔中走出死灵,我就更加谨慎行事了。” 它将木杖拄在地上,如同一只会玩木棍的老虎,“我就知道这么多,你们有什么发现?” 苏眉坦白道:“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 她实话实话,听上去却像故意戏弄。邪兽鬼面容重归冷酷,冷淡地说,“克雷德,这可不像你啊。难道你来到凡世之后,失去了过去的能力和头脑吗?还是说,你受到愚蠢人类的影响,像他们那样,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克雷德说:“如果你不修正这个态度,我仍会把你赶回深渊。你身边没带手下,不是我的对手。” 巴赛林又哼了一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她的话。” “大人没骗你,我们刚刚才进来,”克雷德说,“我们知道的你也知道,何必重复一遍?” 在这座幽黑寂静的金字塔里,气氛极为神秘,时间仿佛停止了,什么都变的没有意义。苏眉知道它的来历后,更时时刻刻有着危机感。譬如说,金字塔已被证明是件物品,可以改变大小。如果它忽然变小,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她想了想,决定把唯一一点收获告知巴赛林,便说:“我想,值得一提的只有一件事。金字塔的材质有问题,并非常人想象中的绿玉,而是一层坚固的透明材料,裹着里面稠到难以形容的法术符号。” 巴赛林是德鲁伊,依靠与自然的联系施展法术,说是法术,其实更像神术。只不过牧师崇敬神灵,它膜拜自然。它的力量与魔网并无关系,却知道法术符号的存在,顿时大惊失色,“所以金字塔其实很轻吗?” 这一刻,苏眉在它身上,感受到了和奥斯相似的气质,即让人料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她既然说了,就会痛痛快快把所有事情说明白。她提到自己眼睛的能力,提到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个奥秘,还提到她的怀疑,以及她想在外面试着打破屏障,释放符文。 她眼里的墙壁与常人不同,如果屏息凝神去看,会看到绿色符文以极其细密的同心圆形状排列,朝向相同方向。两边圆弧对应的中心,应该就是金字塔的中枢。她一说这事,就觉得头晕眼花,更别提把形状画给别人看。 至于打破那层透明屏障,更是具备相当大的风险。倘若屏障粉碎,整个金字塔轰然爆炸,只怕他们也得粉身碎骨。 不过,包括巴赛林在内,所有人都习惯了冒险,居然没一个提出异议。巴赛林主动表示,希望它能全程旁观,这样才能得到更多情报,以便向亚休摩尔交差。 它天生性格主动,喜爱四处游荡打探,很讨厌定居同一地点。因此,凡世线人传来消息后,亚休摩尔就把它派出来,让它可以放放风,做它最喜欢的事情。它们并不很重视凡世,只给巴赛林带了六个手下。可惜那些手下都是活生生的生物,怎么也不敢接近这里。 巫妖觉得巴赛林是个可以用武力解决的麻烦,与阿尔蒂芒不同,随口道:“真可惜,现在金字塔处于休眠状态,不然我倒可以看看,你怎么才能从邪兽鬼,变成亡灵邪兽鬼。” 巴赛林也随口反击,“这样真的好吗?它由法术符号组成,说明它很可能有着影响法术的能力。巫妖没了法术,就只是一只会飞行的头骨,连骷髅都不如。你还真如资料中那样,擅长损人不利己啊。” 苏眉惊讶地看了看它,意识到它果然与凡人不同。它没看到她的法印被金字塔切断,却做出了很接近的推测。这其实也是她不愿耽搁的原因之一,谁知金字塔什么时候复苏,法术是否能够生效。 她煞费苦心,终于在眼睛花掉之前,找到疑似中枢的巨大房间。这个房间位于金字塔右侧较深处,同样朴实无华,内部十分粗糙,连墙壁边缘都很模糊。但它的确与其他房间不同,因为里面矗立着一座绿玉台,台上刻有沟槽,似乎可以放进一只盒子,或者一本书。 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都已经被人拿走了。她仔细看了又看,无奈地说:“我们来的太晚,东西早已不在。当然,有可能这里本就空无一物。它升出地面,是因为受到了某人控制。” 那个人如果不是神,就掌握了操纵它的“钥匙”。 这是每个人都能猜到的结果,所以没人感到失望。巴赛林盯着绿玉台座,摇了摇头说:“代言人只说事情很奇怪,没把它看的太严重。但他实在大错特错……我一见金字塔,就知道这是我解决不了的麻烦。” 苏眉苦笑一下,说:“我们干吗还站在这里,到外面去吧,我要试着伤害它。” 他们沿原路折返,从入口安然走出去,继续使用不灭之灯,照耀着金字塔的外层塔壁。外壁与内壁一模一样,符文也排成了同心圆。只要距离超过十厘米,苏眉就看不出它的异常。也许找个一生与珠宝矿石打交道的珠宝工匠,才能觉察它和真正绿玉的区别吧。 奥斯站在克雷德身后,紧张地看着她。巴赛林就在旁边,给这只犬魔带来了很大压力,使它比以往更沉默寡言。凯也很少开口,至此才说:“没问题吗?” 苏眉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突然捋起法袍衣袖,平伸出左手,紧紧贴住外壁。那只左手在巴赛林的注视下,迅速膨胀拉长,变成了属于怪物的爪子。她年轻,克温纱年老,她有黄眼,克温纱什么都没有。她取得爪子后,爪子与眼睛似乎成功建立联系,产生形态上的变化,变的大而结实,也不像以前那么干瘦细长。 手臂前段是青灰色的爪子,后段是雪白的肌肤,对比极其鲜明。她尝试接触透明层下的符文,以精神力控制它们移动,与此同时,利爪逐渐蜷曲,尖端扣在外壁上,好像要刨出痕迹似的,逐渐向内部施压。 至此,这座软硬不吃的塔终于发生了变化。 利爪之下,绿玉陡然闪出了光芒,如同一盏淡绿的灯亮了起来,照透了这只爪子,给它加上一层水色十足的绿意。光芒不停闪烁着,摇曳不定,表示里面的符文也在摇晃。他们看不到符文,只能看到摇动的光,不由纷纷露出严肃神色,猜测之后会怎么样。 苏眉常以精神力控制符文,反复练习排列它们,并小有成就。只需她一个念头,她面前的符文就飞快排列组合,或组成直线,或组成平面,或者组成她想要的任何图案。 可她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她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把那些淡绿色的符文拖出来。她觉得自己像在扒一块粘在铁锅上的糖浆,仔细掇弄,才能撬掉一小块。 只听一声微响,利爪扣着的地方居然真被她抓了下来。她满手都是透明碎片,符文却在透明屏障碎裂时,飘到空气中,立刻与原来就有的符文混在一起,再也辨认不出。 她不由屏住了气,等待井喷式的可怕后果。但是,碎裂处立刻被另外一层透明物质封住,阻止了符文继续逃逸。她若想继续造成伤害,就得重复刚才所做的事情。 她握着那把碎片站在那里,打量着足有城堡大小的金字塔,缓缓说:“好消息是,我的确可以摧毁它的防御,让它变成废墟。坏消息是……给我一年半载,我就能完成这项伟大任务了。” 巫妖冷酷地说:“你好歹也是拥有两件神骸的人,只有这点本事吗?” 苏眉说:“我还可以把头骨打成骨渣。” 巴赛林恍若未闻,露出惊讶之色,并未纠缠她的爪子,只从她摊开的手掌里拿了点碎片,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好像很普通。” 苏眉说:“其实不普通,它应该是由魔网生成的特殊物质,而非自然矿物。它出现之后,就脱离了魔网独立存在,所以我无法直接崩解它。而且我也不知道它出自什么法术,不然的话,说不定可以逆向推导破坏方法。” 克雷德忽然问:“大人,你打算怎么做?” 外面的不死生物早就离去,让静默之丘重归静默。它们应该已经去了地底,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攻击号令。此时附近静的可怕,连平常的虫鸣和鸟叫都没有。夜风刮过金字塔时,才会带起一点小小的风声。 它的名字叫死者盆地,简直就像真的死了,毫无生命气息。 克雷德询问苏眉的意思,让她负责决定,令巴赛林又惊讶了一次。它偏着头,沉默地看着她,想听听她能拿出什么好主意。 苏眉早就在想这事,顺理成章地说:“巴赛林,我感激你带来这么多消息,迄今为止,我们才从你口中得知它的来历。我必须通报圣殿,因为他们最为擅长对付死灵,而且负责这一带的防卫工作。” 巫妖语气立即嘲讽起来,“你要进入萨因?” “不,我好歹也有自尊哪,”苏眉淡淡说,“而且别人不愿意,我为何非要为难他?星辰塔在空中布下了监视法术,我解除了它们,自然可以引人过来。” 第 150 章 她这么做,很有深渊生物的风格,使得巴赛林又看了她一眼。 它表情一直很严肃,这时严肃的就像思考者,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上。苏眉觉得,它很想拿点透明碎屑研究一下,但不知为什么,并没这么做。 克雷德问道:“你呢?你继续留在这附近?” 巴赛林回答道:“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越来越强,总有一天,会强到令我无法抵抗它的侵蚀。在这种情况下,我留下也毫无意义。我将返回深渊,向亚休摩尔大人汇报这事。如果大人对它没兴趣,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它来凡世打探情报,本就为了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现在它一不小心,可能把自己赔进去,当然失去了留下的理由。 邪兽鬼固然贪婪,却很懂审时度势,不可能见到神器,就不管自己实力如何,坚持将它据为己有。苏眉不信亚休摩尔没兴趣,可它万一想不出对付金字塔的方法,那感兴趣与否,不存在任何区别。 苏眉左手已经恢复正常,不再拥有抓裂金字塔的能力。她肃立不动,仔细观察着它,看它能否自行修补破损部位,结果盯了许久,那块凹陷仍是凹陷,并未自动补好。 迄今为止,这是唯一一件称得上好消息的消息。 “退到安全地带吧,没必要留在这儿,”她淡淡说,“我要马上联系星辰塔。” 也许因为艾恩路斯厌恶巫妖,也许因为空中布有监测法术,不必多此一举,总之星辰塔法师离去前,没给她留下联络方式。这无疑是很冷淡的表示,但苏眉思考过后,仍认为必须通知他们。 巴赛林从她这里获得了些许资料,已经很满意了。神器的存在本来就是秘密,其本质更难以被非神的生物窥见。苏眉对它一知半解,仅能隐约猜测它的制作手法,即使如此,也胜过了绝大部分凡人。 “下次见面,你会带上梅丽珊吗?”苏眉问。 邪兽鬼快乐地说,“不一定,得看她的复元情况。你何必拐弯抹角地问呢,我很清楚,你真正想问的是,她还想不想继续复仇计划。” “……好吧,她还想不想继续复仇计划?” “她的仇恨,或者说她的记忆,已被洗去,成为一个全新的人,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性格,却不再被复仇怒火所驱使,”巴赛林回答道,“而且那个家族已经完蛋了吧?听说王后也已莫名其妙死去,人类的国王还真下的了手。既然她的仇人都死光了,还谈什么复仇?” 苏眉不觉松了口气,谨慎地说:“那么,也祝你们好运。” 巴赛林将木杖在地上顿了一下,以此代表对她的感谢。它不愿在凡人面前现身,见苏眉开始驱除空中法术,便向他们打个招呼,迅速离开。 苏眉既希望再见到它,又希望它一去无踪。它若再次出现,代表亚休摩尔得到了控制金字塔的方法,而这方法有可能为他们所用。但这同样表示,这只小邪兽鬼和背后的大邪兽鬼会成为他们的敌人,甚至真的带一支深渊军队,进入凡世争夺宝物。 符文因她的力量消散,变成许多杂乱无序的符号。天上很快露出大片监控死角,令负责维持这些法术的法师心生警惕。 星辰塔身为法师的职业联盟,与各国官方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合作关系,却不隶属于官方,与黎明圣殿颇为相似。 然而,圣神帕索恩是勇气、光明与护卫之神,向来被视为人类最古老的先祖和守护神,在各大陆上地位极高。圣殿隐隐有着承认各国统治者正统的资格,星辰塔却极易受到提防。在诸国中,他们与萨因帝国的合作最紧密,从侧面体现出帝国的国力,以及不买任何势力帐的底气。 法术一消失,三名头戴兜帽,身穿长袍的赭袍法师便传送赶来。他们知道苏眉留在事发现场,也不浪费时间检查,直接前来询问。 苏眉将消息转述给他们,请他们代为转告阿尔蒂芒。她对阿尔蒂芒的观感十分复杂,无法心生好感,却明白他做出了对平民、对萨因负责的行为。而且,他竟然无视神骸存在,无需他们的帮助,表明他对自身实力有着充足信心。 她相信他明白事态何等严重,会立即下令,从帝国各大图书馆、各大势力、各大智者隐士那里,搜寻关于金字塔的资料。只要金字塔曾在凡世存在,帝国就应该找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三名法师与她素不相识,起初半信半疑,听到最后,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神色。他们先感激她的情报资料,便立即返回萨因,许诺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他们刚走,巫妖便冷笑一声,讽刺道:“他拒绝我们入境,你还这么好心。换了我是你,才不会管这种麻烦事。等金字塔召唤死灵大军,攻打萨因边境,在一旁看热闹就行。” 克雷德淡淡道:“巫妖,你认为自己已经成为死灵,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许多低级不死生物缺失心智,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徘徊在生前常去的地方。如今它们作出整齐划一的攻击行为,只能源自金字塔的控制与命令。” 苏眉在旁补充道:“它的力量上升,能力可能也随之增强。海恩哈姆,你就不怕直接被它控制,成为杂在骷髅群里冲锋陷阵的一员?” 巫妖怒道:“你们一搭一唱,倒是很快乐啊。就算这样又有什么关系,我被控制之前,这个娘娘腔肯定会有感觉,用他的生命为我示警吧!” “……海恩哈姆阁下,我可没得罪过你。”当场中了一枪的精灵说。 他们说话期间,觉得站在外面聊天太过愚蠢,便走进了那座仅存的帐篷,坐椅子的坐椅子,坐地上的坐地上。凯向来不太喜欢椅子,认为盘坐地面较为放松,此时也这么坐着,倚在旁边的木椅上,看着对面飘浮不定的黑袍。 由于他们精力充沛,不需要像常人那样,每日固定入睡,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讨论如何对付这个棘手的庞大敌人。 奇怪的是,谈话刚开始时,却集中在被巫妖无故攻击的凯身上。 苏眉忽地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平常的外貌与普通精灵没差别,作战时才会忽隐忽现。这是其他力量的作用,还是你自己的控制?” 凯大部分时间有问必答,听她问到这问题,便将竖琴拿到手中,向她举了举,温和地说:“看到这把琴了吗,它既是琴,也是弓,上面附有特殊的奥法力量,能掩饰我的真实模样,以免被人当成幽灵。幽星认识不少精灵法师,想要制作这么一把弓,并非难事。” 克雷德更容易联想到与作战有关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将琴变回长弓,利用幻影箭作战,就无法长时间维持伪装了?” 凯说:“是的,如果战斗非常激烈,那么弓的力量将被完全解放,我也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不过你们之前看到,我身体忽隐忽现,那是来自我的蓄意控制。这毕竟成了我的体质,总比真正的诅咒更方便些。” 巫妖哼唧道:“照这么说,现在我们看到的你,也未必是你的真实模样?” 凯的手在琴弦上一顿,人则无奈地望向了巫妖。他说:“我很钦佩你随时找别人麻烦的勇气,但请把你的疑心收一收。还有,你真的不考虑变回人类吗?队长可是被你连累,连国境都进不了呢。” 苏眉盯着竖琴,并不很关心他们的相互攻击。她能看出竖琴中蕴含的巨大力量,却第一次知道这种力量的作用。她敢说,制造这把琴,或者说,这把弓的人,必定是传奇的工匠,传奇的法师,因为由她本人来做,也就做到这个样子而已。 奥斯的审美与人类十分相似,向精灵学习,也把那把大竖琴背在身后,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这时他满怀渴望地望向苏眉,显然想要她给他的琴弄上这种效果。 一只两米高的犬魔行走人类社会,的确有众多不便之处。可他身边就是半魔和巫妖,马上就被衬托成不入流的怪物。 苏眉本想无情拒绝他,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说:“等我们安定下来,给你买一把好琴。你那把竖琴也就值十个银币吧?可惜了我的附魔。” 奥斯热泪盈眶,念叨着“果然是仁慈的哈根达斯大人”。巫妖不屑一顾地看着他,冷冷说:“你还用的着挑选附魔材料?我看傻大个捡一根木棒,你都恨不得给它固化十个不同法术。” 苏眉刚要表示自己就是这么任性,突然脸色一变,跳了起来。 外面金字塔所在的方向,传来低沉如雷鸣的轰隆声,却是从地底传来的,犹如一场地震。巴赛林施展地震术时,也有类似声音,但远远没有这么宏大。 他们对危险都有预感,几乎无人可以突袭他们。之前遇上的危险范围都很小,即使有了觉察,反应也不必太过剧烈。以克雷德为例,他要么缓缓站起,静观其变,要么直接拔出巨剑,冲上去砍碎敌人,从来没有大惊失色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他的脸色也变了,变的和苏眉相差无几。他能从这声音中听出,这场变动牵扯极广,绝非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五个人跳起来的速度差不多,冲出帐篷的速度也差不多。他们都具备超越常人的意识,刚出帐篷,就启动了飞行术,飞上空中,从高处观察地面。 苏眉预计在讨论结束后,施展侦测死灵,探测附近不死生物的分布情况。不死生物越密集,就有可能离幕后黑手越近。她希望以这种方式,找出那只可能存在的巫妖。 不知幸运抑或不幸,她已经不需要浪费精神力了。他们遥遥望见,金字塔正在全力运作,将方圆数十里的地面硬生生掀了起来。泥土、草屑和砂石如海浪般疾冲半空,一*翻涌不绝,现出多年以来隐藏在地底深处的无数骨骸。 第 151 章 他们在金字塔里搜索了很久,又进帐篷讨论了一会儿。异响传来时,已经将近黎明时分。天际透出薄薄的晨光,青灰的天幕上,渲染着朝阳特有的温暖金黄色。天空另一侧,明月正在下沉,月边四颗银星随它移动,依依不舍地坠落下去。 这个时候,说亮也不亮,说暗也不暗,打眼一看一片模糊,大地上浮出参差不齐的黑影,让一切变的混沌不清。平民已经起身工作,贵族却大多还在睡梦之中。整片大陆像个如梦初醒的人,还揉着眼睛,就得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德鲁伊可以掀起小范围的天灾,甚至召唤熔岩冲出地面,人为制造火山爆发效果。然而,苏眉所见到的一切,超出了常人的力量,的确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屏住了呼吸,而她的同伴表现不比她更好。他们有看穿自然黑暗的能力,何况晨曦笼罩了大地。但看的越清楚,他们就越震撼于金字塔的力量。 “……那是骸骨巨人?”巫妖喃喃道。 在那片棕与白、绿与褐交织的沙土浪潮中,最常见的怪物仍是骷髅与亡灵,其次是更为高级的不死生物。它们体型大多如同常人,死时有多大,复苏时就多大。许多骨骸残缺不全,失去独立行走的能力,便不停涌向同一位置,越积越高,最终堆成一只庞大的人形骨堆。 骨堆外形与巨人相似,只是由白骨组成而已。它成形之后,立即走动起来,在沙土冲击之下,无所适从地徘徊着。 较小的不死生物没这么幸运,被巨力抛来抛去。有些比较脆弱,当场摔散了架,在地上徒劳地蠕动着。更多的则完全没受伤,泥土逐渐平息时,它们重新落回地面,站起身来,在小范围里逡巡游荡。 异变既像地震,又像火山自地底爆发,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宣告停止。它停止的前一刻,巫妖终于看到了它最挂念的东西。 骨龙展开苍白双翼,从地底腾飞而出,似乎被谁赋予了生命,在空中不停打着圈子。它背上没有乘客,双眼不停闪动光芒,居高临下地观察地面。它的大小惊人,与骸骨巨人相比,仍然更胜一筹,飞行姿态中带着说不尽的高傲,就像自封为空中王者。 凯神情凝重,突然扭头望向巫妖,问道:“有人附在骨龙身上,正在观察那片区域?” 巫妖早就满心忿怒,这时很不情愿回答,又不能不答,声音平板地说:“没错,看到骨龙眼睛的颜色了吗?它双眼看起来像两团碧绿火焰,代表其他灵魂附在了它身上。我现在能够确定,那个不要脸的小偷就是萨利坦。附身对他人来说,难之又难,对我们来说,就要轻松的多。” 地面的翻腾虽已平息,变故却还没有结束。大地晨曦初照,黎明初至,但一望无际的丘陵上,竟有更多幽影般的生物凝聚出来,如同一个个忽然浮现的,颜色不同的奇怪影子。它们由恶念和负面能量凝聚而成,常常寄托着死者的憎恨和诅咒。 若用苏眉熟悉的生物比拟,区别就像是影魔和劣魔。 骷髅看似可怕,实际上,使用巨锤、战斧等武器用力殴打它,就可以把它砸的肢体断裂,成为一截截断裂的白骨。真正值得担心的还是虚体生物。它们和凯虚体化时一样难缠,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无法打中。 要么使用法术,要么使用昂贵的附魔武器,要么挥舞武器的人实力非同一般,否则,普通的攻击压根伤害不了它们。 雪上加霜的是,这些生物大多具有稀奇古怪的能力,如各种负面诅咒,令接触到它们的人发热、虚弱、生病,甚至昏迷不醒。如果人们受到影响,就得前往圣殿,或者雇佣法师,支付一笔不小的金钱,请他们解除诅咒。 这笔金钱超出平民家庭一年的开支,很少有人支付的起。如果这群幻影涌入附近城市和小镇,结果可想而知。 苏眉发现,它们出现之后,便以金字塔为中心,呈圆周状往外扩散,逐渐行向远处。相当一部分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涌来,没过多久,她就能看清每一只不死生物的尊容和体型。 这情景极为罕见,在寻常人的一生中,也难以出现一次,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苏眉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不住计算着死灵与自己的距离,计算它们多久可以抵达帝国边境,忽听克雷德沉着地问:“大人,要往后退吗?” 这群不死生物里面,存在不少会飞行的个体。苏眉再不做反应,很有可能和它们近身接触。它们也许各自为战,也许一呼百应。她惊动一只,就有可能惊动一百只,一千只,然后引起骨龙的注意,最终落得一个被上万只不死生物追杀的惨烈后果。 五个人交换着眼色,无需对话,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的麻烦。他们想全身而退,自然毫无问题,随时都能轻松自在地跑掉,但想要全灭这群敌人,就是痴心妄想了。 巫妖再自私,也不会闲着没事,撺掇她前去招惹骨龙,然后落荒而逃。它只冷冷盯着骨龙,想要盯出一点证据,证明自己的同行在背后操纵。 克雷德对此倒很无所谓,退避还是战斗,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他忽然现身,冲进敌人群中,冲杀一阵再离开,也是一件令人心神畅快的事情。因此,在苏眉迟迟不动时,他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苏眉想了想,决定不在这时打草惊蛇。她说:“先后退吧,退到安全位置。它们好像没什么特别目的,若迟迟没有袭击我们,那我们可以观察一阵,看看它们的动向。万一它们直接发动攻击,也能趁早警示附近居民。” 然而,不死生物扩散到一定范围时,就自动停下了。它们遵照着无形命令,在某个距离上摇摆不定,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她不得不认为,金字塔有意这么做,以免这些怪物脱离它的控制范围。如果它们跑的无影无踪,它的运作岂不是白费功夫? “你们见过规模这么大的死灵爆发吗?”她忽然问。 无底深渊里,多个层面被不死生物占据,却没有死灵突然大规模复苏的记录。她望着克雷德,克雷德摇头,望向巫妖,巫妖没理她,再望向凯,凯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真担心啊,这简直就是场战争嘛,”凯说,“地上的活人可要遭殃了。即使帝国及时采取应对措施,也很难保证平民安全。” 巫妖嘶声笑道:“那只邪兽鬼跑的太快了,我真想看看它的表情。” 苏眉说:“比起这些,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精灵没有说话,只以满怀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他脸色沉郁而严肃,双唇紧抿,有种寻常难得一见的凌厉感觉,好像变了个人。 苏眉稍稍有点惊讶,仍平和地解释道:“你听不懂深渊语吧,所以没注意邪兽鬼的用词。它一直说,金字塔是件物品,而非建筑,更不是固定在相同位置的装置。” 凯当场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说:“你想说……” “既然是物品,就有可能四处移动。在神明手中,它也许就像孩子的小玩具,可以随意放置。如果它背后的人掌握了这个力量,突然将它放置到其他地方,那么……帝国所做的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她想要解除这个威胁,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像愚公移山那样,一点点把金字塔刨开,本就不太可能。如今金字塔召唤出了大量死灵,更令这个设想彻底落空。 这件事并非针对他们,受到最大威胁的人更不是他们。她本应为此感到轻松,觉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但这同时表示,他们也拿它没办法。 死灵停止前行,骨龙也没入了地底。所有虚体恶灵都在低空中飘浮着,发出它们特有的,悠长空洞的啸叫声。它们本质喜爱新鲜灵魂,总爱藏在人多的地方,将凡人当成猎物,此时受到巨力约束,只能把死者盆地当作游行地盘,漫无目的地飞舞飘荡。 监测法术布在较高处,可以将地面情况忠实地转给星辰塔。苏眉估计他们正和她一样,愣愣看着异变全过程。她甚至能够想象那里的混乱和惊愕,估计不用多长时间,军队就会在附近布防。 她确认距离安全后,就停留于原地,尽可能详细地辨认不死生物,将它们的名字写在羊皮纸上。巫妖在这方面远比她渊博,喋喋不休地指导着,都忘了骨龙还在地底,等候它去认领。 她想列一份完整清单,标注每种怪物的名字、属性、形成原因、解决方法,再把这份单子提交给帝国方面,希望可以帮到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当然,对于真正的平民来说,遇上一只骷髅,也是很可怕的遭遇,所以清单上,写了大量逃跑的注意事项,乍一看,很容易引人发笑。但认真看下去,又让人笑不出来。 帝国反应比她想象中更快,清单尚未列完,它们的人便来了。出乎意料,来者居然只有一个人。而他的身份更令苏眉惊讶,正是拒绝巫妖入境,对她态度极为随意,根本没把他们看的很重要的阿尔蒂芒。 金爪狮鹫拍打着双翅,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们,鹰隼般的面孔上,浮现出紧张情绪。 它智力相当高,能够凭靠直觉,判断敌人强弱。按照它的判断标准,面前这些人里,只有犬魔是它能够战胜的弱者。主人偏偏驱使着它,不断接近他们。这使得它大为紧张,毛羽蓬松张开,体型看起来比平时更大。 阿尔蒂芒站在狮鹫背上,稳定的就像被胶水粘在了上面。无论狮鹫怎么翻滚疾飞,他都若无其事地控制着它,丝毫不受坐骑动作影响。 他身后还放着长矛,身上却没穿鳞甲,只穿着贵族常见的华丽服装。这身衣服材质高雅,价格昂贵,主色调为深蓝,与他的气质极为契合。然而,他穿成这样,仍无法掩盖那股属于战士的强悍气质。他给人的感觉,就像随时可以捡起长矛,贯穿对手的头颅。 狮鹫在他们正对面停住了。 苏眉收起惊讶神色,对他礼节性地笑了笑,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道:“团长大人,你想亲眼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对不对?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有理由相信,它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巫妖见他独自前来,身边没带一群众星拱月般的下属,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嘲讽道:“何必和他多说废话,不如把他连人带狮鹫扔下去,看他能够坚持多久。” 阿尔蒂芒状似无意地看了看他,便将目光转开了。他之前的独断已经不复存在,被自然、温和、优雅的态度取代。他说:“女士,请你和你的同伴跟我进入萨因,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巫妖大吃一惊,没能及时想起嘲讽的台词,直挺挺地飘在那儿。克雷德投向阿尔蒂芒的目光里,却已带上了不加掩饰的不屑。 苏眉轻轻哦了一声,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问:“你刚才就看到了这一切?” “是的。” “……你是不是已经确认了它的来历?” 阿尔蒂芒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收到你托人转告的口信。那个时候,帝国国都的皇家大图书馆送来资料,证实你的话正确无误。” 他的口气平淡,却十分客气。苏眉照样不动声色,平静地说:“我猜也是这样。” 阿尔蒂芒道:“所以呢,你打算答应我的请求吗?” 苏眉看了看远方的亡灵,又看了看他,摇头道:“何必这样呢,你的话既然说出口,最好不要收回。我来不是为你而来,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你留下。你难道以为,我们没有潜入帝国的能力?入境就算了吧,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倒是可以提一提。” 第 152 章 阿尔蒂芒望着苏眉时,态度虽说轻松,却不失诚恳。他诚心邀请她前往萨因,共同参与制定应敌方针。为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可以忽略那只该死的巫妖。这看起来有些难为情,但他内心始终平静如初,谨慎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分析她的一言一语。 他是个张扬的人,因为他的确有资格张扬。女皇的孙辈并不多,而他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他的母亲是帝国公主,父亲是身为英雄后裔的公爵,自身又具有杰出能力。纵观整个帝国,有资格招惹他的人都寥寥无几。 他的性格向来多变,面对不同的人时,表现也各不相同。他可以谦和恭敬,也可以温柔宽厚,在女皇面前精明强干,在淑女面前尽情展现魅力。他像一大块橡皮泥,可以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但若追究本质,他的本性其实从未改变。 那就是,在坚持原则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潇洒惬意地活着。 帝国皇位传承,只看皇室本身的血统,不看血统由女儿传下还是儿子。皇位继承人名单上,他始终位居前列,必须小心隐藏锋芒,以免引起身为皇储的表兄忌惮。 有人曾作出评价,说他想勾引哪位夫人,总能勾上手,想杀死哪位敌人,总能杀成功。他的战斗能力出类拔萃,政治嗅觉也不见得逊色。前者保证他在战场中所向披靡,后者保证他在*中安然无恙。 他从没有特别大和特别愚蠢的野心,例如除去排在他前面的人,自行继承皇位。但他知道,在他这一生中,家族荣光已经达到顶峰,再也难以提升。他只能竭尽全力,保证它平稳发展,免得像青火领主后代那样,连续沉沦数个世代,才好不容易找到崛起机会。 像他这样的人,本该顺利度过一生,寻找机会建功立业,继续将家族和帝国绑在一起。理论上,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因为他从来不是孤军作战。他身后有家族力量,有皇室力量,还有身为狮鹫战团团长,在不同阶层中竖立起的偌大名声。 然而,苏眉一语道破天机,无情揭破他的窘境。她说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出身高贵,阅历丰富,见过的传说比常人听过的还多。但他终究是个凡人,不像苏眉那样,在无底深渊中生活了若干时日,一见金字塔,立刻意识到局面何等严重。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座金字塔竟出自神的手笔。神明就像世界上的任何种族,也有诞生、争斗、衰落与消亡。他们随意执行一项计划,随意扔出一件物品,就能在凡世掀起疯狂的争斗。 他听说过,曾有强者费尽心思,将某件神器抢到手,才发现上面附满了恶毒诅咒,不得不含恨逝去。 也许金字塔只是件工具,并非用来害人的物品。但对他,以及萨因的大部分民众来说,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皇家大图书馆历史悠久,年纪比女皇所属的王朝还大。人类对知识的渴望源远流长,若要追寻它的起源,可以上溯到一千五百年前。无论王朝如何兴衰,皇位如何更替,这座图书馆几经变迁更替,仍然顽强存活着,直至被新皇帝修缮整理,正式划归皇室管理。 馆长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亲自找出了与金字塔有关的信息,将原本送给阿尔蒂芒。这本书厚实老旧,封皮上盖着紫罗兰花纹的火印,证明它是大图书馆的财产。书中记载着无数奇事轶闻,其中就有绿玉金字塔的传说。 通常来说,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传闻,最多把它们当成睡前故事,哄小孩入睡。但阿尔蒂芒看完记载内容,脸色便彻底变了。 金字塔传闻与星辰塔转给他的消息一模一样,交相印证,能够证明它们的真实性。他可以欺骗自己,说这只是巧合,或者阴谋,也可以像一些好心却没用的人那样,说着类似于“又不见得是事实”的废话。 但是,他从来不肯自欺欺人。看完的一刹那,他就清清楚楚意识到,苏眉说的就是真相。金字塔的力量超乎想象,乃是他触摸不到的领域。事实上,他已经输过一次了。他驭使狮鹫飞近那里,却不敢过分接近,只能停留在确定无事的距离上,徒劳地做着布置。 金字塔什么都没做,就让他屡次避忌。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对它十分在意。如今他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神祇与凡人的差距。 他本人聪明过人,手下又雇佣着很不错的顾问团队。他根本不用多想,就总结出什么人才能逃过那种神秘力量。 首先自然是成为死灵的生物。它们的转化已经完成,没可能再转化一次,虽说有可能被它控制,却比活物安全许多。其次,就是精神体质天生强悍的人。某些人生来隔绝魔网,致使奥法力量很难对其生效,并削弱,一切与魔网有关的能力。 再然后,还剩一种可能——躯体与神骸融合,继承神力,与神器并驾齐驱。 阿尔蒂芒苦思冥想,把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觉几乎没什么选择。第一种人里,都是海恩哈姆那种残酷的混蛋。第二种人数量很少,战斗力也不见得太强,很容易被淹没在亡灵海中。至于最后一种,他只见过一个人,那就是苏眉。 他终于明白,他们那个小队在金字塔附近穿梭来去,平安无事,并非是人人都可以达到的成就。他必须做好只能依靠他们的准备,直到找到办法解决这桩事件。 与这件事相比,其他麻烦似乎都不再成为麻烦了。然而,靠近静默之丘的那片领地中,仍然发生了一件令他心烦的大事。 本地领主,斯泰登家族的雷曼男爵忽然遭谋杀身亡。谋杀案发生于他进入领地的前一天。 阿尔蒂芒之前有其他事务要忙,刚回国都复命,就接到了新的任命。一来一去间,他居然没能收到这个消息,并不知道男爵的死讯。他遣信使送去口令,表明自己即将撤下防卫金字塔的部队,要对方做好准备,才得知领主已然惨死。 比男爵之死更麻烦的,是男爵全家随他一起死掉,包括他结婚还不足十年的妻子,以及膝下的三个孩子。领地失去了主人,顿时像失去了脑袋的苍蝇,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他们不得不按照相应规定,让当地治安官和骑士首领暂行管理领地内部事务。 阿尔蒂芒向来特立独行,能够透过事情表面,迅速看出并抓住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点。 领地群龙无首,反而更方便他行动,不必和各种蠢货商量。他想强行接管这片地域的控制权,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干涉他的决定。因此,他听说这桩惨案之后,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提出接管要求,希望对方全力配合,听他命令行事。 他的预想向来可以成真,顺利地拿到了管辖权。雷曼男爵本来就是个破落的小贵族,近几年才重新发迹,没有后台,没有底蕴,没有交好的权贵友人,连儿女也一起惨死。某些时候,继承权具有争议,会引起大家族中的严重矛盾,此时却因男爵家族凋零,居然平静无波。 但是,男爵一家的惨死,始终像咒文般萦绕他心头。他表面上将这件事置之不理,专心应付金字塔带来的灾劫,实际一有空闲,就召来骑士首领和城堡守卫队长,询问他们有什么可靠的调查结果。 其实惨案才刚刚发生,想立刻破案,未免太为难他们了。最奇特的是,男爵一家,包括他府邸中的仆人和女侍,都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虐待,最终被虐杀而亡。尸体脸上,全部带着极度痛苦和惊恐的神色,令人心惊胆战。 死亡过程虽然惨烈,却尽可能地缩小了调查范围。通常来说,这种事若非出于疯子之手,就是来自于男爵的死敌。疯子一般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在守卫严密的豪宅中,接触并杀死男爵,所以调查者目光都集中在第二种可能上。 阿尔蒂芒却觉得,雷曼男爵实在没资格结下如此可怕的仇敌。他尚未被真正的贵族圈子接受,看起来也不像在筹备大计划,与危险人物交易来往。那么,他究竟在什么时间,得罪了怎样的人,以致遭受这种残酷对待? 两件事交错间杂,令他心情极为沉郁。他犹豫不决,想尽快赶来面见苏眉,请求他们的协助,结果尚未下定决心,又被侍从匆忙叫醒。然后,他就从星辰塔的法术帘幕上,看到了死者盆地发生的事情。 他陷入了深深的惊愕,惊愕之后,硬逼着自己脱离目瞪口呆的状态,召来当地所有贵族,所有势力代表,军队中的所有指挥官,向他们做出种种部署。 斯维登家族的领地进入战争状态,开始将边境处的居民往内地驱赶,免得他们一夜之间,统统变成亡灵,加入了敌人阵营。与此同时,阿尔蒂芒急速联络女皇与她的顾问大臣,将本地情况叙述清楚,请求调派更多军队,并要求公开情报,招募支援力量。 他还在等候回馈,却不再耽搁时间,连个随从都没带,独自赶来寻找苏眉。他担心他们因为死灵爆发,选择先行退避,或者干脆远走高飞。还好狮鹫在高空盘旋不久,就发现了此行的目标。 阿尔蒂芒对苏眉并无恶感,反倒很欣赏她的决断。她和巫妖同进同退,独自逗留于金字塔附近,展现出过人的勇气和自信。但他欣赏归欣赏,却不会认为,自己有必要容忍一个重犯,只为了换取不知值不值得的帮助。 于是,他发现必须这么做时,只好在狮鹫背上无奈地叹着气。 任何人遇上这种情况,都会觉得十分尴尬,但他与普通人想法迥异。他禁止巫妖入境,有着充分底气,这时前来要求苏眉帮忙,同样理所应当。对他而言,这是因不同形势而做出的不同选择,没有必要扭扭捏捏。 苏眉已经很熟悉飞行术,正浮在狮鹫对面,很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她的眼睛、头发、法袍都是同一颜色,黑不见底,在风中飞舞不定,像只黑色的风元素。她双眼之中,跃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他知道,她没来得及染上强*师的怪癖,并不孤僻古怪,也不邪恶狠毒,即使出言拒绝,说话也有所保留。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又向巫妖望了一眼。在头骨的衬托下,苏眉给人的好感愈发强烈了。 萨因帝国中,许多名门淑女见过他出众的风采,讨人喜欢的笑容。他向来乐意为她们效劳,讨她们的欢心,享受帮助弱者的良好感觉。 这时,苏眉也有幸领教到这笑容。阿尔蒂芒瞬间变脸,向她露出讨好的微笑,坦然承认道:“是我错了。” “……” “事实上,海恩哈姆只是你的随从而已,”直到此时,他居然还坚持着对巫妖的反感,也算是言行合一,“根本没必要太在意它的存在。请和我一起返回萨因,我会承担你们的所有开销,负责招待你们。” 巫妖不太乐意招惹他,因为他在这里后台雄厚,而他们没有半个盟友。然而,它听到如此不给面子的评价,仍然愤怒地咆哮道:“你说什么?” 苏眉听到头骨大叫,这才反应过来,茫然说:“这……” 她和奥斯天天相处,深知犬魔狰狞的外表下,有一颗细腻善感的心,随时可能哭着扑过去,抱住人家的大腿。即使如此,她也震惊于阿尔蒂芒的表现。 种种迹象都告诉她,狮鹫战团团长英勇善战,威名远扬,具有异乎寻常的力量和显赫声名。正因如此,他现在可软可硬,可屈可伸,可方可圆,顿时令她无所适从。 不仅是她,凯也在一旁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狮鹫上的人。这一刻,他想从他身上看出昔年七英雄首领的形象,然后果不其然地失败了。 阿尔蒂芒见她态度有所软化,便收起笑容,诚恳地说:“请相信我的诚意。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萨因的平民都会是最大的受害者,相比之下,海恩哈姆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你说过想要帮忙,那么就没必要赌气了吧。如果你提出要求,无论怎样我都会满足。” 苏眉无声叹了口气,倒也敬佩他这种豁出一切的态度。至少他发觉事情不对之后,选择亲自过来见面,而非派个侍从,把他们叫去。他若非常爱面子,想找人帮忙下台阶,那也有很多人选。他这么做,其实充分表现出诚意。 她再度望向远方,发觉死灵并无异动,又望向同伴。除了巫妖强烈反对之外,其他三人都坦然看了回来,显然继续将决定权交给她。而巫妖也并非真正不乐意,只想让她多多刁难对方。 她考虑了一下敲诈的可能,决定不在这种事情上落井下石,便说:“好吧,我相信你的诚意,正如你相信我们的能力。这也不是我们能独自解决的事情,所以我们会和你共同返回。但是,希望从此之后,你能够把我们当同伴对待,不要隐藏任何情报。” 第 153 章 “你抗议了那么久,最后还不是屈服了?”凯仔细端详着巫妖,语气中充满了同情。 “你去死吧。”满心感激的巫妖回答道。 为了避免不应有的麻烦,苏眉要求巫妖换回人类形态,不要像个幽灵似的,黑乎乎地在他们身边飘舞。现在各方面人员都精神紧绷,时时关注着死者盆地的变化。即便他们以前对不死生物没什么敌意,思想也会发生转变。巫妖以原形行动,难免无辜受累。 虽然这么说,从血债和恶事方面计算,盆地里的所有死灵加起来,都还不如巫妖恶贯满盈。 它变回了那个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黑发青年,并试图将身高调整的高过苏眉。可惜的是,奥斯无情叫破了这件事,问它是否穿了高跟的靴子。巫妖诅咒了他,悻悻然将身高恢复正常。它从那时起,表情就相当不快乐。 苏眉屡屡看向它,忽地想到一个疑问,问道:“死灵法师中,有没有性格开朗活泼的人?难道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觉得全世界都欠你钱?” 黑发青年缓缓转过头,用看劣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它的态度并不重要,因为匿影之袍的效果值得信任。它变形后,别人最多惊讶于它的俊美,不会被兜帽底下的两点幽火吓到。而论起抢眼程度,它其实还不如凯和克雷德。 阿尔蒂芒见苏眉如此配合,十分感激,作为交换条件,决定在这事结束前,不计较巫妖犯下的血案。他遵守诺言,亲自将他们带进斯泰登家族的领地,一直领到雷曼男爵的府邸,又安排他们寄宿府邸,可以第一时间接触情报。 苏眉终于亲眼见到了萨因帝国,发现读过的资料并没骗人。萨因不愧为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身处边境,也能一睹它的豪华气象。 建筑风格也和资料中十分接近,既精细华美,又高雅恬静,不像暴发户那样,急匆匆将金粉银漆刷在墙上,告诉所有人他很有钱。 不过,雷曼男爵的府邸多少有点暴发感。其外墙用了不少金色装饰,狮鹫飞近时,爪子上镀的金都被衬的看不到了。 苏眉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忽然想起了巫妖脑壳上的金饰。它很少受到武器伤害,但受伤后,伤口很难愈合。旧金饰已然脱落,旁边还多了个被攻击打出来的小洞,看起来有些滑稽。巫妖小心地找人嵌了新金饰,效果却没想象中那么好。 总之,若非成千上万只不死生物徘徊在国境线外,对帝国虎视眈眈,她肯定会沉下心,开始到处游览。如今她有心情观光,土著居民却没有心思被观。他们的撤离尚未完成,仍在忙乱慌张地进行着。 她随便到街上转一转,就能看到脸色阴沉的平民三两成群,一边干活,一边大声抱怨。他们大多数人没机会前往死者盆地,不知道情况多么可怕,此时被迫背井离乡,离开房屋和家产,自然怨气满腹。 这座城市里,溢满了抱怨和慌张,正是领地中枢赤岩城,因附近的红色山石而得名。雷曼男爵卖掉了祖传城堡,有了钱之后,并未重新建起一座,反倒在城中划出土地,修建舒适居处,即苏眉见到的豪华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和城堡有相似之处,只不过更惬意,更悠闲。它规模不小,足以容许数百人在此居住。阿尔蒂芒将它作为他的临时驻地,也让它再次成为领地核心,乃至整个帝国高层注目的地方。 苏眉等人进入这里时,收获了数也数不清的异样目光。奥斯讨好地四处看着,可他再怎么讨好,也难以弥补獠牙和利爪带来的精神创伤。克雷德甚至比他还扎眼,站在阿尔蒂芒身边时,连这位名噪一时的狮鹫团长也不再引人注目。 与此同时,她见到了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多贵族。 阿尔蒂芒的父亲还活着,因年老体弱,常年隐居在城堡里,凡事只派儿子出面。因此,阿尔蒂芒仅有子爵爵位,实际地位却不在公爵之下。他本身如此,又负责边境新生危机,掌握了调遣军队的权力,显然非常受人推崇。 如果一个人有资格和他说话,那么拥有爵位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 这些人不论男女,大多有了点年纪,要么冷淡矜持,要么优雅多礼,说话时用词都与平民不同。他们脸上带着紧张凝重的神情,远远不如无知者那么幸福。 苏眉看到了艾恩路斯,看到了以鲁菲特为首的矮人小团体。她问了几句,才知道鲁菲特是本地矮人商会的会长,同时是个很出色的战士。 阿尔蒂芒有意介绍他们,却又收到新的消息,据说国都那边希望与他直接对话。他不得不抛下苏眉等人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允许他们随意行动。 苏眉终于确定,他当敌人时,会想着办法令对手难受,等化敌为友了,又很坦白地表现出豪爽守信的性格特点。他竟然如此信任他们,没有采取任何防备措施,就让他们四处乱走,随意接触重要人物。 还好,他们并非旅行者,而是前来帮忙的援军。阿尔蒂芒给了他们特权,被他们毫不犹豫地浪费掉了。苏眉左顾右盼了一阵,与同伴商量后,就去寻找艾恩路斯。 法师拥有非凡力量,面对危机时,出力一向更多,譬如说现在。艾恩路斯身为七秘法师,承担着和阿尔蒂芒很相似的责任。他需要把消息反馈回星辰塔,令同僚集思广益,商量出对付这场灾难的方法。 在真正有效的方法出现前,星辰塔内部还要召开巫师集会,投票决定派多少力量,派什么样的力量过来帮忙。 苏眉见到艾恩路斯时,他正在一个侧厅里笔直站着,凝视着地面上新出现的水池。凯在她背后叹了口气,又一次露出那种不赞同的表情。艾恩路斯年纪显然比他大,倘若知道被他以看待后辈的目光注视,肯定会觉得很不自在。 侧厅里,除了艾恩路斯之外,还有三四名赭袍法师。他们对苏眉一行人的兴趣比常人更大,见他们进来,纷纷转身,向他们点头示意。 苏眉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主动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艾恩路斯长长的黑发散在肩上,勾勒出他坚硬挺拔的面部轮廓。他琥珀色的眼睛眨了一下,冷淡地说:“还没有,我们正在做力所能及的事。迄今为止,你仍是唯一可以伤害金字塔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又在巫妖脸上流连几圈,忽地露出一个细微的讽刺笑容,便不再说话。 巫妖不但还以讥讽表情,还开口挑衅道:“原来你在用秘语之泉,可要小心一点。不然的话,水元素沿着泉口爬出来,就等不到死灵杀掉你了。” 艾恩路斯笑了,淡淡道:“海恩哈姆,我很怀念你还需要智力的时候。那时你虽然作恶,却知道什么叫有所保留,不像现在这样,活像个四处辱骂别人的无赖。” 巫妖冷笑,回答道:“是吗,看来我令你失望了。但你放心,那一天绝对不会太远。” 苏眉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并未对此发表评论。她曾问过巫妖的恢复情况,被它很敷衍地带了过去。由于它没骂人,只表现的很不耐烦,她可以假定它恢复的十分良好。 她一想到这件事,就涌出些许忧伤。但巫妖仍和他们一起行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假如有朝一日,它真的想分道扬镳,那么她最多和它恩怨两清,自此划分界限,也没什么大不了。 艾恩路斯呛完巫妖,重新望向了她,平静地说:“神骸之女,你的名声已经传开。一个法师只要还有野心,都会羡慕你的运气和实力。” 苏眉悄悄瞥了凯一眼,想弄清楚这是不是精灵特有的赞美方式。 艾恩路斯说:“我很高兴你心胸宽大,不计较之前的矛盾,答应与我们合作。我早已知道你传来的口信,但凭你一个人,不可能解决一整座金字塔。如果你有其他方法,可以再想一想,将语言组织清楚,做好当众说出来的准备。” 苏眉奇道:“我还要当众说出来?” 艾恩路斯当然是个好人,而且是广泛意义上的公认好人。怎奈性格使然,他说话之时,语气中总带着高傲感觉,仿佛居高临下,随时准备挑剔别人的错误。 她听的越多,就越觉得他能担任七秘法师,肯定是因为实力,而非性格。 艾恩路斯说:“你愿意现在讨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大部分人都有任务,即便没有任务,也得出去安排平民撤退,帮忙军队在边境布防。这些事情结束后,子爵肯定会重新召开一次会议,那时才是商量讨论的时机。” 苏眉心知他说的乃是事实,也没什么好不满。据说不幸的子爵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就被人家叫醒了,重新起身工作,不知道何时才有再次休息的机会。精灵无需睡眠,却也会疲倦劳累,尤其漫长施法结束后,需要以冥想保持头脑清醒。 她盯着秘语之泉,知道这是艾恩路斯用来联系的法术,又移开了目光,飞快地说:“好,在这之前,我会仔细想想该说什么。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希望你能告诉他们。金字塔也许可以移动位置,离开死者盆地,因为它是一件物品,而非建筑。” 艾恩路斯脸色瞬间铁青,沉声说:“你确定?” “不确定,我真的希望它不能。”苏眉说。 金字塔浮出死者盆地的地面,固然很糟糕,却远比浮出城市地面要好。倘若某人把它扔进了萨因国都,光想一想那个场面,她就觉得这活像异世界中的丧尸电影。反正一个神器发威,一个病毒作祟,倒霉的都是普通人。 艾恩路斯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体仍然笔挺,表情仍然严肃。他沉吟片刻,硬邦邦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苏眉不想为难阿尔蒂芒,不想借机敲诈他,只提出了一项在她看来很合理的要求。 阿尔蒂芒家族势力雄厚,自身地位又高,做事极其方便。她看中了他的人脉,于路上开口,希望他能介绍可靠的商人或者工匠,以便为克雷德挑选合适武器,以及几身能够与活火熔狱那件全身甲媲美的护甲。 按理说,想要盔甲武器,最好前往地底的矮人王国。苏眉没这么挑剔,只希望萨因不负声名,贡献几件与匿影之袍差不多的东西,她就知足了。 阿尔蒂芒听她把匿影之袍当作评价标准,顿时哭笑不得。巫妖收集了那么多年,还十分珍惜这件袍子,可见它的价值。苏眉一开口就随便要几身,对他来说,也是件为难的事。 但他知道,克雷德拿到趁手的武器后,必然用在对抗不死生物方面。既然想要对方出力,就不该在补给上吝啬。因此,他毫无拒绝的打算,一口答应下来,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新消息叫走了。 苏眉并不着急,准备确认他忘了这回事,再开口提醒。事实上,她自信附魔水准不输给任何人,但奥法无法弥补武器本身质量的缺陷,才想寻找专门锻造武器的宗师级工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在趋于稳定时,总是又起波折。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果然接到阿尔蒂芒的邀请,请他们共同参与会议。 谁都没想到,与会者尚未到齐,领地里的骑士便来了,带来了赤岩城风灯守卫的口信。 他们说,赤岩城里出现了可疑人物,共有四人。他们一进城,听说男爵一家惨死的消息,当场开始打听男爵死因,凶手身份,案发时的具体情况,表现的比正常人更激动。 但守卫询问他们身份时,又发现他们支支吾吾,无法得到合理回答。最终,双方爆发了小小的冲突,发展到争吵和推搡。守卫决定逮捕他们,然后将他们驱逐出去。 事态好不容易平息,平息之后,为首的人却要求见这里的负责人,宣称他们有着和金字塔有关的消息。 阿尔蒂芒略觉意外,却没拒绝,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同意会见他们。苏眉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在想一群被守卫逮捕的人,能带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可是,她亲眼见到他们时,却和巫妖、奥斯一起,同时露出了极为意外的神情,因为她万万没料到,会在这时候见到旧相识。意外过后,她立刻用心灵连接,对奥斯说:“认出她了吧?最好不要叫我哈根达斯大人。” “好的,哈根达斯大人。”奥斯飞快回答道。 被守卫送来的四人里,共有三男一女。苏眉第一眼望去,就看到了那位女性身上的法师长袍,头上如金丝般灿烂悦目的金色长发。 第 154 章 伊尔维拉。 这个名字曾被苏眉想起,又因□□而忘记,这时在她脑海里重新冒出了头,一遍遍回荡着。她既然能在这儿出现,就表示那时的劣魔外形早已解除了,恢复了正常生活。 奥斯变成了犬魔,没可能被她认出来。苏眉本人的形象和哈根达斯差异更大,只怕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就是深渊里的劣魔指挥官。 仔细看看,她的生活条件应该还好,容貌依旧那么俏丽,头发梳理的很整齐,好像还化了淡妆。但她脸上略带迷惘,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心不在焉,都没怎么关注会议厅中的大人物。 这个小队仅有四人,是常见的冒险团队人数。佣兵之中,有独来独往的神秘游侠,也有十七八人的大型团队。大部分队伍人数在三人到八人之间,既能保证同伴间的配合救援,又不至于因分到的报酬太少,产生矛盾。 伊尔维拉还在深渊的时候,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觉得哈根达斯人还不错,不像传说中生吃活人的恶魔,对她倾吐了不少过往经历。苏眉因而得知,她身世飘零,家境艰难,人生要求也不高,就想多赚一点钱,闯出点名气,最好能报复那个抛弃所有私生子女的无良父亲。 如今看来,她往目标接近了一大步,已经成功找到了乐意接纳她的同伴。 伊尔维拉在走神,苏眉在回溯过往,巫妖在微微冷笑,奥斯在感叹人生。四名当事人神态各异,引起了凯和克雷德的关注。克雷德向苏眉侧了侧身,用眼神表达疑问,见苏眉摇头示意无事,才放下了心。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在打量他们,在意他们会带来何等消息,没去注意苏眉,更没人发觉她的惊讶。他们一眼就可看出,被带来的四个人均为平民出身,实力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尽管如此,出于对金字塔的提防心理,他们仍然十分耐心,等候对方的惊天之语。 守卫将他们移交给军团,便自觉退了出去。从此以后,这些人不再是他们的责任。 阿尔蒂芒微微一笑,温和地说:“听说你们有金字塔的情报?哦,请原谅我的心急和无礼,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也好让我们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们。” 他果然不很在意这队人对男爵之死的态度,开口就问了金字塔。四人组早已料到有这一刻,也没多么紧张。为首的棕发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硬顶着无数道目光,开始介绍自己和同伴。 他本人名为提米亚,来自萨因西边的一个小城,擅长使用战刀、长剑以及各种常见武器,现任这个四人组的队长。他模样看起来很普通,只是身材比较高大结实而已。但这种身板放在精英军团里,就是平平无奇了。 他外表像个壮汉,头脑却很清楚,说话也有条理,用词时毫无花哨。苏眉能够听得出来,他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实诚之人。 他作完介绍,也不东拉西扯,直截了当地说:“大人,我怀疑我们四个人是第一目击者。我们看到了金字塔升出地面,还第一个进入了金字塔内部。” 阿尔蒂芒足足愣了五秒钟,才问:“它已经出现了几个月,你们为何才来报告?” 提米亚回答道:“因为我们离开金字塔之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忆状况,后来才慢慢想起了这事。我本以为,帝国官方既然接管了金字塔,就不需要我们多事了。后来听说情况很糟糕,边境被军队封锁,我在这里的亲戚也被迫迁移,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会议厅里,屡次出现窃窃私语。身穿高雅服装的贵族向彼此倾身,小声交谈几句,又矜持地坐直身体。阿尔蒂芒皱了皱眉,道:“你们的选择非常明智,请继续说下去,越详细越好。” 伊尔维拉明知队长说到了要紧内容,却还是那么无精打采。她观察这个华丽厅堂的时间,比关注阿尔蒂芒还多。苏眉也顾不得注意她,专心等待后续内容。 三个多月前,帝国首次收到金字塔的目击报告。报告者是一位猎人,恰巧路过死者盆地,发现那里多了个绿色的大家伙,觉得很奇怪,才忍不住向帝国反映。因为盆地地理位置的特殊,普通人很少路过那里,因此谁都不能判断金字塔首现的时间。 在那之前,提米亚的队伍看到风灯守卫张贴出新的逃犯信息,决定当一次赏金猎人,进入死者盆地追捕这名逃犯。这里的无数尸体可以吓阻平民,却吓阻不了与死灵正面交战的冒险者。他们抵达盆地时,原地还一片平坦,根本没有什么金字塔。 然而,当天晚上就出现了神奇的变化。提米亚从沉睡中惊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抑或眼花看错了。他走出帐篷,看到不远处的平地上,一个庞大的尖角正在冒头,犹如春天从土地中冒出的青草。尖角周围,泥土哗啦啦向外翻开,平整的就像被人工犁开。 更诡异的是,场面惊天动地,却没发出太大声响,只有泥土四散的簌簌响声,有时候扯断地底植物根系,也会发出轻微的崩断声。 提米亚目瞪口呆,飞快回到帐篷,叫醒了他的同伴。他们惊疑不定,一边后退,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地底究竟冒出了什么怪物。 金字塔升到现在的大小,便停下了,安静地待在原地,看上去人畜无害。 如此无害的存在,却立即侵入了他们的精神,控制了他们的头脑,引诱他们接近它。提米亚回想起来,觉得那时他并非神智不清,而是产生奇怪感觉,认为自己就应该进去。他们沿着漆黑无光的甬道前行,一直走到苏眉找到的,那个设置有石台的房间。 如果想象力够充分,会发现那时的情景相当可怕。房间里,忽然出现了四个面目呆滞的人,明明不具备夜视能力,却都确定了目标,摇摇晃晃地向石台走去。不过,提米亚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刻有凹槽的石台。 他说到这里时,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不寒而栗地说:“我还能记起那时的感觉……如果我没弄错,我们四个人围着同一位置,然后同时伸出了手。伸手之后,我碰到了一个……一个类似于书本封面的物品。我刚把手放上去,便晕倒了。” 那个位置自然就是石台。金字塔的材质冰凉光滑,与书的封皮并不相似。也就是说,他们那时摸到了石台上放着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但下面的内容是“以后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没想起来”。 他们不记得晕倒后的事情,不记得如何走出金字塔,不记得如何返回家乡。总之,提米亚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还在萨因西部的那个小城,很正常地生活着。他的记忆被覆盖了,认为这就是他应该过的生活,彻底忘记了金字塔的存在。 过了两个多月,他才想起他曾是冒险小队的队长,招募了三名志同道合的同伴。他不应该留在故乡,摆弄上一辈人留下的农田。 虚假记忆极其清晰,混淆了他的头脑。哪怕他逐渐恢复,也不敢确定哪段记忆才是真的。他只能按照回想起来的信息,一个个寻找同伴,花了很大力气才和他们重逢。他问清楚所有人都有相同经历,才确定这是金字塔干的。 然而,它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依旧令人大惑不解。他们失去意识后,还有没有更神秘可怕的人进去,也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提米亚没能想清楚该怎么做,就听到了帝国边境的变故。他为人向来很热心,觉得有必要说出这段经历,便匆匆赶来赤岩城,求见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从阿尔蒂芒到苏眉,无不神色凝重,仔细倾听着,在脑中分析着他的每一句话。提米亚的队友偶尔在旁插句嘴,侧面证明队长所言属实。 那两人同样乏善可陈,一人出身于肮脏穷苦的贫民区,后来加入了影会,又觉得没什么希望,出来寻找发达机会。另一人则是圣殿的小牧师,其水准与提米亚的战斗水准差不多。 苏眉不了解他们,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如果要她评价,她觉得伊尔维拉是队伍里战斗力最强的人。 阿尔蒂芒安抚地笑了笑,显的极为温和潇洒。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深沉的光芒,问的却是句看似没那么重要的话。 “你们心怀好意,特意前来,怎么会和风灯守卫发生冲突?”他问。 这时能够清晰看出,贵族与平民阶层之间,存在壁垒分明的差异。提米亚已经说了很久,却始终站在那里,活像被审问的犯人。他当然不是犯人,也没人把他们当成犯人。但是,所有聆听者都态度正常,包括他们本身在内,很自然地觉得平民应该站着,贵族应该坐在椅子上。 倘若他们实力到达某个程度,自然会主动打破壁垒。可惜他们没有,所以仍然不自觉地接受了这个差异。 苏眉一听他的问话,顿时想起了伊尔维拉对她吐露的身世。她早已隐约猜出她激动的理由,但伊尔维拉不想说,她不便越俎代庖。 提米亚似乎知情,望向伊尔维拉,犹豫半天,最终说道:“这个冲突与我们队伍中的法师有关。伊尔维拉,反正那又不是你的错。大人问你,你就说出来吧。” 伊尔维拉被叫到名字,才如梦初醒似的颤抖了下。她的气质和苏眉刚认识她时不一样,更加沉稳安静,没了那种总是小心翼翼看人的畏缩感觉。她一直游目四顾,从未说过一句话。也许因为阿尔蒂芒地位太高,她现在又有了点迟疑。 她谨慎地看着阿尔蒂芒,露出为难神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说:“这……” 阿尔蒂芒对女性向来彬彬有礼,立刻送出他最有魅力的笑容。苏眉从侧面看去,顿时嘴角一抽。也不知他练习了多少遍,这笑容堪称完美无瑕,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伊尔维拉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当场中了招,不自觉地还以笑容,语气却还吞吞吐吐,“其实没什么,我那时太吃惊了。我是……我是雷曼男爵的女儿,私生女。” 帝国使用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但在贵族阶层中,情妇与私生子女层出不穷。这个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什么新鲜事。伊尔维拉刚说完,许多人就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如此。 苏眉想的正是这回事。 她之前不知道他们冲突的原因,看到伊尔维拉后,很快就联想到了她和男爵的关系。若非如此,他们为何听到雷曼男爵的死讯,就激动地问这问那,还问凶手是谁? 伊尔维拉虽然想报复这个父亲,却还没恨到要杀他的地步。她并没感到悲伤,但毕竟有着父女血缘上的联系,一时激动,想要问清楚事情全过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阿尔蒂芒面前,她横竖很难保留秘密,只好破罐子破摔,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阿尔蒂芒同时露出了然的表情,摇头说:“我早听说过他的名声,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一个证人。女士,我对这件事深表遗憾。事情发生不久,我们尚未查到凶手的踪迹。但我可以保证,如果有什么新发现,将会有人及时通知你。” 按照帝国继承法案,私生子女没有继承权利,不存在为利益杀人的动机,无继承人的土地将被皇室收回。因此,很多贵族临死前若无合法继承人,便会找回私生子,公开承认其身份,使家族领地不致落到他人手中。 伊尔维拉未受承认,亦无利益纠葛。阿尔蒂芒考虑到她的身份,顺口卖出了这个人情。 她低声道了谢,没再多说一句话,好像还沉浸在冲击中,继续心事重重着。苏眉在座位上动弹了一下,想问问她离开深渊后的经历,又想问瑟莱恩如今怎么样了,却知道不是时候。 阿尔蒂芒轻叹一声,将话题绕回金字塔,反复询问他们,争取问出最不引人注意的信息。询问过程中,预定参加会议的人早已来齐。他们大多数时间静静旁听,偶尔也举起右手,表示自己有话要问。 在他们的连续轰炸下,不幸的四人组最终出现了紧张情绪,拼命苦思冥想。不过,他们记忆并未完全复原,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复原,再怎么问,能说出来的也就那么多而已。 苏眉仔细考量这些新情报,认为多少还有点用处,至少说明了那里的确放着某件东西,之后又被人取走。只是,这个人是否就是巫妖萨利坦,现在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 阿尔蒂芒发觉问不出新消息,便向圣殿主教示意。主教召来圣殿武士,将他们带出会议厅之外,接受牧师的检查和治疗。 等这些人离开,阿尔蒂芒才环视一圈,换上较为严肃的表情,淡然说:“诸位,我们已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情报。现在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有什么建议,无论好坏,都请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第 155 章 萨因的贵族服装大多色彩鲜艳,有蓝、紫等冷色系,也有红、黄等暖色系,款式也有华美繁复的特色。由于他们审美还算高雅,这些彩色不太刺目,更能体现出衣装面料的昂贵精致。 从他们的衣着上,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更喜欢战斗,还是平常的文职工作。 伊尔维拉等人离开后,苏眉才停止了追忆过往。阿尔蒂芒环视会议厅时,她也在跟着环视。她看到圆桌后面,坐着各种颜色的人形生物。每个人都眉头虬结,嘴唇微颤,脸上的肌肉要么一抖一抖,要么僵硬如木头,全是一副“我没有好主意”的模样。 沉默了许久,一位留着卷曲小胡子的勇者悍然说:“比起如何解决金字塔,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想办法找出安全距离?”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扭过头,向坐在一旁的赭袍法师们看了一眼,又说:“现在我们已经普遍同意,那鬼东西的力量会随着受害人人数增加,不断上升,也都同意它是具有神力的神器。那么也许有一天,神力会蔓延到丘陵之外,甚至直接侵入边境……如果连这个都解决不了,讨论如何摧毁它,就只是笑话而已吧!” 事实上,这正是所有人都在担心的问题。 他们大多不怕拿起刀剑,走上战场,和敌人浴血奋战。但是,金字塔在不知不觉间,就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凡人心灵,确实比死亡更可怕。能解决这件事,肯定能令他们同时松一口气。 阿尔蒂芒淡淡说:“世上有许多不能接近的敌人,比如美杜莎,比如镜面怪,比如眼魔,比如喜欢吐火和龙翼震荡的红龙。莫非你们遇上了他们,当场认为自己没办法解决,会转头就跑?那我们也没了讨论这事的必要,直接认输吧。” 苏眉看着他们凝重的神情,忽然咳嗽一声,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若非事情如此棘手,他们肯定又是厅中被人关注的重点。即使如此,她随便一开口,也令这几十个脑袋瞬间转了过来,疑惑并期待地盯着她。如今,只有苏眉能伤害金字塔,她的提议哪怕是废话,也将受到极大的重视。 她的双手本来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这时忽然松开了,“我在考虑魔像能否派上用场。据我所知,魔像由上古的法师研制而出,具有许多神奇能力。它虽是死物,却十分强壮结实,不惧普通怪物的攻击。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引导魔网力量,变相传递主人施展的法术。” 阿尔蒂芒狐疑地问:“我知道,但是魔像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苏眉说:“很简单,派魔像进入死者盆地,消灭不死生物。水银魔像能渗入地底,渗透后重新成形,可以用来追捕缩回地底的敌人。金字塔对它们无效,它们战斗力又相当强大,只需付出相当小的代价,就能对死灵造成严重打击。” 法师仆从种类无数,从不死生物到活物,从构装生物到软泥怪,无所不包。有些仆从天然存在,然后被法师收服,有些则是人工产物,被他们亲手制造出来。 不过,鉴于魔网的不可控制,能代为传递法术的仆从数量相当少,没有生命的更是少上加少。苏眉仔细考虑了一遍,觉得还是魔像普及率更高,战斗力更强。 奇怪的是,厅中的人仍在看着她,表情却由期待变成了无语。阿尔蒂芒刚要说话,只听巫妖一声冷笑,说:“这项提议真的很不错。劣魔,制造魔像大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现在不是头骨状态,嘲讽能力却有增无减。他说话时,薄薄的嘴唇一抿,嘴角向上一勾,别提有多么欠揍了。阿尔蒂芒见苏眉满脸茫然,好像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便苦笑道:“很遗憾,魔像是非常罕见的东西,大多属于强*师的私人财产。即便在女皇陛下的夏宫、冬宫里,也只有不到二十只。” 巫妖说:“你是不是还想说虹彩魔像?不要异想天开了,你知道为了那几只金刚石魔像,我花了多少力气吗?” 它把话说的这么明白,苏眉顿时恍然大悟。进入凡世后,她的对手始终是梅丽珊、克温纱等恐怖怪物,难度和深渊差不了多少。她迟迟没能把思维调整到凡人范畴,以致闹出这种乌龙。以前她经历过魔像入侵,总觉得那东西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此时才忽然想起,魔像在凡世应该很不常见。 艾恩路斯同时露出冷淡的嘲讽微笑。他的微笑远比巫妖矜持,欠揍程度却不相上下。然后,他很不客气地说:“星辰塔总部有四只水银魔像,八只金刚石魔像,还有较为稀少的其他品种。如果子爵阁下认为有必要,我可以通报七秘法师,将它们全部调过来。但是……神骸之女,你还有别的,不这么蠢的建议吗?” 凯以精灵语温和地说:“阁下,你的态度有些过分了。” 艾恩路斯没有理他,仍然紧紧盯着苏眉。苏眉倒没生气,仔细想了想,又说:“也可以让人乘坐飞行工具,飞到盆地上方的高空,从上而下释放法术和神术,控制它们到临近地面时才生效。这样能够尽量压下死灵数目……” 圣殿主教立刻做出反应。他稳重地举起右臂,见苏眉疑惑地看向他,才说:“很抱歉,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身侧的几名神官微微点头,表示这是真的。艾恩路斯淡淡说:“我可以做到,但我保证,能做到的人比魔像还少。” 他的目光骤然变的锐利,直率地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你的过往经历,也不知道你的作战方式,从你的想法中,倒是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我不能说你错了,只可惜可行性太低。” 苏眉无声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再次高估了他们的水准,难怪这些人当场哑口无言,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在他们看来,她的想法只能算异想天开。 提米亚叙述之时,厅中还有私语讨论的声音,现在他们都无话可说,反而安静的像座坟墓。阿尔蒂芒怕她面子上过不去,迅速接口道:“虽说如此,也可以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从空中进行打击,本就是解决强大敌人的有效方法。” 艾恩路斯说:“所以我不能说她错了,也愿意调来魔像配合,需要我出手时,请你们尽管吩咐。以及,除了魔像之外,还有一些远程传递法术的办法。” 另外一名男爵飞快地说:“没错,难道无法解决金字塔,就要放任不死生物随便活动吗?阿尔蒂芒阁下,我一直怀疑,等不死生物向前推进的时候,金字塔的力量也波及了那个范围。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难道他们进一步,我们退一步,直到整个帝国沦陷?” 旁边的人迅速接上了他的话,“同样由尸体转化,死灵种类却有差异。我不得不怀疑,转化成的种类与死者自身实力有关。” 他可能地位较高,无所谓尊不尊重阿尔蒂芒,还特意用他举了个例子,“例如说您,阿尔蒂芒阁下。若说普通人死后只能变成骷髅,您的尸体大概就是魔灵尸。至于您,神骸之女,相信您能直接转化为巫妖,统领那群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 苏眉有气无力地说:“谢谢,您真的太过奖了。” 那人说:“您才是太客气了。我想说的是,死者实力越高,转化出的死灵就越强大,所以必要之时,得想办法减少精英部队的死伤,以免他们瞬间变成敌人,回过头攻击同伴。从这一点上看,这场战役与过去的均不相同,需要在战前调整想法。” 巫妖又嘶哑地笑了起来,从头到脚写满“幸灾乐祸”这个词,根本不理会旁边冷冷注视他的克雷德。苏眉按捺着把它拎起来,丢出去的欲-望,安静地听着这群人讨论。 她现在愈发觉得,金字塔就像丧尸病毒,极大限制了活人这边的对抗方式。她可以研发针对病毒的解毒剂,也可以毁掉病毒本体。前者毫无线索可言,后者好歹就杵在那儿,全程未曾移动。将两者相互比较,当然后者更为容易。 但是,它和病毒又有很大差异。它身后存在着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它的一举一动。如果她能够砍断那只手,就能为别人提供寻找方法的时间。 一直到会议结束,她都没再发言。与会者大多具有丰富战斗经验,找到核心方针后,提出的举措远远比她想的更为完善。各大势力接受阿尔蒂芒的官方委托,从帝国各地不停调来人手,开始布置针对不死生物的攻击。 苏眉在琢磨这件事,她的同伴也一样。克雷德面对这些事情,向来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不用苏眉去问他,便主动开口,说出了一项很有可能是事实的推测。 那就是,从不死生物的逃走途径来看,控制他们的人很可能藏身地底,即那些已被堵塞数百年,通往地下王国废弃矿坑,走个十几天就能抵达地下王国边缘的通道。外加巫妖旁证,说那是萨利坦的巢穴,可疑程度立刻翻了一番。 他认为,阿尔蒂芒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之所以没有公开说出来,只因说了也没用。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苏眉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他们想做什么,得和苏眉私下商量才行。 苏眉听完之后,深表同意,认为确有必要下去一探。然而,如果从死灵进入的通道进去,势必会打草惊蛇,在受到围攻的同时,也未必能够见到正主。她不得不考虑地底矮人王国的可能性,并准备接触鲁菲特那团人,请他们帮忙,给她指出从地底抵达金字塔下方的路。 她想和伊尔维拉接触,想和鲁菲特接触,还想打听星辰塔在这事上的应对手段。可是,还没等她付诸实施,就在圣殿派来的诸多使团中,发现了另外一个旧相识。 那人自然就是阔别已久,曾与伊尔维拉同舟共济的瑟莱恩。他由凯兰城远道而来,率领一百多名圣殿武士,准备在对抗死灵的战役中出力。苏眉随意一瞥,就瞥到了这张熟悉的脸,不得不又抽了口冷气。 伊尔维拉没怎么变,瑟莱恩也没有。倘若一定要说,那他比过去更英俊了,地位也更高,骑在马上时,很有点领导者的风范。令苏眉惊奇的是,阿尔蒂芒居然认识他,和他关系相当不错。看他们的表现,别人只会认为他们是结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她奇怪之余,稍微出言试探,结果阿尔蒂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这才知道,瑟莱恩当时在神殿中救下的老公爵,就是阿尔蒂芒的父亲。阿尔蒂芒感激他的恩情,在他逃回凡世之后,一直尽力扶持他,提升他在神殿中的地位,最终令他连跳数级,成了凯兰城圣殿武士团的团长。 在此之后,他发觉瑟莱恩足以担当大任,性格正直善良,是个值得长期培养的人才,便抛开救人者和被救者儿子的身份,将恩情转化为友情,时常与他进行私交方面的来往,并试图将他拉拢成自己家族的助力。 在这种关键时刻,阿尔蒂芒焦头烂额,想不出有效解决办法。瑟莱恩听说之后,自然责无旁贷,向圣殿申请,奔赴前线帮忙。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但见到了阿尔蒂芒,还见到了伊尔维拉。 伊尔维拉境遇得到极大改善,其中也有瑟莱恩的功劳。瑟莱恩向来恩怨分明,热心助人。他们同生共死之后,他把这位女法师当成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把她的困难当成自己的困难。他帮了她很多忙,愿意充当她的后台和人脉。连伊尔维拉加入冒险者团体,也是他的同僚帮忙介绍。 两人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这次再见,都是又惊又喜。 第 156 章 “所以他们会成为情侣吗?”奥斯问。 “情侣”这个词从犬魔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奥斯就是这么纤细的恶魔。他说话时满脸无辜,眼睛里还闪着光,丝毫不知自己在外人眼里何等惊悚。 凯之前夸奖了他很多次,鼓励他坚持练习竖琴,如今好像也绝望了,试图把他的兴趣扭转到读书写字上,把他训练成言语文雅,措辞优美的犬魔。 苏眉不会演奏任何乐器,在她听来,凯的琴声动人心弦,无论弹奏婉转的爱情小调,还是悲壮的大型曲谱,都有震撼人心的魅力。奥斯则……弹的像个曲子而已,也就比弹棉花高一级。因此,对于凯的尝试,她始终举双手赞成。 只不过,奥斯和克雷德似的,专拣那些浪漫冒险看,一边看,还一边在纸上划拉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几天之后,他就能很流畅地问出一些情感问题了,例如说现在。 “应该不会吧,我看那个木头脑袋骑士只把她当‘朋友’,”碧眼的巫妖倍儿专业地说,“而且他们社交范围相差太远。木头脑袋和自以为了不起的贵族一起,废物女法师和乡下来的农民一起。实力差距就是实力差距,她又没美到可以弥补这个差距的地步。” 它想了想,又说“不过,她对他有没有想法,我可不知道。” “你知道吗,我对你的佩服之情一天比一天强烈。”苏眉说。 奥斯咕哝了一句,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他左顾右盼,忽然勇敢地问道:“海恩哈姆大人,您有过情侣……错了,您有过情人吗?” 凯本来静静站在一旁,嘴里含着一根草叶,此时当场把草叶喷了出来。巫妖怒视着他,嘴里却冷冷道:“你想死吗?狗头?” 克雷德忽然笑了笑,补刀道:“看来是没有了。” “这事和你有关吗?傻大个?” 凯捡起另外一片叶子,在嘴里吹出几声活泼的调子,仿佛在给巫妖的心情配音。吹完之后,他才格外温和地说:“克雷德和队长大人确认了关系,所以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这件事。他这么说确实不够厚道,但也是事实吧?” 巫妖眼神十分冷酷,似乎能用目光冻结一切。但是,只要它没正式施展法术,没有人会把这以眼杀人的神技放在心上。苏眉更是屡次挑逗它,要求它和她来一战,让她领略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的风采。 它只好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来这里的目的?” 三天前的夜里,死灵爆发了第一次针对性的攻击。萨因这边如临大敌,生怕它们向前涌来,可怕的金字塔也接踵而来。阿尔蒂芒不敢冒险,却又不得不冒险,令少许先锋队伍迎击,试探金字塔的作用范围。幸好他们安然无恙,并未遭受控制,纵有死伤,也是死在不死生物的攻击下。 试出作用范围后,萨因军队开始反击,将对面的骷髅大军压回了静默之丘。几位指挥官都心有余悸,不敢追击,见它们退了回去,便吹响号角,召集士兵撤退。 苏眉对这结果还算满意,因为人类士兵训练有素,知道如何配合同伴,不像她曾率领过的劣魔那样,一打起来什么都忘了。虽说敌人里面,存在一些普通人无法对付的怪物,但阿尔蒂芒四处请求援助,本就是为了解决它们。从这一战的结果来看,他的请求卓有成效。 她确认军队略占优势后,便打算执行从矮人那边潜入地底,寻找那只野生巫妖的计划。因此,他们现在正站在矮人商会寄宿的房屋外面,准备进去和鲁菲特谈一下。 凡世矮人和深渊矮人并不相似,远远没有深渊同族那么狡诈,即使头脑聪明,也很少利用聪明去做坏事。他们和她印象中的矮人有着些许区别,算不上固执,但保守而谨慎,在地下固步自封,对待外人与对待同族是两个模样。 他们如果喜欢某种建筑式样,或者铠甲花纹,可以一两百年也不变动,全然不知什么叫“流行款式”。 矮人商会主要负责地面和地底的贸易流通,调节交易双方的矛盾,保护在地面做生意的同族。与此同时,它也承担了佣兵工会的部分职责,管理在地面冒险和打工的矮人,并在必要时,将其他种族领导者的口信传回地底王国。 如果地底的五大矮人王没有亲自派遣使者,那么,一切与矮人有关的公共事务由商会代为处理。阿尔蒂芒向他们请求援助和后勤支援时,也需要和商会会长谈妥条件。 鲁菲特只是这个领地的负责人,遇到大事时,仍然要向上级报告。他在事情发生的第一天,便敏锐地看出这事不对劲,和地底族人联系过后,才带着十多个战斗力比较强的矮人护卫,风一般地赶来。赶来之后,他先目瞪口呆,再摇头叹息,就此在这里住了下来。 苏眉原先认为,他表现的十分热心,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才放心大胆地前来拜访。结果,她刚从敞开的大门中走进去,还没看到第二扇门,便听到矮人独特的口音大声说,“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已经和我族有关系了,我不可能首先帮助人类!” 话音未落,鲁菲特便从里面的房间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一见外面站着参差不齐的五个人,顿时愣住了,皱眉问道:“你们找我有事?” 苏眉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尔蒂芒就跟出屋外,满脸无奈神色。他和他们都住在这座庄园中,自然不会随身带着护卫,所以苏眉不知道跟鲁菲特吵架的人竟是他。 鲁菲特也不想等她回答,直接说:“我现在要出去办事,你们有急事的话,赶紧说吧,没有就等我晚上回来。” 苏眉这事其实算不上急事,但她知道,鲁菲特出去多半是为了联系同族,便马上提出她的请求,希望尽早得到他的意见。 阿尔蒂芒独自前来,鲁菲特身边却有若干同伴。但他们均未想到,苏眉居然如此干脆,地面战争胜负未分,就在打幕后主使者的主意。 矮人住在地底,很难随时保持干净。但他们重视头发和胡子,只要条件允许,就把它们打理的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看起来就像圣诞老人。鲁菲特在胡子后面动了一下嘴唇,依然余怒未息,冲着阿尔蒂芒说:“怎么样,要公开我们的麻烦吗?” 阿尔蒂芒苦笑道:“说吧。” 苏眉本来不想卷入他们的矛盾,现在听来,好像这矛盾还和她有关,只好耐心听了下去。鲁菲特本来情绪比较暴躁,说着说着,也就慢慢平和了,并未让她听的满头雾水。 原来,死灵被萨因军队击退之后,好像知道占不到便宜,就沿着地底矿山、矿井往深处行进,最终抵达地底王国卡尼辛的边陲小镇,将小镇和附近铁矿里的矮人拖走,悉数转化成了幽灵。由于小镇地理环境偏僻,直到今天才被人发现,引起卡尼辛的骚动。 萨因军队固守边境,严禁不死生物跨越城池一步,当然没错。但他们击退敌人之后,变相迫使它们寻找另外的出路,其间关系也显而易见。 矮人既不能指责萨因处置失当,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死灵入侵,只好也在地底建立防线。鲁菲特听说之后,立刻想要收拾包裹,赶回卡尼辛支援族人。他长期留在边境附近,对形势和阿尔蒂芒一样了解,想必可以帮上大忙。 但是,阿尔蒂芒不希望失去这支盟友。矮人力气极大,喜欢使用大斧、巨锤等沉重武器,体质天生坚韧,不像人类那么忌惮不死生物。一个矮人抵得上五个人类,是非常可靠的伙伴。何况金字塔仍在地面,并未消失,代表主战场仍是萨因。 他认为卡尼辛受到的威胁很小,没必要全员回撤。鲁菲特却听的很不入耳,坚持己见,想要尽快返回地底。两人虽未达到争吵的地步,说话口气却已经硬邦邦的了,很是有些不愉快。 苏眉听完之后,觉得无论鲁菲特怎么选择,都有他的道理。但她本人也没想到,敌人会突然更改了攻击方向。 她皱眉道:“难道金字塔需要更多灵魂,发觉你们封锁边境,不准任何生物进入静默之丘,不得不这么做?” 阿尔蒂芒点了点头,“这是唯一说的过去的解释。事实上,我一直盘算这件事,想找个合适的开口机会。不想你主动提出这个想法,真令我感激。” 巫妖冷淡地讽刺道:“你当然应该感激,凡世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大部分已经隐居起来,对别人的事失去了兴趣。少部分建立自己的势力,从幕后操纵金钱流向,除利益外一无所求。你好不容易抓到这么廉价的苦力,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阿尔蒂芒笑道:“我还以为我们是合作关系,听你的口气,这关系已经失效了吗?听说你的骨龙就在地底,我才不信你会轻易放弃。” 苏眉说:“金字塔哪里,我就在哪里。说实话,它才是一切麻烦的来源。鲁菲特先生,我并非为人类说话。但是不死生物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金字塔。我们仍不知它会不会转移,万一它真被扔到了卡尼辛,你希望人类置身事外吗?” 鲁菲特刚要反驳,便听她口气一转,“当然,你要是想回去,我也非常赞成。我们对地底世界不熟,刚好可以请你做个向导。” 阿尔蒂芒听她一变再变,唯有苦笑而已。直到苏眉说完,他才说:“既然如此,看来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这件事。” 第 157 章 矮人对她的打算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很敬重苏眉的勇气,因为战斗力再强,也不代表可以完杀那只天杀的金字塔,同样得冒上很大的风险。苏眉主动请缨,自己扛上最为重要的任务,正是矮人喜爱的勇敢行为。尤其这事还牵扯到他们的故乡,使他们在欣赏之外,又多了一点感激。 他们讨论过后,决定从卡尼辛运来最优质的盔甲和重兵器,供克雷德挑选。这当然不是无偿的,但阿尔蒂芒会出钱。这件事结束后,苏眉一行人才会动身进入地底,着手探索金字塔深扎在泥土里的根部。 凯听完他们的决定,还主动询问苏眉,问她需不需要精灵大师制作的法杖。白银猎鹰现在长伴在他身边,从艾利奎恩打个来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苏眉早已发觉,这边的法师大多手持法杖,遇险时把法杖一举,站在那里嗷嗷地吟唱。她问过才知道,法杖相当于帮助法师沟通魔网的工具,地位相当重要。法杖上,通常嵌有不同种类的美丽矿物。这些矿石都经由特殊处理,能够让主人更稳定地控制法术。 因此,法杖的制作也是博大精深,甚至比平常的兵器更麻烦。 她认为自己的控制足够稳定,不需要其他帮助,便婉拒了凯的好意,惹的巫妖在旁边酸了一阵,宣称用法杖的法师都是废物。凯见状急忙夸奖他,说海恩哈姆大人一出生就不用法杖,果然是巫妖中的翘楚,导致它延长了怒喷他们的时间。 苏眉好奇真正巫妖的能力,很想看看它们屠戮受害者的英姿,却一直没有这机会。巫妖乃是人类在寿命将尽时,不甘心就此死去,怀着无尽负面情绪,研发出的邪恶存在。它们以恶毒和强大著称,令人闻风丧胆。 巫妖有多恶毒,她已经在海恩哈姆身上领教过了。它濒临绝境时,仍然满肚子坏水,孜孜不倦讨价还价,是只高傲的贱-人头骨。但她一问它的真正实力,它便讳莫如深,只说自己厉害,很厉害,远非苏眉这种乡下菜鸟可以比拟的。 她并不着急,觉得有朝一日,巫妖必定会因形势所迫,穿着它心爱的黑袍子参加战斗。可她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家养巫妖大展身手,野生巫妖便打上了门。 这场袭击诡异恐怖,又毫无预兆,爆发于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 巫妖鲜少以真身主动出击,一旦出手,对方就大难临头,此次也不例外。这一夜,苏眉正在研究活化咒语的技术,想活化出几只侦测死灵,带着它们在地下行动。侦测死灵一碰不死生物,立刻会让那片区域发出淡淡红光,其中隐藏的死灵也无处遁形,是法师对付不死生物的好帮手。 活化咒语不同于活化物品,难度奇高,而且容易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她才有了点心得,便听庄园远处一阵喧闹,然后,一声可怕的叫声响了起来。 叫声尖利而凄惨,尾音拖的极长,拖到最后,已经不像人类在叫。苏眉一个激灵,顿时从椅子上弹起,冲向声音发出的位置。 那不像人类的叫声,也确实不是人类的叫声。苏眉一听就知道,那是女妖之嚎。 女妖之嚎属于即死类法术,作用范围相当大,愈发增加了它的可怕程度。受害者无法抵御的话,就会当场死去。他们本身大多听不到它的声音,因为声音入耳的一刻,法术同时生效,剥夺了他们的感官能力。出了法术作用范围,声音才会像普通声音一样,传出很远很远。 巫妖并非唯一能施展女妖之嚎的人,还有其他强大的法师。面对这种敌人,常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苏眉知道石台紧急,像刷墙皮一样,往身上飞速刷着护盾。她对庄园的环境已经很熟,最后一层护盾套完,身影一闪,人已经处在现场。 如今正是深夜,她一眼就看到了黑色夜空中,幽灵般飘舞着的巫妖。这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海恩哈姆。也许巫妖都喜欢黑色,也许都喜欢这种造型,总之,它们仿佛流水线生产出来,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邪恶。 她对同伴有着充足信心,都不必招呼他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见他们勇猛地赶过来。奥斯速度可能慢的多,但她要它去寻找阿尔蒂芒,本就没想让他参与和巫妖的战斗。 事发时,她正和克雷德待在一起。诅咒一经解除,他便恢复了恶魔血裔的再生能力。此时,他的双翼全部长了出来,火焰般展动着,轻轻一拍,就能飞出十几米距离,所以他不会施法,速度却没比苏眉慢上多少。 克雷德之后,才是凯和巫妖。她这边的头骨刚出现,便暴叫一声,阴郁地说:“萨利坦,果然是你!你在什么时候堕落成了小偷,喜欢偷别人的东西?” 萨利坦比海恩哈姆更高大,且不像海恩哈姆,把头骨深深隐藏在法袍深处。每个人都能看到,它的兜帽下,露出一张骷髅特有的恐怖面孔,眼眶中的两点幽火倒和海恩哈姆一模一样。 它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们,冷冷回答道:“所以你守不住自己的财富,反倒怪罪有能力抢走它的人咯?” 苏眉赶来得已经够快,却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悲剧。萨利坦正下方,几排房屋完全坍塌了,里面毫无生命气息。女妖之嚎笼罩它们的一刻,屋中人命运已然注定。 苏眉又惊又怒,因为她认了出来,伊尔维拉的小队正住在这片房屋之中,还有瑟莱恩等人。贵族和平民的界限向来分明,连住处都完全不同。瑟莱恩见伊尔维拉也在庄园,便主动要求照顾她,在她恢复记忆之前,与她比邻而居。 他,他的女牧师搭档,他的下属都在这里,估计也都被砸在了废墟底下。 她见到瑟莱恩时,估计过他的实力,知道他不是巫妖的对手。因为他不太可能负责对付巫妖,她就没放在心上,却万万想不到,萨利坦居然率先动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眉意识到这一点,脸色瞬间铁青,恨不得立马将愤怒化为行动,把对面的头骨打成渣渣。 但是,萨利坦显然知情,不能简单粗暴地解决它,而且巫妖一出现,它便像很意外般,停止了攻击。它并非独自前来这里,身后还跟着一队暗影般的仆从。暗影奉它命令,四散而去,搜寻庄园里的其他活人。它本人还留在这里,与巫妖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苏眉犹豫一下,并未亲自去追击那些暗影,只向克雷德打了个手势。克雷德瞟了萨利坦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双翼展动,按照她的意思去追杀敌人。 凯却不等她吩咐,直接从空中下降至地面,在废墟里翻找生还者,希望有人运气够好,能挣扎着存活。 这座庄园虽然大,却还没大到不能呼应的地步。两只巫妖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听四面八方,响起了悠长的示警声。许多人冲出房门之外,手中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映出他们脸上茫然无措的神情。 苏眉又听了几句,便断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神情极为阴沉,向萨利坦问道:“是你发现了那座金字塔?是你拿走了石台上的东西?是你控制着它,将活人变为死灵?” 萨利坦正大光明地与她对视,发出极为响亮的狂笑,让庄园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它的声音,“不错,我拿到了衰败之书,我控制了它。从此以后,我就是新一任的破灭之王!” 它本来飘浮在空中,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性。就在此时,它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死亡特有的黑暗气息。这股气息起初十分保守,有种缩头缩脑的感觉,之后陡然提升,变成大海怒潮般的存在,一重一重向着苏眉推了过来。 巫妖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稍远的地方,恰恰错开气息扑向的方向。苏眉却没移动,任凭身上的护盾一层层销蚀。但一层销蚀,新的一层立刻递补上来,在死亡能量冲击下,顽强地坚持着。 萨利坦似乎颇为意外,咕咕地笑了几声,没给她反击的机会,也瞬间消失了。它的消失与巫妖不同,再也没有回来,任凭阴影仆从留在庄园里,被人挨个击破。 苏眉早已料到,自己一出现,萨利坦就会尽快抽身离去。巫妖头脑均极为灵活,一旦发现自己对付不了敌人,立马逃的比谁都快,才不会竭力死战。 不得不说,这是她实力的侧面证明,但她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她清晰地看到,地面上被黑暗气息波及的地方,一切生物均瞬间死去。 有些人自恃勇武,贸然冲了进来,立马倒地身亡。人就算了,连花草树木都不能逃过厄运,只在一瞬间,便枝叶枯死,凋零满地,草梗软软垂下,呈现出死亡特有的枯黄色。 阿尔蒂芒乘坐狮鹫赶来,恰见萨利坦凭空消失的身姿。他没有追击巫妖的手段,只能望空兴叹。等他发觉受害者的身份,表情立刻和苏眉一样阴沉。 两人的想法也都相同,只恨没有机会验证。萨利坦没去袭击庄园里最华美的府邸,反而来了这片没那么起眼的小房子,足以证明很多事情。当她发现伊尔维拉的同伴尸体时,猜想便更进一步地得到了验证。 然而,清点过后,阿尔蒂芒给了她两个非常意外的消息。 第一个是,伊尔维拉并没死。事情发生时,她正和他在一起。 苏眉惊的几乎说不出话,庆幸之余,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想起女法师的动人容貌,又想起阿尔蒂芒的风流名声,只好由衷地表示高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第二个则是,死者里只有瑟莱恩的搭档,没有瑟莱恩,也没有人能找到瑟莱恩。这位圣殿武士团长声名初起,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却就此消失了。 第 158 章 “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伊尔维拉抽噎着说。 她脸上满是泪水,双眼又红又肿,每抽泣一次,就有珍珠般的眼泪掉落,落在她的法袍上。她身边没带手帕,只好用袖子擦脸,把脸擦的花猫似的,看起来极其可怜。 这座庄园当中,最倒霉的人自然是死于萨利坦突袭的受害者,其次就是这位不幸的女法师。此时她哭个不停,也能得到别人的理解。 她深夜拜访阿尔蒂芒,和他进行私下谈话,结果话没谈完,两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可怕响声。阿尔蒂芒一跃而起,冲出门外。她本身能力有限,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只好留在那屋子里。 正当她茫然无措时,有人进屋告诉她,方才发生了很恐怖的战斗。她的所有同伴均已身亡,和她关系相当好的瑟莱恩也宣告失踪。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变的无依无靠,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除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外,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哭了半天,才胆怯地来到现场,想弄清楚具体情况。在场的人都在清理废墟,整理尸体,搜索萨利坦留下的蛛丝马迹,根本没人在意她,最多向她投去同情目光。她信任阿尔蒂芒,但阿尔蒂芒不在这里。他正和星辰塔的成员商量如何对付巫妖,完全没想起伊尔维拉。 苏眉四处转了转,返回时,见她孤零零地站在旁边,极其可怜,便把她带到附近的房屋里,让她喝了一杯草药茶,并问她一些与今晚有关的事情。 伊尔维拉喝完了一整杯茶,人才算平静了些,哆哆嗦嗦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她面对大部分问题时,答案仍然是“我不知道”。 幸运的是,她受到了巨大惊吓,又沉浸在悲伤之中,对苏眉倒是来者不拒,把能说的都说了。 她说,她根本不想进入父亲的领地,不想见到和父亲有关的人。但提米亚一力劝说她,要她为这事做点贡献,她才过来参与作证。谁知道刚进领地,她就听到了男爵一家的死讯,顿时震惊到了极点。 奥斯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用充满安慰的声调说:“反正他以前对不起你,他死了,你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他再怎么纤细敏感,本质上仍是恶魔。从这句话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思维方式毕竟与正常人类不同。 苏眉面部肌肉扭曲了一下,斜眼看了看他手中的笔,不明白他为何要像记者一样,边听人家倾诉经历,边在纸上记录。伊尔维拉仿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嗫嚅道:“但……但他好歹是我的父亲啊,他死的这么惨……” “他死的这么惨……”奥斯嘀咕着,继续奋笔疾书。他写完一行字,又讨好地看看女法师,用龇牙咧嘴表示对她的支持。 伊尔维拉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立马又露出了茫然表情。苏眉只好先让她无视这只狗头,才问道:“虽然这不关我的事,但我还得问一问。你去找子爵先生,是为了什么事情?” 她不等伊尔维拉回答,又迅速补上一句,“如果只是私人事务,那就不用说了。” 伊尔维拉抹了一下眼泪,摇头道:“我不清楚什么才算私人事务,不过我去找他,可不是为了私人事务。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我想起了在金字塔里昏迷过去,苏醒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是……我才和他说到一半,外面就发生了意外。” 苏眉悚然一惊,正要再问下去,就听到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十几秒钟后,她的同伴陪着阿尔蒂芒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几位圣殿的人。艾恩路斯他们却不在其中,可能正在布置对萨利坦的搜索。 “……海恩哈姆呢?”她问。 克雷德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凯说:“之前看到它在庄园里乱走,到处检查废墟,后来就不见了。怎么,它竟然没回来找你吗?” “没有。” 苏眉对巫妖向来放任自流,秉持“天迟早要下雨,它迟早要走人”的态度。哪怕巫妖转遍整个庄园,也和她没有太大关系。但她确实惦念它,害怕它一时冲动,作出不该做的事情,比如紧追萨利坦而去,试图掐架到底。 克雷德站在阿尔蒂芒身边,把狮鹫团长衬的低人一等。他淡淡说:“大人,不必在意它的行踪。最近它的气息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黑暗。即使尽力隐藏,也隐藏不住。我相信,附近能威胁到它的生物没有多少。” 苏眉苦笑道:“说的也是,它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该谢天谢地了。” 阿尔蒂芒无意关心巫妖,见她说完,便急匆匆地说:“我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这位小姐说的没错,她想起了苏醒之后的事情。之前,她告诉了她的队长和朋友。他们要她来见我,她便来了。” 他神色虽然急躁,语气却很平板,似乎正竭力控制着情绪,可见伊尔维拉所见到的事,极可能与今晚的突袭有关。苏眉终于言归正题,郑重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伊尔维拉望向阿尔蒂芒,又望回苏眉,迟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猜也许因为我是法师,能够与魔网联系,所以对金字塔的抗性比他们高,醒的也最早。总之我看到,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亮起了两簇鬼火,磷光一样的鬼火。借着这点光亮,那只巫妖的脸浮了出来……” 她看到的,当然不仅仅是巫妖的脸,还有它被长袍包裹了的身体。萨利坦浮在空中,面前飘着一本打开的书。它好像被什么东西操纵着,身体不自觉地异样扭曲,并且不停发出狂笑声,一如它今晚的表现。 换句话说,它不像巫妖,倒像四肢关节被人折断了的傀儡木偶,形象极其可怖。 那时伊尔维拉意识仍受操控,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无神注视着巫妖,就像注视着空气,直到它转身向房间外飘去,让那个设有石台的房间重归黑暗。 等她恢复记忆后,才赫然发觉,那竟是她这辈子和巫妖的第一次接触。她后怕之余,赶紧去找提米亚等人,说她想起来了,有只巫妖拿走了金字塔里的东西。在此之后,她便去见阿尔蒂芒,诉说这个秘密。 尽管苏眉早就怀疑萨利坦,如今听到证人亲口承认,仍很想抽一口冷气。尤其她见识了萨利坦的实力,知道在场的人中,没有几个人不惧怕它的。 在她眼里,阿尔蒂芒的实力只能算“还可以”。但是,纵观整个大陆,这就是人类战士的顶尖战斗力水准。萨利坦自称破灭之王,并非夸大其词。 伊尔维拉说完,阿尔蒂芒才轻哼一声,说:“它忽然袭击这里,无非因为听说了有人在它之前进入,目击到它的行踪,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圣殿主教把手按在嘴上,先咳嗽了几下,才回答道:“这确实很有可能,不要忘了,这还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庄园里有内奸的存在。否则,它怎么知道目击者的存在,又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寄宿的房屋?” 这事里死伤最惨重的,其实是圣殿武士。他们大多只是技艺高超的战士,无力抵御大范围的即死法术。更何况,事情和圣殿的联系很可能比表面上更深,因为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瑟莱恩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是一个极为奇怪,又难以交代的疑点。 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件事,又同时眉头紧锁。苏眉心中,忽地生出一个相当可怕的想法,却没有当场问出口,只问:“确定找不到瑟莱恩吗?” 凯苦笑了一下,说:“我亲自把废墟搜索了一遍,就为了找他。死者尸体基本都还完好,就算不完好,也没损毁到辨认不出面孔的地步。除非我视力出了问题,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找不到他的尸体。” 克雷德稍微点了下头,表示他说的都是实情。苏眉正要说什么,却听伊尔维拉在旁问道:“瑟莱恩……他的搭档是不是已经死去了?难道他们不是情侣,没有住在一起?” 人人都在考虑瑟莱恩失踪之谜,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显的十分突兀。苏眉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了她,心想她莫非暗恋瑟莱恩,到了现在,还惦记着这些没什么要紧的事? 这位主教也相当熟悉瑟莱恩,搔着他那个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狐疑地问:“他们好像不是情侣吧,至少我没听说过这回事。” 这些人心思都相当灵活,听着主教的回答,目光齐刷刷打在伊尔维拉脸上,想知道她这么问的原因。伊尔维拉的脸瞬间涨红了,低声说:“他……他以前的表现给我这种感觉,因为他总是把他的搭档放在第一位,所以我误以为他们是情侣。” 主教听到这里,已经大为不耐烦,但还保持着良好态度,耐心解释道:“他们是同生共死,一起历险的伙伴,当然会把彼此看的很重,毕竟事关生命嘛。行啦,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伊尔维拉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巫妖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它脸色同样很难看,只因平时一直很难看,所以没怎么引起别人注意。这时它蓦然出现,倒比平时更引人注目。 苏眉一惊,随即笑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巫妖睥睨她一眼,冷酷地说:“我去了哪里,与你们没关系。话说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进入地底。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吗?那么解决这个疑问机会来了,我会和你们一起参战。” 凯打趣道:“果然同行互看不顺眼,你亲眼见到人家的威风,就情不自禁地准备出手。” 巫妖冷冷笑着,却没有说话,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阿尔蒂芒面露无奈,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便说:“我先出去处理事情,这位小姐的安全就交给我吧,由我负责照顾她。还好,现在秘密已经泄露,大概不会有人再来伤害她了。” 他们一去,苏眉等人也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她本应回到自己的住所,却还坐在椅子上,皱眉苦苦思索着。 她在事件发生初期,想法与阿尔蒂芒完全一样,认为提米亚小队在金字塔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因而遭到萨利坦灭口。可是,现在这想法已经改变了,因为萨利坦居然当着她的面,坦承它就是这一任破灭之王。 那么,所谓的“杀人灭口”便没有任何意义。提米亚等人死去,固然像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但她没有忘记,瑟莱恩于同一时间失踪。 说萨利坦的目的是提米亚,当然可以,说是瑟莱恩,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也许提米亚小队的出现并非好事,掩盖了其他所有疑问,让她忽视了别的潜在证据,乃至有今日之祸。 想到这里,她忽地目视巫妖,问道:“海恩哈姆,如果你劫走了一个圣殿武士,会是出于什么目的?” 巫妖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我怎么知道……敲诈赎金?制作行尸?威吓敌人?进行报复?” 第 159 章 从高空向下俯瞰,男爵的庄园就像一座蚁巢,里面的人如同许多黑色的蚂蚁,在巢中来来去去。这局面会持续很久,等他们结束手头的工作,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小巢穴,才能使这杂乱的局面复归平静。 苏眉偶尔会想,既然人类总结多年经验,编纂出各种百科全书。那么在其他智慧种族的社群里,只怕也存在将人类当成怪物的怪物图鉴。 她每次翻阅怪物图鉴,看到描述巫妖、半魔和劣魔的章节时,都觉得心有戚戚然。如果能从另外一个视角,阅读将人类描述成怪物的资料,一定非常有趣。大概在某些生物眼里,人类的社会结构和蚂蚁也差不了多少吧。 星辰塔一直勤奋工作着,仿佛不计代价似的,终日维持监视法术的运转。这些法术功用与人造卫星等同,消耗资源的速度估计也和卫星差不多。因此,普通人很难长时间这么做,除非身后有大势力支持。 凯认识他们之后,便逐渐代替了巫妖的许多功能。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为他们提供针对当地风土人情的简介,并回答他们的种种疑问。苏眉能够看出,他的足迹遍布大陆,对所有国家和地区都相当了解。也许在深度方面,他无法与巫妖相提并论,但由广度判断的话,她找不到比凯更合适的向导。 她知道,各国既与星辰塔合作,又对他们抱有怀疑态度,时时提防法师过于接近。这种心理在贵族间尤为常见,特别是没有施法能力的贵族。 这件事也是凯告诉她的,并绘声绘色地举了几个例子,证明他所言非虚。以萨因帝国为例,皇室常使用的夏宫、冬宫大范围利用奥法力量,进行对敌防御,还有日常的清洁管理工作。但一切权力都操纵在皇帝本人,以及皇室成员手上,与外来法师没有什么关系。 巫妖听完凯的话,十分赞同,在旁边进行了大量极富嘲讽的画外音。它认为,若非皇室中时常出现施法者,不致让权力旁落,这群胆小如鼠的贵族说不定会选择死魔区,作为皇宫与度假城堡的建造地点。 总之,苏眉发觉星辰塔无权与萨因皇室直接联系时,更增强了这个印象,却也能理解皇宫进行周密防护的行为。 换了她,她也不愿意自己住处上空悬着几个摄像头,日以继夜地把生活景象传递给远方的人。 艾恩路斯属于标准的学院派法师,出身极为正统,所以她经常顶着他的冷淡态度,前去与他探讨关于魔网的知识,还厚着脸皮,问他星辰塔的下一步行动。这位精灵大师对巫妖始终抱有敌意,连带对她也不太客气,但并未直接把她划为敌人。 苏眉无聊之时,会独立施展“瞭望投影”或“破空视域”,从远方观察死者盆地的情况。这些法术通常需要法阵,却能被她一人轻易使出,很令普通法师眼热。虽说她不能无限制运转它们,但偶尔看一看当地状况,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鲁菲特说到做到,行动力相当强悍,没过几天,已经依约从卡尼辛调来极为贵重的货物,供苏眉等人挑选。矮人常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喜欢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族人。可他们体型摆在那里,无法使用人类体型的盔甲武器。如果他们从战斗中,获得传说级别的珍贵装备,自然要拿来换取可观利益。 可惜的是,这些装备大多从敌人那里缴获而来,名字早已在战争中失落了。某件盔甲可能拥有拉风如“红龙之焰”的名字,如今却只能被叫做“那件红色重甲”。 苏眉问巫妖需不需要买东西,得到了巫妖的踊跃参与,再问凯的时候,凯颇为感动,然后直率地拒绝了。她感叹于队友节操的差异,这才开始挑选她需要的商品。 巫妖这人有着许多原则,其中之一就是“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充分表现了它在任何地方都毫无闪光点的人性。而且,它连续损失了两次财产,如今看谁的钱都像它自己的。它没去明着抢劫,已经是实力受到限制的表现了。 苏眉知道,凯的皮甲和竖琴看似不起眼,其实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珍品。他出身于银月王族,自然不会缺这些东西,并非纯粹和她客气。挑选过程中,她还问鲁菲特,有没有像匿影之袍那样,随意变换大小轻重样式的盔甲,得到了对方的两个大白眼。 想在凡世寻找适合克雷德的盔甲,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任务,还好鲁菲特很清楚什么叫满足顾客需求。他从地底各条贸易路线,调来苏眉需要的货品,最终满足了她的需求。 阿尔蒂芒向来没把金钱放在眼里,但看完巫妖的选择清单,仍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如同包养了巫妖的金主,惊讶过后,毫不犹豫地按清单付了钱,还彬彬有礼地问苏眉只要那些吗。 苏眉目击他花钱如流水的风采,心想他果然很讨仕女欢心。但她不比巫妖,挑完适合克雷德的东西后,已经无需更多,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克雷德习惯使用巨剑,此次成功搞到了一把巨剑。苏眉购买相关材料,为这把剑附上别的效果。他习惯身披重甲,也确实搞到了一身重甲。奇异的是,听说这重甲本来属于一位传说中的幽暗食人魔将军,大小却恰恰适合克雷德的体型,不用聘请矮人工匠进行修改。 或者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克雷德换上这身新装备后,在苏眉眼里更加英俊了。可惜他平时并非全套盔甲上身,没有作战时那么威风凛凛。 不过她也知道,离作战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因为他们现在就像玩游戏的玩家,换完装备后,就该去副本殴打大怪兽,没有在城里长期休息的道理。他们之所以还在此地逗留,是因为需要配合阿尔蒂芒的命令,不应自顾自地跑去地底,使得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苏眉与克雷德讨论后,认为至多不过三五天,就要和鲁菲特进入地底,搜索那只缺德野生巫妖。然而,就在这时,再次发生了她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老实说,这件事比萨利坦突袭更令她吃惊,因为牵扯的人更多,而且毫无逻辑可言。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阿尔蒂芒竟然没有告知任何人,通知任何军官,便断然下令,调动了军队。他要他们做好战斗准备,缓缓往死者盆地的方向推进。 苏眉缺乏干涉军队的身份,因而直到大批士兵离开边境,才从艾恩路斯那里得悉消息。她还以为对方误会了,或者自己听错了,特意跑去星辰塔的法术投影那里,观看军队的开拔情况。 她赫然发现,艾恩路斯满脸阴沉,满心忧虑,都是所来有因的。阿尔蒂芒居然当真一意孤行,无视许多人的疑问,将萨因的金狮、雪狼两个军团调离边境,俨然一副要去围攻金字塔的模样。待苏眉亲眼证实之时,士兵已经离开了国境,离静默之丘的亡灵大军越来越近。 若说阿尔蒂芒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苏眉不会惊讶,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而狮鹫战团也以勇猛和冒险著称。但是,居然所有同僚都不知道他的决定,就不太对劲了。 艾恩路斯对她虽无好感,却尊重她的意见,看到她的脸色之后,立刻明白事情的确很不对劲。苏眉站在那个由无数石块组成的拱门前,静静看着步兵、骑兵前行的方向,表情极为凝重,忽然之间就转身走了出去,开始寻找阿尔蒂芒。 她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却有着不祥预感。谁都不知道,金字塔究竟能不能远距离控制人,或者像病毒蔓延那样,通过被控制者,控制更多的人。 还好她没用多长时间,便见到了要找的人。阿尔蒂芒本人竟然也已经全副披挂,正在走向他的狮鹫。他外表看上去一如既往,看到苏眉时,居然还很潇洒地笑了笑,随口问道:“要不要来坐狮鹫?” 苏眉皱了皱眉,并不理会这个问题,只问:“你难道已经疯了?为什么突然颁布这样的命令,让人不做任何防护,直接接近金字塔?” 阿尔蒂芒嗤的一笑,淡淡道:“萨因军队如何变动,似乎还不劳你费心。何况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金字塔此时并未在运转,它是安全的。如果不借此机会,清除那里的死灵,那么将白白错失良机。” 苏眉听着这段毫无逻辑可言的话,简直不敢相信出自他口中。这段话用强词夺理来形容,都嫌太过恭维,根本只是信口胡言而已。 她不像大部分人那样,受到对方地位和威望的压制,纵然心生疑惑,也不敢公然开口质疑。她一听他的话,便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和克雷德交换一个眼色后,暗自进入了戒备状态。 阿尔蒂芒身边,有着近二十名狮鹫骑士,却只有不到一半的狮鹫。其他坐骑收到主人召唤,已然全体升空,从稍微远一点的休息地点急速赶来。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些许讶异,显然并不如何赞同团长的决策,却没有立场反对。这时,苏眉忽然在这里出现,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旁边移动了一点距离,以免妨碍克雷德动手,然后才说:“对不起,但我必须先确认某件事情。” 话音未落,阿尔蒂芒面色遽变,连一弹指的时间都不到,手中就多了一柄闪着水银般光辉的修长马刀。苏眉的法术于瞬间成形,他也在瞬间拔刀,转眼离开原始位置,动作快的竟在原地留下了残影。 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他对苏眉毫不客气,一刀搠向她心口,狠辣的如同面对不共戴天的敌人。 第 160 章 阿尔蒂芒拔刀直刺苏眉,无异于反目成仇。附近的狮鹫骑士哗然而惊,个个满脸迷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敌人。 他们想不出,苏眉却很清楚。 法师想控制某个人时,有很多方法可以选择。但是,这些方法用在阿尔蒂芒身上,难免会打个折扣。这不仅因为他常年佩戴着增强奥法抗性的饰物,还因为他本人意志坚韧,体质强悍,能够免疫许多低级法术。 苏眉曾翻出了反魔场的资料,并学会如何使用它。自此之后,反魔场便成了她解除敌人法术的独特手段。无论她面前存在什么法术,只要它被笼罩在反魔场范围内,就会当场失效。法术符号犹如同极相斥,飞快地从排列状态松散下来,四散逃逸,一直逃到范围之外。 倘若阿尔蒂芒中了某种魅惑术,那么反魔场是最快,也最方便的解决手段,并且没有失败之虞。只可惜,除了苏眉之外,绝大多数法师无法复制这种手段。他们别说使用反魔场,甚至很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一击落空,表情中带上了些许惊愕,没想到阿尔蒂芒预判能力这么强,速度快到这个地步。反魔场于原地成形,只徒劳无功地罩住了空气和地面,根本没能对他造成影响。 从马刀的颜色上看,它应该也是秘银制品。其锋利程度不在凯的弯刀之下,仅仅刺出一刀,便让苏眉觉得寒气扑面而来。刀锋隐约浮动着一层淡绿光芒,表示它带有剧毒效果。当然,敌人常常没能体会到毒性,便已呜呼哀哉。 她很了解他人对付法师的手段,再怎么变化,也逃不出两种可能。一种是以超高的速度移动,在法术生效之前,便移动到法师身边,将其殴打致死。二是依靠体质和道具对抗,进入漫长的消耗战,到那名法师扛不住或者逃跑为止。 她难以判断这两种手段的优劣,但她迄今遇到的强力敌人,几乎都属于第一种,包括阿尔蒂芒。 她站立不动,似乎没看到这柄快、准、狠,似乎能够破去一切奥法防御的刀。巫妖再度在旁边配音,发出一声充满了嘲讽的低笑。事实上,它本人也站在阿尔蒂芒的攻击范围里,不知道在那儿冷笑个什么。 苏眉没搭理巫妖,只专心看着阿尔蒂芒的神情。她对同伴充满了信心,而同伴并未让她失望。眼看刀尖沿直线直刺过来,似乎要让她在劫难逃,她眼前却多了一抹银光。 凯及时拔出弯刀,架住了这一刀。秘银与秘银相碰,并没有普通冷兵器擦出的火花,只有介于沉闷和清脆之间的碰撞声。 克雷德站的稍远一点,脸上毫无表情,身体向侧面微微一弯,右手已借势从背上拔出巨剑,毫不客气地向阿尔蒂芒当头劈下,似是要把他当场劈成两半。巨剑的重量远远超过马刀,但攻击速度居然也可以超过它。别人还没看到他拔剑的动作,便见一道赤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卷起十分可怕的劲风。 苏眉身处三把武器的交锋处,脸色变都没变。她知道,克雷德一动手,阿尔蒂芒就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她见阿尔蒂芒脸色如常,就去关注旁边的狮鹫骑士。他们目睹巨剑落下,才算恍然大悟,怒吼着冲向坐骑。 这地方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足够八只狮鹫气息。平日里,饲养员、侍从、寻常卫兵在这儿巡逻走动,替骑士照顾它们。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仍未看出发生了什么,却知道情况很危险,纷纷大惊失色,退向这片开阔平地的出口,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两道银光,一道赤红光芒,就像三色不同的星光,在苏眉面前交汇起落。巫妖低沉地笑了笑,忽然伸出双手,飞快打了几个手势。它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从手势判断法术效果。苏眉抽空瞥了它一眼,发现它和自己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都在拦截那些骑士和狮鹫。 刹那间,近二十个人正前方,竟然同时竖起了无形屏障。他们兀自茫然不知,飞速撞了上去,又被远远弹开。这对巫妖来说,已经是很好心的表现了,因为在正常状况下,它只会使用最致命的陷阱。 苏眉先向他们施展法术,然后慢慢后退。她见巫妖正在接手她的任务,就又去观察阿尔蒂芒,并应付由四面包抄过来的骑士。 公平地说,她的武技无法与这三个人相提并论,最多比平常战士强一些,眼光却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她看到,阿尔蒂芒的表情极为冷酷,可以说是没有表情。他既无意解释,也不想下达命令,就只是与他们竭力作战而已。他的眼光本来深沉锐利,遭受控制后,理应逐渐失去焦点。但控制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他外表与正常状态毫无差别。 直到此时,她也无法从外表看出他的异常。 这场战斗像往常一样,结束的相当快。数分钟之内,只听铮的一声,那柄秘银马刀被殷红如血的巨剑斩断,仿佛两段银条,无精打采地落在地上。克雷德总算还有分寸,没有当场砍死萨因女皇的外孙,只以剑身攻击他,令他匍匐倒地。 阿尔蒂芒倒地之时,苏眉已及时行动,打出一记重力套索,以这条无形绳索捆住了他,限制住他的行动。 到了这个时候,最诡异的状况终于出现了。他似乎无力挣脱套索,却抵死不肯放弃,在地上不停蠕动着,俨然在蠕向金字塔的方向。 克雷德持剑在手,冷冷看着从半空俯冲下来的狮鹫。他心肠其实比大部分战士都软,见他们个个拈起长矛,打算交叉进攻,竟极为罕见地大声说了一句,“你们仔细看看,你们的团长像是正常人吗?” 话音未落,巫妖的骨矛飞快地射了出去。骨矛泛着白骨特有的惨白色,在空中边往前飞,边加长长度,到了最后,长度已经可以与任何长矛媲美。 它直冲某只狮鹫而去,速度快的令人目不暇接。那只狮鹫嘶鸣一声,迅速躲到一边,却被骨矛擦掉了几片羽毛。 苏眉皱眉说:“海恩哈姆,不要没事找事。” 巫妖冷冷道:“好吧,如果他们围攻你,那么全由你解决好了。” 留在地上的人原本义愤填膺,眼见阿尔蒂芒状态诡异,动作都慢了下来,愣愣看着他。两三名骑士和他较为亲近,迅速跑上前来,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苏眉也不阻拦他们,只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 过了两三秒钟,有人转头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团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已至此,没有人可以排除苏眉等人的嫌疑。但深究下去,苏眉确实没有动机这么做。他们一见阿尔蒂芒不对劲,知道应该来问她,反应也算够快了。 克雷德和凯都已停手,凝望天空中此起彼伏的狮鹫。他们见地面上的人向团长靠拢,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便由攻势转为守势,命令狮鹫停止俯冲。巫妖却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嘿嘿冷笑着,攻击着所有胆敢靠近它的狮鹫,逼的它们振翅高飞,移动到别的地方去。 苏眉示意克雷德管理一下巫妖,让它不要继续炫耀施法能力,然后才说:“把你们那些还在天上飞的同僚叫下来,还有说话算数的重要人物,让他们全部来这里。然后……如果可以的话,要前线的军队停止行动,不要再接近盆地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发觉没有更好的选择,都沉默地接受了她的意见。他们执行命令时,动作快的惊人,当即飞奔出去,各处通报消息,只留五个人在此看护团长。 苏眉继续加深重力套索,将阿尔蒂芒牢牢固定在地上,阻止他的蠕动。他受控制的特质终于浮出水面,行为不再正常。无论她和他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仍像鬼上身似的,坚持要到金字塔去。 她苦恼地看着他,心想不如直接打晕,或者再覆盖一层法术效果,以免出了大乱子。就在此时,跑出去叫人的骑士小跑回来,身后跟着苏眉要求见到的,“说话算数的人”。 他们一听阿尔蒂芒出事,简直蜂拥而至。这批人大多身披铠甲,乘坐马匹,活像一小股军队,争先恐后来看子爵阁下的情况。连艾恩路斯也骑了一匹马,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满地乱象,眉头深深皱起,却没说一句话。 阿尔蒂芒以下,是一位在军队里德高望重的伯爵,名为玛图纳尔。这名字听起来很有异国风情,但他本人世代居住在萨因,家族历史极为悠久,亦很有地位。 他一见这个场面,便微露惊讶神色,很好地隐藏了他的敌意。他先听取狮鹫骑士的解释,又听了苏眉简明扼要的总结,沉着脸问道:“你能确定吗?” 在他们来之前,苏眉已经检查过好几次,这时没好气地说:“你看他这样子,还用得着一问再问吗?如果你们忌惮他的地位,担忧日后遭到报复,那我就松开他好了。反正,他指挥你们前去送死,和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话之时,神情十分冷漠,似乎正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伯爵又皱了皱眉,并未让她把人松开。艾恩路斯忽然道:“看他的模样,很像被人控制了,以至于身不由己……” 苏眉摇头说:“错了,他没有任何身不由己的迹象,一切都出于他的自愿。这表示,对方直接影响了他的头脑,而非使用魔网力量,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在这一刻,她的语气愈发利落,态度也带上了些许高傲。她说:“相信我,我真想和你们开个小会,继续商量接下来的做法,可惜我不能这么做。在我看来,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玛图纳斯伯爵和随从交换着眼神,交换完毕后,很客气地问道:“什么选择?” “你们可以听从我的吩咐,遵循我的安排。尽管我外表不起眼,但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远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丰富。” 这句话说完,对方反应堪称五花八门。艾恩路斯脸上的表情和巫妖一模一样,都是那种“你胡说八道”和“但我懒得和你一般计较”的综合体。 伯爵倒保持着客气态度,没有立马驳斥这说法的荒谬,只问:“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你们再推选一个首领,自此之后,听他的命令,以自保为前提。然后咱们各干各的,我不来干涉你们,你们也休想干涉我,”苏眉冷淡地说,“我发自内心地劝你们选第二种,因为……因为敌人的力量能够触到子爵先生,证明庄园里一定有其他人受到影响。我们马上就走,去找那只该死的巫妖。” 伯爵背后,忽然有一位年纪比他还大的贵族说:“如果真是这样,难道你们不该先解决这里的隐患,再考虑别的事情吗?” 苏眉看了他一眼,笑道:“阁下,我相信你们寻找和处理叛徒的能力,所以就不多事了。” 第 161 章 如果说青蛙是水陆两栖动物,那么矮人就是地下、地上的两栖动物。他们与人类之间曾爆发战争,然后又持续了几百年的和平。战争堡垒变成了通往地底的入口,称为地上殿堂。 旅人走进殿堂,一路向下,沿弯弯曲曲的通道前行,便可抵达地底王国。不过,有两个矮人王国厌恶外人,即使到了边境,也很有可能被赶出来。 玛图纳尔伯爵接管了阿尔蒂芒,与圣殿合作,保证他之后的人身安全。苏眉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动作够快,就能在他状况恶化前,找出解决方法。 星辰塔更是极其忙碌,忙着搭建法阵,请求援助,并要求伯爵封锁庄园,似乎想通过测谎法术,搜查那名或那几名潜伏的叛徒。 苏眉和鲁菲特等人离开前,还特意看了看他们的进度,认为只要处置得宜,并不会让损失扩大化。艾恩路斯却报以凝重的表情,显然并不乐观。在他看来,他们的行动有些匆忙了。但他拿不出其他好建议,只得由他们去。 鲁菲特早已备好行装,打算赶回卡尼辛支援族人。他听说阿尔蒂芒出事,已经大为惊讶,又听苏眉他们打算立刻进入地底,顿时惊上加惊。惊讶之余,他几乎举起四肢支持她,先赞美了她的果断,然后向伯爵辞行,带着他们匆匆赶往地上殿堂。 苏眉不太熟悉洞穴环境,更不熟悉地表之下的溶洞、甬道和石壁。讽刺的是,她并非适应性最差的那一个。凯终年与密林为伍,克雷德和奥斯出身于活火熔狱。前者身高一米八;中者两米多,还带两只大翅膀;后者一米九,膘肥体壮。三人凑在一起,进入地下,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他们把自己塞进地下通道后,仿佛三只装错了盒子的大型玩具,每每需要低头走路,甚至蹲着走向前方。苏眉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极为无奈。但她本人就比凯矮十厘米,情况也没好上太多。 尤其奥斯每撞一次头,巫妖就在旁边冷嘲热讽一次,搞的她愈发小心翼翼。 鲁菲特在矮人族群里,算是热情好客的那一类,习惯和人类打交道。他邀请他们去卡尼辛住上一晚,却遭到了苏眉的婉拒,只好依照约定,进入地下后,带着他们直奔那几个废弃矿坑的方向。 矮人和真正的地底生物不同,虽然住在地下,但不排斥阳光,居住深度也相对浅一些。他们极其擅长利用现成的环境,减少开山凿石的难度。最幸运的是,他们发明了一些设备,用来大批量运送矿石,所以需要较高的通道。 苏眉离开文明区域,进入矿井区域,反而感到豁然开朗,觉得这里比刚才那片地区开阔许多。但这附近仍然没有光亮,有时壁上的苔藓会发出很淡的荧光,让她知道它们是活物。 对地表生物而言,地底世界着实算不上舒适。没有阳光,就代表水分蒸发不出去,空气湿润压抑,带着长年形成的霉烂气息,以及某些动物排泄物的气味。上方动不动滴落水珠,令人本能地一缩脖子。 地面、四壁、头顶都生满了苔藓,踩上去又滑又腻,而且还不能吃。奥斯舔了好几次,不停抱怨着它们好苦,还不如活火熔狱的苔藓。 苏眉正在回忆活火熔狱哪儿有苔藓,便听鲁菲特在队伍前头说:“前面就是废弃矿井了,一连三个。这是我族御敌的前线,再勇猛的战士,也不敢冒着被控制的风险向前走。” 他说着便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略带歉意地看着他们。矮人讨厌“不敢”这个词,这时又不得不实话实说,致使他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歉意。 他们与一小队守卫同行,一直由守卫带路。守卫的地位就相当于人类士兵,是各王国的军事力量。鲁菲特身边,一个比他更粗壮,胡须也更茂盛的矮人说:“这一路上,我们已经解释了这边的情况,希望你们没有更多疑问。” 他身高有限,背后却背着两把差不多长度的战斧,就像克雷德的巨剑。很明显,他是一位熟练而勇猛的战士。 鲁菲特刚刚回来,并不真正了解这边的状况。守卫承担了大部分讲解工作,并感谢他们的冒险之举。据他们所说,亡灵迄今发动过两次进攻,都被挡了回去。它们好像知道厉害,撤退后,便在矿坑内部和矿井深处徘徊,很少越雷池一步。 矮人给了苏眉一张地图,使她能够辨认那些蛛网般的通道。大部分通道由人工开凿而出,连接着地底天生的溶洞。想在地下世界生存,这样一份地图必不可少。地图上,赫然标着从卡尼辛边境到金字塔根部的详细路径。 “你们真的能找到那只巫妖吗?”他又问。 萨利坦不愿与矮人正面冲突,将老巢安置在别的地方,可能不在矿井附近。矮人听过它的名号,对它也很忌惮,却没见过它本人,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苏眉苦笑道:“不知道,但找不到也得找啊。人家亲口承认,它就是这一代破灭之王。难道可以这么放过它吗?” 这支守卫小队的队长终于开口,郑重地说:“你们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后援,也是我最佩服你们的地方。” 苏眉说:“其实就算有后援,也未必派的上用场。” 她附近有两三支火把,勉强照亮了附近区域。她看到矮人们棕色、褐色、深绿色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她。 这里已被废弃多年,成为地底生物的乐园,离最近的小镇也颇有一段距离,仿佛是世界尽头的一个小小角落。火光笼罩之处,存留着几分文明的温暖之意。等火光逐渐微弱,被远处的黑暗吞没,就变成与世隔绝,给人以被文明抛弃的错觉。 矿坑那一头就是不死生物的势力范围。如果她侧耳细听,能听到隐约传来的凄凉啸叫声,犹如风刮过板壁上的孔洞,既可怕又凄惨。 她当然不怕它们,但身处此情此景,难免心有所感。 矮人只能送到这地方为止,接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苏眉瞟了瞟同伴,发觉他们居然都一脸无所谓,完全不想伤春悲秋,不由心虚地皱了皱鼻子。 她说:“你们愿意冒险送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毕竟你们没有抵抗它的方法嘛。后面的事由我们自行决定,希望不会令你们失望。” 矮人队长对她行了个礼,依然严肃地说:“我们将严密关注这地方。” 苏眉不再多说,冲他们笑了笑,右手一扬,六只法师之眼瞬间成形,摇晃着飞向前方,迅速进入黑暗区域。她注视着它们,直到看不见了,才说:“我们走吧。” 她无意掺合阿尔蒂芒那边的破事,更无意以外来人的身份,掌管萨因帝国的军队。别说她根本不想这么做,就算想,也绝对不可能。女皇少说有着十几个孙子和外孙,听说阿尔蒂芒出事,肯定会派来第二个有资格做主的人。 综合考虑一下,她还不如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把萨因的麻烦交还给萨因,自己过来对付万恶之首金字塔。 她想找到萨利坦,更想找到瑟莱恩,因为她对他很有好感,不愿看见他在风华正茂时,突然被某只为人很差劲的巫妖掳走,做成肉干或标本。 索尔兹主教知道她的打算,艾恩路斯也知道。他们不理解她为何如此关注瑟莱恩,却很赞成她一心救人的举动。主教尤为关心瑟莱恩,毕竟瑟莱恩发誓效忠于圣殿,富有头脑、战斗力和办事能力,平时又十分热心善良,正是他最欣赏的那种人。 然而,苏眉带着她那几位逆天的同伴,缓缓往金字塔推进时,她想找的人却出现在男爵的庄园之中。 索尔兹主教和霍里主教个性有些相似,开明睿智,又有着油滑圆融的一面。他一眼看出苏眉的潜力,认为应该不惜一切,保住这个友军。但是,如果帝国贵族厌恶苏眉,准备将她永远驱逐出境,那他也会明哲保身,不肯多说一句话。 苏眉带人离开后,他既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深切体会到等候消息时的焦急心情。他搔着他的光脑袋,绞尽脑汁考虑眼前状况,时而召来神官,时而召来圣殿武士,作出针对“控制”的种种布置。 受害者暂时只有阿尔蒂芒,很可能因为他指挥级别最高。但这并不是说,他是唯一一个受害者。没准哪天夜里,另一个倒霉蛋就手持马刀,大肆砍杀,造成谁都不愿见到的惨烈后果。 他不得不多次去找艾恩路斯,询问法师们的应对措施,提醒他们格外留意大人物的安全。艾恩路斯也时常来见他,并和他一起会见萨因的指挥官,交流迄今为止的情况。 苏眉于离开后的第三天,成功进入地下世界,摸到了废弃矿井边缘。就在这一天,索尔兹满脸忧郁,审阅着来自帝国国都的回信,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由迷惑地抬起了头。 三名圣殿武士急匆匆跑了进来,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这么打开了门,闯进他的临时书房。其中,一位女性圣殿武士手里,提着一只面目可憎的地精。 地精长相本就很猥琐,小头小脑,身材矮小佝偻,肮脏的像流浪狗一样。这只地精不仅丑陋,而且经过了很严重的虐待。他随便扫一眼,便能看到它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伤口血肉模糊,一大半都在向外渗血,使它在丑陋之余,显的极其可怜。 这一刻,主教由迷惑变成了大惑不解。他放下手中文件,盯着那只地精,下意识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圣殿武士有着相当严格的行为准则,严禁滥施刑罚,更不用说去拷打地精了。倘若他们使用酷刑,将被降级甚至逐出圣殿。 但他的下属根本没听他在问什么,直接以慌张的语气说:“大人,这只地精跑到庄园门口,嚷嚷着要见您,或者见任何一位大人。庄园守卫本来想杀死它,却被它打败。它……它自称凯兰城的圣殿武士团团长瑟莱恩。” 主教脑中轰的一声,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地站起身,厉声说:“你再说一遍?” 寻常地精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早已奄奄一息,甚至当场死去,根本不可能击败状态正常的守卫。从这一点上看,这只地精确实非同凡响。 它表情极其生动,充满了愤怒与焦急,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可思议。它就像刚从噩梦中惊醒,急于向旁人分享自己的经历般,炮弹一样大声说:“大人,我真的是瑟莱恩。我被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像以前我被人变成劣魔!” 主教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当场相信了这地精的话。他以自己没想到的冷静态度,问出了自己没想到的问题,“你怎么会变成……不,先回答我,谁把你变成了这样?又把你带带到了什么地方?” 瑟莱恩向来易于原谅别人,将过错归结于自己,很少直接出言指责谁。可此时此刻,他语气中的怒意竟然掩盖不住了,“伊尔维拉,是伊尔维拉。她杀了塔尼莎,她现在在哪里?” 塔尼莎正是经常与他共同行动的女牧师,死于萨利坦对庄园的突袭。主教听到了这个名字,但全副心神都在伊尔维拉身上。 他木然望向那几个圣殿武士,重复问道:“伊尔维拉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他们茫然无知的表情。没有人知道伊尔维拉在哪里,没有人关心她,因为她如此无足轻重,在萨利坦现身后,连证人的价值都失去了。 如今主教一提这个名字,好点的还知道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注意她。另外两个根本忘了这个名字,开始苦思冥想这人是谁。 第 162 章 瑟莱恩不善言辞,跟别人讲故事的时候,往往只会忠实地叙述事实,怎么都算不上精彩。但他现在义愤填膺,像倒豆子一样,把事情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感*彩十分浓厚,也不再像当众作报告了。 事实上,他人逃了出来,却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并没有那天晚上的记忆,因为在萨利坦出现之前,伊尔维拉暗中把他带离了平常住的屋子。他醒来之后,看到她在面前,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又和她一起落到了敌人手里。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伊尔维拉起初态度还不错,对他和过去一样热情。但她没说几句话,马上向他坦白,说是她控制了阿尔蒂芒,并迅速倾吐对他的心意,希望他加入她的行列,自此与不死者为伍。 瑟莱恩当场呆如木鸡,以为她在说胡话。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伊尔维拉和过去并不一样。她的力量极为强大,令他毫无反抗能力,头脑和心志也比过去恶毒的多。她的礼貌态度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变成了从头到脚的疯狂。 她甚至不惜告诉他,萨利坦得到她的命令,才去袭击那片房屋。她想杀她的同伴,也想借机杀死塔尼莎,因为前者可能看到了她拿起衰败之书,后者则是瑟莱恩非常重视的人,令她深深嫉妒。 瑟莱恩听完这些事情,终于暴跳如雷,和伊尔维拉理论。他狂怒地斥责她,表现出对她的痛恨,全然无法控制情绪。且不说塔尼莎只是他的搭档,从来没有更深一步的关系。就算她是,也和伊尔维拉无关。 他多次帮助伊尔维拉,只因两人曾经度过了一段共患难的日子。伊尔维拉自以为他对她有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当时,伊尔维拉彻底失去了理智,不断大声咆哮,眸中还闪动着死灵常见的血红光芒。瑟莱恩回忆起来,认为这段经历将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那时他气的说不出话,只会在那儿哆哆嗦嗦地拔剑,准备为民除害。伊尔维拉大概永远不明白,他不仅对她好,还乐意对所有人好。哪怕她没有那足以为傲的美貌,是个丑陋矮小的老太婆,也照样能够得到瑟莱恩的帮助。 他加入圣殿后,一直忠实地遵奉着骑士守则,常年坚持惩奸除恶,扶助弱小,结果扶助了半天,反而导致搭档惨死。无论从哪个方面算,他都应该为塔尼莎报仇。 伊尔维拉见他意志坚定,怒斥她丧心病狂,心志愈发疯狂了。她施展变形术,把他变成地精,将种种残酷手段加诸他身上,非要他开口向她求饶不可。这固然是他的不幸,却也算是幸运。若非她产生了病态般的执念,只怕早像对付阿尔蒂芒那样,将他变成了金字塔的傀儡。 瑟莱恩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只好退而求其次,琢磨如何把消息送出去。但他没想到,过了几天,伊尔维拉竟再也没回来,施放在他身上的禁锢也越来越微弱,给了他挣脱的机会。 他狼狈不堪地逃出来,跑回庄园求见索尔兹主教。然后就是一个圆脸秃顶的主教,一个伤痕累累的地精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的场面。 伊尔维拉实在太不起眼。其实苏眉等人走后,她便离开了庄园。由于所有人都关注着失去理智的子爵,竟没人在意她的行踪。主教立即向伯爵报告,又调来庄园守卫,一一询问,才发现他们有人发觉伊尔维拉不在,但误以为她心灰意冷,独自离开,才没有向上级通报此事。 伊尔维拉看似萨利坦的走狗,但通过她的言辞,又能看出她地位比萨利坦更高。瑟莱恩说完这件事后,听众们不约而同地承认,她才是衰败之书的主人,金字塔的幕后操控者。萨利坦自愿和她合作,还是被迫为她办事,都已不再重要。 他们随后想到了苏眉,猜测伊尔维拉必定紧随而去,打算在地底下手。然而,苏眉小队的行动向来很快,应该已经身处目的地。他们连续使用多种方法,都没有办法联系到她。 伯爵与他人商量之后,决定先把这事通知卡尼辛,使矮人可以提防这位女法师。如果矮人有办法联络苏眉,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 苏眉当然不知道,这边的五个人正承受着来自庄园的关心,身后跟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险。瑟莱恩蹦到主教面前时,她正在饶有兴趣的观察矿坑,并不惮于发表评论。 不得不说,在大型工程方面,矮人的技术首屈一指。这些工程需要的不是精致华丽,而是厚重朴实,正好契合了他们的种族性格。 他们从不做多余装饰,一切从实用性出发,将附近掇弄的整洁干净,富有条理。苏眉探头向矿坑深处一望,就能看到底下的排列极为整齐,有种规律的美感。 矮人自行居住的建筑也都是这种风格,粗犷简单,但非常实用,内部也很舒适。不过,他们不太乐意为外人设计住宅,想要看这种风格,只能前往地底王国。 越往渺无人迹的地方走,不死生物的数量就越多。苏眉给所有人拍上了高等隐形术,最大限度地隐藏行踪。但很多不死生物根本没有视力,只有各种各样的探查手段,甚至可以看破高等隐形。这个法术能起到多少作用,实在很难说。 “这个地方实在太黑了。”奥斯小声抱怨道。 “啊,一只怕黑的犬魔。”巫妖小声讽刺道。 “你们统统闭嘴。”苏眉说。 她说话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巫妖好像很讨厌人形,一离开文明世界,就变回了飘浮的头骨,正在忽上忽下,孜孜不倦地观察环境。狗头的剪影则还是狗头,一伸一缩的,带着他特有的小心谨慎。 他们在这黑暗的地底世界,就像一队外地游客,说不出的不协调。与前方的死灵相比,反而是死灵更像土生土长的生物。她通过法师之眼,看到了这些死灵的尊容,顿时觉得大开眼界。 巫妖终日与不死生物为伍,都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场面,更不用说她了。无数骷髅正在洞穴里活动,因为没得到上层的指令,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森森白骨上,不断飘散出骨质腐化形成的磷火,仿佛点点绿色荧光,将它们的面容照的愈发可怖。 遍数不死生物,它们远远算不上最丑陋的一种。若论对人类的冲击力,还要数保留着基本轮廓的尸体最可怕。它们有些烂掉了一半,拖着腐烂内脏走来走去,有些像感染了病毒,身体某些部分变的十分诡异,令人望而生厌。 苏眉还看到了一些保存完好的尸体,仅仅衣服因为多年的泥土和水的侵蚀,从尸体身上脱落下来,导致它们不得不裸-奔。她想,也许因为这些尸体保留了大脑,以及人体的更多功能,才会大部分成为更高级的死灵,不至于沦为没有自我意识的骷髅。 金字塔将整个地面掀了开来,大概也转化了地面下的所有遗体。他们静静看着这一幕,脸色都十分凝重,迟迟没有一个人说话。 克雷德将双翼收了起来,紧紧贴在身后,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就像他背着的一个巨大的登山包。苏眉每看到双翼的颜色,就会产生错觉,感觉鼻端重新闻到了硫磺气息。可惜在这种地方,以克雷德的这种体型,飞行并非很占便宜的技能。 他最多像龙一样,在战斗中展开双翼,用强而有力的拍击,把敌人拍飞一边,或者直接拍扁。 不过,正如矮人所说的那样,这些地下溶洞高度不一。经由地形变迁,大部分溶洞还算宽敞,足以容许他们走过去。就算不容许,也可以参考那张地图,从旁边绕开。 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死灵表现的很安静,像是舞台上的布景。他们尽量不惊动它们,选择死灵密度较小的路线,一步步走向金字塔的位置。 苏眉猜过无数次,金字塔底部究竟是什么。就算它是神制造的物品,也不应该大到无穷无尽的地步。她甚至想过,那里就是萨利坦的巢穴,被无数强力死灵守护着,正等待他们这种笨蛋勇者上门。 她怕法师之眼被人发现,已将它们收了回来。反正他们人在不死生物占据的区域里,稍微观察一下,就能看到她想看的东西。 之后,她又从储物袋里拽出两条活化的侦测死灵,让它们在附近游走。这样一来,她通过红光的强烈程度,就可判断该区域不死生物的强度。 只要符号没被人解除,便会一直存在下去,忠实地发挥着作用。活化咒语极易失败,同时极其耗费精力。但苏眉看着它们的效果,觉得这应该是值得的。 她能做到这件事,证明她的实力在巫妖之上。巫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心里充满了嫉妒之情。它不便直接表达这情绪,只哼唧了几声,突如其来地说:“好吧,之前我骗了你们。” “……我简直太惊讶了,巫妖居然会骗人?”克雷德面无表情地说。 苏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你想说,你才是金字塔的主人,萨利坦只是你的傀儡……” “那你就要把我打成骨渣是吗,但是真可惜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巫妖冷酷地看着他们,“那只骨龙由我亲手制造,我自然有找到它的方法。” 他们正处在一段没有死灵的通道里,却都用最低的声音说话,以免惊动附近的敌人。苏眉一愣,耳边便响起了巫妖的吟唱声。 头骨没有手脚,也就无从比划施展法术的手势,只有吟唱和不吟唱的区别。它的吟唱带有独特韵律,仿佛从墓穴中传出的幽冥之声,虽然很轻微,却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第 163 章 吟唱驱动了空气中的符文,驱赶着它们,让它们排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向前直射而出。没有自然物质能拦住法术符号,所以细线碰到岩石时,就像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继续直挺挺地向前移动,很快在苏眉眼前消失了。 这是很令苏眉不舒服的一点。她能看到这些符号,却看不到被实物遮掩的部分。幸亏巫妖和这条无形光线有着心灵上的联系,无需看到它,也能感应出骨龙的方位。 这个时候,各形各色的符号包裹着黑袍的兜帽部位,为苏眉清晰指出,这袭黑袍的主体是头部。巫妖本人兀自茫然无知,自豪地咳嗽了一声,发觉无人喝彩后,悻悻地说:“走吧。” 克雷德、奥斯和凯看不见这条线,当然无法产生感想。但他们不致怀疑巫妖的能力,默默让开通路,让头骨大摇大摆地飞在最前面。 趁着旁边没有死灵,苏眉很快又说了一句,“我和你赌十枚金币,这条线一直指向金字塔底部。你施不施展这个法术,结果都毫无差别。” “你应该懂得什么时候闭嘴,劣魔。”巫妖小声说。 “如果你教我如何制作骨龙,我就考虑闭嘴,”苏眉以更小的声音说,“话说回来,你的法术的确流畅优美,具有很浓的艺术感。难道你已经完全恢复,这就是你真正的实力?” 她能让队友看到高等隐形下的彼此,但法术毕竟是法术,效果与现实人形不同。在他们眼中,对方都是半透明的朦胧影子,仅能允许他们定位同伴而已。 黑暗中,半透明的黑色法袍顿了一下。它飘动之时,比任何幽灵都轻快灵活,仿佛一只从深渊里爬出的影魔。苏眉常常因为这背影,想起阔别已久的影魔杰卡尼斯,不知它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找到新的大腿抱住。 短暂的沉默后,巫妖一边瞥着前方的死灵踪影,一边回答道:“我极其讨厌向别人说出实情,可惜我们天天待在一起……没有,我并未完全恢复,但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它看不到线,只能感觉系于心灵上的联系。由直觉判断,这条线确实连向金字塔的方向。由线那一端的感觉判断,骨龙正处在苏醒状态,而且状态很好。 但是,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骨龙的对手,更别提骨龙已经属于萨利坦。它把复杂的神情掩在兜帽下,又用欠揍的语气问了一句:“这么回答,你满意了吗?” 一旦走出附近范围,他们就不得不缄口不言,防止惊动不死生物。苏眉可以施展法术,制造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阻挡说话声传出空间。但她不需要这么做,毕竟他们同行了很久,通常只需一个行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话虽如此,她仍停住步子,对巫妖郑重解释道:“不要误会,我过去屡次问你恢复没有,是因为你恢复的速度太慢,怕你误入歧途。现在我们要面对强敌,我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你的情况。” 巫妖冷冷问:“你怕我连累你们吗?” “这倒不是的,”苏眉答道,“敌人一出现,我们就得优先保护狗头。如果你的力量和狗头差不多,那……” 克雷德本来静听着他们说话,这时不屑一顾地说:“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巫妖奋勇作战,主动冲在最前面的例子。它比奥斯聪明的多,一见局势危急,肯定会以最高速度离开战场。我以前也曾遇到巫妖,无不采取类似的作战风格。” 巫妖停在原地,用深渊语咒骂了很多句,才说:“说真的,要不是我在大陆上树敌太多,早就离开你们,独自行动了。现在我决定不和你们计较,跟我来吧。” 苏眉无声地笑了笑,依然跟在它身后,不住计算着他们与金字塔的距离。两条活化咒语在附近来来往往,所经之处,不断发出稀薄雾气般的红光,提醒他们死灵的存在。随着距离步步拉近,红光也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呈现出猩红的颜色。 据历史记载,静默之丘下方好像沉落着数座陵墓。数千年来,在自然环境和怪物行动的作用下,陵墓早已与地下洞穴混杂在一起。有时候,他们能在洞穴中看到破损的砖石木材,上手一捏,它们就变成了粉末淤泥般的东西。 由此可见,平时应该只有怪物在此生活,很少有智慧生物来此一游。矮人曾勘探了很广阔的地域,发觉这附近没有矿产后,便失去了对它的兴趣。 他们连续绕过数条狭窄通道,从稍微宽阔点的地方迂回前进。那些地方不仅窄小逼仄,而且很危险,常有神情恐怖的亡灵来来往往。如果她硬要往前走,恐怕得从亡灵身体中穿过去才行。克雷德就更不用说,需要先把自己挤成饼状,才能勉强挤到那一侧。 她知道,只要萨利坦下达命令,这些不死生物便会涌上地面,席卷附近城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愈发沉闷。这里的环境本就无比压抑,随着不死生物数量增多,更令人心烦意乱。水珠凝结,溅落在地上的轻响已经听不到了。骷髅行动时的咔咔声、亡灵发出的空洞呼号声掩盖了一切。 他们直观感受到敌人的数目,以及浓厚的死亡气息。这感觉如同低温冰块,紧紧贴在每个人背后。 不过,常人可能选择迅速离开,他们却只想放手大闹一场,将敌人撕的粉碎。若非他们担心惊动萨利坦,造成它闻风而遁的后果,早就这么做了。唯一能安慰他们的是,努力终究有了成效。尽管克雷德块头如此之大,仍成功隐藏了自己,并未惊动任何人。 在这段路途后期,地底世界已非纯粹的黑暗领域。磷火不住上升,汇聚在洞窟顶部,散发出微弱到不值一提的光芒。他们目睹不少难得一见的死灵,包括能够传播瘟疫、散布毒素的罕见行尸。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骨龙和骸骨巨人走了哪条路线,才能成功去到地面?” 苏眉看见细线没入了一座巨大的天然洞窟,不由提升了警惕心。与此同时,巫妖忽然转身,对他们使用了一个传音法术,冷酷地说:“就是这里。” 她看了一眼细线,又看了地图,确认这地方离金字塔已近到不能再近。克雷德默默解下巨剑,凯也将那柄弓拿在了手上。奥斯紧张地望向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巫妖马上注意到他的无措,不满地抱怨道:“说真的,你干吗同意他一起来?” “因为他强烈要求,而一个合格的主人不该拒绝宠物?”苏眉以相同的法术说。 她想过把奥斯留在萨因国境线内,可惜那里并不安全。在内奸被找出来之前,奥斯很可能因为她魔宠的身份,遭到对方的毒手。虽然这么说很可笑,但在奥斯和阿尔蒂芒之间,明显奥斯对她更重要。万一它被当作人质,那她一定会妥协,不惜为他损害其他人类的利益。 出于这种考量,她宁可把他带在身边。何况奥斯变成了犬魔,似乎也拥有了一点点血性,认为自己不能天天拖全队后腿,硬着头皮要求参战。既然如此,她又怎会不答应他的要求呢? 巫妖没那么好心,没把凯和克雷德算成法术作用对象。奥斯顿时热泪盈眶,又不敢出声,只好连连挥舞爪子,表示能够照顾自己。 苏眉在心里翻了十个白眼,五个给奥斯,五个给巫妖,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这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敌人老巢,就在不久前,还曾到克温纱的树宫一游,并堂而皇之地将主人打扁在树宫里。严格来说,这地方比树宫更危险,因为不死生物战斗力比那些鸟妖、食人魔高。 但是,大部分不死生物智力有限,不知道如何设置陷阱,伏击对手。他们一路上,遇上的陷阱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最危险的奥法陷阱了。苏眉直到很接近金字塔的地方,才探出了若干陷阱,小心地绕开了它们。 巨大洞窟外表很普通,只有大小值得一提。他们感知能力都很敏锐,在洞口面前一站,便觉察到里面涌出的,冰冷而邪恶的能量。 深渊中,有无数由死灵统治的位面。克雷德对它们绝不陌生,更不可能因此退缩。他都懒得确认身上的防御法术,只因终于到了目标地点而兴奋,双翼一展,便冲了进去。 苏眉和巫妖稍微停了一下,等他和他们拉开距离后,才紧随而入。就在这个时候,洞窟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响的万吨炸药同时爆炸,能活活震聋人的耳朵。可声音本身不像爆炸声,只像苏眉过去听到的骨殖摩擦,以及很难形容的巨大咆哮。 洞窟也并未因此塌陷,掉下无数岩石堵塞洞口。苏眉冲进去的时候,双手向上一托。一个形如烈日的光团在她手中显形,冉冉升起,照亮了整座洞穴。 她看见,这座山洞比她想象中更大,其中有个地下水形成的湖泊,还有湖泊中心由岩石堆积而成的湖心岛。很多龙穴都采取相似布置,因为巨龙喜欢被东西重重围绕的感觉。 只不过其他洞穴的主人是活着的巨龙,这个湖心岛上却栖息着一只骨龙。他们听到的巨响来自两只骸骨巨人。它们正展开巨大的白骨手爪,攀住湖岸,从湖水深处慢慢往岸上爬。克雷德无视别的不死生物,如同一道卷进洞窟的旋风,径直冲向了湖心岛。 他的速度次次都是这么快,在骨龙起身前,便已接近小岛,却像遇上了某种障碍,忽地在空中停了下来,一剑斩向虚空。 苏眉不关心骨龙,更不关心这两只巨人。她一进来,立刻环视四周,搜寻萨利坦的身影,同时施放各种可以解除魔法的法术,观察符号汇聚情况,准备为同伴指出它的位置。 第 164 章 苏眉全身上下,包裹着层层法术护盾。它们具有不同能量属性,也带着不同颜色。奇怪的是,这些颜色不会相互干涉混杂,层次清楚分明,令她清晰看出每层防御的情况。 护盾之外,已经裹上了冰冷的死亡能量。按理说,能量没有实体,只有强弱之分。但这个洞窟被金字塔侵蚀已久,竟产生了同质化的效果。如果说之前给人的感觉像冷气,那么这里就像冰水,无孔不入地袭击外来者,试图将他们拖入永远无法安眠的恐怖地狱。 她左手皮肤正在往铁青色转换,隐约产生膨胀变大的效果。她每打一次手势,法术符号就受到极为强力的震荡,争先恐后涌向她指定的方位,想要充斥整个洞窟。 面对巫妖时,队伍成员绝对不该聚在一起,除非想共享同伴的防御法术。因此,他们就像心有灵犀,瞬间向四面散开。 连续九支羽箭射向骸骨巨人,后一支箭头击在前一支尾部。每击打一次,就增强了前方箭矢的力量。巨力重重推进下,居然硬是刺透了地下小湖周围的无形防御,深深插进巨人头颅。 刹那间,九支箭同时爆开,正是传说中的“爆裂箭”技巧。凯稳稳拉着弓,全然没有吃力的迹象,仿佛永不停歇似的,将不同属性的箭矢送往敌人群中。 洞窟里面,小湖湖底,当然不是只有两只巨人。苏眉大范围搜索萨利坦行踪时,听到了更多、更细碎的奇异响声。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破水而出。 幽魂、亡灵、骷髅、腐朽了的尸体、带有生前战斗能力的冒险家和佣兵,纷纷从湖底爬了出来。它们中一部分能够飞行,一出现就直冲半空,活似伴随在骨龙身边的小兵。 少许尸体保存的很完好,衣服也没烂,就面色有点发黑,肌肉僵硬呆板。它们不分种族性别,张口发出无声咆哮,咆哮出的音波催动空气,附带了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扑向半空中的精灵。 带奥斯进来,究竟是不是个好选择? 苏眉暂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奥斯哆嗦了半天,像模像样地拿出了一根魔杖,一沓卷轴,像个暴发户似的,准备以迂回方式作战。 对她和巫妖而言,魔法物品只是战术的组成部分,增强了选择范围。如果他们不用魔法物品,对战局也没多少影响。不过,作为天赋法术能力薄弱,肉搏只能打过骷髅的犬魔,奥斯需要用它们保命。 克雷德破开防御的速度比凯更快。爆裂箭击中巨人,引发尘土纷飞的强烈爆炸。那柄血色巨剑也已撕开法术屏障,带出霍霍剑光,重击在骨龙颈背上。 他双翼平展至极限,犹如飞舞的两道火焰。到了这个时候,他已完全恢复了天生的飞行能力,无需使用限制诸多的飞行术。巨剑旋舞时,受到双翼力量带动,比过去也更猛烈,更恐怖。 剑击声沉闷短促,却穿透了所有杂音,直直传入巫妖耳孔里,令它心疼的差点破口大骂。但是,大量不死生物从湖底爬出,致使苏眉分出注意力,开始模拟神术,尽力压制它们。寻找萨利坦的重担更多地压在了它肩头,它只能不停施法,时而张口进行短暂的吟唱,根本没机会表示抗议。 奥斯手中,除了苏眉和巫妖平时写出的强力伤害类卷轴,还有从圣殿牧师那里拿到的神术卷轴。他没有什么战术头脑,幸亏智力够高,能够记住每张卷轴的效果,并未一见幽灵冲向自己,就吓的随便乱用。 苏眉压制死灵,重点打击对象仍为骸骨巨人。她连续召唤三柄圣剑,控制着它们,迎向浮于空中的幽体。这些幽体和骷髅差不多,力量参差不齐。有的能被刚学会超度的小牧师搞定,有的可以占据高阶神官的躯壳。这时她来不及分辨种类,只能以摧枯拉朽的攻击方式,进行广泛打击。 至此,她更确定了之前的想法。那就是萨利坦想按兵不动,先将金字塔移动到更繁华,人口更稠密的地区,再消耗这些转化成功的战力。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它尚未做到这一点,也是萨因边境居民的幸运。 她不断移动位置,每移动一次,纯白光柱便从天而降,冲击地面。弱小死灵承受不了冲击,转眼灰飞烟灭,留下四散躲避的较强者。可惜的是,环境大大增强了死灵的躯体凝聚力,令它们更能抵抗神圣能量的冲击。 在苏眉的预判里,她竭尽全力出手,少说也能烧掉几只魔魂尸,但现实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白光轰击过后,它们仍好端端地活着,最多烧焦了半边身体。凯必须从远处补一到两箭,才能给它们造成重创。 两只骸骨巨人能力有着差别,一只擅长肉搏,抡起两只长长的手臂,一挥便能在岩石上砸出一个巨大空洞。另一只竟然可以施法,虽说全是死灵系的邪恶法术,没有组合套路可言。但它本身由负面能量和骨骸组成,在这一系法术上,能力并不输给巫妖。 苏眉屡次移动,正是为了躲避它的攻击。她身边经常黑气弥漫,绿雾缭绕,却总能在被法术打中时,及时移到一旁。 洞窟中地摇山动,巨响连续不绝。其高度足以令骨龙飞起来,从空中突袭敌人。但骨龙受到克雷德的压制,迟迟无法提升高度。巨剑就像长了眼睛,总是准确无误地斩在它的关节部位,最大限度地伤害它。 它飞行不靠任何身体部位,纯以奥法能量驱动,肉搏方式却和生前相差无几。骨龙翅膀若被击断,战斗力就会大幅度下降。 血红剑光收拢之时,克雷德已落在了骨龙背上,脸上满是冷酷神情,狠狠一剑从骨骼交错的空洞中刺了下去。 这一刺看似只刺中了空气,却在刺下去的时候,爆发出令人惧怕的可怕力量。他无视骨龙身躯上交织着的能量,用这种近似于野蛮人的方式,强行搅乱了能量分布,掀起骨龙背上的骨板,将它的一大块骨骼扯了下来。 骨龙究竟有没有要害,要害在那儿,都是他不了解的范畴。巫妖曾说,骨龙心脏部位存在由奥法能量组成的核。核被摧毁,骨龙也会失去力量。换句话说,最好由法师来对付它,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魔核,减少损失。 然而,半魔的战斗风格就是这样。他发觉自己无法定位魔核,索性弃之不理,粗暴地攻击骨龙本体。反正骨龙被他彻底拆掉之后,效果和摧毁魔核一模一样。 海恩哈姆眼见财产崩解,变成一大块一大块的骨架,不断从空中落下,脾气自然坏到了极点。它恨不得趁吟唱间隙,破口大骂奥斯几句。就在此时,它忽地愣了一愣,陡然发出类似于“哇哈哈哈”的笑声,狂笑道:“萨利坦,你果然缩在这里,你果然坐不住了!” 以它为中心的空气里,布满了能够解除魔法的法术。嘶哑的笑声极具震撼力,让苏眉不由皱眉,向后很随意地看了一眼。 凯在暴打骸骨巨人,顺便解决一些没那么强力的怪物。克雷德在暴打骨龙,让它无法离开湖的范围,并时时阻止骸骨巨人袭击同伴。奥斯缩在敌人密度最小的地方,嘟嘟囔囔地撕开卷轴。即便没有敌人袭击他,他也撕一张,跑几步,就怕自己被拖下去杀死。 他们同时听到巫妖幸灾乐祸的笑,同时望向那个位置,只见高等隐形术遭到法术穿透,效果消失,露出萨利坦身穿黑袍,帽罩骷髅的诡异形象。 它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还没趁乱离开,是苏眉预料不及的。她本身没有战士的荣耀,贵族的自尊,万一发觉形势不妙,肯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但萨利坦坚持留下,使她对它刮目相看,差点就要佩服起它来了。要知道,巫妖和巫妖的造物并不相同。如果它不在,他们想要全歼这个洞窟里的死灵,仅仅是时间问题。它在,那么局势就会微妙地向它那边倾斜一点。 她进入后,随手在洞口布下屏障,防止萨利坦离去。不过,她本人都没对那屏障抱什么希望,因为巫妖想解开其他法师的拦截,应该费不了太大力气。 巫妖一见偷龙贼,立刻精神抖擞,将骨龙正在被拆的事情置之脑后。此时,它充分发挥巫妖施法不必吟唱的优势,一边筑造骨墙,建立护盾,将自己牢牢护在其中,一边用最讨打的语气滔滔不绝,嘲讽乡下巫妖拿了衰败之书,仍然只是乡下巫妖,看着对手打上门来,还是没有好办法。 其实萨利坦出身萨因帝国,若它是乡下巫妖,那么海恩哈姆就是山顶洞人。可惜海恩哈姆进行人身攻击时,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胡说八道也要上,怎会管对方和自己的差距。 它咒骂对方,萨利坦自然不会静静听着。两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着,互相攻讦,给洞中的剧战增添了一抹喜剧色彩。 只是,亲眼目睹这场剧战的人,绝不会认为这是喜剧。它们两人都无需吟唱,精通死灵系法术,对其他派别亦有了解,更将百年以上的时光,花在深入研究魔网上。高等法术层出不绝,令人眼花缭乱,且都对准了对面那只头骨,压根不管其他人。 苏眉清楚地听见,凄厉的女妖之嚎中,夹杂着巫妖的咆哮,“什么破灭之王,看起来,你也不过是这鬼金字塔的傀儡而已!” 第 165 章 巫妖放着衰败之书不问,反倒急着对萨利坦进行人身攻击,可见它真的非常讨厌这位同行。 两只巫妖的年纪加起来,应该已经超过了五百岁,具备良好的知识储备,经常将对方比喻成某种弱智怪物,以此打压对方气焰。更有甚者,它们对彼此比常人更为了解,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常常毫不犹豫地把*翻出来,跳踩敌人痛脚。 说话同时,它们施展的法术在空中嗖嗖飞舞,组合出各种罕见的奥法战术。海恩哈姆的力量仍然不及受伤之前,比不上萨利坦。但苏眉就在不远处,抽冷子帮它一把,也让它没被完全压制在下风。 这些法术中,充满了黑暗的死亡力量,天生与生命之力敌对。对不死生物来说,这种能量就相当于牧师用出的治愈神术。 巫妖利用它们进行攻击,自然不是为了这种力量,而是法术附带的,其他属性的能量,例如由魔网产生的爆破力。 它们这么做,无疑惠及了被打的破破烂烂的不死生物。苏眉亲眼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骷髅浸染一段时间后,骨头碎片又重新组合起来,使得它们恢复了行动能力,摇晃着站起身。灵体大部分由能量组成,在这种环境下更如鱼得水,只要没被当场驱散,就能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更有甚者,它们本身还在进行召唤。召唤物种类多样,不限于任何一种怪物。问题只在于,倘若召唤出的不是死灵,它很快就会陷入死灵的围攻;如果是死灵,那么……那么苏眉看不出这么做的意义。 她听海恩哈姆攻击对方是傀儡,对方还击它是废物,只好抽空在旁插了句话,喊道:“萨利坦,衰败之书在哪里?” 萨利坦狞笑道:“就在这里。你想要,自己找吧!” 苏眉本无心多说闲话,听它这么说,忍不住又回了一句,“那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把书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凯急促地问道:“那本书可以驱动金字塔吗?还是你已经吸收了它,继承了它的力量?” 苏眉有理由相信,可能的话,奥斯也乐意探讨这问题。但他正捧着那叠卷轴,仿佛一个发传单的人,缩头缩脑地寻找偷袭机会。这么看上去,他应该根本没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事实上,他能坚持这么久,勇敢面对扑面而来的死亡压力,已经让她很是刮目相看了。 萨利坦没再回答,只嘿嘿狞笑着,作出巫妖的标准反应。从地图上可以看出,金字塔底部紧邻这座洞窟,却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萨利坦认为,即便驱动金字塔,也无法给他们造成伤害。也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骨龙终于被彻底拆解了,有点像被人吃干净的巨大鸡骨架,东一块,西一块,毫无生气地散落在湖心的小岛上。它的魔核爆裂时,还给克雷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躲避的已经够及时,仍然受了些许擦伤。 这些擦伤没有后续伤害,在恶魔血脉的复原速度下,很快就愈合了。 与此同时,苏眉也成功控制了那两只骸骨巨人。巨人自身具有相当高的智力,与活着的火巨人、霜巨人差不多,只因它们由施法者制造而成,必须受到主人控制。苏眉切断了它们和巫妖的联系,又使用控制不死生物的法术,将它们划入己方阵营。 只要它们接收到某个命令,就能自动分析局面,找出最有利于这道命令的作战方式。不死生物殴打不死生物,难免产生伤害削弱的后果。但骸骨巨人与普通死灵差距很大,这点削弱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确认控制成功,苏眉才有了一点局面尽在掌握的感觉,注意力随即分散到其他敌人身上。 克雷德已经离开了湖心岛,冲向萨利坦,好像不在意是否受到法术的截击。凯在巨人身上插了十来支箭后,也掉转了攻击方向,弯弓搭箭,试图从堆叠的黑色幻影中,找出萨利坦的真身。 战斗已进行了一段时间,所有的隐形效果均已解除,被更多防御法术替代。普通人视力再出色,也无法看穿这堆幻影,一看之下,就会觉得头晕目眩,极有可能被它借机控制。 精灵那双与弯刀同色的双眼中,正发出十分柔和的光芒。这光芒与正常目光不同,让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银纱般的光雾。他的身体不再显现正常状态,直接变回了实际上的半幽灵,比常人透明的多,却比真正的幽灵更为实在。 光雾预示着视力增强,号称能够看穿一切伪装,指引利箭抵达目的地。他一点都没犹豫,将弓拉满,眼见就要射出一箭,尝试突破奥法屏障。 忽然之间,他好像看到了极其意外的变化。弓没动,人迅速转身。无形箭矢闪动着纯白的光,瞬间裂弦而出,射向苏眉所在的方向。 这支箭的速度快到了极点,但没有任何破空声,显然是支由能量组成的幻影箭。它看似射向苏眉,实际箭头微微偏离,从她身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擦过,撞进了一片阴影。 阴影就是阴影,毫无特殊之处。可它形成于不可能存在阴影的地方,本身就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它并未产生任何变化,直接吞没了那支幻影箭,露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苏眉惊觉的时候,阴影离她已经很近了。一股比冰水更寒冷,比刀锋更锐利的气息直涌过来,包围了她,如同暴风雨中的巨浪,让她逃无可逃。 这不是魔网模拟出的死亡气息,而是死亡本身。它极度危险,又带有极度的诱惑力,不停地告诉受害者,只要和它融为一体,就能得到永恒的安眠。 法术符号疯狂飞舞,形成另外一道浪潮,兢兢业业地对抗着这道阴影。白光起落,在阴影里艰难地撕出一条裂隙。苏眉趁着裂隙没被补上,迅速使用短程传送,跳跃到克雷德附近,警惕地看着它。 她左手彻底变成了古神之爪,和右手交握在一起,随时准备打出法术手势。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转化,神爪不复过去的枯瘦模样,大小也缩小了不少,除了皮肤还是青灰色,已经很像人手的样子。往好处想,如果时间够长,它总能变成她正常左手的模样吧。 这时,她和阴影的距离拉远了,才看出阴影面积没她想象的那么大。可她只看了一眼,阴影就开始变化形状,不断向上凸起,迅速转化成一个人形的暗影。 她亮出古神之爪,提升对法术符号的操控能力,增强法术威力,给阴影带来了很大影响,让它无法继续保持非正常的形态。 暗影上,逐渐浮现属于人类的衣饰和面貌。两只巫妖还在打的飞起,没心思注意这边变化。苏眉、克雷德和凯却目瞪口呆,屡次去看同伴的反应,担心自己受到幻术影响,产生了某种幻觉。 暗影成形速度很快,不过几秒钟,便露出一张死白的,毫无表情的脸,以及一头灿烂如金丝,发端微微蜷曲的长发。 这一刻,苏眉真以为伊尔维拉遭到毒手,被转化成了行尸,以这种模样在他们面前出现。但她立即发现,伊尔维拉的生命气息相当旺盛,与死气混杂着,非常诡异,也非常明显。她并非不死生物,而是活人。 “……怎么会是你?”苏眉喃喃说,险些忘了她刚刚还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虽然震惊,却还没震惊到失去思考能力,头脑正以无与伦比的高速,飞快转动着。事已至此,她仍然觉得这人不是伊尔维拉,或者是被别人操纵了的伊尔维拉。 她这么想,是因为对伊尔维拉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因为这样的现身不合常理。万一伊尔维拉真参与了金字塔的阴谋,那也没必要以真实面目出现。对法师来说,很容易就能隐藏长相,哪怕戴个面具,也比大摇大摆出现好。 凯和克雷德的震惊不在她之下。他们以前和伊尔维拉没有接触,只当她是个很普通的法师,连整个冒险小队都平平无奇。这个时候她突然出现,还带来了恐怖的死亡力量,等同于一声警钟,告诉他们,他们以前的想法全都大错特错。 不知在什么时候,洞窟里死灵停止骚动,平息下来。它们涌向伊尔维拉的方向,簇拥在她下方的地面上,簇拥在她身边,将她女王一样拥在中心。 也许因为他们没动手,伊尔维拉居然也没动手。她就飘在那里,冷冷看着他们,眼睛里闪动着嘲讽和冷酷的光芒。 苏眉放出的不灭之灯还挂在最上空,使她能看到伊尔维拉的每个细微表情。她不说话,她也没说话,在原地搜肠刮肚,想找出一句比较妥当的台词。 这气氛太过诡异,而且由骚动回归平静,给人的感觉极其明显。那两只巫妖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先后停了手,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海恩哈姆一瞥之下,立刻嚎叫道:“我没看错吧!劣魔!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个废物!” 它如此激动,就差跳脚大叫“这不可能”了。萨利坦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竟像其他平凡的死灵那样,从容飘到伊尔维拉身边,露出差不多的冷酷表情,讥嘲地望向苏眉。 苏眉咳嗽了一声,从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这位女法师的模样?你对她本人做了什么?” 这只是几句很普通的问话,而且很合理,因为她绝对不相信,伊尔维拉不但操纵了金字塔和巫妖,还不知避嫌,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现身。 然而,她觉得问话普通,别人未必这么觉得。伊尔维拉听完之后,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部肌肉扭曲变形,口气更是极为暴躁,“我就知道,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看的起我。我就是我啊,为什么是别人变出的模样?你们下了地狱,再问我的名字吧!” 第 166 章 伊尔维拉的声音本来很好听,时常带有犹豫不决的感觉,让人听出她个性软弱,这时却多了几分因暴躁而产生的尖锐感,说话又急又快。 苏眉觉得,只听说话方式的话,她根本不像隐藏已久的大反派,而像气急败坏的普通女子。她好不容易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急着向瞧不起她的人示威,于是连风度都抛到了一边。倘若把阴森的地底洞窟换成城镇街道,那她下一秒就有可能跳脚大骂。 但是,伊尔维拉这么说,也就证明她的确是本人,是她控制了金字塔和萨利坦,她才是真正的破灭之王。 她出现之后,洞窟中的死气越来越浓重,几乎变成了传说中的冥河,与不远处的金字塔联合起来,不停修补着地面上的死灵残骸。许多死灵听到她的召唤,从地底其他位置赶来,自洞口探出头,无情地盯视着苏眉。 它们没得到她的命令,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只用那些惨白、木然、恐怖的长相,给他们施加无形的心理压力。 苏眉双手不由握紧了,心想还好大部分死灵不足为惧,数量再多,也没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可她眼睁睁看着它们数量不断增加,仍难以避免地感到紧张。 巫妖在旁说了一句咬牙切齿的废话,“原来是你。” 伊尔维拉古怪地笑了起来,说:“一直都是我。你以为萨利坦拿走了你的骨龙吗?才不是呢。是我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跑去黑血之地,挖出了你藏在那儿的宝藏。” 巫妖怒道:“待会儿我要把你打的比骨龙还难看!” 凯皱眉问道:“那么……男爵、阿尔蒂芒、还有你的同伴,他们身上发生的不幸,都出自你了?” 伊尔维拉点头,笑容已经无影无踪,不屑地说:“算是吧,即便我没亲自动手,也下发过指令。不然的话,萨利坦难道闲着没事可做,特意跑去告诉你们,它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至此,一切怪事都有了说得通的解释。伊尔维拉恨着父亲,常年想要报复他,却没有报复能力。如今金字塔到手,她碾死男爵全家,轻易的就像碾死一窝蚂蚁。当然,这报复未免太过分了,也让苏眉更进一步怀疑,她的心志受到极大影响,已经没了判断分寸的能力。 萨利坦名气够大,实力够强,又是众所周知的邪恶角色,做过的坏事不在海恩哈姆之下。它可以充当完美的替罪羊,使人难以产生怀疑。 伊尔维拉必然认为,按照她设想的剧情走下去,帝国将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萨利坦身上。等他们费尽力气,杀掉这只存活了数百年的巫妖后,才会突然发现自己中计了,金字塔根本没停止运行。处在影响范围里的所有人将被转化为死灵,增强它的力量。 遗憾的是,苏眉等人再次充当了计划破坏者,全队都免疫转化效果。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又知道他们过来找巫妖麻烦,自然偷偷跟在后面,准备偷袭他们。 她想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又问道:“你没立刻下令攻击,可见想和我们多说几句话?” 伊尔维拉冷笑道:“你们早晚都得死在这里,早死还是晚死,有什么区别吗?我的确想多看看你们震惊的神情,哼,你是神骸之女,我只是不出名的普通法师。现在你在我面前,根本占不到什么优势,很讽刺吧?” 苏眉不住打量着她,打量的十分仔细。她真不愿相信,那个只知道哭泣,却没打消上进之心的女法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平静地问:“这么说,我倒有件事不太明白,至今也没想明白。你根本没必要杀死你的伙伴,如果有必要,那为什么不在金字塔里动手?” 伊尔维拉冷笑的时候,比巫妖更为冷酷,“他们三个对我很不错,一直照顾着我,遇到强大敌人时,总把我安排为第一个逃生的人,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开恩让他们活下去,就只抹消了他们的记忆,打发他们各回故乡。” 她语气好不容易平和了,说着说着,居然又变回了尖锐和刻薄,“可惜他们运气太不好,不知怎么回事,记忆竟在逐渐回复,还找上了我。我本来想直接灭口,又觉得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帝国派来的负责人,同时洗刷自己的嫌疑。” 苏眉慢慢说:“原来如此。他们都死了,当然随便你怎么说。但瑟莱恩呢?他又怎么得罪了你?” 巫妖桀桀地笑着,异常笃定地抢答道:“还记得我的分析吗?这废物肯定追求了人家半天,没什么结果,因爱生恨,觉得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就宰了那倒霉女牧师,绑架木头脑袋,打算把他打到屈服为止。弱者就是弱者,连作恶都充满了恳求的感觉,她……” 伊尔维拉厉声说:“巫妖,你住嘴!” 奥斯小声说:“海恩哈姆大人,您可真了解这种心理啊,一定有过很多经验吧?” 巫妖正在得意,忽然挨了当头一棒,顿时大骂道:“狗头,你想让我施展麻痹术,然后把你扔给那些不死生物吗?你看看你的尊容,连狗头人都不会看上你!” 苏眉怕它不分场合地骂下去,致使伊尔维拉恼羞成怒,失去了和平会谈的机会,急忙示意它别说话,继续一脸平和地说:“瑟莱恩帮了你很多忙,竭尽所能为你提供出头的机会,你不该这么对他。如果你肯把他放回去,就表示心里还有一道底线。我可以考虑较为婉转的解决方式,否则……” 她始终认为,伊尔维拉心志趋于疯狂,乃是内因和外因的双重作用。她来萨因,只为解决问题,不为主持公道。只要伊尔维拉还有抢救的可能,她不介意提供这个机会,即便这机会对其他人来说,并不公平。 很难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因为金字塔并非用来做好事的物品。她瞬间拥有了恐怖的力量,却没有与力量匹敌的头脑。 若把金字塔交给苏眉小队里的任何人,包括奥斯在内,都会制定更为精细的计划,而非像她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缺乏足够的周密性。 苏眉并不愿见到,她刚满足了一点过去的心愿,就在命运的捉弄下,惨死在金字塔附近。但伊尔维拉显然不领她的情,也没什么底线可言,还露骨地嘲笑了她,“如果你们肯自杀,就表示你们还算识时务。我可以把你们转化为不死生物,而非鞭挞你们的尸体,摧毁你们的灵魂。” 苏眉继续紧皱眉头,凯叹了口气,巫妖却在大声冷笑。奥斯本能地缩到克雷德身后,寻求“最强大的克雷德大人”的庇护。 克雷德对敌时并不多话,要么不敌撤退,要么砍死为止,甚至很少与敌人谈条件。此时,他却一反常态,忽地开口问道:“法师,金字塔是否来自深渊?” 伊尔维拉一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她没有隐藏来历的动机,便很痛快地回答道:“是,你怎么知道?” 克雷德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他长出双翼后,就主动离同伴远了一点儿,防止双翼振动之时,误把他们卷进小型飓风。不过,他仍然离苏眉很近,滞留在她前方的位置,随时准备为她抵挡攻击。 从苏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毫无瑕疵的侧脸,无动于衷的表情。她曾建议克雷德找个贵族专用的理发师,打理一下那头洒脱不羁的头发,却因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总被人忘在脑后。现在,头发仍蓬松地堆在脑后,存在感极为鲜明。 她一看到这头发,就有上去编条辫子的冲动,即使现在也不例外。 伊尔维拉说:“如果只有感觉,那它连一枚铜币都不值。” 克雷德看着她,目光中又出现了那种看着死物的冷漠。他和奥斯说话,都要热情十倍以上。他再度开口,一字一顿地说:“法师,你的运气实在很糟糕。凡人不该碰来自深渊的东西,尤其它这么危险。你没能控制它,你被它控制了。你不但给别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还害了你自己。” 苏眉以为伊尔维拉会暴怒,结果她没有。她狰狞地笑了一下,居然很直白地回答道:“也许吧,起初我也有相同的想法,终日惶惶不安。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力量的甘美,知道如何享受它。我宁可被所有人憎恨,也不愿被所有人忽视。” 克雷德冷冷道:“即便失去自我,也没关系?” 伊尔维拉冷笑道:“当然没关系!而且自我又值什么呢?善良和宽容更是累赘。只要我名字还叫伊尔维拉,这就足够了!” 她被克雷德的言辞激怒,虽然勉强保持着镇定,说了这句话,神色却越来越恐怖。眼见下一句话,她就要发出命令,将洞窟重新化作白骨与幽灵齐飞的战场。 就在这一刻,苏眉蓦然苦笑道:“伊尔维拉,你等一等。我是哈根达斯。你看到这只犬魔了吗,它就是奥斯,负责服侍你和瑟莱恩的劣魔。” 第 167 章 她的话好像具有魔力,当场遏制了伊尔维拉的动作。 女法师神情中的狰狞渐渐退去,恢复了些许人性。她眼睛瞪的很大,双唇微微张开,显露出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自她出现以来,苏眉头一次发觉,她的表情与过去还有相似之处。这份惊吓中,甚至糅合了几分惊恐,仿佛刹那间,活火熔狱的软禁生活又涌回了她的记忆。 “是的,我就是哈根达斯,”苏眉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认为没必要与你相认,才一直隐瞒不说。可我真没想到,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奥斯紧紧抱着卷轴,把它们贴在胸前,活像被人强迫似的,小声挤出一句,“哈根达斯大人说的都没错,伊尔维拉大人,我是奥斯啊。” 严格来说,伊尔维拉的经历与苏眉有关。如果她不在深渊,那么伊尔维拉进入深渊后,将再也无法离开。如果她未曾同情她的遭遇,给了她不少财产和指点,那她大概也不会去寻找队伍,成为无数冒险者中的一员,更不可能被金字塔选中。 两人的命运跨越时间,奇妙地连接起来,让她们以敌人身份再次相见,也让她自认负有责任,想最后努力一次,和平解决这件□□烦。 四周气氛如此沉重,导致巫妖也无话可说。它隐在黑袍里冷笑,暗自嘲讽苏眉白费心机。但它不愿意惹人注意,硬把讥刺的话憋了回去,在心里打着滚儿。 苏眉见到伊尔维拉后,已抽空将过往经历告知克雷德,说她是自己在深渊中的旧识。现在克雷德旁听她们的对话,并未太过惊讶,也没有产生和苏眉相似的同情心。他只觉得,她好不容易逃离深渊,却莫名其妙成为金字塔的傀儡,实在很不走运。 凯满头雾水,却不想插嘴打扰他们,只饶有兴味地听着。在他而言,伊尔维拉和苏眉有着怎样的历史都好,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可能悬崖勒马,中止这场灾难? 苏眉选择在这个时候揭破身份,只因想要打动伊尔维拉,让她信任自己。这个举动能否收到效果,全看伊尔维拉本人。她只能诚恳地望着她,希望她想明白,他们的目的只是解决问题,而非前来消灭罪恶之源。 伊尔维拉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神色不住变幻,最终凝聚成一脸阴沉。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尖锐,却满怀戒备,“我相信你们没说谎。可是,过去的事情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你为什么装成劣魔。你们来到这里,就是与我为敌。你休想依靠这点恩情,要我对你们手下留情。” 巫妖终于憋不住,嗤嗤地低笑出声。它缩在袍子里,阴森森地说:“劣魔,你看到了吧,人家根本不领情。你浪费这么多时间,是想让死灵越聚越多吗?” 苏眉不理它,只说:“我能帮你一次,就能帮你第二次。相信我,这座金字塔对人只有坏处。你拿到它,才几个月的时间吧,就难以控制负面情绪,残害故乡的同胞。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你能猜到你的结局吗?” 伊尔维拉淡淡说:“你管好自己就行,用不着管我的事。哼,故乡的同胞?从来没有人在乎我,那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难道我四处碰壁,我母亲天天给人清洁房间、洗衣服的时候,有人曾向我们伸出援手吗?” 苏眉说:“瑟莱恩帮过你很多次忙,你却杀了他的搭档,抓走他本人。伊尔维拉,我至今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受金字塔的影响太深了,自己却毫无意识。如果你还保有一丝理智,仔细想想我的话,就明白我没在骗你。” 她当然不像巫妖诋毁的那么幼稚,也没在浪费时间。伊尔维拉身上只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她彻底丧心病狂,变成比巫妖还巫妖的大坏蛋,务必要把萨因帝国变成死灵帝国,方才心满意足;二是她还保留着过去的性格,能听进她的劝说,犹豫着放弃金字塔,寻求解脱的方法。 她衷心希望,事情按照第二种可能发展,所以一会儿诚恳劝告,一会儿当头棒喝。只要一句话生效,就不枉她费了这么多口舌。 伊尔维拉至今没翻脸,任凭她喋喋不休说下去,当然是个好兆头。这表示,哈根达斯在她心里还有一定地位,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问题在于,这点分量究竟能持续多久? 洞窟深处地底,风吹不进来,日光照不进来,只有常年因水汽而发酵出的青苔气味,陈旧而腐朽。此时,有些不死生物身上散发恶臭和腥气,令这气味愈发难闻了,甚至超过了活火熔狱的硫磺气息。 苏眉觉得自己就像放在蒸笼里隔夜的包子,却不加理会,只恳切地看着伊尔维拉,希望她早做决定。与此同时,伊尔维拉情绪也起伏不定,如潮水般席卷着她的理智,令她无比焦躁,想要撕毁眼前的一切。 苏眉心情复杂,却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只要她稍一回想,那一夜的情景便历历在目。她与瑟莱恩回到凡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哈根达斯嚎叫一声,被深渊扯了回去。恶魔队伍当即大乱,纷纷寻找指挥官何在。瑟莱恩趁着这机会,拉着她迅速离开,逃向最近的人类城镇。 他们那时候还保持着劣魔形象,必须小心隐藏行踪,吃了不少苦头。总算诸神保佑,瑟莱恩成功找到他认识的法师,取得对方的信任,解除了哈根达斯加在他们身上的变形术。由于苏眉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将变形术调整到易于解除的程度,全程没出太大岔子。 瑟莱恩带她返回凯兰城,向主教报告这次深渊之旅,并记录存档。从那时起,他们两人就保持了密切的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探下对方的近况。即便伊尔维拉加入冒险队伍,跟着队长四处闯荡,也时时记挂着他,并未因距离拉开,就导致感情减弱。 其实,苏眉整天忙着自己的事,所以没看出来。早在深渊的时候,她就爱上了瑟莱恩。毕竟以她的社会地位,想认识一个年轻英俊,实力强大的骑士,机会堪称凤毛麟角。而瑟莱恩无数次照顾她,安慰她,更让她产生了两厢情愿的错觉。 这本应是件好事,却因为她的错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坏事。当她某天意识到,瑟莱恩对她根本没有那种感情时,挫败感是不言而喻的。 她现在想想,过往经历就像一场梦境。她已经不记得,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瑟莱恩身边的女性角色产生了憎恨情绪,希望她们全体消失,只留自己一个人。她既要小心掩饰这种憎恨,又希望瑟莱恩注意到她。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又渐渐不舒心了。 因此,她一找到机会,就杀掉塔尼莎,带走瑟莱恩,以平息内心翻卷不息的妒意。她一直认为,只要拥有力量,所有事情就能顺遂起来,也能获得心灵上的真正平静。反正,从她见到的人类贵族,到深渊中的大恶魔,无不如此。 可她忘了,瑟莱恩绝对不会屈从于强权。他的反应极为激烈,令她又愕然,又愤恨。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灵已扭曲到不可恢复的地步,她自己却毫无感觉,直至克雷德说她是金字塔的傀儡,苏眉揭破金字塔邪恶的本质。 她天生懦弱胆小,遇事犹豫不决,拖延了很久,拖到不能再拖,才狠心杀了自己的队长和同伴。这个时候,她一听苏眉的话,再次于潜意识中受到影响,迟疑着没有开口。 萨利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发觉事情再次出现变化。在它眼中,双方都一样可恶。但伊尔维拉一旦失败,它的灵魂恐怕也得粉碎。它宁可她获胜,而非苏眉那边。 它还在等这位“主人”反唇相讥,却发现她沉默不语,不禁奇怪地看向了她,问道:“大人,您怎么了,为什么要理会他们的话?” 伊尔维拉不耐烦地说:“你住口。” 她脸色极度难看,仿佛遇上了一生中最大的难题。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能决定她未来的转折。她从未想过,自己如此强大,还有需要作出选择的一天。不同的道路在她面前铺开,通往不同的未来。每条路都具有独特的诱惑力,诱使她走向自己这边。 苏眉极具耐心地等待着,偶尔与同伴交换一个眼色。巫妖压制着喷吐的冲动,凯却在微微摇头,均对她不抱什么希望。克雷德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在意伊尔维拉是否软化。 他们经验太丰富了,一见伊尔维拉,就知道她下场堪忧。金字塔的力量就像吸血鬼的诅咒,需要付出代价。她既然没有强大到支付的起代价,那么势必有朝一日,会被力量吞噬。 然而,苏眉这么想,伊尔维拉却恰好相反。衰败之书认定了她,放大了她内心的负面情绪,将她转变为邪恶生物。她无力对抗它的影响,只能逐渐沉沦。苏眉的话虽有影响,却一闪即逝,被对力量的渴求淹没。 她经过了漫长的挣扎,仍然将她认定为敌人,挡在她前行之路上的障碍。她脸上,犹豫不决的表情越来越微弱,重新露出阴森残酷的本质。 苏眉看着这表情,也越来越失望。她像过去许多次那样,暗自无声叹息着。叹息尚未结束,她便看到伊尔维拉断然一挥手,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本厚实、华丽、巨大的书册。书册上,邪恶阴冷的力量浓到几乎拥有实体,黑雾般缭绕于封面上,排斥着其他能量的接近。 她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了,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就在这时,伊尔维拉冷冷说:“你们都去死吧!” 第 168 章 她的声音有些空洞,撞上四壁,又反射回来,在这个本来不应该有回音的地方,奇妙地回响着。 这句话一出,黑雾顿时遮住了伊尔维拉,把她的容颜、她的衣着掩盖起来,成为一个难以被人窥视的生物。那天晚上,苏眉看到灰袍人站在骨龙背上,却看不到长袍里面的内容,正是因为这个效果作祟。 苏眉早就收起了两条活化咒语,不然的话,整个洞窟将充满深红色泽,活像天然生成的鬼屋。不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法术警告,可以很直观地看到每只不死生物的尊容,并因它们的数量而暗自心惊。 有智慧的死灵为数不少,远远不只巫妖一种。这种死灵几乎都保持着人形,眼睛里时常闪烁阴森的红光。有时,那东西的眼睛烂掉了,就只剩下两只黑黢黢的空洞,无神地望着他们。 它们能说话,可以用低沉的喉音,吐出生前学会的语言,却大多选择沉默。在伊尔维拉开口时,它们安静地等在一边,全然不像普通死灵那样,总是不断地移动着,潜伏着,伺机袭击活物。 控制一两只不死生物,任何法师都能做到。但控制一百只、一千只,能力就十分惊人了,难怪令巫妖羡慕嫉妒恨。 严格来说,苏眉队伍里有一只巫妖,一只半死的精灵,算不上纯粹的活人小队。这既是优势,也很容易带来隐患。 她屡次分心注意巫妖,生怕它中了招,被伊尔维拉控制,在战斗中忽然倒打一耙。巫妖本人也很在意这件事,随时将防御法术套在身上,一旦护盾因攻击而消失,立刻补救。迄今为止,它还没出过差错,也看不出遭人控制的迹象。 伊尔维拉要他们去死,不死生物就听话地攻击他们。洞窟之中,再度充满了违反自然的奇妙咆哮声。许多死灵仅用叫声,就能对人造成剧烈的精神伤害。随着它们或者尖利刺耳,或者低沉恐怖的啸叫,刚刚平静的局面再次掀起风波,将这深达百米的地底洞穴化作战场。 苏眉知道,衰败之书就是控制金字塔的枢纽。凡人再怎么强大,也无法直接控制神明的造物,必须通过次一级的道具,间接激发它的力量。 这本书的制造者是谁,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有多少页,里面写了什么内容,都是不解之谜,恐怕伊尔维拉本人都说不出所以然,除非把它拿到手里,否则只能猜测。 苏眉对魔法物品没有深入研究,却听过很多故事。她暗自猜想,衰败之书很可能通过“翻阅”的方式,释放不同能量,影响金字塔的运作,正如伊尔维拉现在所做的那样。 她不能直接看到魔法灵光,却能看到法术符号的密度,所以任何魔法物品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那本书被负面能量包围,遮住了法术符号,也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伊尔维拉翻动书页时,如同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邪恶阴冷的东西从书中飞出,涌向四面八方。 这一瞬间,空气隆隆震动起来。岩石保持原状,洞窟安然无恙,却给人以即将塌陷的错觉。那种阴寒森冷的气息无处不在,由稀薄到浓厚,在所有人身边缭绕着。 别人还没动手,凯就松开弓弦,连续射出五箭。箭矢闪着炫目的纯白光芒,没入浓厚黑雾,就像在黑暗中点亮的五点灯火。然后,它们的命运和之前那些箭一模一样,刚被黑雾吞没,就彻底消失无踪,仿佛被怪兽吞入口中。 苏眉终于亲眼见识了金字塔的力量。 对活人,抑或一切活着的生物而言,这的确是一场无法破解的灾难。她很怀疑,在它的力量范围内,还有没有生灵能够存活? 空气的震动,来自于塔身中奥法能量的震动。老实说,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纯粹的奥法能量,因为它很可能夹杂了别的东西。它每震动一次,阴冷气息便加深一层,充分发挥其死亡能量的效果。它甚至能麻痹人的感官,混淆大脑的判断力,使他们无法准确掌握环境变化。 许多不死生物未被完全粉碎,一碰这股能量,身躯的破损便被迅速修补。它们从地上爬起来,从藏身之处飘飞出来,再度参与这场好像永远无法结束的战斗。 这段时间看似很长,其实恰好相反,只是令人感觉很长而已。伊尔维拉身上,仍穿着她常穿的那件法袍。这时,她连人带袍子,一起消失于空中,把对手扔给刚复苏的死灵。 她刚消失,苏眉便感受到异样的压力,对骸骨巨人的控制被强行中断,好像被谁硬生生打断了。伊尔维拉远程攻击她,中断她的法术连接。两只巨人恢复了狂暴的天性,不住寻找目标,并且开始袭击站在偏远处的精灵。 奥斯发出一声谁都难以理解的叫喊,迅速扭动脑袋,搜索最安全的位置。在刚才的战斗里,根本没有不死生物在意他,给他提供了作战机会。他依靠高等隐形术,安适地隐藏着,将所有火力倾泻向棘手敌人。 直到此时,他感觉到直逼自己的危险,顿时惊慌地大叫出声。叫完之后,他才发现那是苏眉受到的压力,并非他本人,立刻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理智。 苏眉身边,忽然升起一个隐形护罩,有效地隔绝了能量传递。她表情严肃到了极点,黄眼也扩大到了极点,死死盯着护罩外的情景。她可以清楚看到,护罩表面上,不同能量正在交锋。黑雾一碰到它,就停在中途,被这纯粹的奥法能量隔绝在外,粘在了它的外侧。 这是种很奇妙的攻击方式,在她遇上的对手里,只有伊尔维拉可以做到。这像是负面能量,与代表生命的神圣能量相对,与死亡和黑暗相伴,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复杂、更强大的东西,是凡人难以理解的。 苏眉自然清楚,这就是金字塔里蕴含的神力,和古神遗骸一样,强大到没有道理。若非如此,伊尔维拉早在刚出现时,就遭到她的毒手了。 巨人没能动弹几下,克雷德的巨剑便当头而落。他的战术简洁明快,富有冲击力,却没有太多花样。他从不想利用敌人,增强己方战斗力,面对任何怪物,都用“杀死”一个方法解决。 他本就想直接拆掉巨人,给它们与骨龙相同的下场,只因苏眉控制了它们,方才中途停手。现在巨人脱离控制,并未改变他的决定。然而,当他无视防护,一剑砍在它惨白的肩胛骨上时,却听到湖心岛上,传来咔咔嚓嚓的古怪声音。 骨龙体型太大,所以他将它分成几大块后,就没再关心,任凭骨架散落在地。此时此刻,苏眉也听到了这声音,打眼一看,只见那些骨架和骷髅架子似的,开始向彼此靠拢。骨架中心区域,消失了的魔核再次成形,看来用不了太久,就可组成一只残缺不堪,却仍能作战的新骨龙。 克雷德面无表情,冷酷地瞥视它一眼,仍将注意力放回巨人身上,想先解决这两个对手。 伊尔维拉人虽消失了,衰败之书却还高悬空中。它仿佛有着生命,有着自我意志,正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现在没有人翻阅它,它仍维持着打开的状态。苏眉一直想看清它封面的花纹,只可惜受到能量干扰,迟迟无法看穿那黑暗。 这本书和她见过的任何物品都不同,从形状到本质,都透出不凡气息,让人直观感觉它的恐怖。 巫妖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产生了压抑不住的骇然。它对死灵的理解越深,就越明白这件事的何等惊人。 事实上,它和伊尔维拉一样,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得力量。它终年与黑暗为伍,与负面能量的侵蚀对抗,以免成为黑暗的傀儡。它了解转化死灵的过程,也了解如此大规模的转化和恢复,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已经隐约怀疑,金字塔也许连着另外一个位面,将那边的力量源源不绝传送到凡世。否则,仅凭死去的神祇,恐怕很难让它存在这么多年。也就是说,它其实就像那个容易引导水元素过来打人的金瓶,传递别处的力量,而非自身蕴含力量。 但是,它正和萨利坦互相殴打,不停控制附近的死灵,扩充自己的实力。就算它认清了金字塔的本质,也根本没机会仔细研究。这想法在它心中闪现一下,又迅速被战斗压了下去。 巫妖天生具有奥法抗性,免疫大部分低级法术,免疫普通能量伤害,又很难模拟神圣能量。它们战斗场面看似激烈,令人眼花缭乱,却存在许多徒劳无功的动作。巫妖很少互相招惹,这就是原因之一。在两只实力相近的巫妖之间,实在很难分出胜负,即便分出了,也往往得不偿失。 它只好寄希望于凯,盼望他不仅援助克雷德,也看出这边的僵局,向萨利坦射几支箭,插在那形状奇怪的脑袋壳子上。 洞窟环境不断变化,已经比地狱更恐怖,比冰川更寒冷,比冥界更阴沉。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看出了同一件事——想结束战斗的话,必须尽早解决伊尔维拉。 只要她还活着,那么衰败之书就会持续翻开,金字塔也会持续运作。他们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多少力气,才能完全摧毁这些不死生物。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平民无解的灾难,如同丧尸围城,唯有等死而已。但他们并非平民,在他们看来,普通死灵只是不值一提的对手。骷髅数量再多,也会像那些攻击冰霜蜥蜴的劣魔,费尽力气,也无法打出有效攻击。 而且,伊尔维拉本人更是有着很明显的弱点。 她对奥法的了解十分有限,同时还缺乏天赋,经过苏眉的教导后,只到达了普通战斗法师水准,刚够资格参加冒险队伍,还是很一般的队伍。她拥有衰败之书,不代表拥有制作这本书的知识,更不代表她自身水准突飞猛进,突然变成奥法大师,可以与凡世著名法师相提并论。 究其本质,她仍是那个实力有限的女法师。她没选中衰败之书,而是衰败之书选中了她。 如果海恩哈姆拿到这本书,肯定如鱼得水,即便在黑暗中沉沦,也可以发挥它的最大作用。如果苏眉拿到那本书,也许能够克服它的负面效果,并尝试扭转金字塔的邪恶本质。但是,偏偏是伊尔维拉拿到了它。她取得了这一生难以想象的力量,却像个拿着□□的小孩子,并不真懂得如何使用它。 她的战斗意识和过去一样,危急本能和过去一样,学会的法术和过去一样,又无法完全发挥近期到手的神力,未免使神力大打折扣。 在克雷德这种行家眼里,她的攻击到处都是破绽,还缺乏逻辑,好像只凭本能倾泻着怒意,一心攻击最近的目标,将他们卷入铺天盖地的恐怖力量。如果他把剑刃风暴用成这样,早被同样强大的敌人击断剑刃,轻易杀掉了。 他不太愿意接近她,因为他没有足够把握,不知道自己能否克制这种力量。但这绝不代表,他认同她的作战风格。 在他看来,苏眉也许太过低调,很少使用场面宏大的法术,也没弄到神明制作的物品,成为什么破灭之王。但从任何一方面评定,她都比伊尔维拉优秀许多。至少她从最低级的劣魔开始,一步一步爬上了领主之位,拥有与身份相称的经验和胆量。 他关注着苏眉,以免发生意外,却从未怀疑过,她将取得这场对战的胜利。 与克雷德相比,凯似乎还更为冷静。他彻底放弃了弯刀,不断调整位置,躲避向自己汹涌过来的幽灵。他解决或躲避近处敌人,消灭远处敌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攻击能够打到他。 他在空中的行动,和在森林中一样自由灵活,仿佛穿行过洞窟的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的射击都十分稳定,仿佛姿态舒服与否,根本无法影响箭矢的准确程度。 他脸色很平静,平静的接近冷酷,偶尔分心关注苏眉。如果他感到惊讶,就略微挑一下眉,没有更多表情。若非巫妖正忙着对付萨利坦,肯定早就过来嘲笑他,问他在法塔里装的那么蠢,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但没有人注意他,只有想袭击他的不死生物。他们即使要注意什么,也多半会去观察苏眉和伊尔维拉,而非注定成为配角的凯。 不知不觉中,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他们忙于对付敌人,躲避攻击,无暇计算过去了多久。苏眉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感官受到死亡气息侵蚀,比平时迟钝一些。她身体四周,已被浓厚的化不开的死气包裹着。它不断呼唤着她,引诱她进入甜美的死亡长眠。 但她知道,在伊尔维拉和她的博弈中,终究是她更胜一筹。伊尔维拉的攻击方式太单调,又没办法随机应变,将金字塔的力量加以演变。她本该在一出现时,就抢先控制海恩哈姆,让他们投鼠忌器,却因为嫉妒神骸之女,选择偷袭苏眉。 看破这个秘密后,这位女法师的能力就不那么可怕了。 苏眉这么想着的时候,伊尔维拉忽然拉开了距离。 黑雾闪动不绝,像朵黑色云团,瞬间移动至洞窟的另一边。苏眉眼都不眨,直接移向那个方向,又在中途停住。法师本就不需要接近敌人,即使身处十分遥远的地方,也有能力影响他人。 然而,她正想拦截对方,又发生了一件令她意外的事情。伊尔维拉竟一反常态,不再依靠金字塔的力量。她以人类的形态现身,一脸阴沉地浮在空中,迅速打出几个手势,口中也发出古怪的吟唱声。 吟唱声很小,小到令人听不清。但苏眉一见那些手势,就知道她在施放高等召唤术。高等召唤术可以跨越位面,召来另一个世界的强大生物,协助法师作战。有些时候,法师受到魔网的帮助,能够召到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召唤物,当场扭转战局。 伊尔维拉选择这个法术,必然是因为觉得吃力,想要召唤帮手。 苏眉立即施展反魔场,想要中断法术效果,却失败了。她成功之前,召唤术已经成形,效果已经产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铺陈开来,像个匆忙布开的法阵。刹那间,奥法能量汹涌而出,不断延伸扩散,笼罩了相当大的范围。 这片法术区域中,温度飞速升高,火焰从地底喷出,犹如一场小型火山爆发。这一刻,苏眉闻到了熟悉的硫磺气息,不由心头一紧,叫道:“大家小心!” 高等召唤术效果非常惊人,竟有着地动山摇的感觉。她看着不断隆起的地面,觉得好像有条毒龙在地底活动,随时会裂土而出。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本能地认为,召唤生物将挟着浓烈的火焰黑烟,从地底冲出地面。 然而,这个想法其实极端错误。召唤术利用魔网,构造连通两个空间的通道,将那个倒霉的家伙硬扯到这边来,听从施法者的吩咐。苏眉所见到的一切变化,只由召唤物所处的环境决定,并不代表法术成形于地底深处。 如果伊尔维拉召唤幽影霜蛇,那么巨蛇出现前,环境将呈现冰封状态,气温也会急剧下降,仿佛忽然来到了冰原。现在火焰飞腾,浓烟滚滚,连岩石都被烧透了,隐隐透出红光,极有可能预示深渊炎魔的登场。 恶魔当然可以成为法师的召唤物,只要这个法师足够强大。 历史上,自以为实力够强,其实夜郎自大的法师比比皆是。他们找到了召唤炎魔的方法,却无力持续控制大恶魔,又无力将它放逐回去,只能带着最惊恐的表情,看着狂怒的炎魔冲破禁锢,撕碎自己的身体,攫夺自己的灵魂,成为深渊中又一个牺牲品。 苏眉并不认为,伊尔维拉会落得这个下场。但她居然有召唤炎魔的把握,证明她的力量比显现出来的更强,只因她不知如何利用它,才不得不寻求援助。 就算她不示警,别人也注意到了召唤术。他们一见这场面,全都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情不自禁地提高警惕,准备对付比任何死灵都可怕的恶魔。 要知道,克雷德在大陆上可以横行霸道,所向披靡,力量却只和图勒菲差不多。若他不解放恶魔形态,单纯以正常状态应战,恐怕还无法战胜对方。 一只炎魔出场,就能使整个国家如临大敌,极为严肃地对待它。倘若他们反应不够快,找不到合适的强者,很可能遭受十分惨重的打击,因为普通攻击、普通法术对炎魔压根无效,派再多士兵前去作战,也只是送死而已。 苏眉面对伊尔维拉时,只需要严阵以待,聚精会神破解她的攻击手段,这时一见烈火中成形的身影,立刻感到一种极其庞大的压力,几乎连头发都炸了起来。还好,她和过去的哈根达斯不同,远远没怕到不能作战。 他们似乎心有灵犀,于同一时间,放缓了对敌人的攻击,开始向同伴靠拢,包括克雷德在内。由于半魔对恶魔最为了解,也最为忌惮,他意识到召唤术无法解除,便不断接近那个区域,充当同伴的盾牌,免得炎魔一出现,便看穿他们阵容中的最弱部分,把可怜的犬魔打成肉饼。 果不其然,克雷德接近烈火区域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也在成形。召唤术本身相当于次元门,自然有着次元门的效果和功用。炎魔凭空出现,刚出现,身影便飞速清晰起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充满愤怒的咆哮,正是大恶魔被人召唤时的正常反应。 他的咆哮充满力度,震开松散的岩石,让细小的石块簌簌下落,让普通人心胆俱裂。火焰中,恶魔特有的双翼瞬间展开,颜色就像最黑暗的午夜,黑的好像能够吸收光线。火苗附着双翼边缘,猎猎舞动,又添上了几分骇人感觉。 他们都看到,对方有着山羊般的蹄子、虬结厚重的角、漆黑的双翼和粗长的尾巴,正是炎魔独有的特征。 这只炎魔满心怒火,还没站稳,就奋力挣扎,想挣脱魔网的束缚,发觉无法挣脱,又迅速扫视洞窟,试图找到把他召唤过来的小爬虫。 他转头时,苏眉正好看到他脸上那对血红的眼睛。 炎魔粗重地喘息着,也不知他们不需要空气生存,这时又在喘个什么。他每喘息一次,口中就喷出几簇小火苗,眼睛也活像会喷火,充满了暴虐和狂怒的情绪。毫无疑问,倘若伊尔维拉出现纰漏,导致召唤术失效,一定会得到最悲惨的下场。 可是,伊尔维拉绝对不是最紧张的那个人。苏眉一看炎魔的脸,便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每个细胞都在发出尖叫。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遏制自己大叫的渴望。 炎魔和人类一样,每个个体的长相都不尽相同,体态也有差别。她没见过几只炎魔,很难从背影上分辨他们的不同。但炎魔转身,她一看他的真实长相,马上就认出了他是谁。 与此同时,炎魔也看到了他们,顿时狂暴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的怒气本已达到顶点,此时居然又翻了一倍,以雷鸣般的可怕声音怒吼道:“克雷德,居然是你这杂种!” 第 169 章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想要被突发事件打断,简直比登天还难。伊尔维拉召唤炎魔,与她共同对抗苏眉,本来应该是这场战斗的高-潮,却因为双方相互认识,瞬间变成了炎魔咒骂敌人的舞台。 这个时候,奥斯出于灵魂中对大恶魔的惧怕,挪动到精灵身后,试图遮掩自己高达两米的身躯,看起来别提多么猥琐了。凯却无视他的存在,一脸漠然,冷冷看着新登场的可怕敌人,右手轻抚着长弓,居然有点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们感到惊讶,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巧合,伊尔维拉更是惊讶到了极点。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召唤一只大恶魔,也能碰上苏眉等人的老朋友。幸亏这位老朋友性格暴躁,一边喷火一边咆哮,活像要把他们撕碎了吃掉。在这些人死光之前,她应该不必担心炎魔挣脱魔网禁锢,把她拖回无底深渊。 克雷德俊美无瑕的脸上,诧异神情一闪而过,又恢复常态。他紧盯着炎魔的双眼,向前移动了几步,很平静地说:“这么久不见了,图勒菲,你还是老样子。” 图勒菲厉声说:“你没死就好,哈根达斯那个贱-人呢,他在哪里?” 他说话的时候,猛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巨斧。那柄巨斧也和苏眉记忆中一样,斧刃闪着金色光芒,被高温火焰包裹着。他一挥,就凭空出现一道奇异的火焰沟壑,沿直线灼烧不死生物。有些死灵无差别攻击敌人,傻乎乎地靠近,准备袭击他,被他用巨斧卷起的飓风击碎,存活时间不超过一秒钟。 伊尔维拉吃惊之余,急忙控制死灵,要它们远离图勒菲,以免遭受无妄之灾。她赫然发现,图勒菲对克雷德恨意极其深重,都忘了她这个始作俑者。他看到克雷德之后,好像把所有生物抛在了脑后,看都懒的看一眼。 很多法师巴不得炎魔转移注意力,但她并非其中一员。她心灵很可能比恶魔更黑暗,一见炎魔露出无视她的态度,顿时感到一阵恼怒。 她好奇他们之间的过往,才强行忍着,未曾立刻驱使炎魔,逼迫他攻击苏眉。 图勒菲当然顾不得伊尔维拉,也顾不上持续束缚着他的召唤术。他的情绪本就多变,以狂暴和残忍为敌,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堪称火上浇油。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为了获得克雷德,不惜答应一个他根本没什么兴趣的任务,远赴其他层面作战,准备以战功换取折磨宿敌的机会。 克雷德自寻死路后,他就是八魔将中最强大的成员。即便沙克拉玛接管活火熔狱,也一样重视他的能力。他真的认为,这个奖赏唾手可得,只是耗费点时间而已。与克雷德相比,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的是,当他完美结束任务,狂笑着返回活火熔狱时,得到的却是蛇女的怒斥。蛇女受到父亲的约束,没有安排追杀哈根达斯的计划,心里自然非常憋屈。她一见图勒菲,就像见到了一只三米高的出气筒,劈头盖脸一顿怒骂,骂的他抬不起头来,骂完之后,才向他作出解释,说出哈根达斯救走克雷德的前情提要。 当时,图勒菲受情势所迫,为了解决哈根达斯暗算领主的问题,当着活火熔狱所有高层的面,为哈根达斯作出担保,保证这只劣魔对莎婕娜绝无异心。 然后哈根达斯冒着巨大风险,拖走了克雷德,藏匿了很长时间,才被沙克拉玛看出真身。他不但有异心,还根本不是劣魔,从头到尾,图勒菲都被这只无耻的小爬虫骗的团团乱转,不惜亲自参与领地中的争斗,硬是把一个伪装成恶魔的人类捧上了领主之位。 哈根达斯都能骗过莎婕娜的眼睛,自然肆无忌惮。要不是沙克拉玛从沉眠中醒来,召见所有领主和魔将,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更无耻、更危险的事情? 从事情结果来看,哈根达斯并没造成任何损失。反正所有恶魔都梦想取上司而代之,这只假冒劣魔只不过做的特别漂亮而已。那些大恶魔被下属成功暗算,就是被自然淘汰的弱者,活该去死。 但图勒菲在同僚面前丢尽脸面,全都因为哈根达斯。若说他对克雷德的厌恶是满值一百,那么对哈根达斯的至少要翻两番。 克雷德身上,好歹有着一半恶魔血统。哈根达斯却是人类,图勒菲最看不起的,懦弱、贪婪、毫无天赋能力可言的人类。其他魔将慑于他的实力,不敢当面嘲笑他,但私下里的谈论绝对不会少。毕竟炎魔被人类利用,一百年也未必碰上一次。 他暴躁了很久,只恨沙克拉玛故作高深,怎么都不肯说它的计划,又不敢公然违背禁令,私自跑来凡世追杀哈根达斯。莎婕娜已经对他很不满意,他衡量一下蛇女和自己的力量差距,很不情愿地放弃了报复的想法。 蛇女发够了脾气,却苦了普通的下级恶魔。在那段时间里,图勒菲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找人出气。许多下级恶魔被他撕碎、扯碎,打成大滩血肉,吓的其他人敬而远之。他们不到必要时刻,绝对不肯去见可怕的图勒菲大人。 沙克拉玛似乎很喜欢观赏暴躁的炎魔,等他发够了脾气,才对他透露口风,说以后还有见到克雷德的机会,让他不用太在意。如果他精力太旺盛,不知道怎么发泄,那么各个层面里,有的是敌人等着被他砍成肉馅。 图勒菲花了很长时间,才控制住仇恨情绪,开始期待沙克拉玛的计划。他并未想过,自己会被伊尔维拉召唤至凡世,一转头就看到这辈子排名第二的憎恨对象。 大恶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冷静,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图勒菲的狂怒越高涨,和克雷德的对比就越明显。 半魔熔金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恼怒的光芒。图勒菲称呼苏眉为“贱-人”,已经激怒了他。可他生气与否,都要和图勒菲生死相拼,只能暂时压下这股怒意。 洞窟里,回荡着炎魔隆隆震响的咆哮。奥斯顿时又缩小了一圈,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原来那只狗头,尽管图勒菲眼里根本没有他。 图勒菲以血眼盯着克雷德,等待他的回答。他确实关心哈根达斯的下落,可以为此耐心等候几分钟。如果克雷德不说,他肯定会全力作战,打到他说为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弱弱的,属于人类女性的陌生声音,用极其标准的深渊语回答道:“我就在这里,图勒菲大人。” 图勒菲一愣,脸上露出狞笑的表情,旋风般向苏眉转过身来。他只是暴躁,不是笨蛋,看似只关注克雷德,其实并未忽略有资格和克雷德同行的人类。但苏眉形象比较弱小,无法引发和克雷德同等程度的重视。他用余光瞄了瞄她,就不再理会。 现在苏眉自行承认,令他莫名吃惊,又莫名激动,觉得命运对自己不薄,居然能将杂种和贱-人一网打尽。 苏眉见图勒菲转身看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他看的更清楚。哈根达斯在深渊的时候,对图勒菲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以突击高考的劲头拍他马屁,表现的好像他是他今生唯一的大腿。 然而,这时的苏眉却面带微笑,甚至还举起手挥舞了几下,和他亲切地打招呼。她和猥琐的哈根达斯完全不同,那种小心讨好的气质早已无影无踪,被胸有成竹取代。 一言以蔽之,她不怕图勒菲。即使他挥舞巨斧,当头砍下,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不再像初见时候似的,暗暗祈祷炎魔饶她一命。 图勒菲看待人类,如同人类看待蚂蚁,不在意它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胖是瘦。但苏眉竟然是女性人类,仍令他略觉意外。 苏眉见他狞笑的嘴巴都要裂开了,呲出满嘴尖锐的牙齿,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气成中风的前兆,只好追加一句,微笑道:“你好。” 图勒菲怒气涨到了极限,反倒和人类一样,产生“怒极反笑”的效果。他上下审视着她,血红的目光在黄眼和利爪上流连,然后才慢慢说:“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你准备好了吗,蠕虫。你的灵魂将永远徘徊在无尽的迷宫里,你的身躯将永远受到最痛苦的刑罚。” “蠕虫”这个词一出口,巫妖的“劣魔”顿时显的无比有教养。 苏眉看了看已经成为局外人的伊尔维拉,和再度中场休息的不死生物,从容地回答道:“准备好了,但你要是没有这种实力,岂不是很尴尬吗?” 图勒菲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事实上,她尚未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真是哈根达斯。但炎魔听到她亲口承认,不管她是不是,都绝对不会放过她。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他在狂怒之中,顺手抡起那柄巨大的战斧,好像马上就要跳扑向她,让她没有施展法术的机会。 然而,战斧刚刚举至空中,还没脱手,苏眉身边忽地擦过了一道流光。 这道流光的速度真的像光,快的连她都跟不上。她只能在看到它的时候,以目光追逐它的去向,眼看它钉在了图勒菲的胸膛上。 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凯使用银月血脉的能力,射出由能量组成的幻影箭。他已经很强大,这支箭却比过去的箭更强。 它由极其纯粹的光芒组成,深深没入炎魔坚硬如金属的皮肤。流光四散,如同溅落在恶魔身上的火星。每迸出一星,就烫出一个小洞,像是要钻透炎魔身躯,不停腐蚀着皮肤下的肌肉。 这一箭之后,不存在任何后续追加攻击。图勒菲却像被它定了身,微微低头,惊愕地看着它,像是不敢相信它的存在。不过一眨眼,他便抬起头来,目光掠过苏眉,掠过克雷德,刀锋般打在他们身后的人脸上。 苏眉无法描述这两道目光,因为那就像两道灼热的火焰,几乎能把岩石烫出烙痕。她也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不是图勒菲最为憎恨的人。 与此同时,图勒菲怒吼道:“瑞欧利亚,原来你也还活着!” 第 170 章 苏眉、克雷德、海恩哈姆三个人同时回头,动作整齐划一,不可思议地看着凯。如果说,图勒菲气的快要心肌梗塞,那么他们少说也是脑溢血的程度。由于他们和凯朝夕相处,早就把他划为同伴,震撼感可能还更强烈一些。 奥斯打算隐藏自己,却得到了聚光灯下的待遇,吓的快要哭出来了。他大概已经忘了“瑞欧利亚”是谁,从凯背后磨蹭出去,向旁边蠕动,想要逃出图勒菲的视野范围。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眼睛便瞪的有平时两倍大,和他们一样,愕然望向精灵,然后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凯容貌的出色不用多说,在精灵族群里,他也算最为俊美的那一批。但他年纪很轻,似乎刚刚脱离少年范畴,难免让人觉得轻飘飘的,缺乏大龄精灵如艾恩路斯的底蕴。苏眉平时和他开玩笑,说等他人到中年的时候,肯定有过无数风流逸事,以后还会有更多。 她现在居然有了机会,亲眼看见人到中年的凯。 精灵表情非常冷漠,冷漠之中,还有掩饰不住的高傲和威严,一点都不像平时的温和神态。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半实体半透明的,这时又产生雾化效果,好像别人透过水雾看他,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苏眉赫然发现,他居然在改变形象。改变在水雾的掩映下,并不明显,也很不清晰。可他们的眼力都很强悍,足以察觉过去与现在的不同。 凯衣着没变,仍穿着那件淡绿色的皮甲,身高却有少许拔高。皮甲,以及其他衣物随着他体型的变化,全部稍微变大,契合地贴在他皮肤上。 长弓的变化远比皮甲为大,从一张朴素结实的弓,变成了华丽典雅的绝世珍品。弓上带有大量金银质地的装饰部分,花纹繁复精细,还嵌有闪着魔法灵光的矿石。矿石显然经过悉心挑选,颜色搭配的相当好,并没因为镶嵌的多,就看起来特别像暴发户。弓身正中央,一枚鹰眼般的宝石尤其引人注目,映射着无尽之灯的光,光彩灼灼,好像可以引导主人的视线,将箭射向更远的目标。 这柄长弓名叫“鹰王之眼”,正是幽星当年使用的武器。 可他们根本不在意武器,只在意他本人。包括图勒菲在内,所有人都紧盯着他的脸。凯身高增加后,容貌也在调整。大致来说,他仍是过去那个金发银眼的精灵,在原来的基础上,五官轮廓变的更清晰笔直,渐渐产生了严肃沉稳的气质。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他在长大,由青年变为中年,他的美貌并未改变,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唇角微带冷笑,仿佛睥睨世界上的一切事物。至今为止,他没说一句话,没射一支箭,却清清楚楚表达着对炎魔的不屑一顾。 别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个性严厉阴沉,傲慢冷酷,绝对不是好招惹的存在,更不是易于相处的同伴。其他精灵大多温和优雅,极少出现这种表情。即使把艾恩路斯叫过来,也难以与他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他还透露出一种贵族特有的高贵气度,让人觉得他十分庄严,难以接近,情不自禁地想要听从他的命令。他保持着拉弓姿势,处于尚未结束的剧战中,姿态却像正站在宫殿或教堂,正在俯视他的部下和子民。 幽星瑞欧利亚,就在这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正式露出了真面目。 这时,苏眉根本来不及计较他撒了多少谎,是否从认识他们起就开始撒谎。她像中了人类定身术,傻在那里,愣愣看着凯的转变。她心里很清楚,转变并非来自魔网力量,不然早就被她看破了。这更增加了她的疑窦,令她忍不住去想,他究竟还拥有怎样的能力? 倘若旁边无人打扰,她肯定得傻上五分钟,到凯开口为止。但他们身后还站着图勒菲,炎魔的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强硬。凯用光箭射中他胸口,立刻开启了他的记忆,使他想起三百年前的事情,想起了凯长相似曾相识的原因。对他来说,出现第三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只不过在他怒火熊熊的心里,再加了一把火而已。 凯适于此时开口,冷淡说:“非常抱歉,我瞒了你们这么久。虽然听起来很力气,但那只炎魔并没发疯。我不是幽星的后代,我就是他本人。” 他嘴里说着抱歉,脸上根本没有一丝半点抱歉的意思,仿佛他们活该被他欺骗,理应配合他的一切决定。他的嗓音轻柔冰冷,几乎能蹦出冰渣,还有些许挑衅之意,对图勒菲非常不客气。 苏眉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凯。他以前作战时,时常显露非比寻常的冷酷,一如激战中把敌人绞碎的克雷德。也许只有面对敌人,他们才能放手露出自己最阴暗的一面。 可她不明白,他的伪装究竟出于什么原因?难道他一直怀有别的用意,想要从旁监视神骸的主人? 她心里震惊还没过去,又增加了无数疑问。由于凯和他们相处了很久,她仍没怀疑他,更不至于动怒。不过,若说她对此毫无芥蒂,那也是骗人的。 奥斯终于又动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发出又想哭又想笑的奇怪声音。他不愧是最聪明的犬魔,至今还记得远离危险,愣怔过后,继续往后磨蹭,准备躲进他预先看好的角落。 炎魔和伊尔维拉不同,没心思和他们叙旧,就算要叙旧,也只能在他生擒他们之后。凯尚未现身时,他就做好了攻击的打算,却被硬生生终止了。在这个时候,他不再犹豫,也没有任何互相喷吐的意思,怒吼一声,巨斧当头挥落。 炎魔的力量足以摧毁城市,此时全部倾泻在他们头上,声势自然极其惊人。他不会施法,只能使用天赋法术能力。但只凭这点天赋能力,他就能打的凡世大多数法师抱头鼠窜。 他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战斧却像跨越了距离限制,挥落之时,苏眉等人顿时陷入一片恐怖的火海。地面上、洞顶上、空气中,充满了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高温火焰。烈火翻滚灼烧,仿佛可以烧穿所有防御。它看似只是普通火焰,但碰到由能量组成的幽灵,仍不愿放过它们。火苗向上一窜,就把幽灵拖进火海,化为乌有。 伊尔维拉这才知道,想召唤大恶魔助战,常常需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她实力有限,召唤过后,只能遏制图勒菲攻击她本人,不能勒令他放过这些不死生物。火焰风暴一起,对死灵的冲击比对苏眉还大。 不知从何时起,她彻底变成了局外人,计较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只好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可惜的是,她没能幸灾乐祸多久,就见图勒菲霍然转头,神色可怕至极,咆哮道:“蠕虫!你莫非是凡世中最愚蠢的法师?现在还不参加战斗,想要被人挨个击破吗?” 图勒菲战斧刚动,克雷德便解放了恶魔形态,从火海中一掠而出,正面撞向炎魔。巨剑和战斧瞬间撞在一起,发出响亮的铮鸣声。与此同时,他们两人又被火焰重重包围了。他们的双翼每扇动一下,就像一条强有力的火焰鞭,将烈火挥向更远处。 奥斯被苏眉的心灵力场震开,一气震出火焰风暴。他根本无力抵御,连打了几个滚,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熟练地抽出一张高等隐形术卷轴,让自己就此匿形。 苏眉还站在火海中,双手指尖相对,又忽然分开,向上移去。指尖再次碰触时,无数冰棱自地底刺出,刺入火中。寒气与高温交织在一起,冰棱溶化,火焰的威势也大为减弱。她和巫妖倒是一个心态,认为克雷德自己就能挡住炎魔,压制火焰后,马上连续三发能量箭,续接两发圣焰,射向伊尔维拉化成的黑雾。 他们都有着专业级别的作战能力,并未因为凯脱下伪装,就特别关心配合他。无论他们有什么话,都可以等战斗结束后再说。凯对他们也保持相同态度,脸上露出更明显的讥嘲神情,长弓一弯,弓上流光窜动,直指被烈火与飓风包围的炎魔。 苏眉还好,巫妖心理比较阴沉,利用一瞬空闲时间,把凯想的蓄谋已久,想从他们身上得到某些好处。但他并没有这种想法,选择与苏眉同行,只因他欣赏他们,自愿这么做。 他也从未想过隐瞒力量,只因同伴都很强到,足以解决之前遇上的麻烦,才拖延至今,没有揭破真实身份。如今伊尔维拉召唤炎魔,他担心苏眉难以应对,当即揭开伪装,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就是幽星。 不管这个小队走到哪里,都是当地人眼中的异类。苏眉拿到两份神骸,体质早被改变,在人家面前一露头上的眼睛,就能引起阵阵惊叫。巫妖和半魔不用说,本来就在怪物图鉴上占了一个章节。奥斯虽然弱小,却也没有弱到不能作战,何况他头脑聪明,心思纤细,富有同情心,有时候比任何人都善良,堪称恶魔中的异类。 他身处队伍中时,总忘了自己也是精灵族裔里的边缘人物,感到非常放松。他真的乐于和他们在一起,并希望继续这么做。 长弓射出的不是箭,而是箭雨,连成一片银光灿烂的光海。光海碰到什么,就融化什么,在接近图勒菲时,忽然又凝结成形,化作一条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巨型飞箭,无比精准地刺向炎魔后心。 这一刻,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声音冷淡而高傲,口吻不容置疑,“伊尔维拉,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那么今天金字塔就是你的坟墓!” 第 171 章 至此为止,凯的回应全部使用深渊语,熟练的就像他的母语,包括这一句挑衅。他之前号称听不懂,在同伴以深渊语交谈时,全程满脸茫然,看起来很可怜,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模样。除非他恰好不在,否则苏眉等人想瞒住他的信息,都在他耳中一览无余。 巫妖听到他第一句深渊语台词,就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并寻求苏眉的支持。可苏眉只关注更重要的事情,根本不想计较凯的伪装问题。巫妖只好暗自记下一笔账,准备在战后发难。后来战事再启,巫妖也把这事弃之不理,专心对付眼前的对手。 苏眉不得不怀疑,战斗结束后,洞窟还能保留多少原来的模样。 由于图勒菲高速移动,位置变化太快。凯这一箭以毫厘之差,击打在他那巨大的战斧上。光箭再度崩散,化为许多灿烂的星光,附在斧刃附近,销蚀着战斧上的火焰。如果任凭它们腐蚀,那么战斧的附魔效果将被星光解除,变成一柄平凡无奇的斧头。 然而,炎魔愤怒地咆哮起来,将战斧挥的像个风车。星光与火焰四溅飞扬,竟被他同时震向远方。 她听到战斧斫进岩石的声音。斧刃温度太高,岩石瞬间被烧的酥脆,妙脆角一样化为齑粉。战斧势如破竹,就这么削下了一大块石头,又恶狠狠地砍在巨剑上。 他们剧斗时,掀起的飓风也像刀刃一般。她非常庆幸自己从矮人那里买了武器,不然巨剑质地不如战斧,肯定会在高速撞击下,被图勒菲强行打断。只是,即便克雷德的剑足够纯净坚实,她也看不清他们互斗的具体形势。 金色和血色交错纷杂,变成无数不同形状。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居然很符合人类的审美观念。它们就像一道人工织成的幕布,牢牢掩住双方身影。随着斧刃剑刃发出的呼啸声,由光组成的幕布横冲直撞,看都不看前面有什么人,自顾自地碾压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 他们撞上洞顶,落下数不清的砂石烟尘,增加了别人看清事物的难度;撞上洞壁,洞壁如冰壁遇上火焰,当场向深处凹陷一大块。骨龙刚刚从湖心岛上起飞,不幸与他们碰个正着,同时碰上两把蕴含无尽力量的武器,当场被砸下十多米,险些再次坠落在地。 苏眉并不怕他们,因为只要躲开他们的攻击,让那惊心动魄的速度没有用武之地,就可以保证自身安全。法师大多没有时间提升体能,之所以能胜过终日挥舞刀剑的人,正因拉开距离后,可以在远距离上,用各种手段摧毁敌人。 但她知道,像这样刚猛、暴烈、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气势,只有强大如炎魔才能打的出来。在战斗时,他的血眼简直能够滴出鲜血,神情狰狞到令人全身发软。更何况,他比克雷德更乐意使用天赋法术,动不动随手一挥,不是火焰鞭就是邪影击,都不管谁会成为法术的牺牲品。 清冷的月光、温柔的星光再次出现,光箭纷飞,活像从天而降的暴雨,多少从精神方面,降低了洞窟中的温度,让人产生凉爽的错觉。凯以多发飞箭的方式,与同伴互为奥援,几乎可以同时帮助战场中的每个人。无论距离是远是近,都无法影响幻影箭的威力。 他脸上的冷笑始终没有退去,显然对这些死灵不屑一顾。能被他放在眼里的敌人少之又少,也就图勒菲、伊尔维拉和萨利坦三人。他的攻击也针对他们三个,如影随形般,追逐着他们的身影。 三百年前,幽星曾将图勒菲逐回深渊。如今他们的力量都有提升,正好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重新对决一次。只可惜场中不只他们两个,将局势搅的十分复杂。 人类国家信奉圣神帕索恩,是因为自身的历史与文化。其他种族也有信奉的主神,但肯定与人类不同,往往是各种族的创造者或扶助者。这些种族的牧师都得到生命源头的眷顾,能使用主体由神圣力量组成的神术,与死亡、黑暗、邪恶对抗,让生命源远流长地发展。 凯离开艾利奎恩前,曾担任密林祭祀,对神术极其熟悉。他一向是个特殊存在,不喜欢静谧安宁的神殿生活,喜欢冲锋陷阵,因而卸下祭祀之位,走出幽深的森林,参与大陆上的风起云涌。 因此,苏眉骇然发现,他箭上附带的神圣能量居然不输给自己。尽管利箭属性不同,力量不同,上面流窜的光芒强度也不同。但每支箭上,都闪耀着同一种圣洁的白光,一半刺向图勒菲,一半冲进她正对着的黑雾。 洞中形势变化的很快,连温度都忽高忽低,唯有阴冷感觉挥之不去。这种感觉作用于每个人的精神,温度再高,也驱散不了生命对死亡的恐惧。 但伊尔维拉并不是死亡的代言人,只是衰败之书暂时的掌控者。苏眉身边,一道道力场飞速成形,尽可能将敌人挡在屏障之外。由于反魔场消耗太大,她已经不敢轻易再用,免得后继无力。不过,想要对付萨利坦,还有其他办法。 法术符号疯狂流动着,以闪电一样的速度成形,又被飞快打散。它们不仅组成力场,还有法印、陷阱、护盾、虹光。有些时候,定序术凭空爆开,引发其中的法术三连击。不同颜色的符号如同烟花,在空中散落,拖曳出长长的痕迹,与黑雾此消彼长。 在苏眉眼中,这个场面绚烂多姿,完全不比半魔和炎魔的战斗差。可惜的是,别人看不到符文,只能看到略输一筹的法术效果。大多数时间,最强力的法术没有斑斓色彩,追求视觉、听觉方面的隐形,让人直到法术打在头上,才发觉自己受到攻击。他们只能从黑雾的大小和密度上,判断到底是谁占据优势。 其实,即使凯仍然使用伪装时的实力,苏眉也不会陷入致命危机。双方将陷入一场持久战,在漫长艰苦的战斗后,苏眉还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但凯不可能坐视同伴艰苦奋斗,才选择解除伪装。这样一来,胜利天平大幅度向他们这边倾斜,加快了鏖战结束的步伐。 很多人认为,三百年前的七英雄已成历史,或者说,过气了。但幻影箭刚刚离开弓弦,苏眉便发觉,他的力量绝对不弱于当世的任何一位英雄。 据说,幽星可以在万米之外攻击目标,甚至不用亲眼看到目标的形体。他随意射出一箭,别人也必须全神贯注防御,不然利箭马上穿心而过,带走生命与灵魂。 她没机会看到距离一万米的箭击,只能更直观地见识幻影箭的攻击威力。在如此混乱的状况下,凯还可以精准地控制每一支箭的准头,绝对没有一支错伤同伴。箭锋刺进黑雾,便引发黑雾的剧烈扭曲,让她的法术威力倍增。箭锋指向图勒菲,就让他分心对抗,为克雷德提供破绽。 精灵研究弓箭长达千万年,箭术胜过其他所有种族。弓手可以充当战斗主力,也可以退居二线,与更强大的同伴配合。此时,幽星冷酷的本质显露无遗。他不想与任何人做公平对决,也无意展现英雄气质,解决三百年前遗留下的恩怨。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是取得胜利,如此而已。 图勒菲表面上鄙弃克雷德,却从未真正轻视过他。他歧视他的血统,而非他的实力。等最初的愤怒退去,他多年征战的经验便发挥作用,意识到自己很难在这一战中取得胜利。克雷德和他从未有机会分出胜负,就算分出来了,差别也肯定不会太大。 他很快发觉,莎婕娜留在克雷德伤口处的诅咒已被解除,使他更加失望。他们需要漫长时间的争斗来一决胜负,但幽星就在旁边,搭着他那把可恶的小弓,射出无数可恶的小箭,大大影响了他的战术,扰乱了他的心情。他很需要同伴解决幽星,同伴却是看不清形势的伊尔维拉。有了这样的前提,别人告诉他能取胜,他都不会相信。 但是,炎魔从来不是胆小怯懦的生物。他不会在凡世真正死去,最多被放逐回深渊,这样一来,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他只希望离开之前,给克雷德一个教训。至于哈根达斯,还是留到下一次好了。 他的心愿注定无法成功,即使战斧带起烈风,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也只毁掉了那些不太要紧的不死生物。巨剑总能更快一步,滴水不漏地接下他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凯好像发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更露骨的冷笑,竟然放弃支援苏眉,全心全意瞄准了他,将所有力量凝注在他一人身上。幻影箭破风而至,还没接近,就带来濒临死亡的强大压力,迫使他不敢不加理会,急忙震开巨剑,回手一斧砍下,竭尽所能地拦截这属于死神的箭。 凯抓机会抓的太准。图勒菲一回头,就发现眼前银光闪烁,视力竟然当场失效。还好他不需要视力作战,只凭直觉,还是准确地拦下了箭。 斧刃碰到箭,立刻向下一沉,好像加上了百倍重量,又像被奇怪东西粘住了。新增加的重量拖延了炎魔的速度,使他回身防御时慢了一拍。克雷德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立马递出一剑。 巨剑卷起狂猛的风暴,撞开战斧,一剑砍进了他肩膀,然后顺势劈下。 第 172 章 世界上很少有人见过,炎魔的血是什么颜色。事实上,苏眉目睹图勒菲血溅当场,仍然没能看到他血液的颜色,因为鲜血刚挥洒出去,在飞溅过程中就迅速转变,变成点点青色火焰,发挥最后一次余热,试图把敌人焚为灰烬。 不过,从伤口显露出的深厚色泽来看,炎魔之血不是紫红色,便是紫黑色。他的皮肤呈现赤岩般的深红,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一旦某方取得优势,那么优势就会无限扩大,直到优势方奠定胜局。凯呼应同伴之余,随时注意着他们的对战局势,成功找到插手机会,一举成功。 他的战斗经验超过了克雷德,相当喜欢见缝插针,绝对不可能放弃上好的追击机会。他扫了苏眉一眼,见她稳稳占据着上风,便不加理会,不计代价,再次拉开长弓,将流光般的飞箭射向图勒菲。 巨剑斩进敌人躯体,剑锋血色愈发明显,好像能够汲取血液。这正是这把剑的珍贵之处,让阿尔蒂芒付出了很大一笔代价。它伤及敌人时,能够吸收对方的生命能量,犹如吸血鬼的利齿,并带有诅咒效果。 苏眉对它很感兴趣,嫌它附魔不够高端,又亲自为它增强诅咒,增加锐锋、炎刃、毒素等效果,将它打造成凡世罕见的传说级武器。 这花了她不少时间,烧掉的精神力更不可计数,却是值得的。它也许比不上图勒菲的战斧,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足以与炎魔对抗。 剑锋斩到一半,被炎魔肌肉骨骼卡住,难以继续向下。克雷德想都不想,反手抽出巨剑,飞速退后,瞬间冲撞回来,借着疾冲产生的巨大撞击力,再度冲向图勒菲。空中血光乍现,巨剑高速旋转,旋起他赖以成名的剑刃风暴。 剑刃风暴只是一个泛称,代表巨剑旋舞斩落时,激起的无坚不摧的风暴。这个技巧从克雷德手中用出来,远比常人出色。他视敌人而定,每次运剑的细节都不尽相同,力道更是有着轻重缓急的差别。只要风暴成功诞生,就可无视实体和灵体,将激发出的巨力全部砸在敌人头上。 苏眉经常取笑克雷德,说他是屠夫中的屠夫。死在他手下的怪物尸首惨不忍睹,可以直接拿去酒楼,做一大桌豉汁蒸排骨。然而,这种说法其实贬低了克雷德,捧高了和他对战的对手。更多的时间里,那些怪物当不成排骨,会直接被绞成肉馅或粉尘,任谁都辨认不出它们生前的种族。 他天生不喜欢使用法术,只有遇上强敌,才会用天赋法术作为配合。除此之外,他的巨剑永远横跨战场,所向披靡。如果他骑着梦魇战马,更是可以和这头神奇的坐骑配合,哪怕面对飞行怪物组成的群体,也敢直冲进去,为身后的恶魔军队打开局面。 图勒菲虽然是大恶魔,具体生理构造仍然与人类相似。他肩膀受伤,直接影响到手臂的运力,以及战斧挥下的力度。他本来就以狂猛的力道取胜,在战术方面不如克雷德,此时手臂力量减弱,劣势愈发明显。 斧刃擦过剑锋,擦出无数色彩缤纷的火花,映的战斧忽明忽暗。在某一时刻,它就像克雷德眼睛的颜色,在敌我之间,形成奇妙的呼应感。但是,克雷德眼睛仿佛凝固了,对一切无动于衷,表现出他冷酷无情的一面。 图勒菲看他不顺眼,他也报以相同的感情。他不喜欢多事,从不因此计较,不代表他心甘情愿承受炎魔的敌意。 如今,唯一能压制他的莎婕娜不在,图勒菲一受伤,立刻引发了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愤怒情绪。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同僚的情谊,也不需要有。克雷德找到击败图勒菲的机会,反应不比炎魔仁慈多少。他把他和过去的所有对手一体对待,该杀就杀,绝对不留情面。 剑斧相碰,总是产生程度不一的闷响声。如果双方力量运用的比较得当,那么声音会从沉闷变为清脆。倘若旁观者经验足够丰富,可以通过对响声的分析,判断他们的每一个攻击动作。 可惜此时此刻,别人都要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凯旁观了全过程。他着意放弃别的同伴,如同密林中狩猎的猎人,无情盯视着炎魔的一举一动。他修长的手指轻搭在长弓上,动作十分轻柔闲适。但它们预示着死亡,每挪动一次,就代表一支索命利箭的出现。 他对苏眉保有足够信心,更何况,苏眉也不算孤立无援。奥斯早就隐藏好了自己,活像不要钱似的,挥霍着那些有钱没处买的卷轴,实际作用居然很不错。巫妖正在她附近飞舞着,由于不知道应该先骂谁,长时期保持沉默,偶尔屈尊开一下口,吟唱比较复杂的法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幻影箭的频率越来越急促。与法师间的大战不同,他的箭已经没了之前的裂空破风声,隐蔽到不能再隐蔽。很多人都认为,幽星发出的箭,根本不应该叫幻影箭。 “幽灵箭”才是它们最恰当的名字。 图勒菲肩膀受伤,战斧的攻势大为减缓,需要耗费全部精力,才能勉强应付巨剑,完全无力达成其他目标。每一秒,他的表情都比上一秒更加恐怖,同时深深憎恨那个把他召唤过来的人。如果他有所准备,或者召唤者足够强大,一定不会败的这么容易。 只可惜,如果表情恐怖就能取胜,很多怪物早就有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能力。 急旋的风暴中心,不断飞出青色火焰。它们根本没能离开风暴范围,甫一出现,就泯灭无踪。图勒菲血流速度快的像水龙头,身上的伤口也在增多。凯连续拉弓三次,对准剑刃风暴的薄弱处,三箭直刺而入,穿透了炎魔的身躯。 流光一闪而逝,三百年前的痛楚再度回到炎魔记忆里。 那时,他踌躇满志,率领恶魔大军前来,对人类阵营中的七英雄放话道:“我是图勒菲,深渊炎魔,即将杀死你们的人。” 他向来觉得自己实力强悍,准备抢夺战功,增加在主君那里的筹码。可他打错了主意,就在放话的下一秒,那个看似弱小的队伍忽然动了,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鹰王之眼弓弦拉满,如银色月光般的箭海霎时成形,聚成锐不可当的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幽星轻蔑地看着他,露出酷似恶魔的冷漠表情,原封不动地向他回敬道:“我是瑞欧利亚,银月之子,即将把你放逐回深渊的人。” 仅凭这一箭,确实还不能让他濒临死亡。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没有休养时机,拖延了许久,没能发挥出任何实力,便饮恨而终,灵魂回归无底深渊。他常年鄙视其他大恶魔,这次更是来势汹汹,一副“你们别和我争夺猎物”的模样,却在第一场硬仗中铩羽而归。 自此之后,他这桩事迹就变为笑料,流传于活火熔狱,连克雷德都有所耳闻。 如今仇敌再见,幽星的箭术竟然更胜过往。图勒菲隐约发觉,他受到半幽灵体质影响,力量好像不如过往那么强大,不得不刻意提升技巧,用精湛细腻的技艺补足,一如克雷德所做的。 幻影箭的箭头上,附有威力极强的爆破效果,射中目标后立即爆开,进行二次杀伤。 更可怕的是,他这三箭只求沉稳,不求视觉效果的华丽,更不怕浪费战斗力。三箭齐齐指向他心脏,一箭递一箭,连续爆炸三次,相当于三次强大冲击,使图勒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克雷德和凯配合的十分流畅,唯恐他死的太慢,巨剑连挥,挑开战斧,一剑刺进他胸口正中。 大恶魔的心脏若被毁坏,就会和常人一样,受到必死无疑的伤害。不过,劣魔经过多次进化,踩着同伴尸骨爬了数十年,才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当然不可能轻易死去。 伊尔维拉召唤的并非图勒菲本体,而是在魔网作用之下形成的,看似实体,实则凝结了他本体力量的投影。想要找到炎魔本体,并非这么简单的事情;想要彻底毁灭一只炎魔,必须在摧毁本体的同时摧毁灵魂。 不然的话,在若干年后,这只大恶魔将再次爬出浓灰之海,狂怒地杀上凡世复仇。 克雷德和凯自然了解这项小知识,也知道放逐过后,图勒菲受伤极重,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恢复,不能在短时期内,第二次降临凡世。他们不求一举杀死他,只求让他离开战场。这个时候,正是他们达到目的的那一刻。 炎魔毕竟是炎魔,并非那些奇形怪状的死灵。克雷德每一剑砍下,都无法像面对寻常对手那样,彻底摧毁他的身躯,只能留下一道道深长的伤口。炎魔愤怒地低吼着,遍身火焰飞腾而起,仿佛即将爆炸的火药库。他身体四周,空气温度也在急剧升高,预示着他的毁灭和最后一击。 克雷德解放了恶魔形态,速度比平时更快。他漠然看了看图勒菲,也不恋战,双翼一展,飞快退出可能受到波及的区域。他后退之时,凯已经收起了长弓,右手滑到腰间的弯刀上,仿佛知道图勒菲即将回归深渊,不再看他,而是转身看向了洞窟那一侧的伊尔维拉。 他经常使用秘银弯刀,熟练的就像运用身体的某一部分,但弯刀不是他本来使用的武器。 他没有把弯刀拔出刀鞘,连鞘拿在手中,双手握住刀身,猛地向外一分。须臾间,弯刀分成了两把水银般的细剑,正是精灵常用的武器。他们通常单手用剑,凯则同时使用两把,表现出他高超的战斗技巧,和胜过常人的杀伤力。 如果某个法师朝他扔个侦测魔法灵光,会惊异地发现,细剑的灵光如此强烈,强到看不见握剑的手。 他没有翅膀,只有苏眉赠给他的银质羽毛。按理说,没有高等加速术加持的时候,他的移动速度必然输给克雷德,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克雷德身影在空中一闪,跨越整座洞窟,眼都不眨一下,冲向那团形状诡异的黑雾。凯选择萨利坦为对手,意图突破这只巫妖的防御,减轻海恩哈姆的压力。 他们几乎同时抵达目标地点,战斗方式竟也存在几分相似。克雷德挥舞巨剑如同常人挥舞长剑,早已无法引起同伴的惊讶。而凯双剑在手,顿时展露不输给半魔的近战能力。他像道较小型的银色飓风,稍微停顿一下,便从重重幻影中辨认出萨利坦的真身,想都不想地冲向了他。 只是,现在其实用不着他们动手了。 凯撞进黑雾时,黑雾在同一时间,被苏眉从根本上打散。苏眉不断放大灵魂回音,震荡伊尔维拉的灵魂,配合驱邪破魔类的法术,费了不少力气,成功阻止黑雾继续成形。在别人眼中,黑雾就像滴进清水里的一滴墨水,越来越淡,越来越散,马上就要变成透明形体。 灵魂回音的效果还在持续,不停震动着黑雾。黑雾尖叫起来,那是和女妖之嚎极为相似的叫声,威力更大,范围也更广。凡人听到它,也会当场死去,然后尸体变成活动的行尸。 尖叫声响起时,图勒菲受创太重,无力维持投影。他的躯体剧烈爆炸,化作一团照亮整个洞窟的火焰。火焰辐射热能,将周围所有生物蒸发殆尽。消失之前,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怒吼,“我会回来的!” 在苏眉的记忆里,上一个说这台词的角色是终结者,而他确实回来了,带着下一部电影。但她现在没空考虑图勒菲,拼命大睁着黄眼,死死盯住伊尔维拉的方位,生怕她忽然使用传送术,逃向远方。 无形力场洇染着黑雾,被凯一撞,轰然四散。那两柄细剑上,荡出粉碎性的可怕力量。苏眉的法术已到了终结期,承受不起双剑的斩击。 伊尔维拉并没被细剑击中,在力场消失前,便移动到较远的位置。此时,苏眉也顾不上续航的问题,不要命地挥霍精神力量,引导奥法能量,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阻止对方逃逸。 女法师自虚无中显形,脸色惨白的就像死者,全身上下倒还完好如初,不像图勒菲那么狼狈。她没了过去俏丽动人的模样,双眼饱含恨意,活像要把他们活活撕碎。 她心里,高涨的负面情绪与恐惧之情不断交替,让她无所适从。她可以逃,却没有逃,可以设法反击,却因经验太少,想不出反击的办法。她既无奈,又震怒,同时受到难以想象的压力。 种种因素作用下,她做了一生中最后一个错误选择,也让苏眉大吃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衰败之书又开始翻动,一气翻到最后一页。迄今为止,苏眉还没能看清它的款式和颜色,只能看到书页翻动之际,越来越浓的黑气从书中涌出。 洞窟里仿佛罩满了淡黑的轻纱,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灵魂感到的冰冷触感也愈演愈烈,只过了两三秒钟,就增强为常人难以忍受的透骨酷寒。 那是一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仿佛冥河近在咫尺。伊尔维拉出于莫名理由,最为忌惮和憎恨苏眉。衰败之书翻动后,释放出的力量大多降临在她身上。 苏眉的护盾逐渐消解,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无论哪种力量,都难以对抗死亡,因为所有生灵都有死去的一天。还好,衰败之书的力量终究有限。最后一层护盾是纯粹的奥法能量,在她的竭力抵抗下,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消失。 消失之时,寒气恰好退去,却仍有少许侵进了她的灵魂。苏眉眼前一黑,只觉视野模糊不清,身体软弱无力,一如遭遇神罚时的状态。但她比那时强大了很多,还不至于当场倒地。她勉强保持着清醒,咬牙与负面能量对抗,同时重新筑起防御法术,警惕地望着伊尔维拉。 其他人状态比她好一些,好的也很有限。他们受到的影响比较小,却无法用魔网保护自己,脸色都比平时坏的多。这些人里,就奥斯嗷嗷叫了几声,表示自己很难受。别人全在咬牙忍耐,担心伊尔维拉看出他们处境艰难,再度发动攻击。 如果换了苏眉,哪怕拼着自己重伤,也要拖几个敌人一起去死。伊尔维拉但凡有点眼光,就该明白这是扭转局势的好机会,也许不会成功,但至少值得一试。 可她什么都没做,直挺挺站在那里,怀着无限希望,像个终于找到主心骨的柔弱少女,呼唤出了一个沉眠于无底深渊的存在。 召唤通过衰败之书完成,引发整座金字塔的共鸣。金字塔震响大地,导致真实存在的强烈地震。然而,召唤才刚得到回应,苏眉和克雷德便齐齐一愣,共同产生了极端强烈的熟悉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与他们联系绝对紧密的东西,即将突破空间的限制,从地底,或者比地底深的多的地方,诡秘地探出头来。 第 173 章 金字塔在颤动,大地在颤动,洞穴上下也在颤动。岩石断裂,石壁垮塌,上方开始掉落碎石块。地脉仿佛正在崩陷,传来奇异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经由岩石的传导,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憋屈,像是地底世界的垂死□□,又突然被人捂住了嘴似的。 没有人注意那些死灵。它们作为称职的炮灰,在方才的战斗中,已经折损过半。骨龙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能力,又遭受沉重兵器的冲击,分成比上次还细碎的骨骸碎片,死气沉沉地散落在地。 不过它用不着伤心,因为很快就有无数同类前去陪它。金字塔转化活人,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它震颤的同时,不死生物一个接一个,一声不吭地倒下,粉碎的粉碎,消失的消失。阴暗森冷的死气被塔身吸收,反而使洞窟环境有所改善。 伊尔维拉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神情中又带上了几分自信。很明显,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即将出现的生物,有着非常充足的信心。 然而,凯甚至没多注意她,只皱起眉头,打量着苏眉和克雷德。他们两个一动不动,表情惊愕中混杂着震撼,仿佛被剥夺了应急能力,只剩纯粹的讶异。 这不是他们应该有的反应,也引起精灵的注意。他望向巫妖,又望向奥斯,希望得到一个合理解释。但巫妖双眼不住闪烁,严肃的一言不发。奥斯却被这场景吓呆了,径直钻进他们中间,寻找最为安全的藏身地点。 苏眉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的就像她与克温纱正面相对。她不用想就知道,神骸近在咫尺。伊尔维拉召唤出的生物身上,存在另外一块神骸。 她不知道的是,克雷德同时产生源自血脉的感应,绝对不弱于她,而且比她这种还要奇妙,昭示着直系血亲的存在。有些时候,人类父母子女失散多年,重见之时,也会有差不多的感应。但恶魔已经超出了“感应”的范畴,成为不会出错的定论。 一刹那,他居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飞快逼近的危机。来自恶魔的一半血统告诉他,直系血亲出现,通常不是好事。但另一半血统得出的结论恰好相反,那就是源自血缘关系的天然联系,让他的敌意不那么强烈。 苏眉又一次产生了错觉。她觉得对方来自地底深处,其实是深渊深处。所有死灵消失殆尽时,伊尔维拉身边,打开了另一个次元门。 强烈的光芒中,出现恶魔特征丰富的身影。图勒菲跨出次元门,身边围绕着火焰,显的威势十足。这位性格可能比较淳朴,缺乏视觉方面的特效,给他们的压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现身,金字塔便像完成了任务,逐渐平息了。衰败之书合拢,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他手上,好像天生就该属于他,与伊尔维拉的生涩完全不同。 这是一只比图勒菲高出两个头,大上一圈,同样来自无底深渊的大恶魔。 金字塔虽然停止,地震还在持续,音波继续骚扰着他们,提醒他们此地并不安全。然而,不知是否与这只恶魔有关,他刚踏出次元门,洞窟中便不再掉落碎石尘土,地下水也重归平静,好像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其他地方再也没有联系。 “蚀魔。”凯喃喃道,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同伴。 苏眉竭尽所能控制着情绪,以免自己被渴望淹没。她一见对方,就看出他和克温纱不同,不该轻易招惹。她必须压制对神骸的渴望,保持冷静,最好能先和他沟通几句,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的是,大恶魔体型高大,面貌倒不像图勒菲那么狰狞。图勒菲酷似长着一口尖利獠牙,肌肉扭曲凸出的山羊。他则更具有人类的形象特征,更符合人类的审美,五官轮廓深邃,像人类多过像山羊,没有太多怪物的恐怖感。 除此之外,他仍是只可怕的恶魔。超过三米的身高一出,再像人类也毫无用处。 何况他额上蜿蜒而出的角、身后的尾巴、羊蹄般的下肢一个都不少。他背后没有双翼,不知是否收了起来,手上也没拿武器。他的皮肤是青铜色的,像座青铜塑像,有种沉稳、冷静、庄严的感觉,让人觉得他脾气肯定好过炎魔。 不过,苏眉观察他时,最先注意到的部位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犹如熔金,和克雷德一模一样,随情绪变化而明暗不定。她忽然发觉,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有着难以忽略的相似。 相似点出自样貌,也出自气质。在她见过的大恶魔里,这一只最像克雷德。她甚至想开玩笑问一句:“你们难道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话到嘴边,她才惊了一下,惊觉这可能不是玩笑。 次元门缓缓关闭,大恶魔已站到了伊尔维拉身旁。他看似没有翅膀,但飘浮的比谁都稳定。他的表情没有暴躁,只有冷漠。他不仅长的像雕像,神态动作也像雕像,正因为如此,反而比图勒菲更让人不安。 苏眉不算特别了解恶魔,也知道他们之中没有好人。别看他一脸平静,说不定下一秒就暴跳如雷,将面前的所有人撕个粉碎。 她愣愣看着他,看着衰败之书在他手上转动。黑雾渐渐浓烈,缠在他身上,就像藤萝攀援着大树。黑雾的作用与火焰相仿,很快就掩映了他的身形,可以称为保护,也可以称为力量来源。他安静地看着他们,双眼饱含兴致,仿佛死神的代言人。死亡力量与生命背道而驰,在他那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约五秒钟过后,他身上的黑雾便像图勒菲的火焰,变成了体质的一部分。苏眉正准备说话,却见他抢先一步,开口道:“我是阿佩洛伊斯,深渊蚀魔。今天在这里和你们见面,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却令我非常高兴。” 克雷德没有做声,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精神也高度紧张。苏眉认为自己有必要接话,便说:“看你出现前的场面,走出传送门的气势,我还以为你是深渊主君呢。” 蚀魔是暴刃魔的进化体,而暴刃魔就是温迪尔图斯先生那种大家伙。他们进化之后,体型反而缩小,不再以庞大的身躯取胜。蚀魔说话时,声音犹如金属撞击,与炎魔的滚滚雷鸣很不一样。还好他们语气常常带有浓厚情感,不然听上去酷似机器人。 阿佩洛伊斯笑了,淡淡道:“哦?如果我掌握了深渊的某一层面,那绝对不会孤身出现。我确实和人争夺过主君之位,最后两败俱伤,所以没必要提起。” 凯忽然问道:“你才是破灭之王?” 蚀魔简短地回答道:“我是。” “那么她……” “她是我在梦境中找到的凡世代言人,一有机会,就和我通过梦境会面,”蚀魔无情的目光扫视着伊尔维拉,又转开了,“我常年处于沉睡状态,只好把金字塔送进凡世,找个凡人替我操控,收集足够的生命力量,让我从沉睡中苏醒。” 他的语气逐渐严厉,神色越来越冰冷,明明还在回答凯的问题,说话对象却已变成了伊尔维拉,“但我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一个废物。力量还远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就将我强行唤醒,要求我尽快来到凡世。她说,如果我再不出现,衰败之书就要落到别人手中。” 伊尔维拉的笑容凝固了,从中慢慢泛出恐惧。她满怀希望,将自己的后台召唤出来,却发现这后台对她比敌人还严厉。她感到茫然无措,甚至不知该不该开口,生怕激起蚀魔更大的怒意。 苏眉一直看着他,试图看出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是神骸,这时说:“原来从一开始,这座金字塔就属于你。” 蚀魔冷笑道:“当然。” 他争夺主君的位置,和对手两败俱伤,被打成重伤,沉入深渊岩层深处,开始了漫长的休眠之路。在此过程中,他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只剩这座金字塔。经过数十年时光,他终于有了自我意识,开始在梦中寻找可能的机会。 金字塔离开深渊,滑进死者盆地的地底,又冒出地面,吸引了在附近过夜的小队。按照蚀魔的标准,那四个人挫到不能再挫,就像要他在过期四十天和五十天的牛奶中挑选。但他依然时睡时醒,没有挑剔的资格。衰败之书为他选了伊尔维拉,小队中唯一具有施法能力的人,就此将女法师引向不幸的未来。 伊尔维拉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当然不只是因为金字塔,也有这位魔王身体力行的影响。她做了几个恶梦,了解他的身份,起先对他极为恐惧,后来又深深膜拜他的力量,甘心为他做事,成为古往今来,众多乐意和恶魔合作的蠢货之一。 其实,别人与恶魔合作,挑选的至少还是健康活泼,可以四处乱走的大恶魔。她却选择了这位重伤休眠的先生,不得不说是受眼光所限。 由于阿佩洛伊斯大半时间还在沉睡,只能由她自行掌控全局。但她的本事就是那样,所谓掌控全局,也只是简单粗暴地转化而已。她制定不出精细的计划,好不容易控制一只巫妖,也因为巫妖天生道德败坏,不肯为她出谋划策,局面根本没能得到改变。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将衰败之书翻到最后一页,强行唤醒阿佩洛伊斯,寄希望于他,认为他能够拯救自己,使自己在苏眉面前扬眉吐气。 阿佩洛伊斯并没多做解释,但从他的语气中,任何人都能听出他的极端不满。这和他想象中的局势相差太大了。他本以为,自己给了伊尔维拉力量,她能够妥善运用这力量,吸收尽可能多的生命,治疗他的灵魂创伤,同时为他塑造不死者的军队。 被强行唤醒时,他简直比苏眉还要愕然,却来不及计较了。他不愿衰败之书被别人掌握,只好借助现在收集到的能量,强行复元,匆忙赶来凡世。 他表面平静自然,内心却比图勒菲更为扭曲。他沉稳冷淡的语调下,掩藏的是深厚的怒气和杀戮心。 苏眉没能听出他的杀意,只本能地感到危险。她已经成功克制自己,却知道这只蚀魔未必懂得什么叫克制。她因为之前的战斗而疲乏,此时不得不打点精神,聚精会神地提防敌人,竭尽全力判断他的实力,并提前思考带同伴撤退的可能。 不知不觉间,她认同了蚀魔的能力。要知道,哪怕伊尔维拉召唤出图勒菲,她也没想过撤退。 在场的人里,伊尔维拉的容颜最为惨淡。金字塔真正的主人一出现,衰败之书回归,她受到的影响便瞬间减轻,人性也回到了她心里。但是,这实在是个很糟糕的时机,甚至不如不回来。 她首先感到恐惧,其次感到懊悔,最后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绝望。蚀魔就在她旁边,对她露出不加掩饰的痛恨,令她忘了曾多么崇拜他。她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苏眉,将她认定为唯一的救星。她是如此的后悔,以至于只要苏眉救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苏眉却没看她,因为与阿佩洛伊斯相比,伊尔维拉实在不够起眼。其他人更是各做各的战斗准备,以防蚀魔突然发难,自己反应速度太慢。 克雷德始终站在同伴前面,默然挺立着,直面这只蚀魔。他和苏眉两人,是蚀魔最为关心的对象。蚀魔每次看向他,目光里都有说不出的揶揄,好像在间接认同他的猜测。 他再不愿与敌人说话,此时也不得不开口,“你……”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伊尔维拉整个人爆成了一团血雨。她的身体被蚀魔一拳打碎,化作漫天粉碎的血肉,烟花般散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她的灵魂被他抽走,壮大他自己的灵魂,再也不复存在。 苏眉脸色遽变,没想到他第一个攻击对象竟是伊尔维拉。这个变故有点突然,震的她回不过神来。然而,更回不过神来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她。 阿佩洛伊斯像没事人似的,看都没看伊尔维拉的尸体,更不理会因伊尔维拉之死,灵魂直接粉碎了的萨利坦。 他很悠闲地说:“现在该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我的儿子。你果然比凡人强大的多啊,竟然已经收集了两块古神遗骸了吗?” 第 174 章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后,巫妖慢慢说:“你吓的我把早饭都吐出来了。” 它发出夸张的呕吐声音,然后旁边那只狗头真的干呕了一下。奥斯处在极度的紧张中,所以反应有些过激。但他们配合起来,有种无意的幽默效果,多少放松了苏眉钢丝般的神经。 蚀魔像座青铜像,威严十足地站在那儿。他刚刚杀了伊尔维拉,现在有可能杀死他们。半魔则像脱胎于他的石像,容貌比他俊美一百倍,气质却十分相似。 “我有理由相信,”苏眉说,“你拿到了古神遗骸,又想收集更多。” 蚀魔笑了,“其实对我来说,神骸并非必需品。但它近在眼前,我又怎么会拒绝呢?你是我儿子找到的猎物,你们人类有句俗话,叫‘儿子的就是父亲的’,所以,是的,我不会放过你。” 苏眉冷冷道:“我们人类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鬼话?” 这只蚀魔给她“神性”的感觉。这并非因为他的外表庄严凝重,也不是因为他能操纵那座金字塔,而是来自他对凡人的态度。在她见过的生物里,他和那只星界海兽,是唯一两只很自觉地把自己置于凡尘之上,还没有违和感的存在。 若把图勒菲放在他面前作为对比,也少了点自信,多了点暴躁。 苏眉用手拉平黑袍上的褶皱,仿佛不在意蚀魔的话。由于她心思不在衣服上,连拉三次,褶皱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曝露了她起伏不定的内心。凯和她并肩而立,站在半魔后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生怕他乱七八糟的书读太多,当场热泪盈眶地认亲。 他一直渴望正常感情,包括爱情、亲情、友情在内。他成长时缺乏什么,如今就加倍渴望什么。所幸他的大脑还在工作,没被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爹吓糊涂。奥斯把自己缩成一团时,克雷德恰如其分地开口:“我相信你说的。” 蚀魔说:“那还不快加入我的阵营。” 如果他有一丝一毫诚心邀请的意思,苏眉就把巫妖生吃下去。他的笑容也像雕像的笑,栩栩如生,缺乏活物应有的变化和感情。 说话过程中,他们都从空中落下了地面,抬头注视阿佩洛伊斯。克雷德将巨剑拄在地上,十分平静地说:“我曾想过我父母是什么人。别的魔裔不在意来历,可我在意。现在你忽然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在我们继续谈话之前,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我在等着。” “她不是我的猎物,”克雷德说,“她是我的爱人。” 他眼中绽放出残酷的光,迎向狂笑不止的阿佩洛伊斯。如果他把一个人当作敌人,就会露出类似的神情。他对敌人向来很冷酷,除非他们身上,拥有他重视的品行,例如嚎叫着扑向女朋友的巴赛林。 苏眉离他很近,也能体会他内心的挣扎。他想要正常的爱情,自然也想要正常的亲情,可惜这注定不可能。他父母双方,总有一方是冷血无情的大恶魔,就像眼前这一只。和恶魔谈感情,和劝巫妖放弃好处一样不靠谱。 他的犹豫持续了短短一段时间,就被现实击碎。苏眉觉得这是好事,却情不自禁地为他难过。 “他都没问自己的母亲是谁。”她想。 蚀魔尖锐响亮的笑声渐渐消失了。然后,他说:“噢,你没在开玩笑,你是认真的。” 苏眉说:“他是认真的,我也是。他从没想过得到神骸,只要神骸还为我所有。至于你……你想装出一副善良的长辈模样,已经太晚了。你杀了伊尔维拉,你杀了很多人,无论如何,我们肯定没办法成为朋友。” 老实说,蚀魔给她带来的意外感,说不定比给克雷德的还大。克雷德见惯了大恶魔,幻想归幻想,也只是幻想而已。她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发觉自己的公公居然是这个鬼模样,顿时风中凌乱。 出于人类社会根深蒂固的规律,她对他相对客气些。但她的神经再紧绷下去,就要绷断了。这时她更能体会到,为什么很多战士一遇危险,立即大吼一声上前冲杀,因为战斗能够掩盖恐惧。 她还好奇,阿佩洛伊斯和什么人生下了克雷德,又用什么方法克服了体型差距。但是,星界海兽能和六臂蛇魔生出蛇女,恶魔和人类似乎不该有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凯把双剑挂回腰间,重新拿起长弓。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仍具有从容不迫的气度,完全不慌张。他庄严冷峻的脸上,带着令人印象深刻的严肃神情。这种神情源于多年的贵族身份,让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觉得他有做主的资格。 他尖诮地说:“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认亲,但有些事情必须弄清楚。蚀魔阁下,我听到金字塔仍在运转,地面仍在下陷,显然你不打算就此收手。那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眉注意到,他确认克雷德的敌意后才开口,可见他仍重视同伴的意见。他变成了个冰山般的大龄精灵,不代表他将原来的朋友视若无物。 这让她多少感到舒心,也冲淡了因形象转换产生的矛盾感。 如果刨除突如其来的父子相认,那么“你要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话题。他们都身经百战,随便就能看出,阿佩洛伊斯不愧是能够争夺主君之位的大恶魔。他一拳打死伊尔维拉,顺带吸收了她的灵魂,是克雷德、图勒菲都做不到的。 他们究竟能不能胜过他,就是下一个即将解决的难题了。 苏眉总觉得,蚀魔身上有着亡命之徒的感觉,不择手段又狡猾多端。她不愿说死人的坏话,但她庆幸伊尔维拉的不聪明,庆幸自己及时赶来萨因,阻止了伊尔维拉将军队带向金字塔的企图。如果这魔王按照原定计划,吸收了足够多的灵魂才苏醒,那么局面肯定更麻烦。 蚀魔玩味地看着他们,轻声说:“可怜的凡人,你们真以为我会把你们列为第一目标吗?不,我更喜欢看你们挣扎求生,手足无措,在追杀中奋力反抗的模样。” 苏眉回答道:“我们对恶魔的习性很了解,你这样可更像邪兽鬼。” 她负责和蚀魔还嘴,凯却皱起了眉头。他从来不伪装轻松,一感觉不对,就马上换上沉重的表情。蚀魔言下有些幸灾乐祸,似乎筹谋已久,要让最不幸的事件在他们眼前发生。 克雷德的手重新作出握剑姿势,开门见山地说:“如果你不动手,我们就不客气了。” 蚀魔平静地回答了他的挑衅,“不必急于一时嘛,我还要在凡世逗留一段时间,你想战斗,有的是机会。来吧,凡人,我也很想看看,你们究竟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变乱。” 这一刻,苏眉担心了很久的事终于发生。 他们听到的异响,无论是大地隆隆震动,还是岩石挤压摩擦时令人牙酸的声音,都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结局。蚀魔像个布道的牧师,庄重地摊开双手。衰败之书落在他身前,飞速旋转着。黑气变成了黑雾,黑雾变成了黑光,黑光又变成了黑色的暴雨和闪电,四处冲撞。 它从岩石缝隙中挤了出去,或者说,从岩石中透了出去。苏眉脸色变了,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从未听过,金字塔从土中连根拔起的声音,却都同时想到了这个结局。 阿佩洛伊斯使用衰败之书,拔起了金字塔,下一秒,就要把它投向人口密度更大,更为繁华的地区。 苏眉在战斗中消耗太大,防备伊尔维拉传送逃走,结果无力继续防备蚀魔。她法术起手,想要固定那个空间,让他无法离开,为同伴提供突袭机会。 然而,蚀魔比她想象中更迅速。法术刚成形,他便采用了伊尔维拉用过的方式,又像一只进化了的吸血鬼,瞬间变成一股黑雾,闪了闪便消失了。 “出去!”凯简短地说。 所谓出去,当然是指直接传送到地面。他们已经无所谓惊不惊动敌人,因为敌人正准备大干一场。苏眉、克雷德、巫妖都有传送的力量,而奥斯是苏眉的魔宠,可以被她带着随意来去。她正准备去抓凯的手臂,带他共同离开,却听凯无奈地说:“忘了吗,我是半个幽灵。” 蚀魔若想刻意躲避苏眉,那是很难办到的。神骸在他们两人身上,作用如同指路的灯塔,随时为拥有者标记出另外一个拥有者的位置,如同克温纱躲避不了苏眉的感应。 她知道他瞬间开了个传送门,瞬移到地面上,目视金字塔的迁移。然而,她匆忙追上去时,却已觉察不到蚀魔的熟悉气息。 他们在地底折腾了那么久,外面正是大白天的正午时分。盆地之前被翻过一次,今天又翻了第二次。苏眉飘在空中,看到下方土浪翻涌不绝,金字塔完全离开了泥土,规模大为缩小,活像一只不明飞行物,闪电般飞向萨因的方向。 他们出现的太晚了,即便出现的早,也无力阻止它。苏眉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当空抱住金字塔,将它扔回原地。 克雷德于她身旁现身,同样凝视着金字塔的背影,破天荒地苦笑道:“我没办法,他好像消失了。” 第 175 章 苏眉拼命感应、搜索、漫无目的地施展各种用于搜寻的法术,却一无所获。蚀魔出现的突如其来,离去时也毫无痕迹,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让他们空自焦急。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憎恨一个人。只是彻头彻尾的憎恨,不夹杂任何别的感情。哪怕克温纱垂涎她的眼睛,她也能感觉到那只老鬼婆对死亡的恐惧,对新生的渴望,从而产生一点同情心。 但是,阿佩洛伊斯,来自深渊的恐怖魔王,则纯粹是邪恶的具现化。他苏醒了还不够,必须继续残害他人,残害他人还不够,非要跑到凡世,害死大批和深渊没关系的凡人。他眼里永远不会有凡人的身影,只有一群群弱到不值一提的蝼蚁。 而他的价值观大概和巫妖一样。他觉得弱小是弱小者的原罪,活该被强大的生物当成利用对象。谁让那些平民不够强大,不够聪明,不够机灵,没能力保护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金字塔一溜烟消失,不知坠向哪个倒霉的地区,那速度快的让人难以想象。如果她看电视电影时,看到这么一幕画面,说不定当场会心一笑,因为它的三角形背影实在有点可爱。可惜她人在现场,心里只有对蚀魔的厌恶,很想马上杀了他,终结这场没来由的罪恶。 讽刺的是,蚀魔偏偏和克雷德又父子关系。她脸皮再厚,怒气再高涨,也没办法当着他面,大喊“我要杀了你父亲”。 天空碧蓝如昔,呈出很纯粹的蓝色。天气十分晴朗,高空中的白云东一片,西一片,仿佛被谁随手扔在那里的棉絮。日光很刺眼,照着这片饱受劫难的土地。如今死灵消失,金字塔飞奔向远方,翻滚的泥土终于逐渐停歇,变的坑坑洼洼,无比松软。每隔十多米,就有一个不小的坑。 这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事,死亡离开后,生命自然接续。只要不出意外,到今年盛夏时,土中就能长出新的植物。由于死气的浸染,植物可能有些奇形怪状,更容易变异,如此而已。 问题在于,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你的表情真可怕,”巫妖飞到她身边,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说,“想杀人吗,想杀死你情人的父亲又不好意思说吗?啧啧,可惜蚀魔和炎魔一样,都是恶魔成长的最终阶段,而且他明显比那只傻大个强大多了。” 苏眉想了好一阵,才明白这个“傻大个”指的是图勒菲。她抬手按在巫妖头骨上,把它推开,顺便担心地看了一眼克雷德。 克雷德低声说:“我没有意见。” 苏眉说:“我知道你没有,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只想说,如果你不想参与这件事,不想和他作战,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接受。” 凯把长弓背回身后,没再变成竖琴的形状。他望着远方,冷淡地说:“他真聪明,把事情闹大,自己躲到一边,让我们忙着处理金字塔的问题。” 克雷德露出深思的神情,好像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并未马上回答她。苏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想安慰几句,又吞了下去,转为接续凯的话题,“是啊,他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让我们去干什么,我们就得去干,总不能永远等在丘陵上,等他不知何时现身吧。” 然后她又说:“我怀疑他躲进了星界,从那里悄悄窥视凡世的情景,否则我不可能感应不到。神骸的联系非常强烈,只要他还在附近……” 巫妖冷冷说:“你知道星界是什么吗?” “不知道,大概是异空间之类的东西。不然你提出一个更有想象力的可能?” 大恶魔一走,被吓成渣的狗头就又冒了出来。他明显被吓怕了,像小女生抱文件夹似的,把卷轴和魔杖抱在胸前,弱弱地说:“大人们,奥斯觉得应该离开了,去打听金字塔的降落地点。一想到那些好人变成行尸走肉,我就很难过。” 巫妖讽刺地说:“原来你还在,我以为你被活活吓死,变成了幽灵犬魔呢。你看你亲生的狗头,我们才在地底待了多长时间,他烧掉的卷轴已经可以买下一座小镇!” “而你的骨龙也成了碎片。”苏眉冷酷地回答道。 打击巫妖是件令人快乐的事,因为它真的很欠揍。但克雷德在沉思,凯在冷酷地凝望远方,奥斯在瑟瑟发抖。没有人配合她的时候,气氛显的尤为沉重。 苏眉忍不住地想,究竟会发生什么?艾恩路斯、阿尔蒂芒、还有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都被金字塔当头击中了吗,还是转化成了不死生物? 她正要同意奥斯的意见,宣布返回萨因国境,却咦了一声。 从萨因的方向,飞来一个小小身影。它飞行速度很快,由小及大,迅速显出清晰的面貌。那是一只她很熟悉了的狮鹫,爪子镀金,羽毛也部分镀金,在日光下精神抖擞。 狮鹫背上的骑士却不是阿尔蒂芒,而是她从未见过的两个陌生人,一个很老的人类法师,一个很老的矮人。 人类法师面目威严,鼻子鹰钩,老的满脸都是皱纹,如同风化千年的岩石,不像要走进坟墓,倒像坟墓的化身。他脸上深刻着的皱纹和褶皱中,一双锐利的灰色眼睛凝望出来,简直能望到人的心里。不过他身材高大,脊背依然笔直,看的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老矮人则是很常见的那种矮人,只不过特别的老。他的头发、眉毛、胡须白的没有杂色,银白锃亮,蓬松柔软,整张脸都藏在银白的须发里,活像安哥拉长毛兔。他背后赫然背着双战斧,天知道还能不能上阵砍杀。 苏眉直觉他们的不凡,就凭他们坐狮鹫赶来是非之地的勇气,就不是常人比得上的。她皱了皱眉,忽然听到精灵的轻叹,以及巫妖凑过来,在她耳边说:“看到那老头了吗,他就是星辰塔的首席巫师,斯鲁夫斯公国的大贵族,纳恩希塔亚。” 苏眉说:“我发现法师里有不少贵族。” 巫妖冷冷一笑,讽刺般地回答道:“这个自然,贵族从小接触到的资源和金钱就比平民多,很多人到死为止,都不知道他们受过魔网眷顾。还好魔网比任何人事都公平,天赋不够好,再大的贵族也没有用。” “那个矮人是谁?” “……我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认识一个矮人?”巫妖质问道。 如果可能的话,苏眉一定会把它扔进地上的坑里,再用泥土埋起来,因为它的脾气适合与蚯蚓为伴。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再问几句,却听凯说:“那个矮人名叫赫博森,来自地底五王国之一的哈奇尔。三百年前,他曾是与我共同对抗深渊的同伴。我以为他老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他语气冰冷,充满了不愉快的感觉。自他露出真面目,就再没掩藏过真实情绪。但他流露的感情过于复杂,令苏眉情不自禁地望向他,问道:“你们……关系不好?” 精灵用一个词回答了她,“对。” 来人只要不是恶魔,是谁都行,反正不会更糟了。苏眉思考了一下,还是缓缓降到地面,踩在比蛋糕还松软的泥土上,静等他们降落。 她做好与对方交谈的准备,对方也这么想。他们没有倨傲地开口,要他们跟着狮鹫返回帝国再说。没过多久,狮鹫便落于地面,侧着那个鹰般的巨大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然后鸣叫了一声。 年老的纳恩希塔亚跳下狮鹫,动作和年轻人也差不多。他带着矮人,快步走向他们,还没站定,矮人便哼了一声,说:“幽星,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绝对不会来。” “我们总得做些自己不愿做的事,”凯平静地回答道,“话说回来,看到我在这儿,你居然没感到惊奇,倒是令我挺意外的。” 矮人的敌意和他们的友情一样热烈,鄙视之情几乎可以从眉毛流淌到胡子。他的声音仿佛冰冷的铜制品,“我很意外,非常意外,和纳恩一样意外。我们都以为彼此死了,也许死掉最好。可我在狮鹫背上意外过了,怎么样,你要我像个小丫头似的,跳起来大喊大叫吗?” 苏眉迅速把头扭向首席巫师,然后发觉他和自己一样惊讶。他大概很想保持威严形象,但听完矮人的挑衅,唇角立刻泛上一丝苦笑,自我介绍道:“我是星辰塔的代理人,来自斯鲁夫斯的法师纳恩希塔亚。我们赶来,是因为通过法术看到金字塔离开原始位置,想要找出罪魁祸首。” 他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慈祥许多。同时,无数符文在他身边打转,执行它们不同的任务。这是一个视奥法为生命,并无时无地不在使用法术的人。 他语速很快,而且清晰明了,“你们不必自我介绍,艾恩路斯已经给了我足够的讯息。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来做什么。我感激你们的付出,但不得不问一句,你们杀死了破灭之王吗?现在正在发生的,又是怎么回事?” 陡然之间,苏眉感到没来由的心虚。不论她怎么解释,听上去都不对劲。她只能实话实说,回答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但……之前我们怀疑萨利坦,后来才发现,一切事情都源于伊尔维拉,就是那个第一个进入金字塔的女法师。” 纳恩希塔亚出乎意料地说:“是的,是伊尔维拉,由于一项意外,我们在你们走后,对此事已经有所了解。” 苏眉刚想问什么意外,又觉得不重要,便吞了口唾沫,苦笑道:“现在伊尔维拉已经死去,却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惹出了真正的破灭之王,一只来自无底深渊的强大恶魔。” 她发誓,在这一刻,老法师和老矮人的表情真是耐人寻味。 第 176 章 “这样就可以了吧。”苏眉说。 她拿着一叠写满字的羊皮纸,翻了翻,递给纳恩希塔亚。首席巫师接在手里,低声道了声谢。这叠羊皮纸上施有法术,一经书写者确认内容,就再也不能篡改。它将被作为第一手资料,永远保存在星辰塔的资料室里。 星辰塔重视历史记录,关注大陆上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通常需要当事人的亲笔报告,以保证内容详实无缺。很多当事人拒绝这么做,只能从侧面记录,所以他相当欣赏苏眉的慷慨。但苏眉才不会告诉他,这份报告由她口述,奥斯笔录,并非出自她笔下。 纳恩希塔亚把手缩回袖子里,再伸出来的时候,那叠报告已经不见了。他与苏眉说话,却格外注意半魔,观察他情绪方面的波动。别看他外表如艾恩路斯般严肃,心肠却很慈和。他得知蚀魔是克雷德的父亲后,一直对他抱有同情态度,即使他明知恶魔族群中不存在亲情。 他亲自来拿报告,代表对苏眉的重视。拿完之后,他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当即向苏眉告别,并告诉她,只要有重大事件发生,她肯定能得到第一手资料。 苏眉微微一笑,说:“我宁可得不到,因为这表示变故再次发生,战斗近在眼前。” 老法师点点头,回答道:“你很明智,小姐。” 他与海琳卓长相悬殊,身份悬殊,却拥有相同的想法。他们都认为,神骸的主人应该意志坚定,头脑明晰。迄今为止,他对苏眉的印象很不错。 奥斯站在一个炭炉后面,用爪子拨弄炭火上的烤肉,殷勤地问:“您不来一份吗,法师大人。我从很多人那里学习烹饪技术,以便更好地服侍各位大人。我敢保证,阿尔蒂芒大人的厨师也不如我出色。” 纳恩希塔亚看了看这只犬魔,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大概被如此贤淑的恶魔冲昏了头脑。然后他叹了口气,答道:“谢谢,恐怕我没有享受美食的时间。” 他走出这座庭院时,恰好与回来的凯撞个正着。凯,抑或说幽星,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纳恩希塔亚年纪超过八十岁,但只能算幽星的后辈。他双臂交叉,主动向精灵行人类的礼节,换来对方的礼貌回应。 苏眉眨了眨眼睛,找不出台词评价。她从没在凯身上看到这么疏离客气的态度,因为在此之前,遇上的人无论男女,都还蛮喜欢他的。 “啊,我们的老年精灵回来了。”巫妖见缝插针地说。 老年精灵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它一眼,那眼神就像要把它秒杀似的。但巫妖已经死了,承受再多眼神,也只当微风吹过。 他们正坐在某座城堡的东面庭院里,离受灾之地非常近,恰恰卡在安全范围上。毫无疑问,拥有这座城堡的家族历史悠久,品位高雅。庭院中到处生着浓绿的葡萄藤,点缀绛紫、浅蓝、嫩黄的各色花朵,看似天然长出的植物,实则经过园丁的精心修饰。 奥斯很煞风景地把烤肉炉放在葡萄藤中间,像个走错了场地的卖羊肉串小贩。 他搞到五六种肉,配上不同的调料,诱人的肉香往每个人鼻子里钻。肉被烤出油,滴到炭火里,使香气更浓烈。不得不说,奥斯的厨艺确实很棒。大部分时间,他吃现成的东西,在没有好厨师的时候,他就迅速奔向厨房,并借机展示他很有用。 巫妖皱皱鼻子,又说:“希望你不是回来吃烤肉的。” “我闻不到气味,也尝不出任何一种口味,我看到的世界为黑白灰三色,”凯无动于衷地回答,“对我来说,烤肉和生肉没什么区别。这就是你想听的话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一个后期加入的外来者,变成了十分适合这个小队的存在。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一个正常、温和、有礼貌的精灵总像外人,冷漠严厉的幽星气质却很契合。也许因为所有成员都是异类,所以更欢迎异类加入。 至少,幽星所担心的“格格不入”,从来没有出现过。 苏眉写了一份事无巨细的报告,才算稍稍空闲下来。在此之前,她耳朵里全是各地传来的沮丧消息。金字塔坠落于王国北部区域,离边境不远也不近,确实落在交通枢纽和贸易中心上。它的杀伤力胜过九级地震,几乎没有平民逃出生天。整个帝国已进入战斗状态,可惜进了也没用。 他们作为唯一见过蚀魔的人,被询问过许多次,经常得去参加会议,回答的问题细到不能再细。克雷德不加掩饰,冷淡地表示,自己就是阿佩洛伊斯的儿子,顿时引来了无数狐疑目光。有的傻瓜甚至认为,都怪他们轻率动手,才惹出这场不该到来的灾祸,他们必须负责。 苏眉比较了一个匆忙苏醒的蚀魔,和一个做足了准备的蚀魔,认为这批人脑子被他们的马踢了。她爽快地同意负责,并且要求他们一起上前线。如果蚀魔再次出现,那么她的战斗伙伴就是这些可贵的大人们。 大人们纷纷表示抗议,与她唇枪舌剑。她总觉得,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他们将取代阿佩洛伊斯,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幸亏伊尔维拉死去,变相解除了阿尔蒂芒受到的控制。他头脑比这群老头子和老太太清楚,赶紧为苏眉撑腰,先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又勒令别人不准为难他们,总算遏制住愈演愈烈的流言。 金字塔落地,正式开启悲剧序幕。所有有关势力都紧张起来,害怕下一秒,这座塔就砸在他们脑袋上。其中,甚至有三四个地下黑暗组织,平时与罪行和谋杀脱不了关系,此时也人模狗样地派来代表,要求“协助解决问题”。 令他们又庆幸又担心的是,迄今已经过去十多天,金字塔始终安稳地蹲在那里,蚀魔更是不见人影。 不过,苏眉等人仍被时刻关注着。她能够伤到神骸的主人,克雷德是蚀魔的儿子,巫妖整天游荡来去,活像个随时引爆的炸弹。与他们相比,凯得到的异样眼神也完全不逊色。 她都不需打听,就能从别人的对话里听出,瑞欧利亚是艾利奎恩银月王的兄长。当时很多人都认为,王位将落在什么都比弟弟强,年纪也比弟弟大的他头上,结果他们都猜错了。 兄弟两人感情尚好,所以瑞欧利亚在艾利奎恩拥有相当大的权力。 他“失踪”后,很少行使这些权力。即使如此,艾利奎恩是大陆上最大的精灵居地,王位传承十余代,地位举足轻重,也令幽星受人尊敬。苏眉不止一次看到,像艾恩路斯那么高傲的人,仍不敢在凯面前摆谱,每次见到他,都用低位者的礼节问候。 因此,凯的忙碌程度和他们差不多,好像也参与精灵援军的调配。他是贵族,苏眉是平民,有些时候别人更乐意邀请他去,比如今天这一次。 克雷德坐的离炉火最近,心思却不在烤肉上。他抬起金色双眸,瞳孔熠熠生光,向精灵发问道:“怎么样,别的国家有回应吗?” 凯说:“回应?什么回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问,萨因正承受着难以解决的劫难,别国是否高度关注,并主动给予帮助吧?” 他变成中年外貌后,性格更是有了天壤之别,说话时,动不动透出难以言喻的冷酷,“你并不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如果遭殃的是萨因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那么他们会这么做。他们愿意积极解决这件事,损伤自身也在所不惜。但换了萨因……他们将袖手旁观,犹豫不决,直至帝国变为亡灵国度,才能意识到旁观何等愚蠢。” 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冷冷道:“看着吧,斯鲁夫斯大公是女王的远房外甥,又与帝国皇室联姻。可他依然会各种推诿,希望帝国独立承担责任。” 平民不可能永远慌张,紧张了十多天后,难免不由自主地放松。他们能力比平民强大太多,肩上的担子也更为沉重。蚀魔再度现身前,没人能够没事人似地安眠。 纳恩希塔亚常年定居萨因国都,这次拼着一把老骨头,与老到快散架的赫博森碰面,赶来出力。这行为非常感人,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们的无能为力。 混乱,极致的混乱和恐慌,就是苏眉来到这里后的感觉。现在凯这么说,更增强了每个人心中的阴影。 凯看着奥斯,奥斯当场一缩头,自觉犯了很大错误,明知人人如丧考妣,还在这里料理肉类。但他受到苏眉庇护,不用担心变成死灵,想让他为萨因平民感同身受,未免太为难了他。 凯盯着他,冷淡地说:“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走向花架下的小喷泉,坐在离喷泉最近的一张精致小石桌旁,仿佛不愿再说话了。巫妖恰好坐在他对面,以人类形态待在石凳上。 精灵入座后,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往上一挑,不怀好意地道:“这些天,我们都很忙,忙的无心顾及别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机会,总该谈谈你的问题了吧?” 凯看着巫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只自命不凡的小老鼠。他居然笑了一下,问道:“什么问题?” “你的身份,你的来历,你的过往,你身上的谜团,”巫妖说,语气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要装成一个蠢货,潜伏在我们身边?” 凯把长弓解了下来,放在石桌上,很平静地说:“这个时候,又成了‘我们’了?我一直以这个身份,在大陆上四处游荡,可不是因为你们而变成这样。” 巫妖冷冷说:“如果你继续回避话题,我就自行揭开你道貌岸然的面具。你意下如何,要让我代劳吗,幽星大人?” 它平时说话,经常流露老年人的心态,处处体现出与年轻人的不同,此时坐在凯对面,不知不觉就改变了态度。苏眉觉得它这是急于表现自己,冲淡因身份产生的低人一等。 她不得不开口,阻止道:“不要这样,海恩哈姆……” 凯却摇了摇头,像个纵容孩子的成年人,安然道:“你说吧,巫妖,幽星这个名字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我的确非常好奇,在你的认知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你开口之前,我要指出一点错误。” 巫妖说:“什么错误?” “我还是幽星时,从来没隐藏自己的脾气,也没戴过任何面具。” 苏眉阻止巫妖的心思并非很强烈,见凯明确表示无所谓,就任凭它自由发挥了。与此同时,这些天来,克雷德头一次表现出对外物的浓厚兴趣,静静盯着巫妖,给它日常难得一见的关注。 巫妖嘲笑似地哼了一声,说:“在当年的七英雄中,幽星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性格完全不像精灵。精灵仁慈善良,他冷酷狠辣,精灵喜爱和平,他喜爱战斗,精灵欣赏艺术与文学……好吧,他应该也喜欢这两样。总的来说,别人是精灵,他只是个碎尸尖耳怪。” “……” 苏眉刚接过狗头殷勤递来的烤肉,咬了一口,这时差点把它呛进气管。她咳嗽着,偷眼瞥了一下凯。凯仍然带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视着夸夸其谈的巫妖。 巫妖勇敢对视回去,表现出大无畏的勇气,继续说道:“这可不是我发明的外号,而是从三百年前,他的敌人那里流传下来的。他不仅对敌人无情,对同伴也很严厉,据说只要犯点小错,就得承受他不留情面的责难。虽然那些人没有明说,但我猜想,上代银月王正是因为他的性格,才指定什么都不如他的弟弟作为王位继承人。” 它不揭短则已,一揭短就滔滔不绝,用来报复幽星隐瞒之仇。苏眉看着它,总觉得它即将被凯杀掉,但是……反正巫妖本身就是不死生物,早就死了,大概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吧。 更何况,她知道巫妖说的都是事实,因为凯的确给她这样的感觉。他态度非常严厉,很少笑,笑的时候,要么带着上位者的施舍感,要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所谓“碎尸尖耳怪”,事实上精准描述了他作战时的英姿。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报复心和争胜心极强,正是幽星的特征。他并非“正常的”精灵,所以艾利奎恩再怎么美丽幽静,也不是他的理想家园。 她非常担心,又有点期待,期盼巫妖继续往下说。然而,这个欠揍的家伙戛然而止,双手一摊,很没底气地说:“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毕竟是三百年前的过时人物,有谁会在意呢?” 在烈日艳阳下,凯的眼睛也像月光,清冷的如同水银凝成。忽然之间,这两汩水银动了。它们的主人表情极度从容,口气极度冷静,回答道:“很好,你说的大致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奥斯举着烤肉的手停在空中。克雷德侧过了头,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这个精灵。他们都能听出,他真的不介意被巫妖鄙视,居然还有点如释重负。 巫妖自己都愣了一下,飞快地说:“那我必须要问,恶魔退回深渊后,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战事结束之后,反倒有三个人就此消失?” 第 177 章 很少有人像巫妖这样,面对人家释放出的善意,不回以同等的善意,而是得寸进尺。 但是,公平地说,巫妖问这问题也拿不到好处,最多算是满足了它的好奇心。这既可以被称作可贵的求知欲,也可以称作肮脏的窥视癖,端看怎么理解它这个人了。在苏眉的印象里,世界上百分之百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包括瞎了眼,爱上巫妖的人在内。 幽星、提妮恩、沙,他们三个人的失踪,一直是战后的最大谜团之一。剩下四名同伴表现的和大众一样困惑,不管被谁问到,都露出一副“我不知道”的茫然模样,还给出悬赏,奖励提供线索的人。 听说最初的那几年,流言蓬勃的就像雨后春笋,争前恐后地茁壮成长,生怕自己不够肥大。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例如他们目击了活着同伴的不法行为,被灭口,他们目击了皇室的不法行为,被灭口,他们目击了过路小狗的不法行为,被灭口。若非七个人都不缺钱,恐怕还要衍生出为钱杀人的猜想。 不过再恶毒的流言,毫无回应地游荡了几年后,也就自行消失了。艾利奎恩的银月王保持着缄默,并不试图寻找幽星,让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有些时候,苏眉真的佩服巫妖的脑袋。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大家都关注着附近的金字塔,猜测下一个倒霉目标。它却独出心裁,逼着同伴把三百前的真相说出来。 会被杀掉吗,头骨?苏眉瞄着它,不怀好意地想。 比起对幽星本人的兴趣,克雷德显然不太想知道其他人怎么回事。但他无事可做,仍然坐在旁边听着,并及时提供了一项很贴心的服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把它扔出门外。” 幽星淡漠地说:“等我受不了它的时候,我会这么做,现在还不至于……我是个乏味的人,你想知道真相,那么你会得到真相,而不是故事。” 巫妖用后脑勺对着克雷德,表示对他的不屑一顾,同时回答道:“快说吧。” 精灵嘲讽地看着他,“你得付出一点代价,而且,由于你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想不付也不行。” 他比巫妖高出十多厘米,也更矫健结实。巫妖在他的逼视下,居然情不自禁,向苏眉看了一眼。苏眉说:“我热爱的队伍变成这样,真是令人心痛。你想让它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不要牵扯我们,我们只是听众。” 凯的目光始终没从巫妖身上移开。这两道目光中,藏着极为强大的压迫力,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自发说出实话。还好巫妖脸皮够厚,面无表情地继续对视。显然,这个时候怂回去,未免太丢人了。 凯觉得它已经足够紧张,得到了足够的惩罚,才缓缓笑了笑,说道:“我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在大陆上四处旅行,加入冒险团体,为地下剧院伴奏,有时还去给贵族家庭演奏。奇怪的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居然不输给我当贵族的时候。期间我听过海恩哈姆阁下崛起的全过程。” 他依次扫视他们,笑道:“除了可怜的奥斯之外,你们都已经崛起过了,大概不太在意它什么时候变的强大。我相信,你们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情。海恩哈姆大人活了不到三百年,失恋却接近一百次。” 苏眉愣住,不敢相信这就是巫妖要付出的代价。而巫妖咆哮起来,辱骂不休,大骂精灵卑鄙,把别人的*公布出来。但精灵说中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确实更乐意听头骨的失恋史。 凯的嗓音十分冷淡,叙述相关内容时,尤其有着对比明显的冲突感,“我曾为它的情人之一演奏,那是一位很天真可爱的人类女性。它的交往对象可不止这一种,从他本人的女学徒,到公爵的女儿,简直琳琅满目。这些罗曼史的共同点是到了最后,不是它抛弃别人,就是别人抛弃它。我还听说,它杀死了她们中的十来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凶手。” “她们咎由自取,不是太蠢太弱小,就是心怀叵测,接近我有其他用意,”愤怒的巫妖大叫道,“我没杀那些蠢货,基本只是不辞而别,而且也没有一百次,最多只有几十次而已。” 苏眉不得不发表一下评论,“这没有让你看起来比较风光啊,海恩哈姆。” “你去死吧。” 她敢保证,巫妖一定后悔变成人类模样,傻乎乎坐在石凳上。他的脸都扭曲了,看起来愤愤不平。倘若它还是头骨,那么别人根本看不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奥斯同情地问道,还使用他从书上学来的口吻,“海恩哈姆大人,难道这么多年来,您就没碰到一位强大、高贵、善良的女性吗?” 谁能想到,第一个要被灭口的不是巫妖,而是犬魔? 苏眉放下手中刀叉,准备保护亲生的狗头。可是,巫妖竟然没对他施展死亡法印,或者任何一个即死法术。它下意识望向苏眉,眼神十分复杂,都没心思转移怒火。苏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这眼神的含义。 巫妖不是没碰过这种女性,而是她们都不喜欢它。它的命运如此讽刺,导致苏眉都不好意思继续嘲笑它了。 奥斯不明所以地四下打量,而凯主动打破了尴尬局面。他并不真的想让巫妖出丑,尽管巫妖有点想让他这么做。 “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吧,简单地归纳一下,我杀掉了沙,提妮恩诅咒了我。她的灵魂不知所踪,我变成了现在这样。”精灵说。 “……” 他望向他们,望着他们脸上不知所措的神情,忽然很轻地笑了笑,“意外吗?事情就是这样。无数人想到同伴之间的内讧,可他们没想到,这猜想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苏眉愣了又愣,差点以为幽星在开玩笑。然而,任谁看见他的表情,都不会继续这么想。这和巫妖的事情还不一样,反差比巫妖的恋爱史更大。所有人都无法想象,战争结束后,幽星竟谋杀了同伴,然后遭到另一位同伴的报复。 这明明是三百年前发生的事,当事人却就在面前。过往历史以活灵活现的方式,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苏眉想起矮人对凯的态度,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朋友杀掉朋友之后,他选择保持沉默,然后和凶手决裂。她只能庆幸,这座充满清新花草香气的庭院里,没有他们小队之外的人。 凯唇边还噙着一抹微笑,微笑中满是讥嘲,并非针对他人,而是以他本人为目标。他在嘲笑自己,从这样的态度上,已经能看出他自认有罪。 长久的沉默后,巫妖慢慢坐直了,像个想窥探秘密,结果目击杀人现场的小孩子,喃喃道:“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是比较普通的情节,比如说平常的三角关系,因爱生恨,然后他们远走他乡,你隐姓埋名之类。但是,你为什么要杀他,难道你们在战斗中,结下了别人不知道的仇怨吗?” 之前,奥斯还想把烤肉装进盘子里,递给他崇拜的凯大人。现在他已经完全傻掉了,拿着夹子站在炭炉旁边。然后,他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笔和纸,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苏眉实在也顾不得理他,仍沉浸在对凯的震惊中。她感觉庭院好像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三百年。尽管巫妖说,七英雄已经是老旧的人物,没有人还继续在乎他们。但她很清楚,许多人还对这个秘密感兴趣,尤其秘密牵扯到银月王族。 凯又是一笑,颇为温和地说:“为什么不从爱情方面继续猜想下去呢?你很接近真相了。” 巫妖愕然说:“你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就直接把事实告诉我们吧。” 凯点了点头,回答道:“你们一定认为,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会把它深深隐藏起来,永远不对别人说。但我并非刻意这么做,而是考虑到其他因素。如果有人找到我,问我原因,那我也乐意告诉他们。可惜迄今为止,你们是唯一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苏眉修正道:“是巫妖,巫妖问的。我对别人的*没有太大兴趣。” 巫妖说:“得了吧,你要是真不感兴趣,早就带着傻大个和狗头退场了,干吗留在这儿。” 凯对苏眉微微一笑,神色却从嘲讽变成了平静。他说:“每个人都知道,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性人类,最出色的幻术大师。他能在战场上构建环境,迷惑所有敌人,哪怕那个敌人是成熟了的大恶魔。可他们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人类,而是恶魔,是恶魔的最终形态之一,幻魔。” 苏眉睁大了眼睛,听精灵流畅地说下去,“他自觉不应对同伴隐瞒身份,于是在战后找我坦白。然后呢,然后我就杀了他。不是因为他是恶魔,而是因为嫉妒。” 第 178 章 故事听起来无比复杂,真要解释,又简单的有些俗套,由于牵扯到幽星,才让它更为神秘残酷,最终得到一个悲剧性的结尾。 凯似乎很想讲这个故事,已经想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找到合适的倾吐对象。他说的很细致,很明白,仿佛一个记者,不带感□□彩地做着新闻报道。但他语气越平静,苏眉就越能体会他情绪方面的不平静,越能体会赫博森对他的厌恶。 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性格加上力量,不仅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能决定别人的。三百年前,面对活火熔狱倾巢而出的恶魔,七英雄半是出于巧合,半是出于命运的指引,走到了一起,组成一个同进同退的小队。 普通军队对抗普通深渊生物,保护平民。他们就和苏眉一样,专门承接最危险的任务,突袭暗杀可怕的精英怪物,比如图勒菲及其同事。他们堪称大陆上最优秀的战士,头脑又非常聪明,配合的天衣无缝,每次行动都能成功。 队伍里只有两个精灵,幽星和提妮恩。提妮恩来自北方的精灵部族,出身很普通,在奥法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年纪轻轻,就有了被人称为“大-法师”的力量。不仅如此,她容貌也很美丽,性格也很温柔开朗,走到哪儿都受人欢迎,包括一向阴郁的幽星。 即便在这个小队里,幽星的力量也首屈一指。他向来自视甚高,又重视自己的王族身份,总认为自己一流露追求的意思,提妮恩就该一口答应,与他交往,然后顺理成章地在圣树下结为伴侣。 可他不知道,正因为他的性格,队伍里的同伴对他都有点敬而远之。也许对小部分女性来说,幽星的性格恰好受她们喜爱,甘心承受他的刻薄和冷酷,但他的同伴绝不这么认为。 提妮恩并不喜欢幽星,反而和队伍里的另外一位法师很有共同话题,即便这法师是个人类。精灵很少与外族结姻,但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也没人会感到奇怪。她婉拒了幽星的追求,用的就是古往今来最常见的理由,“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对幽星来说,这件事固然很伤面子,却没伤到需要谋杀的地步。如果事情就这么简单,那么恶魔退回深渊后,那两位将继续交往,结伴冒险,直到生下一只可爱的半精灵之类。 但是,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自觉战争结束,就该向同伴坦诚一切,不该继续隐瞒身份。他私下找到幽星,亮明真实身份,告诉他自己是一只很强大的幻魔,不是人类。 恶魔中偶然会出现变异了的个体,比如敏感纤细善良的奥斯。沙的原名叫沙艾斯,正是和奥斯极为相似的存在。但奥斯是废柴,他却一直顺利进化,一气进化成魅魔,再到幻魔,最后因为讨厌深渊的生活氛围,毅然进入凡世,斩断了和深渊意志的联系,以人类身份生活着。 因此,他对深渊生物了如指掌,了解各种大恶魔的特点和弱点,给人类联军提供了大量帮助。他选择帮人类的忙,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因为他这么做。恶魔之间,没有任何基于同族身份的特殊感情,反而更容易看不顺眼。他既然认为凡世受到侵害,当然要站在受害者这边,才不管深渊是不是自己所谓的“故乡”。 凯讲到这里时,曾经满怀感慨地说,他看到奥斯,就像看到了沙艾斯。只要他把奥斯的战斗力往上加个十万倍,眼前就能活跳出沙艾斯的身影。他不辞辛劳,先拼命教他弹琴,又拼命教他文学写作,也有补偿的心思。 苏眉、克雷德、海恩哈姆同时看向奥斯,同时把他的战斗力提升了十万倍,又同时觉得难以想象这种奥斯,只好要求精灵爷爷继续讲故事。 剩下的部分已经不太多了。沙艾斯虽然是只大恶魔,却很看重同伴,很重感情,有着幽星没有的所有优点。他相信同生共死过的人,即使提妮恩屡次劝他别说。他将事实告诉幽星,希望取得他的谅解,获得他的祝福,因为他总觉得,幽星因为提妮恩,一直郁郁寡欢,表现的很暴躁。 然后,不幸的事情当场爆发。他是人类时,幽星纵然不满,也不能无理取闹,只能将嫉恨深深隐藏在心底。如今他知道了他的恶魔身份,当即认为提妮恩受到幻魔蛊惑,被恶魔操纵了心灵,才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至于出身深渊,天性善良的沙艾斯,在他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他刻意忘记对方多次帮忙击退大恶魔的事实,一心认为他别有用心,然后趁着接近沙艾斯的时候,突然出手杀死了他。 幻魔和骨魔很相似,大概率拥有施法能力,弱点也和其他种族的法师类似,那就是缺乏近身格斗的能力。他被幽星偷袭,根本没什么还手之力,当场死在双剑下,到死还残留着错愕的表情。 幽星为了斩草除根,甚至还粉碎了他的灵魂,让他再也不能回到浓灰之海,数百年后回来报复。他的头脑已被妒火淹没,觉得只要恶魔死去,提妮恩就会回心转意,意识到恶魔的爱情多么可笑。 遗憾的是,提妮恩冲进门后,当即哭了起来。她听完他的解释,不但没回心转意,还一反温柔常态,严厉地指责他丧心病狂,自以为了不起,其实是谁都懒的和他计较,最终让他膨胀成了一个唯我独尊的混蛋。 她当然想复仇,可她不是幽星的对手,而且幽星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是银月王族,若不认罪,别人很难制裁他。外加战争刚刚结束,大部分人一听恶魔两字,立刻如临大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认为他有错。 双方争吵了几句,再度爆发冲突。提妮恩愤怒之下,不惜使用与神罚类似的法术,准备将幽星的灵魂放逐进无尽旷野,让他永远在旷野上徘徊,永远为罪行忏悔。这个法术超出了她的能力,使她的身体无法承受,施法过后,她本人也无法继续生存。 结果并未如她所愿,幽星扛过了这个直击灵魂的诅咒。银月王费了很大力气,拯救他的兄长,总算勉强把他的灵魂固定在身体里,变成一个半精灵半幽魂的怪物。可幽星的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受到永恒的损伤,再也无法恢复。 提妮恩的身体爆成一堆血肉,灵魂则不知所踪,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她。知道这事的人无不认为,她已经死了。从此之后,幽星销声匿迹,再也没做出风头的大事。其他两位既已死去,自然更不可能现身。 这就是巫妖想听的八卦,幽星失踪的真正原因。 奥斯默默弄熄了炭炉,因为大家都没心思吃他的烤肉,他自己都吃不下去。凯说到这里时,冷酷地注视对面那只巫妖,问道:“你满意了吗?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那么邪恶,突然之间可以对别人进行道德审判?” 苏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当没听见。克雷德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问道:“你的同伴知道内情?” 凯点了点头,“那时我们还住在一起,想在分离之前,再做几件震动大陆的大事。提妮恩诅咒我时,整个建筑发出巨响,才惊动了他们。那时……他们以为这是深渊生物的报复,拼命把我救醒,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商量过后,决定死者已逝,愿意替我保密,但是……” 克雷德问:“但是什么?” 凯微微一笑,说:“但是他们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再看到我,再和我有任何联系。他们会当我已经死了,告诉别人他们都不知道,因为我的下场足够弥补我的罪行。我的兄弟也这么认为。他让我在艾利奎恩密林最深处休养,却不止一次向我指出错误。” 他仿佛不堪重负地叹了口气,又说:“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绝不认为自己错了。我觉得提妮恩鬼迷心窍,沙罪有应得,可人人都支持他们,谴责我。后来又过了几十年,我受到的创伤逐渐痊愈,恢复行动能力,就离开艾利奎恩,用一个较年轻而较弱小的身份,行走于大陆上。” 苏眉终于找到自己可以问的话,见缝插针地问道:“就是凯吗?年轻版的你?” 凯回答道:“一开始不是,我有改变面貌的能力,经常更换身份,不过最近十年一直用着这个。队长离去前,曾经告诉我,他们平时都有点怕我,在我面前很紧张,不想和我在一起,哪怕做错一件很小的事,也得面对我的非难,只因我是个好人,才可能组成同一队伍。可我不愿意这样,所以在其他面貌的掩饰下,试着做个温和而讨人喜欢的好精灵。” 巫妖啊哈了一声,冷冰冰地说:“你干吗出现在我的法塔里,干吗一见我们,就吓的屁滚尿流?你做戏做的太过火,要不是劣魔她无条件信任你,早就把你赶走了。” 凯忽地又笑了,露出真正属于他的,满是嘲讽的微笑。他说:“没错,这三百年来,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我就是我,我就是那样的人,我无法变的温和善良,也忍不住反击别人的欲-望。我承认我错了,被嫉妒和憎恨扭曲了心志,名为铲除恶魔,其实只为借着这个名义,杀掉我眼里的情敌。如果你来伪装,一定会比我精彩很多吧?” 巫妖怒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凯笑道:“我去你那里,是因为我听说克温纱老的即将死去,想与你联手,铲除这个毒瘤。你是一个邪恶的生灵,在战斗中付出代价,总比善良的人有所死伤要好,反正你提出任何交易条件,我都可以满足。结果我去了才发现,你的法塔被人摧毁,你失去了施法能力。然后……我认识了队长大人,对你们很感兴趣,于是一直跟随你们行动,就是这样。” 庭院还是那么静谧祥和,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安宁气氛。奥斯满脸不知所措,好像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复杂的感情。苏眉慢慢问道:“所以,你已经后悔了吗?” 凯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我后悔了,我非常后悔。” 他的目光在她和克雷德之间转来转去,然后又说:“我希望,今天说的话可以解释你们的所有疑问,让你们不再对我怀有疑虑。” 第 179 章 凯说出“我非常后悔”之后,苏眉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好谴责他了。对于他这种人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其他人的审判,而是源自内心的忏悔。 要他承认错误,比什么都困难,因为他曾经是如此一个自我膨胀的傻瓜。但是,等他真的承认了,悔恨会像世界上最为强大的诅咒,日夜不停地啮咬着他的心灵。 凯伸出手,拨动了一下鹰王之眼。他熟识许多精灵大-法师,包括以前对巫妖提到的梅达密罗恩。那位法师不嫌弃他,帮他隐藏这柄长弓,赋予变形效果,让它可以随意在传说级别的武器,和音质优美凝定的精致乐器间转换。 除此之外,他对他的双剑做了相同的事情,把它们变成一柄更为普通的弯刀。 苏眉在凯身上见到了魔法灵光,正是来自于这两样物品。由于凯更改外貌的能力来自血脉,她并没能看出他长相方面的猫腻。随着精灵轻轻拨弄,长弓又变成了他们见过无数次的竖琴。他说:“你们应该也明白了,为什么我这么热爱音乐……听觉是我唯一没受影响的感觉,我只能用音乐娱乐自己。” 苏眉问道:“你的队友里面,只有赫博森还活着吗?” 凯沉吟一下,摇了摇头说:“矮人的寿命比我们短,所以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即将步入死亡殿堂。我不确定提妮恩的情况,但其他人可以确认已经去世。” 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精灵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们耳边不断徘徊着,间或传来奥斯写字太重了,发出的刷刷声。庭院之外,偶尔会出现别的声音,因为间隔较远,听起来已经变了样子,有种与这里隔绝已久的感觉。 故事讲完了,所有人也都没了吃东西的胃口。巫妖忽地敲了敲桌子,冷酷无情地说:“你说你感到后悔,可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你真后悔了,以你犯下的罪,你为什么不去死?” 苏眉瞬间扭头望向巫妖,恨不得把它扔出去。它大概不是真让凯去死,但应该也没有任何同情他的意思。它想说什么就说了,想问什么就问了,问的还尽是些别人问不出的问题。 更为残酷的是,它并未刻意扭曲诬赖,或者把事情把严重方面引导。它的话很令人厌恶,却有相当一部分合理成分。 如果幽星真的后悔了,为什么不一死谢罪? 精灵笑了,很坦然地望着巫妖,很坦然地说:“因为时间还没到,因为我已经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我将一直以这种形态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找到合适的死亡契机。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可怜的小头骨,这一天绝对不会太远。” 巫妖表现了比平时更好的涵养,没有从石凳上蹦起来。他怒气冲冲地问:“你叫我什么?” “可怜的小头骨。”精灵重复道,“你比我年轻了少说一百岁,我只能这么叫你。你最好天天祈祷我马上战死,因为如果我不死,就会永远跟着你,让你再也无法玩弄阴谋诡计。” 巫妖愤恨地瞪着他,一时犹豫着没有开口。它不知道凯是在玩弄它,还是真的这么想。但是,如果真有一个精灵像尾巴一样,时时跟着它,监视它的举动,那它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它毫无底气地反抗了一个词,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嘴。 凯重新望向苏眉,缓缓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再次为以前的欺骗致歉,从此之后,我不会瞒骗你们任何事情。” 苏眉摇头,克雷德也摇头。奥斯饱含热泪地看着精灵,哆嗦着说:“这简直就像里的故事变成了现实,您不想与您的同伴和解吗,幽星大人?” 凯沉重地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赫博森和沙艾斯的关系一向很好,绝对不可能原谅我。他本来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是别人劝住了他。在我死之前,没有方法能够弥补这个裂痕。” 他曾经欺骗过他们,把他们耍的团团乱转。他们以深渊语交谈时,他在旁边一脸无辜地听着,听到了苏眉的深渊领主身份,克雷德的深渊魔将身份,还装的像个没事人。 但说来奇怪,他一变回幽星的形象,很平静地许诺不会继续撒谎,连带巫妖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他。他冷漠而严峻的态度里,有着直指人心的深沉魅力,让人直觉他做什么事都直来直去,绝不用伪装、巧饰和甜言蜜语来达成目的。 当然,如果他知道什么叫甜言蜜语,什么叫宽容厚道,大概也不至于被所有同伴敬而远之。 苏眉离那个年代太远了,远到只能把它当故事来听。不过她时常在想,幽星自称无法改变性格,其实已经改变了许多。否则只凭奥斯的拙劣琴艺,就够他把他从犬魔训回劣魔。 她同样认为,他在这个小队里待的很是自由惬意。巫妖看不起全世界,奥斯跪舔全世界,克雷德看待谁都一样,把他们分成值得他注意的和被他无视的。她自己呢,她头上长了第三只眼,左手被怪异的爪子取代后,已经自暴自弃,无视全世界很久了。 凯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队伍的所有成员都是异类,异类反而成了普通人。如果她去守卫总部,登记佣兵队伍或冒险者团体的名称,估计会采用“五个奇葩”或者“五个仆街”的名字。 听完故事的第二天,她去纳恩希塔亚那里,寻找赫博森。赫博森在五大地底王国中都很有名气,不受国籍限制,被许多矮人敬佩着。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拥有这位老矮人的力量,冲进恶魔群中,挥舞着战斧砍杀敌人。 但他如今真的很老了,老到头发里没有一根杂色。他精神仍然旺盛,体格仍然强健,却永远无法与真正的壮年矮人相比。 苏眉见到他时,就忍不住想起克温纱。他们两个都离死亡很近,却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克温纱是那么恐惧死亡,不惜从小打养女的主意,想再弄一个国色天香,力量强大的躯壳,最终导致海琳卓的反叛。 赫博森则恰好与她相反,很平静地接受了寿命将近的事实,一点都看不出心慌意乱,或者对人生满怀留恋。 他显然特别注意过苏眉,一见她的面,立刻很不客气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难道那个精灵又闹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我去解决?” 矮人到了老年阶段,酒量也会渐渐减少。他自己掏钱买酒,不要别人的馈赠,也不经常开怀痛饮。但矮人毕竟是矮人,在苏眉的印象里,他是唯一一个会在房间里放个橡木酒桶的人。 她特意选择了时机,私下和他见面,生怕被别人听到幽星的秘密。幽星乐意告诉别人,那是他的事。她作为队长,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也有义务为同伴保守*。 赫博森的眼睛小而锐利,盘腿坐在椅子上,都没站起身向她致意。也许因为她与凯同行,他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客气。还好苏眉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回以一个苦笑,就自动坐在了他对面。 她说:“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三百年前发生的惨剧,你们隐瞒的内情。” 赫博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门。门没关,但走廊上空无一人,附近也相当安静,不像有人能听到的样子。 他粗重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内心的积郁吐出来,然后粗声粗气地说:“他终于又做了一件我没想到的事情。我还以为以精灵的厚脸皮,他非得三缄其口,直到把这事带入坟墓为止呢。” 苏眉回答道:“恰好相反,我觉得他从来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不刻意宣扬而已。” 赫博森做出了一个矮人很少做的表情——冷笑。他一边冷笑,一边粗鲁地问:“是吗?看上去,他的运气真不错,居然找到了一群不怕被他干掉的队友。” 苏眉明知他会露出类似的态度,心里仍然想要叹息。她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措词,最后不得不极为坦白地承认,“是的,我们确实不怕被他干掉……赫博森先生,我们听完他的故事,觉得非常遗憾。你当时也认为,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七英雄只剩下你们两人还活着,你就不能考虑……原谅他吗?” 赫博森忽然沉默了,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从噩梦中爬出的鬼魂。良久之后,他极为严肃地摇着脑袋,连带胡子一起颤动着,用郑重的态度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要我原谅他,除非熔岩倒流,死者复生。” 苏眉也沉默了一会儿,赔笑道:“在不远处的金字塔那里,全部都是复生的死者。您看……” 自她进门以来,老矮人雪白的双眉始终皱在一起,像是对她很不满。这时,它们终于松开了,代表主人的心情有所改变。 他也终于笑了一下,说:“小姐,我很欣赏你努力为同伴争取谅解的行为。这正是任何一个队长应该做的事。但是很遗憾,这件事就是这样了,是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共同对抗最危险的敌人,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我的家人和朋友死在恶魔手中,没有人比我更恨恶魔。但我仍然秉持一条原则,那就是……永远不怀疑朋友,永远不伤害朋友。而幽星,他过去并不这么想。” 第 180 章 苏眉真想就这么把苦笑挂在脸上,变成一个奇怪的面具。赫博森把话说的很清楚,态度也很明确。但她想到凯,仍然努力了最后一次,“你要明白,一个人很难把情敌当成朋友。他内心深处,总会记得这件事,然后一冲动,就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情……” “是这样没错,不过,”老矮人通情达理地说,“他的情敌有朋友啊。” 他那把椅子符合人类身高,对他来说太高了点,所以他一直盘坐在上面,以免双腿荡来荡去,给人带来滑稽的视觉效果。 这个时候,他蠕动了一下,态度还是那么郑重,“你让我想起我们过去的队长,看起来很普通,其实心地善良,意志坚定,对万事万物抱有广泛的同情心,也从来不认为自己特别了不起,所以我们可能彼此不服气,却服从他的领导……他是最合适的人嘛。换了其他人当队长,我们都不可能高兴。” 苏眉说:“我相信这是您对我很高的赞美。” 赫博森点了点头,回答道:“对我们自己的族人来说不是,但对异族成员来说,的确如此。幽星能找到你们这支队伍,真是走了狗运。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为他保密,已经把过去的交情都消耗干净了,不想再多事。” 他又抖了一下胡子,借此表示他毋庸置疑的决定。苏眉尊重他的意见,正要起身告辞,却见他探出粗壮的手臂,赶羊一样摆动了几下,意思是“回来”。然后,他对她说:“你等等,既然你来了,我有事情问你。” 苏眉只好把屁股落回去,奇道:“什么事啊?” 赫博森向前倾身,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小声说:“你是个众望所归的英雄,现在有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做好不为人知的打算?如果你们想组建突击队伍,我可以克服厌恶情绪,和你们共同战斗。” 苏眉愣住了,木然看着凑近自己的白头发和白胡须,木然回答道:“我感激您的好意……对不起,还没有。以及我请求您,别用这么可怕的词形容我,一说众望所归,我就像被人推到了舞台上,全身都不舒服。” 矮人似乎很失望,又跌落回自己的座位,喃喃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吗?因为我渴望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一次荣耀的死亡。你们都看得出来,我离死已经不远了。你们人类也许认为,在舒服的睡床上寿终正寝,旁边围绕着亲戚朋友,才是最幸运的结局,但我绝不这么想。” 苏眉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说:“我曾读过资料,说矮人常年生活于地底,环境远比地表严酷,也有更多可怕的怪物,造就了你们特别重视勇气的坚韧性格。对你们来说,英勇战死才是荣誉。但你这么想的话,我可能……” 赫博森表情极其理解,脑袋却在摇动,“不,不,你错了。我可不想冲到战场上找死,那叫自杀。我只想成为战场的一部分,将生死交由神来决定。如果我死了,那最好不过了,如果没有,我就返回故乡,等候下一次机会。” 他说的如此清楚明白,导致苏眉也不好多话。她只好尽可能客气地回答:“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以后遇上特别危险的任务,我会首先考虑您……说真的,这话听上去真奇怪。我不能保证任何事,不想给人任何希望,因为希望很可能落空。” 矮人向她点头示意,温和地说:“我明白,你不要为我们的事烦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不认为幽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可不会放过他。既然这样,以后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吧,至少现在你们相处的还挺愉快的。” 苏眉第二次起身,第二次告辞,打算去找纳恩希塔亚。她相信星辰塔的能力,认为即使不存在针对金字塔的记载,也可能有类似的物品。她影影绰绰地想,金字塔与蚀魔相辅相成,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得从他们之一入手。 然而,她最多用愚公移山的方式,慢慢摧毁那个巨大的塔。事实证明,世界上的确有缩小它的方法,方法却不在她手中。阿佩洛伊斯也已隐进了星界,让她搜寻不到。从资料上看,蚀魔并没有随时进行位面传送的能力,可见这能力来自他本人的奇遇。 她说完再见后,赫博森又点了一次头,自言自语地道:“在这一年里,这个世界还真是发生了很多大事,虽然说每一年都有大事发生……” 苏眉走出房门时,还能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忽然记起自己忘了问首席巫师在哪里。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问问,还是找别人问,步速不由慢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她蓦然感到难以描述的强大压力和吸引力,身外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和她失去了联系,只有那个吸引她的东西格外清晰。吸引之外,还有如鲠在喉的危险感,似乎有个小行星自天外而来,直接冲向她的脑袋。 她和她的同伴当然想过,阿佩洛伊斯极有可能把她定为首要除去的目标。这不仅因为她能威胁到金字塔,也因为吸收神骸其他部分后,他的力量将加倍提升。唯一能阻住他的,可能是她常常和同伴待在一起。但若说他因为这样,就永远不动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随时做好准备,现在这个准备终于被证明有用。她几乎想都没想,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了出来,在头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压力出现的时候,她恰好面对着一扇窗户。窗户大开着,让清凉的风穿遍整个城堡。风中带着清新芬芳的气息,以及迅速扩大的危险感。苏眉透过窗口,迅速向天空瞥了一眼。她的感应极其强烈,所以迅速找到了想找的位置。 天空蓝的像天鹅绒,光滑柔软平整,预示着未来几天的好天气。但她所看向的地方,赫然出现了神秘波动,犹如被人扯出褶皱。褶皱刹那间向外扩大,令附近的一大块地方受到影响,最终成为一个规模超出寻常的次元通道。 蚀魔没从通道出口现身,那地方像下雨一样,往下掉落各种奇形怪状的不死生物。她只匆匆一瞥,就发现其中还杂有其他种类的怪物。有些甚至她也叫不出名字,只能由外表判断,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善类。 法术符号涌向她,组成数道牢靠的屏障,将她牢牢护在中心位置。与此同时,她身影微微闪动,场地在原地消失,正是隐形特有的效果。 克雷德拥有传送能力,可以关闭并非他自己打开的次元门。她的施法能力远比他强,现在也能做到这件事。她明知那个通道超出了极限,仍想传送到那儿关掉它,阻止怪物继续出现。 她的反应很快,判断也非常正确,可惜总有人比她更快。传送术瞬间成形,带着她移向高空,却在生效第一次后,被她及时取消。她小心移动着位置,目光落在离自己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赫博森的速度和年龄绝对不成比例。他和魔网没有半点关系,行动的却比大部分法师都快。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庞大压力,迅速抓起放在旁边的双战斧,也不叫人,也不惊讶,默不作声地冲出房间,直奔长廊上的窗,然后一跃而下。 不知为什么,本来活跃的城堡沉寂了,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拥有思考能力的活物,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矮人跳下去之后,立即抬头仰望,引的花园里的卫兵大惑不解,纷纷上望,这才有幸目睹敌人从天而降的壮观景象。 赫博森没有看那些狰狞的生物,双眼与苏眉看向同一方向。 他终于得偿心愿,亲眼看到了青铜神像般的蚀魔。阿佩洛伊斯面无表情,由虚空一步跨进凡世,冷漠地盯视苏眉。高等隐形对它没有作用,如果世上存在“特等隐形”这种东西,也会无能为力。 苏眉在深渊时就知道,沙漠民族有时会把尘沙巨魔当成沙中的神灵来敬拜。那么,蚀魔用这种形象在任何一个弱小、愚昧的部落面前出现,只怕都能获得神灵般的地位。 他依然拥有慑人的魅力,庄严的形象,强大到令人当场晕过去的力量,还有漠然到睥睨所有凡人的目光。可他一开口,马上就让人发觉,他还保有凡人常见的欲-望,无论这欲-望是针对什么。 阿尔蒂芒向国都传去急讯,并派遣使者,详细描述此地的情况。萨因女皇赋予他战时的特殊权力,让他任意调动国境内的势力。不少隐居已久的神秘人物听到消息,有些为了伸张正义,有些为了攫取好处,纷纷从他们隐居的地方走出来,想要目睹金字塔的威力。 他确实胆大,发觉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破灭之王移动金字塔,索性还把指挥部设在最前线,因为设在哪里都差别不大。 但是,这批出名人物赶到之后,令城堡里出现了相当稀罕的场景。他们大多是中年人和老年人,倘若出现年轻面孔,多半是由中老年勇士伪装而成。苏眉发现他们召集了若干老头子、老太太后,顿时哭笑不得,却也承认这是无奈之下的举措。 虽说他们都有意减少损失,没有全部聚在这里,却也够受的了。阿佩洛伊斯开口说话时,已经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脑袋惊觉不对,向整座城堡发出警告。 守卫自设的示警、法术受震时发出的尖锐声音、还有人为鸣响的号角和大钟,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将气氛在极短时间内,变的极度紧张。 这些声音听在苏眉耳朵里,就像电影电视的背景音乐,只为重要剧情和角色服务。它们刚刚响起,阿佩洛伊斯极富特色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瞬间移动到她面前,震的她脑子嗡嗡作响。 “我找到你了,我的儿子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第 181 章 他能移动到星界,当然也可以在凡世自由来去,愿意怎么传送都行。在这个时候,苏眉根本来不及想他的能力源头,只能尽量躲避,尽可能地移向较远的地方,以免被他撕掉脑袋。 蚀魔身上没带武器,因为他的双手本来就是武器。那对青铜色的双手握成拳头,倏地变成青铜利刃般的东西,很像骨刃,又远远比骨刃锋利。双刃刺向苏眉,没入她的身体。紧接着,那具身体如同水中的倒影,忽然散成无数碎片,表示它是她留在原地的虚像。 苏眉不恰当地想到了伊尔维拉。伊尔维拉身亡后,艾恩路斯介于她的法师身份,特意向她的母亲送去口信,还有一小笔抚恤金。那个不幸的女人既无社会地位,又没一技之长,反而要承受知情人的异样目光,谁让她女儿害死了许多人呢? 据使者反馈,她接受了抚恤金,痛哭一场,决定隐姓埋名,搬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这笔钱足够她吃饱穿暖,活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所以她也不必再去别人家里洗衣服、做家务、替女主人跑腿送信了。 四处生仔的父亲全家惨死,母亲又已前往他乡居住。伊尔维拉这个名字,恐怕很快就会被人忘记。但苏眉觉得自己忘不掉,尤其当她面对蚀魔拥有的死亡力量时,总忍不住想起他和女法师的区别。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这个区别,那就是“天壤之别”。 一柄战斧呼啸而来,好像长了眼睛,恶狠狠地奔向蚀魔后心。赫博森不会施法,也没有飞行能力,需要同伴帮助,才能伤害空中的敌人。但他战斗了这么多年,自有一套方法,只要蚀魔还在他的投掷范围内,战斧就会转的像个风车,随时准备往它身上砸一记。 但是,它和蚀魔一样,都击中了虚无缥缈的目标。斧刃穿过阿佩洛伊斯的残影,旋转着落回大地,飞回赫博森手中。他本人已经跟上了苏眉,几乎和她平行移动着,顺手甩出。一条浓黑色的长鞭横跨天空,忽然变成一张捕捉生命的巨网,笼罩在她头上。 苏眉已经听不到城堡中的警报,也顾不上多少人正蜂拥而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人打进了冰山内部,到处都是化不开,砸不碎,足以把人活活冻死的坚冰。 这感觉既是虚幻,也是真实。蚀魔如同死神化身,狞笑着接近她。她的头脑和动作都减缓了,只有神骸无视主人的困境,自顾自地与敌人进行共鸣,逼着她去融合另外一个部分。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让苏眉恍然惊觉,这只蚀魔拥有的是古神骨架。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他可能占有了很长时间,更善于利用它的能力,何况她隐约感到,那是一副相对完整的骨骼,残存着胜过爪和眼的力量。 黑网忽然被无名力量撕的粉碎。苏眉身边每一寸空间里,每一秒中,法术符号的密度都在急剧变化。她情急之下,发挥的比平时练习时更好。奥法能量凝成巨刃,硬是切出一个缺口,令她得以冲破这张网,从外部击溃了她。 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她瞬发三次法术,将它消灭于无形,却又给了蚀魔接近她的机会。 阿佩洛伊斯并没恢复到深渊主君预备役的实力,却不敢再耽搁下去。活火熔狱进攻凡世,结果落败而回,一直流传于各层面之间,已经成为笑料。他曾经嘲笑过他们,可嘲笑之后,也记住了凡人确实有伤及大恶魔的可能。 人类,以及其他弱小种族,有着看似平凡无奇,其实具有无限潜力的特点。他见过苏眉一次,表面对她无动于衷,实际上心里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恶魔在心志方面,本来就比较薄弱,易于受情绪起伏影响。 一定要说的话,他同样相当焦急,急于杀了她,占据她身上的神骸,以免后患无穷,使她有了成长到与他媲美的机会。他甚至认为,只要这次突袭成功,那他不但能恢复,甚至还可以比过去更强大。 他已经产生类似想法,就不太可能继续耐心等候,终于选了一个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的时机,突然在她面前出现。 苏眉的传送术稍微差一点,难免得惨死于蚀魔的攻击之下。所幸她知道如何对付恶魔,也清楚每种恶魔的天赋法术。事情发生得很快,他们的战斗速度更快。花园里的守卫都抬起了头,却只能看到双方移动时的朦胧影子,正在发愣,又发觉自己需要对付十分危险的恐怖生物。 赫博森表情不再慈祥,更没有了正常状态下的懒散态度。他飞快思考着,思考怎么从哪里弄到飞行坐骑。阿尔蒂芒将狮鹫放养在城堡外的山丘上,又从内地各行省调来其他飞行部队,其中不乏适合矮人乘坐的巨鹰、巨雕等生物。 他总有把握拦下一个骑士,把他从坐骑上拖下来,然后自己跳上去。 如果没发生这场震惊整个帝国的灾难,常人根本不知道,帝国中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神秘强大的人物。但一把他们和蚀魔相比,强大程度就马上降低了一半,变成“勉强能看清蚀魔行动”的平凡存在。 青铜刃从苏眉近身处擦过,掠起的劲风如同魔法武器。苏眉清清楚楚看到,阿佩洛伊斯每一下刺击,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黑色迷雾。符文受黑气影响,随着青铜刃的挥舞而移动,每每要从她的控制下跑掉,给她造成了极大影响。 有了这种力量,蚀魔能否施法根本不重要,即使不能,也没有任何差别。青铜刃时长时短,时而柔软时而坚硬,锋利的让她根本不敢接近。冰冷的黑雾可能来自金字塔,变形能力却必定来自古神之骨,因为苏眉的左手具有相似能力。 能力相似,不代表力量相似。她与常人搏斗时,当然所向披靡,一人打五十个也没关系。但她的敌人是蚀魔,除非她疯了,否则根本不会打这个主意。 城堡从平静到混乱,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真正的普通人已被勒令离开附近地区,只有经验丰富的战士有资格留下。无尽混乱中,仍然由清晰明智的判断占了主流。他们很快明白了事情本质,迅速寻找自己能对付的怪物,与过去从未见过的同伴配合着。 一支亮的可怕的金色利箭破空而至,没有实体,只有幻影。阿佩洛伊斯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凯稳稳站在一只巨鹰背上,冷冷看着它。这一箭只是前奏,待蚀魔眨了眨眼,用青铜刃将它挑开,箭雨便接踵而至,仿佛无数金色光点,被主人随心所欲控制着,阻拦他追杀苏眉。 半魔背生双翼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扑蚀魔头顶,落在苏眉眼中,就好像重新出现了魔将对战的激烈场景。她只需要一次喘息的时机,就可以及时后退,退至对法师来说,比较舒服的攻击位置。 就在此时,她瞥向克雷德的脸,顿时微微一愣。半魔脸上满是怒气,眼中亦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让人觉得被砍的人是他,而非苏眉。 说到底,阿佩洛伊斯是他的父亲。但他目视这个父亲时,居然比看见其他敌人更愤怒,更冷酷,像是要把怒火全部发泄出去。 克雷德一向专业地对待战斗,就是说,他不把个人感情带进战场,能够一视同仁地看待所有敌人,机器人似地分析他们。他瞧不起图勒菲,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但一打起来,马上流露出令人生畏的平静态度。 苏眉第一次发现,他也会憎恨某个敌人。他根本不用语言解说憎恨,只以行动表达,与蚀魔那张古怪的青铜面容形成强烈对比,也使别人猜不出他愤怒的理由。 她后退途中,没来由地感到担忧,极深极深的担忧。她并非正统法师出身,抛弃了很多常见的奥法战术,通常只靠自己,不靠召唤物或其他道具。但在这时,她顺手施展高等召唤术,召唤风元素长老,希望借助生命形式不同的元素生物,克制蚀魔的诡异能力。 凯抢了一只巨鹰还嫌不够,居然又抢了第二只。苏眉一瞥之下,只关注她本人,没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只鹰。凯一到战场,马上向它发号施令,命令它降到地面,接赫博森飞上空中。 矮人早就在等机会,一见巨鹰降低高度,立马一跃而上。他和骑士一样,稳定地站在鹰背上,同时冷冷说:“我都忘了你这些稀奇古怪的能力,真难得它们喜欢你,乐意听从你的吩咐。” 精灵冷淡地回应道:“是啊,我也很奇怪。” 奥斯跟着他们去攻击破灭之王,然后被突然出现的大恶魔吓破了胆,情愿从此做一只安静的狗头,再也不参加这些破事。苏眉考虑到上级恶魔对下级恶魔的压制问题,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时天上战况激烈,奥斯则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说不定仍在奋笔疾书。 她没看到奥斯,并不奇怪,但没看到巫妖,就有点不对劲了,召唤出风元素后便大声问道:“海恩哈姆呢?” 话音未落,巫妖那独特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语带讽刺地说:“啊,看到我不在旁边,心里发慌了吗?如果我从背后偷袭你,你会不会倒撞到地面上?” 苏眉好不容易获得喘息机会,一面紧盯着克雷德,一面老老实实回答道:“并没有,我怕你被蚀魔控制,导致我不得不费力超度你。” 巫妖嘟囔了一句咒骂,不知在骂她,还是骂恰好向他砸下的星界异兽。但它没有置身事外,及时赶来帮忙,已经足够苏眉感动几天。 它出现后,大约又过了两分钟时间,纳恩希塔亚、艾恩路斯、还有两名苏眉没什么印象的中年法师,以及骑乘飞行坐骑的骑士陆续赶到,准备参与这场举世罕见的战斗。 阿佩洛伊斯想一举解决苏眉,人类这边何尝不在打同一主意。即使进行漫长的拉锯战,付出死伤惨重的代价,他们也不愿让他有逃回星界的机会。 然而,当纳恩希塔亚权衡利弊,赶去关闭传送门时,不同颜色的鲜血,已从正在激烈缠斗的双方身上飞向四面八方。 一种血液像鸭蛋壳的颜色,淡青透明,来自蚀魔的伤口。另一种则比较正常,炽热如人类鲜血,只是颜色略深,乃是半魔流出的血。 第 182 章 巨鹰从苏眉身边擦过,羽毛上闪动着白光。她当然不会指望它们发挥多大作用,却惊讶于它们横冲直撞的勇气。 凯能够与大部分动物沟通,或者说,魅惑它们。巨鹰接受他的指令后,已经失去正常的畏惧情绪。无论它看到什么敌人,都能鼓足勇气冲上前,无视死亡风险。 除了被他控制的这两只,再没有别的鹰敢于接近这片区域。狮鹫胆量比它们大,但一见大恶魔,立刻就变的缩头缩尾,动作的灵活程度大不如前。骑士必须不住催促,才能逼迫它们冲向战场中心。 矮人不喜欢天空,所以赫博森身上不存在别人乐意携带的,固化着飞行术的小饰品。当然,这个“别人”的数量少之又少,因为少有法师能够做到这件事。但他遇上会飞的敌人时,也不介意同伴帮忙,让他在短时间内,做一只很稀罕的飞行矮人。 话虽如此,他对法术的抵抗力强的吓人,给法师们带来了很大麻烦。他尚未完全免疫奥法能量,却已经很难获得普通法师的帮助。就连苏眉,把一发飞行术扔到他身上时,也发觉符号在他皮肤上不停滑动,用了正常三倍时间,才勉强形成应有的形状。 天空更高处,几名法师正悬浮在传送门旁边,不住发出悠长的吟唱声。他们用法术保护自己,顽强抵抗着怪物的冲击,试图在防御被击破前,成功阻住次元通道。 有些通道来自上古时代,无法被凡人关闭,比如银缰骑士团总部那一条。还好阿佩洛伊斯并非真正的神,次元门合拢的速度极为缓慢,却从未停下,合到最后,有只体型庞大的异兽被卡在了另一侧,愤怒地连连咆哮,把那只粗壮结实的蹄子缩了回去。 这与层面入侵时,魔像从天而降的场景极为相似,也让她霍然发现,自己走到哪里,都能遇上远超平常水准的危险。她选择凡世居住,受到的惊吓居然不比在深渊时轻,只不过她可以远远逃开,不像深渊逃无可逃而已。 但是,事情既已发生,她只能鼓足勇气面对。 巫妖无声飘在稍后面的位置,间或咒骂一句,似乎对蚀魔很是羡慕嫉妒恨。它的情绪如此暴躁,心态如此差劲,使得它施法时加倍努力,根本不考虑后续问题,只把自己所能用出的最高级别法术,一个个往蚀魔头上砸。 它一见阿佩洛伊斯,就发现这不是个可以单独应付的敌人,所以居然主动放低身段,更多地使用单体法术,而非把附近的人卷进去的范围攻击。由于死灵系对蚀魔无效,它受到很大限制,不得不转为使用杀伤力小,但穿透力较为强大的控制类别。 法术、利箭、飞旋的短柄武器,流星般划过天空,目标全部指定了蚀魔。它们大多重重击打着他的皮肤,却因皮肤比盔甲更坚硬,砸出一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后,又垂头丧气地坠向下方。 矮人身高就比劣魔高一点,似乎还没到蚀魔的一半。但是,他们的勇猛不输给任何种族。苏眉目光一扫,便看到赫博森头发胡须随风飞扬,仿佛由安哥拉长毛兔,变成了炸毛的波斯猫。 他阴沉的脸隐藏在毛发后,双手各持一把战斧,一靠近蚀魔,立刻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斧锋从劲风中劈进去,劈进蚀魔青铜色的肌肤。他的攻击速度奇快,力气又大的惊人,更无视了围绕在恶魔身边的死气,如同有着极为笃定的把握,认为死神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带走他。 苏眉偶尔比划几个手势,引导法术生效。她当然想专心对付阿佩洛伊斯,但看到自己一方遇险时,也会抽空扔个法术过去,为他们解围。 对地球人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幻想世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幻想生物。但不知怎么的,它们似乎同样符合某些地球的生物理论,在不同环境下,进化出不同的生理特征。 不死生物种类相对少一些,有着免疫多数伤害手段的特性,就连最普通的骷髅,都很难用常用的刀剑戳刺伤害它们,最好用巨斧砍碎,大锤砸碎。星界生物则更多变,更灵活,很多都拥有闪现能力,动辄从包围中闪身逃脱,出现在其他地方,再使用特殊能力反击。 苏眉用自己的经验估算,觉得把凡世定为简单难度的话,星界和深渊至少是地狱难度。也难怪不少强者认为凡人弱小无能,不该长期占据这么广阔的世界,屡次打着入侵凡世的主意。 远程攻击如同雨点,密集不断,有点像自枪口喷射出的子弹。狮鹫骑士慑于剑刃风暴的威力,不敢过分靠近,只在外围寻找机会,看到空隙,便将手中长枪如投枪般掷出,试图穿对方一个窟窿。这些长枪均有特殊能力,一旦落空,立刻原路返回,自动回到主人手中。 她从未见过这么周密的配合。这群人中,大部分从未见过彼此,更别提共同战斗了。但一个人战斗经验丰富与否,就体现在突发事件上。 他们可能性格不同,战斗风格不同,善良程度不同,连性别都很不一样,唯有在进入战场时,都能马上看清局势,摆好位置,绝不拖累同伴,更不会出现误伤同伴的乌龙情况。 克雷德成功拖住了阿佩洛伊斯,让他无暇袭击其他目标。长枪屡次击中蚀魔身躯,发出撞在金属上的沉闷声响,每响一声,就使人心里震荡一下。 他见到阿佩洛伊斯后,都没机会叙述父子之情,就认清了事实,承认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情感联系。不仅如此,蚀魔还认为他对神骸也有兴趣,留在苏眉身边,只为有朝一日捡现成便宜。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蚀魔却理所应当,可见他们差别多大。 更重要的是,蚀魔对神骸的垂涎人尽皆知。他一出现,就把苏眉认定为目标,全然不在意其他敌人。这愈发激起了克雷德的愤怒之情,迫使他将更复杂的情绪转化为怒意,毫不留情地攻击父亲。 异世生物有没有天伦之情?当然有,而且像地球人类一样深厚浓烈,可惜恶魔绝对不是其中一种。天伦梦想既然已经破碎,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以兵刃相见,将对方当成非杀不可的死敌。 战场形势看似不错,苏眉的表情却越来越紧张,眉头也越皱越紧。她伸出去的双手紧绷着,肤下隐隐浮现出青色血管,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并非唯一一个紧张的人,更说不上最紧张。其他人看起来十分兴奋,不担心也不恐惧,是因为他们正热血沸腾,对战斗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可不是因为觉得胜利在即。 巨鹰再次从不远处掠过,纯白护罩忽隐忽现,尽可能将死气隔绝在外。凯仍站在鹰背上,极为冷静地说了一句,“他恢复的太快了。” 巫妖咆哮道:“这还用你说吗?那见鬼的金字塔!” 阿佩洛伊斯受伤情况和克雷德差不多,体质却强健数倍以上。很明显,克雷德不是他的对手,从力量到战斗经验,都被他全面压制。这与尽力不尽力,拼命不拼命无关,只是单纯的打不过而已。若非旁边的援助从未断过,他早就落败重伤了。 鲜血仍在飞溅,而且一刻比一刻剧烈,只能从颜色上辨认出是谁的血。正因如此,蚀魔伤口的恢复速度显的更为可怕。以长枪为例,虽然力道很大,能够划破他的皮肤,让他流血受伤,却无法达成持续伤害的效果。长枪飞回骑士那里,尚未掷出第二下,之前造成的创伤就已经消失不见。 这给他们的士气造成了严重打击,又不能不继续,很容易导致一枪比一枪弱的后果。苏眉发现这件事后,迅速大幅度增加诅咒类法术的数量,妄图模仿莎婕娜,阻止新出现的伤口自动愈合。 但是,普通诅咒似乎对蚀魔无效。符文不停变化排列,组成不同图形,闪烁着令人不快的阴暗光芒。它们爆发出各种强烈的负面能量,争先恐后地往伤口粘去,又被黑雾吞噬,就好像从未出现。 只要金字塔还在,就很难伤害蚀魔,而只要蚀魔还在,金字塔就很难被人摧毁。这就像一个违背逻辑的死循环,即使有着突破循环的缺口,也很难一蹴而就。 苏眉脸色沉的像是要滴出水,心中的担忧情绪一刻比一刻浓。可她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将神骸给她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她好歹还能影响蚀魔,让他动作减缓,反应迟钝,给他人带来大量攻击机会。其他法师同样不停施法,却只能算聊胜于无。 他们利用魔网的能力不够,没有强到可以突破蚀魔的防御,只能尽可能多用一些封锁空间的法术,防止蚀魔忽然又逃入星界。 克雷德早在扑向阿佩洛伊斯时,就解开了恶魔形态。从凡人眼中看去,这和两只大恶魔间的战斗没有任何区别。双方都在不停受伤,却都一声不吭,最多发出低沉的咆哮,听的人心惊胆战。 蚀魔开启的次元门终于关闭了,解决了后顾之忧。纳恩希塔亚一转身,便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他看到下方出现噩梦般的景象,以蚀魔和半魔为中心,形成飓风风眼一样的东西。大部分人不敢靠近这片区域,逐渐向后退去,法师更是退到了法术生效的最远距离。 只有寥寥无几的强大战士还留在风眼附近,一边关照自己的飞行坐骑,一边疯狂挥舞手中武器,不顾一切地追砍蚀魔。 阿尔蒂芒召集佣兵后,有资格留在城堡里的不过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里,又只有不到十人有资格近身攻击蚀魔。这并非很乐观的情况,但至少不是最坏。 法术力度那么大,大的连他都只能勉强辨清每个法术。蚀魔力量本来已经够强了,又对凡间生物具有天生的威压感。许多人需要忍耐心中恐惧,才能想清楚下一步的动作。 蚀魔身上,渐渐涌出如同神像的柔和黑光。他整个人都被包在了黑光里,活像由地狱来到人间的邪恶神灵。不知在什么时候,衰败之书静悄悄现身,在他身畔飘浮移动,看似实体,实为虚幻,再强的风刃也无法伤到它。 这一刻,他的力量陡增数倍,犹如从金字塔中抽取受诅咒的灵魂之力,青铜刃的攻击增快到让人看不清楚,每一下挥击都带着沉重的爆破音,根本不是凡世应有的声音。 每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了那股无形压力,直觉大难临头。凯表情终于变了,双手微微用力,持续拉开鹰王之眼。从弦上射出的根本不是连珠箭,而是一道月光凝成的淡金细线,笔直地刺了出去,直刺衰败之书。这条线速度快的像光,别人刚眨一下眼,线的末端便搭在了书的封皮上。 他的攻击目标看似无理,但苏眉和巫妖作出了相同选择。苏眉脸色白的恐怖,下手却绝对不迟疑。短短一瞬间,她瞬发了五个以上的法术,先驱散书的防护,又降低它的抗性,最后来了一套解离术、粉碎牢笼和异界放逐的三连击。 然而,衰败之书既已出现,蚀魔便达到了他的目标。他能看出克雷德的决心,知道如果不杀了这个儿子,就很难杀死苏眉。他心里有些可惜,因为他没能将克雷德召入自己的阵营,但只是有些可惜,绝对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衰败之书剧烈震荡着,被法术和利箭推出很远。金字塔是神的造物,这本控制道具却不是。苏眉清清楚楚看见,包裹着它的死气瞬时消弭,由浓及淡,险些露出它华美神秘,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封皮。 还没等他们补上第二次攻击,蚀魔就破天荒地露出愤怒神色,顺手一拂。衰败之书立即消失,很可能被他扔进了星界。 苏眉目睹书从出现自消失,只觉自己错过了攻击机会。事实上,阿佩洛伊斯既然需要衰败之书来控制金字塔,就证明他们间的联系也由这本书执行。如果说金字塔是一座巨大的宝库,那么衰败之书就是打开它的钥匙。 它一出现,他们不约而同转换攻击目标,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但蚀魔亲自保护它,将它转移到别的地方。哪怕苏眉力量再翻一番,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 他们没能摧毁它,令她的心直往下沉,就像沉进了深渊。有个念头自她脑中闪过,又被她忘在脑后。 她也好,凯也好,纳恩希塔亚也好,正在豁命挥砍蚀魔双臂的赫博森也好,都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保护自己,不顾旁边的敌人,尽最大能力攻击蚀魔,希望能够阻止所有人均不想见到的未来。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佩洛伊斯本人竟也放弃了防御,全力攻击克雷德。巨剑被青铜刃彻底压制,举步维艰,每挥舞一次,就撞进稠的撞不开的风压,根本不能有效发挥他自身的力量。 所有人眼里仅有青铜刃化成的诡异光幕。光幕时而中断,又迅速接续,将半魔整个裹在其中,仿佛一张死神罩下的巨网。苏眉几乎不顾一切,竭尽全力维持奥法能量组成的屏障,阻止光幕和黑雾接近克雷德,却无数次宣告失败。 她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冷汗,哪怕阿佩洛伊斯突袭她,突然接近她面前时,她也没这么紧张过。 蚀魔受伤之后,伤口不再愈合。淡青色的血雨从天而降,一沾到什么东西,马上腐蚀进内部,无论它是活物还是死物,都逃不过被毁灭的结局。 忽然之间,如同金属撞击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奇特的震撼力,回荡在所有人耳朵里。 青铜色的身影化为虚影,自原有的位置消失。克雷德的血一蓬蓬洒出,溅在他们脸上,衣服上,烫的令人难以忍耐。他摔落地面时,蚀魔于星界与凡世的交界处,怒吼道:“你们迟早要付出代价!下一次再见,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第 183 章 “克雷德大人还好吗?” “克雷德大人能活下来吗?” “克雷德大人可以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吗?” 苏眉怀着难以言喻的焦躁心情,把旁边活蹦乱跳的狗头赶了出去。她一向很有耐心,能够冷静看待大部分事情。但克雷德正横在床上,濒临死亡。她意志再坚定,也不由惊慌起来,亲自照顾他的同时,又从各处寻找能帮忙的人。 阿佩洛伊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把亲生儿子打成重伤。他自己的伤情也不容乐观,不敢和敌人长时间周旋,一经得手,立刻进入星界躲藏,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苏眉。 他的判断十分正确,而且得到了很不坏的结局。他有金字塔作后台,伤势恢复的远比普通人快,又能随时逃走,以伤换伤,肯定不算吃亏。克雷德一死,苏眉就失去长期以来的臂助,从个人安全到心理状态,都肯定会承受极为沉重的打击。 他宁可受伤流血,容许诅咒侵入身体,也要先解决一个威胁性最大的敌人。他再次出现时,说不定会挑选巫妖或者凯,一步步拔除障碍,直到获取所有神骸为止。 半魔坠落到地面之前,苏眉及时用法术托住了他。他好歹不像凡人那么不济,没被蚀魔的青铜刃砍成小块,外表能看见的伤口也不是特别惨烈。然而,苏眉刚检查了几下,脸就吓的惨白惨白,至今没能恢复正常。 他挡住了青铜刃本身,却没挡住利刃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他的骨骼被蚀魔震碎了,防御被破开后,死气争先恐后地往伤口里钻,活像钻进里面的虫子,形成与蛇女毒液近似的诅咒。这还是阿佩洛伊斯回防自己之后的结果,不然即使是他,而有可能当场身亡。 一定要比较的话,这次的伤情远比莎婕娜造成的更为严重,因为莎婕娜终究只是个比较强大的魔裔,蚀魔却拥有神的力量。 苏眉把整瓶破咒之锤抹在克雷德身上,妄想它是药到病除的仙丹,然后,除了造成极大的浪费之外,没有任何效用。 她顾不上谦虚低调,把纳恩希塔亚叫来,把阿尔蒂芒叫来,把艾恩路斯叫来,逼问他们治疗这种伤势的方法,向他们索要神药和传奇法术。但她继承了神骸之力,尚且无法抽离死气,更不要提这些人。 本地的神殿主教索尔兹还在,另外,从国都赶来了四位枢机主教,四位圣殿骑士团团长。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乐意尽最大努力救治半魔。可惜再大的努力,也抵不过蚀魔孤注一掷的攻击。 苏眉从天空中撤回地面,马上抛开一切事务,专心阻止伤情恶化。她已经折腾了接近六个小时,仍然没有任何思路。她憎恨蚀魔到了极点,又得感激他给了克雷德强健坚韧的体质。 克雷德约莫清醒了一个小时,便因重伤而进入昏迷状态。他的昏迷也和人类不同,更像沉眠,利用身体机能停止的时间,专心恢复创伤。可苏眉看着伤口逐渐恶化扩大,脸色越来越白,直觉他这一睡就不会再醒,直到死亡降临,灵魂离开身体。 她反复回想过去的经历,遇上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人,思绪在克温纱身上逗留了很久。老鬼婆不愿死,也不愿变成不死生物,才想夺取海琳卓的躯壳。她一死,与夺舍有关的资料也随她灰飞烟灭。更何况她能做到这件事,很有可能也借助了神骸。 虽说如此,她仍向海琳卓传去了消息,想要通过阴影利爪寻找失落的法术。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会紧紧抓住,因为克雷德的情况实在太不乐观。 无论哪个种族,只要个体力量达到某个级别,就难免与灵魂、生命、死亡打上交道,彻底超越正常视界。但死亡面前万物平等,他们寿命比普通个体长很多,却绝对不是长生不老。以纳恩希塔亚为例,他能正常活到一百五十岁的话,就算圣神保佑了。 因此,法师才不停研究延长生命的方法,不愿就此死掉。 在这种情况下,奥斯热泪盈眶地四处奔走,未免让苏眉心烦不已。她把他扔出门外时,俯身查看克雷德的枢机主教正直起身来,面露沉重神色,对她说:“真对不起,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 苏眉明知是这个答案,等亲耳听到,仍然很是失望。她焦虑的都难以保持礼貌,直接问道:“黎明教长呢?他为什么不来?” 黎明教长不来这座城堡,只因考虑到纳恩希塔亚正在这里,没必要把所有的首脑集中到同一地点,而且他来了也没太大用处。这句话就像在问萨因女皇为什么不来,让人无法回答。 但苏眉气势十足,大有你答错了,我就亲自把教长抓来的意思。枢机主教不由苦笑了一下,尽可能温和地解释道:“我们会把消息送往国都,请教长阁下过来。不过,女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当我说超出能力的时候,我并没有在说谎。” 凯就坐在苏眉旁边,那只白银猎鹰正站在他肩上,百无聊赖地啄着他的头发。他挥挥手,将它赶到稍远的位置,才代为回答道:“感谢您的费心,如果您想到了可能有用的事情,请尽快告诉我们。” 六个小时,整整六个小时,眨一眨眼便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转机。枢机主教离开房间后,苏眉再度走近床边,出神地看着克雷德。 半魔的外伤被仔细地包扎过,从外看不出不对。他紧紧闭着双眼,身躯仿佛化作了石像,一动不动地卧在床上,有种独特的安详感觉。恶魔和魔裔昏迷时,感觉也会失灵,所以他表情很平静,缺乏人类常见的痛苦挣扎。 但只要她一想,他可能就此死亡,就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接受。 她正对着床,所以凯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紧绷的肩和背。他不了解苏眉的过往,唯有从认识她后发生的事情中,研究她的性格和举止习惯。这个时候,他知道她高度紧张,正掩饰着内心强烈的悲伤情绪。他自己心里同样一阵阵难过,不知道克雷德究竟能不能撑过这次危机。 苏眉注视克雷德起码有两三分时间,陡然转身,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不到别无选择之时,我绝对不那么做。” 她没说她想怎么做,但凯知道,巫妖也知道。 奥斯悄悄自门外溜了进来,又选了一个椅子坐下,再也不敢开口。巫妖厌烦地看了看他,才冷冷说:“你以为你想做就能做吗?你真要那么做,就得马上准备,不然过程还没结束,傻大个就死了。哦,你还可以雇佣世界上的所有强大-法师,要求他们施展时间停止。时间停止的六秒钟里,施法者以外的人,身体机能全部停止,只有思维还在活动。” 苏眉神情冰冷,话语更是冰冷。她忽视了它最后两句话,平静地回答道:“对我而言,死亡也许不是结束。” 凯一字一顿地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说话的立场。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仍希望你做事前仔细考虑,那确实不是太明智的选择。” 巫妖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不怀好意地看着苏眉,嘴里却说:“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欢迎你提出来。还是说,你宁可让劣魔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和他永远诀别?” 凯慢慢说:“我没有。” 巫妖被他揭穿失恋一百次的事实后,一直不太敢招惹他,生怕他抖出它更多的蠢事,所以又冷笑了几声,就乖乖闭上嘴,一副与它无关的模样。 苏眉看着他们,心知无论巫妖还是精灵,都已经尽了他们的能力。凯精通很多奥法知识和冷门诀窍,却不会施法,终究拿不出可行方案。巫妖……巫妖之所以变成了巫妖,就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我去找首席巫师,”她说,“他给了我翻阅星辰塔藏书的权限,可这时再去翻书,未免太晚了。” 就在这个时候,赫博森于门外出现。他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敲门,惊讶地看着恰好推开门的苏眉,心想自己的脚步声果然很重。 他意外,苏眉更意外。赫博森三小时前来过一次,摇头叹息了一番,便去联系矮人商团和地底王国,想在族人那里找到方法。他突然回来,不由令她生出了很大希望,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有了什么发现?” 赫博森也受了伤,左边手臂上,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还好他不是蚀魔的主要攻击对象,伤口看上去比较恐怖,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也没沾上逐渐腐蚀身体的死亡气息。 他下意识摸着臂上的绷带,探头向房间里看了一眼,看见凯时,脸颊的肌肉顿时向下一拉,没好气地说:“我有事找你。” 凯奇道:“我?还以为世界毁灭之前,你不会再和我说话呢。” 老矮人不耐烦地伸手,点点他,又点点苏眉,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好不要让别人听到。你们两个先跟我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他这么说,自然表示这事和克雷德伤势无关,否则没必要避开他人的耳目。但这件事一定非常要紧,非常重要,才迫使他不合时宜地出现,要求苏眉暂时离开克雷德。 凯站了起来,却紧皱眉头,猜不出他要说什么。苏眉想了想,飞快地转过身,看着一脸无辜的奥斯,和一脸嘲讽的巫妖,想开口叫他们暂时离开,又开不了口,只好说:“我先离开一会儿,你们帮我照顾克雷德。” 奥斯拨浪鼓一样地点着头,巫妖却装作没听见。苏眉也不和它计较,与凯对视一眼,就按照赫博森的意思,离开这个房间,从长廊进入花园,找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矮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更不喜欢浪费时间。他一站定,就迅速看向他们,自头发到胡子都在猛烈颤抖着,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复杂感情。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时间,反正我也找不到好时间,”他粗声粗气地说,同时从衣服里摸出一根粗大的金链子,举到苏眉眼前,“放心,你不会离开他太久的。” 这条金链粗长沉重,挂着一枚金币模样的挂饰,风格粗犷,是男女矮人都喜欢的样式。奇怪的是,它上面染有几点干涸了的黑色血迹,还带着一层浅淡的嫩绿色光芒,犹如雨后破土而出的草芽,在苏眉鼻子底下闪闪发光。 “看到了吗?”赫博森加重语气说。 第 184 章 苏眉瞪着这条大金链,面无表情地说:“不错,我看到了。” 矮人从来不缺珍贵的盔甲和武器,在魔法道具方面却薄弱的多,常常需要花钱购买,或者以物易物,才能满足族中战士的要求。赫博森地位崇高,实力强悍,拥有辉煌的过去,又活了几百年,用苏眉熟悉的术语讲,叫作“满级神装玩家”。 金链样式普通,却被他多年佩戴着,其价值可想而知。它的法术效果不仅生效了,还生效的很出色。赫博森戴上它之后,能够拥有公牛般的力量,猎豹般的速度,雄鹰般的眼睛,还有巨象般的体质。不过对他来说,这些效果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即使如此,只凭这一点,足以判断附魔的那位法师非同凡响。 在苏眉不耐烦之前,老矮人再次开口,很详细解释道:“上面染着血迹,是你那个半魔的。他受伤喷血的时候,鲜血溅到我身上,沾染了这条项链。” 苏眉心情早已坏到极点,耐着性子跟到花园里,听他一扯再扯,不知所谓,顿时觉得不耐烦,语气也变的有些暴躁。她不再看金链子,正视着赫博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你再不解释清楚,我可能会把你当成敌人,打到你吐露实情为止呢。” 然而,她不知所谓,旁边那一位却恍然大悟,竟清清楚楚地抽了一口冷气。苏眉吓了一跳,十分意外地看向了他。 凯恢复正常后,一直稳定的像块岩石,无情的像块冰山,自我检讨时都不忘反击巫妖。苏眉觉得,世上没什么事能令他惊慌失措。她对此非常满意,因为她有了敏感的狗头,暴躁的巫妖,很需要一位常年保持情绪稳定的小伙伴。 事实上,凯所谓的倒抽冷气,和正常人的呼吸停顿差不多,但放在他身上,已经算是异常表现。 赫博森眼睛里闪动着激奋的光芒,胡须不停抖动,伸向苏眉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仿佛承托着他难以举起的重量。他的目光移到精灵脸上,立即冷漠了几分。与此同时,他还哼了一声,冷淡地说:“看来,你明白了啊。” 凯的脸色本来就很白,缺乏应有的血色,等他变成半幽灵状态时,简直白的透明,所以苏眉根本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能白上加白,一边哆嗦,一边泛白,活像在脸上涂了一层石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都被金链吓的褪色了,不得不放缓语气,又一次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莫非想说,克雷德的血激发了这条链子的……颜色?” 赫博森说:“这就是我不愿被人听见的原因。我答应人家保密,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到我死为止。你知道吗,这是提妮恩为我们制作的首饰。她那时年纪还很轻,却是大陆上出名的法师,尤其精通附魔和炼金。她……” 苏眉打断他道:“对不起,但你能不能尽快说重点?” 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只差临门一脚,赫博森却在唠叨着回忆提妮恩。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惭愧,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行,让我长话短说吧。提妮恩为物品附魔时,每次都留下她的标记。标记犹如各国王室的信物,只与血统有关,所以别人伪造不了,也模仿不了。” 他粗重地叹息着,犹豫着,足足十多秒钟过去,才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只要她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那件物品上,它就会绽放嫩绿光芒,和春天树上冒头的新芽一样。” “……” 苏眉仍然瞪着这条链子,眼神却变了,变的非常复杂。她回味着赫博森的言外之意,不知不觉间也屏住了呼吸,表情极度茫然。 凯好像怕她不明白,缓缓解说道:“就是说,克雷德很可能是她的后代。或者……或者是她亲戚的后代。” 赫博森不耐烦地说:“光芒强度由血统的远近决定,和她联系越紧,光芒就越强。你自己看看,他要么是她儿子,要么是她弟弟,你选一个吧,反正对你没有差别。” 他们说话期间,外人三次路过这座花园,好奇地看着他们,均被赫博森飞快赶走。他把金链挂在苏眉手上,让她随意观看,自己烦躁地一圈圈踱着步子,最后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这么着急通知你。你花了六个小时,仍没取得任何成果。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尽快知道……虽然说,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自从苏眉搅入金字塔这破事以来,惊吓一个接着一个,令她目不暇接。她身为队长,既要作出决策,还得应付同伴的身世之谜。她竭力保持着冷静,皱眉问道:“你能确定吗?会不会是其他人的血碰到了项链,使你误认为克雷德?” 赫博森怒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连谁的血都辨认不出来?除了克雷德,别人的血根本不可能喷成那个样子。而且魔裔的血液与人类不同,颜色更深,温度也更高。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现在可以再去验证。” 苏眉说:“我没有不信,我只是想确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说的对,也许这没什么区别,但关系到他的父母。无论如何,他必须得知道。” 赫博森并没把金链要回来,任凭她留在手中。他叹气的次数比平常一个月都多,这时又叹了口气,问道:“你想好怎么救他了吗?别看我不了解魔网,对法术也缺乏兴趣,但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人哪,如果不想要某个人死,总是有办法的。” 苏眉思维暂时从克雷德的伤势中离去,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回到了那个令她烦心的话题。她不自觉地苦笑一声,严肃地回答道:“我有办法,而且不止一个办法。麻烦在于他和人类不一样,他的灵魂很难离开身体,唯有死亡能将两者分开。如果我强行扯出灵魂,先别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有可能造成严重伤害。” 赫博森揪了揪胡子,把一根翘起来的胡须拔掉,才说:“我知道,我听很多法师抱怨过,得先杀死大恶魔,才能影响他们的灵魂,不然的话,任何作用于灵魂的法术都没有效果。但大恶魔死都死了,还影响灵魂干什么,简直可笑嘛。” 苏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这不合时宜,但我必须得问,你接触的都是什么见鬼的法师?” 赫博森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比煮坏了的咖啡还苦涩。苏眉忽然发觉自己问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有办法。我们先回去吧,我想再验证一次。。” 巫妖仍然百无聊赖地坐着,一脸冷酷,动辄用言语挖苦奥斯,看上去闲的不能再闲。奥斯反而像人类似的,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泪汪汪地好像随时可以哭出来。 “啊,我莫非眼花了,秘密阴谋团成员居然回到了我身边,”巫妖一如既往地讽刺道,“对了,你亲生的狗头准备投稿。你能想象吗,他,奥斯,昨天刚学会握笔,今天就准备投稿了。” 苏眉、凯、赫博森三个人同时看向奥斯。犬魔从书桌旁抬起头,脸上露出受了极大委屈的神情,和巫妖堪称两个极端。 “哈根达斯大人嫌弃奥斯,不让奥斯留在这里。奥斯决定再也不开口了,不会打扰大人们。”他怯怯地说。 若在平时,苏眉肯定极其感兴趣,热情询问他写了什么内容,打算给哪家书商投稿,有没有问过不同阶级喜欢阅读什么书籍。但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她倒是很高兴奥斯自己找了件事做,不会让她继续心烦。 她简短地用言语表达了对魔宠的支持,“至少他在这么困难的时刻,还想着为我们创造收入。你就坐在那儿,大骂别人棋下的太烂,琴弹的不好,书写字迹像蜘蛛爬行吧。” 赫博森每次见到小队的全体成员,都想对他们发表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哭笑不得。他见多识广,遇过无数性格不同,习性更不同的生物。然而,半魔、半死了的精灵、体质半转化了的人类、犬魔、巫妖,五个人集中在同一个队伍里,让他一惊再惊,每次都在心里大摇其头。 尤其他们聚到一起时,总是互相嘲笑攻击,从来没有安生过,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共同行动。真要比较的话,沉默寡言的克雷德几乎算的上品德珍贵了。 赫博森站在靠近门的地方,先看看随时准备找事的巫妖,又看看哆嗦着写个不停的狗头,最终没好意思说话,和凯一前一后走到床边,小声说:“我再来试一次。” 苏眉也一句话没说,小心解开克雷德的绷带,露出仍在渗血的伤口。她先擦干净链子上的血迹,耐心等待那层嫩绿光泽消失。 就在这时,凯忽然动弹了一下,伸手探进皮甲,从内部缝着的暗袋里,拿出了一枚极其精致,雕成花叶形状的银质徽章。徽章中央,嵌着一枚大而纯净的蓝宝石,颜色如同波斯猫的眼睛。 他不再颤抖了,脸色却没能恢复如初,只说:“稳妥起见,我也试一下吧。” 第 185 章 结论很快就出现了。 银质徽章也好,金质项链也好,一沾上克雷德的血,立刻发生反应。提妮恩像许多奥法大师那样,在附魔的物品上加上独有印记,三百年后,带给他们无与伦比的震撼。 苏眉一直摊开手掌,出神地看着这两件饰品。饰品绿莹莹地发着光,映的她掌心都成了嫩绿色。只要附魔还在,这个效果就不会消失。提妮恩也许死了,她的作品却还留着,无声述说着她的名字。 哪里都少不了它的巫妖凑过来,评论道:“你们的脸色出奇的相似,有什么好消息能告诉我,令我高兴吗?” 赫博森都没心情看它,只喃喃说:“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 他非常希望找到一个解释,说明克雷德和提妮恩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自己刚刚才喷过精灵,要他别心存幻想。 这几个名声遍传大陆的人物不约而同沉默着,思索着。他们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克雷德,如果阿佩洛伊斯选择这时候突袭,他们的反应至少得迟钝五秒钟。讽刺的是,克雷德本人却在沉眠当中,根本不知道继父亲之后,他们又找到了他的母亲。 最初的惊讶消失后,苏眉心情便渐渐平复了。她不在意克雷德的父亲是谁,也不会在意他的母亲。但她明白凯和赫博森的心情,同情他们好像五雷轰顶的反应。假如说,提妮恩诅咒了幽星之后死去,那反而没有今天的意外打击了。 对他们而言,过去的同伴沦落深渊,诞生出半魔后代,岂止不可思议,简直是噩梦成真。当然也可以说,提妮恩和克雷德是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姐弟,但这个可能性小到不值一提。提妮恩来自北方森林,家谱有据可查,拥有一对普通精灵父母,和深渊根本女毫无关系。 凯脸上的颜色完全褪掉了,看样子很想马上去找蚀魔,问清这是怎么回事。但蚀魔受伤也不轻,可能短时期内不会出现,他只好哆嗦着坐在床边,试图稳定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提妮恩活着还是死去,”苏眉终于说,“对你们非常重要。如果弄不清她的生死,你们永远不能安心。” 她以普通人的心理,揣测他们的想法,还想安慰这两位倒霉的英雄。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赫博森一边点头,一边摇头,回答道:“其实不是这样,你不了解提妮恩,我们了解。她活着,却选择不和我们联系,只能说明她不想这么做。那么,她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刚才有些激动,头发和胡子都零乱着,纠结成若干小团,却没有心情梳理。他的脸色沉重的仿佛风化了的岩石,嗓音低沉的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我们不是那种非要问清楚为什么的人,我们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万一她需要我们帮忙……” 三百年前的冒险经历,仍根深蒂固印在他心灵之中。他不愿再和幽星来往,但一提到过去的事情,仍然不自觉地用“我们”代称,好像仍然承认幽星是他的同伴。 巫妖也沉默了,因为它开动没有大脑的头壳,明白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它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一下克雷德,咕哝道:“居然真有这么巧的事。” 凯缓缓道:“有些时候,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神骸互相牵引,逐渐接近,然后靠近到一定距离,重新聚在一起。凡人可以把它称作神力,也可以称为命运。那么,幽星、赫博森、提妮恩的后代、埃德林的后代,在三百年后再度聚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们都故意绕开了某个话题,但它始终阴魂般凝聚不散。提妮恩究竟是自愿生下后代,还是被迫这么做?以他们对她的了解,自愿几乎不可能。然而,就算被迫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要全力杀死阿佩洛伊斯,即使从他口中得到肯定回答,也不过多了一条把他剁成排骨的理由。 奥斯用笔慢慢写下“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低着头看着这张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进化之后,情感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只关心自己的食物和安全,还可以感受更复杂细腻的人类感情。克雷德的父母似乎给了他不小冲击,令他抹干净眼泪,嘟嘟囔囔地自我感慨。 巫妖却冷笑一声,说:“人总是记得一件巧合,不记得其他一万次没发生巧合的情况。话说回来,你们究竟想怎么做,找到了傻大个的父母,然后呢,给他制作一本精美的家谱吗?” 苏眉现在想想,觉得这比起不可思议,更像顺理成章。克雷德的俊美程度远远超过人类,确实具有一些精灵的五官特征。他耳朵尖而长,但恶魔的耳朵各具风格,尖的圆的扁的,什么都有,某些恶魔根本没有耳朵,所以她并没想过精灵血统。 她看了凯一眼,很好脾气地解释道:“任何人都有资格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是谁生下了他,除非他真的不感兴趣。” 凯冷酷地说:“海恩哈姆阁下就属于不感兴趣的那一类吧?” 他脾气比三百年前收敛了很多,说话时却仍然不肯服输,不肯在别人面前退让。从他的表情上,苏眉可以想见他过去的欠揍程度。 她觉得自己还算喜欢幽星,怜悯他后悔了却没有机会改正。但在这种时候,她难免又思念过去那个好脾气的凯。 她抬起手,阻止巫妖反唇相讥,然后说:“我没有搜索星界的能力,只能等待蚀魔再度出现。在此之前,你们可以修复自己的心情,等他出现后问清真相。我很遗憾地表示,比起提妮恩,我得先想办法挽救克雷德。” 赫博森说:“如果我们让你觉得麻烦,那我在此致以歉意。但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即使这只半魔和提妮恩无关,我也乐意帮忙。现在嘛……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好了,小姐。” 他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又确认了一次克雷德的伤情,便向苏眉点点头,离开了这个房间。苏眉很清楚,他准备继续和地底王国联系,在矮人千百年来搜集的宝藏中,找到遏制伤口恶化的方法。 她感激他的努力,却无法报以太大希望。 正常人看不到克雷德身上的黑色雾气,她可以,凯也可以。她有时觉得,黑雾随时能够变成手持镰刀的黑袍死神,轻轻一挥,收割克雷德的生命。 她过去是个平凡的地球人类,每月定期领工资,过着以升职加薪为最高目标的生活;现在则是神骸的拥有者,承担着杀掉那座金字塔的责任,随便做点什么,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高度关注。可是她无能为力的感觉与过去相差无几,看到克雷德,就像看到了身患绝症的家人朋友,愿意做一切努力让他恢复,却找不到恰当的方法。 更要命的是,她作为一个一开始就接触魔网的法师,对此并非毫无办法。但这个办法被她排斥,被凯排斥,很可能被克雷德本人排斥。也许就巫妖那种人愿意举头骨支持,恨不得人人都变成它那样。 赫博森离去后,她需要解决的问题仍然存在。纳恩希塔亚与阿尔蒂芒两人忙的团团乱转,不停与国都保持联系,汇报最新进展,还要负责搜集破灭之王的资料。不过,他们并未忘记克雷德,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之内,三次派人询问苏眉,并将最新消息转告给她。 这些人已经达成共识,蚀魔与金字塔之间,必须先摧毁一个,否则蚀魔保护金字塔,金字塔为他提供快速恢复的能力,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连环扣,完全立于不败之地。坏就坏在很难判断谁会受金字塔影响,谁不受,影响结果是否可逆,以及怎么才能够伤害到它。 阿尔蒂芒向来大胆,还提出了雇佣巫妖的想法,一扫之前对巫妖的深恶痛绝。家养巫妖海恩哈姆大肆嘲讽了他一顿,说巫妖太容易被控制,比如那个痴心妄想的萨利坦。老实说,萨利坦的名气丝毫不输给海恩哈姆,干出的坏事或许比它还多点儿。它尖叫着消失,给哈恩哈姆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失去了对金字塔的底气。 既然无法摧毁金字塔,就得从蚀魔身上着手,偏偏它又有了穿梭于星界与凡世间的能力,一见自己处境不好,马上缩回安全地方,活像一只把头缩回壳里的乌龟。 纳恩希塔亚活了一百多岁,从八十岁起,负责守护星辰塔的宝库,读过的典籍资料浩如烟海,专门负责解决最恐怕的危险。但他同样焦头烂额,只能针对蚀魔的种族特性,让星辰塔法师们做好准备,希望下一次能够一举成功。 他也好,阿尔蒂芒也好,圣殿主教也好,最近赶来援助的贵族和骑士领主也好,都难以避免地寄希望于苏眉。苏眉却已经因此损失了最重要的同伴,烦恼不已,让他们不好多说什么。 阿佩洛伊斯的威胁的确恐怖。没有人愿意看着他一次次突然现身,杀死自己的朋友,又扬长而去,最后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但这种事既已发生,就得尽快想办法解决。 又是六个小时过去,仍然不见新的好方法。苏眉疲惫不堪地坐到椅子上,望着坐在对面的纳恩希塔亚和凯,无奈地说:“我不想再等了,我必须冒这个风险。我要把克雷德转化为死灵,借此保存他的躯体和灵魂,直到找到逆转方法为止。” 第 186 章 苏眉的队伍一向强大而神秘。即便巨大危险近在眼前,也有不少人想结识他们。队伍里,有恶名昭彰的巫妖,有一看就很好利用的半魔,有艾利奎恩银月王的兄长,还有那个继承了神骸的女法师及她的魔宠。 如果和他们打好关系,攀上交情,然后成为朋友,那么很有可能获得他们的免费帮助。这些人背景五花八门,因灾变而聚集到阿尔蒂芒麾下,可不是全部心怀善意。他们但凡获得机会,就要为自己谋取好处,以免白白付出。 然而,巫妖和精灵充分发挥了他们高贵冷艳的特质。这两位不约而同,一碰上试图拉近关系的傻瓜,就冰冷的像冰川一样,丝毫不顾有可能得罪对方,用言语无情地进行抽打。这种特质在作队友时都让人觉得难以承受,更别提陌生人了。 那些人大多具有一定地位,才不愿意忍受蔑视,试过几次,发觉不可能达成目的,便爽快地放弃尝试。 迄今为止,只有寥寥无几的强者通过了他们的考验,得以在这个房间久坐。其中包括阿尔蒂芒,也包括纳恩希塔亚。这个老巫师如同找到了组织,在他们面前相当放松,很少特意保持自己威严庄重的外表,更多地流露出身为老年人的迟暮感,以及作为平等交谈对象的坦率。 凯知道苏眉的打算,巫妖也可以猜到,所以她只需要通知纳恩希塔亚。她宣布最终决定后,巫妖笑的不能自抑,不但幸灾乐祸,而且乐祸幸灾。它长相十分英俊,稍微降低了惹人厌恶的程度,仍然保持在常人难以忍受的水准以上。 “很好,我已经收到了你的意见,海恩哈姆,”苏眉疲倦地看了它一眼,继续说道,“你们几位都怎么想?凯?首席阁下?还有……奥斯?” 精灵表情平淡,只耸了耸肩,用一种超卓的姿态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做出任何选择,我都会努力支持你。” 巫妖狡猾一笑,突如其来问道:“不是之前说好了吗,你认为这并非太好的选择,还劝劣魔小心行事来着?一听说傻大个是那谁的后代,你就改变了主意?你身为银月王族,广受他人尊敬,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苏眉心情本来就很沉重,禁不起落井下石,等它喋喋不休说完这段话,简直失去了吃饭的力气。她拍拍手,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加重语气说:“首席阁下,我需要您的意见。” 纳恩希塔亚也留着长长的白胡须,精心打理过,修饰方式更接近人类审美,和矮人那种蓬松柔软的感觉并不相似。他的眼角垂了下来,眉毛也是,锐利的目光躲在苍老下垂的皮肤里面,匕首般投向苏眉。 他轻咳一声,神情变的庄重,沉声说:“我没有任何意见。你作为他的队长,掌握危机时刻的处置权。而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伤口恶化情况确实非常严重。按理说,半魔继承了恶魔的体质,应该优先恢复重要器官损伤、骨骼折断等沉重伤势。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被打断的骨头没有愈合,反而粉碎的愈发厉害。” 苏眉苦笑道:“您说的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既然高阶牧师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没有办法。” 纳恩希塔亚在百忙当中,还抽出时间探视克雷德,正是因为他的战斗力和在苏眉心里的地位。就他本人而言,即使是他的得力属下,或者亲戚好友被蚀魔打伤,他也不会采取这种方法,强行把他们留存在世界上。 这是因为转化死灵的过程不可逆转,也因为不死生物就像恶魔,自诞生的一刻起,心灵注定要被黑暗侵蚀。 他始终持有如斯立场,任生死大事自由发展,苏眉却和他不一样。她话里话外,一直流露出寻找倒逆转化的意思,并不愿就此放弃。 纳恩希塔亚太老了,老的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通常只提供解决方案,不多做道德评价。如果苏眉一定要这么做,那他一样会投下赞成票。 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这事的风险,尽量阻止事态恶化。他的目光渐渐温和了,伸手揉了揉脸上那只闻名遐迩的鹰钩鼻,才谨慎地说:“我是星辰塔的代言人,尽可能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势,让施法者在这片大陆上与他人和平共处,既不可被外人无故欺压,也不可因魔网的力量,做下不被容忍的恶行。” 巫妖在旁响亮地嘲笑着,露出无比讥诮的神情,仿佛在讥刺星辰塔多此一举。 纳恩希塔亚与它见面不多,却已经学会了苏眉的无视大-法,继续说道:“活物转化为死灵后,不必遵照正常的生理规则活动。它生前的伤势可能被治愈,也可能继续保留,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干扰它的行动能力。女士,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死灵与黑暗力量直接接触,犹如法师的力量来自魔网。以吸血鬼为例,生前多么高贵善良的人,变成吸血鬼后,都会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长年累月下,难以避免本质上的转变,将彻底成为邪恶生物。” 苏眉无奈地笑了笑,边听边点头。她听出了他的好意,所以极为客气地回答道:“这就是我犹豫至今的原因。我们队伍里有一只巫妖,所以我对死灵生物绝不陌生。但我想……这个转化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在很久以前的传闻中,也有死灵逆转为活物,重归光明世界的例子,不是吗?” 纳恩希塔亚回答道:“是,但那多半是传闻,而且所有传闻都牵扯到某一位神祇。那可不是凡人力量可以达到的境界。” 苏眉微笑道:“如果您是我,大概也不必为所谓的‘神力’而烦恼。” “你有把握吗?” “我没有,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尽力做到最好。” 房间充满了牧师点燃的圣香气息,不住驱散因死亡而生的异味。枢机主教向她承诺尽力,也依言履行了承诺。只要苏眉开口提出要求,他们就迅速为她办到。她很自然地承着他们的人情,并随时准备偿还。 圣香气息柔和芬芳,从骨子里透出清凉感觉,有点像薄荷,又没有薄荷的恼人气味。她嗅着它,心情也慢慢安宁了,开口说话时,声音和这股香气一样,平和而笃定。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让奥斯自觉有了说话机会。他小心至极地开口,直接表达支持,“奥斯和凯大人一样,愿意支持您的所有抉择。尽管克雷德大人无法苏醒,但我肯定他醒来之后,不会对您提出任何质疑。” 苏眉说:“我知道。” 纳恩希塔亚端详了一下犬魔,忽然站起身来,向窗外瞟了一眼,似在掩饰自己并不平静的内心。他手中的权力也许超过萨因女皇,却从不轻易动用。他的话既代表自己,也代表星辰塔。在做出任何决定前,他总要在心里掂量许久,以便为信任他的人负责。 他向苏眉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那么,看来这就是你的最终决定。我建议你立刻开始,不要耽搁时间,以免转化过程中,蚀魔突然出现攻击你,致使转化失败。我将派遣足够强大的施法者力量,为你们提供保护,希望你可以顺利成功。” 这就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既无可挑剔,又充满警惕。法师们当然负责保护苏眉,同时也要对克雷德进行监视。半魔与恶魔拥有相似的特性,极其难以进行体质转化。万一苏眉施法失败,很容易将其变为常人难以想象的怪物。到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动手减小损失的时候了。 纳恩希塔亚离开后,苏眉又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她总算体会到绝症病人家属的心情,必须相信没有经过试验的新型疗法,又忐忑不安,生怕病人直接死在治疗过程中。 恶魔是比龙更难转化的生物,可她也不是普通法师。她不断思考着已知的方法,试图在脑中改进它们。她的思考从未停歇,占据了她的大部分精力。因此,巫妖“嘿”、“喂”、“哎”了好几声,她才恹恹地抬起头,问道:“你有事?” 海恩哈姆坐在凯身边,因为比人家矮了一个头,一下子显的小巧玲珑,成了一位比较袖珍的俊美青年。他们两人表情时常保持冷酷,前者对世界充满恶意,后者则充满不屑,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本质上的区别。 此时,充满恶意的那一位很机智地问道:“刚才那些话都是针对外人而说。现在他走了,你总可以说实话了吧?” “……什么实话?” 巫妖目光灼灼,飞快说道:“我自己就是不死生物,却想不出该怎么逆转它们,你打算怎么做?哦,不要事先告诉我,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想夺取那只蚀魔的古神之骨,融进傻大个的身体。据我所知,只有神力可以做到生与死之间的转变。” 凯一直静静听着,双手交叉在一起,雕塑般纹丝不动,这时不禁赞赏地看了它一眼,说:“你的头脑果然灵活,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只普通巫妖,真是令人奇怪。” 巫妖愤怒地瞪视他,怒道:“我今天可没有招惹你。” 凯很有风度地一笑,笑道:“与你怎么做无关,我一向喜欢主动招惹别人。好了,不要像个小孩子,计较个不停。我不了解神骸,却了解队长大人。她在深渊生活时,早已学会了谨慎行事。如果她有把握,别人就不应该多嘴。” 其他人这么说的话,早被巫妖大肆讥嘲,称为拍苏眉马屁。但凯的身份摆在那里,实在不必拍任何人的马屁。它只好敏捷地转换话题,试图挑拨离间,“话说回来,劣魔可以转化傻大个,估计也可以转化你。你对此就没有任何想法吗,精灵?你终日看着黑白灰三色的世界,尝着沙土般的食物,一定很难受吧。” 苏眉深吸一口气,也理解了克雷德愿意帮忙把巫妖丢出窗口的心情。她正要说话,却听凯嗤笑了一声,冷冷说:“我没有任何变回去的意思,这是我应得的结局。我也想话说回来,你现在还没离开队伍,趁萨因帝国混乱的机会,大肆攫取权力和好处,同样令我极为奇怪。我猜,你失去了染指神骸的希望,就开始打金字塔的主意。那东西对你来说,可是无价的宝物啊。” 巫妖冷笑道:“我愿意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与你无关。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休想对别人指手画脚。” 苏眉把那口气吐了出去,没参与他们之间的争竞,也没去看奥斯写的,只频频望向克雷德。 克雷德脸色越来越苍白,渐渐失去了应有的色泽,代表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睁开黄眼的时候,可以看到黑气与他的骨骼融为一体,竭尽全力也无法消除。其实她始终怀疑,自己若不抢先完成转化,克雷德将会遭遇那些牺牲者的命运,被蚀魔,或者说,金字塔转化为死灵。 到了那个时候,他极有可能直接被敌人控制。她不能冒这个险,只能抢在他们之前行动。与此同时,眼与爪都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几乎不可能与她分离。她想逆转他的死灵状态,就只剩下古神之骨一个途径。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堪称孤注一掷,没有后路可言。从此之后,她不仅要为自己奋战,克雷德的命运也掌握在她手中。她忘不了巫妖疯狂而邪恶的心灵,忘不了吸血鬼残忍而黑暗的风格。拜尔登都可以惊吓到海琳卓,让她一听他对她的追求,立刻如临大敌,完全不考虑接受的可能。 倘若有朝一日,克雷德变的与拜尔登类似,那就彻头彻尾地成了另外一个生物,再也不是过去的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相信克雷德也不愿意。 纳恩希塔亚不在对面坐着,她可以直接看到窗外的风景。人类是如此奇怪的生物,即使强敌距离他们不远,大变随时可能爆发,只要稍有喘息机会,城堡里马上呈现一片宁静安详的景象。 这和无底深渊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活火熔狱没有战事的时候,从劣魔到大恶魔,个个像少了生活必需品似的,抓耳挠腮地四处惹事。恶魔占据的层面经常发动对外战争,无非借此发泄他们喜好战争的欲-望,弥补他们种族特性上的缺陷。 也许有些生物看见人类,会深深厌恶他们的软弱与爱好和平。但苏眉并非其中一个,她珍视类似的宁静,想要尽力维护它,不想被任何意外风波打扰。 不知凯和巫妖互相嘲讽了多久,她才如梦初醒,向他们侧过头去,郑重地说:“海恩哈姆倒是有句话说对了,我的确有不便在外人面前述说的秘密。” 幸好巫妖没有耳朵,不然一定当场竖起来。它迅速抛弃了凯,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秘密?” 苏眉叹了口气,说:“大家都已经承认,阿佩洛伊斯和金字塔之间,必须先死一个,才有可能消灭另外那个。事实证明,我们拿阿佩洛伊斯毫无办法。他的力量也许不是无敌的,逃跑能力却无人可比。我尽了我所有的能力,仍然无法封锁他周围的空间,制止他的逃亡。这没有道理可言,却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情。” 神力对于这群凡人强者而言,就像他们对于普通平民。阿佩洛伊斯穿梭于凡世和星界,苏眉一睁眼就能看到法术符号,当然很不公平,很没道理。可是,法师天生受魔网眷顾,牧师与神祇的圣力相互共鸣,战士经过长久的锻炼突破,可以爆发常人难以想象的血脉力量。 他们同样很不公平,很没道理。那么,当强大敌人以这种方式碾压他们时,正确的做法是平和以对,寻求解决的方案,而非嫉妒和不平。 巫妖不耐烦地说:“你获得了两件神骸,当然可以这么轻易地说话。如果你和刚遇见我时那样,哆哆嗦嗦地率领一队劣魔搜索山洞,姿态未必可以放的这么高吧?” 苏眉一笑置之,点头说:“这倒有点道理,不过就算那样,我也肯定比你更讨人喜欢。总之,你还记得吗,你曾称呼能够驱使法术符号排列图案,自创法术的人为‘织法者’?” 巫妖说:“不是我称呼,是以前的蠢货取的名字。” 苏眉终于怒了,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听我说话?还是我放弃努力,直接把你从窗口扔下花园算了?这会让你在奥斯那里很没面子!” 巫妖也怒道:“我有堵上你的嘴吗?” 它坦白了“高贵、强大、善良的女性都不喜欢我”之后,就变的自暴自弃,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未来。苏眉话是那么说,却不好意思真把它扔出去,只好捏着鼻子,继续往下说:“与蚀魔战斗期间,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灵感。由于克雷德当场重伤,那个灵感瞬间被惊恐覆盖,直到我做出决定后,才又浮出水面。” “我们以前讨论时,曾用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即金字塔像皇家宝库,衰败之书是打开宝库的钥匙和口令,所以一直以来,都想从蚀魔手中夺取钥匙。但从另外的角度想,衰败之书的制作者只是凡人,不是半神,无法直接控制金字塔。与其说他是法师,不如说他是锁匠,成功破解了锁孔的奥秘,无需打破宝库坚不可摧的大门。”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顿时让凯和巫妖恍然大悟,先后陷入沉思,脸上也隐隐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苏眉明知他们明白了,却还是有始有终,坚持说完要说的话。 她说:“那么,别人可以做锁匠,我为什么不可以?我能看见符号的流动和排列,能不受影响地出入金字塔,也知道了金字塔的能力。假使我留在金字塔附近,全神贯注地研究它,那么迟早有一天,可以做出第二本衰败之书。” 这样一来,居然连奥斯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桌子旁弱弱地问:“哈根达斯大人要织出一把钥匙吗?” 苏眉向他做出赞许的表示,说:“我希望如此。只要切断金字塔和蚀魔的联系,他就有可能失去快速恢复伤势的能力,无法自由逃进星界。我也有可能关闭金字塔,抑或将它重新沉入地底,让军队开进陷落了的城镇,清除那些死灵。” 巫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冷冷说:“真想不到啊,劣魔,你的小脑袋里,居然也可以出现有价值的想法。” 它敏捷地闪开了,没被苏眉的魔法飞弹击中,同时又说:“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仍然不高。” 凯难得地赞同了它,随即说道:“很少有人能够接近金字塔,甚至不敢亲身试一试。他们力量越强,就越怕稀里糊涂地死去。到现在为止,胆大到愿意做这个尝试,并成功了的人,好像还没超过十个。我们聚在一起,固然不怕那些不死生物,却也很难杀光它们。” 苏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深表同意地点着头,不像巫妖那么意外。她说:“这就和对克雷德的转化一样,只能算无奈之下的尝试。我的能力和头脑仅限于此,想不出完美无缺的方法。这个办法很冒险,也很可能付出大量牺牲,却没有其他方案可以替代。” 凯说:“不错,想要不做任何牺牲就解决这场灾难,根本不可能。意外发生时,凡人只能自认倒霉吧。但我还是得问,你究竟有多少把握?普通人也许能接受牺牲,却无法接受看不到希望的牺牲。尤其现在,有资格做出牺牲的人都少之又少,他们肯定不愿意浪费生命。” 他惊喜过后,立刻恢复了冷的静态度,冷酷地指出代价问题。只有苏眉可以做到这件事,所以别人无论强弱贵贱,瞬间成了她的背景和踏脚石。即便在成功率百分百的情况下,也很少有人乐意承担这等角色,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把握。 一个人要多么厚的脸皮,才能向他人提出类似的要求? 他的银眸连连闪动寒光,酷似阳光划过冰山的光芒,似乎带着暖意,仔细一看又觉得冰冷。他并未因为苏眉是他所承认的队长,就对她有半点客气,反而更严厉了些,言语中也带上了质问的味道。 苏眉毫无惧色地回视着他,冷笑道:“我好像别无选择,不是吗?我一定得做到,不管是织出一把新钥匙,还是杀死阿佩洛伊斯。我做不到它们,就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或者失去我现在最为重视的人。你假装自己不懂深渊语期间,应该已经了解了我的过去吧?我从深渊中学到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件就是——必须做到某件事的时候,不要多想,拼命去做,做不到的话,就死在那里好了,反正失败的结果比死亡更惨嘛。” 第 187 章 巫妖在转化上倾注了极大的兴趣,大的有点出乎苏眉的意料。它不顾苏眉已经有了打算,滔滔不绝列出一串可行选择,从骷髅分析到巫妖,分析每种生物的优势与劣势。 “我强烈推荐巫妖,我自己都选了这个,”它说,“真可惜啊,被转化的生物必须具有施法能力,如果魔网和它没有任何共鸣,那么只凭你自己的力量,绝无可能转化成功。” “……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真是谢谢你了啊。”苏眉说。 说到底,她的选择也不是很多。强大些的不死生物大多受到环境影响,在不知不觉间完成转化,根本没有人工生产的方法。否则以海恩哈姆的野心,早就自行制造亡灵大军了。至于可以人工生产的那些,通常来说,它们具有各式各样的弱点,极易被超度,当然也不是好选择。 “所以我同时推荐亡灵仆从,就是我塔里那些灰白色的残骸,”巫妖又说,“你刚看到的时候,还问我是不是什么……水泥?亡灵仆从战斗力取决于生前能力,受制造者控制,犹如服从命令的吸血鬼,比那些又蠢又大的魔像灵活,身上又很干净。” 它的手指沿着名单下滑,迅速在某个名字上点了点,“以腐烂毒尸为例,虽然我闻不到它们散发的恶臭,但是看着脓水滴滴答答一地,就够恶心的了。” 苏眉看了它半天,终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谢谢。” 精灵冷冷道:“是谁吹嘘自己的魔像灵巧的可以剥开煮鸡蛋?” 巫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关你什么事?你都控制不了哪怕最蠢笨的魔像,我就当你在嫉妒我吧。” 苏眉把那张名单折了起来,压在杯子底下,然后说:“我喜欢你们的一点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你们都可以把谈话扯到无关的话题,似乎没什么事情能造成真正威胁。这让我心情很放松,所以我相当感激你们。但是,如果你们继续扯下去,时间恐怕就不够了,所以言归正题。” 只要她开口,纳恩希塔亚就会为她提供所需的一切条件。巫妖曾经酸涩地点明,这是因为他们需要她。星辰塔并非盈利机构,却也不是慈善机构。别人想从他们那里取得好处,总需要付出相应代价。苏眉深知这一点,并十分愉快地接受了它,因为她很讨厌欠人情。 她同样很清楚,半魔的转化成功之后,就是她履行承诺,前往金字塔的时间。他们不能再拖下去,这次克雷德险些死在蚀魔手中,下一次可能是巫妖。巫妖离巅峰状态总差着那么一点儿,经常在那里冥想,拼了老命修复自己。克雷德濒死时,还可以转化为不死生物,暂时保住灵魂与躯壳。巫妖呢?它身为亡灵,不可能死了再死。它若被摧毁,那就是真的失去了生存希望,变成一只价值昂贵的巫妖头骨。 她在等这一天,纳恩希塔亚他们也在等。萨因贵族们很有分寸,没有催促她,但始终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浪费时间。而在传言中,她仍是那个不自量力,惹出真正破灭之王的家伙。不怎么有分寸的人坚持认为,她惹出了麻烦,她必须负责解决。 苏眉从未因此心烦,反正他们见识过她和蚀魔的战斗后,再不敢在她面前无礼。她更多地关注金字塔本身,还有同伴可能的命运。她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许不得不接受失去。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连表情都严肃了起来,平静地说:“我接受海恩哈姆的意见。亡灵仆从……这就是我的选择。不过,半魔体质非常坚韧,转化可能遇上困难,时间也比正常情况漫长。” 巫妖评点道:“本来就很漫长。你还记得吗,你的某位上司想把活人转化为行尸,之后被你敲破了脑壳。对他们而言,这种转变极其困难,对我同样不轻松。若非如此,我的法塔将充满亡灵。” 奥斯忽然问道:“仆从和魔宠一样吗?克雷德大人要变成和奥斯差不多的存在了吗?” “没有人能变成和你差不多的存在,狗头,”巫妖不耐烦地说,“你太弱了,把克雷德四肢打断,他还是比你强。” 奥斯但凡有点骨气,肯定会在创作的作品里,把海恩哈姆写成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反派。但他善良的心灵再度发挥作用,导引他喏喏连声,缩了回去。巫妖可能有些过度兴奋,一向冰冷的眼睛都在发光,用难得一见的舒展姿态坐在椅子上,继续嗤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求我教导你?” 苏眉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你善待可怜的奥斯,或者我会愿意满足你的虚荣心。但是对不起,我相信星辰塔里有我需要的全部资料。” 凯说:“没关系,我也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我曾经消沉了相当一段时间,四处搜集与死灵转化有关的资料,只谈理论,我应该不会输给这位四仰八叉的骨架。” 巫妖迅速坐直了身体,怒喷道:“你才是骨架,你这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娘娘腔。” 精灵凝视着它,好像看穿了它的一切想法。他神情向来很严厉,目光更是锐利的惊人。对方得硬着头皮,鼓足勇气,才敢与他眼都不眨地对视。巫妖头皮也许不够硬,脸皮却足够厚实,再次怒喷道:“看什么,你忽然失忆了,不认识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吗?” 苏眉不愿自降身份,加入他们永无休止的口头战争,此时已站起身,打算去检查克雷德。检查过后,她将列出一张写着所需事项的清单,交给纳恩希塔亚,正式开始制作亡灵。 即使如此,她仍然忍不住说:“一个建议,只是一个建议,海恩哈姆。你用人类形象出现时,不要自称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你的外表很具欺骗性,但是,若用这种口吻说话,有可能当场沦为给女皇取乐的弄臣。” 凯不等巫妖反驳,已说出了他在想的问题,“我依然很好奇啊,巫妖。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你如此高兴,笑的嘴都向两边裂开?” 苏眉笑道:“是啊,为什么?” 巫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一直认为,凡人对不死生物偏见很深,尤其夸大黑暗力量对心灵的影响,就好像他们自己获得了力量,就个个成为瑟莱恩那种傻瓜,天天做好事似的。我来告诉你们,这绝对不可能,即便不与死神交易,不接受冥界的力量,人总是乐于损害他人利益,只为自己打算。现在傻大个终于要倒霉了,变为和我相似的存在。他的恶魔血统和黑暗力量相互作用,只有神知道会造成什么结果。我的确幸灾乐祸,准备看你怎么歧视他。” 它这一席话振振有词地说完,顿时鸦雀无声。苏眉忍了又忍,终于忍下了反唇相讥的欲-望,没有指出它前后矛盾,慷慨陈词后,反而深深体现了它心智何等疯狂,心灵何等扭曲。 在奥法方面,她仍看待巫妖为老师,给予必要的尊敬和重视,稍有疑问,立即征求它的意见。但遇上其他问题,她最好转为向正常人寻求帮助,别受这个变态影响。 她无奈地看了看精灵,再度迈步,并说:“幽星大人,它就交给你了。” 迄今为止,星辰塔的援助还在陆续赶到。七秘法师已经聚齐四位,剩下三位逗留国都,协助女皇及其内阁与前线联系。凯的预言正在逐步验证,因为他们仍只能得到萨恩国境内的支援力量,大陆其他国家均按兵不动,似在观察帝国的应对情况,认定情况尚在控制之中。 苏眉本以为,这些大人物会对这种情况相当恼火,但没有人在意这种事。阿尔蒂芒甚至向她直接指出,如果无法提供立竿见影的手段,他宁可只指挥知根知底的部下。譬如说,倘若斯鲁夫斯公国的大公储赶到,他也许还得退居二线,或者因为身份问题,做出一些没必要的退让,所以他根本不希望任何外人前来帮忙。 总之,说来说去,她还是现存的唯一希望,承载着众多意图不明的目光,压力很大,能拿到的好处也很大。纳恩希塔亚看过清单,就爽快地点了头,将其交给艾恩路斯,要他代为布置。 艾恩路斯极其厌恶邪恶生物,仅仅看着首席巫师和幽星的面子,才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但他脾气坏,不代表办事能力差。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他便搜集了苏眉所需的全部施法材料,合适的施法空地,还挑选出一批合格的法师,负责保护并协助她。 这并非很容易达成的目标,也并非每个法师都能做到的事情,更有着很大风险。艾恩路斯选择城堡地底,打通原主人的酒窖,搬走窖中酒桶,为她布置出相当宽阔的空地,还亲手布下防御法术。 过程中,奥法力量将渐渐凝结成死亡气息,回荡于这个被严密封锁的空间里,夺走无防备者的生命。它将如回音一般,一圈圈地震荡不绝,浸透施法目标的身躯,产生潜移默化的变化。苏眉回想这个过程时,总觉得很像腌制鸭蛋,只不过前者需要高超的施法能力,后者只需要盐水。 而克雷德,就是即将被腌制的那个蛋。 第 188 章 苏眉一直以为,阿佩洛伊斯会挑她抽不出手的时候出现,向城堡发动攻击。到那个时候,即便她再急于应战,也只能袖手旁观一段时间,优先完成法术进程。 但他没有,从她走进地下酒窖,到死气消散,防御法术失去效用,蚀魔就像死了一样,完全不管她在做什么。这只能证明两种可能,要么他力量有个限度,无法做到真正神明的地步,从星界时时偷窥凡世;要么他具有这种力量,却因为被打的太惨,看见了也只能干着急,任凭她拯救克雷德。 无论哪种可能,对她都是第一流的好消息。 即使毫无干扰,她也足足用了一天以上的时间,才正式成功。巫妖在它法塔里搭起数处“实验室”,将法术亲手刻在适当的承载材料上,布下可以多次运转的法阵,为自己制造仆人。她事出仓促,勉强搞来一个聊胜于无的法阵,大部分时间里,仍然靠着她自身与魔网的共鸣。 这既像走钢丝,又像玩火,风险高的吓人。巫妖常说,如果施法者不是亡灵,那么以自身承担生死能量的转化,无异于自杀行为。还好她自打进入深渊起,从来没过上风险不高的生活,实力又足以完成这项任务。到了最后,她只是觉得极其疲乏,并无特别的感觉。 把半魔转化为亡灵仆从,难度估计只低于把龙转化为巫妖。但她当真做到了,防御法术撤销的一刻,全程在旁监视的艾恩路斯简直大大松了口气,当即走过来,向她祝贺道:“真是令人惊讶的能力,祝贺您的成功。” 他对亡灵的厌恶可想而知,这样还主动道贺,可见转化的难度。苏眉布下所有能布置的防御,仍常有泡进冰水的错觉,仿佛阿佩洛伊斯就在旁边,用死亡气息包围了她。她承受了大到无法想象的压力,结果却是值得的。 她有气无力地说:“谢谢,谢谢你们。我现在想休息一下,请你们帮忙照顾克雷德。” 亡灵侍从将在一小时内醒来,如果不醒,就代表法术失败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白做功。不过,所有人都不太清楚半魔这种生物的情况,也无从得知时间变化。 凯忠实地守候着克雷德,给苏眉提供冥想机会。按理说,她应该冥想到精力充沛为止。可一个小时刚过,她就从床上跳下地,走进另外一个房间,问道:“怎么样?” 巫妖正不知死活地坐在床边,伸手戳着床上的半魔,一见她进门,赶紧翻了个白眼,冷冷讥刺道:“还是那样啊,你不是看见了吗?” 苏眉在酒窖里检视过克雷德的状况,冥想过后,觉得疲乏感减轻了不少,头脑也重归清醒,便重新查看一次。这时,她迅速走到巫妖身边,俯下身去看克雷德,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神色。 克雷德果真像巫妖所说,还是那样。他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就只颜色与过去产生了差别。苏眉曾觉得凯被提妮恩的消息吓的褪了色,但克雷德这个样子,才称的上真正的褪色。 他容貌仍然俊美到挑不出瑕疵,神情非常宁静,仿佛睡着了,丝毫不知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代表死亡的负面能量与他合二为一,代替了他的生命,用另外意义上的“生命力”充溢了他,修补他碎裂的骨骼,弥合他豁开的伤口,将他变成一只铁青中透着灰白颜色的不死生物。 自此以后,他的心灵将直接与更深沉,更黑暗,更疯狂的力量接触。在人类历史上,还没人说得清那到底是什么。但每个人都知道,它与生命力恰好相反,是生命的另一面。 一个人想要长生不死,总要付出代价。人世间的一切美好情感,道德束缚,就是巫妖们要付出的了。 “……会怎么样呢?”苏眉望着灰白色的克雷德,不由自主想着。 她想象力有时很贫瘠,有时很丰富,现在又在不该丰富的时间丰富起来。她忍不住想象克雷德睁开眼睛,跳起身暴打巫妖的模样。他有没有可能因转化而激起了恶魔血统的特性,变的又冷酷又残忍?作战时,冷酷残忍还勉强算得上优点,平时可是难以忍受。 如果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我仍然不可能离开他,”苏眉想,“是我让他变的嘛。” “嘿……” “喂……” “劣魔!我在和你说话!”暴怒的巫妖咆哮道。 苏眉哆嗦了一下,茫然望着巫妖,问道:“你说了什么?” 海恩哈姆终究不敢挑衅整个城堡,乖乖以人类形态四处晃荡。它翡翠般的眼睛里满怀怒气,似乎不能接受苏眉对它的忽视。更惊人的是,它竟然压下了这股怒气,颇有耐心地说:“他醒来后,你还和他……嗯……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苏眉的表情更加茫然,好奇地说:“难道我把他赶出队伍?噢……你是说……” 凯喜欢靠窗而坐,今天也不例外。他本来在观赏花园中盛放的紫藤和山玫瑰,这时头也不回地说:“头骨在问你,克雷德变成了不死生物,你还要不要继续和他保持情人关系?” 奥斯的耳朵竖了起来,笔也唰唰地动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表现的活像没听到大人们的交谈。苏眉听完巫妖对精灵的人身攻击,继续面带好奇,问道:“当然了,我先把他转化为死灵,再和他分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像话的人吗?而且我真的非常喜欢他,皮肤变个颜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感情不可能因此改变吧?” 从她认识巫妖起,巫妖无言以对的情况屈指可数,如今又见到一次。巫妖并未冷眼相待,犹豫了一小会儿,冷淡地说:“我倒觉得,约他还不如约我,反正他变成了不死生物,和我差不多。我和他的差距,不就在于一个是活物,一个是死灵吗?” “……” 凯终于屈尊扭过脑袋,惊愕地盯着巫妖,简直对它刮目相看。苏眉当场愣在了那里,全没想到巫妖挑上了这个时机,不合时宜地表达了要她抛弃克雷德,和它约会的想法。 巫妖外表极其暴躁,所以别人看不出它心里打的主意。它很少流露暴跳和讥刺之外的情感,即便有,也极其小心地藏在表象以下。它主动开口,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也从侧面证明,它没在和她开玩笑。 “啊,可怜的小头骨,自我膨胀的小头骨,”精灵小声自言自语道,“竟以为它和克雷德差在生命形态上。” 他自言自语,就能游离于尴尬状况之外。苏眉却没这么走运,深陷在名为尴尬的泥沼中。巫妖喷吐她时,她可以喷吐回去,可以让精灵喷吐回去,可以置之不理。可它态度大为改善,语气冷淡中透出严肃,倒让她不好回答。 她盯着它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过,我迄今为止,还没产生更换情人的想法,虽然很抱歉吧,也只好对你说不行。” 翡翠色的眼睛眨了眨,显的十分冰冷,毫无诞生于情感的光芒。苏眉总觉得,它预料了她的答案,把所有的心理活动藏了起来,不准别人窥视。这使她觉得非常惭愧,但是,既然不可能做出肯定回答,那不如直接拒绝它。 短暂的沉默后,巫妖甚至没有恼羞成怒,只平静地说:“这样啊,我猜也是这样。其实我在开玩笑,你要是答应了,才叫愚蠢呢,哈哈哈哈。” 苏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凯更不知道。奥斯深知自己开口,将得到饱以老拳的待遇,把毛茸茸的脑袋埋的更低了。巫妖扫视他们一圈,矜持而高傲地说:“我的日子很长,要做许多重要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把精力分在无关人等身上。这是一条漫长的旅途,我注定得孤独地走下去,到我的灵魂消散为止。劣魔,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可没叫你答应我。” 它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部,很快飘出了窗外,飘向天空中的烈日白云,听上去干巴巴的毫无生气。正因如此,它的邪恶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被孤独代替。至少在这一刻,它没有觊觎苏眉的神骸,它想约的是她本人,而不是她的黄眼和爪子。 苏眉咳嗽了一声,想把目光转回克雷德,又觉得说不过去。精灵眼光一闪,带着同情说:“以后,我们队伍里有两个半死灵,一个半恶魔,却只有一个纯种人类……如果队长大人也算得上纯种的话。这不仅是我见过的,也是听说过的最奇怪的队伍。” 苏眉不求他说有意思的话题,只求他赶紧绕开话题,再听凭巫妖在那里硬充好汉,她就要同情它了。她飞速计算着死灵数目和恶魔数目,才发觉奥斯居然是“一个恶魔”,克雷德只能算半个而已。 巫妖好像也不想多作纠缠,冰冷至极地瞥了奥斯一眼,满是嫌弃地说:“别人的恶魔是图勒菲,我们的恶魔是奥斯,差距这么大,队伍再特殊又有什么用。喂,你们觉得傻大个什么时候可以苏醒?” 第 189 章 大概过了八小时,克雷德才从沉眠中苏醒。 在此期间,巫妖一直留在这个房间里面。对一个刚被发了“爷爷,我们不约”卡的头骨来说,它的确很有勇气。它不但留下了,还多次检查克雷德,检查过后就评头论足。苏眉听着它的话,总觉得克雷德仿佛均匀混合的溶液,或者茁壮成长的玉米,情况喜人。 总之,这个时间还算可以接受。每个人都知道,转化他的过程比正常情况长,那么苏醒时间肯定也一样。克雷德睁开眼睛的时候,凯很礼貌地拖着巫妖,带上狗头,离开了房间,说是让苏眉先交待前情提要。 他的举动并非出自贴心,只是出于礼节。苏眉清楚记得,他明知诺南是青火领主的后裔,却从未以真正的身份现身,只在幕后默默帮忙,可见他并无兴趣扮演慈祥的长辈。不过,克雷德身世简直离奇,又牵扯到三百年前的恩怨,还和他成了同伴,算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他不会离开太久,回来之后,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述这个故事。 克雷德刚睁眼,苏眉的心脏便剧烈跳了十多下,因为他的眼睛不再是金色,而是鲜红,不死生物常见的,如同新鲜血液般的鲜红色。只不过,鲜红里面只有疑惑,没有狂暴和冷漠。至少在这一刻,克雷德仍是克雷德,并未变成任何意义上的升级版。 他的表情非常困惑,好像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先极其警惕地向旁边看了一眼,看见苏眉时,才明显放松下来,飞快问道:“我睡了多久?” 苏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追加了一个问题,“我的感觉极其奇怪,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担心,附近暂时没有敌人。你感觉奇怪,是因为我把你转化成了亡灵仆从。”她破罐子破摔地说。 有了第一句,剩下的一百多句就好办了。她像背诵演讲稿似的,重述了一遍来龙去脉。克雷德挡住了阿佩洛伊斯致命的攻击,却没挡住死气侵蚀,导致伤势持续恶化。她无奈之下,只好采取这种非正常的手段,暂时保存他的生命。 准确地说,他的生命已经消失,灵魂还在,其实不能用“存活”这个词形容。但苏眉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只好先凑合用它。 她尽量流畅地解释完毕,见克雷德没有异状,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小心问道:“你怎么想?” 克雷德已经变成了灰白泛青色,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死而复生,不属于人间的诡异气质。由于他皮肤颜色较深,灰白色偏灰而非偏白,没有那种惨白惨白的感觉,即使如此,也够令人心生警惕的了。 此外,他的体温消失,身体变的相当寒冷。冷血动物好歹还能根据环境温度变化,调节自身体温。不死生物根本就是一块冰,无论走到哪里,都寒气逼人,阴冷的好像刚刚爬出墓穴。 当然,亡灵仆从的动作依然灵活,反应依然敏捷,战斗能力不降反升。克雷德举止一如既往,就只外表有些不对劲而已。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怀抱将特别,特别的冷。好在天气渐趋炎热,这不算太大问题。 苏眉凝视着他,很怕他想不开,直接表示不满,指责他们还不如让他去死。但他居然很从容地接受了现实,倾听过程中,最多狐疑地皱一下眉,再无其他表示。一直等到苏眉说完,询问他的想法,他才平静地说:“多谢,让你费这么大心思照顾,真是抱歉。” 苏眉说:“……啥?” 克雷德看着她愣怔的表情,忽然笑了笑,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焦虑,假定是为了我吧。我没能赢过蚀魔,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无论你采取什么措施,都是为了救我的命。相反,我对落败这件事,也感到很抱歉。输了就是输了,我从不认为落败者还有资格谈条件。” 他将双手举到面前,仔细看着,并做出各种握持动作,然后很满意地说:“而且这并未给我带来任何不便,反而使皮肤和肌肉更为坚韧。我没有可抱怨的地方。” “谢天谢地,你居然这么想,”苏眉也松了一大口气,觉得消失已久的信心又回来了,“但你不要忘记,不死生物很容易受到影响,我真担心……” 克雷德问道:“真担心我变成巫妖那样?” 苏眉小心地等了片刻,确认巫妖没在门外叫骂后,才说:“多少有一点。很多吸血鬼遭到转化后,起初还保留着生前的心地和感情,然后,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克雷德很专注地盯着她看,这时又微微一笑,说:“我以在战斗中可怕著称,不在乎变的更可怕。大人,我一直很信任你。在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前,你会找出解决办法的吧?” 他从不虚言掩饰,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因此,苏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很想跳到床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的信任与无条件支持。 她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又想起事情还没谈完,只好硬生生扭转了话题,一边点头一边说:“如果做不到,我就把自己转化成巫妖……算了,在此之前,我还得再和你确认我的决定。” “我要杀死你的父亲,夺取他的古神之骨,把这套骨骼转移给你,让你回到正常状态。说到底,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把你带来这个世界上的人。海琳卓不愿正面与克温纱为敌,你大概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吧?我们都很理解你的决定,不管你决定暂时退让,还是继续参战。” 阿佩洛伊斯清楚克雷德的伤情,克雷德也清楚他的。蚀魔拖到现在还没现身,很可能情况比预计中更为严重。当时,起码十多发高等法术作用于他,即便只有两发生效,也够他受的了。 但他总会出现,因为金字塔还在那儿活蹦乱跳。它矗立在附近小城拉菲尼鲁的正中央,被死去的城中居民环绕着。那些死灵日以继夜,绕着它打转,永远不会疲惫。 那时,克雷德若不想目击他们杀死父亲,或者父亲杀死他们,除了巫妖以外的所有人都能理解。 克雷德在她面前格外放松,很快接受剧变,不在意自己在百科全书中的分类从“魔裔”,变成了“不死生物”。但他听到父亲的名字后,又意外地严肃,恢复了大部分时间里的凝重。那张灰白色的面容上,几乎毫无表情,只有微皱的眉头泄露他的真实感觉。 长久的沉默后,他冷淡地说:“我会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你确定吗?” 她很喜欢看克雷德目光闪动的样子,让她想起流动的金河。可惜金河已经成为历史,他眼睛里若有光芒一闪,就像从冥界流淌出的血河,虽然还是很美,却有点恐怖意味。但换个角度来想,在大部分人眼里,无论他眼睛是什么颜色,外表都很可怕,也就没有差别了。 “一开始还不确定,可见面之后,”克雷德说,“他用行动帮我确定了这个选择。” 他忽地冷笑了一声。那是极为嘲讽的,面对图勒菲时才会出现的冷笑。他又冷冷说:“大人,只要他还活着,你就身处极度的危险中。我其实不想杀他,他杀死我的时候,却没有犹豫过。在此之前,我或者还对自己的父母抱有希望。现在希望已经被他亲手打破,那么……再多的言辞也徒劳无益。” 苏眉慢慢说:“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希望你投入他麾下,加入他的不死军团。” 克雷德摇了摇头,回答道:“如果我不答应,那么我就是他的敌人。他要的不是儿子,而是强大的战斗力。我若喜欢这样的命运,又何必离开莎婕娜大人?” 苏眉之前还有着错觉,认为克雷德刚刚醒来,体力和头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所以最好别急于谈正事。可她错了,不死生物从黑暗世界汲取力量,精力永远充沛,并将力量散播于凡世。克雷德全无重伤员的虚弱,思维比其他时间都清楚,想都不想地指出了她的谬误。 他还坐在床上,半身盖着薄被,活像一只被人摆成端坐姿势的巨大玩具熊。薄被是奥斯盖上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只是同情心发作。 他表情一动不动,可见感觉并不愉快,又冷冷说:“有些时候,半魔能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无需从劣魔开始成长,短短十几年里,就能长成堪与大恶魔比肩的存在。因此,很多大恶魔乐此不疲,喜欢培养魔裔,反正不需要他们付出代价。一百个半魔中,只要有五个合格品,就算意外收获了。” 苏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克雷德目光转向她时,多了不少暖意,语气也随之温和下来,“恶魔没有人类的感情,从不格外关照后代,只有利用和被利用。我不想成为被利用的人,如此而已。我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就不会轻易抛弃。在一点上,无论你,还是其他人,都可以相信我。” 苏眉刚刚叹气完毕,这时只好又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说:“坦白说,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高兴。就我而言,阿佩洛伊斯实在不是个值得付出的对象。不过,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坏消息——我们应该辨认出了你的母亲,就是凯三百年前的同伴,精灵法师提妮恩。” 第 190 章 苏眉终于从克雷德那里收获了震惊。 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只是,很少有事情能令他真正惊讶,所以尤其具有震撼性。对于父亲是蚀魔,克雷德并不意外,因为他必定是大恶魔的后代。但他和所有人一样,想都没想过自己和七英雄的联系,更没想过那一系列传奇般的巧合。 她解释后不久,凯便回到房间,提供了更多细节。苏眉或者对提妮恩没兴趣,克雷德可不一样。即使她消失不见,依然是他的母亲。他有必要听取她的过去,由此猜测她的现状。 他们两人情绪还算稳定,至少不比巫妖更惊讶。说到底,那都是三百年前发生的事了,怎么做都无可挽回,给现世的影响已经很小。他们的话说到最后,提妮恩的履历已被完全勾勒出来,从她成年后走出北方森林,到名扬四方,再到加入大陆联合军,始终清晰明了。 她诅咒幽星,消失过后,经历才成为一片空白。他们有理由相信,她意外或蓄意进入深渊,在那里定居下来,再也没返回家园。 比起幽星等人失踪,这才是真正的谜题。只有她本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事件的另外一个部分——阿佩洛伊斯。 “我们再怎么猜测,也比不上亲口询问当事者,”精灵阴郁地说,“下一次见到他时,我一定得问出答案。” 克雷德很平静地回答了他,“不,我会自己去问。” 巫妖冷笑道:“说的就像你认识她,对她有感情似的。半魔无需父母抚养长大,也不需要建立两辈之间的情感枢纽。想要取得你们的好感,只能用实际行为,无法依靠任何方面的关系。”“告诉我,你是真想这么做,还是装模作样?” 精灵向它投去不屑的一瞥,冷冷插话道:“你知道的,克雷德。你可以选择把它打成两半,还是碎成骨渣。我推荐第二种。” 克雷德没选任何一种,同样望向巫妖,态度一如既往的严肃,“我曾在心里幻想过某些可能,就是这样。我承认对父亲极端失望,对母亲缺乏感情,但我仍需要承担责任。” 巫妖对“责任”两字嗤之以鼻,可见在漫长的一生中,经常干出扔掉责任,拍拍屁股就跑的缺德事。它嗤笑完毕,说:“好吧,反正我也很好奇原因。” 事实上,所有人心里都出现了某种可怕的猜想,包括苏眉,不一定包括奥斯。 她通过凯的描述,发觉提妮恩是个外表温和开朗,内心十分骄傲的人。当然,七英雄的所有成员都是这种人。他们具有睥睨整个大陆的力量,自然不会特别谦卑谨慎。幽星也许能在其他地方,因容貌和实力,得到无下限的崇拜和尊重,让那些人认为他做什么都有道理。但在队伍里,他只是七名成员之一,很重要,却没什么特殊之处。 这样一来,提妮恩很难像普通女性那样,一见如此美丽强大的生物,就对其心醉神迷,无条件听从他的吩咐。没有选择幽星,选择了当时还貌不惊人的沙,仅仅是因为喜欢他的个性。 苏眉听完这些事迹,立即得出了结论,而且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结论。她不相信提妮恩看的上阿佩洛伊斯,自愿为他生育魔裔后代,那么事情就是明摆着的了。 然而,只有阿佩洛伊斯可以确认猜想真实与否,否则猜想永远只是猜想。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即提妮恩特别喜欢恶魔的诡谲气质,进入深渊后,又看中了其他大恶魔。就苏眉本人而言,她宁可相信提妮恩贯彻了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别的可能。 “既然这样,就不必多想了,着手下一步吧,”她尽可能平和地总结道,“克雷德不应该停留于亡灵状态,金字塔那边不应该拖太久,我不应该收了别人的钱不干活。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尽可能快地执行我的计划。” 她的目光从同伴脸上一一掠过,发现每个人都没提出意见,方才收了回去。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又说:“我去找那几位能管事的先生和女士。你们和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 凯淡淡说:“我宁可留下。” 巫妖说:“我也是,尽管我特别喜欢他们一看到我,脸上浮现出的尴尬神情,但现在没这个心思。” 克雷德本来无所谓,此时却因为变成了不死生物,不愿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何况他很少在外人面前开口,去了也只能充当背景。苏眉看向他时,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一样。” 奥斯在跟随哈根达斯大人,和听大人们聊八卦的选择中挣扎了一下,小心地摇了摇头,并缩回了书桌后面。 苏眉只好扔下这帮完全不想露面的队友,独自前去寻找纳恩希塔亚,然后是阿尔蒂芒。这两人恰好待在一起,旁边还有数位萨因公爵、女公爵,以及萨因皇家月盾、蔷薇骑士团的团长,免了她再跑一趟的麻烦。 阿尔蒂芒下令撤离普通军队,换上精英军团,同时移走附近的所有平民,一如他在边境行省所做的。如果蚀魔再次转移金字塔,扔到人口更稠密的地区,那么他的行动将毫无用处。帝国未受害地区也如临大敌,不知道下次倒霉的是不是自己这里。 但他只能这么做,不可能袖手旁观,冒上当地居民悉数变成亡灵的风险。 令他欣慰的是,有边境行省作为前车之鉴,这次大撤离并未遇上阻碍。消息传的很快,由于本身已经很严重,都没能演变为谣言。当地居民得知金字塔在附近扎了根,赶紧收拾包裹和箱子,装上马车,甚至干脆徒步而行,逃的能多远就多远。 有些狂人觉得这是自己“攫取力量”的好机会,自行接近金字塔,结果攫取了力量,也失去了自主意识,日以继夜地在那里徘徊着,和普通骷髅毫无差别。不过,这毕竟是极少数人,并未造成影响。 苏眉赶来城堡,觉得城堡附近很安静,正是因为只剩下军队和佣兵、冒险者,没有正常生活着的普通人家。 她说明来意,简单阐述了意见,指出这就是她的最终决定。倘若他们提出更好的建议,她会无条件地帮忙履行,倘若提不出,那么最好别耽误时间,致使蚀魔精神抖擞地杀回凡世。 阿佩洛伊斯逃入星界,克雷德重伤沉眠,两件事发生于同一时间。她连抢救带等待,花费了差不多两天。两天之内,从未发生任何意外情况。这证明蚀魔很可能无法得知凡世的情况,只能通过代理人。可惜他杀了伊尔维拉,八成还没找到新的。即便找到了,那位人类的叛徒也未必能接触到这个城堡。 因此,他们很可能有更多时间完成计划。与此同时,她也怀疑金字塔一有异状,衰败之书就会作出反映。一切都很难说,有着众多可能性,使她深深痛恨。 她本人都很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解释过程中确实有点底气不足。但出乎意料,这群人不仅没嘲笑她异想天开,还很认真地听着,动辄交换一下眼色,看的她大起疑心。 等她说完,阿尔蒂芒当即问了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你确定你能成功吗?” 就经验而言,星辰塔的人远比苏眉更丰富,均认为蚀魔能够进入星界,不代表能把金字塔带进星界,所以不如从金字塔着手。与动辄消失的蚀魔相比,它才是那个固定不动的目标。但现实证明,他们根本找不到足够摧毁死灵军队,和金字塔本身的力量。 苏眉想制作另外一件“钥匙”,本身就与他们这几天的探讨意见相合,自然很受重视。这听上去匪夷所思,实际很有可能。衰败之书本就出自某位法师之手,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制作第二本? 她说:“我很高兴,你们不打算嘲笑我异想天开。鉴于在座的诸位都是聪明人,我就不说谎话了。我不确定,所以如果真这么做,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一位女公爵犀利地说:“我们从各大领地赶来,是为了帮忙,不是为了嘲笑别人。有计划,永远都比没计划好。你需要什么样子的帮助?” 苏眉笑道:“我也很高兴和你们这样的人共事。实话说吧,我的奥法知识来自海恩哈姆,以及自己阅读的书籍,从未经过系统训练。我能制作简单的魔法物品,为已知物品附魔,却不清楚如何通过一件物品控制另一件。” 旁边一位不那么犀利的公爵皱眉问:“你居然没经过系统训练?也就是说,你和学院毫无关系,和其他法师也没有关系?” 苏眉说:“真不好意思,但是,是的。” 阿尔蒂芒早就知道这一点,也不惊讶,摇了摇头说:“洛夫哈特阁下,请不要打岔。你继续说。” “我需要这方面的资料,以便预先进行实验,还需要合适的载体,因为我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本书。那个载体必须能承受剧烈运行的奥法能量,所以很珍贵。除此之外,我制作期间恐怕不能受到打扰。你们这里有没有任何人,确认了免疫金字塔的影响,并愿意与我们同行?” 她的要求略嫌多了点,却很合理。别人最多说她不自量力,不能说她胡说八道。阿尔蒂芒又和纳恩希塔亚对视一眼,才说:“资料没有问题,我本人就可以为你提供。载体……载体恐怕要拜托星辰塔。我将送信给紫罗兰和学院,请它们共同帮忙。” 苏眉不抱希望地问道:“人呢?” 阿尔蒂芒苦笑一下,回答道:“应该比你想象中多。我们这里,不少勇士要么出于特别目的,要么急着证明自己,自愿接近金字塔,测试受到影响的范围。其中有些人被证明不受影响,可以近身与不死生物作战。问题在于,他们的数量并未多到可以全歼怪物,也许帮不上太大的忙。” 第 191 章 苏眉一想自己实际掌握了的技能,就想捂住脸,不看这些对她饱含希望的人。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手中握着的底牌基本为零。事实证明,阿佩洛伊斯真想杀死一个人时,他们竭尽全力也拦不住。这也就是说,在以命换命方面,他们还没尝试,就已经输掉了。 而她不知道能否成功,不知道怎么去做,不知道从预先准备中得到的经验,可不可以实施于金字塔。她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期间会出现什么怪物。法师们送出的侦察法术、侦察道具在天上游走,搜集的情报比她还多。 他人把生命托付给她,她只能以“我尽力而为”回应,这种感觉实在很糟。更糟的是,她身为现存的唯一希望,无论有没有信心,都得挑起这个重担。 由于她心中不安,主动加重语气,强调计划的不可测。但是,面前这群好人没说什么。纳恩希塔亚反而安慰她道:“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可能永远做好准备,顺利应对。我们活到这把年纪,应当意识到可能遇上毫无把握的挑战。” “……但我才二十多岁。”苏眉小心地提醒了他。 “很好,你还记得开玩笑,可见心情没那么紧张了。” 那位女公爵说:“你认为你仍然年轻吗?其实在平民阶层里,二十岁左右的女人通常都建立了家庭,生完第一个孩子,继续去农场、磨坊劳作了。” “……” 苏眉觉得自己没在开玩笑,却因他们的态度稍稍放松,发觉他们真的不计较。可她不得不点明最为残酷的主旨,“牺牲可能很大,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倘若所有人都死光,任务仍未完成。那么……你们不仅损失了最优秀的战士,还可能后继无力。” 他们绕着一张椭圆形的长桌而坐,乃是贵族会议最随意的形式。这时,她对面的一位先生说:“你害怕我们责备你吗,女士?你不需要这么想,真发生那种情况,你八成也会死掉,我们从来不去责怪死人。”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开启了她不久前的记忆。她狐疑地望向对面,发现这位先生曾参与之前的会议,就是称赞她即使变成死灵,也一定能成为巫妖的那一位,顿时豁然开朗。 阿尔蒂芒敲了敲长桌,平静地说:“我曾直面金字塔的威力,知道它多么危险。要解决这种危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整个大陆都不可信任,不可指望的前提下,我们只能独自面对。” 他目光极为深沉,在苏眉身上转了几下,像是在确认她的决心。然后,他又说:“我们都知道,你的话听上去荒谬绝伦,甚至惹人不快。但是,真到战斗之时,你和你的同伴仍是冒最大风险的人。我们不可不知好歹,作出愚钝糊涂的事。” 苏眉叹了口气,诚恳地说:“谢谢。” 阿尔蒂芒说:“我会提供你需要的所有资源。如果你想要什么,开口就可以。另外……我必须见一见幽星阁下,寻求他的意见,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的意见就是幽星阁下的意见,”苏眉说,“不过,你想问就去吧。” 他是女皇的外孙,而非孙子,继承的是七英雄家族的姓氏,而非皇室名号。因此,他和幽星的关系相当近,对幽星有着一种“曾祖父好友”的亲近感觉。他向幽星咨询,自然无损颜面。苏眉也自然没有异议,因为任何人想见凯,都可以随意去找,阿尔蒂芒当然没问题。 她初入凡世时,堪莱亚冰天雪地,动辄细雪纷飞,将地面装点成银白世界。等他们到了泰林那,气候便温暖了不少,下雪的频率降低,雪化的更快,空气湿冷而非干燥寒冷。金字塔爆发过后,她又匆忙赶到死者盆地,那时已经到了初春时节,雪化干净了,整片广袤起伏的丘陵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色杂在枯黄长草中,树木也在生长嫩芽。 至于现在,每座城堡中都开满了鲜花,花枝嫩而繁华,经常散发浓郁香气。萨因生活富庶,气候较为适宜,雨水充沛,发展出富裕地区独特的审美观。从皇室到平民,都十分喜爱繁丽、茂盛、色彩鲜艳妩媚、形态多变的花种。 其中,既有玫瑰蔷薇等地球常见的花卉,也有小针兰、垂丝银羽等她从未见过的。平民即便雇不起花匠,也会抽出一点时间,在门前和院子里种上花木。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时代,也是个充满了机遇的时代。苏眉对各国并无特别偏好,也觉得萨因很适合人类居住。当然,这是因为她天天与大人物打交道,住在最为豪华舒适的地方。如果她生于平民,甚至贫民家庭,可能就不这么觉得了。 气候越晴暖,环境越美丽,金字塔的存在就越令人烦恼。它突兀地坠在大地上,把自己强行塞进城镇中心,砸扁了大排房屋,厚着脸皮在那里定居。它就像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不能说不美,但画风和周围的事物差别太大,只能引起不安。 它与埃文德因斯城堡距离不远。如果是一位清楚地形的强大-法师,那么施展传送术,就能轻易跨越这段距离。但这些强*师在金字塔面前,似乎一起变成了学徒,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萨因贵族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灾劫多来几次,帝国可就吃不消了。 苏眉犹豫半天,还是无法加厚脸皮,亲自去请陌生人陪自己送死。她总有机会逃亡,即使没有,克雷德他们肯定也不会把她丢在身后,独自逃走。可其他人不一样,对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还是可能得不到回报的找死。 她委托阿尔蒂芒全权处理这事,以便专心思考制作衰败之书、衰败手机、衰败笔记本、衰败平板等钥匙的方法。在金字塔诞生之初,内部很可能没有那间放着石台的奇怪房间。那房间被后人加进去,专门存放衰败之书。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生的也好,人为的也好。有了这本书之后,金字塔不可能是一个完美无瑕的整体,一定存在“钥匙孔”,即魔网得以作用于它的位置。 那个位置可能是它的核心,也可能是其他地方。如果预先知道这位置的存在,应该并不难找。等她找到它时,最重要的时刻才刚刚来临。 “为什么选择书,因为书比较方便吗?”她漫无目的地问,根本没指望得到回答。 巫妖说:“是啊,翻书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却能翻到崭新的一页。如果这一页上记载着不同法术,那么就会产生相应效果。何况法师熟悉书籍,握着它的时候,也比较容易使用。” 它对金字塔格外感兴趣,两次见到衰败之书,都在旁边偷偷放冷箭,尝试将这个道具据为己有。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个大坏蛋,知道它不安分的心思,它不仅没收敛自己,还更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公然抢夺心仪的东西。 幽星觉得这支队伍包容力很强,巫妖何尝不这么想。但不管它做什么打算,最后都可耻地失败了,只好乖乖混在队伍里,寻找下一个机会。 苏眉面前,放着若干别人送来的载体候选。她一一看着它们,同时点点头,回答道:“看来,你真是做了不少思考工作。当我摧毁金字塔,或者把金字塔沉回深渊时,会让你摸一摸钥匙的。” 巫妖说的没错,法师的确喜爱使用书本,尤其那种外表厚实华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大书。不过,用来制作魔法道具的书与平常的不一样,书页极其厚重,一本书中,通常只有寥寥几页,便于翻到合适的页数。 另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由各色宝石穿成的项链、顶部顶着一串金球的权杖、一副纸牌、一个石板。它们外表可能可笑,材质却都很好,出于大师级工匠手中,可以承受最大限度的奥法能量穿梭,不会被战斗轻易损坏。 幽星拿起那串项链,仔细看着,又不甚满意地放下了。他说:“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但我要提醒你,不要被金字塔的表象迷惑,沉溺于奥法能量和死亡力量的转变。你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它绿玉一样的表面下,封存着数不清的法术符号。那么,它根本不是来自冥界的神器,只是一件负责转化能量的道具而已。” 克雷德挑出其中一本书,把它递给苏眉,并补充道:“是的,我一直在想,以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你想出来了吗?”巫妖冷冷问。 “像金字塔一样强大的?没有,”克雷德冷淡地说,“但的确有一些相似的物品,被类似于海恩哈姆的人掌握,用于将敌人转变成自己一方的战斗力。” 他不必解释,就能让所有人明白什么叫“类似于海恩哈姆”,又说:“而我也听说过,某只强大的半神巫妖掌握了深渊中的一层,将那地方变成了死亡国度。它肯定不打算一个个转化生物,而是利用类似的宝物,批量制造亡灵子民。” 巫妖脸上浮现一丝悠然神往的表情,居然没用言语鞭挞克雷德,只说了一句,“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啊,多么令人羡慕。” 与此同时,苏眉举起了克雷德递给她的书,“我觉得这个可以。它符合我的一切要求。” “……算了吧,你选这本见鬼的书,只是因为傻大个选了它。”巫妖当即变了脸,恼怒地说。 第 192 章 苏眉落到金字塔正上方时,心里还回荡着纳恩希塔亚的话。 他说,很多法师都怀疑过,金字塔具有能力限制,无法日以继夜地运转。奥法看似毫无道理,是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完全不给凡人对抗的机会,但事实上,如果把它想象成一种特殊能源,使用方法十分特别,也不是不可以。 对人类来说,魔网太广袤浩大了。它的力量几乎没有尽头,浸染入每一个世界,每一处空间,每一寸土地。与它相比,人类就像攀在巨网上的蝼蚁。地球上的人类不必担心太阳变成红矮星,这里的人类也不必担心魔网耗尽能量,永远消失。 也许太阳与月亮毁灭了,魔网依然活着,寿命长到他们无法想象。然而,即便它永恒存在,每个个体对它的利用能力也不尽相同。 阿佩洛伊斯并未频繁移动金字塔,很可能因为他不行。他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进行远程迁徙。同时,附近生灵都变为亡灵后,金字塔实在没必要长期工作。它能维持令人不敢接近的恫吓状态,已经足够了。 苏眉听完他们的推测,感觉很有道理。她可以感觉到它的转化,因为那股能量让她毛骨悚然。邪兽鬼现身时,也说自己因它而不安,完全不想留在塔的内部。这样的感觉并非全程存在,表示金字塔并非全程开足马力。 这样一来,从她直觉方面的差异,能够大略确定金字塔是否“苏醒”。但讽刺的是,如果金字塔产生异变,蚀魔肯定会知道,紧接着就开个传送门现身,将它恢复为苏醒状态。因此,在常人眼中,这两种状态可没本质上的不同。 还好,她离“正常人”的标准越来越远,得以利用它状态上的变化,给自己提供更多接触机会。 不死生物平时大多很安静,漫无目的地移动着,凭运气遇上猎物,然后立刻变成狂暴的怪物,毫不犹豫扑向它们。高等亡灵头脑聪明,知道应该经营巢穴,经常找个隐匿地点窝起来,操纵其他亡灵攻击敌人。 金字塔很高,高的像城堡的塔楼。苏眉由上往下看,俯瞰整个小城,觉得又回到了某部丧尸电影里。死者盆地无人居住,所以不死生物四处游荡,活像丧尸电影的野外场景。而这个时候,城中居民没能及时逃走,都变成了亡灵,逗留于自家房屋附近,茫然地进进出出,更能让人产生恻隐之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生前不曾受过痛苦,大多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无论生前死后,他们都有着无知者特有的幸福感,算是极端不幸中的一点小小幸运。 离金字塔越近,亡灵力量就越强。它仿佛一个很挑剔的老板,只喜欢能干的员工,把小卒子们排除在外。苏眉望向塔的底部,发现那里徘徊着几十只相当可怕的尸体,几百只不那么可怕的尸体,更别提隐身于空气,随时准备偷袭的幽灵了。 这倒也能讲得通道理,因为金字塔需要保护自身,当然要把最恐怖的怪物安排在附近,一如那两只被打成碎块的骸骨巨人。 它们很少作出攀登动作,而金字塔表面十分光滑,也不是适合攀登的材质。苏眉能看见它们,它们却看不见她。有时候,其中一具尸体仰头上望,使她看清它琉璃化的灰黑皮肤,还有烂掉一半,另一半依然完好的眼睛,很有把早饭吐出来的冲动。 阿佩洛伊斯不在附近,金字塔缺失了一个主人。她尽可能地隐秘行动,独自落在金字塔的塔尖之上,冷冷注视着地面正发生的一切。 她敢说,往下方扔个侦测死灵,那地方会红的发黑。不过它们终究只是普通怪物,离蚀魔那全身缭绕黑气的形象,仍然差了很远。 蓦地,她突然想起了凯。出发之前,他很轻松地说:“比起制作钥匙,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蚀魔不肯透露提妮恩的消息,那么我们只好终其一生,活在对真相的猜测中了。” “……” 在那个时候,克雷德当即替大恶魔澄清,说他们天生残忍,喜欢以各种方式打击对手,只要发现他们关心提妮恩,只会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往坏处说,不会好心隐瞒。苏眉认同这说法,却在接触金字塔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了阿佩洛伊斯。 准确地说,凯不担心他好心隐瞒,只担心在激烈的战斗中,他会不会对他们不屑一顾,拒绝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他绝对不是喜欢幻想的人,但内心总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唯有希望正式破灭,才能使他不安的心灵得到平静。 苏眉无声叹息,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海,全神贯注于脚下这个淡绿色的大家伙。 阿尔蒂芒动作神速,又得到他人全心全意的协助,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就满足了她的要求——资料、载体、战斗同伴。可能的话,她一定先培训三个月,再跑过来上岗,但她不行,所以再用了一天,熟悉以物品控制第二件魔法物品的方法,就毫无底气地空降金字塔,打算尽最大努力碰碰运气。 就她有限的人生经验,这简直是个疯狂的游戏,在不被主人发现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坚持更久,也像一场事关生死的考试,考前还没给复习时间。 对结果的焦虑感,对未知的不安感,对他人的责任感,对危险的兴奋感,众多感情错杂在一起,形成了她远比外表更复杂的内心活动。她率领劣魔大军时,还经常作出最妥善的安排,生怕那些小学生死伤惨重,遑论现在这些和她同源的智慧生物。 她不愿面对失败的结果,却必须得做好失败的准备。这让她不安,也让她感到刺激。但是,当她屏息静气,像片轻盈的羽毛,由塔顶落下地面时,她的头脑和心灵都倾注在金字塔身上,她也由此忘记了之前的复杂感觉。 她也许对付不了蚀魔,却不在意他的小弟。这些活尸形态各异,有些死后膨胀了,活像被水浸泡许多天的尸体,从人类膨胀成了巨人,有些却诡异地缩小了一半,变成不到一米高的灵活小行尸,嘴里长出触须般的舌头,一看就知道很难缠。 这不是好消息,因为这些不死生物应该诞生于不同的环境下,却在这里同时出现,代表金字塔有了更为细致的转化能力。若把它看做制造亡灵的工厂,那么这工厂最近一定买了新型设备。 苏眉小心地平衡身体,双眼紧紧盯着它们,从空隙中擦身而过。她很熟悉飞行术,知道如何控制漂浮高度,看似离地面很近很近,实则还处于漂浮状态,没有留下任何可见的踩踏痕迹。 她的朋友和同行者都在待命。他们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只要金字塔发生异变,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随时准备援助她,令她非常安心。但在此之前,她宁可不惊动任何亡灵,找到想要的位置,至少先进入制作过程,再准备迎接那只喜欢突袭的大恶魔。 她脸色极为平静,走过两具行尸之间的空地,躲开若干只骗过凡人眼光,却骗不过古神之眼的幽灵,悄没声地进入金字塔底部的缺口。 一进去,无尽的黑暗立即席卷了她。她不能制造光源,因为许多不死生物能够感应亮光。金字塔内部不再空空荡荡,常有亡灵行走于甬道之中,带来冰冷刺骨的压迫感。如果她侧耳细听,还能听见远近处传来的脚步声,因主人体重不同,发出的声音也大为迥异。 非要找个词形容的话,她会选择鬼屋,因为这是字面意义和实际意义上的鬼屋,不仅使人恐惧,而且让人烦躁到了极点。她甚至怀疑,都不用金字塔的力量,光靠这些亡灵,就能吓疯活生生的人,让他们俯首帖耳地听从命令。 不过,只要她睁开眼睛,黑暗便不会成为问题,场景清楚明白的一览无余。四壁、甬道、顶部都绽放出淡淡的绿色光芒,犹如一个奇异的绿色世界。它们所形成的空间里,法术符号不停飘荡着,其中不断涌出一些同色的符文,贴向那水晶般的材质,渗入其中,成为密密麻麻排列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金字塔如何修补自身,如何长期保持坚硬程度,又如何抵御普通攻击。这的确是件巧夺天工的作品,拥有凡世法师想都不要想的技巧。还好破坏总比创造容易,否则苏眉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是出自衷心的佩服。尽管她才见过它两次,但每一次,她都很敬佩制作它的人,感觉自己的技术被衬的像渣,很有点自惭形秽。 身边冰冷的感觉逐渐远去,几只亡灵路过了她,缓缓踱向通道另一头,全没发现活人存在。她回忆一下上次探索的部分,以及存放衰败之书的房间位置,一边走向那个房间,一边将手贴在冰冷光滑的玉壁上,全心全意感受着它。 魔网可以模拟各种能量,也可以凝聚成实体,例如学徒也能施展的造水术。她上次就已确定,塔的材料来自于魔网,不是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种实际材料。它可能屏蔽任何力量,却无法屏蔽奥法能量,因为它正是由奥法能量形成的。 倘若亡灵能够看见她,恐怕也会被她吓一跳。她手掌紧贴着墙壁,面无表情地向前缓步行走。一团无形无质的能量自她掌心凝结出来,注入墙壁内部,一开始没能成功,但随着她持之以恒地尝试,一次次加大力度,终于像空气中的符文那样,星星点点地渗了进去。 第 193 章 魔网笼罩着整个世界,如同网络信号笼罩地球。苏眉一想这个比喻,就觉得很容易理解了,只要找对方法,可以用这看似虚无缥缈,实则真正存在的力量,做出很多异乎寻常的事情。 法师能够施展法术,与他人进行心灵沟通,像恶魔同族之间的心灵感应。他们有时拿它来干坏事,吓唬乡下小地方出身的,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们,让他们疑神疑鬼。在苏眉眼中,这简直就像手机和通信网络,只不过信号范围非常狭窄。 一言以蔽之,她把金字塔当成一个需要沟通的对象,一个活物而非死物。她试图以心灵接触那些淡绿色的符文,直接观看它们的排列顺序,将图像在脑子里反映出来,然后找到值得注意的地方。她想,一定有些地方与众不同,可以被她利用。 那就是衰败之书的制作者留下的痕迹。 很快,她的努力便收到了成效。她并未放松对环境的注意力,动辄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听到隔了七八个房间传来的哀嚎声,还有行尸们拖沓沉重的脚步声。然而,这些声音渐渐消失了,似乎被隔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淡绿色的光芒,由无数符号组成,仿佛绿色的海洋。 这就是金字塔的主体,或者说,它的本质。它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一个有着实体的建筑物,而是由魔网凝结而成的东西。如果她足够强大,可能直接把它和魔网切割开来,释放符文,使它们变成平时那种四处飘荡的状态。讽刺的是,她不能,她只能静下心,仔细观察这片光芒,祈祷尽快找到想找的东西。 巫妖经常嚎叫着,批评她冥想的时间太短,发呆的时间太长,因为冥想有利于集中注意力,扩张精神力量。就像现在,当她看到绿色光海时,觉得大脑被它充满了,几乎要当场炸裂。可是,它不但没爆炸,还飞快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能力,不像普通法师,看一眼就得急忙退出去,以免神智失常。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苏眉无声自语道。 淡绿符文不断流动,也像海浪,有种极具美感的协调性和规律性。她放慢脚步,小心地确认了许久,才敢确定自己没走错方向。它们以金字塔核心为中心,忽而离开,忽而涌回,变成一股循环往复的潮汐。 不过,她觉得核心位置会随机移动,方向大致不错,具体位置却有了变化,和上次感觉到的并不完全相同。这很可能是制造者设定好的现象,让它更加难以被摧毁和操纵。 想要制造大批量的不死生物,金字塔的确是件非常好用的工具,也难怪巫妖喋喋不休,都懒的掩饰自己对它的兴趣。还好它能力终究有限,只能将尸体变为亡灵生物,还无法涉及巫妖、夜魔那种可怕的强大怪物。 那个有着施法能力的骸骨巨人是它的极限。伊尔维拉想要骨龙,还得去抢巫妖的财产。至少苏眉在通往深处的路上,从未见过能和巫妖媲美的存在。 随着距离接近,她见到的图像越来越清晰。她能直接感受到它们的功用,直觉它们为什么有着强大的转化力量。符文既是整体,也独立存在,形成一环套一环的法术。每一个法术都与死灵有关,负责将不同生物转化为不同的亡灵。 与此同时,它们又以一种很奇妙的关系,相互共鸣呼应着,加大了每个法术本身的强度。如果说,将这些法术单独拿出来,只是普通学院派法师施展出来的效果,那么它们聚在一起时,力量就提升了十倍以上,瞬间变成七秘法师的等级,譬如以前只能转化金丝猴,现在却可以转化大猩猩。 此外,其中还杂有不少即死类和魅惑类法术,专门控制活人走进金字塔。所有法术都有着独特位置,没有任何冗余。 它的设计完美无瑕,而且十分纯净,几乎只用了同一种符文。倘若要苏眉来做这件事,即使她勉强设计出成品,成品也肯定色彩斑斓,活像打翻了一百桶油漆。 很多人都说,法术本身也好,魔法制品也好,越简单越优美的,通常也是越强大的。苏眉依稀记得,穿越前也有人这么说物理公式,不禁非常迷惑。但是,就算这个说法没错,金字塔也契合了要求,在精巧繁复中,透出简练明快的设计理念。 现在的她,从徘徊着的不死生物角度看来,是与空气没有任何不同的隐形人。如果她不走运,高等隐形意外解除,那么将露出伪装好了的形态——散发负面能量的不死生物。她准备用变形与伪装,欺骗它们,让它们误以为她是同类。 她时常能察觉皮肤上,因寒气而生出鸡皮疙瘩。阴冷感不会带来任何伤害,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要她记着这地方多么危险。 但声音逐渐模糊,感觉也不那么清晰了。金字塔显然正在工作,因为符文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它们欢快地奔流着,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一无所知。苏眉已能分辨出每种法术的轮廓,吃惊地发现,它们活像连接起来的铁索,环环相扣,有种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可以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徒手刨掉它,这时才意识到,即使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也得在速度上超过金字塔的恢复速度,才可能达成目标。 无论是谁制作了衰败之书,都肯定发现了金字塔的本质。那人也许想要毁掉它,却做不到,只好制作一把钥匙。等钥匙落到蚀魔手中,就变成了他最可靠的帮凶。 苏眉也不知道阿佩洛伊斯天生那么扭曲,还是受到了太大影响。但从他的作风来看,他不可能是只善良纤细的大恶魔。如果可能的话,苏眉希望由自己,或者凯亲手杀死他,而非克雷德。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同伴的身影也从她记忆中消失。她彻底忘记了一切,包括近在咫尺的危险。她离核心距离已经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骨龙有魔核,由魔核释放能量,提供动力,像活着的龙的心脏。她想把这个核心叫作金字塔的心脏,也未尝不可。就她所见的,那是一个形状完美的翡翠色球体,像个碧绿的巨大蛋黄,悬浮于淡绿的海洋之中。 她的手仍紧贴在墙壁上,好像在感受皮肤下脉动的血管。到了这个时候,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也不知道核心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她现在正站在石台房间的正北方,一个大而空旷,粗糙到不值一提的房间里。核心并不在房间内部,而在房间后方,深埋于厚实的墙壁。当她用人类的眼睛观看时,会发现墙壁仍是绿玉一样的颜色,却不再闪烁微光,更不存在颜色较深的阴影。 但是,只要她将视觉重心转移到黄眼,左手紧贴墙壁,施展心灵沟通,壮观景象就又回来了。经过最近一段时间,她左手的形态和正常手掌无异,只不过皮肤仍会变成青灰色,冰冷而光滑。她一看它,就忍不住去想那位古神的尊容。 可惜迄今为止,她能想象出的形象,仍只是一个皮肤青灰色,眼睛又大又黄的蜥蜴人。 苏眉盯着这堵墙,墙似乎也在盯着她,向她施加强大的压力。她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生物,才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掏出那本被她和克雷德同时选中的书。 巫妖向她强烈推荐一套七张的纸牌,又可耻地失败了,因为纸牌质地稍劣,厚度也比较薄,一看就知道不如这本书结实。书页之上,将被她附以不同的咒文,每翻开一页,便能与核心进行交流, 她想不出创造者真正的用意,但在她看来,核心相当于维持整座塔的设备,使法术得以永恒运转,不会因年代久远而四散,就像固化法术。这个固化时间极其漫长,远非凡人可比。同时,它能做的事情不限于此,否则衰败之书又怎么会和它连接,从远处操纵金字塔。 就在这个时候,奥斯弱弱的声音,借助魔网传了过来,“您怎么样了,哈根达斯大人。” 魔宠与主人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密,能够直接触及对方的心灵。奥斯的心灵和他给人家的印象一样,都相当柔弱胆怯。他正充当着传声筒,将苏眉的情况反馈给别人。当她遇上危险,他也能及时得知,通知其他人赶来救她。 苏眉回答道:“我没事,我找到了那个核心,告诉他们一切正常。只要我施法……不,研究过程中,蚀魔没出现偷袭我,就没问题。” “您的信心更强烈了吗?” “……很好,问的很委婉啊,奥斯,”苏眉面无表情地说,“但我仍然不知道。你就这么转告给他们吧。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一旦我制作成功,会立刻关闭它的运作,让军队得以进入附近地区,消灭不死生物。” 奥斯仗着自己深受喜爱,又追问了一句,“军队已经在待命了,您真能做到这件事?” 苏眉说:“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会通知你们。现在闭嘴吧,不要打扰我办事。” 奥斯乖乖闭嘴了,让她心灵暂时重归平静。她看了看那本厚实的书,又看了看比它厚实的多的墙壁,吐了口气,再度将左手按了上去,闭上双眼。 她很想向核心扔个反魔场,观察它的结果。可是,想到反魔场可能引起核心剧烈反应,惊动阿佩洛伊斯,她便打消了冲动。她闭上眼睛后,让自己沉浸在淡绿的海洋中,一步步接近核心,在足以看清它构造的地方停了下来,向它送出一股纯净的奥法能量。 第 194 章 阿佩洛伊斯移动金字塔时,很可能随机决定了目标地点,只需移动到人口稠密的地区,并不需要特别指定某个地方。 大家都知道,如果可能的话,他肯定会把它扔进萨因国都,引发帝国行政中心的巨大混乱,借机攻占国都,攫取更大利益。可惜国都离边境太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不得不挑个人多的地区,随便扔一扔完事。 这个地方位于帝国中部偏东,隶属于帝国几位大贵族之一,艾希法尔家族的伊曼森公爵。 公爵本人精通骑术、文学、剑术、航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他很想留在领地,领导麾下的骑士团,与敌人拼死鏖战,一听金字塔的可怕,就立马改了主意,带上所有家庭成员,移居至领地边缘,将本地事务托付给女皇陛下的使者。 金字塔可以将城镇毁于一旦,但毁灭只体现在平民的生命安全方面,并未改变自然环境。由附近的丘陵向城镇方向眺望,他们仍能看见野草随风摇曳,矮小而青郁郁的树林后面,偶尔露出以木材、石材搭建的普通房屋。 房屋还在,烟囱却再也无法冒出炊烟,兽栏也空了。牲畜变为不死生物后,撞开栅栏,和它们生前的主人一样,在小路上、田野间溜达着。 纳恩希塔亚目睹这幕场景,想的可不是居民的不幸命运,而是“还好植物没能变成怪物”。 人们若谈到不死生物,涉及的永远是死灵化了的动物和智慧种族,从未听过“不死植物”,抑或“不死昆虫”。他时常觉得,可以通过这个奇妙现象,从某个奇怪的角度入手,研究死亡力量的本质。 他年纪超过了一百岁,在人类当中,算是一个非常长寿的个体,与精灵相比,又不值一提。他一生见过的怪事好像够多的了,却还不够多。他每次看见灰白色的半魔,飞舞的头骨,半透明的精灵,仍会产生很浓的荒谬感,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梦。 只有在最离谱恶梦里,他才能见到如此奇怪的组合。 他和艾恩路斯不同,心胸相当开阔,对万事万物抱有广泛的好奇心和接受度。对于星辰塔来说,一个眼界狭窄的领袖将是致命弱点,所以每一代首席都非常小心,蓄意挑选性格豁达的继承者。 即使如此,他也是第一次与三只不死生物同进同退。那只犬魔坚持认为,幽星大人只是半死灵,不算死灵,但他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他全程通过投影法术,监视金字塔附近的情况,还尝试进入内部查看。他尝试几次,就失败了几次,因为塔里有股神秘的力量,能够扭曲奥法能量。他曾送了飞行道具进去,折射回的画面不仅模糊不清,还扭曲变形,只是一些忽明忽暗的绿光,派不上半点用场。 “没有新消息吗,犬魔。”他第一百次望向金字塔时,突然发问。 奥斯把两只爪子交叠在身前,不安地搓动着一把马刀。犬魔的爪子不太适合握取武器,进行劈砍动作,所以他只是拿着它玩玩而已。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忧郁,听完纳恩希塔亚的问话,顿时更忧郁了,回答道:“没有。” 老法师微偏过头,望着他毛茸茸的脸,还有毛发中情感过分丰富的眼睛,忍不住又问道:“那她没事吧?一切都正常吗?已经……已经四个小时了,金字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哈根达斯大人还活着,如果这是您想问的问题,”奥斯飞快地说,“她的状态很好,心灵也很平静,正沉浸在她的目标之中。奥斯觉得,塔里尚未出现敌人。” 法师制作特殊物品时,耗时极其漫长,极其耗费精力,还拥有令人沮丧的失败率。普通物品尚且如此,与神祇有关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正常情况下,别说三个小时,三十个小时都无需大惊小怪。但是,倘若这名法师身边游荡着无数不死生物,应该另当别论。 纳恩希塔亚被他的笃定说服了,抽动一下鼻翼,没再多问。他对自己施展鹰视术,眼神锐利更胜飞鹰,在附近的丘陵和高地上逡巡着。 每一处具有战略价值的地点,都有帝*队和佣兵埋伏,等待他们发出信号。每隔一段时间,狮鹫和巨鹰就振翼飞过天空,既像查看当地状况,又像传送最新情报。 纵使身处同伴包围之中,也没有任何人觉得安全。他们出发前,曾无数次确认自己的目标——做好准备,随时做好准备,金字塔一有异动,便冲过去保护那位倒霉的女法师,直到她成功或者死亡为止。 但凡一个人同意参与这种行动,肯定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要么为崇高理想,要么为巨大好处,不顾性命地奋力一搏。然而,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大部分人都觉得奇怪,开始面面相觑,以眼神交换意见,猜想苏眉正在做什么,还有多久才能听到消息。 奥斯回答过后不久,又一条传音术飞到他们附近,传出施法者半是无奈半是好奇的声音,“对不起,勒内尔阁下希望知道最新的情况。” 凯微微一笑,瞥了艾恩路斯一眼,果然发现他正满脸不耐烦,冷漠地盯着那个传音术。这并非因为苏眉耗费了太长时间,而是因为他不明白人类为何这么缺乏耐心。 他无声叹了口气,心想他和自己真的很像,又看着纳恩希塔亚伸出手,将传音术抓在手中,面无表情地回复道:“一切如旧,一切正常。” 这四个小时里,他们接到十次以上的传音术,均来自满腹疑问的指挥官。巫妖抓到其中一条,对那位施法者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讽,之后,其他传音术便被更有礼貌的法师接管了。 奥斯很不高兴地说:“他们真的很着急,我们应该跟着哈根达斯大人进去。” “好主意啊,可是劣魔不需要我们帮忙,”巫妖幸灾乐祸地说,“她觉得我们会连累她,所以不屑我们跟随她行动。” 凯笑道:“我需要指出一点,她的原话是,没必要让所有人挤进同一个地方,即便蚀魔在金字塔内部现身,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逃到外面,与我们碰头。” 这些日子以来,巫妖深刻地认清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幽星拌嘴,永远讨不到任何好处。 大部分贵族自重身份,以良好的家教而自傲,受到他人冒犯时,常常不以为然,一笑了之。但幽星就是幽星,行动上不饶人,嘴上也不饶,常年秉持以牙还牙的原则。若非它嘲讽他是碎尸尖耳怪,也不会被揭破多次失恋的惨淡过往。 于是,它权衡利弊,立刻换了目标,冲着克雷德说:“喂,难道你就不担心她吗?不想发挥你唯一的长处,冲进金字塔大闹一场吗?” 他们没去费心隐藏自己,之前笔直站在丘陵上,这时已三两成群坐了下来。克雷德坐在稍远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恰好和这块风化了的石头一个颜色,如同岩石表面长出的石像。巫妖厌烦他的凝重气质,为了不让他居高临下睥睨它,特意飞到了和他齐平的高度。 克雷德也算给它面子,平静地与它对视,回答道:“我信任她的能力,支持她的决定。我想做某件事时,她从未干涉我,我也会这么回报她。” 巫妖冷笑道:“是吗?她为什么不给你拴根项圈,牵着你四处行动算了。” 凯冷不防地插了一句嘴,“因为她运气特别好,身边已经有了你这只强大的头骨,何必再要第二个跟班呢?” 巫妖大怒,勇敢地反击道:“说到运气问题,你想好面对那只蚀魔时的台词了吗,幽星大人?” “不劳费心。” 苏眉在与不在,都无法影响同伴互相揭短的传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艾恩路斯用看地精的眼神看着巫妖,把头扭向另一个方向,想用远方郁郁葱葱的绿色洗洗眼睛。他旁边的一位法师说:“幽星阁下,海恩哈姆阁下,并非我们不欣赏你们上演的滑稽剧,但是大战在即,你们这么做,没有关系吗?” 凯懒懒道:“没关系,这不是争吵,只是我们交流感情的方式。” 巫妖冷笑一声,从声音中透出鄙弃,“就像我们之间还存在感情似的。” 克雷德终于又看了它一眼,用极为郑重的语气说:“海恩哈姆,也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在我见过的所有生物里,你算是数一数二的惹人厌烦。如果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教导别人。” 那位法师干笑了一下,说道:“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一天,我和巫妖在同一个地点等候消息,准备并肩作战。” 他也是七秘法师之一,名为达瑟拉,今年刚过三十五岁,在他们面前,多少会流露出一点因阅历差距而生的不安,语气不复平常的镇定。 除非必要,克雷德鲜少与外人搭话,这时却主动对他说:“你可以把‘并肩’这个词去掉,海恩哈姆从不和任何人并肩。” 巫妖说:“你明白就好。” 纳恩希塔亚略微仰头,望向更远的地方,刻意回避这番无聊之极的对话。他不是那种喜欢在战斗前讲笑话,让同伴更为放松的人,何况要找合适的滑稽角色的话,已经有巫妖和精灵了。 他只是再次感到困惑,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震惊整个帝国的灾难,就由这种人负责解决了吗? 凯的目光掠过空气,与赫博森的双眼碰个正着。两个人同时一愣,又同时移开了眼睛。赫博森将进坟墓,希望得到一个轰轰烈烈的荣耀死亡,所以不管苏眉去到哪里,他都会牢牢跟上,完成自己的心愿。可惜的是,这不代表他们的关系会有任何缓和。 “你们想没想出后备计划?如果劣魔失败,甚至不幸身亡,你们打算怎么做?”巫妖不顾纳恩希塔亚的回避,刻意飞到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 老法师发觉自己躲避不了与它的对话,先叹了口气,才坦承道:“没有,但我认为,找到其他可行方法之前,我们仍会按照这个思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这个小小的山头上,忽然静了下来,静的鸦雀无声。所有人停止了交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无声无息间,他们仿佛被一种沉重的压力包裹着,恐惧情绪油然而生。但对他们来说,恐惧只会激发更大的力量,不会导致溃败和逃亡。 奥斯哆嗦着,开始往岩石后面移动,减轻大恶魔带给他的惊吓。克雷德已从岩石顶部跳了下来,凝视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抬手指向那里,简短地说:“来了。” 与此同时,金字塔产生了四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次剧变。塔顶的尖角处,陡然射出一道淡绿色的光柱,笔直上升,直刺上空,犹如一只指向天空的巨大手指。 第 195 章 绿光颜色比眼睛所见的更深,因为在明朗的阳光下,它的边缘仍然很清晰,不像普通光芒那样,上行一段时间,就逐渐模糊,最后消散了。 那也确实不是普通光芒,而是淡绿符文被激发之后,闪耀出的具有奥法性质的光。这道光可能出自阿佩洛伊斯,但更可能由苏眉引发。他们衷心希望是后者,因为那代表她逐步接近目标。 “如果金字塔的作用范围扩大,那么我们……”不知是谁,在凯背后突兀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不决。 精灵冷淡地说:“它不会,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能随时感觉到那股力量。它的能力已经达到极限,不要担心。” 克雷德属于感觉不到的那一类,在跳下岩石的同时,把奥斯从石头背后拎了出来,用责问的眼神望着他。 下级恶魔的本能恐惧永生不变,所以奥斯没有顺着蚀魔的意思,乖乖挠他们几下,算是很有人性的表现。他都不知道自己怕蚀魔多些,还是怕半魔多些,面对克雷德的鄙视,立即贴心地回答道:“哈根达斯大人仍然平安。” 半空中,出现了上一次出现的传送门。阿佩洛伊斯遵守诺言,由星界返回凡世,再度带来了星界中的怪物。他那青铜色、闪耀薄弱光辉的身影刚刚凝结,地上的亡灵就像听到了集结号,焦躁不安地移向同一个方向。 克雷德仰头上望,用比什么都冷漠的目光,注视着第三次见面的父亲,同时问道:“她成功了吗?” “……奥斯不知道,奥斯什么都不知道,”犬魔好像要哭出来似的,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过,刚才有种奇怪的力量震荡着,而且你们都感觉不到,既然哈根达斯大人没事,那么应该成功了吧?” 阿佩洛伊斯无法从星界窥视凡世,否则会在苏眉修补克雷德时,现身袭击她的其他同伴。他延误到这一刻,只能是因为受的伤比想象中更重,而且对金字塔抱有相当大的信心。 他毕竟不是骨魔、幻魔那种非常了解奥法的大恶魔,并没想到苏眉孤注一掷,独自进入金字塔,准备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他在星界飘荡,一边等待伤势痊愈,一边寻找合适的生物,收编它们,让它们成为他的部下。经过上一次袭击,他看清了凡世生物的战斗能力,正在进行更有针对性的准备。 此时,苏眉找到金字塔核心,将自己的精神世界与核心相连,阅读它的排列方式,找出扭转它、开启它、关闭它的办法,并把方法分批复制到书页上。如此一来,她手中的书就成了另一本衰败之书,也许事出仓促,它的外表没有第一本那么精美,但论起对核心的影响,两者根本难以分出高下。 直到她成功之时,核心被魔网触动,脱离了蚀魔的控制,才让他霍然惊觉,迅速开启传送门,带着成群怪物重临人间。 即使如此,他始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理智。他发觉克雷德没死,只是变成了灰白色的版本时,转眼间就想明白了苏眉的处理方式。 克雷德再度拎起奥斯,把他扔到岩石后方,减轻他受到的精神压力。与此同时,天空传来蚀魔冰冷尖锐的声音,“不死生物?我的儿子,你为了留存自己的生命,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如同苏眉在城堡中遇袭的那天。蚀魔轮廓越来越清晰,三秒钟后,已经变成了他们都很熟悉的恶魔形象。由于这里地形远比城堡开阔,无论军队驻扎在什么地方,只要抬头往天上看,都能看到自己要对付的东西。 他现身之后,天上又下起了怪物组成的雨。那个传送门犹如嵌在天空的漩涡,永无休止地旋转着,每旋动一次,就掉下更多可怖的怪物。传送门周边空间受到影响,从湛蓝变的血红,云层也被不明力量拂动,不断变换扭曲,把传送门装扮的好像一只流着血的眼睛。 纳恩希塔亚关闭过一次次元通道,这次已经做好准备。他与身边的几位法师以法术相互沟通,在意识里对话,寥寥几句话后,正要接近传送门,却听凯一字一顿地说:“等一下,在你发动攻击之前,我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清晰稳定,似乎没有太多感情,有种很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听了他的语气,别人会觉得冷淡,同时也会觉得眼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担心。而他这么说,只是出于说话习惯,事实上他不指望蚀魔停手,而蚀魔也绝对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停下攻击,任凭苏眉折腾金字塔。 这地方的地势比北部更为平坦,丘陵起伏的程度也更平缓。死者盆地由长草覆盖,间杂树林,这里却是树林面积更大,树木种类更多。怪物从天空跌落,砸进树林,往往会砸断某根树干。从远处望去,树木缓缓倾覆,带起一片铺天盖地的尘土,不由让人心里一揪。 倘若那个地方埋伏着人,那么尘土扬起之后,很长时间里不会落下。埋伏者虽然不知金字塔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尽忠职守,当即开始解决眼前的敌人。 蚀魔身影不住闪动着,每闪动一次,离金字塔就更近一点。他锁定苏眉为目标,顺便关心克雷德,除此之外,其他人好像都没被他放在心上。他沿直线笔直下落,速度奇快。落下过程中,金字塔竟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缓慢旋转起来,体积不断缩小。 金字塔内部,天然生成的空室正不断压缩,四壁合拢,天花板压向甬道。大概在一分钟时间里,它将缩到原来的一半大小。它的力量将会减弱,因为符文需要空间才能生效,却能最大限度地压制苏眉。如果金字塔变成实心之前,她没能逃出塔外,那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 克雷德等人所在的地方,离金字塔相当近。他们都确认了自己不会受到影响,逼着自己无视精神上受到的压力,无惧于距离上的接近。只可惜实验过程中,不少人对自身力量太有信心,遭到金字塔的转化,加入到了亡灵大军里。 感觉可能被转化,不见得一定如此,同时,感觉没有问题,不代表一定没有问题。筛选过后,有资格留在这里的人,加在一起还不到二十个。 阿佩洛伊斯落地的同时,这些人采取不同方式,部分直奔传送门,打算像上次那样,阻拦从星界源源不绝传送过来的怪物,另一部分直奔蚀魔,以杀死他为第一目标。 蚀魔的声音比凯还要平静,“真不愧是凡世的生物,战斗之前,竟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不过算了,你说吧,精灵,你有什么问题?” 他身影消失第三次时,巨鹰已从他身边掠过。数道光箭自鹰背上射出,化作无数细长的流光。流光忽而聚拢,忽然散开,分布于不同方位,接连不断地炸开,火花擦过蚀魔的皮肤,活像在他身畔绽放的烟花。 每一道流光都能穿透重甲,击碎重甲下的肌肉和骨骼。但蚀魔好像没太大感觉,只稍微偏离了之前的行动轨迹,以免被光箭正面击中。 “你还记得你儿子的母亲吗?”凯问。 双方都在高速移动,说出的话还都那么清楚,的确令人惊讶。不过,凯似乎不愿公开讨论这件事,刻意降低嗓音,只让身边的人听清对话内容。 蚀魔似乎很是意外,沉默了足足十秒钟,才说:“当然。” 迄今为止,他附近的敌人都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见他并未拒绝回答,情不自禁地放松了攻击频率,连巫妖都竖起了耳朵,等候他的下文。 出乎意料的是,克雷德冷冷说了一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问他。” 他话是这么说,却不曾立即动手追砍蚀魔,只和他保持着恒定位置,不远也不近,恰好是一次突袭需要拉开的距离。 赫博森看了他一眼,表情简直不胜郁闷,心里觉得克雷德是正确的,又不肯公开承认这一点。凯却平静地说:“我的问话可能是个错误,但我一生之中,犯过的错误已经不少了,不差这一次。” 阿佩洛伊斯露出玩味的笑容,这笑容和他本人一样,忽隐忽现,看上去非常诡异。他说:“我怎么会忘记她呢?你们想知道关于她的事?那个女精灵?” 赫博森忽然大声说:“你不想说也行,我们不是非知道不可!” 他也站在巨鹰背上,绕着蚀魔打转,寻找最佳攻击机会。这句话究竟出于他的真心,还是与凯作对的渴望,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蚀魔短促地笑了笑,回答道:“不,恰好相反,我倒是很想告诉你们,因为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和她很熟悉吧!” 克雷德面无表情地望向下方,注意力更倾向于金字塔本身。他们对话之时,金字塔已缩到原来的三分之二大小,各房间空间被大量压缩,可苏眉还是无影无踪,丝毫没有现身的迹象。 它已经被启动,缩小过程已经开始,所以杀死蚀魔也没有用了。 即使如此,阿佩洛伊斯再度开口时,他仍然稍稍分出一点精力,去听他对提妮恩的叙述。在他内心深处,父亲已经成了敌人,母亲身上却还残存着些许希望,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事情。他刚才那么说,只是出于一种不幸的感觉,觉得没必要被人亲口打击,但蚀魔真要说,他也绝对不会不听。 刹那间,每个人动作都变慢了,心神系在蚀魔吐出的言辞上。他一直用深渊语与他们对话,幸好他们也都听得懂。 他说:“我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的名字。提妮恩,是吗?当时我非常奇怪,像她那种精灵,怎么会定居于深渊,明明过的很不愉快,却没有去往其他地方。她曾与我争夺某个层面的主君之位,最后不幸落败。” 凯缓缓问道:“落败之后呢?” 蚀魔古怪地笑了,说:“不要太生气了,精灵。她输给了我,我也没能弄到太大好处,算是两败俱伤吧。我受了非常严重的伤,迅速衰弱下去,于是把她当成孕育半魔的母体,想让她生下我的后代。我从其他恶魔那里买到一种方法,可以占据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躯体。但是,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因为伤势太重而沉睡,几十年后才暂时苏醒,通过梦境,找到了那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他又说,“当我发现我的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可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第 196 章 除了他本人,根本没有人感到高兴。 凯脸色又变成了那种死人的颜色,而且是半透明的死人。至于克雷德,之前已经灰白到毫无血色的地步,再白一点,别人也看不出来。但克雷德从未见过提妮恩,谈不上什么感情,仅仅出于本能,因蚀魔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凯的心情却难以言喻。 他几乎想都没想,紧接着问了一句,“她去了深渊?她去深渊干什么?” 阿佩洛伊斯冷笑道:“也许你们喜欢打听敌人的过去,我可不喜欢,除非我想找出她以前的敌人。她来到深渊的原因重要吗?” 赫博森听得懂深渊语,却不会说,这时才追问道:“这么说,你的确打听过了?” 阿佩洛伊斯说:“据我所知,她因意外事故而来到深渊,躯体和灵魂受损都极为严重,虽说她是个极为优秀的法师,仍过了几十年,才恢复到正常水准,自那以后她就留了下来,哪里都没去,继续在深渊中生活。” 赫博森问道:“她现在人呢?” 按理说,他们在战场核心处,忽然集体放缓了攻击速度,是件极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好阿佩洛伊斯想要控制金字塔,分出心思操纵衰败之书,也就容忍了他们与他的对话。 他如同青铜铸成的脸藏在黑雾里,看上去格外怪诞诡异。凭良心说,这并不是张恐怖的脸,从他的长相中,能够看出克雷德的硬挺轮廓来自何处。但气质终究决定了长相给别人的感觉,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英俊,只会觉得他神秘、威严、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扭曲感,像个令人不禁跪地膜拜的邪神。 他嘴角忽地向两旁裂开,形成一个更怪异的微笑,“据说你们曾经参与和活火熔狱的战斗,对深渊恶魔非常了解。如今看来,好像我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啊。” 凯冷冷说:“她死了?” 他与蚀魔面对面站着,巫妖浮在他右后方。赫博森站在蚀魔偏左一点的地方,正好与克雷德相对。克雷德战斗时本就没什么表情,这时更平板的像块平板,出神地凝视着蚀魔的动作,根本无意回答凯的问题。 阿佩洛伊斯回答道:“你们果然头脑愚蠢,心灵愚钝。我才说过,我未曾看到结局,便陷入沉眠,但你们还在希冀什么?你们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他的力量,他还年轻,还能成长。像他这样的魔裔,一出生便会吸干母体的所有生命力。” 如果说,他们方才不明白克雷德的沉默,这时也该明白了。凯猛地甩了一下长弓,说:“我知道,可是,这也有例外。” “例外?提妮恩健康的时候,也许还没问题,”蚀魔冷笑道,“但我和她两败俱伤,我状况很糟糕,她也一样。我没能撑到后代出生,以为自己死定了,要等几百年再复活,靠着金字塔的力量才慢慢复原,她可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狰狞的怪物,但说到最后一句时,面孔上仍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事实上,凯也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了。远古白银时代,奥法大师遗留下的禁咒之所以叫做禁咒,是因为平常人无法承担施展它的代价。他与提妮恩不是平常人,勉强活了下来。他变成现在这样,提妮恩则很可能被力量反噬,抛入深渊。 她不愿意刻意寻死,也不愿意再回凡世,选择让过去的同伴都觉得她死了,也是很正常的决定。只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哪里生活,都不可能沦为平凡无奇之辈,尤其在深渊里,平凡无奇常常意味着死亡。 阿佩洛伊斯其实不知道她死没死,克雷德也不知道,因为半魔出生后的一段时间里,只有本能和继承自父母的力量,没有记忆。他起码流浪了十几年,才发展出自我意识,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智慧生物。 那么,他们最好当她已经死了,她存活的希望实在已经接近于零。 忽然之间,克雷德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依然清朗沉稳,笃定的一如过往。他说:“你甚至不介意让我知道,你想把我当成转移灵魂的容器。” 阿佩洛伊斯笑道:“我现在想想,这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装成一副慈父模样,不仅自己恶心的想吐,你也不会相信。” 克雷德慢慢说:“不久之前,我见过一只老鬼婆,她也很怕死,从小培养优秀的养子养女,想要在他们成长之后,夺取他们的躯体。我想,你该不会恰巧认识她吧?” 蚀魔和他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地转向了他,不知是不是给他面子,“我不认识什么鬼婆,只能说她获得的知识很可能来自深渊。我很有兴趣知道,她成功了吗?” “没有,她死了,她是古神之爪的继承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克雷德没提一句提妮恩,所有的话都围绕着阿佩洛伊斯。他平静的有些过分,未免令人觉得他无情,可只要转念一想,就会发现,如果他们有父子之间的亲情,才叫奇怪。 同时,阿佩洛伊斯说出提妮恩的结局后,克雷德才谨慎地表态,也许到了最后,父母对他的影响终究比他想象的更大。 蚀魔目光突然变的很复杂,嘲讽程度与巫妖有一拼。他以差不多的谨慎态度问道:“原来如此啊,想必我已经不用问,你是不是想要杀了我吧。” “如果我挡了你的路,你会杀死我吗?不,你已经杀过一次了,”克雷德突然也笑了,清晰稳定地回答道,“所以,你没给我太多选择。” 在这片不该出现的,死一般的沉寂中,巫妖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隙,大声问道:“衰败之书呢?你把它藏起来了吗?” 他们离金字塔非常近,能够看到它以内核为中心,不断向内部缩小的过程。塔尖上的绿光已经消失,也好像缩回了塔里。金字塔缩的接近一半大小,还在极力收缩。在这种情况下,衰败之书仍未出现,可见它有着隐形的能力,很可能正在他们附近飘浮着,准备对金字塔发出下一道指令。 最令他们担忧的是,奥斯仍然活蹦乱跳,表示苏眉情况很好。可她情况很好,为什么不尽快逃离? 传送门恰好开在金字塔正上方,在法师的竭力压制下,比之前小了很多,渐渐合拢成一条细缝。巫妖问话的时候,细缝里刚刚挤出一只如同巨大蠕虫的软体生物。它周身闪着金属光泽,生满了暗红色的圆点。每一个圆点都是一只眼睛,也就是说,它全身长满了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星界生物的特征,可以很好地适应星界环境,符合人类的一切逻辑。但是,由于星界比深渊还要变幻莫测,符合逻辑的结果就是,大部分星界生物能把凡人吓的瘫软在地。 它们的特殊能力也比深渊生物更多变,只凭外表,绝对无法判断某种生物多么可怕。即使它外形可爱到堪与宠物媲美,也有可能无声无息杀死敌人。更糟糕的是,星界很少关注凡世,所以凡人对它们的了解也十分稀少。 多目蠕虫把身体压到极限,像张擀扁了的面片似的,千辛万苦地挤了出来。它才挤出半截身体,附近的法师就像被无形力量击中了,狼狈地向后方移动。其中一位似乎闪避不及,身上的所有奥法防护被瞬间解除,惨叫了一声,大头向下地坠落地面。 如果说它们对凡人有着仇恨,自愿跟随阿佩洛伊斯,当然是无稽之谈。他只是依靠空间移动能力,开了个次元通道,将它们引导过来而已。但正因如此,这些怪物的袭击出于本能,而非服从命令。哪怕阿佩洛伊斯死去,人类也得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完美解决这次袭击。 蠕虫完全出现后,次元门仿佛有了实体,在它的挤压下,猛地向外扩开了一点儿,顽强抵抗着奥法能量的侵蚀。 凯抬头望向它,发觉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好弯弓搭箭,向它一连射出三箭,阻止它追咬那名正在下落的法师。 蚀魔却不在意它,只冷冷看着巫妖,突然冷笑了一声。他们两人体型相差悬殊,差距犹如普通人的手和棒球,所以巫妖愿意的话,可以很合适地待在他的手爪里,被他捏成碎片。但是,巫妖移动的再灵活,他也能准确地捕捉到它的位置。 他说:“你想要它?” “看看你周围的法师,”巫妖不客气地说,“有人不想要吗?” 严格说来,也就是它仗着同伴实力强大,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衰败之书的主意。其他法师要么忙于关闭传送门,要么忙于攻击进入凡世的怪物,要么自觉实力不足,祈祷自己能活过这场战斗,哪还顾得上觊觎宝物。就算衰败之书入手之后,他们可以长生不老,平地飞升,也是一件先活下来再说的事情了。 不过,阿佩洛伊斯当然不会和它纠缠。苏眉的队伍成员中,他直接无视了奥斯,第二瞧不起的就是巫妖。他和图勒菲颇为相似,本身贪婪成性,一生追逐着杀戮和权力,但在他内心深处,偏偏很厌恶与他们相似的人。 他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将目光投向金字塔,双眼中蓦地浮出疑惑的情绪。赫博森、凯、克雷德未曾注意他神情中的变化,交换着眼神,几乎于同时微微弓身,作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准备动作。巫妖也已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打量着最近的敌人,紧张地思索着应对方法。 就在此时,阿佩洛伊斯的疑惑陡然消散,变成了纯粹的惊怒。他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如同金属碎片在金属板上划动。围绕在他身上的黑雾竟然不停变淡,出现了消散的趋势。他右侧,那本厚厚的衰败之书现出了身影,但封皮已大半露在外面,不复往日的神秘。 他瞥了一眼衰败之书,猛地侧头望着金字塔塔尖。一身黑袍的苏眉正脚不沾地,悬浮在那里,手中托着一本差不多厚度的书。 她的脸色极度苍白,白的就像队伍里的第三个半死灵,但双眼正因兴奋而闪动着光芒,灼灼逼人。她见蚀魔望了过来,当即对他一笑,体贴地解释道:“其实我五分钟前就完事了,听到你们正在聊天,觉得不该打扰,于是没有打扰。下午好,蚀魔先生,你该明白我做了什么,金字塔没能压扁我的原因了吧?” 第 197 章 她一出现,时间就好像停顿了,让别人都看向了她,竖起耳朵听她要说什么。阿佩洛伊斯并未停下攻击动作,相反,他的速度骤然增加,直直坠向塔尖,看上去就像从黑雾中落下,与这团保护着他的雾气分离开来。 他当然知道,苏眉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只要他们两个处于相同的世界,就能察觉彼此的存在。但苏眉明知金字塔在收缩,还迟迟没有反应,很可能出了问题。他猜出她的用意,却难免有些大意,认为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金字塔一收缩,她或者匆忙从塔里逃出,直面他的愤怒,或者硬着头皮留在里面,被合拢的墙壁夹成肉饼。他无需亲自进去追杀她,只需等待任何一个发展。 可他错了,他没想到她成功完成了任务,他没想到她居然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读取了金字塔核心,看穿了之前那位大师留下的痕迹,按部就班地复制到那本书上。 衰败之书只是一个名字,正如破灭之王,可以有一本,也可以有一百本。古神之眼允许苏眉看清符文排列,它的爪子又大大提升了她对符文的控制力。在强烈的动机驱动下,她极其聪明地控制了核心,让她所在的空间保持原有大小,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她这么做的时候,第一本衰败之书的力量有所减弱,她手上这本却在增强。 其他人即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能从黑雾的浓淡程度,看出双方角色的调转。 追根究底,金字塔毕竟是由法术符号制成的物品,受到魔网影响。大多数人没有足够的力量,即便知道它的本质,也是束手无策。然而,如果两个生物同时找到方法,制作出两份钥匙,那么他们必须竞争,竞争出它的唯一一个主人。 苏眉深知这件事,并且对它适应良好。哪怕金字塔不存在,她也得和蚀魔你死我活。他绝不是一个善良的神骸继承人,愿意为她克服集齐神骸的冲动,一起在凡世快乐地生活下去。 蚀魔扑向她的一刻,克雷德紧紧跟上。他们武器卷起劲风,覆盖了半径几十米的范围,无差别攻击范围中的敌人。劲风锋利的就像冰原巨狼的牙齿,却比狼牙更紧密,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巨网。苏眉位于巨网下方,本来苗条的身形被他们一衬,显的几乎弱不禁风。 然而,蚀魔即将伤到她,她却消失了。她不想站在那里挨打,用防御法术硬碰他的青铜刃。她已经见识过那对由肢体化成的武器的威力,明白它们可以驱散排列好了的符文,无声无息破解施法者的严密防护。 黑雾缠绕着书,也缠绕着她的手。蚀魔具有古神的骨骼,所以不惧怕死气侵袭。何况,最坏的情况是他变的更邪恶,更残酷,与过去的他根本没有本质区别。苏眉则不得不小心行事,生怕变成巫妖的样子。 她自始至终,以左手托着那本书。黑雾一碰到她的左手,就像碰到了无形边界,在空中翻滚一下,未能继续包裹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她以短程传送,逃出了当头劈下来的可怕武器。与此同时,黑雾更浓了,好像正从金字塔汲取力量。克雷德却追上了蚀魔,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出。 阿尔蒂芒精心筛选了战斗成员,尽可能地减小损失,不让他们白白送死。这群人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负,却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们没想到的是,苏眉居然超额完成目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真正触碰核心,触碰之后,又以难以想象的高速,趁蚀魔操纵金字塔缩小的机会,完美复制了破解法术。 高空中,负责关闭次元门的法师仍在和蠕虫缠斗。他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令次元门向内闭合,抹除蚀魔留下的开启痕迹。他们一松懈,门立刻重新扩大,又有一只怪物拼命往外挤,露出了它狰狞扭曲的半截身体。 苏眉向那里瞥了一眼,发现它外表像动物类的怪物,却和蠕虫似的,让人看不懂这半截身体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克雷德变为不死生物,在战斗方面,反而是件好事。他的皮肤更为厚实,体质更为坚韧,免疫了许多棘手的攻击方式,痛觉等不利感觉也全部消失。同一种生物,成为死灵后,往往比生前更强大,正是因为种种优势转变。 苏眉并未因此而高兴,却难免比上一次更安心。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先解决金字塔,再解决传送门。前者能够解除盟友的后顾之忧,后者可以阻挡阿佩洛伊斯的后援。那些不死生物已经够令人烦恼,星界生物理应留在它们的家乡。 她的视界深远开阔,随便扫视一眼,就看到远处狮鹫升空而起,不住盘旋,骑士们密切关注着战场局势。除了狮鹫之外,较为常见的飞行坐骑都在。它们背上的人大多一脸严肃,伸长了脖子,随蚀魔的移动而左顾右盼。 即便在这些人里面,克雷德的实力仍不可替代。蚀魔攻击之时,从未停止过位置的变换,尽可能地向苏眉移动。他与克雷德近身缠斗,动作之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再加上高速转移,将大部分人抛在了身后,让他们只能以远程攻击的方式,为克雷德提供集火力量。 青铜刃与巨剑的交击声再度响起,比上次更急促,也更响亮,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眉望向他们,恰好见到老矮人站在巨鹰背上,急速逼近蚀魔,自侧面一斧砍向他的肩部。 她的目光又扫过蚀魔的脸和眼睛,看到了他眼中令人心悸的光芒,同时伸出左手。衰败之书二号自她手中冉冉升空,旋转不绝,每旋转一圈,黑雾就更浓烈一点。大约十几圈过后,黑雾已覆盖了书的封面,而蚀魔身上的那团愈发浅淡。 下方的大地上,传来泥土岩石震动时的轰鸣声。金字塔的缩小已达到极限,成为一个实心的塔,之中的所有空隙都被弭平,包括后来者设在里面,存放衰败之书的石台。它缩小之后,核心恰好位于它的正中心,体现了相当规律的几何美感。 唯有苏眉知道阿佩洛伊斯在做什么,她一连接到核心,便明白了他的力量来源。正如她想象的,金字塔与古神之骨混合在一起,提供了相当不可思议的能力,那就是在星界与其他世界之间,轻松自然地来回穿梭。 这能力允许他遨游星界,制服星界生物,假以时日,在亡灵大军之外,很可能还会添上一支由星界生物组成的军队。他开启传送门,也有金字塔的协助因素,否则,即使是他,也不可能随意打通次元通道。 在常人眼中,这的确已经是神的力量,隐约达到了无解的地步。她很怀疑,如果金字塔还在,凭这十来个确认不受影响的人,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蚀魔。 轰鸣声来自金字塔,来自两个不同力量的拉扯。核心于同一时间,受到两名主人的控制,执行完全相反的命令。它没有生命,没有思维,是个由魔网凝聚而成的圆球,在拉扯之下,忽而执行这个,忽而执行那个,顿时发出了所有人都听的到的巨大响声。 苏眉知道怎么让它停下,蚀魔也知道。她被亡灵围攻,蚀魔的麻烦却比她更大。不过一分钟,核心已经逐渐向她这边倾斜。巫妖破天荒地大发善心,靠近了她,在她身边飞舞着,帮她驱逐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幽魂,使她分出更多的精力控制金字塔。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整个人都被死亡的阴冷浸淫着,其中有衰败之书的力量,也有亡灵的影响。这种阴冷带来麻木感,还有对头脑的影响。她觉得手臂开始发木,若非衰败之书在空中悬浮着,她很可能会把它遗落于地。 巫妖咆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它很少用吟唱施法,所以能够在战斗中,呱呱呱地说个不停。苏眉无声地吁了口气,冷淡地回应道:“这么快就不行了吗,头骨?” 她敢分心说话,就证明情况不坏。果然,金字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由纷乱变成规律,由凌乱变成平滑。它的表面正在不停闪光,流光窜过那层水晶般的物质,将塔笼罩在莹润的绿色中。这一刻,每个靠近它的人都感到轻松,好像取下了一块压在心中的大石头。 绿光出现之后,亮度立刻减弱。苏眉看着它,产生了很荒谬的错觉。也许她不该这么说,但她的确觉得,金字塔就像一台被人为关闭了的电脑,正在缓慢地处理后台程序,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切都发生得飞快,一旦起步,就不是他人能够阻止的了。蚀魔一边应对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一边试图控制衰败之书,压根抽不出手袭击苏眉。苏眉避开亡灵的攻击,只需全力以赴对付金字塔,优势自然远远比他大。 光芒消逝了,不再有闪耀出塔外的流光,只有被深深包在表面之下,符文本身发出的绿光,让金字塔恢复了出现时的模样。它过去是绿玉金字塔,此时仍然是,只不过比过去小了一半,宁静地矗立着。 它的启动和它的关闭一样,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苏眉不用问就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阿佩洛伊斯很难重新启动它。他的防御力大为减弱,也不能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若说以前他不可战胜,那么现在,他只是一个非常强大而棘手的敌人。 她自身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因为衰败之书通过奥法能量控制金字塔,仍要以她为媒介。她在极短的时间里,遭受了极为强烈的奥法能量冲击,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带着无法忽略的耳鸣。她的体质无法与蚀魔相比,何况蚀魔身上还有神的骨骼。她只能默默忍受不舒服的感觉,还不得不打点精神,准备下一步计划。 “劣魔,你的鼻子在流血,还有你的眼角,”巫妖阴沉地说,“哦,我是说你人类的那两只眼睛,不是你额头正中那只。” 苏眉正在移动,接近凯所在的地方。她说:“我知道,但没关系。金字塔是我的了,蚀魔先生有意见的话,就从我手中抢回去吧。” 第 198 章 金字塔缩小之后,一直保持着十分安静的状态,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从高空看去,他们可以看到入口完全封闭了,自塔尖到塔底一片平滑,好像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苏眉一瞟到它,就想在它旁边扔个相同颜色的狮身人面像。 强大的精神压力无影无踪,空气里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氛也随之消失。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形容,它过去曾是活的,现在却已死去,或者说,沉睡。除非阿佩洛伊斯重新夺回控制权,否则它将一直保持休眠,自此独立于战斗之外。 苏眉曾想过用它直接控制塔外的不死生物,即使不能使它们倒戈相向,至少也要它们停止活动。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成功夺取控制权,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想再进行更为细致深入的操作,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她等候了两三秒钟,确认它不会突然复苏,嘴唇随即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她大声说出一句话,声音又被法术扩大,响彻整个天空,“我成功了,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接近金字塔,不再受它的伤害。” 当魔网急速通过提妮恩的身体时,她的体质无法承受,产生了无法控制也无法忍受的后果。那时,空间被撕裂了,硬生生豁出一条通往深渊的通道,将她吸入其中。苏眉的状况虽然没那么惨烈,但也很不好受。 她语气非常坚定,听上去信心十足,不知为什么,还有些许威严的味道,仿佛在这一瞬间,她真的变成了破灭之王,拥有对亡灵无尽的控制权。不过,别人看见她铁青的脸色时,就知道她不像表面上那样安然无恙。 她无需多加解释,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话。这声音回荡在附近地区,仿佛一个用魔网为能量来源的广播。刹那间,在远方观望的战士都冒出了头,活像从长草中冒出的兔子,涌向这几个被亡灵占据了的城镇和村庄。 天幕之下,也有黑点急速接近,迎上外形稀奇古怪的星界生物。苏眉这才有机会看到狮鹫骑士的作战方式,发觉他们既像以前书中的龙骑将,又像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他们背负着不同的武器,手臂用力一挥,长矛与□□便流星般飞出,精准地刺向前方的敌人。 狮鹫体型庞大,动作却极其灵活,犹如草原上捕猎的猎豹。它们大多与主人配合紧密,能够通过动物灵敏的直觉和战斗本能,调整位置和攻击方式。狮鹫位置变化时,骑士也立即作出反应,换用不同武器,力求给对方最大的打击。 直到这时,其他飞行坐骑才意发觉危险解除,敢于接近战场。凯固然能够控制动物,可他受到相当大限制,只能控制他自己和赫博森的巨鹰,令它们不受影响的同时,保持着以往的灵活机动。如今,他飞快地向远方望了一眼,发觉所有动物都没露出异常反应,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从金字塔静止,到军队涌入受害地区,时间并不漫长。他们等待已久,反应出奇的快,生怕机会稍纵即逝。但他们都能做到这样,蚀魔的反应更是快的惊人。 他始终试图操纵金字塔,可他毕竟不是施法者。魔网所赋予他的力量,仅仅来自于他身上的骨骼,无法与苏眉相比。他也想在发现异相的第一时刻,闪电一般冲向她,打断她正在做的任何事情。可是,当一个人身陷重重包围时,这并非一个太好达到的目标。 克雷德灰白的皮肤宛如花岗岩,给人以错觉,让人误以为他被冻结了,动作必定比过往缓慢,但这是再错误不过的想法。巨剑既沉重又轻快,快的只留下一片赤红色的影子,不顾一切地拦阻那对锋锐无比的青铜刃。 他的力量竟然增长了不少,也不受蚀魔身上的死亡气息影响,换句话说,他变成了一个更强大,更难对付的敌人。 这对父子的目光曾无数次相遇,又迅速分开,移至彼此的武器上。他们不关心彼此,只关心对方拥有的力量。这时,他们的眼睛惊人的相似,都冷漠无情,闪动着可怕的光芒。 克雷德转化成功后,并没得到多少休息时间,便匆匆赶来金字塔。他没有机会体会黑暗力量给他带来的改变。一定要说的话,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 当他看见苏眉,仍然满怀庆幸和喜悦,希望永远留在她身边。当他看见巫妖,仍然觉得它是个烦人的家伙,只因它指点苏眉活命的恩情,才勉为其难,不和它一般计较。 他对奥斯缺乏强烈感觉,对凯怀有一定程度的同情,认为伊尔维拉脆弱而不幸,认为纳恩希塔亚是个历经风霜的睿智老者。纵观这些他熟悉的人时,他的心态从未发生改变。他并不憎恨任何人,也没想过把他们撕碎。 等到再次与父亲正面交手,他才十分意外地发觉,他的心灵从未离黑暗那么近,邪恶的种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潜入了他的意识之中。他居然在隐隐期盼这场战斗的发生,以便把所有的狂暴情绪倾泻在这个强敌身上。 这当然是个相当不善的改变,可对于身处改变之中的人来说,只会是件令心情愉悦的好事。许多人认为自己意志坚定,不会走上“弱者”的道路,但是,一旦真用这种方法延长了生命,他们就逐渐不可自拔,最终变为另外一个人。 然而,克雷德终究是克雷德,他在发觉这趋势的同时,便尽力压抑了跃跃欲试的渴望。 起落不定的剑影下,他的神情极端冷酷,内心却因压抑而充满了矛盾。他有时感到愉快,有时又因这样的感觉而警惕。最后,他终于恢复至平常的心态。 他很少对无关的人流露太多情绪,即使这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从不真正憎恨阿佩洛伊斯,尽管他险些要了他的命。对眼下的他而言,蚀魔只是个必须清除的敌人。与其说他因自己的重伤而产生恨意,不如说他因对方想杀死苏眉而愤怒。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阿佩洛伊斯的想法与他相差无几,并报以极为相似的态度。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两个倒不愧是父子。 双方之间的战斗一直沉默地进行着,在空中掀起仿佛因天时而起的风暴。其他人屡次试图加入战团,都因生怕被误伤而退缩了,乖乖留在外围,阻拦所有想要支援蚀魔的生物。 直到金字塔彻底静默,蚀魔确认自己无力回天,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震撼整个战场的吼声。他的声音本来如同金属撞击,有种无机质的感觉,这时居然添上了活物特有的生命力,变的更像与那些他同族的大恶魔。 蚀魔本就是相当少见的生物,属于恶魔的最终形态之一。他们对战斗的兴趣更胜下级恶魔,不是饶有兴致地奔赴战场,就是藏在堡垒之中,筹划下一次阴谋与战争,区别仅在于有的大恶魔偏向于诡谲的方式,其他的喜欢用力量直接威慑敌人。 由于他们常年居住深渊,统领下级恶魔及其他怪物,很少去往别的位面,凡人对他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大多来自流传下来的资料。 阿佩洛伊斯发出一声低吼,顿时使旁边的人警惕起来。他们在战栗之余,油然而生“这又是什么新玩意”的想法。 这种想法并不是错误的,而幸运的是,蚀魔的目标仅限于一个人,与他们其实毫无关系。 苏眉匆忙中用衣袖擦了擦脸,以免眼底渗出的血珠影响视线。她可以平衡三只眼睛的视觉比例,但两只都受到影响时,她的视野也会受到影响。 她关闭金字塔,不断接近阿佩洛伊斯,向蓄势待发的军队发出通告。这三件事做完后还不到五秒钟,她便听见了蚀魔那和炎魔颇为相似的吼声,紧接着就发觉,这吼声居然直冲她而来。 蚀魔周身产生了相当奇妙的变化,清清楚楚映照在黄眼当中。以他本体为中心,赫然诞生了一个无形的巨大气泡,将他包裹在里面。无形只是对于凡人的眼睛而言,在苏眉眼里,那是一只与他身体同色的,像是用青铜色薄膜形成的防护罩。 他的吼声掀动了无形气浪,空气飞速振动着,一波接一波,形成空气炮般的恐怖效果,像真正的炮弹一样,直直冲向苏眉,在她面前掀起不可见的巨浪,要将她拍成碎片。 这重攻击是如何绕过挡在正前方的赫博森,直接冲击她的,苏眉永远不得而知了。她悚然惊觉,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方向,正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攻击,却发现蚀魔并没有这个意思。 很难说是吼声在前,还是气泡形成在前。总之,他隔空攻击苏眉时,气泡表面忽地出现一个缺口。因为无论气泡如何变化,都没有惊动任何法术符号,她暂且假设这是他的特殊能力,与魔网无关。如果说奥法还有迹可循,这些特殊能力才是真正的不讲道理。 气泡刚刚露出缺口,蚀魔的身影便不停闪动,类似于传送术发动时的效果。一秒钟过后,这闪动忽然停了下来。 苏眉左手平伸出去,正结束了一个施法手势。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衬着眼角尚未擦干净的血迹,显的格外可怖。 蚀魔准备好的传送门,就这样在她手中灰飞烟灭。她迅速移动方位,平视身处包围圈中,冷冷凝视着她的阿佩洛伊斯,无声地对他说:“你逃不掉了。” 第 199 章 她不打算动用衰败之书的力量,关闭金字塔后,就把它扔进了储物袋里。刚才操纵它的一瞬间,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比黑夜更深沉,比邪恶更隐蔽的力量。非必要的情况下,她决定不去挑战自己的心灵坚韧程度。 即使如此,她所做的事情也足够平衡局面。如果说,之前阿佩洛伊斯依靠金字塔,进行了一场不公平的战斗,那么现在战斗依旧不公平,只是双方的位置掉了个儿。 像地球上一样,这里与军队共同行动的牧师被叫做随军牧师,但出的力远远更多。他们追随那些精挑细选,勇气十足的士兵,一进受害地区,便熟练地举起圣徽,喃喃念诵着祷文,超度面前的污秽生物,像地面上忽然开出的白色花束。 不死生物群中的规律感不见了。它们一失去控制,马上变成正常的散漫模样,没什么头脑,只会无目的地袭击敌人。但某些高等亡灵仍拥有智慧,谨慎着观察着战局,先隐藏自己,再突然出现,攻击军队中威胁性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它们这么做,仍给萨因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传送门终于被关闭。他们付出损失三名法师的代价,彻底闭合了它。星界生物尚未死绝,仿佛有着天生飞行能力,在旁边遨游着。它们中性情凶暴的那些仍在战斗,露出森森利齿,或者使用千奇百怪的能力,无情地对付着面前这群身着长袍的奇怪人物。 另外一些不那么好斗,见势不妙,随即向远方逃遁。这种情况很像在泰林那发生的事情,即怪物失去首领,又十分珍惜自己的小命,便逃进了附近的沼泽林地。诺南为了遏制它们造成的伤害,不惜重金招募佣兵,到密林里进行追杀。 星界生物比鸟妖、食人魔等家伙更为难缠,不过萨因的国力也非泰林那可比。他们有理由相信,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逃逸的怪物将被彻底清除,或者清除到平民无法察觉的地步。 这是一场活火熔狱常见的大型战斗,通常爆发于两座火山之间。大恶魔在空中彼此殴击,下级恶魔在地面奔跑跳跃,摧毁眼前可见的东西。然而,人类并不太习惯这样的战斗,就连地面部队,也时常被天空坠下的怪物骚扰,屡屡抬头向上望去,预防着从天而降的危险。 苏眉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可她的心情相当亢奋。她吞噬过克温纱,并不代表有信心吞噬阿佩洛伊斯。恶魔的灵魂十分强大,否则不会在死亡之后,利用数百年时间恢复,重新爬出浓灰之海。 不过,倘若它被她吞噬,那么复苏就成为不可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后患无穷。 她面前不远处,剧烈的战斗愈发剧烈了。传送门周围的漩涡散去,又在这里形成了新的漩涡——气漩。锋利的风刃组成龙卷风模样的东西,在高空快速移动,里面动辄冒出交战双方的身影,提醒大家他们都还活着。 接近他们的飞行坐骑迅速远离,升高高度,以尖锐的鸣叫警示主人,要主人别到下面去。 巨鹰疯狂拍动翅膀,围着蚀魔打转,偶尔张开嘴,吐出一团透明粘稠的酸液,试图以此伤害他。酸液是它们用于消化猎物,哺喂后代的东西,能够腐蚀金属,也可被当做喷吐武器。狮鹫骑士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将□□雨点般掷向蚀魔。可它们的尖端刚刚没进气漩,便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粉碎,只剩半截枪身,颓然坠下高空。 苏眉看着他们,看的十分清楚。她能看清每个人的表情,大多平静到令人颤抖,也有几张脸咬牙切齿,抑或兴奋不已。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无畏,丝毫没有因为大恶魔的恐怖力量而退缩。 她伸出去的双手再未缩回,在前方不住打出手势。这些法术是她现在能够施展的最高级别,即使她身体健康,没有任何损耗,也必须借助咒文和手势的帮助。更让她烦恼的是,克雷德他们离蚀魔太近,她不得不仔细地选择战术,以免伤及同伴。 这是每个法师都可能遇到的窘况,对她的影响却相对较弱。她精准地辨认蚀魔的方位,在他移开之前令法术生效。她每动一次嘴唇,就有一个法术成形。法术符号围着她打转,以她指尖为中心,变幻各种图案。她身畔露出空白时,其他符号就迅速补上,使她永远身处这些色彩斑斓的小东西包围中。 比之过去,她对它们色彩的辨认更为深入。即便它们颜色极为相近,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在大量的练习下,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熟能生巧。有些时候她都不必观察,直接就能凭借脑中感受到的差异,命令它们瞬间组成她想要的效果。 巫妖谈起织法者,总是充满嫉妒,像只吃不到葡萄,也不好意思说葡萄酸,只好贬低吃葡萄的人的头骨。然而直到最近的十几天,她承受着沉重的精神压力,反而摸到了织法者的边缘,正式在战斗中“编织”法术,而非复制前人总结出的规律。 无论她怎么移动,指尖始终对准了蚀魔,犹如一个追捕猎物的猎人。克温纱虽然强大,年纪却太老了,在体力和精神方面都很衰败。恶魔,恶魔则是普遍认为的不朽生物。他们当然也有年龄的限制,在不可知的某一天,和别的生物共赴冥界。但相对而言,他们的寿命漫长的超乎想象。 也就是说,阿佩洛伊斯远比克温纱强大。他在围攻下撑了这么久,还没露出坚持不住的迹象,足以证明他的力量。金字塔对他来说,只能算锦上添花,还算不上雪中送炭。只可惜,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任何方面的削弱都可能决定胜负的走向。 克雷德转化之后,背后双翼的颜色也有所改变,变成了很奇怪的深灰色,有种灰铁的感觉,闪动着坚硬如金属的光泽。苏眉只需看看它们的位置,就知道他们在向哪个方向移动。 不同属性的能量自她指尖荡漾开来,形成不同的形状,多半是尖利的利箭,也有隔空移动的。较少些的时候,法术直接成形于蚀魔身边或头顶。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他那对手臂化成的青铜刃能够驱散符文,影响法术效果。她的法术伴随着弓手的箭矢,义无反顾地投入风暴中心。 她不清楚凯和赫博森的想法。他们两人与提妮恩关系最近,当然不可能放过杀死她的凶手,何况这位凶手还跑来凡世,试图以弱小的凡人,为金字塔汲取力量。她只能亲眼观察,观察他们非同一般的攻击手段。 由于要进行调整,她的两个法术之间,通常存在微小的间隔。凯的箭却毫无停顿,犹如一条笔直的细线。奇怪的是,这条细线竟然会自动弯曲,在离开弓弦之后,仍能自行调节方向,避开其他目标,紧紧追着蚀魔。偶尔他发现周围有人遇险,就把鹰王之眼稍稍拉开一些,做出一个类似于蓄力的动作。 接下来,烟花般的箭雨便在空中爆发,形成无数条弯曲的水流,击向每个接近他的敌人。就苏眉所看到的,不管箭雨怎么密集,都能准确地找到穿刺目标,从未有一发误伤。 赫博森和他正好是两个极端,后者灵巧的难以形容,前者却完全没有灵巧的感觉。他的体型和克雷德差异颇大,力量却相差无几,仿佛根本不在乎高等恶魔的巨力,挥舞着那两把战斧。每一斧砍下,都带来惊人的声响和视觉效果。他显然十分熟悉飞行坐骑,无需凯帮忙,就能灵活地操纵它,并亲自为它挡开逼近的风刃。 不知多少次,战斧和青铜刃互相接触,又倏地弹开。他为方便起见,将头发和胡子都编成粗大的辫子。战斧一受巨力冲击,他的辫子就跳动一下,节奏感十分强烈。 苏眉又看见了蚀魔的血,鸭蛋壳一样淡青的颜色,从他身上泼洒出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雨点。它没能离开风刃范围便消失了,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上一次,阿佩洛伊斯受了伤,克雷德伤势更为严重,这一次却并非如此。苏眉低声吐出一句咒文,手掌向前摊开,顿时有只无形巨手悬在了蚀魔上方,结结实实向他拍下。 巨剑架住了青铜刃,父子的目光再次在刀锋之后相遇。近处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鲜血来自蚀魔侧腰处的巨大伤口。赫博森接近到不能再接近的位置,把战斧深深嵌入他的肌肉,豁命向下拉,拉出两道足有半米长的口子。 这显然是件费力的工作,因为老矮人正在大吼,以矮人语吼出特有的咒骂。他整个人都挂在了战斧上,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终于达成了目的。 在同一时刻,幻影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自动掉转方向,自上方钻进伤口,并在其中爆开,仿佛一枚被摁进伤口的小型炸弹。 苏眉敏锐地察觉了这一击给他带来的创伤。刹那之间,她明显感觉他的灵魂虚弱了一瞬,虽然只有一瞬,也表明这次攻击卓有成效。他的皮肤极其坚实,又受到天赋能力保护,至此才被真正严重地伤害。他们的武器全部非比寻常,攻击也不仅限于体表伤害,一斧砍中后,足以挫伤恶魔的灵魂。 她并未等候更好的时机,双眼迅速死死闭上,只留黄眼睁开着。她身体表面缓慢浮出半透明的形象,以左手部分为甚,一看就知道灵魂出窍。克温纱的灵魂曾在角力当中,被她硬行拉出体外,所以她情愿再冒一次风险,用相同的方法对付蚀魔。 她的时间好像停止了,别人的仍在继续。 克雷德将巨剑急速下掠,拦截青铜刃斩击赫博森。他成功拦截了右边那只,因为双方力量不对等,青铜刃连带蚀魔的手腕向下一沉。与此同时,左边的刃锋却已掠近老矮人的后颈。 第 200 章 就在这时,蚀魔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青铜刃也随之慢了下来,使赫博森得以闪躲。他愕然抬头,露出很罕见的狂怒神情。 远处的人还看不见,但近处的人很清楚地发现,他皮肤表面正发生变化,渗出和他外形相同,但颜色略有差别的影子。 他的皮肤显现青铜色,这影子却偏向于黄铜,没了那种坚硬冰冷的结实感。实际上,那层独特的颜色是他用于防御的外壳,并非他真正的身体。但苏眉引发灵魂共鸣,他让灵魂离开身体,于同一时间展现了它们的差异。 凡世之中,尚没有关于此事的记载,因为还没有人成功剥离蚀魔的外壳。 他以无与伦比的怒气,尖啸道:“爬虫,你太心急了!” 苏眉并没回答,因为开口说话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困难。可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心急,反而觉得恰到好处。她表面虽没受伤,精神损耗却比蚀魔要大,如果拖延下去,很难说是她先恢复,还是他找到机会逃走。 他是一只成熟了的大恶魔,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有争夺主君之位的经历。一旦逃走,他能很轻易地逃到另外一个世界,也许在若干年后,再度找到一件神器,抑或组织一支浩大的军队,甚至抢到另外一份遗骸,回来找她的麻烦。她已经冒了很大的险,不在乎多冒一次。 老矮人死里逃生,再怎么不惧死亡,也惊的一身冷汗。他终于把他的战斧拔了出来,灵巧地向下跃去,活像腿上装了弹簧。 他一点都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力量固然很大,动作也十分灵巧。苏眉以前就觉得他像某种动物,比如长毛兔,现在却觉得他更像一只大跳鼠,双腿用力一弹,便轻易弹到了巨鹰背上。他操控巨鹰,从蚀魔身边绕过,恶狠狠地朝着他背后又是一斧。 他在攻击,别人也一样。好几件武器同时砍到了蚀魔,却起码有一半向外弹开,把主人的手腕震的发麻。 苏眉和阿佩洛伊斯如同磁铁的两极,正在互相吸引,飞快接近彼此。距离越近,他们灵魂出窍的现象就越明显。事实上,在她的预想中,事情将发展的很顺利。她能牵制蚀魔的动作,为别人提供更多攻击机会,同伴能趁这个机会,给他制造更多伤口,削弱他肌体和灵魂的力量。 她的想法没错。 想伤害一只高等恶魔,并非很容易的事情,但仍然可以做到。众多攻击中,总有几次实际伤到了他。青色的血越流越多,沿着他的身躯淌下,不再消失于急速的气流摩擦。他的动作一刻比一刻迟缓,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被迫专心应对直接胁迫灵魂的敌人。 苏眉从未想过,倘若灵魂彻底离开身体,会发生怎样的恐怖后果,也完全不想知道。她只能把希望压在“成功”上,并朝着这目标努力。 她的同伴目睹她对付克温纱的全过程,明白她想做什么,在她接触蚀魔之前,迅速向四面退开,给他们留出相当大的空地。 “能成功吗,能成功吗!”赫博森跟着退开,茫然地大声问道,也不知道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他看向凯,凯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他也在观望。 阿佩洛伊斯苏醒过后,直接前来凡世,阻止凡人夺走金字塔。他没有时间在深渊建立军队,即便有时间,该层面的主君也不会容许他这么做。因此,他的部下只有亡灵和星界生物,看似声势浩大,实际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来不及培养有用的助手,顶多挑选几只聪明的个体。但是,那些高等亡灵见势不妙,早已打好了逃走的主意,绝无可能牺牲自己,为他铺开胜利的道路。 剩下的怪物要么缺乏头脑,要么孤掌难鸣,无法在短时期内制定完善的计划,确认自己应该袭击哪个目标。说实话,它们这时候倒是很像那些劣魔,没头脑似的横冲直撞,然后被实力弱于自己的对手分开击破。 蚀魔说苏眉太心急了,所以可能遭到失败,可他自己才是最心急的那个。克雷德退开时,眼中依然闪动着讽刺的光芒,仿佛在嘲笑他的轻敌。 不仅是赫博森,其他人心里都闪动着同一问题。不过,苏眉已经完成了很多仿佛不可能的任务,多完成一件,似乎也理所应当。 他们同时对抗拉扯灵魂的力量,表情都比平常狰狞的多。最要紧的是,苏眉试图在不融合古神之骨的情况下,将它抽离蚀魔的身体。这比她想象中难度更大,因为如所有资料记载的那样,恶魔的灵魂实在非常坚韧。 她还有第二选择,那就是先融合,再独自把它取出,但她深深怀疑能否做到这件事。神骸之间,倾向于聚集在一起,而非四散分离。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成功对抗不同部位间的吸引力,让思维不受它的影响,现在想要再进一步,难度几乎增加了一个平方。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仿佛飞速度过。十几双眼睛注视下,苏眉流星般越过那段距离,真切地触碰到了蚀魔的灵魂。这时,他们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蚀魔的反应上,判断他们谁占了上风。 克温纱的左手曾单独分离出来,留下她本体的正常左手,而那只青灰色的利爪被苏眉得手,和她合二为一。她得到它后不久,便觉得老鬼婆很可能并没能成功驾驭它,这才能被她轻易分离。正常情况下,那只爪子应该成为她的一部分,不再有任何区别,就像她现在这样。 砍掉苏眉的左手,那么留下的只会是一截断腕,不是她原来的手。那么,抽出蚀魔的骨骼,留下的会是什么? 苏眉再一次接触到了黑暗力量,这次与破灭之书给她的感觉不同,是寄宿于蚀魔灵魂中,代表着深渊的力量。它应该只是真正的邪恶的一部分,更为疯狂而混乱。每只大恶魔都要切断与它的联系,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召唤回去。在这个例子里面,阿佩洛伊斯利用的自然是神骸的能力。 她如同一只吃鸡的猫,小心地把肉啃干净,骨头吐出来。她又一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混沌光影。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海洋中,只留下她和阿佩洛伊斯两个生物。 她仍记得,上一次的反应并没这么剧烈,也直接反映出两者的实力差距。但是,双方灵魂一接触,就与身躯的力量再也没有关系。 空间剧烈扭曲着,围绕在两人身畔,按理说,常人看不到这种扭曲,除非始作俑者刻意赋予某种可见效果。但是,此时此刻,每个人都能看到因灵魂拉扯而生的奇景。 这场面并不好看,甚至有点可怕。他们就像由蜡做成的两只蜡人,温度升高,蜡质融化,七扭八歪地堆到了一起。苏眉似是正在努力向外挣脱,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看就知道状态十分危险。 所幸比起她,阿佩洛伊斯的情况更糟。他的庞大身躯不断摇曳,就像被傀儡线摆弄的木偶,灵魂则比苏眉更模糊。他的某个部分万一模糊,那就再也无法重归清晰,足以见得他和苏眉不同,难以达成对灵魂的全面控制。 纳恩希塔亚也熟悉以飞行术作战的技巧。他向下降落,恰好落在头骨旁边,皱着眉看了看他们,随即伸出手,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巫妖一眼瞥见他的动作,微微一惊,立刻问道:“缚魂术吗,纳恩希塔亚?” 老巫师的鼻子习惯性地抽动着,然后才说:“是的,缚魂术、锁魂术、灵魂之恸……我都知道,我都可以施展。” 说话的同时,一条细细的线从他手上伸了出去,伸向蚀魔的灵魂。他控制着它,控制的很小心,以防伤到苏眉。但巫妖显然不肯放过他,冷酷地说:“真想不到,星辰塔的首席巫师,居然也能够使用这么邪恶的法术。” “也许吧,不过,”纳恩希塔亚淡然回答道,“比不上巫妖也会关心别人那么令人惊讶。” “我关心谁了?”巫妖像受到污蔑似的问。 它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细线延伸期间,它朝相同的方向看去,一直等到线的末端接触蚀魔,才小心地向前飞了一段距离。 纳恩希塔亚发觉两者的灵魂相互连接,不敢采取太激烈的手段,只谨慎地试了一下。然而,缚魂术生效的时候,它的作用目标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灵魂大小与生物本体相同,所以苏眉和蚀魔的对比依然鲜明。到了这个时候,蚀魔的灵魂尚在挣扎,身体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慢慢瘫软下去。 刹那间,每个人都看到了生平仅见的恶心场景。 骨骼,沾染了青色鲜血的骨骼,竟从那具躯体上缓慢分离了。它一进入空气,血迹就消失不见,干干净净的不沾一点灰尘。最奇怪的是,它的形态和蚀魔不大一样,从外表上看,根本不是他的骨头。 苏眉的声音响了起来,“克雷德,开启一个传送门,通往哪里的都可以!” 第 201 章 巫妖费尽力气,塞给温迪尔图斯先生不少好处,才得以在活火熔狱里上下其手,召唤距离深渊很近的神眼。但在召唤过程中,魔网穿透不同位面,将神眼强制带回。强大的力量挤压着它,令它中途与苏眉融合,导致巫妖功亏一篑。 她有理由推断,第一份神骸想要寄宿在某个生物身上,必须依靠外界的巨大压力。当然,它也有可能自行挑选继承者,觉得附近只有她符合条件,所以捏着鼻子选中了她。问题在于,她的机会并不多,不敢冒这个险,只想走巫妖的老路。 若想连接两个世界,需要两扇传送门,而传送门中间,就是俗话所称呼的次元通道。开启者的能力不同,通道的坚固程度也不同,有些尚未使用就崩塌了,有些怎么也关不上,只好派人日夜看守。 苏眉对此依然一知半解,但她查阅资料后,确认通道可以从内部毁坏。到了那个时候,通道中的人要么被抛进其中一个世界,要么当场身亡。无论发生那种情况,他们都将遭受巨力的挤压。 她深信,阿佩洛伊斯都能弄到古神之骨,克雷德也一定符合条件。与此同时,她并未忘记神骸的聚集趋势。如果他们身处正常状态中,那套骨骼肯定不由分说,争抢着往她身体里挤。她可以拒绝它,却不能保证它看中了别人。 这正是她铤而走险的另外一个原因。 除此之外,眼见克雷德即将拥有神骨,也解除了她内心深处的隐忧。她一直很担心,当遗骸聚齐到某一程度时,古神的灵魂将从旮旯里蹦出来,抢走她的身体,攫夺她的生命,意气风发地重临凡世。这听上去很疯狂,仔细想想,就变成了令人恐惧的可能。 说来很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担忧的事情从“今天加班吗”,变成了“今天我会死吗”。也许思维转变了,才表明她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至少现在,她对回去的渴望越来越少,一定要说的话,已经被好奇心取而代之。她决定让克雷德拥有神骨时,心里完全没有可惜的感觉。 他们之前商量过具体计划,每个人都明白要做什么。她一喊,克雷德立即依言行动。巨剑自上而下挥去,将一只形似海葵的软体生物斩成两半。剑尖划落,又倏然停止。它停止的地方忽然变了,出现一个微光闪烁,还在不断扩大的洞口。 克雷德略微调整高度,向下落去,还保持着解放的恶魔形态,看起来活像即将踏入传送门的大恶魔。他知道自己将传送门开在哪儿,通常不需要光芒指示位置。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方便苏眉的定位。等候之时,他极为匆地忙向阿佩洛伊斯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颇有同情与遗憾的意味。 同情与遗憾,正是他对这个父亲最后的感情。在这个时候,占据了意识的狂暴渐渐消失,他的头脑恢复了平时的理智。他忍不住想,这就是他在世界上的唯一亲人,这时却要在他眼前死去。 讽刺的是,阿佩洛伊斯绝不会给他人和回应。恶魔极少顾及血缘关系,从不在亲情上浪费时间。别说克雷德没太多悲伤感觉,就算有,对阿佩洛伊斯来说,也不会比奥斯的爱更有意义。如果杀了克雷德就能活下来,他肯定当场动手,眼都不眨一下。有了这样的前提,多余的情感流露将显的很可笑。 何况事态仍很紧急,克雷德根本没时间伤感。他看着蚀魔的时候,内心其实更关注苏眉。 苏眉喊完那句话后,意识再度被混沌吞没。她与阿佩洛伊斯奋力搏斗,进行无形的战争。但她头脑里面,时常有灵光一闪,出现因直觉而生的想法。她感觉所谓的古神,应该只是诞生于一片朦胧中,非常强大而不科学的生物。 那副骨骼并非完好无损,又与阿佩洛伊斯合为一体,增大了勾勒古神原型的难度。不过,从她匆匆瞥见的形状来看,它没什么地方像直立行走的生物。若非它仍然具有不科学的力量,她根本没可能把它塞进任何人的身体。 这幕场景十分诡异,由两个黏在一起的半透明影子组成。旁观者大多见惯了不死生物,面对幽魂、灵体时,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这是另外一种东西,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给人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 他们背景不同,来历不同,却同时产生了差不多的感想,觉得自己看见了怪物的诞生过程,固然引人入胜,同时也引发了他们的惧意,就好像看到了深海中神秘莫测的大怪兽。 苏眉的身体直挺挺浮在原处,动也不动,灵魂却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既要向身体方向拖拽,又要克服对方灵魂力量对她的影响,仿佛一边拔河,一边参加竞赛。她从未接触真正的实体,却得付出比任一时刻都大的努力。如果灵魂也有汗水,那她早就汗流浃背。 她看不见自己的情况,如果她能,很可能大大松口气,因为她的灵魂正在缓慢地移向身体,蚀魔的却逐渐远离。他已完全透明化了,边缘轮廓模糊不清,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里。 克温纱临近终结时惊恐万状,阿佩洛伊斯则没那么失态。苏眉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感受,那是混合了惊恐、愤怒、痛苦、不甘心的情感,却缺乏悔恨。大恶魔绝不后悔,即便事情失败了,也只会怪罪他人。在这一刻,她第一次直面他们疯狂而深沉的想法,同时庆幸自己不必产生负疚感。 灵魂、躯体、神骨三者源自同一处,正在缓慢剥离。迫于形势,旁观者不可能停下手,眼睁睁看着全过程。许多怪物脑子不够用,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之前怎么攻击,现在照旧如此,最多离风暴中心远了些。 他们不得不持续战斗,却按捺不住高兴与害怕交织的心理,频频向苏眉投去目光。 “她会成功的。”艾恩路斯慢慢说。 他声音不响,只因有法术的加成,清楚地递送到了对话目标耳中。凯觉得他与自己很相似,真实情况的确如此。他向来处变不惊,厌恶别人大惊小怪。就算他亲自看到了神骸的融合过程,也把惊讶藏在心里,迅速思考帮忙的方法。 这时巫妖已懒的出力,像奥斯那样,找了个别人都很容易忽略的死角,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它不想和艾恩路斯搭话,可惜其他人都在忙,只好阴沉地说:“是啊。” 艾恩路斯开口,只为提醒附近的同伴,倒没想和巫妖聊天。刹那间,他展现了和幽星不相上下的思维方式,想无情地讽刺巫妖,说金字塔和神骨都没他的份。但他毕竟不年轻了,再度掩饰了真实心情,皱眉望向克雷德刚开出的传送门。 传送门通往哪里,不得而知也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知道它离苏眉相当近。苏眉挣扎着移动,以蜗牛般的速度,拖着蚀魔和神骨移向传送门。 她不敢等吞噬结束,生怕那副骨骼会飞快扑到她身上,也不敢太大意,担心蚀魔在高度变化的环境下死灰复燃。她艰难地挪动着,终于让神骨靠近了克雷德。 巫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艾恩路斯或许很刻薄,想法却很正确。它确实嫉妒,又束手无策。根据它搜集的资料,神骸只剩骨骼和心脏。骨骼近在眼前,心脏的降临遥遥无期。如果它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使克雷德保持不死生物状态,苏眉很可能暴跳如雷,把它打成死透的头骨。 它永远不会承认,可她确实有了这个程度的力量。当她理顺思路,明白各种异象蕴含的意味时,就像鱼碰到了海水,鹰碰到了天空,顿时流畅自如起来。 它只能看着,看着克雷德伸手触碰古神之骨,看着他好像明白了,触碰之后,手就再也没有放下。远远看去,他们如同一大团奇形怪状的东西,硬要把自己塞进传送门似的。 “她要成功了。”巫妖无声地说。谁都看不透它的心思,它本人都不明白。它只是很意外,自己居然没有嫉妒到双眼喷火的地步,反倒像无数弱者那样,安静地接受了现实。 无论天空出现多少怪物,它依然呈现蓝水晶般澄净的蓝色。此时,这块蓝水晶上出现一个小小浪花。苏眉控制了那道传送门,让它向外扩张,与克雷德共同进入。古神之骨在他们背后摇晃了一下,顺利被拖了进去。 巫妖也好,纳恩希塔亚也好,幽星与赫博森也好。这些闻名遐迩的人物只能看见传送门,看不见它背后的通道。他们只能等,等待也许永远等不到的结果。 然而,熟悉苏眉的人都产生了很奇妙的预兆,预感她肯定能够成功,不会一去不回。 焦点消失之后,战场似乎恢复了应有的混乱。每个人都在专心驱赶、围攻附近的怪物,想法却难以从刚才的奇景中挣脱出去。大约过了十分钟,艾恩路斯再度望向隐身的巫妖。 巫妖把自己裹在重重法术中,却无法完美避开他的感知。他好像把握十足,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听说你有相关经验,需要等多久?” 巫妖怒道:“你他-妈才有相关经验!” 艾恩路斯为得到答案,硬是忍耐了这句冒犯。好在巫妖正在盘算这事,又迅速回答道:“不久,根本不需要太久。” 它的话刚刚说完,都没来得及追加几句,传送门便剧烈扭曲起来。它没有闭合过程,直接坍塌,引发一道扭曲的光芒,恰好是被人从内部摧毁的表现。 第 202 章 很多年后,苏眉还能在梦中回忆起金字塔沉入地底的画面。那并非噩梦,仅仅是非常宏大的场景,代表着一场灾难的终结。 战斗结束之后,她花了十多天时间,终于找出让它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的办法。尽管她可以花上一年半载,把它打成碎片,但出于某种特殊的惋惜心理,她没这么做。她总觉得,摧毁它是件极其可惜的事。它邪恶,却是彻头彻尾的艺术品,精美的无法模仿。 何况,她不确定是否真能摧毁它。没准这一年半载间,又发生了意外事故,令它再次启动呢。 巫妖嫉妒的眼睛发红,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红。它失去了老年人的耐心,也失去了暴躁的脾气,多次游说她,宣称她暴殄天物,手握这么大一只杀器,却把它扔到谁都找不到的黑暗角落。 说实话,她还真不知道它的具体下落。没准巫妖说对了,在千百年后,某个生物运气使然,突然碰上了它,并有足够的实力成为它的主人,掀起另外一场风暴。不过她同时认为,这种几率小的可以忽略,即使发生了,也是新一代英雄的责任。 她仍把衰败之书带在身边,两本都是如此。阿佩洛伊斯那本似乎被剥夺了力量,变为一本朴实的厚书,显的古色古香。她翻开它时,清楚地看见刻在每一页上的符号。她想,制作它的人一定是位大师。那些符号排列的优美流畅,即使局外人来看,也能明白其中蕴含的艺术性。 而金字塔沉没后,她自己那本也失去了魔力。这一本怎么看怎么粗糙,但很实用。星辰塔很想收藏它,把它放进危险物品专用的仓库。据说那仓库深埋在海底的无名之处,位置随机变化,确保无人打开大门,放出里面的东西。 她仔细考虑了几天,坚定地拒绝了他们。她一向认为,别人的东西随他们处置,她本人的东西倘若十分危险,抑或用途很大,那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次元通道由奥法能量形成,像绝大部分法术一样。施法者念出咒文,打出手势,用身体当作缓冲器和处理器,驱使魔网变形,跨越空间限制,连通两个距离遥远的地点。因此,她能自内部操纵它。当她驱散符文时,通道便坍塌了,释放巨大到不可违抗的力量,将旅人抛向未知位置。 这过程仅有数秒钟,对施法者的要求极度苛刻。她动作太慢,会和克雷德一起,拖着神骨传送至目的地,让这次传送徒劳无功;动作太快,则缺乏允许克雷德接触骨骼的时间,使融合失败。 其实她从未确信这事能够成功,但终究成功了。次元通道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她执行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的步骤,每一步都没出错。于是,整件事同样没出错。 他们被奥法能量扔回原始位置,狼狈不堪地在空中翻滚。附近的法师连续施展多个法术,才成功让她停了下来。那时候她头晕脑胀,心情却极为兴奋。即便停下时正好面对一只星界生物,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 是的,在那股强大能量的冲击下,古神之骨与克雷德完美结合,使事情向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大陆公认,能够跨越生死界限的力量唯有神力,能够使亡灵返生的也唯有神。作为对苏眉的报答,萨因帝国应她所请,送来能找到的所有相关资料,并帮她总结出一套合理的流程。 克雷德严格遵照流程去做,每天都向正常状态靠近一点儿,于一个多月后,成功恢复过去的模样。 与此同时,帝国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苏眉过去就认为,他们遇上的麻烦与泰林那相差无几。只不过,泰林那是个小国,死的是窃取王位的老鬼婆,所以局面更为棘手。相对而言,萨因的受害地区仅限于一两个领地,事态好上许多。怪物确实纷纷外逃,给附近的人带来了不小麻烦,但终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 即使如此,他们必须花上非常大的力气,非常努力地工作,才能清除此事带来的影响。死者需要哀悼,受波及的家庭需要补偿,且在一两年间,这些地区不会适合平民居住。如何安置他们,也成为了一个新的议题。 萨因女皇曾想召见苏眉等人,亲口向他们道谢,并赠给他们礼物。苏眉有理由相信,如果她想在帝国中谋个重要的职位,应该不会太难。但她又考虑了几天,再次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深切感到,下一份遗骸离她不会太远,所以最好别自找麻烦。有些时候,她能在虚幻中看见命运之线交织错落,罩的她无路可走。她让克雷德获得神骨,也许是件好事。神骸拥有者相互吸引,急于获得对方拥有的东西。然而,只要足够坚定,她就能克服这种源于本能的想法,摈除贪婪之心。 反正他们两个本来就彼此吸引,把它加深一点,好像并不是坏事。 “所以你决定不和任何王室扯上关系,是吗?”头骨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它正深陷在柔软的沙发中,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金字塔缓缓沉落,把它的心也带走了。这东西对巫妖的意义非凡,是它们梦寐以求的神器,所以它郁郁寡欢了好几天,脾气也很坏。它看谁都不顺眼,用类似于“败家娘们”的话咒骂苏眉,宣称她如此愚蠢,以后肯定会后悔,后悔没把它留在手里。 当然,它保持着过去的作风,没去招惹凯,也没去招惹克雷德,稍微戳苏眉两下就收手,倒是把奥斯指使的团团乱转。可怜的犬魔逆来顺受,从不向苏眉他们求援,一副任劳任怨的低等恶魔做派。苏眉好奇它的想法,曾私下问过它原因,得到了相当意外的回答。 他诚恳地说:“因为奥斯觉得海恩哈姆大人很可怜,所以它想骂就骂吧,没有关系。” 苏眉瞪视着他,把他瞪的缩回了脑袋。她飞快问道:“……海恩哈姆很可怜?” 巫妖劣迹斑斑,手上人命累累,也就是和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多次同甘共苦,期间没做过严重的缺德事,才没人去和它计较。说它可怜,就和说阿佩洛伊斯可怜似的,让人特别想问为什么。 但奥斯态度极为认真,迅速答道:“我认为海恩哈姆大人本性善良,可惜的是,从小遭遇不幸,又遇人不淑,受到太多打击,才变成现在这样子。追根究底,它还是个好人……好巫妖。” “……奥斯。”苏眉说。 奥斯可怜巴巴望着她,差点让她心软到说不下去。但是,为她的魔宠的未来着想,她仍硬着心肠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平时在看什么书,但我要提醒你。” “什么事,哈根达斯大人。” “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并试图通过它们了解人类社会了,”她认真地说,“你没从你的克雷德大人身上学到教训吗?他长的很英俊,战斗起来尤其勇猛,所以可笑程度大大削弱。但你……” 奥斯纤细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当场垂下了头,好像在追忆自己既不英俊,又不勇猛的一生。苏眉见他这样,根本说不下去,只好叹着气闭嘴。 如今巫妖一开口,它那随时准备找事的语气敲响了警钟,令她想起了与奥斯的谈话。她抬起头来,笑道:“是啊。” 人形的巫妖不屑地吐了口气,带着一副看不上眼的表情,似是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苏眉放下手里的东西,决定抚慰它饱受打击的情绪,温和地说:“你有什么话要说?” 巫妖冷冷说:“没什么,如果你不打算在萨因长居,那就应该做下一步规划。” “比如帮你重建你的法塔?”克雷德忽然说。 他吸收神骨后,外表并没产生太大的改变。骨骼不像眼睛和爪子,平时深藏在身体里面,唯有在战斗时,才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证明主人绝不平凡。克雷德因它而活蹦乱跳,精神抖擞,恢复速度奇快,甚至有了和巫妖搭话的心情。 巫妖毫不客气地回答道:“相信我,哪怕这个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请你帮忙重建。我倒是建议劣魔着手建造一个。” “然后你就可以把它夺走。”凯流畅地补充道。 苏眉打了个手势,制止了这场幼稚的口头战争。她说:“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这事了吗,海恩哈姆。我知道,法塔对每个法师都很重要,是他们最安全的住处和堡垒。不过,在神骸的事结束之前,我不打算这么做。一切都没结束就建造法塔,只会让它成为敌人的靶子。”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真要这么做,也许不会离开萨因。萨因被称为最富庶强大的国家,总有它的理由。我现在已亲身体会到这个理由。对于任何人,它都是个方便而舒适的定居地点。” 巫妖冷笑道:“所以你打算挑选某个繁华的城市,建造你的法塔?” “不可以吗?” “这不违背任何法律和律条,不过你可能是这么干的头一个。” 巫妖终于找到了新的论点,论证苏眉愚蠢,和为什么愚蠢。不幸的是,它还没来得及长篇大论,这个会客厅的门便被人打开了。服务于旅馆的女侍走进来,向他们行礼,对苏眉说:“女士,我们这里来了两位先生,想和你见面。他们说有事要谈,而且是很正式的事情。” 他们已从受灾地区移居出去,移到离那地方最近的城市,住进城中最舒适的旅馆。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事,只是在这里等候,等候不可测的命运主动上门拜访。 苏眉满心都是宿命论调,一听女仆的话,立马觉得命运终于来了,问道:“什么样的先生?” 女侍报上了他们的名字。那是两个陌生的名字,名字前面也没有头衔,可见并非贵族出身,从未得到封爵。苏眉狐疑地看了看同伴,发觉他们同样满脸茫然,全没听说过这两位先生。 凯慢慢道:“可能是听说了你的名字,上门请求帮忙的人?” 女侍好像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补充道:“对不起,女士。准确地说,他们并不是想见你,而是想和你的魔宠交谈……” 她为他们服务了好几天,已经习惯了奥斯的存在,看向奥斯时,并未因为犬魔狰狞的外表而退缩。苏眉的反应反倒比她更强烈,立即扭头凝视奥斯,无奈道:“你是不是又去了面包房,要求打包所有点心,让人家很恐慌,甚至不敢向你收钱?” 第 203 章 她的猜测基于前车之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这一次,奥斯并未跑进面包坊,惊吓那些可怜的平民,也没到城里四处游荡,生怕别人没见过恶魔。来访的两位先生与图书出版业有关,前来与他见面,是为了签订一份商业合同。 出于某种原因,他们认为奥斯是苏眉的狗头人魔宠,经她允许进入房间后,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要求见“您那只很会写作的狗头人”。 这个世界的出版业很不发达,可能是因为缺少大批量印制书籍的能力。大部分时间里,书籍只是富裕家庭的奢侈品。很多下层平民根本不认识文字,也能从事技工之类的职业。对他们来说,看书乃是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精神享受。 不过,正如所有社会所具有的普遍规律,平民生活水准越高,精神方面的需求也就越高。萨因帝国拥有相当多的书坊、书店,有些针对贵族阶层,有些走平民路线,已经形成十分完善的产业。书坊就像面包坊,只要水准够高,总有人买账。 因此,书商挑选适合市场的作品,卖给对应读者群体,也很符合市场经济要求。但他们居然看中了奥斯,承认奥斯的写作水准,仍令苏眉受到不小的惊吓。 她惊诧过后,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奥斯的私人生活。他既不像克雷德那样,和她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难以瞒过彼此,又不像巫妖那样心理扭曲,具有很高的危险性,让人不得不随时注意它的所作所为。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为了凸显存在意义,拼命学习各种技能,且都学的很好,同时充当管家、厨师、女仆、跑腿小弟等诸般职责。后来,他们住的地方本就聘请了不少仆人,足够伺候他们,这点意义也被抹消了。 更糟糕的是,他在战斗方面实在不太敏感,战术也不行,战略也不行,还缺乏普通犬魔暴躁嗜血的性格,堪称“买苏眉,送狗头”。 他曾跟凯学习演奏乐器,因为感动于音乐给人类心灵的震撼,然后可耻地失败了,只好转投写作领域。渐渐地,他说的越来越少,写的越来越多。苏眉知道他在写书,却并未对他的作品报太大希望。 他们一直面对各种危机,强大敌人层出不穷。奥斯平时充当她的通讯器,将她的情况转告他人,无法发挥太大作用,局外人的感觉十分明显。可想而知,他渴望实现自身价值,必须另辟蹊径。在他们积极商讨作战计划时,他拼命记录,拼命写作,于是终有一日,他的努力收到了成效。 他们都没注意的时候,他四处奔走,打听消息,将作品寄给萨因境内的几家书坊。据那两位先生所说,他写的的确很好,既有细腻周到的描写,又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还很精通男女主角的情感发展,正是平民工作之余,喜欢在闲暇时间阅读的书。 一言以蔽之,奥斯过去模仿克雷德,乱看那些俗套的冒险。等他和凯学习写作后,认为可以创造自己的作品。他不但这么做了,还成功了,也算是一项奇迹。 苏眉等人至今才知道,即便在战争期间,他也没停止和书商的往来通信。不过,他十分小心地隐瞒了私人身份,先说自己是人类,发现签订合同时必须亲自与对方见面,又沮丧地宣称自己是只狗头人,为大-法师哈根达斯服务。 他用了两封信件,才解释清楚苏眉就是哈根达斯,取得对方的信任。苏眉名气很大,她的魔宠则不然。两位来访者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狗头人魔宠,只有犬魔。 奥斯这么做,只因觉得狗头人更符合人类审美,生怕曝露恶魔身份,会断送写作之路。 幸运的是,他的种族并未改变任何事情。根据萨因法律规定,在所有情况下,法师都是魔宠的代理人。苏眉耗费了一上午时间,与他们完成了这个合同,确认从此之后,奥斯的作品将交给他们发行,以及尽可能地保证奥斯的利益和权利。 在正常人眼中,恶魔,即使是低等恶魔,写作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也许聪明狡诈,善于猜测人类的情感,却没有描摹情感的耐性。犬魔更是愚蠢残忍,对世界的认知仅限于敌我之分。奥斯是奇葩中的奇葩,才拥有这样的能力。 两位先生临走前,还颇为感慨地说:“不管您相信与否,你的魔宠并不是我们最特殊的作者。” 苏眉大为好奇,当即问道:“那么谁才是?” 那位先生彬彬有礼地说:“根据历史记录,我们的曾祖父曾与一只魔化海葵签约。它的情况和奥斯先生极为相似,魔化没有体现在力量上,而是赋予了它高度发达的头脑。但是,它好像被鲨鱼吃掉了,没能活太久,所以最近几十年里,奥斯先生仍是最令我们大开眼界的存在。” 苏眉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奥斯还真幸运。” 她送走他们,还没转身,就听巫妖在背后问道:“狗头,你到底写了什么?” 奥斯小心地看了看苏眉,苏眉正在等待答案,又小心地看了看克雷德,克雷德不明所以地盯视着他。他似乎豁出去了,鼓足勇气,二话没说地把凯拖下了水,“幽星大人知道我的写作内容。” 凯猛地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已经学会出卖同伴了,奥斯,学的好啊。” 奥斯恳求道:“您说过您会负责,让我尽管大胆去写。” 凯的性格和普通精灵差异很大,对战斗的兴趣更甚于艺术。但这并不表示,他对艺术作品完全不感兴趣。奥斯扔来烫手山芋时,他正翻看那份用法术封印确保有效的合同,并阅读对方送来的成品书稿。 苏眉扑哧一声笑了,一边摇头,一边坚持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奥斯胆子太小,所以无意中夸大了你们对他的威胁,”凯悠然合上稿子,将它递给克雷德,“他用你们两个的经历为原型写作,宣称由真实经历改编而成,出人意料的是,效果还真不错。” “……” “他说,你们是他见过的生活最丰富多彩的人,”凯又说,“他还用对了丰富多彩呢。” 苏眉和克雷德对视一眼,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这两个人,指的是我们吧?” 凯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是你们,难道还会是你和海恩哈姆?哦,说起来,海恩哈姆也是书里的重要人物。奥斯把它写的非常讨人喜欢,等人家知道角色原型是我们这只巫妖的时候,应该当场幻灭了吧?” “你想死吗,狗头。”巫妖没想到这事还和它有关,先是大为意外,然后大怒,瞬间逼近奥斯,阴森森地说。 在这种关键时刻,奥斯展现了身为犬魔的敏捷,当场跳到凯身后,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这就是我不想用您当故事主线的原因,海恩哈姆大人,我一点都不想死。我在您和哈根达斯大人之间犹豫了很久,就因为我不想开罪您……” 巫妖冷笑着,伸手去拿稿件,却没能得手。克雷德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把它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就是不肯让巫妖拿到。奥斯紧张地看着他们,哆哆嗦嗦地转向苏眉,问道:“哈根达斯大人,您不介意吧?” “介不介意,要看你写的怎么样,”苏眉笑道,“不过你令我松了口气啊,奥斯,即使我不在,你也可以养活自己,不至于饿死街头了。” 无论在现代社会,还是在这个世界,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事迹会被改编成。听书商的口气,奥斯不仅写了,还写了不止一本。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对那套书也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她渴望阅读它的内容,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见巫妖不再与克雷德纠缠,小声咒骂着走开,又问道:“你会继续写下去吗?” 奥斯飞快地说:“会,当然会。以前奥斯只是想试试,谁知道结果还不错呢。您说是吗?” 他的渴求与正常恶魔完全不同。严格来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渴求什么。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独立创造出价值,找到了他喜欢做,并且做的很好的事业。真要说的话,这只犬魔已经比许多人类更成功。 凯淡然说:“你们对他的关注太少了,如果稍加注意,不难看出他的野心。尽管写下去吧,在你失去兴趣之前,不要停下。一个人……一个生物能够找到令自己快乐的方法,其实很不容易,别让它从你手中溜走。” 奥斯说:“好的,幽星大人。” 他的表情不再紧张,充满了兴奋和期待,活像受到主人褒奖的狗。苏眉不由自主地想,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凯究竟给了他多么大的影响。长期耐心对待奥斯并不容易,要么因他的畏缩胆怯而生气,要么因他的异想天开而无奈。 她明白,凯对这种奇葩的善良恶魔具有负疚感,才格外温和地对待它。就算这样,把犬魔训练成作家也很不容易。奥斯实在应该把收入分给凯一半,作为对恩情的报答。 苏眉很想读那本,却不特别心急,打算等别人看完再说。她真的很想知道,奥斯如何看待他身边的“大人们”。 但她的预感再度成真,使她命中注定般,无法在平和安定的环境中读书。当天太阳即将落山时,同一个女仆又敲门通报,口称圣殿的索尔兹主教前来拜访。 圣殿骑士和牧师一直协助军队,彻底清理受灾地区,所以苏眉他们都撤出了那个是非之地,圣殿的人却还留在那儿。她本以为,自己撤离过后,很难再看见这位主教,并未料到他会在此时,忽然出现。 他进门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姿势就像身后跟着无形的麻烦。他们不确定感觉是否真实,却同时心生警惕,起身的起身,坐直的坐直,惊讶地盯着他。 主教将随从留在门外,孤身走进这个房间。他的目光在苏眉和克雷德之间逡巡往复,如同面对两堆干草,犹豫不决的驴。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洁白狭长,封口处印有火漆。苏眉一眼看到,火漆的形状为圆圈套着一枝松针,是她从未见过的徽章印记。 这种印记表示,这封信来自她不认识的贵族,而看索尔兹的神色,信中内容显然与他们有关。 “……您有事吗,主教阁下?”苏眉看见印记的同时,已从长沙发上起身,向他走了几步。 索尔兹脸上犹豫不决的表情忽地消失,同样向前踏出一步,却把信伸向克雷德,笃定地说:“这封信来自斐云王国的托雷斯爵士,指名送交克雷德阁下。他姓萨法米安,任职于银缰骑士团,相信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第 204 章 苏眉十分感慨地说:“原来在这里等着。” 索尔兹主教将信递了过去,转过身,狐疑地问:“什么?谁在这里等着?” 苏眉笑道:“命运。” 她对这位托雷斯爵士并不陌生,记得他是堪莱亚霍里主教的朋友,曾帮助克雷德,允许奈瑟狄丽通过骑士团总部地底的传送门,返回无底深渊。这件事过后,克雷德承认欠他一个人情,许诺如果他有困难,自己也会帮忙。 于是,现在困难来了,偿还人情的机会也到了。苏眉发誓,假如信中内容与神骸无关,她就跟奥斯姓。 克雷德颇为意外,皱了皱眉,拆开封皮,从里面抽出两张漂亮的羊皮纸。 通常而言,贵族书信由侍从官和秘书代笔,最后在结尾处敲上自己的印章。只有遇上重要人物时,他们才亲笔书写。这封信就由托雷斯爵士亲笔写成,代表他非常重视克雷德。 在半魔读信的时候,巫妖忽然问道:“喂,信里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索尔兹正在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苏眉,觉得她不知所云,这时才收回目光,冷冷说:“我永远不会拆阅他人信件。” “喔,是吗?你看起来很有那种气质。”巫妖说。 凯懒洋洋地说:“我们不是谈过了吗,头骨。如果有外人在场,你得保持礼貌。很多人看在队长的面子上,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应该利用这一点,不停地替她得罪人。” 索尔兹主教先向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又说:“请您放心,幽星大人。我们不至于糊涂到弄错对手。何况众所周知,想要巫妖与圣殿和平相处,不如期待太阳落山后永不升起。” 巫妖正要反唇相讥,却咦了一声。他发现,忽然之间,克雷德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有舒畅的意味,还带着几分嘲讽,即普通人常见的“幸灾乐祸”。 他很少嘲讽别人,所以这种表情一旦出现在他脸上,就显的格外引人注目。这下子,不仅索尔兹,连苏眉都面露疑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好消息。 然而,斐云王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与萨因帝国完全不接壤,和他们的队伍也没太多来往。托雷斯爵士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克雷德幸灾乐祸? “你注意到了吗,你那只半魔笑的像做贼一样,”巫妖只停了一瞬,就半点也不客气地说,“像他那种人,生命里很难出现特别挑动情绪的好事,当然也不会有多少坏事。他那么高兴,应该是他的前情人回来了吧?” 克雷德啪的一声,将两张纸合在一起,递给坐在他对面的苏眉,然后望向巫妖,用一种令人心悸的语气说:“我平时不计较你的言辞,海恩哈姆,因为无论你怎么说,都毫无意义。但这一次……” 巫妖冷笑道:“这一次怎么了?” 克雷德摇摇头,冷淡地说:“我想是命运的恶意,针对你的恶意。” 巫妖瞬间掉转目光,盯视苏眉,还有她手中的信件。但它的脾气有了很大改善,没有大骂她,要她交出这封信。此时,苏眉无视他们的龃龉,已经请主教入座,抖了抖那两张纸,好奇地阅读纸上内容。 映入她眼帘的,是清晰美观如印刷出来的字迹,用的是贵族常用的花体字,优美而气质十足。托雷斯爵士简单地问候了克雷德,包括他的同伴。他说,斐云时时关注着金字塔动向,随时准备采取措施,还好事态尚未发展至最糟,他们便解决了它。 “这是对坐山观虎斗的解释,很好。”苏眉一边想着,一边往下看。 紧接着,爵士话锋一转,提到他们那里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与你们有关的怪事”。斐云的海上卫队,海龙之牙,在斐云东南领海里,发现了一只骨鲸。骨鲸与骨龙属于同一类型,均为死灵法师常用的护卫怪物。不过,法师很少去海底生活,骨鲸的数量远比骨龙稀少,见过它的人寥寥无几。 与此同时,爵士描述了海中怪物对沿海城镇、村庄的威胁,着重提到深海鲨化鱼人。鱼人是一种水陆两栖的怪物,能在深海呼吸,也有陆地生活所必须的肺。但是,它们特别喜欢深水环境,很少移居陆地。倘若鱼人上岸,那么一般是为了掠夺、杀戮,甚至交易,而非移民。 斐云拥有相当漫长的海洋边境线,在与大海的长期搏斗中,培养出了丰富的经验。海中生物发生异变,绝对逃不过海龙之牙的警戒。他明确点出,最近鱼人的行为非常奇怪,逐渐靠近海岸,移动过程中稳扎稳打,到处建造珊瑚岩堡垒,不像过去那样捞一把就跑。他推测,它们想来一次较大的军事行动,侵犯斐云边境。当然,他并不清楚它们为何改变了习性,只能猜测岸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讲完骨鲸和鱼人后,才向收信人投了一枚重磅炸弹。海龙之牙的法师发现骨鲸后,认为骨鲸与鱼人有关,着手进行长期监测。但他们监测期间,又发觉骨鲸尾骨处,印有海恩哈姆的私人印记,正是那个它曾施展在马车上,吓阻黑血之地怪物的骷髅标记。 因此,托雷斯爵士礼貌而笃定地推测,骨鲸属于海恩哈姆阁下,也许海恩哈姆阁下能够解释其中奥妙。不巧的是,海恩哈姆作为神骸之女的同行者,名字也十分响亮。他考虑之后,决定先把消息送给克雷德,请克雷德代为转告。这样既符合交际礼节,又不致引起巫妖的反弹。 爵士叙述的很清楚,还特意附上了标记形状,要求他们辨认。不用问也知道,只要这标记当真属于巫妖,巫妖就得给出理由。 但苏眉太了解巫妖了,克雷德也一样。他们看到它的名字,就明白事情并不像爵士想的那样。她愿意与任何人打赌,巫妖完全不知情。它的财产很有可能再度遭到劫掠,成了鱼人的代步工具。这正是命运的恶意,就像克雷德所说的那样。 同时也有一种较小的可能,即他们认错了标记,骨鲸出自另外一位法师之手。 苏眉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忽略巫妖直勾勾的眼神,将信塞给凯。奥斯当即凑了过去,挤在精灵旁边,一脸雀跃地满足着好奇心。 刹那间,巫妖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它居然没去抢信,只用冷酷的眼光望着苏眉,沉声问:“和我有关?” 苏眉想表现的大度点儿,沉稳点儿,更像它的队长而不是幸灾乐祸者。可是,她就是压不下不断上扬的嘴角。尤其巫妖刚说了“前情人回来”的傻话,让她更想看它发现这事的傻样。 她矜持地笑了笑,尽可能平和地说:“是,而且你多说多错。我诚心劝你,等看完信再开口。” 巫妖生气的时候,嘴唇一向绷的很紧,这时更是像一条细线。它知道,在苏眉和克雷德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转头去看凯。凯阅读速度相当快,转眼已经读完了,正喃喃自语道:“这真讽刺。” 他合上眼睛,好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直到想出一个结果,才重新睁开。那双银光汩汩的眼睛里,显现出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同情。他居然很真诚地同情巫妖,没有嘲笑它的一头雾水。 终于,奥斯也读完了信,同情心几乎溢出。他小心谨慎地捏着信,递到巫妖手中,并说:“请节哀,海恩哈姆大人。” 索尔兹主教很有教养地保持沉默,因为事情很明显,信与巫妖有关,与萨因无关。然而,他一样具有普通的好奇心,恨不得目光能射穿信纸,透视信中内容。如今他只能从他们的反应总结出,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发生在巫妖身上。 巫妖看的很快,快而仔细。它身为当事人,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一见骨鲸这个词,脸色顿时大变,后来发觉自己的印记赫然列在信中,更是白的像没变身前的头骨。它的神情变的像暴风雨,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是混合了狂怒、不可置信和“我怎么如此倒霉”。 苏眉刚刚产生少许同情心,就见它嘴唇一动,吐出一连串恶毒咒骂。 它骂人时,一向使用多种语言,综合各种族的辱骂精髓。苏眉经常听的半懂不懂,譬如现在,她只能勉强分辨出“夭寿的鱼人”,“活该被踏成鱼肉糜”之类。如果它面前有只鲨化鱼人,那肯定会在五秒钟内,被它做成一盘生鱼片。 “所以,信上说的是事实?那真是你的骨鲸,”凯安然道,“被鲨化鱼人拿走,用来侵略斐云边境?” 克雷德似笑非笑地问:“我记得,你将骨龙埋在地底,看守你的隐蔽金库。骨鲸大概差不多吧?你是否在海底另设了一个藏宝地点,用骨鲸作为守卫,结果于同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宝藏?” 俗话说,别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巫妖精准地执行了这条准则,然后被人先后打了四次鸡蛋。它猛地抬头,怒视克雷德。但苏眉发觉,它的目光毫无生气,甚至没有盛怒和恶意,已经彻底眼神死了。 它变成这个样子,令她的同情心稍有增加,却也就如此而已。她不愿意对别人说“我早就警告过,谁让你不听话”,但巫妖的遭遇实在太好笑。她忍了又忍,终究温和地说:“我们没办法,你就是不肯说出宝库地点嘛。” 奥斯用更小心的态度说:“您把财产交给哈根达斯大人保管吧,她从没丢过东西,而且她也不会贪图您的东西。” 巫妖终于爆发了,咆哮道:“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财产,还保管个屁!” 第 205 章 苏眉翻着手中的书,看完一遍,又翻回那几张彩色插图,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评价道:“果然,在海洋怪物大全里面,鱼人的资料算是很全面的了。” 这本书记载的鱼人有五种之多,形态各有不同。鲨化鱼人被形容为最残忍凶暴的一种,因头部与鲨鱼颇为相似而得名。它们具有严密的社会性,发展出简单的语言和工艺,毫无疑问是肉食动物,属于大肆挥霍残暴性情,弥补智力不足的那一类种族。 它们利用珊瑚礁、海底泥沙、水下岩石筑造栖身之处,有时也能造出风格奇妙的宫殿,堪称生活于海底的兽人部落。但是,就像鲨鱼会浮上浅海捕猎,鲨化鱼人也经常冒出海面,袭击经过的船只。更可怕的是,它们不但袭击各种生物,活活吃掉它们,甚至不肯放过别的鱼人,时常上演同族相残的惨剧。 插图由专门的画师手绘,很精细,栩栩如生,形象地描摹出不同表皮颜色。苏眉目光流连在它们锋利的牙齿上,细密的鳞片上,古朴厚实的武器上,还有它们披着的全套软甲武装。护甲未能覆盖的地方,依旧被鳞片牢牢保护着。考虑到鲨鱼皮的坚韧程度,这些鱼人一定能够抵御相当程度的伤害。 这就是她从图书馆借来的海洋生物资料。萨因帝国的西方边境临海,斐云却是东边靠近海洋。两个国家各据大陆一侧,遥遥相对,因海洋气候温度不同,海里活动的怪物也有些许差异。不过,这点差异并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凯正在保养他的竖琴,小心地清洁每个孔隙。与其说保养,不如说他的习惯,因为那竖琴每天都纤尘不染,好像与世界隔绝了似的,根本无需擦拭。 他听到苏眉自说自话,很自觉地接话道:“鱼人有意识地选取客船和货船为目标,才引起地上种族的警惕,特意收集它们的资料。它们外表愚蠢,让人误以为它们的头脑与野兽无异,但一碰到具体事物,总能判断出怎么做最有利。不同个体智力差异很大,看到弱小的鱼人,就认为所有鱼人都那样,是极端错误的概念。”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奇怪的是,鱼人只诞生于海洋。如果是陆地的话……无论多大多深的淡水湖,里面都只有一些危险的水怪。” 巫妖冷淡地说:“忽然之间,你又变成了熟悉水怪的专家。” 凯头也不抬,简短地回答道:“我抢了你的风头吗?真对不住,现在轮到你了,请讲吧。” 巫妖当然不领这个情,只轻蔑地嗤了一声。它的双唇随之扭曲一下,又恢复正常。它一向认为,鱼人是大陆普遍了解的生物,根本不值得它屈尊纡贵地讲解。 正因如此,当它想起海底宝库被掘起,骨鲸被拖走时,受触犯的感觉更加严重。它不是不知道,鱼人种群中有施法者,有使用武器冲锋的战士,有侍奉海神的牧师,但在内心深处,从未真正看得起它们。 它嫌恶地看了一眼画册,觉得上面的鱼人画像无比愚蠢,决定耐心地等一会儿。 此时,除了苏眉再熟悉不过的几个人,阿尔蒂芒也坐在这间明亮的会客室中。他即将离开这附近,返回国都,以官方身份汇报整件事情,协助历史档案馆存档,估计短时期内,没有回来的机会。因此,他趁出发前的机会拜访苏眉,想弄清楚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可能的话,他说,他乐意提供任何帮助。 这句话是礼节方面的表态,也是真心。赫博森受伤不轻,已随矮人队伍返回地底王国。于是,他想替先祖尽点心意,只能把心思花在幽星这里。 苏眉在翻阅鲨化鱼人的资料,他在翻阅托雷斯爵士的信。那两张羊皮纸被他翻来翻去,都快有了起皱的迹象。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 克雷德缓缓道:“活火熔狱没有水,也没有水生的怪物。我仅能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鱼人之类的名字。不过,资料中描写的它们……似乎算不上强大。” 阿尔蒂芒表达出不甚赞同的态度,说话却很有保留,“这得看谁是谈话的主体。对你来说,大陆上可能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的敌人,但换了普通客船,肯定要遭殃。你们一直在内陆活动,不清楚海中特有的灾难。鲨化鱼人不惧海浪,不怕风暴,经常趁着阴云密布的夜晚出水,撞击船只,爬上甲板,把水手和搭船人活活撕裂。”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苏眉问。 阿尔蒂芒摇头,说:“不算经常,却也没稀少到令人掉以轻心。事实上,海底有着无数资源,它们何必非得和陆地生物过不去,只因客船在海面孤立无援,才被看做易于到手的猎物。” 他将羊皮纸封入信封,扔回小圆桌上,动作十分潇洒。苏眉下意识看了看他,突然说:“尽管现在问已经晚了,但信中写的是不是斐云的机密?我是否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不该泄露的情报?” 她以半开玩笑的态度问话,对方却答的很严肃。他说:“算不上,真正的机密不会通过信件传递。何况人人都知道,萨因与斐云都存在领海怪物的问题。我必须承认,在肃清海面的问题上,他们做的比我们好。当然,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国境线较为短小,无需投入那么多精力。” 克雷德说:“但你们同样重视这项消息。” 阿尔蒂芒坦承道:“是的,我们必须重视,因为相同的事情可能发生于其他海域。鱼人建立营地,逐步向陆地推进,本来就该引起警惕。” 他话是这么说,看起来却完全不紧张。伊尔维拉死后,他恢复的很快,如今更是完全没了精神方面的后遗症,还是过去那副轻松自如,令人愉悦的样子。他不再看那封信,又问:“这么说,女士,你们的确打算前往斐云王国,会见托雷斯爵士?” 苏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巫妖抢走话头。它向前倾身,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残酷的微笑,同时说:“当然,没有人能夺走我的东西而不付任何代价,老鬼婆不行,深渊的大恶魔不行,海底那些半鱼半人的小鬼更是不行。它们敢这么干,就得承受我的复仇之火。” 她很有风度地等它说完,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看,海恩哈姆大人的心灵因为仇恨而扭曲。假如我们不让它找债主发泄这仇恨,倒霉的就是我们啦。而且,托雷斯爵士曾两次劝说银缰骑士,使他们同意克雷德的要求。我宁可在这里还这个人情,而不是等到以后更大的麻烦。” 凯结束了竖琴的清洁工作,调了每根弦的音,用很低,又让每个人听的很清楚的声音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必须按照一个头骨的日程表做事了?” 暂时不是头骨的巫妖睥睨着他,冷冷问:“难道你有别的日程表?” 苏眉偶尔觉得,奥斯具有刺客的气质,冷不丁地抛出一句话,噎的别人无话可回。比如这一次,她正要继续往下说,却听奥斯欢天喜地地说:“原来幽星大人也注意到了,事情就是这样。奥斯离开深渊后,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海恩哈姆大人有关。它的法塔毁了,我们得去泰林那,它的龙丢了,我们得来萨因,现在它的鲸鱼被人拿走,我们又得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哈根达斯大人,我想了很久,到底用您还是它做主角,后来幽星大人说,没有人乐意花钱阅读海恩哈姆大人倒霉的一生,我才……” 苏眉说:“行了,奥斯,行了。我来简单地总结一下,我们确实想前往斐云,即便帮不上太大的忙,也可以替巫妖找回尊严。阿尔蒂芒阁下,你动身后至多两三天,我们也会启程。不过说真的,我对此行有点儿失望。” 阿尔蒂芒笑了,显然理解为他想要理解的意思,问道:“哦?” 他这人虽然洒脱,却动不动露出少许官方人物的感觉。苏眉真怕他故作矜持,大肆赞美斐云,表示斐云也没那么差劲,刚发觉他有这个倾向,便迅速回答了他,“我本来认为,神骸汇聚的速度将越来越快。不管我们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与另外一份神骸有关。然而,鲨化鱼人和海龙之牙一直处于敌对关系。它们进攻,也是进攻斐云的海岸线,好像不准备把我当成目标……这就是让我失望的地方。” 阿尔蒂芒过来辞行之前,他们“自己人”已经商量过这事了。巫妖极其冷漠地说,他们不去也行,它自己去。反正它的灵魂恢复到了受伤前的状态,一直蠢蠢欲动,难以抑制兴风作浪的冲动。苏眉暗暗揣测,它可能巴不得离开他们,在不受道德约束的地方大干一场。 克雷德听完它的表态,当即表示,不管怎么说,他会和巫妖一起过去。他做事的风格就是这样,一切自行解决,很少与外人牵扯,非常不乐意欠人家的人情,与无耻的巫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目睹巫妖无法得偿所愿,似乎也是他的乐趣所在。 巫妖的脸当即阴的像是要下雨,却找不到阻止他前去的理由。好在它善于承认事实,很快就把不快抛在脑后,专心思考怎么让鲨化鱼人倒霉。 凯和奥斯则像两件随身行李,只要有事可做,做什么都行。苏眉归纳总结了他们的意见,心想与其在当地傻等,不如趁空闲时间跑一趟。 他们对同一件事,通常有着不太一样的看法。但这一次,所有人都认为鱼人就是鱼人,冲突也只是它们与斐云王国的冲突。就算存在不为人知的内情,也得到了那里才能发现。 苏眉忍不住想,万一它们真和神骸搭上了关系,肯定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方式。 第 206 章 苏眉一直在想,巫妖不辞辛苦,搞来骨龙和骨鲸,肯定不只是想在外人面前摆谱。那么,为了方便在陆地上的旅行,它说不定还拥有骷髅战马一类的坐骑,或者和深渊矮人似的,乘坐能够飞天的马车。 她对此很好奇,去问了它,结果遭到它的强烈鄙视。 那只头骨不屑地宣称,真正强大的法师习惯于使用传送门,而非像乡下人那样,用两条腿或四条腿赶路。宣称过程中,它特别提及伊尔维拉,把她当成范例,说他们全队都很土气。它认为,最下等的法师才和她一样,乘着小马车四处赶场。 苏眉有理由相信,巫妖仍然深深记恨她。尽管伊尔维拉命运不幸,做坏事时身不由己,可怜多过可恨,但想在巫妖身上找仁慈,不如在活火熔狱中找水。 “事实上,这仍是星辰塔被广泛警惕的原因之一,”巫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向她解释道,“它拥有相当严密的规章制度,相当强大的执行能力。各国边境都设有关卡,防止可疑人物随意出入,但面对法师时……这些关卡基本形同虚设。你可以想象的到,他们多讨厌它。” 它屈尊纡贵解释了这么多字,目的只有一个——要苏眉向七秘法师提出请求,利用星辰塔各分部之间的传送门,直接进入斐云国境。 法塔被毁,它本人设立的传送门随风而逝,导致它只能老老实实地,用和常人差不多的方式缓慢移动。于是,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越来越不耐烦。它感觉把时间花费在路上,是活脱脱地浪费生命。 但星辰塔长年以来,一直保持极其低调的作风。如果没有紧急事务,他们从不使用跨越国境的传送门。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以便降低别人对塔的戒心。 “巫妖暴跳如雷,打算抢回它的骨鲸”,当然算不上紧急事务。另一方面,斐云拥有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丰富的对海作战经验,根本用不着苏眉等人急匆匆赶过去,帮他们抵御鲨化鱼人。巫妖想走捷径的话,只能逼迫她去讨要人情。 不幸的是,它在她那里碰了至少五次钉子。苏眉拒绝它时,连好人卡都懒得发。 他们至今没收到鱼人与神骸有关的证据,犯不上为满足巫妖的旅行感受,让人家破例行事。也许对巫妖来说,这片大陆熟的不能再熟,并不值得仔细游览。可她从未得到机会,好好观察欣赏这个新世界。乘坐马匹、马车、飞毯,浏览大陆不同区域的景色,对她仍然很有吸引力。 然而,她以为巫妖的打算必然落空,实情却并非如此。凯罕见地和它意见相同,趁她没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艾恩路斯提出了请求,并得到对方的允可。他先斩后奏,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充分表现了身为特权阶级的思维方式。 即使如此,这件事没有特殊的地方,得按照正常程序执行。克雷德很有耐心地写了封信,送还托雷斯爵士,详述了巫妖被人抢劫四次的惨剧,证明它并未和鱼人勾结,也不想谋夺好处。在回信末尾,他还表明自己一行人将尽快赶到,因为巫妖连续几天蠢蠢欲动,准备抢回骨鲸。 斐云一方回复的速度相当快,表示恰当的欢迎,并敲定时间、地点、还有前去接待他们的人。苏眉收到这封信后,又耽搁了几天,向他人一一告别,这才正式动身。 她看书的时候,格外留心奥法的相关内容。正如巫妖所说,星辰塔曾经引起某位多疑君主的严重忌惮,最终爆发了一场冲突。冲突结束后,余波延续了几十年,最后以星尘塔关闭大半传送门为结局。 他们无法直达海边,将被传送到斐云偏东的一座大城市,从那里往东走,走上两到三天,就能到达离鱼人最近的军事堡垒。 若用萨因帝国当参照物,斐云更年轻,更活泼,但贵族风范不是很浓。萨因当今的皇朝已延续千年之久,高雅华美的风格下,难免藏着阴暗腐朽的角落。斐云也使用国王、贵族、领主、骑士的社会架构,却比较平易近人,缺乏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感觉。 托雷斯爵士是银缰骑士团的顾问,派来接待他们的使者也隶属于这个组织。此人担任该地区的分部监察长,是一位出身贵族家庭,却没获得爵位的中年女性,名叫奥康薇娅。 她在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率领不多不少的部下,迎接苏眉一行人。苏眉觉得她说话细声慢语,态度稳重安详,对她很有好感。但是,奥康薇娅与他们见面不久,便迫不及待似的告诉他们,海边发生了怪事。 比起“怪事”,更准确的说法是“疫病”。这个消息令奥康薇娅十分苦恼,述说之时,屡次皱起眉头,强调它的不平凡。 苏眉知道,这片海岸位于大陆东方,与另一片大陆隔着大洋遥遥相对。每过一段时间,对面大陆就有商队渡海而来,进行贸易活动。因此,附近地区常能见到异国口音、异国长相的人,经济也比较发达。鲨化鱼人从深海海底向岸边推进,其实已经影响到了隔海贸易。 比起鱼人的威胁,贸易方面的损失必须退居二线。但最近爆发新的事件,有点超出了战争范畴。 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沿海一带的平民感染了奇怪病症。病情起始症状很轻,无非是一些发热、虚弱、头痛之类的小毛病,很像着凉感冒。简单地说,它只是一个小小的传染病,放在任何世界背景下,都不会引起特别注意。 就在最近,病人的病情突然快速恶化,多则四五天,少则两三天,从轻微风寒发展到卧床不起,再从卧床不起发展到一命呜呼。一开始,只有穷人和体质虚弱的人遭殃,好像还没什么。后来,贵族阶层多人卧病身亡,才引起真正的重视。 他们迅速采取措施,尝试了各种方法。贫民窟的草药疗法也好,圣殿的珍贵药物也好,都没能改善病情。事实证明,这居然是一种无法治愈的致死性疫病,一个国家能得到的最糟糕的礼物。 奥康薇娅将他们带到银缰骑士团分部,才细声详述这件事。他们坐在明亮的厅堂里,沐浴着从大块玻璃窗投进来的灿烂阳光,仍觉得隐隐发寒。 即使在现代社会,传染病仍是人类的大敌之一,何况这个奥术、神术、战技相当发达,以致压制了医术和科技的世界。人们过于相信圣殿的治疗能力,一旦牧师治病失败,病人往往等于直接被判了死刑。 很多人忘记了,牧师的专长在于对付邪恶,解除诅咒,而非治愈各种难缠的疾病。一个人肌体被病痛所苦时,神术时常一筹莫展。 克雷德过去活在恶魔社会,只知道诅咒和毒素,不知道疾病,也不了解疾病会给平民带来多大影响。但他从对面的女监察长口中,听出了这件事的严重。 他第一个开口,而且一句话正中红心,“现在情况有多严重,影响你们军队的战斗力了吗?” 奥康薇娅苦笑道:“我不负责那边的事务,所以只能得知第二手情报。据说患病的人不少,但是还在控制之中,并不是很糟糕。这并非斐云第一次爆发瘟疫,我们处理的很熟练。问题在于,它是一种新的瘟疫。我们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发病源头。一个人染病之初,根本没什么特别感觉,等有了感觉,已经太晚了……” 巫妖用很小,但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真巧,鲨化鱼人刚准备攻打陆地,陆地上的人类就生了病。” 奥康薇娅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只维持了一瞬间,又变成无奈的苦笑。她说:“巫妖阁下,我们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早就想到瘟疫和鲨化鱼人可能存在联系,甚至不是疾病,而是毒药。但是,对斐云人来说,这有什么区别吗?我们还是得慢慢寻找治疗方法。” 巫妖哼哼唧唧地说:“你们居然想到了,我可真意外。” 大陆共有七个国家,巫妖已经得罪了其中八个,并打算从头开始,重新得罪一遍。苏眉却没理会它的态度,沿着它的思路想了想,用温和的语气说:“你们既然怀疑,就该去捕捉鲨化鱼人,从它们嘴里问出真相。” 她刚听到这事的时候,就产生了与巫妖相似的联想。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有节操的怪物。鲨化鱼人偷偷下毒、释放寄生虫、或者干脆传染鱼人特有的病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还记得,鱼人部落中有酋长,有勇士,还有巫医。若说某只巫医导演了这一切,她绝对不会奇怪。 奥康薇娅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他们应该已经着手于这方面了。但我得到的消息都说,瘟疫和奥法力量无关,也不是诅咒,好像真是一种很正常的疾病。这样一来,反而比较麻烦。” 她停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没有新的问题,便很平静地承认道:“如果事态恶化,很快就会与我扯上关系。安托林离海边不算远,我们必须做好准备,防止瘟疫扩散到内陆。” 安托林,正是他们进入的这座城市的名字。如果疫情描述正确无误,很可能用不了多久,疾病就会蔓延到城内。有人刻意投毒的话,传播速度也许更快。 苏眉只为巫妖的骨鲸而来,并没其他目的。克雷德把骨龙砍成了几大块,彻底报废,还从不理会巫妖的赔偿要求。说实话,它的遭遇实在太惨,让她产生了恻隐之心。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它抢回少许财产,痛打抢走骨鲸的小偷。 短短几天内,事情从鲨化鱼人入侵,变成瘟疫肆虐边境,也是出乎意料。 苏眉发愣的当口,奥康薇娅轻咳了几声,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她诉苦完毕,已经恢复了领导者应有的从容态度,很郑重地说:“我说出了我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女士,你和你的同伴应该了解了吧,海边境况多么古怪,又多么棘手。” 凯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客气而疏离,“看来,你们期待我们插手?” 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做个不那么讨厌的人,但在和他没有交情的人面前,仍忍不住流露少许高傲感。讽刺之处在于,大部分人一听说他的身份,就默认了他高人一等的态度。 奥康薇娅正是其中一位。她对他毫无意见,客气地回答道:“是的,您是银月王的兄长,您的朋友是神骸之女。你们两位的名声遍传大陆,是公认的强大角色。而众所周知,巫妖和恶魔对诅咒的理解,也远远超出了普通人。” 奥斯飞快抬起头,好像才想起自己是一只纯种恶魔。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同情的光芒,使注意着他的女监察长停顿了一瞬。 但她很快又说:“我可以在这里代表银缰骑士发言,我们的确希望获得帮助。但是,我们渴求的帮助与战斗无关,只是为了平民,那些得了病,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平民。” 第 207 章 苏眉在亲眼证实之前,始终对奥康薇娅的说法存有疑问。安托林虽然不是建立于海边的城市,却离海岸线不远。无论是骑士团分部成员,还是街上走动、劳碌的平民,气色都很健康,不像即将染上疾病的模样。 如果说,赶着马车走上三四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疑让人难以置信。 她的想法只存在于脑子里,从没公开表达出来。相反,她倒是更想亲自确认情报的真实性,急于赶往疫病肆虐的地方。 奥康薇娅主动提出,派人“护送”他们前往紫石礁,会见托雷斯爵士及其他人物。反正信使、车队经常往来各个城镇与村庄,为新近进驻的军队运送物资。她派一名使者陪他们一起过去,也算不上麻烦事。 苏眉思考过后,接受了这个提议。她认为局面还不是很糟糕,瘟疫甚至没传染到安托林,所以没必要急匆匆赶路,活像出了什么大事。 当天下午,她痛快地付钱,在安托林买下一辆质量很好的马车,为它附上重量变轻、轮子变圆滑的法术。贵族乘坐的车经常这么处理,为乘客提供更舒适的旅行体验。马匹拉着经过处理的马车时,速度比普通马车快的多,几乎比得上什么都没拉,独自在路上奔驰。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住进位于骑士团附近的旅店,得到了独处机会。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得乘坐马车上路,匆匆赶往目的地。 巫妖似乎憋了很久,一进门,还没看清房间的水准,张嘴就说:“我很熟悉鱼人的行为。” 苏眉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克雷德,发觉他也一脸惊讶,显然不明白巫妖这么说的原因。她迅速扭过头,感叹道:“我的天哪,头骨,你难道想告诉我,其实你和鱼人真的有联系,偷偷安排它们把疾病传给人类?” 凯却无动于衷,在挤进房间的同时说:“别因为它是个恶棍,就认为所有的恶行都和它有关。巫妖……们,包括但不限于我们这只巫妖,一般都是为了追求利益,才顺手作恶。” 巫妖顿时愤愤不平,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椅子靠背,力度刚刚够打疼自己的手,怒道:“我今天可没得罪你。” “是的,你一路上确实很乖。我注意到了,每到买东西的时候,你话就特别多,多的顾不上贬损付钱的队长大人。” “……等等,所以你说的熟悉,究竟是什么意思?”苏眉问道。 巫妖表情十分不悦,继续恼怒地瞪视精灵,半天才说:“字面上的意思。我以前经常这么做,变形成对方熟悉的人,或者干脆变成另外一种生物,混入目标身边。一旦成功,那么我想下毒就下毒,想暗算就暗算,非常方便。而且看着那群傻瓜一无所知,被我耍的团团转,也是很难得的消遣。” 克雷德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这的确是战争中常见的方案。” 苏眉思维稍微有点偏移,开始思考他用词准不准确,应不应该用“手段”代替“方案”。就在这时,凯也很随意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采用类似方式,毁掉了一个棘手的豺狼人部族。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刺激。” 他们拥有不少储物袋,大小不一,颜色区别很大,分别放置不同种类的物品。奥斯一直负责搬运行李,为谨慎起见,把这些袋子挂在了身上,看起来活像卖袋子的小贩。 苏眉一边欣赏他麻利的动作,一边笑道:“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就是说……你可以变形的非常完美,任谁都挑不出瑕疵,但你不能完全替代一个人,因为一谈到细节,就会被他的家人和朋友看出破绽。” 巫妖嘶哑地笑了起来,活画出一个老男巫的形象,与他年轻英俊的外表一对比,效果极其有趣。 它说:“是的,这是新入行傻瓜常犯的错误,不是交谈中出了错,就是忘记防备解除魔法,结果露出马脚,反而被目标杀死。但我可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我行动之前,总是预先窥视别人的记忆,确保万无一失。” 它好像意犹未尽,高傲地环视一圈,又说:“挑选原型时,也要小心思考。你在深渊模仿劣魔,不就很成功吗?” 苏眉太了解它了,知道它在嘲笑她气质类似于劣魔,毫不犹豫地说:“谢谢啊。” 巫妖说:“以你们这群蠢货为例,你和狗头最容易模仿,尤其狗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需要露出弱者的表情,说几句是的大人,好的大人,就没人怀疑他。至于傻大个和娘娘腔……” 凯人过中年,已经不能用“娘娘腔”形容。但巫妖从来我行我素,在两个绰号之间进退自如,随便转换。它停顿了一下,不情愿地承认道:“他们两个很有难度,最好不要尝试。” 克雷德哼了一声,淡淡说:“很好,我天天担心你杀掉我,顶替我的身份。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有了巫妖的前车之鉴,每个人都担心行李被小偷光顾。奥斯不辞辛苦,把那些小袋子卸下来,堆在床尾的地毯上,正觉得自己干的不错,恰好听见巫妖嫌弃地说:“我真不明白,狗头有什么必要跟着我们。他可以在萨因定居,把书卖给那些比他更蠢的家伙。” 奥斯傻站在袋子旁边,当场像巫妖形容的那样,露出了弱者独有的表情,小声回答道:“取材,是为了取材。奥斯写的书比别人的更好,就是因为曾经身临其境。” 巫妖嗤之以鼻。苏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敲敲桌子,说:“我们已经离题很远了。巫妖,你究竟想说什么?” 巫妖冷笑道:“我只是想说,这件事听起来很亲切,符合我的口味。要是鲨化鱼人与疫病无关,我就把面前这张桌子吃了!但我好奇它们的目的。它们总不会过厌了海底生活,想换个生活环境吧?” 克雷德更冷地笑了笑,向它一扬下巴,说:“你是干坏事的专家,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理由?” 巫妖勇敢地反击道:“如果我承担所有思考工作,你那只劣魔就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外貌了。” 苏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它变着角度骂她没有头脑。此时,克雷德已经象征性地逼近巫妖,无声地逼它闭嘴。他成功之前,她飞快地说:“在圣殿那里,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陆地上有着鲨化鱼人想要的东西,所以……” 巫妖不耐烦地说:“不可能,它们应该暗中行动,而非发动战争,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呢,碎尸尖耳怪大人,你有没有更出色的见解?” 它一说到坏事,立刻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反应。凯微微一笑,答道:“我只想知道,万一只是新出现的瘟疫,你是不是打算装作这场谈话不存在?” 巫妖冷笑道:“我也只想知道,我干吗要费力气问你。” 克雷德对救人不特别热衷,也不特别排斥。这是一件超出他专业领域的事情,所以他听的多,说的少。现在巫妖提及鱼人的奇怪行为,他才找到了熟悉的话题,断然说:“既然它们吸引了陆地生物的注意力,那么,一定有被忽略的地方。它们的真实用意有很多种可能,例如趁斐云战船聚集的机会,袭击别的地点,或者调开某一位大人物,完成平时难以达成的目标。”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动听,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带有毋庸置疑的决断力。他并不是对巫妖说话,也不需求巫妖的认可,连停顿都没有,就直接说了下去,“接触鲨化鱼人之前,不应该考虑太多,因为任何考虑都可能是错误的。” 巫妖盯着他看了半天,仍然不肯罢休,冷冷说:“你认为最有可能是什么?” 它与半魔互相盯视时,苏眉经常产生错觉,觉得把他们两人的眼睛挤在一起,将砰的一声,变成一只镶着翡翠的赤金戒指。然而,他们目光都十分冷漠,缺乏融化金属的热度,大大削弱了这想法的趣味性。 克雷德叹了口气,率先收回目光,回答道:“我不了解鲨化鱼人,但你说的对,它们不可能突然决定全族移居陆地。因此,可以暂时排除它们声东击西,攻下斐云全境的意图。它们大概正在试验某种东西,一种令敌人很不愉快的东西。如果我是海龙之牙的指挥官,我会尝试追查鱼人在海底的布置,弄清楚它们是特别针对斐云,还是无差别攻击。” 巫妖忽略这段话完全合理的部分,幸灾乐祸地说:“可惜你不是。” 克雷德淡淡道:“幸亏我不是。” 斐云气候相当宜人,不知是否因为靠近海洋,空气好像更湿润,日夜温差也比较小。但是,等到艳阳高照的白天,无论靠不靠海,炎热程度都差不多。 大陆共有七国,七国分享同一片天空。每个国家都有独特的过去,独特的未来。萨因刚结束一场灾难,又轮到了斐云。苏眉回想起来,总有一种奇怪的宿命感,在心头萦绕不去。 她和凯各坐在一扇窗边,下意识想开窗,又停住了手。她的法术就像空调,一边维持法术效果,一边开着窗户,无疑非常浪费。 这时,凯总结似地说:“这件事有奇怪的地方,不像金字塔那样明显。但我总觉得,它可能发展成更糟糕的情况。还好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身临其境,获得第一手消息。我建议现在赶紧休息,不需要休息的人随意行动,不要挤在队长的卧室里,绕着同一话题说个不停。” 第 208 章 苏眉见过很多海边风景,有些清爽妩媚,有些苍凉雄壮。地域不同,海的模样也有差别。当然,她最熟悉游人如织的阳光海岸。烈日当空高照,细白的海滩上,四处矗立着遮阳伞。游客身着泳衣,躺在伞下,悠闲地观望蓝天碧海。 斐云海岸大多未经开发,气质更倾向于苍凉广袤,保留着世界诞生之初的自然面貌。他们的目的地名叫紫岩礁,名字非常朴素,得名于从海底一路铺陈,最后狼牙一样耸立岸边的深紫色礁石。深紫岩石与普通岩石的区别仅在于颜色,实际上平凡无奇,却成了相当独特的景观。 不过,如果距离再远一些,岩石就回归为普通颜色,连绵成片,高耸出海面,形成苏眉在地球上见过的沿海峭壁。 海龙之牙重点驻守于紫岩礁、龙翼滩、暗沙浅滩和一座名叫纳卡亚的军事堡垒,每年换防两次。这些地方离海港不远,便于海军行动。他们时时监控着浅海深海,排除异常情况,保护船只免受怪物、海盗的骚扰。 海边生活与地球颇为相似,不仅因为港口活跃,发展出繁荣的城市,也有众多以海为生的村庄和小镇。这里大多居住着辛勤劳动的平民,以打渔为生,偶尔猎取陆地上的生物。但是,他们可不像地球渔民,很习惯见到水生怪物,也明白海中存在多少风险。 苏眉很准确地预估了附魔马车的速度。他们在安托林居住一晚,清晨动身,在第一抹阳光笼罩大地时,踏上还没多少人的道路。正常来讲,他们将在第二天傍晚,正式进入紫岩礁的管辖范围,在第三天早上,见到那位帮了克雷德大忙的爵士。 可惜之处在于,这趟旅程竟令人心里发紧,不存在哪怕一点点轻松愉悦。 她刚出安托林,就察觉城外的紧张气氛。风灯守卫在路上设下关卡,挨个检查过往行人。如果行人有患病迹象,哪怕真的只是感冒,也会被无情地逐回疫区。但考虑到疫病前期毫无预兆,后期突然剧烈恶化,关卡再严密,也有可能无法完全阻止蔓延。 大概行进了一天后,她心里的怀疑就彻底消散了,认定传言属实。他们越往东方海岸走,路上的车马就越少,行人表情也越发沉重。 有些时候,商队的马车被他们轻松超过,苏眉禁不住好奇地打量对方。她总是发现,那些车队沉默而严肃,如同走向无底深渊。 她再不熟悉斐云的人文地理,也看的出来,这根本不是东边海岸应有的样子。 路途中程的关卡最多,到了接近海岸的地方,反而大为减少。这种情况异乎寻常,就好像那些人放弃了平民,任凭他们恹恹上路,然后被堵回来似的。 他们为缩短行程,选择最短距离,从没进过任何城市和村庄,仅从它们外面路过。苏眉想进去看看,又知道早晚有机会,也就按捺下了隐隐闪现的焦躁。 她回想地理分布,想起附近其实有座相当大的城市,是海边贸易的中心。它的名字相当诗意,乃是通用语中的“薄暮”。她之前不在意它,这时却非常好奇,心想难道它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变的死气沉沉了吗? 不仅她自己,她的同伴都感受到了异样气氛。尤其一到傍晚,血红的落日逐渐沉下地平线,日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凄凉感更加浓厚。他们受到无形影响,话题都沉重起来,开口时,总是三句话不离这场瘟疫。 陪伴他们的骑士名叫隆尼森,年纪很轻,所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好做,只负责送信工作。他骑着骏马,伴在马车旁边,偶尔与车里的人攀谈。 一开始,他对他们极其感兴趣,总是问一些和金字塔,和泰林那老鬼婆有关的问题。他是一个有着正常心理的正常人,外表很淡定,心里却很注意他们。但随着时光流逝,他也被环境的死寂吸引,很自然地转移了注意力。 据他所说,他五天前刚完成了一趟行程。那时,主要道路已经有人负责监守,保证运输畅通,但绝对不是这副死样子。也就是说,无论疾病潜伏了多久,恶化都只发生在五天之内。 苏眉知道的多一分,心头的不安就加深一分,往往刚说完话,马上咨询下毒专家巫妖。巫妖能说的却都说了出来,翻来覆去,只在差不多的话题上打转。 它并不藏私,给他们介绍过效果类似的毒素,譬如腐尸毒,或者从一种生长在沼泽深处,非常罕见的蘑菇身上,提炼出的致病毒液。但它知道这些知识,圣殿也知道,不太可能到了这种时候,还没弄明白发病原因。 直到进入管辖范围,他们才有了接触平民的机会。附近地区与大海相当接近,登上高处,能够望见远方的海平面。从最后一个关卡进入附近村庄,往南再走大概半天时间,就是托雷斯爵士他们所在的堡垒,紫岩礁的中心。 说不上巧还是不巧,这段行程必须得从数个村庄中穿过。它们被证明是深度感染的地区,情况具有很深的代表性。 马车接近第一个小村落时,苏眉清楚地看见垂直冲上天空的黑烟。有人在村里公开、露天、大量焚烧东西,才能产生这么浓厚的烟雾,也令她紧紧皱起了眉头。 关卡由风灯守卫主导,由陆上军团协助设防。这些人与海龙之牙经常互通声气,从前方得到最新的消息。苏眉每过一个关卡,总是不厌其烦,问他们有没有新发现。他们说的模糊不清,却有可能是事实。因此,她已经知道黑烟来自哪里。 那正是焚烧病死者尸体的烟雾。 由于疫病可以传染,又弄不清通过什么方式传染,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烧掉尸体。埋掉比较符合死者家人的要求,却不真实安全。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人好歹死透了,不像金字塔的受害者,死后变作不死生物,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猎物。 苏眉趴在窗框上,紧紧盯着四处升腾的黑烟。她表情极其冷静,心情极其沉重。除她之外,所有人都被眼前凄惨的景象吸引,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人发表评论。 马车仍然平稳地行驶着,然后发生了小小的插曲。拉扯的马受到环境刺激,精神紧绷,出现不听指挥的迹象。凯不得不探头到窗外,用奇怪的口令安抚它们。 他的声音悦耳而稳定,如同山间的泉水,听起来十分舒服。他一说话,隆尼森猛然惊觉,就像从噩梦中醒来,哆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简直不敢相信……” 苏眉听着他的嘟囔,看着路旁低矮的房屋,还有渔民在屋旁建造的,专门处理渔获的石头作坊。这种作坊粗陋简单,就像磨面工坊、面包坊,在本地十分常见。 但这批建筑物里面,大多异常安静,静的不像有活人居住。没有蜡烛亮光,还可以解释为平民天生简朴,不愿浪费照明工具;没有活人气息,则无法用任何理由解释。 正常情况下,唯有村庄被战火波及,整个儿毁掉,居民大多死于非命,才会产生如此凄凉荒芜的气氛。眼前的房屋却完好无损,根本不存在抢劫的痕迹,与战火毫无关系。 鲨化鱼人没能突破海岸防线,攻击陆地平民。这里的一切都源于瘟疫,那场不知源头,不知解决方法,不知何时停止的瘟疫。 她脑子里跳出了很多名字,比如黑死病,比如鼠疫,比如天花。它们横扫整个大陆,不分贵贱高低,不分男女老少,到传染结束的时候,能够杀死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人。她一直怀疑,把这些疾病搬到这个世界,后果可能没有差别。 她,以及另外的所有法师都没研究过,什么样的法术能干掉病毒和细菌,阻止它们传播。如果奥斯得了胃炎,她唯一能做的是让他多喝热水。 她望向隆尼森,叹了口气,温和地安慰道:“别说你,我们都不愿相信。” 巫妖恰好惊叹了一声,“人都死光了吗?真没想到,这居然比我想象中还糟。” 他们路上得到的最新情报说,疫病好像和体质有关。同一个家庭里,往往老人孩子病死了,壮年的男人和女人还安然无恙。士兵大多体质强壮,所以情况还好,海龙之牙不至于短短几天,变成一支病死了一半的虚弱海军。 但苏眉看着村子里的惨状,总觉得疾病正在无差别感染,不像是看人下菜碟。她担心居民死的一干二净,更担心致病因素不断升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恶魔从不生病,也很少中毒。克雷德见识过的战场惨剧中,并不包括眼前的画面。奥斯更不用说了,始终忧伤地沉默着。还好,巫妖和精灵都有类似经验,后者曾经参与解决瘟疫灾情,所以情绪还算稳定。 苏眉的担心其实并不合理。如果人真的死光了,村庄上空不会盘旋着黑烟。也许仍有幸存者,每天默默焚烧着认识的人的尸体。但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感觉更加糟糕。 不知不觉中,马车朝着火光的发源地点行进,好像一只小小的飞蛾,急于靠拢最近的温暖光源。 她无视朦胧黯淡的天光,仔细观察经过的每一座房屋。有些房子比其他的更精致,更结实,表示主人经济条件不错。但它们也没能逃过灾劫,和不值钱的同类一样,死气沉沉地横在那儿。她每看一处,心就往下沉一分。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已经错过了。 马车车轮压过泥土,拐了几个弯,在村庄中寻找正确方位,慢慢接近火光。大约十来分钟后,苏眉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前方冲天而起的炽热火光。着火的地点应该位于村庄正中心,类似于广场。当发生与整个村子有关的事情时,村民就集中到这里,听取治安官的教导。 然而,这里再也没有平民,没有村庄中的士绅阶层,更没有什么治安官。谣言再一次被证明是真的。它们不但不是谣传,倒像对现实的缓冲。 偌大一片空地上,堆着一个庞大的木架,烧的噼噼啪啪。死人尸体成堆躺在架子上,随烈火熊熊燃烧。那股气味在远处就难以忍受,近处一闻,更是让人恨不得割掉自己的鼻子。活火熔狱的硫磺气息和它一比,都不算难闻了。 即使如此,仍然有五个身影站在木架旁边,手执火把,冷冷看着这堆正在吞噬人类躯壳的大火。 第 209 章 马停下了,马车也停下了。 马车款式很普通,需要容纳五个人,所以格外宽敞,表层涂有黑色的漆,反射着火光,有种闪闪发亮的感觉。它行驶时轻巧灵活,却无法调到静音模式,仍然发出足以让人听到的响声。那五个人没察觉他们接近,只是因为烈火焚烧木架,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掩盖了四周的异响。 此外,他们面对正在燃烧的尸体,心情肯定特别糟糕,难免会降低警惕。火光在眼前晃动,也很容易影响视觉。 其中一人上了年纪,身穿圣殿牧师的长袍,表情肃穆,朝火堆喃喃念诵着。他每念诵一段,纯白色的光芒就流水般地泻出,一股脑儿涌进火焰,似要除尽火里的邪恶。当然,火里到底有没有邪恶,就见仁见智了。 另外四人比他还容易辨认,衣着简单利落,外面罩上轻便的护甲。四件护甲肩部,全部绘着抽象的黑色龙头。龙大张着嘴,长长的利齿从颚下伸出,做出威吓姿态,正是海龙之牙的标志。 他们搭起这么大一个木架,肯定花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力气。三张侧脸上,都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几乎疲惫到麻木不仁的地步。苏眉看到他们的表情,不由四下张望,寻找其他士兵。她总觉得,既然村庄里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情,就不应该只有五个人前来负责。 隆尼森熟悉各个军团的标志,立即认出了海龙之牙,急忙勒住马,同时干咳一声。直到这时,五个人才大吃一惊,同时转身,瞪视着不远处的庞大马车。 牧师不再诵读神咒,士兵也纷纷拔出佩刀,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天还没全黑,周围朦胧一片。以火堆为中心,所有房屋、街道、树木都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在他们眼中,这辆马车突然冒了出来,如同黄昏中的幽灵,很有点恐怖意味,也不能怪他们反应过激。 年轻的骑士勉强一笑,爽快地跳下马,向他们走去,显然准备解释自己的身份。苏眉终于见到活人,松了口气,飞快缩回头,伸手不客气地点了三下,“你,你,还有你,暂时留在车里,不要下车惊吓人家。” 巫妖大怒道:“他们两个就算了,我的外表很正常吧,凭什么?” 对方处境堪忧,没必要把恶魔拎出车外,让他们更加紧张,所以苏眉想都不想,只选中了凯,作为述说自己来历的伙伴。克雷德和奥斯常年没有主见,就点点头而已。巫妖则一如既往地跳脚,确认自己还是人类形体后,毫不犹豫地索要解释。 “海恩哈姆大人,这和你的外表无关,”苏眉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往门边挪动,“和你蔑视一切的黑心肠有关。” 她从左侧下车,凯从右侧。巫妖从来不想听从她的吩咐,自顾自跟在精灵身后,结果在即将迈出车门的一刻,被克雷德轻轻松松抓住肩膀,拖了回去。 他俩力量相差很大,巫妖被他抓住时,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它非常挫败,嘴里骂骂咧咧,考虑马上变回头骨,和半魔大战一场的可能。但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风,打败了它基本不存在的尊严。它抬起头,冷酷地盯着克雷德,冷冷说:“行了吧,放开我,我得听听他们怎么说。” 半魔微微一笑,果然松开了手。巫妖郁卒地瞪了他一眼,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当即凑到车窗那里,专心致志地盯着外界。 银缰骑士受命于王室,在斐云国境内设有若干分部,替国王处理棘手的事务,也接受作战任务。他们历史源远流长,秉持匡扶正义、铲除邪恶的宗旨,一直饱受民众尊敬。隆尼森胸口佩戴着小巧的银质缰绳,一照面,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苏眉和凯跟过去时,正好听见骑士自报姓名。但他无法摆脱火堆的影响,说话过程中,频频望向火焰,想弄清火中有多少尸体。 为首的龙牙士兵也转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漠然介绍:“这位是紫岩礁教会的执事,洛奇内尔先生。我名叫波瑞斯,隶属海上第三卫队。他们三个是我的部下,这次和我一起,奉命收拾海边渔村的残局。” 隆尼森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只有你们五个?” 波瑞斯冷冷说:“疫病传染的越来越严重了,而且原因未知,可能通过任何方式感染。如果事情出了岔子,五个人染病,总比五十个人强。” 他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肩膀很宽,脸膛方方正正,看似木讷呆板,但说话腔调中,带有浓重的讽刺味道,与外表差别很大。他说完之后,目光灵活地越过骑士肩头,投向苏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王都派来解决问题的大人物吗?” 幽星的外表实在太出众了,无论年轻时代,还是中年之后,都足以成为瞩目的焦点。别人见到他时,绝对不会认为他身份普通。波瑞斯队长也没能免俗,提出了一个非常俗套,又非常合理的猜想。 苏眉快步走到隆尼森身旁,吸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按捺着闭气的渴望,镇定地说:“不,没有人指派我们。让我长话短说吧,鲨化鱼人夺走了我同伴的财产,我们自愿赶来,看看有什么可出力的。” 波瑞斯皱了皱眉,仿佛不怎么相信,仔细琢磨着她的潜台词。但他只是个小队长,不够资格接触骨鲸、巫妖之类的强大存在,无法猜测其中联系。 他调整的很快,抛下无谓想法,随意问道:“你们有多大本事?如果普普通通,还是立刻原路返回的好。” 苏眉下意识张了张嘴,又觉得没必要向遇上的所有陌生人解释。她正在犹豫,身边的隆尼森已经代为介绍道:“波瑞斯队长,这位小姐是古神遗骸的继承者,不久之前,刚刚解决了萨因的亡灵金字塔……如,如果你听说过这件事,就该知道她是谁。” 苏眉的名字果然相当响亮,对面的人一听古神遗骸,马上窃窃私语,肆无忌惮地打量她。那位老牧师表现的尤其惊讶,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火堆。虽然他拙于言词,但眼神替主人诉说了一切。 毫无疑问,那是求助和信任的眼神。他认为她能干掉神秘的金字塔,必然也能干掉神秘的疾病。 波瑞斯深吸了一口气,木然的表情终于有所动摇。他反应比同伴都快,怀着一点点,刚够被人看出的希冀态度说:“我当然听过。那么,您找出疫病的源头,或者治愈它的办法了吗?” “……对不起,没有。” 因希望而生的光彩飞快地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这位可敬的队长恢复了正常态度,并添了一句完全没必要说出口的话,“那么,对我来说,您与其他大人没有任何区别。我相信您的话,如此而已。” 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但苏眉并不这么想。她板起脸,回答道:“这样就够了,谢谢你。如果不麻烦,你们能不能向我们作出解释……这里究竟怎么在几天之内,变成了这副模样?村里的人都死了吗?还是逃到了别的地区?” 老牧师同样大失所望,向他们点了点头,重新转向火堆,继续自己的工作。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波瑞斯苦笑几声,摇头道:“解释?我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任何人都不明白。就好像他们一个月前得了病,一个月后才发病。第一天头疼、咳嗽,第二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到了第三天,所有得病的人都死掉了。” 他了解的情况不多,但乐意说出自己知道的。 他们所在的村庄名叫泽坎,是斐云无数平凡村庄中的一个。这里的人病死了十分之九,幸存者又大多离开村子,试图躲到没有瘟疫的地方。于是,现在只剩不到一百人,集中在村庄另一侧的房屋里。苏眉等人恰好路过无人的一侧,才认为居民全部病亡,村庄空无一人。 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致使军队上下慌了手脚。他们派出一批小队,五人一组,分头搜索各个村镇,查清疾病爆发情况,把幸存者集中起来,并烧掉遗留下的尸体。 波瑞斯等人忙了整整一下午,才清理完村庄中的死者。火堆烧完过后,他们得返回活着的村民那里,带走他们,前往帕宁顿公爵指定的避难所。 按理说,这种疫病致死率非常高,等病人全部死亡,传播自然也会停下。然而,健康人正在陆续发病,哪怕没接触病人也一样。这很可能证明,他们染上了病而不自知,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爆发的时间也有区别。 现实令人极其头疼,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既不能杀死活人,一了百了,又不能任凭他们离开。然而,每天都有人避开重重关卡,翻山越岭,到附近的大城市求医,只为活下去。 从第一个人报告病例,发展到现在,应该只过了十天。这十天漫长的就像一辈子,并无限延伸下去,延伸到死亡来临的那天。 “不过,这种病并没带来太大痛苦,还算不错,”波瑞斯最后总结道,“他们大多在昏迷中离开人世,死前表情平静,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也就在头痛呕吐的时候受了点罪吧。” 苏眉不自觉抿了一下嘴。她觉得,要是自己继续留在火堆旁边,恐怕也得头痛呕吐。但比她弱小的人还在坚挺,她不可能要求离开,只得默默忍耐。 凯倒不怎么在意气味,问道:“所以事态仍在恶化?没有人能解决这事?” “人死光了之后,就不会恶化了,先生。大人物们可能商量出了对策,但我从未有幸参与。”波瑞斯面无表情地说。 苏眉说:“他们至少商量了避难所。” 所谓避难所,实际就是变相的监牢,专门关押染上疾病,却还没发病的人。这么做,无疑非常残忍,等同于强逼他们留下等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放任平民离去,四散进入安托林等地,好像更加残忍。 “是这样的。噢,对了,既然你们感兴趣,这里还有个特殊的小问题。”波瑞斯又说。 “什么?” “有个染病的女人,被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她怀了孕,马上要分娩了,也许死前,也许死后。我们不知道她的孩子会不会染上这种病,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第 210 章 苏眉并未拒绝,也没立刻答应,只问:“为什么找我们去看?她的情况很特殊吗?” 波瑞斯耸了耸肩,说:“据我所知,活下来的都是男人。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都还没出现发病的迹象。病号就这个女人而已。你们想看症状,只能去看她。而且你也是女人,应该了解怀孕、生产之类的事情吧?她本人必死无疑,如果她的孩子还能活,那么……” 他说的非常理直气壮,倒让苏眉不好反驳。不幸的是,她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也完全不了解。但她觉得,只是去看看,总不会损失什么。 除此之外,她确实很想近距离接触病人。 火堆烧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尸体烧透。在此之前,苏眉和凯返回马车,将消息转告给等在车里的三个人。她转述完毕后,想想不能就此不管,板着脸问:“我是没办法了,你们谁知道怎么接生?谁有经验?” 她也说不出原因,在问话的时候,居然毫不犹豫地看向了巫妖。也许在她潜意识里,始终把巫妖当成百科全书,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巫妖已经失去了发怒的力气,冷笑一声,冷冷说:“我可以把婴儿从她肚子里挖出来。反正她都要死了,不是吗?” 苏眉眼都不眨一下,回答道:“说的很对,只要你保证不伤到婴儿,这么做也行。” 隆尼森大惊失色,质问道:“你们真要这么干?” “还是算了,不要白费力气,健壮的成年人纷纷死去,”巫妖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都不想,直接揭破了真相,“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不过,我对染病的人很有兴趣。你让他们动作快点,我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见到她。” 事情总是如此不凑巧。尽管他们种族多样性非常丰富,战斗力非常高,却都帮不上孕妇的忙。苏眉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看情况再决定,大不了派出那个不怕肮脏,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恶心的奥斯。 对奥斯来说,接生人类婴儿,和进厨房烤肉毫无区别,总之都是各位大人派给他的任务。 他们事不关己,可以轻松地商讨现状,生于斐云的人却心情沉重。隆尼森参与讨论时,说他有亲戚住在这一带,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他很坦率地表示,疫病与鲨化鱼人有关,反而最好,因为总能找到复仇对象。如果它是自然产生的疾病,那就只能认命了。 他们交谈时,克雷德始终凝望着火焰,冷不丁地说:“这些尸体似乎很正常。” 巫妖正在唠叨苏眉,要她一见病号,就张开那只丑陋的黄眼,把人家从头到脚观察清楚。苏眉不客气地反驳它,说自己细致地看过了火中的死者,尚未发觉任何异常。现在,见过无数尸体的克雷德也这么说,可见并非她能力不足。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阻止巫妖的滔滔不绝,回答道:“是的,我看了半天,也没能发现特殊能量的影响。这表示它与魔网、与诅咒无关。除非干出这事的人出奇强大,可以避开我的探查,没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 凯轻轻说:“我不信。” 巫妖嗤笑几声,问道:“你不信世界上存在这么强大的法师?” 凯说:“是的,你想反驳我,就把这个法师找出来给我看。你要明白,他,或者她要是强大到这种地步,已经与神毫无区别了。我们在他面前,只有等死的份,何必浪费时间讨论呢?” 火堆熄灭之后,难闻的气味才开始消散。这个夜晚恰巧没有风,憋闷的很,所以它消散的速度相当慢,活像准备永远笼罩在泽坎上空,再也不离开似的。处在这种环境下,凯失去的嗅觉倒像是上天的恩赐。 波瑞斯走近马车,与隆尼森说了几句,示意他们跟着走。 幸存者集中在四五座房子里,都是当地的平民。他们外表如同普通人,情绪却极度紧张消沉。人人都在猜想,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有人紧张的过了分,咳嗽几声,立即遭受四面八方射来的异样眼光。 波瑞斯是对的。这些人均为正值壮年的男性,身体健康,这才侥幸活到现在。昏迷的孕妇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女性,独自躺在一座小木屋里,无人看守,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会有东西前去伤害她。 克雷德、奥斯、凯三人陆续挤进屋中时,整个屋子都被衬的小了几分。那个不幸的女人被平放在床上,好像睡着了,表情平静无波。她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匀,证明她还活着。只可惜,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可能忽然断气,自此离开人世。 海龙之牙的士兵负责管理幸存者,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即离开。老牧师持续工作了很久,感到异常的疲惫,自行找了个地方休息。只剩波瑞斯一人,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手持火把,站在床边,像老师指着标本似地指着床,说:“病人都和她一样,渐渐虚弱,不得不躺下休息,然后一睡不起,飞快死去。至于她……村里的人都说,她怀了孕,相当于两个人,所以死的也慢。” 这是一句粗鲁而无聊的话,但在某种意义上,相当接近事实。苏眉轻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打个响指,让魔法光球飞到床铺上方,用温暖洁净的光芒沐浴着它。 忽然之间,她额头上的黄眼张开,瞳孔慢慢扩大,似要占据整只眼睛。不同于正常生物的瞳孔,它不反射光线,只吸收进去,黑的一眼望不见底。 这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紧紧盯视床上的人。盯视过程中,眼睛两边的眉毛却越皱越紧,最终扭成了一个疙瘩。 “好奇怪。”她说。 “她的灵魂……”凯与克雷德同时说。 巫妖很不情愿地做了反应最慢的人,飞快撺掇道:“你对她施展灵魂回音,看看效果怎么样。” 苏眉摇了摇头,迟疑着,没做任何动作。巫妖马上不耐烦起来,亲自伸出双手,飞速比划了十几个繁复至极的动作。当它右手下压时,一股无形的能量从它手中荡漾出来,然后扑了个空,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它打了十几个手势,期间没人阻止,因为他们都想确认这件事。 这个女人确实还活着,但灵魂之火微弱到难以触及。巫妖施展灵魂回音,只要目标是具有灵魂的东西,都会或多或少,对法术产生反应。现在它没能得到任何反应,足以证明,法术目标失去了灵魂,或者说,正在失去灵魂。 苏眉看不见灵魂之火,只能凭借直觉,认为对方和正常的活人不同。他们几人都有类似的直觉,所以一靠近床铺,立即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巫妖直接动手,又得到了无可置疑的负面结果,进一步证明直觉的可靠。 波瑞斯警惕地看着它,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隆尼森同样满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巫妖冲他们古怪地笑了笑,评价道:“是很奇怪,同时很有趣。” “……哪里有趣?” 苏眉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都能碰上极其棘手的怪事。孕妇昏迷之前,只是这地方一个很普通的平民。她活了几十年,可能从没听过“攫取灵魂”之类的事情,然后碰上了无妄之灾。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心里却很明白,眼前的现象源于疫病。但是如何证明,证明后又该如何行动,是更加复杂的问题。 她终究比较善良,想了一会儿,缓缓说:“我不想危言耸听,所以你们两位随便听听我的揣测,别当真。事情得到证实前,也别告诉别人。” 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知道。” 她说:“我怀疑疫病可以吸收人的灵魂,逐渐侵蚀它,削弱它的力量。速度起初很慢,后来一刻比一刻快。” 波瑞斯面无表情,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隆尼森的眼睛却越睁越大。苏眉盯着他们,忽然苦笑一下,说:“这是当然的……灵魂不断衰弱,抵抗能力也在不断减弱嘛。病人失去了感知能力,自然也感觉不到痛苦……” 她声音非常轻柔,仿佛害怕惊吓到谁,配合极端不可思议的说话内容,令人觉得如同身在幻梦之中,听着梦中人的呓语。 波瑞斯喉头不住滚动,连续吞咽唾沫,以此平复心情。他听是听懂了,却情愿自己没听懂,同时问道:“为什么?” 苏眉诧异地说:“你不会指望我看一看病人,就弄明白疫病爆发的原因吧?” 波瑞斯说:“不,为什么我们不能告诉别人?人应该知道自己的死因,我们有资格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苏眉等人划分到了另外一边,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一边。她睁开那只很奇怪的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直接说出了疫病的本质。这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在普通人眼中,她可能比疫病更可怕。 由此可见,他的胆量确实不错。 苏眉没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愣了一下。凯在旁边代为回答道:“因为我们找不到痕迹,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对方可能下手的方式。我们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把疫病和失去灵魂联系起来。别人提出疑问时,我们根本无法回答。” 第 211 章 还没到天亮,生病的女人就死了。她死的的确很安详,从头至尾,未曾发出任何声音,只静悄悄地停止了呼吸。这是灵魂之火熄灭的一刻,也是她灵魂彻底消失的一刻。 波瑞斯队长怀着很大的善意,希望孩子可以顺利出生。毕竟,在正常人的概念里,一个人还在呼吸,就代表她活着。既然她活着,就代表可以诞下已经成熟的胎儿。 他的想法没有错,但在特定的环境下,竟产生了相当恐怖的后果。 母亲生命终结之前,婴儿诞生了。一番手忙脚乱后,奥斯把它小心地拖了出来,更小心地捏断脐带。他一只爪子就能托住它,活像托着个哈密瓜,无措地看着屋里的人。 然而,母子两人命运完全相同。这个婴儿不哭,不动,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苏眉搜肠刮肚,回想脑子里的知识,试图让它哭出声音,结果一切行为都白费力气。过了大约五分钟,婴儿同样无声地死去,身体慢慢变冷。 苏眉又叹了口气,叹的比上一次更响。她要奥斯去水井打水,清理一片狼藉的现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看,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婴儿,就像它的母亲。如果灵魂不在躯体里,这具身体将很快停止活动,进入死亡状态。” 波瑞斯显然很遗憾,却以中年人的成熟态度,随和地接受这个结果。他说,他们不必费心打扫房间,反正这间木屋,连同木屋中的所有东西,都得被烈火焚毁。 一如既往,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人已经彻底死亡,那么烧掉还是埋掉,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们从上半夜折腾到下半夜,接近于一无所获。苏眉走出木屋大门时,一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个季节,晚上一样很热,只不过,现在没有人会注意气温问题。 “是不是觉得很挫败,队长大人,”凯跟在她身后,很平静地说,“瘟疫和战争不同,看似平和,实际更令人绝望。他们可以拿起武器抵御敌人,却很难抵抗病症。” 他离开萨因后,在伪装和不伪装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为了避免给苏眉惹来麻烦,他坚定地选择了前者。但他不再装作脾气很好、性格善良,经常以极其冷漠的态度,发表极其刻薄的意见,并且一针见血。一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年轻精灵,和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找打的年轻法师,让这支队伍独树一帜。 波瑞斯算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仍然隐约希望他们尽快离开,可见他们的奇葩程度。 苏眉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凯。她不觉得他刻意讽刺,但效果差不多。从他的态度中,看的出他很在乎这场瘟疫。她认为,他的心情并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她说:“幽星大人,你好像忘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凯说:“哦?” “这有可能是一场基于战争的瘟疫。” 他们不想在泽坎逗留,决定连夜赶路。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很有必要暂时留下,观察幸存者的发病情况,可苏眉不需要这么做。她敢向所有人保证,他们得出的结论正是事实。这是一种看起来像瘟疫,其实另有隐情的人为灾难。 这一路上,她不止一次静下心,仔细感应其他神骸的位置,然后次次失败。她求助于克雷德,发现他失败的比她还要干脆。如果他们没有感觉,就证明神骸不在海岸附近。但她总是难以释怀,无论手头在做什么,心里总想把侵蚀灵魂与神骸联系起来。 自泽坎向南走,活动的人多了一点儿。他们每路过一个村庄或小镇,总能看见类似的惨状。区别仅在于,有些村镇人口数量大,存活者比较多,尚未达到“鬼城”的地步而已。 这些地方都有士兵、骑士、牧师活动。他们抵御力较强,即使在疫区逗留一两天,也大多安然无恙。不过,这可不是万全的保障。苏眉曾看见染病的牧师,身穿长袍,弯着腰呕吐,亲身演示病发的第一阶段。 直到离开这片遍布村庄的地区,情况才大为好转。他们沿大路前行,没过多久,就又遇见了设在路上的关卡。这些关卡防止病人进入军营,与防止病人逃到安全地区的那些异曲同工。 隆尼森取出银缰骑士团的证明信,说明自己一行人的身份,顺利得到守卫的认同,在各个关卡间畅行无阻,行动异常顺利。据一位地位较高的事务官说,事实上,米莉索尔女伯爵已经下达命令,要他们密切关注神骸之女,以及银月王的兄长。 她说,他们一旦抵达紫岩礁,就立刻上报,使她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米莉索尔担任银缰骑士团的大团长,和托雷斯爵士是上下级,也是朋友。克雷德曾见过她一面,对她印象甚佳。人类当中,值得他夸奖的成员不算太多。因此,苏眉对她相当好奇。等巫妖告诉她,女伯爵和斐云国王之间不清白时,就更好奇了。 事务官提到这个名字,她不由开口打听,米莉索尔是否和萨因的阿尔蒂芒一样,全权负责这桩突发事件。 答案出乎意料,竟然是否定的。 由于他们耽搁了一段时间,见到这位事务官时,恰好是第二天的正午。马车实际已经进入军营,面向大海,继续行驶半小时左右,便能见到托雷斯爵士。附近地区被海龙之牙完全掌控,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做事有条不紊,带着军队特有的严肃干练气质。 奇怪的是,士兵们正在忙碌,忙着整理地面,修整营地外观。这让苏眉产生了很深的疑惑,心想难道他们来的时机特别凑巧,恰好遇上了全军大扫除的日子? 她很意外,事务官先生却和她一样意外。他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你们刚从萨因赶来,应该还不知道最近的消息吧?这就对了,你们在安托林的时候,事情还没定呢。” 苏眉一阵莫名其妙,问道:“你指什么?” 他说:“女伯爵当然不可能负责这一带的军事要务,因为国王陛下决定御驾亲征。今天傍晚,他的车驾就会抵达。你看见我们忙个不停,就是为了这事。” 巫妖忽然笑了,笑的像看见了一个新蠢货。苏眉消化着这个消息,足足愣了半分钟,才问:“他知道这里的疫情?” “当然。斐云境内发生意外时,陛下总能飞快得到情报。” “那我就不明白啦,作为一个王国的统治者,”苏眉狐疑地问,“可以这么冒险的吗?” 第 212 章 托雷斯爵士面带笑容,笔挺地站着,凝视向自己走来的人。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露出最恰当的表情,给予对方最恰当的反应。别人第一次见到他时,常常产生错觉,要么认为他和蔼可亲,要么认为他严厉冷酷。 他们根本猜想不出,他在日常生活中其实非常冷淡,很少为某件事物而动心。 他和善热情的目光后面,隐藏着善于观察的敏锐头脑。他重点观察克雷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试图看出与之前有差别的地方。然后他很快发觉,克雷德本人没怎么变,最多变的更强大了,身边的同伴却大为不同。 事到如今,他仍对奈瑟狄丽有印象,很深的印象。尽管他见多识广,却没什么机会认识成熟了的大魅魔。他惊讶之后,其实很珍惜与她接触的机会,格外留意她的举止和特征。 抛却战斗能力不论,奈瑟狄丽本人也是美艳绝伦,带着恶魔独有的恐怖感觉。无论谁见到她,那个高挑婀娜的身影都将如同烙印,烙在记忆当中,永不磨灭。 但苏眉,是一个和魅魔完全不同的类型。她穿着黑袍,又穿不出黑袍的邪恶感觉,反倒把脸色衬的很白,气质格外优雅清纯。如果只看她的外表,旁人会觉得她连鸡都无法杀死,更别提与蚀魔对抗了。 在爵士的想象里,神骸之女应该是更高大,更艳丽,更具侵略性的女人,所以多少有些意外。他表现的很聪明,收起惊讶,掩饰住意外,打量完苏眉和克雷德,又去打量另外三个人。 身为贵族,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凯,并惊讶于对方外貌和气质的出众。出乎意料的是,这支队伍就是这么奇怪,幽星身处其中,居然算是外表比较正常的成员。爵士每看他一眼,都被他身边的犬魔抢去注意力,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与纯种恶魔同行。 不过,单就外形而言,苏眉和巫妖才是食物链的最底层。他们外表出色归出色,都还在正常范围内,不像他们的同伴,一个个仿佛走进羊圈的水牛,扎眼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爵士暗自叹了口气,小心藏起这个不甚尊重对方的比喻。他按照贵族阶层流行的礼节,向他们表达欢迎之情,问候他们旅途是否愉快安全。 说实话,他得知巫妖与鱼人无关时,当真松了一大口气。海恩哈姆本身已经很了不起,身后还有更了不起的人物,很是让人头疼。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得罪他们。 “小姐,你们路上见过了沿途的惨状吧,”寒暄过后,爵士并不多说废话,直接谈论正在爆发的疫病,“形势可不妙啊,这几天以来,我们试过几十种药水,一百多种药草,没一种有用。” 苏眉轻轻说:“是吗?” 爵士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严肃起来,正色道:“您不要认为有了鲨化鱼人的威胁,我们就把平民弃之不顾。但是,凡人能做的事总是很有限……” 他们沿着山路,走向高处的城堡。这座城堡规模宏大,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是她见过的最古老的建筑,由紫岩礁的紫色岩石筑成。午夜时分,城堡在月光中忽隐忽现,看上去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但在白天,外壁映射日光,呈现出斑斑点点的金色碎芒,好像深紫的天青石。 它背对大海,面朝山下连绵起伏的平原,东侧是著名交易港口,西侧是另外一座繁华城市,芙兰塔纳。据说,城堡初建之时,只是无数城堡中的一座,充作当地领主的居住地点,后来它多次更换主人,被战火摧毁一次,最终变成了纯军事用途的堡垒。 领主移居到近处的薄暮城,于城区建立巨宅,住的舒舒服服。城堡则由海龙之牙掌握,每日都有士兵通过大门与吊桥,忙碌地执行命令。外人只能从它肃穆华丽的外形中,看出它当年的风光。 紫岩礁最近成为风暴中心,直面鲨化鱼人建立的防线,又位于疫区内部,一下子就取代了龙牙岬的地位。以海龙将军为首,斐云军队的军官开始向这里转移。海上军团也受命迁移,正在缓慢移动。 自城堡所在的高地向远方瞭望,能看见海上战船密密麻麻,一字铺开,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爵士很客气地说,将军、公爵、女伯爵等人都想见见苏眉,一直期待着她的到来。可惜她来的时机太不巧,他们正在召开十分重要的会议,商量国王陛下驾到的事务。恐怕到今天黄昏之前,这些人都抽不出时间。 苏眉本来就不愿会见斐云贵族,感觉正中下怀。对她来说,与身份崇高的陌生人会面,既拘谨又不舒服,经常用贵族特有的用词扯了半天,还没扯到正事,被凯戏称为“人人都知道没用,却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说的废话”。 而且,若非疫病来的突然,他们原计划只想抢了骨鲸就走,不去多事。托雷斯爵士为这事屡次致歉,倒让她很不好意思。 她随他走进城堡时,已经讨论了不少事情,都以疫病为话题。双方隐隐达成统一意见,那就是疫病来源未知,治疗方法未知,最终后果未知。 既然有了这种前提,苏眉再不愿多事,也不得不问:“斐云王陛下明知这里极具危险,仍然选择亲自前来,在前线指挥作战,难道有着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爵士早知道她会这么问,脸色变都不变,沉稳地说:“我王以骁勇善战著称,无论是做王子的时候,还是继承王位之后,从未打过败仗。” “……即使是在和疾病的战争里?”苏眉狐疑地问。 爵士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说:“您误会了,小姐。我用的词是骁勇善战,不是有勇无谋。实际上,陛下早已决定御驾亲征。他一向喜欢战事,但凡斐云内外出现战争苗头,总能引起他的极大兴趣。这一次,王驾由王都出发后,才接到疫情爆发的消息。” 苏眉问道:“所以呢?” 爵士说:“所以,他不可能就此停下,或者返回,否则将损害一直以来的高贵形象。陛下认为,任何疾病都无法击败他,如果它可以,那也能击败整个斐云。他作为斐云之王,有责任挡在臣民前方,直面即将到来的危险。” 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并未想到会碰上斐云的国王。那位事务官一说国王要来,顿时使苏眉惊诧莫名。巫妖和精灵怜悯她的无知,齐心协力,给她恶补了与斐云王有关的知识,所以她和爵士说话的时候,对这位国王的性格已有所了解。 大陆诸国公认,斐云国王贝尔吉安好战,善战,富有进取心。他一心想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成为后世传颂的贤明君主,是一位个性非常鲜明的国王。 对他的评价通常有两个极端,一端是赞美,说他励精图治,积极履行身为国王的重大责任,做出不少值得一提的政绩;一端自然是贬低,说他刚愎自用,心胸狭窄,臣民、子女,甚至王后,只要得罪过他,就难逃他的惩罚。 巫妖不留情面地八卦他,告诉苏眉,当年萨因女皇挑选皇夫,曾考虑过贝尔吉安,又迅速将他排出名单之外。贝尔吉安自此记恨她,导致即位之后,两国关系一直相当紧张,完全不考虑自己比人家小了十五岁,还是个少年王子,很难承担皇夫责任的问题。 当然,那时的贝尔吉安并非王储,否则也不会被纳入考虑。如果女皇无视年龄差距,嫁给了他,他将自动失去继位资格。严格来说,这种事可以用“因祸得福”形容。但巫妖推测,贝尔吉安特别喜欢钻牛角尖,不会觉得因祸得福,只会觉得女皇眼力太差,心态更不平衡。 凯不讨厌贝尔吉安好事、好战,因为他本人有着相似的性格。他只认为,贝尔吉安沉溺于自身欲-望,难免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有时做事不够明智。但公平地说,反正没有人能够永远明智,他还算人类当中的佼佼者呢。 克雷德一路旁听他们的交谈,从未发表评论,这时当着斐云贵族的面,等他解释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这不是骁勇善战,这叫……用你们人类的话,叫做为了脸面,明知愚蠢,也要死撑到底。” 他好像很不屑似的,意犹未尽地又加了一句,“如果这样就叫勇敢,那么勇敢可太易得了。深渊里,到处都是差不多勇敢的劣魔。” “……” 苏眉曾认为奥斯有刺客气质,想不到克雷德也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环视四周,毫不惊讶地发现,同伴居然没一人感到尴尬,倒是纷纷露出了赞同的表情,根本不顾托雷斯爵士的颜面。还好爵士涵养很好,并未露出不快的表情,只说:“我不同意您说的话。” 巫妖冷笑道:“得了吧,你们要是觉得这件事不愚蠢,现在又何必满脸忧虑,打心底排斥他的决定?可惜贝尔吉安从来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你们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干脆一句话都不说。” 苏眉严厉地说:“海恩哈姆,你太无礼了。” 她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她心情不好,即将大发脾气。巫妖冷笑了几声,睥睨她一眼,居然当真闭上了嘴。 托雷斯爵士脸色平静如初,看了看长廊两边林立的守卫,淡然说:“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成为定局,的确不需要我们多话。来吧,我们快到会议大厅了。走出大厅后门,可以直接走到海边悬崖,那里能看见鱼人的珊瑚礁顶。” 第 213 章 斐云王驾到的时候,苏眉并没混在人群里一起欢迎,而是留在托雷斯爵士的房间里,由窗口俯瞰,欣赏远方长蛇一样的人马。 事实上,这里根本没有欢迎国王的人群。金字塔事件爆发后,附近的普通居民被撤出,移居到更安全的地点。但是,紫岩礁附近,早已是斐云海军掌握的区域。不能说没有平民,但少的发指,后来都渐渐住进其他地方,最多为军队工作,负责提供日常所用的商品。 而国王本人的车驾也相当朴素,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一点儿都不华丽。也许因为他这次离开王都,是为了征战,而非到海边游览,整个队伍都以实用为主旨,不存在华而不实的东西,同时缺乏观赏性。 苏眉对他有兴趣,其他人则不。他们不在意凡世的君主,无论女皇还是国王。以致到了最后,就奥斯一个人站在她身边,把硕大的,狼头一样的脑袋伸出窗外,兴奋地搜索国王。 犬魔的眼神一向很锐利,不需要太长时间,就顺利找到了目标。它可能觉得,斐云国王应该像深渊主君一样,在外表方面别出心裁,露出威猛可怕的样子,才称的上领袖人物。可惜斐云王贝尔吉安既不特别高大,也不特别丑陋,今年还没到五十岁,长着一头铁灰色的头发,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气质非常出众,令奥斯非常失望。 “也许女皇陛下是因为他长的英俊,才把他列入了名单。”他小声嘟囔着,然后被其他人听到了。 巫妖不客气地说:“好像你知道人类英俊的标准似的,狗头。说到底,你长着狼人的脑袋,长毛猎犬的皮毛,食人魔的身躯。我简直不敢想象,被你称赞的人类长什么模样。” “你自己来看嘛,我可没说谎,”奥斯乐呵呵地回答,“还有,他旁边的人也都很漂亮。那个年轻人类是他儿子吗?卡加王子殿下?脸的轮廓与他特别相似。”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贝尔吉安一行人从离都征战,变成了奥斯的选美比赛,让人哭笑不得。他号称自己要取材,就真的这么做了,动不动评头论足,尤其关心人家的长相和气质。 凯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的海域图。这张图被施展了法术,关联着海龙之牙的守望塔。每隔一段时间,在海上法师的操作下,海域图将发生变化,标出敌人的移动方位,以及海面天气情况,海风、海水的流动趋势。 他既像回答奥斯,又像自言自语,轻声说:“可以从服饰判断。国王、王子、将军、普通军官,穿的服饰都不一样。你看他甲胄胸口,是否印着王室徽章。如果有,那他当然是皇室成员。” 巫妖嗤之以鼻,声音几乎比得上打响鼻的马。它外表很年轻,实际年纪却老的可以不要脸面。苏眉已经发现,它特别排斥赫赫有名的大贵族。它本人来自没落的小贵族世家,家里几乎没有财产,后来又因为祖辈的罪行,被剥夺了爵位,彻底成为平民。作为一只身心都不平衡的巫妖,它无法拿回爵位,因而鄙视有爵位的人,好像也很符合逻辑。 双方之间的距离还很远,如果要普通人来看,连他们的长相都看不清,更别说印在甲胄上的,就比拳头略大一点的徽章印记。然而,奥斯终于发挥了身为纯种恶魔的优势,盯视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叫道:“我看见了!真的一模一样,真的是王子殿下!” 苏眉更多地注意他们乘坐的战马,国王伴驾的随从,还有士兵的衣装和武器。贝尔吉安本人乘坐白色马,不过,那只马的马头有点特别,可能并非纯种马,而是战马与其他野兽的杂交变种。在大陆上,这种杂交方式相当流行。听说培育得当的话,战马生下的后代将兼具勇猛和温顺,忠诚和聪明。 国王被儿子和其他贵族簇拥,又被御前卫队团团围绕。这一大团重要人物身后,才是他这次带来的部队。陆上军团已进驻附近军营,这批跟进城堡的人,应当是他准备替换城堡守卫的骑士们。 苏眉惊讶地发觉,奥斯欢叫时,贝尔吉安似乎产生了微妙的感觉。他猛地抬头,那双蓝眼睛犹如鹰的双眼,锐利地盯向这个窗口,恰好碰上奥斯的目光。 奥斯大吃一惊,习惯性地缩头,动作奇快,缩回来之后,又觉得自己丢了脸,没什么好怕的,小心翼翼地看看苏眉,居然重新把头伸了出去。 吃惊的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贝尔吉安。他脸上原本毫无表情,保持着国王的威严,这时陡然浮出一丝惊讶,眼睛也睁大了,更具有人情味。 “他看见奥斯了吗?”奥斯一紧张,就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这次也不例外。 “……看见了,”苏眉回答道,“他的眼神像鹰,视觉应该和猎鹰差不多。他的瞳孔缩小,视线锁定了你,奥斯。” 奥斯很给面子地打个寒颤,都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害怕。与此同时,白银猎鹰在他身后,发出一声目的不明的鸣叫。 理论上,贝尔吉安看见了奥斯,也能看见她。但旁边有一只犬魔,谁还会注意一张正常人类的脸?苏眉叹了口气,伸手把奥斯的脑袋按回房间,淡淡说:“为了不给爵士添麻烦,你还是收敛点吧。” 巫妖哼哼着说:“毕竟不是每个人,每一天,都能在自己落脚的城堡里发现纯种恶魔。如果他吓呆了,请原谅他。” 凯说:“托雷斯爵士肯定会上报这件事。不过,我想他今天没空理会我们,至少要等明天,甚至两三天后,才有时间召见。奥斯已经满足了好奇心,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去海边,不受打扰地看看情况。” 本地领主为莱顿公爵,掌管海边一连串的交易港、军事港,是一位与王室关系很好,自身能力也很强的大贵族。他尚未见到苏眉,却知道他们的来历,也很给他们面子,特别吩咐过,如果苏眉想查某件事,去往某个地点,不要拦阻他们,而要尽量为他们提供帮助。 他还签了一份文件,让爵士转交给苏眉,用于在麻烦的时候证明身份。他们手握这份文件,可以前往除了国王所在位置的任何地点。 不过,考虑到苏眉抵达当天,就看出疫病的可疑之处,他的善意显然得到了不少回报。 克雷德终于开口,饶有兴趣地问道:“去海边,还是直接去鱼人的防线?” 苏眉果断说:“都去。想知道骨鲸的位置,最好先向海龙之牙打听。鱼人部落里,有资格掌握骨鲸的肯定是重要成员。如果海龙之牙失败,再请苦主教导我寻找骨鲸的方法。” 巫妖为了夺回财产,硬生生忍下了她语气中的调侃。凯从墙边走开,也向窗外看了一眼,等他们说完,才冷酷地笑了一下,淡淡说:“没错,鲨化鱼人生活在海底,此外和陆上的兽人习性十分相似。它们部落中的法师……或者说施法者,被称为巫医,拥有人类法师欠缺的力量。” 巫妖瞪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凯笑道:“我的意思是,假如能抓到重要成员,那么就能从它嘴里,逼问出疫情的真相。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吧,海恩哈姆?” 凯的想法说来很简单。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一干大人物的目光,在海面上空像个傻瓜似的动来动去,并回答他们的种种问题,活像一场新闻发布会。国王陛下驾到之后,附近海域显然会由他亲自管理,于是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无法避免。 他想趁国王刚到的机会,避开大部分人,仔细观察鲨化鱼人,确实是很聪明的选择。然而,他不太了解贝尔吉安,低估了这位国王对他们的兴趣,导致事情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奥斯把头缩回去之后,又过去超过半小时时间,贝尔吉安才结束对士兵的演讲,走进城堡中的主书房。这个巨大的房间已被妥善地清理收拾,挂上了平时不存在的装饰品,既华美又庄重,有了接待国王的资格。 贝尔吉安落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城堡里,为什么有一只犬魔?” 他身后跟着六个人,身份都很高,得以在书房中陪伴国王陛下。他们尚未坐下,就听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禁面面相觑。 贝尔吉安重复道:“莱顿,我需要一个理由。刚才看到犬魔的头伸出那扇窗,我还以为我眼睛出了问题。听上去不可思议,对不对?但我确定那是犬魔的头,不是狼人的,狼人没有那种火烧似的感觉。” 莱顿公爵愣了又愣,才想起城堡里确实有只犬魔。他飞快回答道:“那个吗,那个是神骸之女的魔宠,之前我们只注意了她的同伴,并不知道她的魔宠也这么……噢,也这么特立独行。” 他对奥斯了解不多,搜肠刮肚地回想资料,又挤出一句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不过它很温顺,完全无害。听说在战斗中,它逃的比兔子还快。” 第 214 章 鲨化鱼人使用独特的方法,促使珊瑚礁大量分泌粘液,并疯狂生长。过上一段时间,粘液就在海水里凝固,凝结成极其坚硬的东西。这种奇怪的固体层层堆叠,通过人为引导,形成高大的堡垒、海底溶洞,甚至宫殿。 粘液颜色与珊瑚颜色相同,五色缤纷,绚丽多彩,偶尔晶莹剔透,仿佛一座座由五彩矿石堆成的礁岩,有些还呈现最漂亮的糖果色。斐云领海海水很清澈,尽管水色稍微深了些,不算一清见底,仍然可以从海面看见海底的情况。老实说,海底景色十分罕见,又十分美丽,要是没有珊瑚礁附近出没的,咧着大嘴的鱼人,就更美了。 “这就是它们的新把戏。”巫妖盯着法术折射出的画面,自言自语道。 他们来到海上之前,与海龙之牙成员进行了沟通。一位名叫班赛特的法师负责接待他们,向他们解说最近情况。 鲨化鱼人是深海常见的水生怪物,一如陆上的兽人、豺狼人,通常来说,没有值得一提的特别之处。但这一次,它们似乎开发出了新技术,居然直接利用珊瑚筑成建筑,比正常方式快捷很多,也坚固很多。海龙之牙感到惊讶,并怀疑它们技术的来源,不知它们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还是碰巧而已。 除了珊瑚堡垒,鲨化鱼人的外形同样发生了变化。 它们大多有着青蓝色、暗灰色的皮肤,和深海鱼类差不多,鳞片形状也很相似。向前凸出脸上,长着一张大嘴。嘴朝两边豁开,露出鲨鱼般的利齿。如果陆上生物谈到“鱼人”,就算从没见过实体,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它们的尊容。但这几天当中,海龙之牙发现,鱼人皮肤透出黑黄颜色,犹如经过特殊处理,又像从肌肉里流出了颜料,染透了皮肤和鳞片。 鲨化鱼人皮肤本来就很坚韧,这层黑黄色令它们更加结实强壮,以致很难被普通武器伤害。苏眉听班赛特叙述的时候,可能露出了很茫然的表情,于是他举出一个精妙的比喻,说这两种皮肤的区别,就像活牛身上的皮,和经过硝制、固化处理的皮甲的区别。 大陆上,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尤其是优化性质的转变,有一个共同称呼,叫做魔化。魔化生物可能更聪明,可能更敏捷强壮,还可能福至心灵,忽然领悟了魔网的奥妙,摇身一变,化身为精通施法的野兽。 不过,魔化生物比例通常很小,往往几千只正常个体中,才能出现这么一个佼佼者,例如那只会写作的魔化海葵。如果像鲨化鱼人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批量变成魔化鱼人,肯定有刻意为之的原因。 海龙之牙推测,鱼人部落中的巫医可能找出了失传的秘术,也可能偶然得到了某件宝物。最坏的推测便是,鱼人身后有某个类似于阿佩洛伊斯的存在,刻意对鱼人进行强化,然后驱使它们进攻海岸线。 他们工作做的很好,导致苏眉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她见面之初,就把疾病侵蚀灵魂的问题,反馈给了托雷斯爵士。爵士当然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肯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事情继续上报。 这时,她听见巫妖在身边嘟囔,便回答道:“还挺好看的。” “女人嘛,也就能注意这种事了。”巫妖用花花公子的口吻说。 苏眉说:“是啊,但我至少没被人家抢走骨鲸。” 巫妖恢复成头骨状态,在空中飘浮着,用血红双眼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骨鲸现在沉在海底,要等它浮出水面,与斐云战船作战,才比较容易抢回来。” “抢回来的任务,就交给失主本人了。”苏眉继续说。 克雷德都没费心伪装自己,直接展开了因恶魔血脉而生的双翼,像巫妖一样,稳定地停在海面上方,瞭望不远处的鲨化鱼人防线。防线也由珊瑚组成,就像海底筑成的水坝。鲨化鱼人拥有造船的技巧,正藏身于防线后面,夜以继日地制造战船。 苏眉本来还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被同伴一点明,才恍然大悟。折射影像中,曾露出了几件战船用的部件,色彩漂亮的如同玩具。她隐隐约约觉得,当它们出水的一刻,整个海面都会像飘满了宝石小船,美不胜收。 克雷德问道:“看都看过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巫妖说:“我建议把狗头扔下海,诱使鱼人冲上海面咬饵。这样,我们就能活捉一只鱼人,带回去问话。” 奥斯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眉,不知道巫妖这话是真是假。但苏眉太了解巫妖了,知道如果自己不阻止,奥斯真的会被当成陷阱里的诱饵。 她咳嗽了一声,冷淡地说:“你变回人形的时候,看上去比奥斯好吃多了,不如就你吧。” 克雷德微微一笑,向巫妖的方向移动了不到一米。巫妖眼中的火焰不断闪动,倏地飞开,绕到另外一侧,怒道:“你们是要认真商量计划,还是在太阳底下飘着?” 他们五个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真熟悉海洋。精灵和巫妖活了几百年,却常年活动于陆地,很少乘船出海。即使如此,他们两个也比剩下三人强的多。 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看不出值得注意的地方。珊瑚礁似乎可疑,但说到底,只是鲨化鱼人用来建筑的材料。它们的魔化也在正常范围,没什么了不起。斐云王抵达海岸,那么海龙之牙肯定得全力出击。我可不认为,它们能够抵挡斐云的海上军团。” 苏眉苦笑道:“前几天,我听了海恩哈姆大人过去的功绩,曾产生一个想法。” 她提出一个话题,正是捧哏的好时候。但她的同伴从没听过相声,一个个扭过头看她,就是不肯问“什么想法”。她只好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 “我想变形为鲨化鱼人,混进它们的部落,打听内部消息。这么做,应该更容易接触部落中的秘密,也能亲眼观察它们的行为。鉴于海恩哈姆大人的提醒,我不会仅仅使用变形术,而是抓走一只鲨化鱼人,挖出它的所有记忆,再变成它的形象。” 凯赞同道:“这个想法还不错呢。你这么做,足以瞒过这群智慧很高的水中怪物。” 克雷德却犹豫片刻,问道:“的确不错,但我认为没有必要。一两天后,海龙之牙将正式发动攻击,正面冲击鱼人的防线。我看到他们准备了大量针对海底的工具,显然想把阵地连根拔起。” “喔!你居然敢反对劣魔。你在她面前,不是从来不提出异议的吗?”巫妖幸灾乐祸地说。 苏眉简洁地说:“头骨,你先闭嘴。克雷德说的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想法。这么做根本没必要。我们都同意,想从根本上解决疫病问题,得问出疫病的起源。” 凯轻轻道:“而疫病起源,很可能与鲨化鱼人有关。” 苏眉说:“也就是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找一只地位很高的鱼人,从它畸形的大脑里,直接挤出相关的秘密,所以我们需要一只俘虏。但是,我们不必亲自去寻找目标,反正海龙之牙进攻后,海面上应该浮满了鱼人和它们的战船。” 克雷德声音相当沉着,又极其冷酷,“如果需要俘虏,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在抢夺骨鲸的同时完成。” 天气好的惊人,炽烈的阳光照在海上,映出一望无际的粼粼波光,如同无数碎金片洒在海面,几乎闪的人两眼发花。由于奥斯并没被丢下去,鱼人仍待在海底,海面平静如昔,至多在海风拂过时,漾出更明显的波纹。 斐云封锁了附近海面,遣信使送出消息。于是,从三天前开始,所有经过这个地区的民用船只都转向行驶,绕开鲨化鱼人,赶赴其他港口。这片大海因祸得福,得到了长达数天的平静生活。 苏眉看了看脚下的海,又苦笑一下,才说:“其实不用这么多事,咱们抢走巫妖的骨鲸,直接离开战场就行。斐云王似乎是个好大喜功……总之,是个好战的人。既然斐云必定取得胜利,我认为没必要抢他的风头。斐云同样拥有极为强大的法师,审问俘虏,找出疫病原因之类的任务,也可以由他们一手包办。” 凯淡然说:“你实在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想法。” 苏眉回答道:“我不是顾及他的想法。但他从来没得罪我们,我干吗非要让他不痛快。” 巫妖阴森森地说:“因为你太愚蠢了,还无法领略让人不痛快的快感。” 克雷德再度陷入沉默,只出神地望着海水,似在思索谁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凯支持斐云,他也是,一样断定斐云将成为战胜的一方。因此,这场战斗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苏眉从他表情中,看出了比“没兴趣”更多的内容。 她问:“你在想什么?” 克雷德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很奇怪,鲨化鱼人何必发动必然失败的攻击?所有资料都说,它们智力非常高,又擅长战斗,经常有组织有计划地袭击海船。它们现在做的,可不像擅长战斗。” 苏眉皱眉道:“我们觉得斐云会取胜,它们估计觉得它们会……咦?” 她伸出手,探向右上方,准确地抓住了一条传音术。传音术刚触及她的手,就释放出了班赛特的声音,“小姐,国王陛下、公爵阁下和女伯爵阁下召见你们。” 第 215 章 苏眉知道贝尔吉安肯定得见他们,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刚刚赶到紫岩礁,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却想先行召见一群外乡人。这不禁让她心生疑惑,心想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多了,贝尔吉安其实没有任何特殊目的。他的思维类似于普通人,对古神,以及神骸的继承者非常好奇。另外,苏眉的实力受到广泛承认,曾经路过疫情严重的地区。如果她有想法和推论,想必很有价值,所以国王陛下愿意亲耳听一听这些想法。 那座城堡仍然耸立在海崖上,外观与上午毫无区别,一样色泽深沉,闪动微小的深紫色光芒。城堡中的人却多了不少,且都是陌生面孔。苏眉穿过庭院时,看见很多身披重甲,铠甲上绘有家族印章的骑士。他们大多没戴头盔,露出一双精明警惕的眼睛,发现他们路过,就纷纷扭头,审视这支鹤立鸡群的奇怪队伍。 除此之外,新添的装饰品也很引人注目。这并不是说,他们为了国王生活的舒舒服服,弄来大量奢侈用品或玩物,而是彰显国王身份的旗帜、挂饰之类。国王入驻后,四面塔楼上飘扬的海龙之牙旗帜,已经被换成了蓝黄两色,用金线织出皇室徽章的旗子。 骑士通知他们,说斐云的国王陛下正在会议室中等候。那是一间小而精致的房间,可供八到十二人在室内交谈,与城堡外侧的大厅风格截然不同。不过,城堡被挪为军用多年,也不必指望它有多么华丽舒适。 “果然是皇室成员特有的架子,别人摆不出来。”小贵族海恩哈姆阴森森地说。 凯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以前好像没有这种经验。” “什么经验?” “用真实的长相,真实的名字,真实的身份被国王召见,”凯说,“一定感觉很荣幸吧。” 巫妖英俊的脸扭曲了,随便谁看到它的表情,都不会觉得它“很荣幸”。它冰冷地一笑,反驳道:“我甚至看不起银月王族的成员,怎么可能看得起那个小小的人类。” 苏眉脚下一顿,下意识望向四周,发觉其他人并未注意他们,才皱着眉制止了他们,“虽然这不是正式场合,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把它演变成舞台上的滑稽剧,对现实可没有多少好处。” 凯的银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神秘的光芒。他不再微笑,看上去严肃而庄重,然后轻声问道:“她在无底深渊的时候,也这么小心吗?” 克雷德装作没听见这个问题,装作自己从未当过苏眉的上级。巫妖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岂止小心而已,简直是只缩着头的鹌鹑。真可惜你看不到她的样子,不然非得捧腹大笑不可。劣魔身高很矮,她又不敢招惹深渊主君和八魔将,总是猥琐地缩在一边。他们没把她踢出石殿,算是很容忍了。” 克雷德跨出一步,差不多等于它跨两步,不得不刻意放慢步行速度,才使它不必一路小跑地跟着。此时,他终于开口,颇有兴趣地说:“严格来说,头骨说的没错。但是,它那时候不得不变成小饰品,藏在大人的皮甲里,甚至没有面见我的资格。” 苏眉很想把手按在头上,然后放弃了这个想法。克雷德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明白应该挺身而出,勇敢地维护女朋友的尊严,而不是让事实自己说话。问题在于,他说话的时机非常不巧,还不想降低音量。小会议室门前,正站着两名负责守卫的骑士。他们听见了克雷德的话,脸上虽然没露出异样神情,却投来了活像看外星人的目光。 毫无疑问,他们能听见,房间里的人也可以。她一直想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至少是沉稳、踏实、可信的印象,但迄今为止,还未能如愿。人家和他们打交道,看中的多半是他们的战斗能力,而不是可靠程度。 会议室的门开了。苏眉压下仰天长叹的渴望,一脸严肃地走进室内。 贝尔吉安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这个座位被称为最尊贵的位子,因为敌人从门外冲进来时,坐在这里的人能够率先发现,跳起身挥刀抵挡。也就是说,安全最有保障。 他左侧坐着卡加王子,右侧坐着莱顿公爵,然后是米莉索尔女伯爵和崔威尔侯爵。座位并没坐满,还留有一半空位,但托雷斯爵士也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从近处看,这位国王更是风度翩翩,具有英雄人物独有的潇洒气质,就是目光严厉了点儿。她想他在少年时代,一定是个特别英俊的王子,所以一听萨因女皇把他从名单上划去,才那么愤愤不平。 不过,她第一眼看的并不是国王陛下,而是长木桌上的海域投影图。法师用法术监视海面,再用法术反射回城堡。斐云拥有足够的力量,在国王逗留海岸期间,为他持续提供这种投影。 然后她又注意到女伯爵,因为她实在很值得注意。她身材娇小,容貌却非常艳丽,有一对大大的淡绿色眼睛,五官轮廓很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传言说她是国王的情妇,如果传言是真的,苏眉也不会感到意外。 和这两个人一比,其他人的长相就略嫌普通了,尤其是莱顿公爵。身为本地领主,他长的与普通大叔毫无区别,几乎令人失望。 苏眉想行礼,然后发现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人教过她觐见国王的礼节。而她身后的同伴大多不觉得有必要行礼,木桩似的站在那儿,以相同的审慎目光,回敬着桌边的大人物们。 她心想还是鞠个躬算了,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凯却拯救了她。他举步向前,双臂交叉在胸前,向贝尔吉安微微欠身。苏眉也没多想,依样画葫芦地欠身,却听贝尔吉安愉快地说:“其实,这是王族的礼节,平民不应该使用。不过算了,神骸之女做起来,也别有风姿。” “……” 苏眉的脸色肯定不太好看,至少她本人这么想。贝尔吉安似乎不以为然,冲她笑了笑,指着长桌另一侧的空位说:“这里有足够的位置,请坐。” 他很清楚他们谁都是谁,还亲眼见到了奥斯伸出窗外的脑袋。苏眉说他有鹰的眼睛,并没说错。在那样遥远的距离下,他把奥斯脸上每根毛发都看的很明白。即使如此,他仍希望苏眉做一下自我介绍,并介绍她的所有同伴。 苏眉一一介绍过后,开始回答大人物们的问题。他们身上的美德众多,在这里体现的最明显的一点是——从不废话。贝尔吉安简单地探问了阿尔蒂芒,直接问到疫区的情况。他要她亲口描述生病孕妇的症状,亲口确认婴儿一出生就失去了灵魂,并说出她本人的意见。 他的口气总带着发号施令的感觉,不知不觉间,让人觉得他颐指气使。但贝尔吉安就是这样的人,从年轻时就是这副模样。他的兄长,王太子殿下,很年轻时就死了,所以他以第二继承人的身份,在同样年轻的时候继位。他当了几十年国王,一向独断专行。谦虚可不是他的美德之一,而是他对别人的要求。 苏眉不得不说出还不成熟的推断,把责任推到鱼人头上,着重强调,应该确定疫病和鲨化鱼人的关系,再寻找治愈它的方法。 就在这时,女伯爵忽然问道:“以你所见,引发病症的是……疾病?毒素?还是鱼人不为人知的神秘诅咒?” 苏眉摇头,说:“我不清楚。它能够扩散,从一个村庄扩散到另外一个,很像真正的瘟疫。但是,某些毒素一样具有传染能力。如果这事真是鲨化鱼人干的,我倾向于它们潜上陆地,向水源投毒。” 女伯爵与国王交换了一个眼神,追问道:“原来你认为投毒的可能性较大,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苏眉缓缓说:“没有,我找不到直接的证据。但有人告诉我,疫病首先爆发于比较贫困的村庄。无论他们怎么隔离生病的人,也无法阻挡病情的传播。由这一点可以得知,疫病不是通过直接接触传染的,而是风和水。如果是风的原因,它早就传到了这里,附近的军队绝对无法幸免,所以我猜和水有关。” 她说到最后,话语里透出很深的残酷意味。不同村庄的水源不同,所以染病情况不同。而贵族用的水,和平民用的来自不同的来源,并有专人负责看守清洁。贵族阶层发病较少,很可能出于这个原因。 贝尔吉安打个手势,示意女伯爵不要再问。他脸色一直很轻松,这时却严肃起来,正色说:“小姐,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议出结果,决定在两天后发动全面进攻。就算鱼人提前行动,海龙之牙也有反击能力。” 苏眉一愣,说:“我很高兴知道这件事。” 贝尔吉安外表平静,但目光当中,隐隐透出掩藏不住的骄傲。他扫视克雷德,续而扫视凯,高傲地说:“不,我想邀请你们登上我的战舰,与我同行,共同参与这场战争。” 第 216 章 如果说,苏眉没想到贝尔吉安这么快召见他们,那么他邀请他们登上战船,带给她的惊讶比前者有增无减。 她迟疑了几秒钟,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摇头道:“谢谢您的好意,陛下。但我们习惯了独自行动,更灵活方便,还不必麻烦别人。” 贝尔吉安一脸平静,不像失望的样子,甚至还对她笑了笑。但他再次开口时,说的话令她眼睛睁大,一眨也不眨。 他说:“怎么会呢。说不定,你们根本不必动手,战斗就结束了。啊,请不要就此认定我骄傲自大。我见过鲨化鱼人与海上卫队的交战。它们只是一群自以为有头脑的野兽,信心莫名其妙地高涨,被疯狂的头脑驱使,居然出动整个部落,准备攻占斐云海岸。” “……那是一整个部落?”苏眉问。 贝尔吉安的笑容加深了,似乎觉得她问出的问题非常可爱。旁边的公爵挪动身体,调整出一个比较庄重的姿势,代为回答道:“它们当然没这么说。但从规模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要不然,就是多个部落联合到一起,出动最为英勇善战的鱼人,组成了这支部队。” 苏眉想起克雷德的疑问,心里蓦地掠过一阵不安。她的不安反映到脸上,表现的很明显。贝尔吉安审视着这表情,忽然又说:“我明白你的顾虑,小姐。如果鲨化鱼人是疫病的幕后黑手,它们其实已经占据了上风,严重伤害了我的子民,所以我们更得尽早反击,从根本上解决这场瘟疫。” 苏眉说:“不,我只想说,班赛特先生告诉我们,迄今为止,鲨化鱼人从未有过较大的动作。它们在海底用珊瑚礁建立了防线,然后整天猫在那儿,辛勤地打造船只。因此……其实我们无法确定它们的目的,不是吗?人人都说,这是为了向海岸线推进所做的准备工作,但它们承认过吗?” 长桌惊人的结实,也惊人的宽阔,被十二张座椅环绕着,很像现代社会的会议桌。座椅没有坐满,除了苏眉的队伍,还有六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似是无法消化她的疑问。过了好一阵子,贝尔吉安才狐疑地问:“它们的确没有承认,可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莫非还有其他可能?” 克雷德忽然说:“依我看,它们的行为不太合理。” “这是自然的。你能在怪物身上找到头脑,却找不到逻辑分明,清晰明智的头脑。”贝尔吉安说。 克雷德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这句话。 托雷斯爵士与女伯爵对视一眼,见女伯爵点了点头,才谨慎地开口道:“好吧,小姐,你的想法一向很有价值。我选择相信你,支持你。但你能否告诉我们,你觉得它们想做什么?” 在一开始,苏眉和大部分人一样,想都不想地把鲨化鱼人视为侵略者。然而,当她看见海底的珊瑚堡垒时,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原因的疑惑。 克雷德曾说,如果他是海龙之牙的指挥官,非得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不可,要么就利用恶魔个体强悍的战斗力,不惜代价发动突袭,在它们完成目标任务前,把它们打的措手不及。 然而,人类军队再强大,也是普通人类,无法和恶魔相提并论。他们能在战斗中取胜,不代表可以完胜。鲨化鱼人的种群里,也许出不了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却绝对不会蠢到贸然送死。它们的行为很奇怪,很值得研究,很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动机。 综合上述因素,她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因为毫无证据支持,一直压在心底。贝尔吉安对他们还算礼貌,态度倨傲,却没有任何恶意。她见他这样,认为有必要提一提这事,才说了出来。 她望向托雷斯爵士,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贝尔吉安说:“既然不可能存在其他情况,我们就只能把它们当作敌人。无论如何,除非你提出更强有力的证据,否则战船将在两天后出海,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苏眉说:“我明白。” 她恰好坐在他正对面,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表情。令她欣慰的是,贝尔吉安从来没有不耐烦的表现,也没直指她的意见是臆想。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快,语气太傲慢,竟屈尊放缓了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你额头上的阴影还没散去,你还在怀疑,是吗小姐。还有你的同伴,那位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半魔,他想说这是一个陷阱?” 克雷德笑道:“我没这么说。” 贝尔吉安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手臂在长桌上方果断地摆动一下,“就算是陷阱,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为了它,按兵不动,直到鱼人做完准备,扑向岸边吧?当然,部落中的酋长和巫医可能知道很多秘密,那也得先抓到它们,才能挖出这些秘密。” 克雷德缓缓道:“我也没这么说。” 房间死一般的静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多了一层无形的阴霾,压在所有人心头。苏眉说话时,态度极其严肃,口吻极其正经。她具有很特别的气质,平时看起来无害,必要时,感染力却不在贝尔吉安之下。不知不觉间,她的言论已影响了他们的想法。 有人面露不屑,似是觉得她大惊小怪。但他们神情同样十分阴沉,不由自主地思考鱼人的“真正目的”。 死寂之中,苏眉扫视着长桌另一侧的六个人,忽然说:“陛下,我的感激发自内心,但推辞也一样。我希望我想多了,真的。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它们和萨因那只蚀魔似的,发现了不为人知的宝物,于是想利用它,完成过去从未达成的目标。” 托雷斯爵士说:“这是个很合理的推测,但你对它不满意。” 苏眉微微一笑,诚恳地说:“我满意与否,并不重要。我们收到你的信,赶来斐云,只是为了找回队伍里这只巫妖的宠物鲸鱼,夺回它所剩无几的财产,没有别的意思。海龙之牙闻名遐迩,听说在与水生怪物的对阵中,从未有过败绩。这一次,我仍有理由相信他们能够取胜,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从容地与他们对视,观察他们每个人的反应,然后在对方开口前,抢先说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到了那天,我们也会在海上,也许搭乘海龙之牙的战船,也许搞一条自己的小船,希望陛下给予许可。” 贝尔吉安打量着她,半晌才说:“你们拥有我所有的许可,可以做任何喜欢做的事情。今晚就寝前,我让人把许可文书送给你。你遇到问题,就出示它。” “非常感谢您,陛下。您说的对,疫病传染的太快了,你们没有时间等待,必须尽快出击,”苏眉之前用敬称时,还有点不熟练,现在已经可以很流畅地使用,“在此我也向您承诺,倘若当天发生意外,我们一定尽力帮忙。” “发生意外”可不是鼓舞士气的说辞,但对方毫无压力地接受了,并向她表示感谢。苏眉说完后,又客气地对答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开了会议室。 “那个骄傲的傻-逼。”巫妖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辱骂斐云国王,半点也不和人家客气。 凯在会议室中一言不发,沉默程度堪比奥斯,这时淡然说:“你得承认,他的选择没错,只是口气叫人不舒服。但众所周知,斐云王是个骄傲好战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谦和啊,巫妖。” 说到底,贝尔吉安出身于王室,教养很好,举止不可能像下级平民,肆无忌惮地挑衅他们。可他与他们交谈时,根本掩藏不住那高傲的态度。海龙之牙确实出名,也拥有与名声相符的实力,正如地球上曾经有过的“无敌舰队”,难怪他信心十足,认为不需要他们帮忙。 可惜的是,苏眉记得无敌舰队最终战败了,而且败的很惨,所以客气之外,仍有着难以出口的担心。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听到奥斯弱弱地说:“我真不明白,国王陛下为什么看不起我们。” 她叹了口气,答道:“你说错了。他不是看不起我们,而是太看得起。” 凯说:“他要向我们证明,斐云无需外来帮助,可以独立解决迎面而来的所有危机。” 巫妖冷酷地说:“没错,所以他热情邀请我们登船,目击那支英勇善战,雄壮威武的海上卫队。普通平民佩服海龙之牙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没脑子的平民而已。要是获得了神骸之女的认可,才让他心满意足呢。” 它解释完还嫌不够,阴恻恻地讽刺道:“凡人在虚荣心和自尊心的驱使下,可能做出最愚蠢的举动,就像他那样。” 克雷德摆弄巨剑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他背对着巫妖,冷冷说:“第一,我很意外你居然知道这个道理;第二,他的选择仍然不算错。” 巫妖讥讽地笑了,问道:“因为你当不上海龙之牙的指挥官,所以屈服于王权之下了吗?” 苏眉窝在软椅上,清楚地看到,克雷德手持巨剑转过身时,巫妖眼里闪动着挑衅的光芒。它吃准了苏眉还在,半魔就不会和它产生真正的冲突,所以从来不肯管住自己的嘴。 克雷德看了它一会儿,没有理它,只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发展到最后,仍然和我们有关。” 第 217 章 苏眉本来以为,在开战前的两天里,无论如何不会出什么意外。就算意外发生,也一定与鲨化鱼人有关。但是,这一次她错了,因为她低估了斐云方面的行动能力,以及她说话的分量。 她猜测水源受到污染,其实与之前的一种推测不谋而合。她这么说了过后,就像敲定了下一步计划。服务于王室的法师受命离开国王身边,亲自取来各地的水样,进行全方面检测。 由于法师下毒的方法比正常人多,检测毒素的方法也十分多样化,让苏眉想起现代的实验室。当然,他们没有现代社会细致全面的实验理论,只是使用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制作各种用途不同的药水,将它们分别加入水样,观察水质有否出现变化。 与此同时,他们还向水样施展法术,防止水中存在奥法力量凝结出的毒质,逃过一般的检测手段。检测进行期间,苏眉也拿到了每种水样的一小份,用黄眼扫视了一遍,当即断定他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她自己、克雷德、凯、巫妖四人聚在一起,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用尽了脑子里的所有知识,也没弄懂这批水源究竟是怎么回事。无论使用什么方法,结果都十分正常,证明水样干净澄清,适合饮用。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绝大部分法师,看到结果之后,肯定会宣称水源一切正常。 不幸的是,检测结果不甚可信。贝尔吉安签署文书,调来一批在夏天结束时要被处死的死刑犯,命令他们饮下水样。然后,令人极度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死刑犯们无一幸免,全都表现出疫病初期的症状。这个速度比正常情况更快,已不存在苏眉熟悉的“潜伏期”,而是直接发作。疫病在半天之内,就无声无息地杀死了受害者。 苏眉当然不欣赏人体实验,但目击全过程后,惊讶的忘记了道德上的争议。她飞快收起惊讶,重新把剩下的水样拿到自己那里,又走了一次检测流程。 结果仍然不变,从未指示出任何问题。凯甚至不惜代价,用了整整一小瓶破咒之锤,把它与水样混合,最后发现这么做只是浪费。 这无疑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却间接证明了她的推测。既然饮水的后果比正常传染途径更严重,那么就此断定,各地水源首先遭受污染,似乎没有太大争议。平民,即便是生活水准较高的平民,也很少注意自己每天饮用的水。等他们发觉不对,已经太晚了。 他们大概从未想过,毫无价值的自己也有遭人暗算的时候。鲨化鱼人只需出动少许精英个体,尤其是具有施法能力的那种,施展变形术,变形为人类模样,在黑夜中偷偷向水源投毒,成功率会高的让人惊讶。 根据巫妖的说法,有能力这么做的人通常不会残害平民,因为性价比太低,收获还不足弥补调配毒药的花销。不过,它也承认,平民和贵族拥有价值差不多的珍贵物品。 那就是生命和灵魂。 倘若巫妖需要灵魂,肯定优先选择平民,只有在需求特别强大的灵魂时,才开动它头骨里不存在的大脑,想出合适的阴谋诡计,折腾被它看中的英雄人物。 更糟糕的是,第一天还一切正常,第二天午后就传来了出人意料的消息。紫岩礁外侧军营中,有两名士兵出现症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的病。消息一来,防线顿时向海洋的方向收缩了一大圈,紧张的几近滑稽。 那时,苏眉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的一排水晶瓶,一边庆幸国王陛下的果断,一边忍耐着拿起瓶子,一饮而尽的冲动。她实在太好奇,好奇自己喝下受污染的水,会出现多么糟糕的后果。事实上不仅是她,她所有的同伴都有类似的冲动,包括那只精通明哲保身的头骨。 巫妖是不死生物,凯是半死了的人,苏眉和克雷德都继承了神骸。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能够免疫金字塔,说不定也能免疫疫病。他们之所以压的下冲动,是因为明天天明时,海龙之牙的战船将离开港口,奔赴珊瑚堡垒的位置。反正很快就能接触鲨化鱼人,没必要急在一时。 苏眉放弃弄一条小船的打算,决定登上班赛特先生所在的船。这艘船船头印着一本打开的书,表示它隶属于王家法师卫队。各国都有相似的卫队,只不过名称不同,一般由王室或皇室出身的法师统领,为王族成员提供服务。 这种船的地位相当重要,船上成员和苏眉有许多共同之处,令她比较放松,不必常常解释自己的行动。 巫妖恨恨说,有资格操纵骨鲸的鱼人多半是巫医,或者拥有与巫医近似的地位。苏眉去干掉操纵者,为它提供打上印记的机会,就算成功夺回了财产。至于夺回后再怎么做,就要看它的心情了。 开战前一晚,苏眉没心情冥想,也没心情睡觉,默默翻了一夜的书,想从历史记载中,找出同类型的灾难。她努力了很久,倒是真找到了四五件。但它们规模都比较有限,至多污染一个大城市,而且幕后都有坏蛋法师的影子,不像眼前这次,令人心急又满头雾水,找不出可以下口的地方。 她一气看到第二天清晨,直到天空由漆黑变为灰蓝,才听城堡外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还有门上响起的轻轻敲击。托雷斯爵士担心他们缺乏经验,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特意派来身边的秘书官,提醒他们及时登船。 十分之九的士兵提前做好准备,在船上起居多日。剩下的人出于种种原因,一直等到这一天清晨。但他们的行动速度出奇的快,苏眉等人赶到港口,沿简单的通道走上甲板时,海面最前方的战船已经起航。 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晴天。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散发出极为纯净柔和的金红光芒,在很短的时间里,由柔和变为灿烂,照映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为海面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战船披风斩浪,劈开一道道飞溅着的白色泡沫。泡沫也像镀了金,最上面一部分闪闪发亮,犹如堆在海上的金片。 很快,天空的色彩发生了变化,灰蓝色逐步退去,呈现出最为纯洁空灵的蓝色,明净的令人心旷神怡。海风十分强烈,鼓满船上的风帆,也吹散了云层。苏眉举目所及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像点缀纯蓝幕布的装饰品似的白云,无精打采地挂在远处。船队就像一个巨大的鲸鱼群,大半个身体露在水面上,向同一方向全速前进。 这种天气对人类十分有利。海面情况尽在海龙之牙的监控中,哪怕是最不明显的转变,也很容易被人察觉。 不知道为什么,苏眉忽然想起了大恶魔建造的船。它们可以在次元通道中航行,一次运送大量生物,长的像船,却和水没有太大关系。她没能有幸坐上那种船,但仔细想想,就算坐上了,估计也无法看到如此壮观的场景。 她见过漫山遍野的劣魔,所以陆地上的战役无法引起她的兴趣,但海战是另外一回事。她喜欢海上的风景,也被雄壮肃穆的气氛打动,出神凝视着前方右侧,斐云国王的巨大座舰,好像忘记了身在何方。 巫妖一到需要战斗的时候,不用她提醒,就自发自觉地恢复为飞舞的头骨。它灵魂创伤早已复原,一露出真面目,立刻令人侧目。用肉眼看就知道,它是个邪恶而强大的生物,对他人毫无怜悯,也没有道德底线可言。普通人与它近距离接触,几乎都会感到发自灵魂的恐惧,紧接着手脚麻木,反应迟钝,成为一盘任它宰割的鱼肉。 尽管苏眉就在巫妖身边,随时准备阻止它的邪恶举动,仍有很多人绕开它走,导致它所在的区域空空荡荡。它很享受别人怕它的快感,一会儿隐形,一会儿出现,有时还刻意靠近某个不幸的水手,欣赏他紧张的表情。 苏眉无奈地看了它一眼,知道它就是这么一个生物,只要它没真的伤害对方,也就随它去了。她刚刚收回目光,就听克雷德在身边说:“海龙之牙对付海底的鱼人,很像能飞行的生物对付陆地上的敌人。它们浮上水面还好,否则……海面与海底的距离,正像天空与陆地的。” 苏眉说:“所以他们才准备了很多武器,有火药,也有充满了奥法能量,只等被引爆的东西……我更喜欢后一种,爆完后当场消失,不会污染海水。” 凯漫不经心地说:“后一种昂贵的多。好在海水被证明无害,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他们就得对付足以影响整个海洋的敌人了。”苏眉回答道。 水源有问题,海水自然也可能有,所以同样得事先检测。死刑犯饮用海水后,至今安然无恙,使大人物们齐刷刷松了口气。苏眉倒没担心海洋的情况,因为她觉得鲨化鱼人在海底生活,应当不会自毁家园。可是,这个时候,她说完“影响整个海洋”,心里突然一阵不安。 第 218 章 斐云战船稳定地航行着,一步步逼近鱼人防线。这一刻,鱼人终于从海底浮了上来,向敌人龇牙咧嘴,露出满嘴尖锐锋利的牙齿。 苏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给它们的外貌打分。她不能说那些利齿闪耀寒光,因为很明显,鲨化鱼人没有保持口腔清洁的习惯。它们的牙大多呈现肮脏的暗黄色,表面算不上光滑,和她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大白鲨嘴里的牙齿差不多。 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它们牙口不好,那就大错特错了。据资料显示,鲨化鱼人的咬合力类似于它们的近亲,咬住人的手臂、大腿时,只要左右摆动脑袋,就能轻而易举地扯断肢体。 它们乘坐的船工艺相当粗糙,作战战术也不如人类那么精密,像极了一群刚刚具备自我意识的野兽,或者说,兽人。 恶魔智力和战斗力都很强,被天生的狂暴性格限制了发挥。鲨化鱼人则万众一心,凶猛残忍,偏偏缺乏足够高明的头脑,只能以力量和体质补足。 这并不是说,它们的战斗没有可观之处。苏眉乘坐的船落在后方,无法第一时间接触前线。她遥遥望去,果然见到自己预想中的场景。五彩珊瑚围绕着船的骨架生长,长成完整船体,再经过鱼人工匠的加工,就成了一艘性能完善的小船。 这种小船由不明力量驱动,船头向上,一路破出水面,活像从下方向上发射的导弹。鲨化鱼人站在船上,手持兵器,发出意义模糊的低沉鸣叫声,与伙伴相互沟通。有些鱼人不耐烦乘船,干脆直接游了上来,直直冲向战船船底。 它们本来就是发源于海水的生物,游泳速度快的可怕,几乎与小船同时抵达海面,探出一个个丑陋结实的脑袋。 直到这时,人类一方才发现,许多鱼人披着材质奇特的战甲。战甲好像也由珊瑚长成,堪称名副其实的生物护甲。苏眉始终没能弄清珊瑚技术的来源,眼下又发觉它们制作了新的东西,不由皱起眉头。 珊瑚五色斑斓,色彩大多鲜艳夺目,鱼人的皮肤却偏向于暗色。它们穿上彩色护甲后,形象极其滑稽可笑,近似于马戏团的小丑。可惜的是,任何人见到它们的尊容,都只会拔出武器应战,绝对不会觉得可笑。 战船底舱缓缓打开,向水下投放长条形的金属空筒。这个世界的火药技术非常初级,仅限于制作最简单的火药,把它装进某个容器,在合适的时机引爆。但火药毕竟是火药,杀伤力远超普通刀剑,在对付大量接近的敌人时,效果比拿着马刀砍杀好的多。 金属空筒中,也不是只有火药。部分空筒掂起来沉甸甸的,其实内部完全中空,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受雇于军队的法师经常制作它们,为空筒预先注入奥法能量,设定能量爆发的时间,在战争中投入使用。这是一项稳定的收入,但对施法能力要求相当高,所以产量一直很有限。 它们爆裂之后,不仅能将附近的东西炸为粉末,被气浪撕裂的金属碎片也是致命的武器。 苏眉不急于参加战斗,只默默观察鲨化鱼人的行动模式。它们和传言中一模一样,丑陋狰狞,如同硬把鲨鱼和兽人杂交产出的产物。不过,它们外形没有不和谐的地方,好像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她只看外形,就知道它们是水生怪物。 它们大多周身覆盖着鳞片,有的像鳄鱼皮,有的像鱼鳞,仿佛不同的时装款式。某些精英个体可能经过了变异,皮肤非常光滑,布满了鱼鳞状的细纹,比同族的皮更坚韧,可以挡住经过附魔的锋锐刀剑。 双方一经接触,立刻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苏眉远望过程中,看见彩色小船像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出海面,围攻体型较大的战船。鱼人似乎不怎么可惜小船,很少躲避战船的冲撞。如果船被撞坏了,或者因为战船上投石机的攻击而损坏,也拦不住它们的行动。 在这个时候,它们本身往往极为接近战船,马上伸出一双生有利爪,手指间长着蹼的爪子,抓住船身,如同形态特殊的大蜥蜴,飞快爬向战船甲板。 战船尚未抵达时,海面虽有波浪,却十分舒缓自然,看的出是被风吹起的海浪。战斗打响后,海域布满了因爆炸、巨石落下而生的巨大浪花。浪花飞溅,带出无数雪堆似的白沫,一处处此起彼伏,再也没能平息。须臾之间,白沫中又夹杂了暗红血色,正是鲨化鱼人流出的鲜血。 改变的不只有海面状况,还有声音。风浪的声音已被爆炸声掩盖住了,以及人类的喊声,鱼人拖长的尖锐叫声。每有一块巨石落入海水,就激起高达数米的水花,然后直沉海底。它们沉下去的时候,仍有可能撞上水下武器,被瞬间爆发的奥法能量炸成碎石块。 苏眉看不见每艘战船的具体情况,只能看见风帆扯起、降下,改变船的航行速度。战船上的水手正拼命工作,有条不紊地更改船头方向,与离自己最近的友军配合,夹攻两船之间的鱼人。 “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克雷德评价道。 他不熟悉海洋,所以对这场战斗很有兴趣,一直目不转瞬,盯着前方的战况,完全不管他们所在的这艘船如何移动,与到处寻找骨鲸的巫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眉说:“我想是的,不过我仍然认为,国王陛下没有必要亲自出海。” “确实没必要,但他愿意这么做,他就是这种人,”凯缓缓说,“他把王太子、首相、还有诸多大臣留在王都,足够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了。” 历数古今中外,乐意御驾亲征的国王、皇帝数不胜数。贝尔吉安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比较英明的一位,只不过冒的风险特别大而已。毕竟威胁他的,除了鲨化鱼人,还有无迹可寻的瘟疫。 与此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英勇善战的国王亲自来到前线,对士气真的很有好处。 苏眉轻轻嗯了一声,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命令,以及水手大声喊出的“好”,不安感并未消失。凯语气中有一点原因未知的阴森,提到留守的王太子时,阴森感更加明显。 她望了一眼位于船身后方的舵,目光掠过视野中的所有人,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巫妖攀在桅杆附近,口中喃喃念诵着咒文,沉溺于寻找骨鲸的工作。奥斯到处乱窜,对什么都很有兴趣,并且观察的很仔细,偶尔也利用身为犬魔的巨大力量,帮一把别人的忙。他们三个则采取同一姿势,向前倚在栏杆上,静静凝视着翻腾不休的大海。 远近不一的嘈杂声中,凯的嗓音尤为飘渺。他说:“比起常人,我更接近死亡,对死亡更为敏感。你们可能看见晴朗的天气,明亮的海面,我心中却不停出现阴云。” 苏眉奇道:“阴云?” 凯摇了摇头,苦笑道:“属于死神的阴云,浓重的死亡预感。不必在意,这只是直觉,不能当作证据。反正每场战争都有生命死去,也许我所感觉到的死亡,来自于鲨化鱼人的命运吧。” 他的解释未尝没有道理,因为身在战斗前沿,难免生出各种危险感觉。苏眉却知道,凯只是随口解释一下,绝非当真这样想。 海风由西向东吹拂,不知不觉间,海战区域也在缓缓向东移动。她偶尔抬头上望桅杆,发觉头骨仍在那里,就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心想肯定因为还没到最激烈的时候,所以骨鲸迟迟不出现。但她视野之中,已有强悍的鲨化鱼人攀上甲板,蹦跳着冲向离它们最近的人。 战船仍在变换方位,战术目的极为清晰。指挥官无时无刻不在观测战场,发布不同命令,尽量减小己方损失,给鱼人造成最大限度的打击。 奥斯为了安慰巫妖,一连好几天,殷勤地跑进厨房,为它做鱼肉馅饼当晚餐,直到失去了下厨条件才作罢。巫妖把鱼肉馅饼当成鲨化鱼人,吃的也蛮痛快的。如今在海面上,苏眉亲眼见到被巨石压扁,爆炸炸碎的鱼人残骸,居然不由自主一阵恶心。 她心里思绪纷涌,表面上却一派平静。开战至今,三名身穿长袍的法师接近他们,询问他们有没有要求,或者有没有指示,全部得到了她的摇头否认。但她一直在想,如果骨鲸再不出现,是否要提前参战? 忽然之间,头骨自高耸的桅杆顶端消失,不到一秒种后,在她正前方再度出现。它眼眶中的鬼火连连闪动,似乎很兴奋,其实是不耐烦的表现。它稳定地飘浮于空中,张口就说出了她正在思考的问题,“干等岂不是很无聊吗?不如现在动手算了。” 他们不同于正常人类,要动手的话,将会直接潜入海底,攻击珊瑚堡垒,试着撬动鱼人的根基。苏眉并不介意这么做,只问:“你什么都没发现?” “对,它们将骨鲸藏的很深,也许在另外一片海域,”巫妖阴沉地说,“这帮刚学会走路的傻-逼不值得浪费时间,而且我总觉得怪怪……” 它没能说完这句话。 刹那间,它嘶哑的嗓音被一种更雄浑,更响亮,也更低沉的巨大响声掩盖了。毫无预兆地,滔天巨浪冲天而起,将战船高高抛上浪尖。苏眉只来得及睁大眼睛,就看见头骨下巴一张一合着,消失在墙壁般的巨浪中。 第 219 章 苏眉眼前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这种说法甚至不是夸张,而是脚踏实地的,对现实的准确描述。 海啸,一场不需要海底地震,也不需要海底火山爆发的海啸,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在战船做出反应之前,海浪直冲数十米高空,浪尖上翻滚着巨量白色浪花,犹如打发后的奶油泡沫。海水本身仍然澄清透明,竖起来之后,现出厚玻璃一样的颜色,不留情面地鞭挞着浪中的所有事物。 一切在几秒钟内发生,快到极点,却给人留下无法描述的深刻印象。苏眉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充满慢镜头的电影,画面细致详实,又因为情节太过意外,陡然产生不真实的矛盾感觉。 斐云的战船大小不一,有十几米长的灵活小船,也有长达百米的巨大座舰。贝尔吉安乘坐的“劈浪之剑”长度在九十米以上,虽然不是最大的一艘,但坚固程度数一数二,拥有奥法、神术力量的保护,几如一座在海上移动的小型堡垒。 但是,战船的长度并不重要,坚固程度也不重要,因为它们的下场几乎相同。巨浪卷上高空,又重重拍了下来,将不走运的船只折成两半,甚至打的粉碎。 苏眉曾好奇地摸来摸去,知道船上桅杆材质坚硬柔韧,能够抵抗狂风巨浪。可现在,它们就像巨人手中的牙签,稍一用力就寸寸断折,脆弱的难以想象。 头骨被海浪吞没后,起码有三秒钟时间,她处于双眼大睁的呆滞状态。她双手紧紧抓住栏杆,任凭风吹浪抛,身体始终没有离开原地。 她并非害怕海啸,吓的一动不能动,而是发觉了非常奇怪的现象。头骨落到她面前,恰好与贝尔吉安的座舰处于同一直线。她看着它时,也目击了劈浪之剑的下场。 如果她没看错,普通战船不是海啸的重点攻击目标,劈浪之剑才是。海啸就在它下方爆发,好像也不是真正的海啸,而是一股强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它从海底炮弹般轰向海面,袭击悬挂着王旗的战船,掀起笼罩整个战场的滔天巨浪。 王舰人员配备极为齐全,其中有服务于王室的骑士,有赶来前线的最优秀的法师,还有两位负责陪侍国王的枢机主教。除此之外,苏眉本人还信心十足,认为无论王舰发生什么意外,自己都能及时赶到,拯救贝尔吉安于危难之中。 她也好,贝尔吉安的顾问团队也好,海龙之牙的指挥官也好,都没想到这场意外如此迅猛,如此恐怖,恐怖到连克雷德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在变故发生的一刻,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神色,只来得及抓住她肩膀,把她牢牢按在甲板上,防止她被剧烈的颠簸扔下大海。 他们两人齐齐看见,劈浪之剑被那股力量击个正中。保护王舰的法阵当场消失,化为数不清的法术符号,在海浪上空疯狂乱舞。 她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正常的自然灾害,因为王舰并不惧怕海啸,在任何掀动海洋的灾难中,都能保证舰身完整,船体功能正常。 然后,王舰的防御层层剥离,就这样被巨力撕碎,从船体到人体,碎的让人无法辨认,外加王舰附近的护卫船。如果用圆形来描述,那么这个攻击范围半径大约为五百米,不算特别广阔,却足够杀死斐云的国王。 大多数人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眨眼间,劈浪之剑已经成为历史。重量较重的战船尚能保持平衡,被海浪高高顶起,发出响亮的呼喊。较轻的那些干脆整个翻了过来,在浪中不停翻滚。每翻一下,船上水手就被抛出甲板,消失于巨浪里。 她耳边充满了惊呼,以及微弱的求救声。人类的声音在风浪对比下,听起来就像无足轻重的画外音。战船的高度在不停上升,她也是,所有人都是。船,还有船的残骸都时起时落,就像一批被巨浪拨弄着的玩具。 遭殃的当然不只是人类,还有鲨化鱼人。它们身为一种鱼,在水里就像人类在空气里,下场比人类多少好些,却好的有限。无形巨力冲上海面时,可从未费心辨认敌我。 鱼人受到巨力冲击时,一样被当场拍成肉饼,丝毫没有受到优待。它们的小船粉碎成一块块,星星点点地嵌在浪花旁边。 刹那间,苏眉多少明白了它们的目的,猜到它们粗糙简单的想法。鱼人可以等,斐云却不能。斐云官方不可能永远封锁交易港,任凭鱼人留在必经的航程上,必须主动出击,扫走这帮生于大海的毒瘤。 鱼人当然不着急,当然觉得无所谓,因为海龙之牙主力出动的那一天,才是末日降临之时。 它们备好了武器,想毁灭的是斐云海上卫队的主力,最好一击杀死海龙将军和陆上领地的领主。贝尔吉安御驾亲征,应该只是执行计划时得到的一个惊喜。 战船被顶到最高处,然后开始向侧面倾覆。苏眉看着穿着长袍的法师从眼前横飞而过,然后是迎面而来的海水,非常之多的海水,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水,海水里有人,也有鱼人,全部毫无抵抗能力,被海浪抽来抽去。 说来奇怪,在这么紧急的关头,她忽然想起了巴赛林。那只邪兽鬼是深渊主君的儿子,也是她见过的最强大的德鲁伊。它施展地震术时,能够毁坏数条街区,震塌街上的房屋,如同小型地震。但就算是它,在这场毁灭性的海啸面前,也会无计可施。 这绝不属于凡人的能力范围,而是操纵着自然的巨大力量。这一击过后,局势向海底怪物一方倒去,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鱼人就能攻上海岸。 邪兽鬼的身影一闪而过,旋即消失。苏眉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反应,头也不回,向同伴大声喊道:“这不行!我下水看看!奥斯,你自己照顾自己!” 她把奥斯带来,既是为了让它有机会取材,写更多的书养活自己,也是因为习惯,认为没必要刻意把它留在陆地。再怎么说,奥斯是一只发育良好的成熟犬魔,总比普通士兵顶用。关键时刻,它也能轻松杀死十来只鱼人。 可惜面对海啸的时候,奥斯的表现和凡人无异。他和正常恶魔完全不一样,特别喜欢使用道具,这时伸出强壮有力的爪子,死死抓着护栏,另一只爪子哆哆嗦嗦托着一大摞卷轴,正从里面寻找可以救命的东西。 就在这时,整艘船的护栏从根部断裂,摇晃不停,让他很难完成目标。抓着护栏的人摇晃的更厉害,包括试图抢救魔宠的苏眉。 克雷德刚刚松开了她,展开双翼,又拔出巨剑,一副要向深海滑翔的模样。他拔剑时,苏眉恰好移近奥斯,抽出了一张卷轴,抖了两下,让卷轴发出一层水蓝色的光芒,罩住奥斯全身。 她顾不上精灵和巫妖,反正他们两个也不需要她费心,完成这个动作后,顺势直接倒向海浪。奥斯被蓝光笼罩,她也一样。这层光芒就像坚实的保护膜,任她滑进海水,同时赋予她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在这种时候,正确选择是施展飞行术和加速术,像只一飞冲天的鹰,离开海浪范围。她之所以选择潜入海底,不选动手救人,自然是为了探查海底情况,防止敌人的后续攻击。 她一入水,就觉得身不由己,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直到清凉感觉裹住全身,才脱离了看电影似的局外感。 很多人一看她穿个长袍,身材苗条,就不由自主轻视她的体能,断定她体力不行。事实上,她体能远胜普通人类,可以一只手揍翻奥斯。 但在这种情况,这种体能并没有什么用,至多让她多挣扎两下而已。她被巨浪裹挟着落下,勉强转动脑袋,发现周围全是海水,只得迅速打出手势,使自己增重数倍,克服了巨浪的阻拦,直直落向深水方向。 她一时间想不出合用的法术,除了这个用来增加物品重量的。然后,她又施展落石术,凭空产生十几块沉重的巨大岩石,扒在其中一块石头上,加快下落速度。 鱼人能做一次攻击,自然也可能做第二次。苏眉沉海的同时,精神时刻紧绷,生怕第二发直冲自己而来。但她一直没能等到,反倒感觉震荡慢慢减缓,出现很微小的平息趋势。 水底情况也十分糟糕,离力量来源越近,海流就越激烈,只是看上去没有海面那样恐怖。苏眉一次次加固周身的防御性法术,造出一个类似于大气泡的罩子,帮助她在暗流中保持身体平衡,同时容许她在水里开口说话。 她感觉的到,奥斯存活情况相当良好,便不再担心他,全力朝着劈浪之剑的原始位置移动,寄希望于动作够快,及时找到那件神秘武器的痕迹。 大概几十米之后,她身边的海水突然震动了一下,产生一个很小的水涡。巫妖出现在水涡当中,愤怒地说:“我算明白了,它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动用骨鲸。” 海啸发生以来,这是她从同伴那里得到的第一句话,具有巫妖特有的唯我独尊风格。她愣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它们知道骨鲸会被损坏,所以舍不得啊,这群白痴!”巫妖嘶哑的嗓音透过海水,大声咆哮道。 第 220 章 由于传播介质不同,声音从空气进入海水时,变的低沉模糊,而且被剧烈波动的海水扭曲了,听上去古里古怪。苏眉坠进深水之后,海上所有的嘈杂、叫嚷、呼喊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再也不能给她造成影响。 巫妖的发音器官……准确地说,巫妖根本没有发音器官。它用使用魔网赋予灵魂的能力说话,说的十分清楚,声音也很响,生怕她感受不到它的愤怒。 苏眉想要调整气泡大小,将它尽可能地贴近自己。她听了巫妖的话,顿时觉得不该浪费时间听它抱怨,一边调整,一边回答,“到了这么危急的时候,你还只记得你的财产啊,海恩哈姆爷爷。” 巫妖用不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冷笑道:“答错了,蠢货。我还在想,什么东西发出了刚才的那股力量,有没有可能被我弄到手。” 它这么想,苏眉也这么想。海水须臾而至,须臾而去,蕴含着巨大冲击力,不断推动她的身体,当然还有她那长的像气泡的罩子。这种防护罩的学名叫作“水下呼吸术”,和隐形术一样,有不同等级的差别。 发明者研究出这个法术,自然是为了在水下自由行动的同时,保持人类形态。否则,她变成一只水生生物,照样能够解决潜水的问题。 她费尽力气,才能坚持着向选定的方向游动。有时她甚至产生了错觉,感觉自己正在对抗整个海洋。但是,如果整个海洋都与她作对,那她应该没有反抗的希望。说到底这仍是针对斐云的作战计划,而不是针对她。 巫妖外表没什么不同,还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事实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被海水溅个正着,顿时恼羞成怒,传送到一百米开外的高空。它发现蠢货们没跟着飞上天空,才不高兴地降低高度,定位苏眉,又传送了一次,在她旁边现身。 它升空时,立即望向王舰,所以知道劈浪之剑已经完了,也好奇什么东西带来了它的末日。他们两个不约而同,都不敢直接传送到那个位置,选择了比较缓慢,也比较安全的移动方式。 巫妖出现后不到三分钟,克雷德和凯也游了过来。苏眉第一次知道,恶魔的双翼在水底仍然具有加速效果,把克雷德弄的像一只庞大的飞鱼。至于凯,他游水速度快的惊人,估计又是身上某件物品的功效。 “我真高兴你们都不用呼吸。”苏眉诚恳地说。 严格来说,她本人并非真的需要呼吸,只是习惯。神骸每天都在更改她的体质,让她脱离人类特性的限制。但她认为,自己很难在满嘴都是海水的时候,清楚正常地说话,所以依旧施展了那个法术。 水下越深的地方,海水颜色就越深。它从蓝绿变成了灰蓝,又变成一种非常黯淡的暗蓝色,与地面截然不同,使人打心底感到害怕。在周围暗沉颜色的衬托下,凯的双眼反而愈发明亮,再度出现水银般的光泽,散发出水中的一点微光。 他平时行动轻快的像一阵风,这时又灵活的像一条金枪鱼。他赶到之后,表情一直非常严肃,双眼直视前方,听见苏眉的调侃,也没向她回头,只问:“你们发现了有用的线索吗?” “没有,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抵达那个位置之前,”苏眉说,“我们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好像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在意含着海水说话。克雷德开口时,声音也很清晰,反问道:“你也看见了?” 凯阴郁地说:“没错,我看见了。那时我没能及时反应,倒是突然想起了传说中的怪物,一种身体长达数百米的魔化章鱼。它被称为海神的仆从,数目极为稀少。当它将触须伸上海面时,会掀起惊天动地的风浪,卷走它攻击范围内的所有海船。” 巫妖嗤了一声,不耐烦地反驳道:“别这么幼稚,这只是传说。各种图卷都把它列为传说生物,当然有它们的道理。而且,触须呢?我可没看见什么触须。” 苏眉没理会它,忽然抬起头,望向了克雷德。克雷德果然也正在望着她,目光里满是忧虑。这种神情在他脸上并不常见,一旦出现,就表示事情非同小可。 理所应当地,他们两个同时想起了沙克拉玛,那只生下莎婕娜,又不知为什么,在活火熔狱地底长眠的星界海兽。它外表恰好是一只大章鱼,肚子里溢满熔岩,而不是常见的墨汁。如果它全力向外喷吐熔岩,毫无疑问,极有可能造成类似后果,大范围打击敌人。 凡人与星界海兽从未有过接触,倘若把它误认为魔化巨章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在正如巫妖所说,攻击战船的是虚无缥缈的无形力量,而不是章鱼的巨大触须。 “看,船体的残骸正在下沉,”凯又说,“你们两个仍然没有感觉?” “……有啊,我有特别强烈的危险感,海水深处,潜伏着我们大家都很不乐意见到的东西。”苏眉回答道。 克雷德淡淡道:“你说神骸吗?是的,我从未察觉它的存在。” “其实我倒希望与神骸有关,”苏眉说,“至少我们了解它,不像现在这样……” 幸运的是,他们离事发地点不远,应该还不到一千米。正因如此,他们的船被抛上浪峰,然后打碎,并非直接被神秘力量击碎。在海啸平息前,他们完全可以克服冲来荡去的海浪,还有随时改变方向的暗流,赶到该地点附近。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没说话。珊瑚礁具有阻隔法术的效果,即便是苏眉,也只能看一看防线外侧的情况。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们又几乎同时发现,力量来源偏离了鱼人的珊瑚堡垒,只摧毁了一小半不太重要的建筑。 它位置偏向东北,离堡垒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显然是为了减轻己方损失。 他们从防线附近擦过,一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也没发现活着的鲨化鱼人。最终,他们接近目的地,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却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苏眉远远望去,发现黑暗的海底地面上,赫然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深坑,犹如海底深渊。海水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坑中,速度相当的快,形成了具有强大拉扯力的漩涡。他们直觉中的危险感,正是来自这个深坑。 她看过附近海域的海图,确认这是新出现的巨坑。堡垒中的鱼人好像已经后撤,防止被涡流拉扯进去,这才产生空无一人的现象。她无法确定它们的去向,更没有心思去确定。眼前的深坑占据了她的意识,让她不能分心思考其他问题。 克雷德挪到了她身边,像是安抚她似的,伸手拍了拍气泡。他脸色不比她更好看,双唇抿的紧紧的,使得五官线条更为硬朗。 忽然之间,他说了一句不像他口气的废话,“情况不妙啊。” 苏眉盯着深坑,终究没再往前移动一步。她想下去看看的话,当然可以,但她正在想究竟有没有这个必要。犹豫不决的时候,她随口问道:“你们对它有多少了解?因为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藏着怪物的巨大坑洞而已。也许,鲨化鱼人的大本营就在下面?” 她的声音发闷,传出去时闷声闷气,要提高音量,才能让同伴听见。 巫妖没有回答,只在水中一沉一浮,看上去相当紧张。凯看了它一眼,又看了克雷德一眼,缓缓说:“有这种可能,但对我来说,这更像一个……传送门。” 克雷德微微一愣,问道:“就像骑士团地下那个?” 凯说:“我没见过那个传送门,只听说过它的大名。我们不知道坑底有什么东西,不是吗?如果我说,有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攻击王舰,又在海龙之牙进行反击之前,爬回它原来待着的地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平时不同,有点阴森的意味,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听上去尤为吓人。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推测确实极有道理,导致气氛更加可怖。 苏眉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想象深海巨大怪物爬出深坑的样子,不禁暗暗祈祷这不是事实。与此同时,她目光正不断游移,扫视着周围环境,试图找出其他痕迹。 当她向深坑正上方看去时,目光忽然一缩,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酷似人类的身影。 这一刻,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把水中杂物看成了人影。但她视力非常值得信任,一捕捉到可疑的事物,视野就会自动聚焦,变的相当清晰。深海也好,距离也好,都阻止不了她把对方全身上下打量个遍。 那身影不但酷似人类,而且就是人类,还是一个满头金发,穿着长袍的少女。她脸色和尸体毫无差别,青中泛白,眼睛却非常明亮,容貌也很漂亮。苏眉看了又看,意识到她正竖直地浮在那里,一动不动。长长的金发随着水波飘动,就像后脑长出了一只金色的水母。 她出现在深坑上方,本来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对苏眉而言,她的长相并不真正陌生。她曾经是一张画像,后来又变成一只怪物,直到今天,终于以活人的形象现身。 第 221 章 她的身影如此虚幻,简直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投影,非常的不真实。尤其她正停在向下飞速旋流的海水中,更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个鬼魂。 但苏眉知道,她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魂。她是梅丽珊,拉法尔冯特家族的梅丽珊,至少,以前曾经是。 随着堪莱亚王后突然病故,拉法尔冯特家族成为无数个消亡的贵族姓氏之一。他们应该有远亲,但是,远房分支关系太远,无权继承爵位和领地。堪莱亚王雷厉风行,从未作出公开解释,直接收回了领地,并将它分封给自己信任的臣属。 事后,与该家族有关的人三缄其口,拒绝透露内情,给整个事件蒙上神秘的面纱。 但世上从未有过不透风的墙,高尚人物愿意保守秘密,不喜欢翻弄旧事,不那么高尚的人物可不见得如此。城堡中幸存的侍从、女仆服侍新主人时,曾应新主人所请,小心翼翼露出口风,宣称前主人一家的死因十分可怖,是由过往罪孽引起,然后又由深渊恶魔下手。 这些风闻、谣言、扭曲变形的故事,就是拉法尔冯特家族留在人间的最后痕迹。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梅丽珊忽然现身,如同掘出了已经下葬的棺材,令人毛骨悚然。 对苏眉来说,整件事并非毛骨悚然,而是有点可悲。巴赛林没有欺骗他们,梅丽珊确实还活着,而且在不算太长的时间里,恢复了人类的外形。她还产生了少许羞愧之情,觉得不该怀疑那只邪兽鬼,同时不由自主猜想,亚休摩尔肯定花了不少力气,才成功地拯救儿子的心上人。 她抬头望向她时,过去的记忆又回来了,无比清晰,无比实在。然而,记忆可无法解释眼前的事实。梅丽珊理应与鲨化鱼人毫无关系,却出现在这个怪异深坑的上方。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严重的疑问,何况她现在是只非常危险的生物,可能并未保留人性。 苏眉一抬头,其他人也不由望向上方,然后都看到了这个身影。四个抬起的脑袋再也没低下,个个现出惊讶的表情,活像四名最愚蠢的观众。 就在这时,梅丽珊忽然动了一下。她缓缓低头,将目光投向他们,从他们脸上陆续扫过。 按理说,她肯定也很意外,未能料到有人赶来深坑附近。如果她眼神不够好,未必能够辨认出他们的轮廓,毕竟海底阴暗无光。 然而,她不但看到了,还看的很清楚,看的聚精会神。她发现海底除她之外,还有别的生物时,居然没有任何特别表现,反倒朝着苏眉微微一笑。这个笑容相当甜美,一如画像上那样。 一笑之后,她的身体闪了一下,旋即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她原来停留着的位置上,只剩一个螺旋形状的漩涡。 “我的天。”苏眉用很短的感叹词,表达了心中的震惊之情。 “你们认识她?”凯问道。 “是的,是的,是的,我们认识她。你呢?” “我没见过她本人,但如果你说出她的身份,我应该有印象,”凯说,“当然,这仅限于她出身有名望的家族。” 苏眉缓缓说:“还记得我们说过的那个,发生在堪莱亚的悲惨故事吗?” “当然。” “她就是梅丽珊。” 精灵表情原来还算平静,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愣住了,想都没想地问道:“为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 梅丽珊消失了好一会儿,苏眉才收回目光,看了看那个大坑。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容易将大坑与深渊建立联系,侧面印证了精灵的猜想。 它当然可能是个传送门,为什么不是?具有无穷力量的怪物能爬出深坑,梅丽珊当然也可以。如果她从上方往坑里看,说不定能马上看见组成传送门的符文,在一片幽暗中闪着微弱光芒。她跳下深坑之后,是不是会传送到布满无数危机的地方? 她虽然处在震惊当中,脑筋却动的很快。她比别人更熟悉深渊,但只熟悉活火熔狱这一个层面。倘若深坑之下,有个通往另外一层的传送门,那她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失去了所有已知优势。 刹那间,她做出决定,施展了短程传送,传送至深坑正上方。她的位置比梅丽珊的位置矮一些,受到的漩涡拉扯力也更大。然而,她不顾海水在身边冲来撞去,全神贯注望向坑底。 那里毫无疑问,黑的像最深沉的夜,不用光源的话,绝对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拼命调动黄眼,让它睁的越来越大。黑色瞳孔在她的驱使下,逐渐占据了整只眼睛。眼睛完全变成黑色时,她也如愿以偿,看到了对之前猜想的证明。 传送门,又名次元门,是由魔网形成,连通两个不同地点的出入口。它不能更改时间,只能缩短空间距离,属于最纯粹的奥法能量。由于创建传送门的主人不同,连接的地点不同,传送门的外表也迥然相异。它们理应无形无色无质,因为要让通过它的旅客看到它,才增添了多余的色彩和光芒。 苏眉看见青蓝火焰般的东西,明亮至极,由千千万万青蓝符文组成。它并非真正的火焰,不燃烧也不发热,蕴含惊人的能量,却只作用于空间,对在它旁边经过的生物完全无害。 符文的排列方式富有特色,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圆。圆组成更大的圆,一环套一环,一层层排列下去,最终排出一个规模很大的圆形入口。入口后方,黑暗程度与海底有的一拼,正是次元通道常有的外观。 她看不出通道延伸向什么地方,只能确认这的确是传送门。看清的同时,她默然抬头,正好对上克雷德满怀忧虑的眼睛。 “是传送门?”他问。 苏眉点了点头,“是,可惜传送门的性质非常特别。我只能先进去,才能判断它通往哪里。它可能指向活火熔狱,也可能指向任何一个地点。” 她不自觉地摆动一下脑袋,将下巴向鱼人堡垒的方向一扬,意思不言自明。巫妖没看她,同时嘟囔道:“那帮鱼人肯定知道,所以你不要急着当个蠢货,一看传送门就往下跳。” “谢谢你的提醒,头骨,但我没有这个打算,”苏眉严肃地说,“我们动作最好快点儿,上面仍有人在不停死去。” 他们甩脱因梅丽珊而生的惊讶,转为研究那些色彩斑斓的珊瑚礁。无论如何,梅丽珊必定知道一些内情,跑也跑不掉。克雷德熟悉亚休摩尔,也熟悉它所在的那一层。如果事情碰上死路,他们最不济也可以赶往亚休摩尔的领土,从另外的角度查明真相。 也就是说,比起以后要做的事情,海面正在发生的灾难更值得重视。 苏眉决定先找到一只魔化的鲨化鱼人,活捉它,把它带上海面。他们潜下海底,是想找到那个强大的敌人,防止它继续伤害海面上的战船。既然敌人并不存在,只有个运行良好的传送门,那么没必要和传送门较劲,不如先返回海面,打捞还活着的,在海水里漂浮的幸存者。 这场海啸来势汹汹,杀伤力比真正的海啸更大。不幸中的万幸是,它来自某种奇怪的力量,而非海底大陆架的震荡。因此,大约一小时后,海水便重归平静,只有不住起伏的波浪,以及波浪中琳琅满目的残骸。这些波浪都在正常范围内,已经威胁不到富有经验的水手。 苏眉很顺利地找到了目标,用法术麻痹了它,让它失去意识,然后迅速浮上海面。她冒出头的时候,巨浪仍未过去,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好像要遮住天上太阳似的,气魄十足地压向她。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很有限,只能想办法挪动尚属完整的船,把它们移向相对平静的区域。然后,她又从风浪中辨认还活着的人,依样画葫芦,将他们拖出海水,扔到事先挪出去的船上。 她之所以知道平息时间约为一小时,正是因为她足足忙了一小时,海中的人才有了自我救援的条件。 这无疑是一场惨败,一场让所有人震惊大于悲伤的惨败。整件事看上去极其不可思议,以致像是一场噩梦。幸存者大多表情呆滞,偶尔开口说话,要么是“这不可能”,要么是“那群混蛋”。 也许在他们心底,仍有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一睁眼就从梦中醒来,面对着阳光灿烂的夏日,没有冲天而起的恐怖巨浪。 苏眉对斐云的重要人物,实在缺乏了解,只认识这两天与他们会面的那几位。打捞幸存者时,她本人都得躲避浪峰,以免无法抵抗巨浪的力量,被浪尖拍到另外一边,所以她根本没办法辨认哪些大人物被泡在了海水里,哪些侥幸存活。 据推测,鲨化鱼人在船群中发现了劈浪之剑,毫不犹豫地调整攻击方向,打算一次成功。它们的确很成功,让苏眉都得刮目相看。她受幸存下来的军官所托,特别留心地寻找贝尔吉安,结果一无所获。除非出现新的证据,否则他们只能认为国王陛下已经过世。 但另外一方面,王舰成为唯一的重点攻击目标,反倒给了别人更大的生存机会。 其中,卡加王子独自率领一艘巨型战船,位于王舰的正西方,没和父亲待在一起。这是王室常用的安排,意在训练王室成员的勇敢精神和应变能力,却救了他一命。 那只战船断成了三截,船尾那截被抛向王舰方向,当场被冲成无数碎片,剩下两截分别滑向两个方向,又被海浪吞没。 苏眉事后才知道,王子殿下身穿盔甲,腰佩长剑,其实是一名经过严格训练,能力相当不错的法师。他及时保护了自己和附近的人,在滔天的风浪中,顽强地挣扎逃避着,一直活到最后。 第 222 章 奥斯咬了一大口牛肉,奋力地咀嚼着,同时偷偷向前方看了一眼。 这块牛肉足有他脑袋那么大,烧的很好,涂有蜂蜜、胡椒和特制的酱料。它表面烧成了棕褐色,内部嫩而多汁,每咬一口,就在嘴里爆出鲜甜的汁水。牛肉旁边,还放着配餐的蔬菜豆子和麦片粥等食物。但奥斯对它们的兴趣不够浓厚,要等吃完牛肉,才像喝水一样,把粥和蔬菜混起来,一饮而尽。 这间装饰简洁,舒适程度很一般的房间里,忽然多了若干重要的大人,令他很是紧张。但是,紧张无法影响他的食欲,危险才可以,所以他仍然弄来了一大块牛肉,当着人家的面狼吞虎咽。 当然,比较符合礼节的做法是,所有人走进拥有长桌和座椅的会议室,在魔法光源的照耀下,仔细探讨这次事件。但用王子殿下的话来说,就是“这重要吗”。 奥斯视线正前方,身为幸存者的卡加王子正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困兽,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他是贝尔吉安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岁,长相和父亲一样英俊,经验却比父亲差的多。克雷德把他从风浪里捞起来时,他湿的如同一块刚洗过的抹布,哆嗦的如同风中颤抖的风信鸡。 就算离开了大海,他的精神状态也没好上多少,很少说话,在很小范围内不停打圈子,脸上满是震惊悲伤的神情。 米莉索尔女伯爵陪在他身边,不断向他送去安抚的眼神,暗示他安静下来,最好找个位置坐着。卡加置若罔闻,仍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有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感觉。 奥斯小心地抽动着鼻子,又咬了一大口。 他自己也惊魂未定,只好吃个不停。老实说,他在海里表现的相当勇猛,不但成功自保,还多次拯救从身边飞过去的遇难者。可惜没人表扬他,也没人给他一块勋章作为奖励,因为他们需要考虑更重要的事。 牛肉陆续滑下他的喉咙,在一分钟内,消失了一半以上。苏眉正倚墙站着,偶尔看他一眼,这时终于忍不住说:“你的肚子是填不满的吗?” 她认识的人里,女伯爵安然无恙;海龙将军被巨浪拍到船底,右臂折断;托雷斯爵士据说头下脚上撞在甲板上,当场晕了过去,在水里浮浮沉沉,至今尚未苏醒;莱顿公爵和多利平克侯爵乘坐劈浪之剑,跟贝尔吉安一起葬身海底。 他们离王舰比较近,受到的冲击更大,但普通战船的命运也没好上多少。算上海啸爆发时的冲击力,巨浪的拍打力,还有海水的窒息能力,数量过半的士兵不幸死去。再计算一下折损的战船,海龙之牙的损失简直令人心惊。 苏眉回想的时候,非常庆幸鲨化鱼人暂时撤走,不曾在海啸平息之后,再度冲上海面袭击对手。她一方面要监视海底情况,一方面要打捞幸存者,从阳光灿烂的上午,一直忙到将近午夜,确认没了存活的人,才动身返回城堡。 然而,糟糕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她一出现,就被紧张不已的骑士请到王子殿下的卧室。她在那里得到了一条新消息,那就是疫病正在逼近军营和城堡,染病的人比之前更多。法师发现这事后,立即开始严密监控城堡中的水井,每隔几个小时,就用活人测试一次。到底有用与否,只有上天知道。 苏眉把那只体型庞大,鳞片坚硬的魔化鱼人交给了海龙之牙。他们有专门负责审讯的成员,应该能够问出足够的秘密。然而,在审问过程中,那只鱼人喉中的砂囊忽然胀大,仿佛一只膨胀的气球,最终爆了开来,将它的脑袋炸的粉碎。 但他们总算问出,这次攻击是“神”的意志。那位神祇并非人类熟悉的海神艾斯菲提,而是一只和鱼人拥有相似属性,发源自同一地点的强大生灵。班赛特先生的上级,韦萨斯勋爵专精魅惑控制类法术,曾侵入这名鱼人的大脑,在无数纷乱的记忆碎片中,勉强辨认出了神的外形。 准确地说,那不是神本人,因为它没有资格见到它,只知道它的外形。这位被鲨化鱼人新近膜拜的神祇,居然是一只体型格外庞大,表皮赤红的章鱼。它们甚至还有着偶像崇拜的习性,用珊瑚制作了许多章鱼外形的配饰,认为将它们佩戴在身上,就能取悦神灵。 神赋予它们新的力量,教导它们培育珊瑚礁,催动珊瑚迅速生长,分泌粘液。酋长和巫医已经成了神的奴隶,对它唯命是从。它联合数个鱼人部落,向人类王国发动攻击,然后有了这次出人意料的海战。 在任何生物的记忆里寻找特定讯息,都十分困难。勋爵正要挖掘疫病内情,却没来得及,被炸开的鱼人喷了满满一身污秽,前来向卡加王子报告时,还带着一身海腥气味。 海船打捞上的残骸当中,确实有些不属于人类的物品。苏眉在垃圾堆里翻了一通,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红色的章鱼雕饰,印证了鲨化鱼人的话。这个雕饰手工不太精致,神态却雕的活灵活现。她拿着它看了又看,又去给克雷德看,都认为它长的很像沙克拉玛,尤其是它倦怠的大眼睛。 现在,这个雕饰正缀在苏眉的法袍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晃个不停。 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远在王都的王太子便得到了消息。他有意赶来海岸,却被首相等人制止,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即使他来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反倒可能步父亲的后尘,再也无法回到王都。 之后他又想召回卡加,意思就是让同胞地底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卡加王子拒绝了,坚持要留在当地,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因此,卡加才会前来苏眉起居的房间,和他们商量下一步计划。 头骨在空中飞舞个不停,肆无忌惮散布邪恶气息。令它不高兴的是,整个城堡都因国王陛下的死亡,海龙之牙的损失而悲伤,沉浸在无比沉重的气氛中,居然没有人在意它恐怖的外表。 苏眉看着奥斯,觉得自己食欲大开,也想和厨房要份烧的很嫩的牛肉,看到巫妖时,又想买一只超大型的苍蝇拍,把它一下子拍死在墙上。 贝尔吉安死后,卡加王子就成了紫岩礁地位最高的领导者。苏眉知道,他对她寄托着很大的希望,期盼她可以向他解释清楚,或者提出对大家都有益处的计划。在过去,国王的顾问团承担了智囊的责任,时常给出建议,协助贝尔吉安分析局势。遗憾的是,他们同样搭乘了王舰,伴在贝尔吉安左右,于是只剩留在城堡的寥寥几人。 若用戏剧化的语言描述,那就是王子殿下失去了父亲与军队,又失去了能帮忙的睿智长者,只好一边向王都求援,一边转向来历神秘的厉害人物。 身为一个厉害的人物,苏眉心里可说五味杂陈。梅丽珊也好,章鱼也好,都毫无疑问地指向了无底深渊。她从未忘记,亚休摩尔和莎婕娜一直处于敌对关系,争夺无人占据的层面,爆发百次以上的战争。倘若一只大恶魔不在活火熔狱,那十有□□是在针对亚休摩尔的战场上。 鲨化鱼人把章鱼当作神来崇拜,也就是说,梅丽珊是以它们敌人的身份出现,而非朋友。她在黎明之前,与同伴商量了很久,都觉得有必要回深渊一趟,确认沙克拉玛是不是雕像中映射的章鱼。 但是,这件事解释起来相当啰嗦。苏眉仍在梳理记忆,并准备应王子所请,先去抓回一只地位较高的鱼人,帮忙解决威胁平民的疫病问题,再动身前往深渊。 她站在窗户一侧,卡加王子站在另一侧。两人目光屡屡相碰,每碰一次,卡加都向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奥斯挖起一大勺豆子时,王子殿下出人意料地开了口,说:“小姐,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但是,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将会给我带来非常严重的麻烦。” 苏眉大为意外,马上转头去看女伯爵。女伯爵正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软沙发上,正对着克雷德,这时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带着与苏眉一模一样的疑惑,愕然望向卡加。 苏眉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随口答道:“如果你觉得我有必要知道,就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吧。” 卡加之前考虑了很久,临到要开口时,反而特别干脆,直接说道:“你也许会以为我居心不良。” 苏眉愈发奇怪,摇头道:“也许不会,你得先说是什么事。” 头骨停止了飞舞,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 卡加说的很清楚,也很缓慢,让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陛下本来犹豫不决,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因鱼人的愚蠢而生的军事行动,没必要风尘仆仆地赶来东方海岸。但……我的兄长,王太子特里埃斯殿下与他私下交谈,鼓动了他,他才做出你们所见的决定。” 几乎在同一时间,女伯爵轻声叱喝了他,“卡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从不说假话,姑母,”卡加王子猛地回过头,冷冷说,“你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不愿返回王都的原因。” 第 223 章 卡加王子口称姑母的时候,表情很有些愤懑,却没有讽刺的意味。也就是说,米莉索尔女伯爵的身份正如他所说,居然是贝尔吉安的妹妹,而不是情妇。 斐云王室的子嗣向来不怎么昌盛,无论王后,还是与国王有暧昧关系的贵族夫人,都很少留下后代。贝尔吉安只有一位兄长,即那位身体孱弱,吃了很多药剂仍无济于事,二十多岁就病故的前任王太子。他死之后,贝尔吉安顺理成章,变成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顺利继承王位。 可惜贝尔吉安本人,同样只生了两个儿子,外加一个女儿,并没比父亲做的更好。 女伯爵若是老国王的私生女,那就是贝尔吉安在世上唯一的妹妹。她受到重用,统领银缰骑士,在国王面前态度比普通人更为随意,固然出于她本人的能力,也肯定有她血统的原因。 不过,苏眉惊讶之后,紧接着就发现,这个称呼除了满足她的八卦之心外,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卡加王子透露出的消息更为惊人。如果事情属实,贝尔吉安本来不想亲临前线,受到王太子的鼓动后才更改主意,那就值得好好琢磨了。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就此说王太子心怀恶意。倘若他根本不知道鲨化鱼人拥有新武器,只当它们是一群乌合之众,自然会觉得御驾亲征对王室、国王的形象都有很大好处。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想法,也无法证明他是否事先知情。 哪怕她被人称为神骸之女,对一国的继承人下手时,也必然会遭到整个国家的反抗。 “看在圣神的份上,卡加,”女伯爵一边厉声说,一边向门外扫了一眼,“你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应该在外人面前说出来的事情吗?” 卡加王子冷冷说:“我在世上所谓的自己人,只剩下王兄,诺法莎和你。他们都是外人,又看不上凡人能给予他们的利益,反而比自己人更好说话。在我们需要他们帮忙的情况下,实话实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巫妖哼哼了几声,饶有兴趣地问:“你该不会误以为,凭这几句毫无证据的胡话,我们就会投入你的阵营,帮你剥夺王太子的继承权,成为斐云的新国王吧?” 大部分时间里,巫妖的语气惊人的恶毒,尖锐到让人难以承受。可更为遗憾的是,它的恶毒多半所来有因,往往一语中的。比如现在,苏眉、凯,甚至女伯爵,都产生了相同的疑问。唯有伟大的海恩哈姆大人喜欢看别人不安的模样,下颔骨一抖,便说了出来。 卡加王子紧蹙的眉宇间,陡然掠过一阵愠怒,还有一点了然的认命感。他像他的父亲一样,高傲地昂起头,冷笑道:“当然不会。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接下来如果发生新的意外,你们不要因为某些可疑人物身份高贵,就将他们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再一次的,苏眉的外人身份,因强大力量而对普通利益产生的不屑一顾,再次帮他们取得了他人的信任。 她站的离王子很近,能够看到他偶尔抽搐一下的脸部肌肉。毫无疑问,他十分紧张,又有这个年纪常见的自暴自弃感,认为他们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尽力而为。 她看向女伯爵,向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慰,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的起居室外面,设有防止探测,和反弹法术。有人偷偷摸摸接近这里时,我的同伴也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女伯爵紧绷的双肩顿时放松了,却仍然很不赞同,严肃地说:“我并非指责你说谎,因为一个人说谎与否,可以很轻易地用法术侦测出来。但你得明白,即使你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也不能证明任何事情。” 苏眉却问:“新的意外?你指什么?” 卡加冷冷说:“在这方面,你们的经验应该比我更多。现在,我们为了阻止瘟疫向内陆蔓延,正在尽最大努力。旅行者和探险者被严禁出入这个地区。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必须拥有我亲手签发的许可令。但这不表示,疫病不会在内陆爆发,而你们永远也不能证明谁是始作俑者。” 苏眉脸色一变,终于沉了下来。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年轻王子可能过分多疑,喜爱把事情往最坏处想,说的却非常有道理。 她不禁浮想联翩,联想到人性中最阴暗的一些方面。在她看来,贝尔吉安还不到五十岁,身体状况异常良好。光看他英俊的外貌,结实的体格,胜过猛禽的目光,就知道他还有几十年好活。假设王太子一时鬼迷心窍,与鱼人暗中勾结,以维护王室名声为理由,说服好战的父亲登船出海,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克雷德忽然说:“听你的语气,你把人类描述的与恶魔并无太大区别。” 卡加王子直视着他,似乎像是要在他锐利的目光面前低头,又硬逼着自己昂头对视。他说:“我没有指控任何人,只是说出我听到的事实。另外,我的老师曾说过,恶魔的起源正是被深渊意志腐蚀了的,最强大的一批人类,所以我想,这两个种族之间,确实有着相似之处。” 巫妖凑到苏眉脸旁,冷酷地说:“你看,我一向认为,所有人类都和我一样邪恶,只是缺乏引发邪恶的机会。我必须告诉你,如果这个毛头小子的怀疑成了真,疫病就一定会在内陆爆发,相反则不一定。想不想和我打个赌?” 凯一直窝在软椅深处,静静听着王子的叙述,这时终于动弹了一下,懒洋洋地说:“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你终其一生也找不到伴侣。” 苏眉叹了口气,抬起手,用食指顶着向凯怒目而视的头骨,把它推到一边,并尽可能郑重地说:“殿下,我之所以还在站在这里,是因为和你一样,等候海龙将军送来的损失调查报告,弄清海龙之牙的现况,有多少军团,多少战船可以动用。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这份报告,我也已经看过了,那么过午之后,我将再度前往海底,抓来魔化鱼人。这一次,我会亲自动手,把它脑子里的秘密全部挖出来。韦萨斯勋爵有兴趣的话,欢迎率领他的法师团队全程旁观。” 女伯爵眨了眨眼,问道:“你确定这一次的鱼人不会自爆?” 苏眉说:“不会,我想勋爵也是一时不察,才给了它自爆的机会。伯爵阁下,我一向认为,窥视他人思想是非常罪恶的事情。但只要我这么做了,就敢向你保证在秘密曝露之前,目标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她突然又把目光转回卡加王子脸上,继续说道:“殿下,你的王兄同意你留在紫岩礁,就等同于把附近地区的所有事务交由你处理。莱顿公爵已经不幸身亡,他的继承人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接过父亲的责任,照管他的领地。因此,挖掘了鱼人的秘密之后,我将不再等待,向你们讲述一个稍微有点长度的故事。你们听完之后,应该可以自行做出判断。” 凡人对深渊的了解,大多仅限于各种恶魔。恶魔对凡世最感兴趣,不像别的深渊生物,终其一生也不在凡世冒头。由于鱼人阵营里,从未有过恶魔出现,至今尚未有人把它们与恶魔联系起来。 苏眉确实担心卡加王子的指控成真,想尽快讲出自己所知的事情,顾不上是否冤枉了沙克拉玛。它和她的相识并不愉快,又强大的足以成为深渊主君,被她冤枉了又怎么样? 这一次,轮到卡加王子满脸惊讶,问道:“故事?” 苏眉点头道:“是的,故事。” 奥斯竖着耳朵在听,瞪着眼睛在看。桌上的银盘里,连一点食物残渣都没有剩下。他专心盯着这个盘子,所有心思都在要不要再来一份上。然而,他正准备站起身时,又马上缩回椅子,恭敬地给面前的高大身影让道。 忽然之间,克雷德离座而起,一言不发地走向起居室紧闭的门。他并未做出任何解释,只用行动向房间里的人说明,外面有人接近,且非城堡中的仆从和护卫骑士。 苏眉肩膀微微用力,离开了一直倚着的墙壁,好奇地望向那扇门。 克雷德动作一时不停,直接拉开了门,向门外的空气冷冷说:“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都有你的存在。你跟踪了我们吗,或者只是可笑的巧合?” 刹那间,空气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 一个很有辨识感,听上去有点熟悉的声音说:“你居然需要询问原因?你们看见梅丽珊的时候,难道没想到我接下来的拜访?还是说,你和凡人相处太久,沾染了他们爱说废话的缺点?” 话音未落,克雷德面前蓦地出现影影绰绰的轮廓。那是个身披大斗篷,将全身罩在斗篷和兜帽下的人影。兜帽顶端尖的可以戳伤人,直到主人把兜帽拉下来,他们才发现那是一种被叫做“巫师帽”,但被绝大部分法师嫌弃的尖头帽子。 巴赛林毛发斑驳的脸从帽子底下露了出来。他正在做咧嘴笑的表情,但脸颊右侧多了一条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伤口附近未能长出毛发,使得这个笑容显的有些狰狞。 一段时间没见,它在身上装饰了更多彩色宝石,所有的指爪上都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这时,女伯爵从长沙发上跳起,伸手去摸腰间的两柄细剑,警惕地望着它。 它欣赏地望了她一眼,径直从克雷德身边走过,向苏眉问道:“你们干吗欺负梅丽珊?” 第 224 章 “你胡说八道,我们和她根本没交谈过一个字。这就是你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吗?”苏眉问。 “不,只是寒暄的方式。” 巴赛林进入这座城堡时,轻松的就像进入无人看守的废弃房屋,从未有人发现它的踪影,直到克雷德觉察外面有人。它踏着轻松自在的步子,走到房间正中心,环视一圈,慢慢说:“放松你们紧绷的双肩,坐回你们原来的位置。我对你们没有敌意,你们的敌人另有其人。” 女伯爵狐疑地看着苏眉,问道:“朋友?” “……更像是以前为敌,后来冲突消失,遂各奔东西的熟人。”苏眉如此答道。 金字塔伫立于萨因边境之时,巴赛林曾饶有兴趣地带着一队怪物,闯进塔里进行搜查,结果和苏眉等人撞个正着。它当即明白,金字塔的麻烦已经被他们接了过去,所以选择返回深渊,向亚休摩尔报告,从此再也没有公开现身。 不过,如果说它发挥了它狡诈机灵的天性,全程变成了人类模样,混在事发现场观察全过程,苏眉绝对不会奇怪,因为巴赛林就是这种人……错了,这种邪兽鬼。 可能因为出身于贵族阶层的人物在场,它礼貌地把那顶巫师帽取了下来,露出毛茸茸的头顶,然后狡猾一笑,说:“我都看见啦,你们被鲨化鱼人打的晕头转向,真是令人惋惜。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结束的却比应有的终点还早,就像天上的流星……” 苏眉迅速截断了它的感慨,严肃地说:“对于你来说,潜入城堡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但你又走进这个房间,面对斐云的王子,应该不是为了念诵你那几句蹩脚的诗句吧?” 他们在海底像四个傻瓜,目瞪口呆地盯着梅丽珊,盯到她消失为止。如果这就算欺负她,恐怕世界上根本没有不是欺负的举动。巴赛林如同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思维连续跳频,不知从哪个角度思考,想到了如此奇妙的结论。幸亏它只是开玩笑,不打算当真,走进房间后,已经把那句话抛到了脑后。 它伸出肥厚的爪子,示意女伯爵坐下,同时坐到长沙发另一端,继续感叹道:“梅丽珊见到你们的时候,其实和你们一样惊讶。但她是一位有教养的淑女,从不在外人面前大惊小怪。” 克雷德对它的态度向来不太好,冷冷说:“说到这个,你必须解释她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我从未忘记,她现在拥有散播瘟疫的能力。近期发生的怪事与你们有关吗?” 直到这时,卡加王子才回过神,沉下脸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巴赛林客客气气地回答道:“人类的王室成员都受过良好教育,相信你也不例外。我的外貌像邪兽鬼,也的确是邪兽鬼。我来自无底深渊无数层面中的一层,不住在你们的世界。在我眼中,大部分凡世的邪兽鬼只是我能力低微的远房表亲。我服务于伟大的幻术师,深渊主君亚休摩尔,同时它也是我的父亲。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听到熟人出现的消息,并有意接洽斐云王国中说话算数的人。” 它那双猫科动物的眼睛眨了又眨,显的有点顽皮,却充满了冷酷之意,“你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力吗,先生?还是说,我正在与一个废物交谈?” “……有。” 到了这个时候,卡加除了吐出一个代表肯定的词,也没有别的答案可以选择了。但是,他头脑恢复机敏之后,马上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鲨化鱼人而来?” “那群满身都是鱼腥味,使用两脚走路和鳃呼吸的下等生物?并非如此,”巴赛林回答时,口吻居然有点像巫妖,“我们在意的是它们背后的角色。” “沙克拉玛?”苏眉和克雷德异口同声地问。 巴赛林的面貌与老虎无异,咧开嘴的时候,即使没笑,也会露出酷似人类大笑的表情。这时,它朝他们咧了咧嘴,答道:“答对了。” 苏眉说:“我们挖掘了鱼人的记忆,得知它们正在崇拜一只形似章鱼的神,还从它们的尸体上找到以神为原形的雕像,就是这个。” 巴赛林向她举起的袖子扫了一眼,当场评论道:“不错,还挺像的。” 苏眉点头,算是同意它的评价,“这可能是一只巨大的章鱼,也可能是星界海兽。据我所知,星界海兽总共才数百只个体,每只都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强大。而我恰好认识莎婕娜女士的父亲……以及活火熔狱曾在三百年前入侵凡世的事实,所以迅速联想到了它。现在是你回答我们问题的时候,你的小女朋友为什么会在传送门上方出现?” 梅丽珊出现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她体质极为特殊,混合了自然生物和邪恶力量的特性,几乎无法被任何手段探测。亚休摩尔预先得知沙克拉玛将攻击重心放到凡世,遂派出一部分手下,从另外的途径赶到海底,旁观鲨化鱼人袭击海龙之牙的全过程。 女伯爵微微一惊,厉声问:“什么攻击?” 卡加王子也在同一时间发问:“它们用什么东西做出的攻击?” 巴赛林眯起双眼,打量着这两个人类,过了很久才说:“原来我的熟人们并未讲述他们的故事。” 苏眉吐了一口气,在心里思考究竟它比较烦人,还是巫妖,冷冷说:“你的熟人们正在等你讲故事。” 巴赛林嘲笑似地说:“我亲爱的小姐,我以为你应该比你表现出来的更聪明……好吧,克雷德已经在怒视着我了。看在你们比之前更强大的份上,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在它开始之前,苏眉敏锐地觉察这件事的重要性。她迅速制止了它的滔滔不绝,扭头询问卡加王子。王子恍然大悟,立刻召来侍从,让他们去请值得信任,同时拥有足够权力的另外两名侯爵,以及圣殿的枢机主教,还有一位长年受雇于王室的名声昭著的法师。 这个本就不太大房间里,挤了超过十个人,顿时非常拥挤。巴赛林不太在意新来的人,把他们当成空气,只对王子和苏眉说:“人类,你们开始时可能听不明白,但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请耐心地听下去,我保证听完之后,你们就会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不必花费大量时间,挖掘远在深渊的恐怖敌手。” 它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伸出爪子,用食指向克雷德一指,又向苏眉一指,夸张地说:“首先,你们得明白他们过去的身份。深渊的众多层面中,一层叫做活火熔狱,一层叫做无尽荒漠。我来自无尽荒漠,这两位来自活火熔狱。小姐曾是活火熔狱的领主,先生则是他们的八魔将之一,地位仅在主君之下。” 它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听着人类一声接一声的惊叹,看着苏眉黑如锅底的脸色,真是快乐极了,“他们表面遵守人类的法律,行为循规蹈矩,实际拥有了不起的过去,所以你们王国的灾难发生时,他们知道的内幕比任何人都多,比任何人都快地想到了真凶。事件具体如何发生,要从他们两位胆大包天,从深渊逃上凡世讲起。” 沙克拉玛就像它的所有同族,喜爱四处游荡,探索无穷无尽的宇宙。它从星界来到深渊,与一名强大的六臂蛇魔交-配,生下了莎婕娜,在背后扶持女儿,让她当上了活火熔狱的主君。 亚休摩尔所知的历史到此为止。后来,沙克拉玛因为某个未知事件,陷入沉睡,将领地全权交给莎婕娜,直至苏眉放弃了哈根达斯的身份,准备进入凡世时才苏醒。苏醒过后,它无意报复她和克雷德,反而兴致勃勃地制定了其他计划,全力争夺无尽荒漠与活火熔狱之间,那个名叫幽冥境的层面。 它本就是强大到可怕的生物,又得到了一件没有名字的神秘宝物,于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亚休摩尔从未见过那件宝贝,只推测它和金字塔拥有同一属性,都是神祇制造出的物品。 在神物的帮助下,活火熔狱渐渐取得了战争的上风,终于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亚休摩尔的军队逐出幽冥境。巴赛林脸上的伤疤,正是来自与八魔将的对战。 奇怪的是,它居然没继续入侵无尽荒漠,反而把眼光放到了凡世。 正如苏眉所想的那样,它在很多年前,曾在鲨化鱼人酋长面前出现,让那群鱼人把它当作海神膜拜,一如膜拜大恶魔的无知人类部族。这一次,它亲自赋予了鱼人战士更强的战斗力,教给它们如何使用珊瑚,唆使它们攻击陆地。 亚休摩尔得知这事后,并未幸灾乐祸,直觉沙克拉玛正在筹划更大的阴谋。如果它达成目标,无尽荒漠没准就是下一个倒霉的地方。因此,它派出擅长潜伏的手下,专注于查探详细情况,然后在海底见到了苏眉一行人。 梅丽珊一见他们,立刻消失,将这件事告诉了巴赛林。巴赛林也非常意外,取得父亲的许可后,飞一般赶来,希望将重担扔到她和克雷德肩上。 “这就是事情的大概面貌,你们有问题的话,”巴赛林说,“我很乐意回答。” 苏眉一动不动地站着,接受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事实上,她的故事被别人讲出来时,颇有几分传奇的成分,并不惹人厌恶。那些眼光中虽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惊讶。 她只问:“你知道海岸线一带,平民染上疫病的原因吗?” 巴赛林做出了肯定的答复,“我知道,但我们也不太清楚疫病的来源,好像和水源有关吧?最大的可能性是,沙克拉玛从它肚子里吐出了某种恶心的液体……超过你们检测能力的液体。它把液体交给鲨化鱼人,让它们给人类投毒。” 第 225 章 苏眉根本不知道,沙克拉玛除了喷吐熔岩之外,还能喷吐什么。然而,从巴赛林脸上嫌弃的表情来看,无论它吐出什么东西,肯定都令人很不愉快。 不说其他,想想它触须伸开,肚子一鼓一鼓呕吐的模样,就够她起鸡皮疙瘩的了。 巴赛林说话速度很快,意思表达的却很明白。房间中的讨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因为地方太小,即使他们竭力压低声音,也无法避免别人听到谈话内容。苏眉稍稍偏一下头,正好看到韦萨斯勋爵把头凑向旁边坐着的主教,并怀疑地盯着邪兽鬼,似乎在掂量能否相信这只怪物。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进苏眉耳朵里,大多是关于贝尔吉安之死的疑问,还有它即将提出的条件。刚才,邪兽鬼叙述的很详细,却始终没涉及人类王国的国王。对它来说,人类只有活着和死掉,强大和不强大,说话算数和不算数之分。一个死去的国王,和一个死去的奴隶并无太大区别。 卡加王子慢慢向前走去,迎上邪兽鬼从冷酷变的充满兴趣的目光。他还是个年轻人,实力却很出色,不但去学院进行系统的施法训练,在两年内获得导师认可,还像兄长一样,跟随王室的教师学习刀剑长枪的使用方法。 正因如此,他飞快察觉巴赛林身上不同寻常的力量,走了两三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问道:“关于我父亲的死亡,你知道多少?” 巴赛林长期住在深渊,习惯使用深渊语交谈。由于房间里的人有一半听不懂这门语言,它特意换上人类通用语,但叙述过程中,仍动不动蹦出一两句深渊语的句子,让人屡屡皱眉。王子殿下却并非那些无知的人,听的十分清楚,心里的震撼也越来越深,终于等不及苏眉代他发问。 邪兽鬼向他笑了笑,说:“亚休摩尔大人是一位幻术领域方面的专家,不幸的是,沙克拉玛大人也是。它拥有的神造物品可以被当作武器使用,当那件东西全力攻击正上方的敌人时,如果敌人不够强大,就会被当场粉碎。我曾见过它在战场使用它的宝物,但宝物外表覆盖着很厚的,亮晶晶的粘液,让我看不清粘液里的内容。” 凯忽然说:“那东西能引发海啸,却只攻击了一次,就沉进海底的传送门,可见它没有办法连续攻击,所以……它需要多长时间做好攻击准备?” 巴赛林双手交握起来,毛脸上也露出很严肃的表情。它从苏眉看到克雷德,又从巫妖看到奥斯,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收买了活火熔狱的不少成员,也安排进了眼线。可惜,他们都没资格接近神物。它被保存在蛇发女士的石殿中,未经允许,不可进入。我只听说,它需要吸收足够的灵魂,才能爆发那种可以毁灭任何东西的力量,就像传说中许多神物一样……” 这口吻听起来很古怪,因为它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但是,这段话引起了比它想象中更剧烈的反应。女伯爵本来坐回了长沙发,端坐在另一头凝视着它,这时整个身体都震动了一下,马上扭过头,对王子轻声说:“疫病,神骸之女曾说,疫病可以攫取染病者的灵魂。” 那位留着雪白长胡须的枢机主教下意识大声说:“你能确定吗?” 巴赛林冷冷说:“我可以帮忙把你送进深渊,你自己去查清楚,怎么样?” 许多邪恶力量都喜欢玩弄灵魂,所以圣殿对这种事情极其敏感。有金字塔的前车之鉴,再出现一件能力相似的物品,好像也不值得奇怪。枢机主教表现的那么激动,只是因为当场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苏眉仍然站在窗边,背对着窗外的风景,深深吸了口气。她一直怀疑沙克拉玛,果然就是沙克拉玛。巴赛林讲述前后因果的时候,她脑子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弹幕,都懒的流露惊讶之情。 事实上,她早该知道沙克拉玛有意入侵凡世。图勒菲脾气暴躁到了极点,报复心重的可怕。莎婕娜比他理智一百倍,却从不容许别人触犯她的权威。他们两人居然任凭她和克雷德离开,从未执行任何报复计划,足以证明沙克拉玛答应了女儿和它的魔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向他们提供报复机会。 与此同时,她还产生了很深的宿命感。星界海兽把触须送到她面前,看透她伪装的时候,她就觉得以后肯定还会和它相遇。事到如今,不过是预感成真,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你的话很明白,我已经能把事情的概略在心里拼出来。”苏眉说。 巴赛林嘲笑似的说:“你确定吗?你看,那两个人类老头好像还……。” “我会负责向他们解释,毕竟你知道内情,他们不知道,”苏眉像打断巫妖一样,打断了它,“其他事情发生之前,我想听听你的目的和条件。你究竟是来找我们,还是来找斐云的王子殿下?我们需要作出怎样的行动,才能报答你跨越位面送信的好意?” 那些意图不明的目光立刻重新盯到她身上。卡加后退回窗边,紧张地瞪着她。他,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充分理解了巴赛林的身份。那就是一位深渊主君派来的特使,向他们讲述另一位深渊主君造成的灾难。但他们也都不清楚,如果苏眉不在这里,巴赛林还会不会浪费口水? 巴赛林喷了喷鼻子,郑重地说:“我以前邀请你们去无尽荒漠工作,并不是开玩笑。不过,你们看起来对现在的身份很满意,过着自得其乐的日子,所以这个邀请不可能实现。” “是的,”苏眉说,“如果我们要为别人工作,为什么不直接留在活火熔狱?” 邪兽鬼意识到它打不过克雷德,也打不过她之后,对她出奇的好脾气,反抗力度还比不上巫妖。它顺从地说:“这次不太一样,无尽荒漠与活火熔狱距离本来就很接近,如今幽冥境又被沙克拉玛搜刮到它的触须之下。说实话,我们非常忌惮它,也非常担忧,所以打算尽快解决这个隐患。亚休摩尔大人在寻求帮助时,从不斤斤计较交易条件。” 苏眉冷冷说:“你的啰嗦倒是很像人类。” 巴赛林抖了抖胡须,又说:“疫病在国境内传播,削弱人类的抵抗能力。总有一天,那只星界海兽会与你们全面开战。凭着你们死了一半的军队,死透了的国王陛下,赢得可能不大。如果它成功侵占斐云,就会把这里当成在凡世的基地,一步步侵蚀别的国家。小姐,我知道你继承了神的力量,如果你和你的前魔将同意解决那件武器,那么我们将在全面开战的时候,竭尽所能帮助人类的军团。” 巫妖既辛酸又尖利地问:“我们自己能拿到什么好处?” “这个嘛……强大敌人的永远消失?幸福美满的凡世生活?星界海兽积累的财富?”邪兽鬼反问道。 它看了一眼卡加,有点不情愿,又有点认命地说:“我住在深渊,对你们世界的生物也有了解,并拥有父亲赋予我的一部分权力。我们不真在意人类的死活,只为表示诚意,会替你们抓回一只地位重要的鲨化鱼人,让你们从它们的角度了解这件事。” 严格来说,他们了解的已经够多了。致病的病原来自沙克拉玛的话,把鱼人酋长的脑子挖出来也无济于事。但巴赛林这么主动,苏眉也不会拒绝。 她问:“我们怎么才能解决那件武器?” 巴赛林说:“它已经被移离深渊战场,专门用来对付凡人。当它吸收了足够多的灵魂时,自然会从海底再次浮上来,那个时候,就是发动攻击的机会。哪怕你没对它造成损伤,只认出了它的性质,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帮助。” 它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动着深思熟虑的睿智光芒。它不再去看卡加,把翠绿的木杖支在地上,双手搭在杖头上,动也不动地望着苏眉和克雷德,很明白他们两个才是做主的人。 “我很好奇,为什么这种事又落在了我们头上,”苏眉苦笑了一下,慢慢回答道,“看来,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这么干吧。” 巴赛林并不意外她的爽快,点了点头,说:“我会把你们介绍给梅丽珊,还有我的手下。如果王子殿下不介意,可以向我们提供在凡世的……通行证之类的东西。偶尔,我们也会厌烦每天都得隐藏真面目的生活。” 卡加沉默着,打出了一个表示肯定的手势。 苏眉一边思考,一边说:“你去海底时,我们也会去,我得在深坑周围布下监视用的法术,可能要花相当长的时间,因为必须避免被鱼人发现。你作为来自深渊的强敌,对付它们的酋长时,是我下手的最好机会。哦对了,你能不能再帮一个忙……” 巴赛林看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疑问。 “帮忙寻找一只非常显眼的骨鲸。它比普通鲸鱼还大上一圈,几乎有巨龙那么大,那是我们队伍里的巫妖的财产。” 第 226 章 托雷斯爵士从昏迷中苏醒的那一天,巴赛林先生遵照约定,和苏眉等人一起潜入海底,又分头行动,然后带回了一只鲨化鱼人。 与约定内容不一样的是,这只鱼人虽然体格壮实,面貌狰狞,全身鳞片长成了厚实的黑黄鳞甲,却不是部落中的酋长,也不是苏眉想要的巫医。它只是一名大头目,负责管理千名以上的普通鱼人,地位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将军。 邪兽鬼把它带回时,明知这家伙身份不对,居然毫无惭愧的表情,还大言不惭地说:“它的地位应该足够了。” 苏眉一开始都没弄懂“大头目”的意思,等人家向她解释清楚,神态顿时耐人寻味起来。 “不是很好抓,对吗。”她笑嘻嘻地问。 巴赛林严肃地说:“你那时一直待在深坑附近,将法术固定到泥沙深处,所以不知道我看到的情景。事实上,你从珊瑚礁边缘,一直向东北方向走,将发现海底平面不停下降,水深迅速增长,最终形成一片海崖断面。那个地点下方,才是它们真正的大本营。我不想为这事损失手下,所以没有潜入太深,只带走了一名头目。你们到底要不要?” 苏眉笑了,给出了绝对不会误会的回答,“要。” “骨鲸呢?”巫妖嫌弃地看着俘虏,随口问道。 它究竟为什么要与苏眉他们同行,苏眉又为什么要接纳它,已经成了无数人心里的疑团。巴赛林冷冷看了它一眼,回答道:“你们说的没错,那东西确实非常显眼,像个只剩框架的白色建筑。它就停在悬崖下方,溶洞入口旁边。你有兴趣吗?自己去找吧。” 巫妖嘟囔着“很好,很好”,却没再理它。 邪兽鬼并非水生生物,但巴赛林身为德鲁伊,从不畏惧任何自然环境,得手的十分顺利。鱼人被送来时,正处于昏迷状态。苏眉觉得很方便,也没把它弄醒,直接捆在那间小会议厅的长桌上,对它施展精神探针。 这种法术不算特别困难,但施展成功之后,目标生物的记忆会像被打碎的电影画面、一万片存心让人拼不起来的拼图,一股脑儿涌进施法者的大脑。如果施法者经验不够丰富,或者精神力量不够强大,可能出现当场晕倒的剧烈反应。 在必要时候,六名或九名法师将联手合作,共同承担目标记忆的冲击,成功率远远比单独一人更高。 苏眉在这方面的经验屈指可数,却不妨碍她的顺利进行。她将左手放到鱼人头顶,闭上眼睛,立即看到了想看的东西,开始从纷沓而来的大量碎片中,仔细寻找和沙克拉玛有关的讯息。 鱼人的视觉与人类不同,记忆里的画面就像罩着凸透镜,很清晰,有放大效果,却变了形。它们一睁眼就使用这种视觉,当然没有问题。苏眉却没那么幸运,看到后来,脑子都开始隐隐发疼。 但是,法术毫无疑问地成功了。她花了大约半小时,阅读鱼人不怎么波澜壮阔的一生,从中挑出值得公诸于众的部分,映射到旁边准备好的法术媒介上。 媒介是一块纯净的金板,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拥有投影屏的效果。苏眉用右手打出施法手势,通过“意识映射”,让别人看到她正在看的事物。 旁观者还来不及惊叹她精确的控制能力,同时施展两种法术的可怕精神力,就被金板上的东西深深吸引。 记忆一如想象,沙克拉玛果然曾以神的身份,在鱼人部族的重要人物面前出现,展示强大力量,让它们死心塌地。这名鱼人算是比较重要的成员,也有幸亲自见到它的尊容。 苏眉用言语形容星界海兽的庞大身躯,与亲眼看见并不一样。到了法术后期,幻影脱离了金板的束缚,蔓延至空气当中,不断向四面扩大,变成酷似现代投影仪的画面。 所有人都看见,幽深阴暗的深海海水中,巨大的章鱼形生物正静静悬浮着,任凭触须随海流轻轻舞动。它用意识与鱼人酋长交流,所以别人无法听到它们的交谈内容。但身为一名神祇,意识交流正是最基本的交流方式。其他成员不但不会起疑心,反而更容易拜倒在它的触须下。 鱼人的体型和人类较为相似,有时候高出两头,粗上两圈,都不是颠覆性的变化。有了它们当对照物,星界海兽的大小显的相当惊人。他们很快明白了它的体型和能力,于是,脸色都变的很不好看。 与此同时,他们还得到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沙克拉玛从口中吐出二十只空心大石球,石球里装有无色粘稠的液体。鱼人酋长派出佼佼者,携带石球爬上陆地,在各地的水井、泉水、溪流中投毒。 这名鱼人虽未执行命令,却很明白内情。也就是说,疫病的病因的确是毒素,只不过是由星界生物分泌出来的,所以不能用正常方法检测。 真要说的话,在场者更关心如何清除毒素,而非毒素的来历。但想也知道,章鱼给了石球之后,不会再给解决方法,因为从一开始,它们就没打算治愈那些灵魂被腐蚀的人。 用酋长的原话说,叫作“把它加入水中,不用再管,让事情自由发展”。 秘书官当天飞快写出了一份格式完整的报告,将报告和证据封进包裹,连包裹带鱼人,一起送往王都。 贝尔吉安尸骨无存,只能举行仪式性的葬礼,葬入王室墓园。葬礼过后,王太子特里埃斯已经即位,成为斐云的新一任国王。如今,不管卡加对兄长有着怎样的疑问,特里埃斯都有权利知道海岸发生的所有问题。 遗憾的是,直到鱼人被运走,苏眉也没能找出沙克拉玛的神秘武器。这只鱼人曾惊鸿一瞥,看见一个巨大的球形物体升上深坑,却因为隔的很远,匆匆望了一眼,只能看见它那可以被解释为任何东西的外形。 这件事结束之后,城堡的气氛极度紧张。苏眉整天监视着自己布下的法术,完全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反正他们商量出任何意见,都会第一时间前来通知她。 事件原因被披露出来,也就可以制定应对计划。她听说,附近地区已经人去屋空,所有幸存者移动到封锁线之外的荒野,在那里建立临时据点。紫岩礁南北两侧,港口也都暂时封锁,由军队负责监控水源,闹的人心惶惶。这让她忍不住将两桩灾难相互比较,考虑到底是金字塔比较严重,还是章鱼带来的瘟疫。 然而仅仅三天后,她还没考虑出结果,最令人震惊的发展便出现了。那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听凯演奏竖琴,忽然听到外面长廊急匆匆的跑步声。一名天知道属于谁的侍从推开门,请他们所有人到城堡大厅集合。 事情很简单,也很惊人,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疫病已突破关卡封锁,传染进内陆,在五个不同领地中爆发,其中包括距离王都相当近的一个。 巫妖的幸灾乐祸几乎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如果糟糕的情况得到证明,它总是有种畸形的,觉得一切按照它心愿发展的变态快感。要不是大厅里站了起码一百人,只怕它会当场哈哈大笑。 苏眉一边用严厉的眼神压制它,一边听完了王子殿下、公爵阁下、各种侯爵伯爵阁下的发言。不过,这些仍然不是她该管的问题。 她很明白,巴赛林来找她,绝非因为亚休摩尔闲来无事,非要欠别人的人情,而是因为那件出自神明之手的物品。要对付这种东西,当然只能找拥有神力的人,也就是她和克雷德。 她深深怀疑,三百年前那场雪夜焚城,也曾是沙克拉玛在背后指使。它那时低估了凡世生物的韧性,不知道他们居然组成了联军,拼死抵抗深渊入侵,导致最后的失败。三百年后,它弄到了遗落于凡尘的神器,马上和阿佩洛伊斯一样,觊觎凡人美味的灵魂。 她必须关注沙克拉玛,不必关心斐云国内的动荡,或者王太子殿下是否参与害死他的父王。这种事情一向很难办,除非她像对待鲨化鱼人那样,将精神探针刺入斐云王的脑袋,否则几乎无法找到证据。 如果沙克拉玛死去,灾难就有结束的一天,相反,斐云就得在瘟疫席卷国土时,奋力抵抗来自海底的威胁。而这种威胁都不见得一定来自同一位置,因为沙克拉玛可能在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人面前出现。 她可以不关心,卡加王子却不能不关心。他表情一天比一天阴沉,把疑问藏在心底,等待日后发展成矛盾。 据苏眉听来的消息,他和海龙之牙的军官一直在清点部队,调来其他地区的战船,重组支离破碎的军团,显然准备继续行动。不幸的消息从内陆传来后,他们已经很快的速度再次加快,就好像解决了鱼人,就能解决瘟疫似的。 苏眉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十分支持。海军出海时,很可能再度成为诱饵,诱使敌人再度发动攻击。因此,在那一天,他们将不再搭乘船只,而是直接赶赴深坑附近,全程从近距离监控传送门的变化。 第 227 章 “它带来了什么消息?”苏眉问。 她问的时候,白银猎鹰正停在精灵肩上,扭头梳理自己的尾羽。它是银月王族豢养的众多猎鹰之一,并非凯带在身边的那一只。他们仍然使用这种落后却安全的送信方式,将信件送给大陆各地的族人。 凯从奥斯手中接过碟子,放在桌子上,简单地说:“它饿了自己会吃。” 然后,他才转向苏眉,回答道:“没有重要的事情,问我情况有多么糟糕,需不需要派人帮忙。我今天下午给他发出回信,让他关注斐云的局面,不必关心我。” “他”自然是指银月王,幽星的同胞弟弟。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两人始终不曾断绝联系。 苏眉若有所思地说:“女伯爵说,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接到了斐云发出的警告。他们很重视深渊,不过,好像还没重视到要为它付出代价。” 精灵耸了耸肩,“你错了,他们随时准备插手。但斐云……暂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 他一说类似的言语,那种冷酷神情立刻回到了他脸上。 他不再掩饰后,苏眉与他接触越多,就越能感受赫博森、提妮恩等人对他的感想。大抵来说,幽星是个善良的精灵,关心降临于陌生人身上的噩运,一生中无论走到哪里,都尽己所能地铲除邪恶,扶持相对弱小的好人。但是,他的善良像是被命运扭曲了,很多时候令人警惕,而非令人愉快。 克雷德同样很冷酷,但两者的冷酷特性有所不同。凯说出那句话时,眼神十分复杂,却没有怜悯,就好像他不关心灾难中死去的人,只致力于解决灾难本身一样。 苏眉有时想,他经过重大打击,学会隐藏自己性格方面的棱角,但棱角并未消失。他在内心深处,对平凡的生物——无论什么生物——都抱有看不起的态度。奇怪的是,他既看不起他们,又怜悯他们在噩运面前毫无反抗能力,愿意为他们尽力解决问题。 她能够想象的出,他以前一定是个极具控制欲的人,有点像巫妖,发现别人“不听话”,或者事情走向不合心意,怜悯就被幸灾乐祸取代。他当然善良,善良却建立在唯我独尊的基础上,就像一个做好人的条件。她毫无疑问地认定,他少年及青年时期,多半过的很不痛快。 就像这一次,他断言斐云除非受到重大打击,确认事态发展至无可挽回,才会开放国土,允许他*队进入国境,联手对抗来自深渊的恶魔。他认为这是不明智的举动,应该从一开始起就尽最大努力,做好最坏的准备,以免三百年前的悲剧重演,所以他对这群愚笨的家伙不耐烦了,不再关心他们的死活。 可他忘了,贝尔吉安刚刚逝世,王太子身上有着可疑之处。大部分人尚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心情依然悲痛哀伤,而开放国土从来就是相当敏感而严重的举动,不可能轻易允可。拿同伴与他比较的话,在体谅他人方面,克雷德都比他做的更好。 苏眉侧头看着他的表情,忽然说:“你亲身经历过雪夜焚城,有没有值得告诉我们的经验?” 凯蹙起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你们没有必要汲取别人的经验。那个时候,恶魔乘坐一种能在空中航行的船,通过传送门,源源不绝地赶来凡世。它们数量当然比人类少,战斗能力却出奇强大,足够弥补数量的不足。后来联军拉长战线,从正面对抗,转为围攻、偷袭甚至暗杀,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逐渐扳回劣势。” 克雷德缓缓说:“你们一定接过不少暗杀的任务。” 凯苦笑了一下,“岂止不少,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每当大恶魔出现,第一考虑的人选总是我们。我想起那段时光,就觉得很刺激。” 苏眉沉吟着,思考着,起码过了三分钟,才问出一个重要的问题,“联军里有叛徒吗?啊,我是说背叛人类……”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种人。”凯说。 内陆爆发瘟疫之后,他们首次避开别人的打扰,商谈王太子的问题。凯一听她这么问,就明白她真正想说的内容。他整理一下思绪,回答道:“不但联军,大陆各地都有,自食其力的佣兵里也有。我们一直关注深渊中的精英个体,很少涉及其他军团的事情,但我屡次听说恶魔收买了代言人,将联军的机密泄露出去。联军在几个月里损失惨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巫妖不满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甚至没有机会见到恶魔。如果付出灵魂,就能获得力量,为什么不可以?这可是好不容易碰上的机会……反正他们的灵魂非常卑微,最多值一两个铜币,不如拿来当交易条件。” 苏眉笑道:“我以为不与恶魔做交易,是大陆的共识,因为到了最后,吃亏的总是恶魔以外的那一方。你也接触过我的上一任,温迪尔图斯先生,结果好像真的吃了亏呢。” 她一提这件事,巫妖就气不打一处来。它当然知道恶魔说翻脸就翻脸,毫无道德、节操、底线可言,早已做好了温迪尔图斯伸手夺走神眼的准备。但它万万没想到,它做了长时间准备,终于成功把神眼带回深渊,眼睛上还粘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性人类。 苏眉无意间拿起神眼,导致巫妖精神上的负担加重,忽视了对自身的防护,最终被打成一个只能说话不能动弹的头骨。因此,她一提起温迪尔图斯,总让巫妖莫名暴躁,觉得她占尽了便宜,还要讽刺它这个命运多舛的受害者。 它用偏远地区的方言,哼出一句恶毒的诅咒,同时挪的离克雷德远了一点儿。 凯却说:“既然没有人窃听,就把话说明白吧。头骨说的很难听,却都是事实。直到现在,世界上仍有不少人与恶魔暗中来往,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他们只是不知道,恶魔从不允许任何人占他们的便宜。其中……法师数量尤其多,包括为星辰塔工作的法师。” 他说着说着,忽然微微一笑,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苏眉说:“像队长大人这样,混进深渊当上领主的外来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苏眉当场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其实深渊里也有别的人类定居,可我从没见过他们。” “因为他们很少与恶魔打交道,”凯说,“同时,恶魔本身非常排外,瞧不起他们之外的种族。” 克雷德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赞同。苏眉叹了口气,问道:“所以在你看来,前王太子,现任国王究竟有没有值得研究的地方?” 凯眯起眼睛,停顿了一瞬间,便斩钉截铁地说:“有,不仅是他,任何重要人物都有嫌疑。” 在混乱的局势中,有弱小到微不足道,只能东奔西逃寻求保护的人,有奋起反抗,击退强敌或血染沙场的人,也有大喜过望,认为自己终于要发达了的人。 这种想法不分出身来历,不分社会地位,不分时间,作用于每一个脆弱的心灵。恶魔入侵凡世时,某些人看到的不是灾难,不是噩梦般的杀戮场景,而是自己能从中获得的利益。他们中一部分甚至算不上邪恶,只是想先获得力量,再一脚蹬开大恶魔,脱离深渊的控制,用崭新的身份完成梦想。 斐云的特里埃斯王,到底是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苏眉并不意外,只是又叹了口气,喃喃说:“贝尔吉安王见到了我们,对我们相当欣赏,于是其他所有人也都默认了我们的存在。迄今为止,应当还没有人给王都送信,特意提及我们的名字。我为此感到高兴。” 克雷德说:“沙克拉玛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们来了这儿。” 苏眉摇摇头说:“它肯定不关心,如果关心,更有可能避免与我们产生冲突。但图勒菲……还记得图勒菲吗?他简直关心死了。我倒是很意外,他居然至今尚未出现。我要是他,肯定第一个冲上凡世,尽快引来你、我,还有幽星大人。” 克雷德低沉地笑了几声,冷冷说:“我怎么会忘记。” 刚刚入夜,城堡中,以及城堡附近的军营中,已经寂静无声。海上仍停泊着战船,船上的灯光也全部熄灭,变成一个个庞大的黑影。开战前一天,士兵休息的一向很早,以便在第二天清晨起身准备。 她望着窗外时,只能看见巡逻守卫的提灯,闪动着微弱的亮光,从附近花园中逡巡而过,按照巡逻路线绕向城堡侧门。这些灯光灭掉,朝阳升起之后,她就得像个潜水员那样,做好潜水的准备,重新潜进海底,与预先等在那里的巴赛林汇合。 她突然说:“我真希望所有的麻烦都尽快结束。” 凯轻柔地说:“我们都这么希望。” 第 228 章 苏眉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坑洞黑影。 鲨化鱼人知道传送门的重要性,却没派人守卫,任凭它像一个孤单的普通大洞,孤零零地躺在海底。如果坑底的传送门通向深渊,的确不必做出任何防卫措施。即便是她,也要花上漫长的时间,才能从这一侧关掉这个门。过程中,她会被深渊中负责维持传送门的恶魔发现,掀起另外一场战斗。 同样,这也可以证明那东西出现时,攻击不分敌我,把力量波及范围中的一切化为齑粉。鲨化鱼人宁可把这样的美差留给敌人,而非损失自己的战斗成员。 奥斯期盼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到底没敢跟他们一起来到海底。他留在城堡里,蹲在苏眉的法术投影旁边,一边写答应书商的稿子,一边频频张望投影的变化。 苏眉无意打击他的自尊心。但过往经验告诉她,神秘力量爆发时,倘若奥斯正身处它附近,很可能来不及逃亡。同理可证,倘若他们不得不重回活火熔狱,直面沙克拉玛,奥斯最好不要跟去。 他身为犬魔,在众多大恶魔面前,将酷似一片寒风中的落叶,除了发抖,做不出别的事情。那种恐惧发自灵魂,只要大恶魔说句话,奥斯就得乖乖听从吩咐。 他们隐藏了身形,潜入海底后,发觉巴赛林和梅丽珊已经等在那里。梅丽珊在水中摆动手臂,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她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任何防护措施。对她来说,水下环境与陆地毫无区别。 韦萨斯勋爵多次要求和他们同行。他不仅是被国王亲自授勋的贵族,也是十分强大的法师,兼具责任感和好奇心两个动机。苏眉经过考虑,委婉但坚定地拒绝了他,答应第二次会带人下水。 巴赛林显然出于同一考量,没带他那群大多是人形,但没有一个是人类的下属。他那边有只变形怪法师,据说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踊跃要求近距离观察神物,却遭到了他的强力压制。 他穿了一身华丽到夸张的海盗服饰,但手工精良,品质上乘的外衣里面,是德鲁伊常用的布袍。这件布袍蕴藏着强大的防御之力,自动形成防护层,保护着他的身体。 严格来说,他的渴望比苏眉更甚。早在深渊时期,他就想一睹神物的真面目,只因它总被一圈大恶魔守卫着,迟迟没能如愿。直到这时,它通过传送门往来两个位面,才有可能被他亲眼看到。 他在水底比法师更灵活,察觉透明的苏眉赶到,立刻头也不回地问她,“战船出海了吗?” 苏眉说:“出了,但只是一支侦察部队,全部都是那种船头狭窄的中型船。上次事件过后,他们再怎样也不可能直接出动主力船队。” 巴赛林不太满意似的摇了摇头,说:“我才不会为几只侦查类的船出动神器。他们这样做,引诱不出传送门后面的大家伙。”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交谈,三句话之后,已经移动到了离彼此很近的地方。巴赛林看见深坑附近没人,连隐形的力气都懒的花,只调整了毛发和衣物的颜色,如同变色龙,将外形调整的与海水同色。但是,他这么做了,梅丽珊却还以原形出现,让他的伪装成了笑话。 克雷德皱眉看向梅丽珊,想要弄清她的意图。梅丽珊一言不发,向他笑了笑,忽然十分不自然地前后抖动着肩膀。还没抖动几下,她猛地向海水下方落去,速度快的就像瞬间移动。她的靴尖接触了海底泥沙,瞬间爆出一个正常人类大小的洞口。 她就这么落进了洞口,连头顶都被泥沙覆盖。她消失的地方,泥沙纷扬了好一阵子,把海水搅的有些浑浊,但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平静。 “她特有的隐藏方式。”邪兽鬼骄傲地介绍道。 苏眉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当即进行了赞美,“了不起。” 克雷德这时才说:“以人类的立场,宁可那件东西永不出现。那支船队共有六只船,在海上行动非常灵活,其中两只甚至由魔网驱动,而非风力。” 巴赛林冷冷说:“我明白。船上载着的,应该是一批勇猛善战的人类。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诱使鱼人冲上海面,然后逐渐增加战船数量,增加到刚够他们出动神器的地步……他们还真是不肯吃亏,有没有考虑过招募佣兵,嗯?在公告栏上贴一张华丽的大纸,上面写‘征求有资格前往深渊的勇士,杀死深渊主君,待遇从优’,嗯?” 苏眉说:“对不起,你的嘲讽要落空了。他们的确在这么做。” 巴赛林露出意外的表情,半天才说:“有了你们,居然还需要别的勇士吗?” 苏眉说:“如果我们不幸死在活火熔狱,总得需要几批替补人员吧?” 巫妖把自己裹在匿影之袍里,连脑袋一起裹上,这时有气无力地说:“虽然我们还没商量过这个问题,但除非他们给我斐云国库一半的财宝,否则我绝不回那个该死的火池。” 它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颇为辛酸。苏眉放弃古神之骨,将它给了克雷德,已经让它眼红的想要流出血泪。等她弄到下一件神骸,肯定不是自己吸收,就是送给凯,帮忙解决提妮恩留下的诅咒。反正,无论如何,没有它海恩哈姆的份儿。 尽管它斤斤计较法塔、骨龙、骨鲸等财产,恨不得把小偷挂在城墙上鞭尸,把他们的灵魂永远放逐到灰色的荒野,但实际上,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光蛋。 苏眉一路替人家解决问题,一路接受谢礼,更别提还有巫妖亲自出马,和对方谈来的条件。她总是把这些收获公平地分成几份,分给每一位同伴,包括只会使用卷轴和魔法物品的奥斯。 时至今日,穷光蛋巫妖的财产总数,仍然能够超过普通的小贵族一整个家族。可它总是不满意,总是眼中喷火,总觉得自己应该拿到更多、更稀罕的东西,因此,苏眉考虑正面挑战沙克拉玛,或者与它谈判的可能,落在巫妖眼里,就是攫取好处的机会到了。 苏眉了解它的心情,也同情它的辛酸,只好装作没听见,平静地说:“难道你没有发觉?船队就在头顶的那一带海面,我们先乘船到这片海域,确认没有问题,才下水潜到这儿。” 巴赛林说:“我的感觉没有你那么敏锐。顺便说一句,鱼人应该可以看透这个计划。” 凯说:“即便看透了,它们也要应战。上一次的引诱非常成功,只要有可能,它们就会复制过往的成功过程。” 苏眉的眼睛仍紧盯着那片模糊的黑影。法术符号发出的光芒很特别,并非真实的光线。她必须移动到深坑上方,才能看到火焰般的青光,从她现在的角度来看,那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坑。 梅丽珊钻进海底,再没露头,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她身边的人已开始低声讨论,猜测斐云的下一步计划,以及鱼人的指挥官们到底会怎样反应。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这种深坑很可能不只一个,也许等战船行驶到大本营附近,才霍然发觉水下露出了另外一个传送门。 然后“嘭”的一声巨响,悲剧重演。 她听着他们的谈话,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一张卷轴,把它在手上卷起来,又展开,如同一位玩弄丝绸手帕的淑女。她觉得等待很无聊,同时又有些紧张。正如她所有同伴都说过的,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由于她看过的作品很多,一遇未知情况,就喜欢胡思乱想,思维发散到找不回来的地步。比如现在,她皱眉盯着深坑,脑子里却出现坑中爬出一只哥斯拉,或者一具高达的场景。紧接着,她又悲剧性地发觉,后者或者比较离谱,前者却有很大的可能。哥斯拉,或者类似于哥斯拉的巨兽,在深渊里可不是传说。 正当她回想哥斯拉的长相时,她心里突然回荡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度危险,又富有吸引力,竟让她情不自禁地向坑的方向迈了一步。 船队尚未发动攻击,鲨化鱼人也还没来得及从海底浮出水面,传送门却已经打开。他们所关注的东西,正从传送门中缓缓探头,无声无息地移向上方。 那东西体积很大,移动起来却毫无声息,平滑的令人心惊。准确地说,他们看见海水出现非同寻常的震动,才敢确认它真的出现了。除了水中波纹,再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它的移动。海底仍静的像坟墓,气氛压抑静寂,一时间,竟像特意用死寂迎接它。 巫妖浮在偏后方的位置,警惕地看着深坑。忽然之间,他们都变成了舞台下的观众,眼睁睁看着重要角色出场。 苏眉吐出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她看见,某个与鱼人印象里一模一样的东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坑口爬了上来。它确实是个巨大的圆形物体,或者说,近似圆形,正一下一下蠕动着,奋力把自己挤上坑口。 第 229 章 黑影爬上坑口的时候,巴赛林消失了。 他的隐形和法师们的不太一样,更像突然化作了海水,随海波轻轻荡漾着。显然,无论黑影是什么东西,他都不想让它看到他。 海底幽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有些时候,深海鱼类、虾类,或者浮游生物,能够发出微弱的磷光。但经过鲨化鱼人扫荡,这附近什么都不剩,只有那个神秘兮兮的传送门,散发着危险气息。 苏眉心脏跳的非常快,有种按捺不住的感觉。黑暗阻隔不了她的视线,也阻隔不了她同伴的。克雷德生下来就有黑暗视觉,凯的眼睛更是可以看穿任何环境下的任何屏障。 因此,他们都看见了,那是一个不断鼓动蠕动,形似巨大圆球的物体。严格来说,它不应该被称为物体,而是生命。他们于同一时间,察觉它体-内的生命气息。那是一种绝对不可能忽略的气息,就好像普通人也能判断生物和不死生物的区别。 凯皱着眉,巫妖瞪着眼睛,都在翻阅自己脑子里的百科全书,试图找出体型与圆球相似的传说生物。克雷德和苏眉却产生了不同的反应,认为它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苏眉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其实还不到几秒钟。她陡然意识到,为什么那东西看起来如此熟悉,每跳一下,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原因很简单,简单的可以用“这就是命运”来形容。 因为那是心脏的搏动。 搏动不同于人类心脏,不但竖着弹跳,还横着鼓张,表皮动不动向四面八方鼓起一个凸包,又迅速瘪下去。巴赛林说的没错,它外面确实裹着一层粘液。粘液本身无色,却因太厚,显现出阴沉污浊的白色。最可怕的是,每个凸包鼓到最高点,都会鼓出一张人类绝望嚎叫的扭曲面孔,闪现一下,旋即消失。 这是一幕极端诡异恐怖,又令人隐隐生出怜悯的场景。 沙克拉玛将毒素交给鲨化鱼人,鱼人派出族中的潜行者,向岸边王国的水源下毒。毒素剥离了中毒者的灵魂,将灵魂送给心脏。心脏将灵魂束缚在表皮上,一边用灵魂力量滋养自己,一边以它攻击敌人。至此,这个逻辑链终于完成,缺乏的仅是细节部分。 苏眉敢向任何人保证,心脏一开始绝对不是这个大小。神爪被她融合之后,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从枯槁干瘦变为丰满光滑。她禁不住想,如果她和沙克拉玛有着同一目的,也用毫无道德可言的手段,收集灵魂喂养神骸,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以及,沙克拉玛多久之前弄到了它?莎婕娜是否知情?她当时经常不在石殿,除了看视沉睡的父亲之外,有没有负责养活这枚心脏? 几秒钟过去,她悚然惊觉他们正处在怎样的状况里。紧接着,一个更深的疑问袭上了她心头。从她的感觉来看,这无疑就是古神的心脏,和她身上的那两件来自同一具尸体。然而,心脏这么强大,给她造成的诱惑力却不如另外几件。它从传送门中出现的时候,她还没有特别的感觉。直到它不断升高,都升出了深坑,才让她想要向前走去,伸开双臂,投入心脏的怀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攻击发生时,她和克雷德都毫无感觉。心脏在海底发起攻击,攻击过后,立刻缩回深渊。她当然觉察不了它的存在,只当鱼人造出了轨道炮之类的不科学武器。 但是,她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好听点,沙克拉玛惧怕别的继承者找到心脏,采用特殊手段,遮掩神骸之间天生的吸引力。如果事情不这么美好,也许说明心脏和别的神骸不同,不再那么急需各部件的融合,把力量放到其他方面。 心脏的移动方式相当有趣,甚至可以脑补出长着一双手和一双腿的巨大胖子,艰难地爬上海底地面。可惜他们谁都笑不出来,表情各异,心里想的内容也完全不一样。一下子明白过来的人只有她和克雷德。其他人犹自满脑门问号,把它想象为传说中的大怪物。 克雷德忽然说:“他们不会为了上面的区区六只船,出动古神之心。” 他身边的黑暗海水里,传来巴赛林含含糊糊的声音,“我靠,这就是古神之心?” 几双眼睛瞬间齐刷刷看向苏眉。苏眉苦笑一下,点了点头。巫妖诅咒了一句,却露出了然神色,应该并不真的奇怪。凯吐出一口他不需要吐的气,小声说:“果然……但你们为什么没感觉?” 苏眉说:“我不知道,也许它不太需要我们,也就不再召唤?” 他们交谈之际,心脏终于完成了它的任务,缓慢而无声地翻上海底,像个亘古以来就躺在那里的巨大岩石,沉默地凝视着海浪之上。它并未占据整个深坑,但也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大的吓人。苏眉简直无法理解,它究竟怎么才能做到无声移动,难道是沾了体表粘液的光? 克雷德顿了顿,反手向背后拔出巨剑,冷静地说:“还没有完。” 当然没有完,果然没有完。这一刻,苏眉真庆幸自己及时赶到,得以目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心脏之后,又有东西从深坑里浮上。就在克雷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只巨大的白骨手爪抓住了深坑边缘,轻轻一使劲,立刻像个最老练的潜水员,将整个身体拔出深坑。 它是苏眉曾经的上级之一,骨魔瓦达伦。它在恶魔中的地位,就像巫妖在凡世的地位。它们都抛弃了原来的身份,投身于死亡与黑暗的怀抱,变成彻头彻尾的不死生物。 瓦达伦并非唯一跟着心脏上来的恶魔。它刚刚站上海底,另一个拥有美丽长发的大型生物也跟了出来。那头头发深红蜷曲,仿佛特意烫出的大型发卷,一团团垂在主人的肩部、腰部、臀部。她的身体线条平滑优美,具有令人愉悦的弧度,但是那张脸就像蛇变成了人,嘴角一直裂到耳边,稍微张一下嘴,就露出上颚生出的两只长长尖牙。 她耸动着身躯,划动躯体上的六只手臂,以蛇尾拍打海水,姿态相当美妙,好像感觉很舒服。蛇尾甩动了几下后,她人已经站在了瓦达伦旁边,和它一起注视着深坑对面的心脏。 苏眉看到六臂和蛇尾,险些以为她是莎婕娜,发觉她长着酷似人类的头发,而不是美杜莎一样的蛇发时,才想起她其实是活火熔狱领主之一,六臂蛇魔费斯缇丝。克雷德曾向她透露,莎婕娜由于血统关系,特别钟爱六臂蛇魔,想把费斯缇丝作为八魔将的替补,其中当然有血统的原因,却也证明了蛇魔的能力。 他没有明说,但苏眉也明白的是,后来克雷德叛逃,奈瑟狄丽向莎婕娜索要魔将之位,导致莎婕娜的打算落空,使她相当忿怒。不过,现在奈瑟狄丽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估计不会再回活火熔狱,费斯缇丝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新魔将。 “瓦达伦和费斯缇丝,哦对不起,”苏眉呻吟似的说,“是骨魔和六臂蛇魔。” 巫妖仿佛受到了侮辱,冷冷道:“我们都知道,你以为我们是没开化的乡下人吗?” 克雷德明明看见了过去的同事,却没有意外的反应,只说:“他们知道斐云国王死去,新继任的王太子要么和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因年轻而缺乏经验,所以不再等待。” 凯以叹息般的口气说:“你是说,他们不再针对斐云的海上卫队?” “不,他们依然针对,但不限于这个目标。”克雷德说。 苏眉的声音很小很小,小的有点过分,说:“他们不再满足于在海底兴风作浪,而是看中了陆地。海龙之牙虽然强大,却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对抗大批恶魔。事实上,组成海龙之牙军团的大多还是凡人,没有神术、奥术,不受自然之母眷顾,连血脉力量也爆发不出来的凡人。用不着大批恶魔出现,就这两只魔将,足够他们死伤惨重的了。” 凡人对于六臂蛇魔,就像蝼蚁对于人类。区别仅在于,一千只蝼蚁啮咬人类,仍然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效果。一千只人类挥舞铁刀铁剑,仍无法砍透蛇魔的鳞片。大恶魔的数量很少,但就算只有一只,也很容易杀死数以千百计的平民。 这个时候,连巫妖都感觉到了事态何等严重,不再说发泄不平的傻-逼言语。它把白骨状的手笼在法袍袖子里,看了一会儿骨魔,提议道:“有没有人要和我打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赌博?”苏眉说。 “这只是一种说法,劣魔,你还无法理解我的幽默,”巫妖冷酷地说,“我同意你们的看法,认为他们今天就要进攻陆地。啊,这个大心脏轰击战船时,能够直接粉碎保护着战船的奥法力量,连人带船打成碎片。如果它针对的是紫岩礁崖上的那座城堡,又会怎么样?” 它的话很残酷,让它从中体验到一点快感,所以它说到最后,居然笑了起来,“我想赌国王陛下的战船比较坚硬,还是他的城堡。” 第 230 章 苏眉并未敲打头骨以示惩罚,反而认真想了想它的话,觉得还是战船更坚固些。她想象心脏蠕动到城堡附近,像大胖子鼓起肚皮那样,朝着堡垒剧烈搏动一下。那么,下一张画面就是城楼断裂,穹顶炸开,碎尸冲上几十米高空,城堡里的人和建筑一起死于非命。 她用轨道炮进行比喻,其实并没有错。只不过这门炮长的极其恶心,体型极其庞大,让人看它一眼就想移开目光。 凯看着她复杂的表情,竟然笑了笑,用类似于巫妖的口吻说:“我们就在这里看戏吗?” 巴赛林瞬间支起了耳朵,双目炯炯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召唤援军,攻击魔将,阻止那枚心脏登上陆地。我想它汲取来的力量全点在了……全用在了攻击方面,尚未恢复快速移动能力,”苏眉回答道,“它只能慢慢移动,但海浪给了它很大的方便。我甚至怀疑它发展出了个人意志,正在等候更多的恶魔。” 巴赛林说:“当然,当然。行空船嘛,我每次见到它,就觉得它用来运输劣魔简直可惜。” 克雷德皱眉道:“劣魔很少有资格搭乘行空船。” “我知道,我只是在开玩笑,”邪兽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垂头丧气,“你是个缺乏幽默感的人。” 传送门建立的时候,之所以扩张到这么大,既是为了让体型巨大的大恶魔和心脏来往方便,也是为了行空船顺利穿过次元通道,摇摇晃晃地跃到另一个位面。至于沙克拉玛先生,既然普通章鱼可以穿过硬币大小的孔洞,那说它能挤进适合人类体型的普通传送门,苏眉也不会太奇怪。 她早就应该想到,魔将护送心脏上来之后,行空船也会接续而来。但她离开深渊太久了,又从未乘过这种船,听他们交谈行空船,才想起那一排排形似人类帆船的巨船,还有它们无风也能鼓满的风帆。 巴赛林说过支持他们,于是不打算独善其身,跑到远处观望。苏眉看不见它的脸色,却知道它正一脸晦气,认命地做好战斗准备。她自己也不再等待,向手腕上戴着的银质链子施展传音术。 下一秒,这条银链上传出了酷似耳语的声音,“什么事?女士?” 银链来自头顶侦察船的乘客之一,一位名叫莱齐奥的法师。他和班赛特先生关系很好,通过班赛特认识了他们,并将银链交给苏眉,说可以用它和他快速联系。他也是侦察团队的领导者,随时准备应对水下的突变。但这次的突变可能超出了他的想象,不知他会怎么回答。 苏眉目光从未离开两位魔将,同时说道:“你们马上离开这片海域,驶回岸边,现在就行动起来,能多快就多快。” 莱齐奥被人反复交待,如果遇到意外,要无条件听从苏眉的命令。他几乎立即深吸了口气,意识到情况不对,迅速回答道:“好的,我们马上走,我们是否可以知道海下发生的事情?” 苏眉说:“可以,事实上你们必须知道。深渊中的两名魔将……如果你不清楚魔将这个词代表的意义,它是指恶魔占据的层面中,地位仅在该层主君之下,负责对外作战的强大恶魔。恶魔建立的社会类型可能不太一样,不过都使用同样的词……我是说,两名魔将浮出了海底巨坑,我认为他们现身是为了攻击陆地,不是为了到凡世观光。以及,攻击王舰的力量来自古神之心,一个非常新鲜的大心脏。” 正如他们所料,传送门再次发生变化,传出一阵低沉压抑的震颤声。克雷德扫了一眼深坑,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行空船穿出次元门时,帆上附着的法术和次元通道摩擦的声音。” 莱齐奥先生沉默了,不知是不是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苏眉见凯将鹰王之眼拿在手中,巫妖佝偻起身体,知道一场激战就在眼前。不管怎么说,他们必须和新出现的敌人交手,躲避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引起更大的损失。 她说话越来越急促,“他们已经发现了你们。魔将的感觉敏锐的惊人,人类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比。他们一出现,就知道上方漂浮着船只,之所以还没攻击,是因为你们不值得。告诉王子和海龙将军,还有福尼拜罗侯爵,准备应对恶魔向岸上发动的袭击,最好找到拥有类似经验的人。” 莱齐奥的声音终于重新传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硬是比之前沙哑了三分,“好的,女士。你们要小心,女士。” 巫妖特别不识时务地小声说:“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你真不应该把那个金字塔沉回地底,反正那群蠢货都变成了不死生物,不用白不用,”巫妖说,“这样的话,你今天就有一批不怕死的军队与恶魔作战了。” 苏眉在气泡里翻了个白眼,迎着克雷德探询的目光,向他点了点头。 莎婕娜派来骨魔和六臂蛇魔,自然有她的道理。骨魔不在意环境,无论陆地、海洋、高山、沼泽,甚至太空,它都一视同仁。六臂蛇魔更是恶魔中同时热爱水和火的异类,尤其擅长把蛇尾当作鳍,在海里流畅地移动。 蛇魔游动的姿势就像海蛇,但世界上没有一种海蛇能游的像她那么快。她昂头望着上方时,脸孔上露出一丝狞笑,似在嘲笑人类战船逃走的不自量力。 她知道行空船即将出现,遂不再关心心脏,蛇尾左右摆动几下,快的连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这条尾巴如同弹簧,将她整个人向上弹起,冲向海面的六条小船。 她的体型不算太大,和炎魔差不多,算上尾巴长度后,可能要比炎魔长一大截。苏眉等人熟悉巨型怪物,哪怕来一只二十米、三十米高的泰坦,也不足以引出他们的惊讶。但蛇魔摆动尾巴,直冲上方时,仍然带来一股令人心悸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不洁净的东西。 这一冲真是气势十足,活像要把小船掀翻。然而,她弹起还不足十米,便硬是遏制了身体上冲的趋势。六条手臂机械般摆动起来,背后那两条瞬间上举,两只手握住同等大小的战刀,共同架住了从虚空中劈来的巨剑。 大恶魔几乎不会被偷袭,因为他们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快速逼近的杀意。但蛇魔并未想到,第一次护送心脏,就遇上了自己的前任。 狞笑变成了惊愕,接着变成了一种僵硬不自然的表情。大致来说,蛇魔的五官仍照着人类的模子来,而且鼻子高,眼睛大,有着深邃神秘的美感,可惜她的嘴实在恐怖,让整张脸从人类审美的最高水准跌到了最低水准。她惊讶之时,嘴向两边咧的更开,嘴里吐出分叉的尖舌,仿佛要用舌头贯穿敌人。 克雷德按照习惯,穿着重甲,却没戴头盔。他移动的速度快的吓人,苏眉刚一点头,他便扑了出去,瞬间扑到蛇魔正上方,一剑力劈那个长着美丽卷发的脑袋。 刹那间,蛇魔惊呼道:“克雷德大人?” 骨魔也吃了一惊,整个骨架做了个向上探身的动作,厉声道:“克雷德?” 高等隐形在战斗、移动时不会解除,得用其他手段强行破解。对成熟了的大恶魔来说,这当然不是问题。战刀与巨剑相交,组成高等隐形的符文被当场震散,漂向四面八方。蛇魔明黄色的眼睛里,映出巨剑剑锋流动的异样光芒。克雷德眼中,映出的却是她无比惊讶的神情。 这一击爆发出附魔武器独有的魔法光亮,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黑暗的海底。心脏似乎睡着了,横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身上的灵魂挣扎个不停。可苏眉知道,它正在观察,像活人一样观察。 他们都没明说,却没有一个人想去碰触心脏。碰触之后,说不定它忽然暴跳如雷,弹跳一下,把附近的生物吞掉,制造下一名受害者。如果它甘愿留在原地,当个安静的观众,自然最好不过。 幻影箭一分为二,一支射向蛇魔后背,一支射向骨魔形状奇怪的白骨头颅。与此同时,苏眉右手一伸,骨魔身边连续爆开三个骷髅陷阱。海底泥沙被爆炸扬起,掩盖了骨魔的身躯,也阻扰了它的视线。 骷髅陷阱对它并没太大用处,没能突破它骨架上覆盖着的防御法术。但是,陷阱只是幌子,泥沙纷扬间,一柄闪着圣洁白光的圣剑出现在它左侧。圣剑虽是法师用魔网模拟神术的产物,被苏眉用出来,却有着圣殿枢机主教同等的力量。 骨魔每移动一下,就发出白骨特有的摩擦声。它双手向外展开,白骨荆棘飞快伸出泥沙,藤蔓一样,在它周围织成一圈篱笆似的防护罩。 幻影箭、圣剑,以及巫妖二话没说射出的五支白骨长矛,准确命中了白骨荆棘。荆棘碎成了小块骨骸,被海流搅的动荡不定。但骨魔已经趁这个机会,传送到深坑上方的某个位置。 第 231 章 骨魔的眼睛和巫妖差不多,都是在空荡的眼眶中,闪动着两簇跳动不已的鬼火。但它体型比巫妖庞大,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巫妖施法时缩进匿影之袍,变成一枚可以用手托起的头骨,更是拉大了这种差距。 此时,两只不死生物脸上,同时出现了眼中喷火的奇景,代表情绪波动非常剧烈。 苏眉很少吟唱咒文,却经常用手势引导法术方向。巫妖恰好相反,因为失去了手臂,也失去了引导方面的优势。它正是以放弃身体、生命和道德的代价,获得更多的针对魔网的操纵能力。 瓦达伦出现在深坑上方,苏眉的法术接踵而至。她认为骨魔想移动时,会下意识地移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点,于是预先判断位置,果然一举成功。 海水疯狂地搅动着,将所有身影掩盖的模糊不清。空无一物的水里,忽然出现了闪动着金属光泽,又具有极高柔韧性的巨大触手,卷住骨魔的双腿。这是黑触手的升级版本,叫做迪亚戈恩之手,专门用于离开地面的敌人。仔细一看,这十条触手还真有点人类双手的意思。 同一时刻,凯变换射击方位,冷冷凝视着一上一下的两只大恶魔。克雷德旋起了效果惊人的漩涡,水涡绕在他和费斯缇丝身边,既阻挡了瓦达伦的视线,也让凯很难辨清哪个部位才是敌人。漩涡中,不断传来沉闷的击打声。苏眉看一眼就觉得,蛇魔的六条手臂肯定转的像风车,奋力抵抗横扫过来的巨剑剑锋。 另一道法术定序在骨魔身旁爆开,连续释放三道圣光击。白光仿佛被束缚于由符文组成的小球里,一经释放,立刻对周围的负面力量进行冲击。白光爆起的同时,连续七支幻影箭亦闪耀着同样圣洁的光芒,分射骨魔较为脆弱的骨骼关节。 四只海巨人应巫妖的召唤而来,手持巨人喜爱使用的战锤,从依然幽黑的海底浮现,咆哮着冲向瓦达伦,口中长舌拖了出来,不断击打着流经面前的海水。 巫妖很明白骨魔是什么货色,因为它们两个有着大量共同之处。它们身为不死生物,怕钝击而非刀剑的穿刺,身为施法者,又因为魔网的眷顾,比他人更能抵抗各种能量伤害。像魔法飞弹那种纯粹的奥法能量,打在巫妖身上,与打在不会施法的人身上,效果完全不同。 因此,它在水元素长老和海巨人之间犹豫了一瞬,认为水元素更偏向于魔法生物,这才召唤海巨人。海巨人和骨魔个头差不多,一边咆哮一边往上冲,顿时冲淡了骨魔本身的可怕感觉。 骨魔挣断了迪亚戈恩之手,将右手向上一举。手爪中出现一条法杖般的东西,但上端分出三个尖叉,更像三叉戟而不是法杖。这支三叉戟拥有骸骨独有的苍白颜色,却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三叉戟消失,一股阴暗森冷的力量以它为中心爆发,所到之处,凝聚出比黑暗更黑暗,比阴森更阴森的暗影。 七支箭射穿了七只幽影,剩下的数量更多。它们与白光相互拉扯克制,最终双双湮灭,剩下被骨魔挣断的触手,可怜巴巴地搅在水中乱晃。 与此同时,四名海巨人好像被无形的东西定住了身,突然在骨魔下方停住。骨魔身上,好像出现了令人恐怖的压力,麻痹了巨人们的大脑,让它们陷入深沉的恐惧,动也动弹不得。 骨矛穿透了巨大的身躯,继续射向苏眉。苏眉瞬间上浮,从较高的地方向下俯瞰,恰见不断扭曲的海水之下,白色风帆闪耀着法术符号的微光,缓缓往上爬动,速度虽然慢的和心脏似的,风帆尖端却爬到了深坑坑口。 第一批上来的恶魔必然不讨厌水,喜欢在水里游动。这种恶魔比例不是很大,但已经足够给任何人造成麻烦。苏眉刚刚产生麻烦的感觉,就看到邪兽鬼向下沉去,执起他那个很贵的,拥有春天般青翠颜色的木杖,神棍一样摇动着。德鲁伊并不需要吟唱,也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自然之母允许他们变化自然环境,一如魔网允许法师变化它。 木杖每摇动一下,海底就颤动一下,发出岩石破裂的奇妙声响。海水凝结成寒冰,因数量过多,显出泛白的颜色,一路结向风帆出现的地方,犹如真正的冰川在流动。这是和魔网完全不同,属于自然的力量,仿佛能够吞没一切挡在它面前的绊脚石。 巴赛林脸上浮出了冷笑,再也没有身穿海盗服饰,结果里面穿件长袍的可笑感觉。它高傲地昂起了头,冷冷看着即将与冰川相触的风帆。 巫妖本来想把它当作护盾,躲在它身后,结果发现它离开了原位,试图制止行空船上浮,只好飞快移动到凯后方,大声说:“掩护我!” 凯抽空看了他一眼,冷冷说:“受攻击的是队长大人,不是你。” 巫妖为之气结。它当然知道苏眉正在遭受骨魔的骨矛、骨盾、白骨之花、幽魂邪影等一系列打击,但它需要吟唱一个较长的法术,下意识寻找能够掩护自己的人,却找到了凯的无情鞭挞。 它终究没在这种时候惹事,恨恨瞪了一下凯,上颚骨与下颔骨同时蠕动,念出一声声常人无法理解的咒文。 骨魔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仅有着强大的施法能力,还有不输巨人族中将军的体力。它脸色一向惨白,连续受到打击后,也没变的更苍白,只用夹杂着骨骼相击声的可怕嗓音,大吼了一句,“哈根达斯!” 然后,它做了一个快速投掷动作。苏眉面前立即出现八支骨箭,带着来自幽冥的阴冷气息,刺向她所有的要害部位。 她用法力护盾阻拦骨箭时,还颇为礼貌地回答道:“图勒菲大人向您讲述了他不幸的故事吗?” 图勒菲受法师召唤,本来想在凡世大杀特杀一场,结果被敌人杀回了深渊。按理说,他无法战胜与三名强大同伴联手的前同僚,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惜的是,恶魔生性凶暴而高傲,毫无道理可讲。他视此为奇耻大辱,怎么都不肯泄露给别人知道,直到莎婕娜反复追问,他才不情愿地说了。 骨魔与蛇魔正是从这个被他们嘲笑了很久的故事中,得知哈根达斯是年轻的人类女性,不是什么强大的法师老头。苏眉是这里唯一一个人类女性,身份也呼之欲出。 骨魔狞笑道:“是啊!” 蛇魔在激战中喷出毒液,毒液呈浓绿色,足以毒毙方圆一公里的鱼类。不过,反正鱼人扎营之后,已经把这里的鱼虾清理的一干二净,受影响的生物也就他们几个而已。 剑刃带开海水,让水流冲走毒液,并未落在下方的同伴头上。克雷德双眼冷酷无情地闪动着,闪出嘲弄与了然的光芒。费斯缇丝需要再蜕一次皮,实力才能与他相提并论。而下一次蜕皮的机会,是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 寒冰终于碰上了风帆,冻出一层厚厚的白色冰霜。风帆上,法术符号飞快闪动,似在抵抗冰霜的侵袭。它们中间,许多符文被冻住了,自其他符文那里脱离,飘进海中。行空船上升的势头立刻减弱,船身也产生些许震颤。 就在这个时候,苏眉忽然也笑了笑,再次大声说:“那么,您想成为下一个悲剧故事的主角吗!” 凯听她讲过深渊里的经历,也知道那只六臂蛇魔并非克雷德的对手。克雷德继承神骸后,其实从未获得新能力,依旧无法接触魔网。但他在精神上、体能上、体质上,甚至与生俱来的天赋法术上,都产生了相当明显的进步。凯的经验本身就很丰富,一眼就看出蛇魔抵抗的十分艰难,根本无需别人插手。 他们需要做的,是在心脏做出行动,行空船从水底浮现之前,将骨魔重创,逐回深渊,让它在百年之内,再也无法重返凡世。 他放弃袭击骨魔本体,以幻影箭替苏眉挡下了大部分攻击。无论拥有实体的白骨,还是虚无飘渺的暗影幽魂,碰到闪光的箭矢时,总会片片粉碎,化为虚无。他听见巫妖在背后吟唱,看见苏眉打出极其繁复的手势。 巫妖附近,逐渐凝聚令人不得不深呼吸才能放松的力量,而苏眉手上,结出了一团闪耀七彩虹光,能够灼伤任何人眼睛的光芒。 法术层次越多,结构越繁复,耗费的时间就越长。他们两人都要准备这么久,才能让法术成形,可见法术的威力。这种法术往往被列为最高等级,对普通法师而言,是在梦中才能见到人家施展的种类。 他很清楚,苏眉正在准备虹彩光爆,巫妖则采取了它最为精通的领域,列在死灵系中的“噬魂之火”。 魔网正在急速向这个地带流动,没有施法能力的人也觉察到了不对。忽然之间,好像睡着了的心脏猛地跳动几下,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粉碎了风帆上的冰霜,并把行空船向上拖出一截,由倾斜变为水平。 行空船的前半截,已经平安地落在了海底地面上。 第 232 章 行空船轮廓与凡世生物的船很相似,都是一个长条状的交通工具,内部中空,以便载人载物,同时减少船身重量,容易在水里、空气里浮起。但船的主人不同,船的风格也不一样。恶魔的船充分体现了这个邪恶种族的审美,以暗沉的色调为主,结构支棱尖锐,透出浓厚的阴森感觉,有点像瘦骨嶙峋的人,和白皙肥胖的人的区别。 船上没有光亮,只有黑暗。这是因为保护行空船的法术还在,把整只船隐藏在昏暗的阴影中。在这个时候,海底已经有了点点光源。微弱至极的光照下,打碎了的冰块正绕着船身飞舞,徒劳无功地碰撞着它。 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从泥沙中钻了出来,扑向风帆。她的体型和船一比,真是微不足道。但她双手一抓到那张帆,风帆立刻被抓出大洞,就像被烈火烧出的缺口。无色的液体沿着桅杆向下流动,流到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像遭到浓酸腐蚀,产生海绵样的空洞。 然而,她忽然又弹开了,美丽的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她弹开的一刻,整座船发出类似地狱火焰的炽红光芒。船的主体脱离屏障,完整地展现于他们面前。船身侧面,露出排列整齐的巨大出口,高度恰好容得下最高大的大恶魔。 这艘幽灵船似的大家伙,终于暴-露出它狰狞的本质,执行它在大大小小战役中的任务。 一群灵活的身影从船中走出,毫不犹豫地踏进海水。激荡的海流并未阻止他们的动作,只是稍稍拖慢了而已。他们大多长着长尾,食草动物一样的下肢,头上有角,背后偶尔生出双翼。黑影夹杂在搅动个不停的海水中,活像从海底出现的外星异形,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胆战。 可惜的是,就算有人非得心惊胆战不可,那人也不会是苏眉。她手上的虹彩光爆,还有巫妖正在尽力施展的噬魂之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 她在与阿佩洛伊斯的交战中,都没有用过这种等级的法术。这种法术对精神力的要求极其苛刻,常人念出一小半咒文,就会觉得头晕脑胀,念不下去,哪怕勉强坚持到最后,也会在虹彩喷出双手之前,被魔网抽干所有的精神力,当场猝死。 换句话说,强迫普通法师施展虹彩光爆,就像强迫平民举起古神之心,不但很不人道,而且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 它与模拟红龙吐息的龙息,以及模仿天谴的神罚一样,都是传说中的法术,也是凡世流传的,凡人能够接触的最强大的攻击手段。 她第一次将它用于实战,效果却很完美。凯射落最后一朵白骨之花时,骨魔全身瞬间被彩虹似的,绚丽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裹住。 遥遥望去,这仿佛彩虹从天而降,变成柔软流动的光,罩在它身上一样。但虹彩光爆没有这么简单,它一旦生效,就产生了足以摧毁任何东西的共鸣与震动。骨魔犹如被扔进了彩色的碎纸机,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忍受的惨叫,骨骼表面开始出现裂纹。 攻击始终没有声息,只有视觉效果,维持了相当的时间。苏眉甚至做的比过去的大-法师更好,刻意留出通道,让纯黑色的噬魂之火钻了进去,才用虹光把缺口封上。 噬魂之火外形酷似一缕黑色烟雾。如果别人不明就里,会误以为它是哪里飘来的黑烟,没有及时防备它。但它的作用效果极端残酷,能够在三秒钟之内,在目标灵魂上蚀出一大块缺口,让目标同时从精神和肉-体方面感到极大的痛苦。 法术一成形,巫妖的双眼立刻黯淡了,变的无精打采。它需要几天时间恢复,才能再用一次。即使如此,在虹彩光爆的对比下,噬魂之火显的那么不打眼,令它顿时又是一阵不快。 苏眉也有着一下子被人抽空力气的感觉,全身都软趴趴的。她始终盯着那个七彩的光团,看着它如同拙劣的电影特效,形状不停变化,颜色也让人眼花缭乱。 光团内部,不断传出骨骼断裂的声音。虹彩阻断了骨魔与魔网的联系,使它只能施展一些下级法术。如果它能坚持到虹彩消失,那么仍然有着反败为胜的希望,可是它不能。 它骨骼表面的防御层早被幻影箭消耗的差不多,露出下面依然坚硬的可怕,却远远不如之前的骨头。它的骨头比普通骨骼结实的多,折断时,发出的声音也更清脆。噬魂之火没能接触它的灵魂,却耗干了最后一点奥法能量。 几乎可以说,它像是个丝毫没有抵抗的可怜人,赤-裸裸地面对着虹彩光爆。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同时还有骨魔怪声怪气的咒骂。它生前不知掌握了多少种语言,遂像巫妖那样,采用各种方言之中最恶毒的语句大骂。奇怪的是,重伤它的人明明是苏眉,挨骂更多的却是克雷德,就好像苏眉对它施展虹彩光爆,全都是克雷德在背后教唆一样。 它终究比阿佩洛伊斯走运的多,因为苏眉没有时间,也不知从哪里入手去吞噬它的灵魂。深渊意志感受到了它灵魂深处发出的号叫,刹那间将它脱离躯体的灵魂拉回深渊,投入浓灰之海。 克雷德解决对手的时间,就比他们慢了几秒钟。他的方式没苏眉那么绚丽多彩,却更直接而残暴。费斯缇丝了解他的能力,却不知道他的能力有所增长。她还指望骨魔抽空帮她的忙,却发现它已经蒙深渊召唤,回到出生的地方去了。 六臂蛇魔长着六条手臂,于是喜爱使用多种武器。费斯缇丝正常的两只手共同握持一把巨大战斧,背后的两只握着战刀,肩上那两只则一只使用钉头锤,一只使用连枷。她的身体非常柔软,能够随意改变高度,横扫地面上的敌人。 在针对其他层面的战争中,她很喜欢冲进敌人密集的地方,挥舞六臂胡乱砍杀一气,让身躯和尾巴沐浴着色泽不同的鲜血。但现在的对手是克雷德,所以她能沐浴到的鲜血,就只有自己体-内流出的。 骨魔被揪回深渊的一刻,幻影箭从她背后射入,穿胸而出。她没有分心抵挡,硬生生挨了这一箭,拼命应付刺向喉部的巨剑剑锋。她的选择当然没有错,如果她去对付那支由能量组成的箭,巨剑就会砍上她的脖子,让她的脑袋与身体分家。 她并没有强大到图勒菲的地步,挨上巨剑的七八下攻击,仍然保持战斗能力。可她年纪比较轻,资历也比较浅,只顾关注克雷德,忘记了幽星也不是她能忽略的对象。 幻影箭刺进她的身体,令她感到源于灵魂的剧痛。恶魔善于忍耐痛苦,许多恶魔干脆没有痛觉。可他们仍然拥有灵魂,也像凡人那样,无力抵抗来自灵魂的攻击。 她的嘴张大了,发出一声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吼叫。她的肌肉因痛苦而痉挛,挥出战斧的动作当场慢了一拍。巨剑立即劈下,劈在式样古雅的斧柄正中,把斧柄从中劈开。 蛇魔右手晃动,口中继续喷出一股毒液,试图迷惑克雷德的视线。但克雷德本就不怎么依靠视力,都懒的躲避,径直将剑锋向前送出,准确无误地点在了她喉咙中心。 剑刃风暴结束了,蛇魔形状优美的头颅飞向上空。她身体保持着完整,就只多了几条划痕,可她的生命已离开了身体,灵魂向深渊狂奔而去。假如她速度够快,说不定还能赶上瓦达伦,和它做个伴儿。 与此同时,海底再度震动。巴赛林拼了老命折腾那只可怜的船,施展地震术后,又指使海底沉睡的火山喷发,令熔岩流出地表,喷向行空船底部,形成冰与火共同出现的奇景。 先前出现的恶魔稍有疏忽,马上被旁边虎视眈眈的梅丽珊拖走。梅丽珊保持着些许身为牧师的习惯,也依然尊敬圣神帕索恩,但攻击方式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恶魔喜欢食用人肉,尤其是人的心脏,她也是。恶魔进化到第二、三层阶段,仍然逃不过她的毒手 她拖走一只后,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孔就变的扭曲可怖,张口咬向恶魔的喉咙,拼命吸取滚烫的血液,同时右手抓向俘虏的心脏部位,非得把心脏抓出来不可。 由于别人很难探测到她,她连续攻击了三只恶魔,依然安然无恙,却在咬断第三只的喉咙时,猛地抬起了头。 不仅她,所有在场的人都扭头望向心脏躺着的地方。心脏仿佛大梦初醒,毫无规律地跳动着,产生和地震术差不多的效果。苏眉等人警惕,当然是担心它朝他们发出与上次同等的冲击波。恶魔警惕,是因为了解它的力量,知道万一它想不开,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可是,心脏似乎对他们兴趣缺缺。苏眉只觉它的注意力不在这儿,而在海上。海上的侦查船早就以最快速度离开,留下一个空荡的海面。那么,心脏的侧重点并非区区海船,而是岸上的众多目标。 它长着舌头的话,一定用舌头舔舐嘴唇,作出垂涎欲滴的馋相;长着双腿的话,一定开始使用双腿奔跑,狂奔向海岸线方向。 苏眉的水下呼吸术在激战中被骨魔解除,导致她的面部覆盖着清凉的海水。她忘了再给自己套一次,继续直勾勾地瞪着心脏。 她总感觉这家伙用不存在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克雷德一眼。然后,它运足了力气,鼓动一下,借着鼓动的力量,嘣的一声冲向海面,留给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影。 “真他-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苏眉在心中恶毒地想。 她口边出现了气泡,使她得以清晰地说话。她一边施展短程传送,一边大声说道:“快点,它要袭击海岸了!” 第 233 章 海底黑的不见天日,海上却风光明媚,还是他们下水之前的晴朗天气。心脏冲出海面,搅碎了本来只是有些动荡的海水,使它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强烈光芒。 苏眉不再有任何顾忌,瞬间传送到海面正上方。她只用了一瞬间,却比不上心脏狂奔的速度。当她移到半空时,恰好看到心脏远去的身影。 晴空白日下,古神之心的外形更是显眼。粘液变成了亮晶晶的颜色,稍微减轻了恶心感觉。这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家伙行动非常灵活,忽然就变成了个巨型弹力球,在水上一蹦一蹦,每蹦一下,就能跨越千米以上的距离,头也不回地奔向陆地方向。 苏眉看的有些傻眼,同时感到深深的担忧。她二话不说,追在心脏后方,试图攻击它,阻止它,或者至少延缓它跑上陆地的时间。 这时候再看,心脏表皮束缚着的灵魂极其显眼。每张面孔都历历在目,痛苦的表情十分明显。它们试图冲开束缚,却好像被透明的薄膜箍住了,徒劳地拉扯着。她无法想象沙克拉玛用了什么方法,建立了疫病与心脏之间的联系,但一定令人胆战心惊。 到了这种时候,深海发生的事情已经无足轻重。哪怕行空船破浪而出,正式来到凡世,她也没有时间控制它。更何况,摧毁船的难度比杀光船上乘客更大。这只船之后,沙克拉玛还可能送来更多的船。 在深渊中的战争里,行空船通常被直接送上战场。恶魔离开船体,立刻精神抖擞地扑向敌人。这种行为几乎没有技术含量,却极为符合他们的爱好。比起深渊,这一次用了海洋为缓冲区域,居然有点像是斐云的运气。 苏眉和心脏的距离在拉近,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她愈发明显地察觉,这个东西是活的,而且生命力极端旺盛,渴望补充灵魂力量。沙克拉玛拥有它,却没吞食它,是不是因为吞不下去,惧怕被它抢占自己的身体? 她瞬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拿起神眼的感觉。它为何会流落到地球,已经是个不可解释的谜团。但她很确定,神眼那时就是个死气沉沉的东西,仿佛十块钱一件的玻璃制品,不然她不会误认为它是老板买来的廉价摆设。 如果它真的拥有自我意识,肯定不希望被其他生物吸收。 苏眉注视着这幕非常诡异的场景,脑子里不断涌出各种可能。她发自内心地怀疑,沙克拉玛发现了用灵魂喂养神骸的方法,于是培养了很久,期间也许发生过意外,不得不像阿佩洛伊斯那样,被迫沉睡多年。 与此同时,她也怀疑它能不能控制心脏。骨魔和蛇魔连续被打回深渊,心脏全程旁观,就帮忙拉了一下行空船,然后直接跑掉。这无论如何也不像它的作风,更像心脏自己的决定。 她当然有办法与守护城堡的法师联系,王子本人也不是问题。心脏冲向城堡,行动极其明显。她相信监视海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它,仍然很负责地送出了传音术,向他们通报情况。 她找到法术目标的时候,卡加王子已经听说了消息,冲出城堡侧门,来到侧后方的海崖上,恰好正对着弹跳而来的心脏。 他不需要经验就能看出,心脏的前冲速度非常惊人。刹那间,他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几乎是想都不想地转身,下达了要所有人从当地撤离的命令。 他们当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它。他刚刚知道,这个东西就是古神之心,却没想到它长的如此恐怖。而且,苏眉的语气也紧迫不安,显然认为如果他们跑的不够快,有可能全部被心脏吞噬。 他们不知道心脏如何攻击受害者,也绝对不想亲身尝试。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当口,神心又跃过了几千米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人看的清清楚楚,用体型造成精神压力。 奥斯知道比他们还要早,飞快冲出房间,背着他的储物袋,没命地向远方跑去。他给自己加了逃命用的法术,跑起来简直比猎豹还快。城堡内部,代表紧急情况的尖锐号角声响起时,它已经大喊着“快跑啊”,冲到了城堡广场的大门门前。 守门的士兵认识这只犬魔,也知道他有着自由出入城堡的资格。但是,他半是奔跑半是飞行地冲出大门,奔向不远处的森林,仍然让他们目瞪口呆。 不幸的是,他们不需要目瞪口呆太久,就明白了犬魔没命逃走的原因。 海岸线附近,预先设下的瞭望塔顶端不断转动,将窗口正对着心脏,试图用常年布在塔里的法阵攻击它。这些瞭望塔设于几百年前,每年都有专人维护检查,用到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在今天,它们终于有机会发挥作用。 包括操纵法阵的人在内,所有人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以最快速度撤出城堡,向不同方向退去。有几名军官不明所以,亲眼看到心脏逼近后,马上放弃了平时的严谨冷静作风,命令城堡附近的驻军不必关心队形、阵容,或者其他不重要的因素,尽最大的努力离开。 这片充满肃杀之气的海岸上,瞬间又布满了蚂蚁般撤走的人类。由于正是大白天,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便于行动的作战服装,再度露出茫然神色,一边为生命而撤离,一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频频回头向大海张望。 苏眉连续短程传送,都没能落在她希望的距离。心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她一传送,它就调节弹跳的长度,次次错过她的预计。 她的同伴也追了上来,采用不同方式移动。从巴赛林到巫妖,无不是一副“还可以这样”的神情。他们可能不在意人类的死活,却很在意心脏的力量增长。即便它只盯着海岸,他们也把它当作自己需要解决的麻烦,全神贯注地追踪着。 心脏跑完一半距离时,前方高速驶离的侦察船清晰可见。同时,苏眉追到了它后面大约一百米处。对她来说,这正是法术效果不受削弱的距离。 她这么想,凯也一样。随着她双手轻挥,心脏前方海浪忽地升高,冻结成闪着淡紫光芒的冰壁。冰壁后面,又竖起一道无形力场,能够反弹一切种类的能量。力场仿佛能够生长,立刻向两边伸长,竭尽所能地阻挡着心脏的前行。 “就让它攻击那个愚蠢的紫色城堡算了,”巫妖双眼灼灼发光,在她身后咆哮道,“不是说好了吗,这东西攻击一次过后,必须再度汲取灵魂,才能攻击第二次!” 苏眉冷冷说:“是啊,但我还想试试!” 箭雨从她身畔擦过,最近的一支离她还不到一厘米,简直是贴着她的法袍滑开。这群闪着金光,雨点一样的无形箭矢不断汇聚,组成她过去曾见过的金色光束,准确地落在了心脏正中。 公平地说,只要他们长着眼睛,就不可能错过心脏,因为它实在很大。但如同他们看到的,粘液不仅裹住了灵魂,还具有防护效果。光束末端触及粘液,当场散成无数形似金粉的星光,星星点点落在心脏表面。光束里蕴含的能量也被分散,失去了本应爆发开来的能力。 血色巨剑从天而降,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克雷德能用弓箭,却没携带弓箭,只好将巨剑当作标枪,全力掷出。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巨剑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他预测到幻影箭的着陆点,刻意将剑掷向同一位置。金光刚在粘液上滑开,巨剑就接踵而至。它仿佛雷神当空投下的雷电,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剑尖深深刺进粘液里,直插进去,转眼整个儿没入粘液,不停向下刺穿。 巴赛林招出星界特有的四眼巨鹰,站在上面,阴郁地盯着心脏。这种巨鹰羽毛色彩特别诡异,就像把最不合适的颜色凑在了一起,挑战人类的审美。但它飞行速度奇快,可以在任何环境中腾飞,与凡世的气质格格不入。 苏眉一直觉得,德鲁伊类似于她记忆中的巫医。法师几乎不会和巴赛林那样,转着圈子晃动木杖,犹如给人招魂。如果它头上插一圈羽毛,腰间围个草皮裙,就更像了。 这个时候,它再次晃动木杖,表情严肃如捕猎前的猛虎,嘴里还神神叨叨念着什么,忽然把木杖向天空一举。木杖指向的地方,产生了小小的空间扭曲,并爆出一声空间被破开的沉闷响声。那地方明明没有雷也没有云,却射出明亮的闪电,蜿蜒着劈向心脏。 心脏撞上了冰墙,把它撞的粉碎。苏眉导引魔网,在墙上布满奥法能量,却无法拦住它的蛮横冲撞。冰墙后面,阿图斯力墙虽然有著名大-法师名字作为加持,却没什么用处,力场整个向后弯曲,弯到不能再弯,直接裂开,露出足够半个足球场冲出去的缺口。 这是苏眉接触过的,最复杂的生命结构。它应该没有灵魂,却有着自主意识,也能独立作决定。她遇上神骸宿主,能够强行吸出人家的灵魂,进行堪称野蛮的融合,面对心脏时却无计可施。她头脑转动的如同主机的散热扇,多次思考吸取灵魂的可能,又多次打消主意。 且不说心脏束缚了众多灵魂,没空等她一个个吸过去。就算她能,也很难说是她解除灵魂的束缚,还是心脏吸收掉她。 “拦不住了,”巨剑刺穿心脏,落进海水时,凯清晰冷静地说,“它很明白,攻击我们没用,很可能连一个人都杀不死,所以根本不理会我们,直接冲向它的目标。” 他们的攻击当然不是没有效果,却很有限。苏眉视野中,矗立在海崖上的城堡清晰可见。 第 234 章 苏眉尽了最大努力,把自己当成一只会飞行的炮台,想尽办法攻击心脏。她不能说这些攻击无效,只是不如人意而已。她很确定,一部分攻击给心脏造成了创伤,却因为粘液的遮盖,看不出创伤情况,甚至分不清哪些攻击有效。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在追杀,心脏在逃走,根本猜不出真相。 如果心脏也有表情,估计会露出一副面带嘲笑的可厌尊容,嘲笑他们顶着华丽的名头,却没办法阻止它要做的事情。 城堡逐渐变大,海上瞭望塔也越来越近。这些塔具有灯塔和防御工事的双重作用,筑造的非常坚固,如同一个个在海面挺立的高瘦巨人。 巫妖喃喃咒骂着,连续不断释放法术。它的法术多半由黑色、灰色、幽绿色、黄绿色的符文组成,代表其属于死亡的本质。它们大多相当邪恶,作用于生物灵魂,被星辰塔明文禁止,用在这个地方,却相当的合适。 然而,这些给人带来极大痛苦的雾气和阴霾落在心脏上,就像实体的攻击一样,被粘液吞噬了,只能伤害接触法术的灵魂。它突然发现,自己居然陷进了和过去很相像的窘境。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它保证他们可以消灭心脏。虽说心脏体积很大,原地不动任他们砍杀,也要砍上很长时间,但总有成功的一天。问题在于它比正常生物还活泼,绝不会出现那种好事。 苏眉试图粉碎表面的一个凸包时,心脏和离海岸最远的塔已经非常接近。四座瞭望塔同时闪动光芒,瞬间产生无形的巨网,以塔身为中心,蛛网般辐射出去,掀起十多米高的巨浪。这张巨网由多个虹光射线组成,经过法阵的共鸣,威力大的吓人。 巨网最终形成扇形,笼罩前方海域,看在苏眉眼里,居然很像电影里出现的激光网。它带着比激光更可怕的高温,更强大的力量,兜头罩向神心。 “没用的。”她默默想。 心脏弹跳起来,足够超过巨网的高度,从它头上一跃而过。但它体现了凶残的本性——如果这东西也有本性的话——并未采用躲避的方式,而是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轰轰烈烈地迎上无数闪耀着彩光的射线,直接撞了过去。 这一刹那,他们同时听到灵魂们无声的尖叫,叫的让人只想捂住耳朵,却知道捂住耳朵没用。心脏撞开了这张网,勇猛地撞在最前面两座塔上,把它们撞的像薯片碎屑,然后滚滚而去。 另外两座塔没有挡住它的路,没被当场撞碎。但是,心脏滚过时掀起不同方向的海浪,导致浪头重重击打塔身,将塔淹没在海水当中。苏眉都不知道浪峰退去后,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也顾不上关心,迅速使用传音术,向岸上发出了又一次严重警告。 卡加王子几乎当场就给了她回馈,声音堪称气急败坏,“我知道,我们都看到了!你们也阻止不了它吗!” “……它根本不肯停下来对付我们,你们是合算的多的目标。”苏眉说。 她不得不承认,巫妖残酷的话语再次成为正确结论。心脏只有攻击前和攻击后两个状态。如果用电池来比喻,现在的它就像一只充满电的电池,要等电量耗尽,才能露出破绽之类的东西。当它放出电量时,总要有一批人倒霉。 当然,它也可以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奔跑,但这对它来说,应当是毫无意义的选择。它和沙克拉玛八成达成了某种协议,后者帮它收集灵魂,喂养它,它则用大范围武器的身份作为回报。 克雷德全程只动手,不说话,这时才阴沉地重复了一遍凯的话,“没用了。” 巨剑已经回到了他手中,剑锋上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粘液,没有从心脏内部带出任何组织。他皱眉看了看剑刃,又简短地说:“它在被缓慢腐蚀。” “只要没被瞬间溶解,就算好消息。”苏眉头也不回地说。 他们徒劳地做了最后一次攻击,眼睁睁看着心脏移动到海岸附近,稍微粗大的部位后倾,稍尖的部分上翘,然后和人类心脏似的,猛烈地蹦跳了一下。 正对陆地的部分甩开粘液,展露灰色的灵魂,以及深藏在灵魂下的,心脏的真正表皮。那居然是种非常美丽的青蓝颜色,像特意烧出来的琉璃,完全没有恶心感觉。苏眉匆匆一瞥,听到身边有个陌生声音说:“又来了。” 这个声音很好听,却非常平板,所有的词用一种语调说出来,犹如机器发声,正是梅丽珊的声音。 她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心脏内部的力量瞬间爆发,使它当场增大了一倍,仿佛遇敌时鼓起肚皮,竖起尖刺的河豚鱼。苏眉把它想象成巨炮,而它也真的像座巨炮,无形能量轰出去之后,所有挡住它的障碍都灰飞烟灭,从身体到灵魂。 城堡实际上没有王舰那样坚硬,为了保护王舰,舰上的法师和牧师全力以赴,设下多层防御。城堡面积更大,难免照顾的不周全,虽说也是坚固的堡垒,却无法与王舰相比。 它碰上那股冲击波,立即像是纸片搭成的建筑,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支架都支离破碎,连带着近处的礁石和树木,变成仅存在于历史记载里的过去。 苏眉预料到了这幕场景,看了一眼心脏鼓动时的缺口,又看了一眼正在降临陆地的灾难,目光重新回到心脏那里,观察着它的变化。 所有人的耳朵里充满了心脏发出的可怖声响,还有海岸传来的天崩地裂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其他人说话。愤怒的巫妖不得不再次施展法术,向其余的人说:“它果然变小了。” 他们阻止不了心脏攻击陆地,就不再为这件事分心,继续围攻它。心脏攻击的同时,移动速度大为减慢,因为水的浮力一荡一荡,还在不停缩小。它每缩小一圈,射出的能量就强大一分,看来不到最后,对陆地的轰击就不会停止。 奇怪的是,它缩小,灵魂也在缩小。它们与它既是分离的,又是一个整体,让人费解心脏的构成。在苏眉的构想中,心脏攻击过后,灵魂数目将大为减少,但现在仔细看,减少的似乎没她想象中那样严重。 巴赛林脸色极其难看。他为安全起见,把带来的近百名部下留在岸上,自己去了海底。每个人都觉得,那东西一浮出传送门,肯定不遗余力地袭击旁边最强大的敌人,当然也包括他。这时他都不愿想象,那群生物里有多少及时逃开了,多少和凡人一起死于非命。 然而,不管心情如何,他都得坚持到底。 心脏缩小的很快,苏眉下落过程中,它已缩小了一半有余,速度还在不断加快。从这一点上看,它和沙克拉玛还真同病相怜,反正都是从肚子里往外吐东西。 更猛烈的打击重重撞在它身上,尤其注重于它发出攻击的部位。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仍未放弃阻止它的希望,可惜仍然白费力气。 它从半个足球场,缩到室内篮球场地,再缩到普通大厅,收缩趋势持续不断,顽强抵抗着上方的敌人。当它缩成乒乓球桌大小时,克雷德已逼近了它,双目中现出狂暴的光芒,一剑砍在灵魂覆盖较为薄弱的位置。 与此同时,只会出现在红龙身上的龙息从天而降,将灵魂吹的往两边翻腾而去,再度露出底下的琉璃颜色,为施法者的同伴指出脆弱部位。 克雷德很小心地避开粘液,不想被它沾到,巨剑刺出的时候,却没有因此而减缓。剑锋终于实打实地斩进心脏本体,斩出一条深深的印痕。心脏收缩,剑锋也随之下落,始终紧跟着它的节奏。但剑下接触的材质一刻比一刻坚硬,最后竟紧紧卡住了巨剑,不允许它劈进更深的地方。 剑身开始出现裂纹和腐蚀痕迹。克雷德急速抽剑,却只抽出了半截断剑。他冷漠地望着心脏,像是望着敌人的双眼,忽然之间双翼拍动,向后退去。 针对陆地的冲击到此为止。海面远处,行空船的船头露出了水面,四周还在不断冒出狰狞的恶魔。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后看,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心脏。 球桌似的心脏变成了常见的小圆桌,可以被普通人一把抱住。可惜就连苏眉,也不敢大大方方抱上去,和它来个亲密接触。 她觉得它体-内饱含着恶毒的情感,好像很期待她的碰触。正因如此,她绝对不肯轻易碰它,用龙息冲散灵魂之后,马上闭上双眼,驱使附近躁动不安的符文,组成一张无比复杂的网络。 这张网也很像蛛网,具有精巧美观的特性,和比任何蛛网都复杂的纹路,可以很轻易地让人看的发晕。但准确地说,它和刚才的虹光射线不同,更像蛛网组成的捕蝶网,只留一个小小的出口,将心脏罩了进去。克雷德突然退开,就是给她留出法术生效的空间。 心脏缩小后,从海面浮到了空中,还真像一只落入网子的蝴蝶,安静地鼓动着。这张网可以阻拦敌人逃脱,封住传送类法术,想在不破坏网的同时传送逃走,是没有可能的。 苏眉做好了准备,就怕它忽然暴跳而起,朝着她的脸猛喷一阵子。但自始至终,心脏都待在那里,随着网的拉扯,向她缓缓飘来。 “我劝你别这么做。”巴赛林冷冷说。 不知道为什么,轰击停止后,海面出奇的平静,没有风也没有浪。他们都知道,恶魔正在涌向陆地,却还是不想回头观望。 苏眉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然还能怎么了解它?” 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却毅然伸出手,试探着触摸近在咫尺的心脏。她的左手变成了古神之爪的模样,泛着青色,手指也变的又瘦又长。 指尖很快碰上了粘液,尝试抓住粘液下方的表皮。就在这时,心脏晃动了一下,砰的一声轻响,居然就这么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第 235 章 劈浪之剑无影无踪之后,很多人都认为,那就是本年度最黑暗的一天。他们从未想过,只过了短短几天,凶手就从海底浮了上来,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击,削平整座城堡。 他们曾因王舰葬身海底而惊呼,看见心脏的杰作时,已经失去了惊呼的力量,沉浸在最纯粹的惊骇中,差点挪不动腿。 苏眉眼见心脏消失,却没有追踪它。她知道,它肯定准备好了逃跑的路线,或者直接像阿佩洛伊斯那样,随意突破空间屏障,滚到星界藏身。如果胡乱搜索它的下落,只能白费力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转过身去,看着波澜不起的海面,瞭望了一阵,又去看峭壁上的景象。 海面很平滑,海崖比它还平。远方树林郁郁葱葱,更衬出受攻击地区的空白。无论什么东西,都在心脏的一击之下消失,变成大量细小的粉尘,纷纷扬扬地飘向远方。建筑也好,活人也好,全部混在一起,任谁也无法辨认出来。 她想象中的下一幕场景并未出现。费斯缇丝和瓦达伦刚冒头就被活生生揍回去,肯定给后面的恶魔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行空船漂在海上,缓缓前行,等候同伴一只只出现,却没有真正接近岸边的想法。 她推测,他们已经看出袭击魔将的人,甚至目击他们几个的长相。在这种情况下,图勒菲也会暂时按捺脾气,何况是脾气不那么暴躁的下级恶魔。也许下一次,她会再度见到莎婕娜,或者沙克拉玛本人。 海啸发生时,他们得迎着风浪救人,这一次根本没有这种必要。心脏的攻击,和它的个性一样爱恨分明。死去的人无力反抗,直接死去;其他人最多被强烈波动的气浪卷起,再摔落在地上,场面看起来凄惨,其实杀伤力不太大。 奥斯觉察她回到陆地,立刻压住恐惧,狂奔了回来,一脸惊魂未定。他跑出去的速度之快,距离之远,让巫妖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为不用法术的话,它都跑不了这么远。 凯站在高处,凝望着称不上狼藉,却比狼藉更可怕的空白,忽然说:“王太子……不,国王陛下肯定在想一件事。” 苏眉揉着太阳穴,冷冷问:“什么事?” 凯说:“他会想,玟希亚能不能挺过神心的轰击。” 玟希亚就是斐云王都的名字,以传说中孕育生命的神国泉水命名。后来大家知道,世上好像并没有神国这么一处地方,却把泉眼之名延续了下来。 苏眉继续手上的动作,迟迟没出声,只听巫妖好奇地问:“你好像特别在意针对平民的灾难,总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凯简短地说:“是的,我特别在意。” 不同于克雷德的不在意,苏眉的对谁都很关心,巫妖的对谁都不关心,和狗头的跪舔所有人,凯始终怀有对弱小者的同情和怜悯。在他眼里,这种人就像不能保护自己的小孩子,需要被他保护,当然,同时也需要听他的吩咐。 很多时候,这是对他人的自尊的严重触犯,但这份同情心是真诚的。 苏眉揉了一会儿,才甩了甩头说:“我刚才说,接触是了解神心的唯一办法,看来我对了。我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现在去找王子殿下吧。” 从海啸中死里逃生的人,大多躲过了第二次攻击。他们的运气不比他人更好,实力却和普通士兵天差地远。只要抢在心脏之前,及时离开冲击波的笼罩范围,就可以毫发无伤。 苏眉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卡加王子,他和几位优秀的法师待在一起,发觉心脏跑了,立即赶回海岸。他的表情里彻底没了恐惧,只有气愤,一见苏眉,就激动了起来,用控诉的口吻说:“这不公平!” 她来不及开口安慰,巫妖就在旁边咕咕地笑了。它顶着对方所有人怒视的目光,嘲弄般地回答:“这其实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允许深渊意志进入身体,就能产生比人类强大的恶魔。把灵魂交给恶魔,就能弄到强大的力量。同样,与神心签订协议,就能指示它攻击任何目标。” “所以,这是一次真正的恶魔入侵?”卡加身边的枢机主教问。 巫妖笑道:“如假包换。” 很多人都觉得,它这是故意挑衅刚刚遭遇不幸的人。只有苏眉等人才知道,巫妖已经收敛了很多。她无奈地看了它一眼,说:“我有话要说。” 对面年龄不同的十来张脸上,马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就像等待医生宣判的患者。苏眉尽量放缓口气,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所以我长话短说。致病的毒素并非来自星界海兽,而是神心本身。你们都看见了吧,它表皮上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粘液。粘液有着吸收和束缚灵魂的效果,我想……如果把它加入清水,给凡人喝下,后果将会和现在的瘟疫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她用指尖一碰神心,马上有了灵魂整个儿被扯出身体的感觉,整只左手也像触电了似的,痉挛了一下。此外,她眼前还浮现了一个巨大但朦胧的身影,爬行动物的身影。 这个身影一闪即逝,却带给了她恐怖的压迫感。它长的像许多爬行动物的集合体,把青蛙、蜥蜴、鳄鱼、乌龟等动物捏在一起,再赋予它人型化的特征,就成了神骸的真正主人,那只死去很多很多年的古神。 其中,苏眉对它的眼睛印象最深。它共有九只眼睛,均匀地分布在头颅两边。由于这些眼睛可以随意移动,她也很难说那个部位到底算不算头颅。它的躯干上,伸出多只长而灵活的利爪,如同多足蜥蜴。很难相信,它长着这副尊容,居然能被人称为古神,但也没有人规定,只有符合人类审美的东西才算神。 它站在一片黑暗中,活像浮在茫茫宇宙中的孤岛。紧接着,心脏从苏眉手上滑离、消失,画面也随之消失。她不参与凯和巫妖的对话,专注于揉捏太阳穴,就是想赶走这个令人不快的形象。 她严肃地看着他们,继续宣布道:“我有理由相信,它收集的灵魂越多,复原速度越快,最后会复原成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现在,恶魔运送了部分成员到凡世,让形势更加恶化。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认为我们自吹自擂,但他们一直乖乖留在海上,不想趁此机会直冲陆地,只是因为发觉我们在这里。” 长久的沉默、犹豫、担忧后,一位她不太熟悉的贵族先生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苏眉慢慢说:“我没有计划。我发现星界海兽在背后操纵时,已经给了你们活火熔狱的资料。你们应当对恶魔有所了解,记住他们的外形、能力,还有喜欢的攻击方式。他们大部分缺乏耐心,最喜欢直接冲上战场,然后各自为战,也有小部分诡计多端,热爱玩弄敌人。我建议你们利用神心恢复间期,尽可能多处理一些敌人,否则,情况可能比雪夜焚城时期更糟。” 卡加眉头皱起之后,再也没能松开,但也没多么紧张。他承受了多次打击,于是再糟糕的后续也不算什么。他只问:“你们可以阻拦他们攻击紫岩礁,却无法照顾整个海岸线。他们可以从……哦,不,他们依然可以从附近的开放了贸易的港口登陆。” 苏眉说:“对。” 凯忽然问道:“你们听说过萨因怎么对付金字塔的吧。他们不清楚谁会转化为死灵,谁不会,所以重金征求足够强大的冒险者,甚至请出隐退了的,平时深居简出的人物,负责监视受灾地区。” 卡加茫然地说:“我当然听说过。我们把它当成瘟疫看待,很担心局面失控,所以……” 凯当场打断了他的话,淡然说:“你们也应该这么做,寻找一切可能的帮助,搜集一切有关的资料,不要有侥幸的想法,更不必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苏眉从神心身上,回溯过往经历时,忽然发现它的运气非常差劲。按理说,巫妖应该顺利拿到神眼,一步步收集神骸。像它那样的邪恶存在,肯定想都不想,到处伤害别人,汲取灵魂,让神骸不断成长壮大,然后被恢复了的神骸吞掉,成为自以为机智的牺牲品。 可惜的是,拿到神眼的人偏偏是苏眉,导致巫妖一无所获。她和克雷德从未想过拿灵魂喂养神骸;老鬼婆很可能还没发觉,或者身体状况不允许;阿佩洛伊斯沉睡太久,又找了个资质普通的代言人,一直没有这么做的机会。事到临头,只有神心和沙克拉玛完成了交易,成为一只活蹦乱跳的心脏。 巫妖经常愤懑自己的命运,认为苏眉蠢的像长满蘑菇的腐朽木头,继承神骸简直是上天无眼。但是,从相反的角度看,苏眉抢走了它的努力成果,却也拯救了它的灵魂。 如果它拿到神眼,再逐步发展,说不定现在古神已经复苏,它自己也死透了。它整天谩骂队友,仗着别人不和它计较,倚老卖老的时候,没准神心也在捶胸顿足,希望它成为神骸的主人,而不是她。 第 236 章 如果说恶魔让人类闻风丧胆,那么克雷德就让恶魔闻风丧胆。苏眉有点羡慕,很想建立一个名叫“令人闻风丧胆”的团体,却知道自己的名气还没那么大。 她每天都收到来自附近海岸的消息,例如恶魔绕开主力军团,袭击翡翠橄榄、奈苏恩等海港。它们背生双翼,头上长双角,眼睛像火炭,下肢像山羊,活画出一个可以用来吓唬小孩的形象,给人家带来噩梦般的体验。 海港居民染病之后,面对恶魔,更是没有反抗能力,能逃的早就逃走了,留下一个空壳子,任凭敌人占据。 这些贸易港口本来还算平安,受到严密封锁的保护,每天专人检查水源情况,从未产生疫病爆发的征兆。但恶魔的行动能力,还有执行能力都比鱼人强。他们携带从心脏表皮刮下的粘液,袭击哪里,哪里的水源就无法饮用。平民饮完水,当天就开始头晕,躺在床上一睡不起。 所有人都清楚,若任事情发展下去,整个王国早晚会摇摇欲坠,成为被恶魔第一个攻陷的地域。古神之心将把它当成大门敞开的金库,肆意从其中掠夺灵魂。 一片混乱中,苏眉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成了傻瓜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认为,神心需要灵魂复原,那她和克雷德肯定也需要。在这些拿不出好主意,只能乱折腾的人眼里,他们两个的身份瞬间可疑了起来,特别像神心派来的卧底。 她不知道这种人比较可笑,还是那些认为她惹来了阿佩洛伊斯的更可笑。说到底,他们并不敢当面向她发难,只在背后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就怕她某天半夜暴起砍人,从内部摧毁军团核心。因此,她也假装他们不存在,一心筹划接下来的行动。 先锋部队受挫之后,恶魔的行动不再那么张扬。内罗克和百目妖跟随行空船,静悄悄浮上海面,然后居然是火巨人。一段时间不见,内罗克的体型似乎大了一圈,容貌倒还是原样,巨鹰似的身体顶着一张人脸,两只阴险的眼睛深深嵌在脸上。它在海面上滑翔时,看起来活像正在捕猎的猫头鹰。 星空穿上,下级恶魔的数量逐渐增多,大多是些黯魔、堕魔之类的炮灰,还有巨爪魔等连名字都很朴素的家伙。苏眉手上的名单每天都在更新,有时添些品种,有时添些数量。她一直在等图勒菲,却迟迟没能等到,倒是等来了另外一只暴刃魔领主,以及若干灰烬魔们。 通常来说,领主只负责发展领地,与其他领地争抢地盘,用非常残酷的方式,选出下级恶魔中优秀的个体成员。假如这些个体从未得罪领主,平安地活了下去,最终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受主君承认的下一位“大人”。 他们整天蛰伏在自己的领地里,当然没有八魔将那么风光,却是活火熔狱补充战斗力的必要管理者。但是,经过沙克拉玛的调整,以及与无尽荒漠间的战争,领主也开始进入对外战场,参与对外作战。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令人兴奋的好事。对付不同敌人时,他们会产生明显的新鲜感觉,战斗起来更为努力。在另外一个角度,这同样表示沙克拉玛十分重视神心,宁可影响活火熔狱,也要优先进攻凡世。 苏眉熟悉各位领主,却不怎么熟悉他们手下的军团长,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他们的职位有没有被莎婕娜调整,只好把所有大恶魔标为危险人物。她还弄到一张会动的海图,按照消息内容,标出海图上的更改。她毫不惊讶地发现,恶魔正在蚕食这一带海港,全程小心避开紫岩礁,似乎不愿与他们产生正面冲突。 克雷德在海图上描画,写下不同数字,认为应该按照这个顺序,一一干掉占据城市的恶魔指挥官,不要让斐云军团和恶魔军团相互碰撞。 谁都不能说他没有尽力,但他就像拿到一群绵羊下属的狮子,费尽力气,也无法拯救瘟疫肆虐的地区和人群。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巴赛林转告亚休摩尔,希望那只年长的邪兽鬼履行承诺,在凡世军团集结时,派足够的人手袭击恶魔,而不是就此旁观。 巴赛林看过神心后,一直耷拉着脸,因它而忧心忡忡。苏眉等人拿心脏没有办法,它也一样。它犹豫了不到五分钟,便答应克雷德的提议,带着梅丽珊返回深渊,约好三天后回来。 “头骨说,它不会再回来了。”巴赛林离开之后的第三天,苏眉一边翻书,一边自言自语道。 她在查找凡世与邪神作战的资料,却一无所获。这些所谓的邪神其实都是强大怪物,被愚昧凡人崇拜后,一下子就变成了神。凡人与它们斗争期间,获得的经验对她根本没有用处。 凯把投向远方的目光收了回来,问道:“谁?” “头骨,说邪兽鬼,再也不会回来了,把烂摊子留给凡人收拾,”苏眉忧郁地说,“于是,它带着梅丽珊潇洒离去的身影,是我们见到它的最后一眼。” 凯笑了,摇头道:“头骨从来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巫妖带着奥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所以暂时无法为自己辩护。精灵向后仰头,露出沉思的表情,突然又说:“其实我也是,但我活了这么久,总算学会不把恶意流露在外。” 克雷德头也不抬地说:“这不一样,它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恶魔无法控制杀戮的欲-望。而且,千万只恶魔里,总会出一只类似于狗头的奇葩,但所有巫妖都是自愿变为巫妖,根本不可能存在善良的个体。” 他和苏眉私下谈到巫妖时,早就达成了这种共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苏眉见过的最能理解他人的人。他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生物,明白有些生物生来如此,不便用人类的道德标准判断,所以也从不用道德标准评价别人。 不过,这不代表他无限制容忍巫妖。巫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总踩着同伴的底线溜开,绝不真正得罪他们。 凯说:“头骨要是在场,肯定暴跳如雷。这么想想,我还挺想念它的。它一直留在你身边,真的很不容易,毕竟它已经没了拿到神骸的希望。” 苏眉烦躁地把手头那本厚实的大书推开。这本书用的文字与通用语的区别,就像古英语与现代英语的区别,看的她非常吃力。 她平静地说:“我以前也为这事奇怪,认为它肯定暗中策划着阴谋,离开萨因后才觉得,原因其实很简单。” 凯说:“哦?” “因为它已经穷的四壁放光,急于搜刮财产,”苏眉面无表情,尽最大努力剖析着巫妖的心理,“跟着我,它不用很累很麻烦就可以挣钱,即便它从不动手,我也会平分工资……我是说,平分奖赏与谢礼。” 她小心地隐去了巫妖对她有好感的部分。在她心里,过个两三年,巫妖就会忘掉这点好感,投身于无限的邪恶事业。 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头骨不会和我们同行太久。它绝对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如果不能兴风作浪,它会憋的整个颅骨爆炸。想想囚禁恶魔,让他长期不能出去寻找受害者的感觉吧,就是那么残酷。” 他一直心平气和,说到最后,再次没有忍住,用精灵常用的优雅语调,说出了具有相当讽刺意味的言词。 苏眉拖过今天的第五本书,正色说:“我在考虑这件事,却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把巫妖变的善良,也不可能把我自己变的邪恶。” 凯说:“也许有朝一日,你将不得不超度头骨。” 苏眉一下子笑了起来,很笃定地说:“我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这是个很大的世界,大陆之外还有大陆,海洋之外还有海洋。为什么非得要我去超度它?它并不像神心那样,是个叫人完全没有办法的麻烦东西。” 奥斯一想海恩哈姆大人会离开,立刻眼泪汪汪。因此,她很高兴和剩下的人讨论巫妖的问题,尽管这种讨论绝对不会愉快。 凯唇边忽然浮现一丝冷笑,冷冷说:“为什么外来者总想出人意料地出现,为什么他们不直接走正门报名,请求会见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苏眉身后的窗户外面,飘来了一缕黑烟。黑烟做了个很明显的犹豫动作,好像在窗外探头探脑,犹豫了足足十秒钟,才大无畏地飘进房间里面。 黑烟迅速扩散着,膨胀着,凝聚出两米多高的黑影。黑影半虚半实,外形如同恶魔的影子,影子深处混杂着其他颜色,好像被彩色灯泡从里面往外照。 黑影高而瘦,不如真正的恶魔那样粗壮,看起来很像不死生物中的幽魂,却没有源自死亡的森冷感,而是纯粹的能量体。 苏眉盯着他的脸孔,看了好一阵,突然之间认出了他,顿时大吃一惊,问道:“杰卡尼斯?” 第 237 章 杰卡尼斯其实非常紧张,紧张到想要冒汗。但他全身上下,从脑袋到尾巴都是暗影,所以别人很难看出他的情绪。他比以前更高大,形体轮廓清晰了不少,面部也似乎有着微妙的调整。苏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 她现在极其惊讶,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会是他。在她的预想里,自己离开深渊之后,肯定没有机会重续前缘。杰卡尼斯则是满怀感慨,紧张地思考着,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对方将怎么对待自己。 还好,他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破罐子破摔地顶上克雷德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哈根达斯大人,克雷德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苏眉向凯作出一个肯定的表示,才慢慢说:“是的,又见面了,你有什么事?要知道,我们现在正处在敌对的立场上,最好保持距离。” 影魔立即回答道:“不,绝对不是敌对的立场。我和您曾经有过隶属的名份,现在我正式请求继续为您效劳。” “……” 苏眉大吃一惊,愣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即使是她,也看出了影魔的不安。他性格和过去差不多,外貌和能力却有了不小的差别。她想,他应该成功进化到了下一步,前途就算不好,也绝对不能算差。但他偏偏潜进这个地方,委婉地请求她收留,那么,他身上一定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 影魔反应十分明显,有点怨怼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也不是怨恨她,而是怨恨他自己。 简单地说,他曾经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服务过哈根达斯。那段经历称得上愉快,因为哈根达斯的称号是“仁慈,狡诈,无耻而凶狠的”。说到底,她毕竟比普通恶魔更仁慈,更宽松,平时忙着寻找回到人类社会的计划,根本不怎么约束手下的恶魔。 杰卡尼斯在她那里,过着相当惬意的日子,但哈根达斯逃亡之后,他的好日子就到了头。莎婕娜调整了领地,亲自提拔一位新领主,并重新整合军团,杰卡尼斯也因此遭到降职。他以前服侍领主,之后却被调去服侍军团长,当然很不满意。 瓦里辛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和哈根达斯有所接触,还自居为她的导师和恩人。不过,他给她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她给他的大。 她一次次谋杀上司,踩着上级的尸骨得到提升,最终更得到图勒菲的青睐,帮她干掉了新上任的领主。这段经历说起来很简单,却是许多劣魔心里的神话。他们完全忘记了她是个人类的事实,怀抱远大梦想,冲上战场成为炮灰。 杰卡尼斯当然没那么愚蠢。苏眉离开后不久,他就完成了又一次进化。现在的他,其实不是影魔杰卡尼斯,而是阴魔,一条与潜魔岔开了的进化方向。他头脑聪明,做事狠毒,在影魔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于是进化过后,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复制哈根达斯的成功轨迹。要不是沙克拉玛看破了伪装,哈根达斯可能到现在还趾高气扬,继续担任领主呢。 他甚至没去觊觎领主的位置,只想敲掉自己的上司,新任军团长麦塔凯恩大人。如果麦塔凯恩大人在战斗中身亡,继承者的人选里,很可能就有他杰卡尼斯的位置。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他缺乏苏眉的运气,也没有一只满肚子坏水的巫妖在旁边帮忙。一言以蔽之,他不但失败了,还败的很惨。在即将被喂给古神之心的时候,他逃了出来,奔向过去的领主大人,希望她看在过去交情的份上,收留他,保护他,给他继续发展的空间,或者,至少把他介绍去另外一个地方。 哈根达斯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变成了一个软塌塌的女性人类。不过,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仍然很像过去的领主大人,让他有了更多的信心。 她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抛去自我夸大的部分,揪出值得注意的,然后问道:“你说,你差点被喂给神心?” “是的,大人,”影魔,不,阴魔老老实实地说,“它不仅吞食凡人,也吞食恶魔。眼下各领地流行的处罚方式是,把那些没用的,伤残的,还有得罪大人物的劣魔扔给它,在旁边观看它吞下他们的过程。” “所以恶魔们终究有了点新意。”苏眉面无表情地评论道。 她看见杰卡尼斯时,曾把他想象为一个和谈的使者。但他地位太低了,似乎不足以承担重任。莎婕娜就算派双足飞龙送信,也不会派他。他前来求收留,的确比前来对话更自然。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可每个人都能在几秒钟之内解决杰卡尼斯。他感受着沉默带来的压力,更紧张了些,正想说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就听苏眉冷冷问道:“你可以逃到其他地方去,或者等战争结束,再过来见我,为什么这么着急?” 杰卡尼斯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用忠诚在哈根达斯那里换过好处,这时想延续这个风格,于是继续老实回答道:“因为这时候来找您,您会更重视我。” 凯终于笑了,用口型对苏眉说:“他很精明嘛。” 苏眉装作没看见,问道:“然后呢?” 杰卡尼斯飘荡着,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他这么做的时候,身体里发出的彩色光芒更加明显。然后他说:“这就是神心留下的痕迹。它诅咒了我,一天天腐蚀我的身体。我知道它在凡人身上造成什么效果,但我不是凡人,所以我还活着……虽然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苏眉笑道:“原来你不是天生长这个模样。” 杰卡尼斯看了看她,不情愿地说:“当然不是,我们应该是纯黑,全身只有黑色一种颜色,就像最阴暗处的阴影。我必须来找您,因为您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位可能帮忙解决问题的人。” 他对克雷德的恐惧很深,始终侧对着他,好像不敢接触他的视线。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望向半魔,小心地说:“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克雷德大人。” 克雷德说:“我知道。” 杰卡尼斯作出一个满怀希望的表情,又转向苏眉,问道:“大人,您的打算呢?” 苏眉看着这位过去的下属,看了很久。她对杰卡尼斯没有恶感,因为影魔大多自视很高,不太喜欢冲锋陷阵,算是恶魔中的异类,杀戮欲-望也较为淡化。而且,他向来很识时务,认为自己实力远远不如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尽可能地辅助她。 她表现的不置可否,忽然又问:“你能拿出多少东西,换取我对你的庇护和帮助。” 杰卡尼斯飞快回答:“任何东西,大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知道的所有情报。凡世王国正陷入对神心的恐惧,我认为我可以帮忙。” 苏眉点了点头,“你具体要求什么?” 她问到这个问题时,杰卡尼斯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说:“我希望您能拯救我,把我从成为神心一部分的命运中拉出来。我清楚凡世生物对恶魔的看法,假如您不希望我留在这里,能否把我送去无尽荒漠?我听说,亚休摩尔的儿子正和你们在一起……” 忽然之间,苏眉发觉自己对他的印象没错,他确实是只很有意思的恶魔。其实在对答过程中,她已经决定留下他,用圣誓、吐露真言和其他契约约束他的行为。但她习惯于展现威严,于是没有立刻做出肯定的回答,只说:“你先说来听听。” 每个人都得承认,哈根达斯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只要满足了她的要求,她就会给予同等回报,从不刻意折腾下属。 因此,杰卡尼斯很明白,这就是她答应的前兆,连忙说:“没有问题,大人,只是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简单介绍一下古神之心?以及,沙克拉玛想用它做什么?”苏眉提示道。 杰卡尼斯是只心思细致的恶魔。他不仅完成应该做的工作,还特别留心活火熔狱中发生的大事。从他的上司,及上司的上司那里,他收集消息,然后拼凑出一张关于神心的朦胧拼图。 由于他地位不够,没有资格接触主君,也无从得知情报是否真实。不过,苏眉信任他的判断能力,只要他没在撒谎,真实程度起码在八成以上。 她施展法术,确保杰卡尼斯不会说谎后,马上听到了一个震撼性的消息。 “很多人私下猜测,沙克拉玛大人想要吃掉神心,成为新的古神……不对,新的神祇。听说它以前嫌心脏不够强大,吞下去后,又吐了出来,打算用牺牲品培养一阵,再正式吞掉,但中途发生了意外,才会在石殿下方的熔岩深处安眠。” “我不奇怪,我一点都不奇怪,”苏眉皱眉说,“说下去。” 杰卡尼斯居然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说:“您知道,莎婕娜大人是恶魔后裔,但沙克拉玛大人不是。它只想成神,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从来不在乎自己行为给活火熔狱带来的后果。” 苏眉讥讽地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恶魔把自己当作一个整体对待?你们不是一盘散沙,看待同族如同看待肉食吗?” 杰卡尼斯一点也不羞愧,回答道:“这不同,尽管我说不出哪里不同。总之,据我猜测,事情的发展可能不像沙克拉玛大人想的那样。神心成长的速度比它想象中快,让它进退不得。” 他习惯性地露出诡秘表情,连身体都前倾了,仿佛在向哈根达斯进言。苏眉耐人寻味地看着他,只听他说:“流言已经冒出了头,纷纷猜测究竟是谁吞掉谁。说真的,如果非要恶魔之外的种族来领导我们,我们情愿要一只强大的神灵。” “……即使那只神灵把你们当点心吃掉?”苏眉狐疑地问。 第 238 章 诺法莎公主走过绕成“凹”字形的长廊,穿过侧门,进入另一条长廊,抄近路进入托鲁克森宫右翼的国王起居室。 这条长廊两边,悬挂着她祖先们的画像。一对对身穿华丽服饰的老人半身像紧盯着她,左边挂男性,右边挂女性,表情大多被画的既威严又慈祥。但她知道,实情远非如此,她的祖辈以嗜血和善战著称,所以才能开辟一代新王朝。 托鲁克森宫的正面,像大多数宫殿一样,被公务所用的王座室、谒见厅,大宴会厅等巨大房间占据。到宫殿后半部分,才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温馨气息,气氛也远比前面的房间轻松。 如果把后半部分分成十份,那么三份是仆役们工作、住宿的地方,三份由国王陛下独立使用,两份分给王后陛下,最后两份则由陛下的弟妹和子女瓜分。 诺法莎今年只有十六岁,是贝尔吉安最小的孩子。她在二十岁前,都得和自己地位最尊崇的男性亲属住在一起,之后才能获得独立的府邸,搬到由她全权掌握的庄园中去。 她身穿斐云贵族妇女常穿的长裙,裙摆不垂地,露出脚上做工精美的软底皮靴。皮靴上装饰着珍珠,还有花草纹路,出自王室裁缝之手。这种打扮不仅简洁高雅,还易于行动,比起萨因的华美繁复,另有一种特殊的艺术美感。 她在长廊上行走时,安静的就像夜巡的猫。她的长兄服务于圣殿,与教会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二哥则学习奥法,比较亲近星辰塔。她自己,一向被称为“什么都不会的诺法莎”,有着小偷般的习性,喜欢避开大庭广众,在阴影里静悄悄行动。 最近,不幸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御驾亲征,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大差错。贝尔吉安王连同他的智囊团队,被神心粉碎于海浪当中。那些人都是资历很老,狐狸一样狡诈的优秀顾问。他们随国王一起出征,也一起葬身海底,堪称王室的巨大损失。 诺法莎因这事,一直十分难过。特里埃斯表现的比她稍好,迅速接掌了王印与权杖,成为新一任国王。他的屁股还没在王座上坐热,坏消息就争先恐后地赶来,说是东方海岸附近,出现了大批深渊恶魔,其中甚至有见所未见的大恶魔。 比起那些巨大黝黑的恶魔,她更害怕瘟疫。毕竟遇上恶魔的时候,凡人还可以拿起武器,拼死奋战到最后一刻,如果染上了疫病,就只能乖乖等死了。 她不太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仍然日复一日担忧着。每次听说疫病有向王都传播的趋势,她的心都不停收紧。而她身为公主,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避往偏远领地的城堡,否则将严重打击民众的信心。 雪上加霜的是,特里埃斯陛下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古怪。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脸上常常露出焦躁不安的表情,还有更深层的懊悔。诺法莎每次见到他,他都比上次更瘦。她想安慰他,却得到了很不耐烦的回答。 首相对此倒是很宽容,认为陛下年纪轻轻,一下子遭遇这么大的打击,碰上这么严重的局面,难免产生非同寻常的反应。诺法莎听完他的解释,表面如释重负,却无法真正感到轻松。 她忍不住去想,特里埃斯到底在懊悔什么?因为没有劝阻父亲的亲征吗?还是没有跟随父亲前往东边? 特里埃斯心情不好,她自己也不太愉快。她在走向国王起居室,拿回那本忘在房间里的书时,感觉两边画像的表情都变的阴森了。 她希望王兄不在那里,否则又要听一顿“为什么不带侍女随行”的教训。不过,他不会在那里,他很喜欢音乐,自己也演奏的一手好乐器,通常在这个时候,他会离开办公的书房,在音乐室弹那架大竖琴。 她的想法非常正确。 起居室里没有任何人,没有国王,也没有侍从。她的书就放在小桌上,一只精美的银壶旁边。那是一份新送来的流行书稿,由一位名叫“斯奥”的新作者撰写。她通常不喜欢这种平民书籍,觉得它们文字粗糙,描写夸张,只凭想象叙述贵族阶层和英雄们的生活。 但这本书不太一样,措辞非常文雅精确,具有动人心弦的效果,情节也安排的跌宕起伏。最重要的是,它以无底深渊为背景,将这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写的栩栩如生。平时关于恶魔的消息越多,她就越有逆反的想法,偏偏要看描写深渊的书。 她有时想,作者八成是一位精灵。她从用词方面,看出了不少精灵语转换为通用语时的痕迹。但俗话说的好,即使早餐桌上的煮鸡蛋非常好吃,也没必要去鸡舍认识那只下蛋的鸡,所以她随便想想,就把想法扔到脑后去了。 她拿起书,正打算用来时的轻灵脚步,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看负责照顾她的纳兰夫人会不会吓一大跳,却直觉事情有些不对。 这里太静了,实在太静了,而且空无一人。她猛地意识到,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托鲁克森宫的所有仆役以国王陛下的意志为首要任务。他们无处不在,随时准备满足他的要求。像现在这样,附近竟找不到一个顶用的仆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况。 他们要么集体偷了懒,要么被特里埃斯支开,不准接近起居室那一侧的区域。 诺法莎拿着书站在那里,诧异地环视房间。她在回去叫人、大惊小怪一场,和偷偷去看看,再偷偷溜走的想法之间挣扎,最终选择了后面一种。 从起居室左上的小门出去,走过另一条长廊,就可到达不远处的音乐室。这条长廊上没挂画像,只有珍贵的摆设,陈列在廊道两边,添加一些古老的艺术气息。 长廊仍然不见人踪,静的好像与世隔绝。 诺法莎接近音乐室时,没有听到琴声,却还是推开门,向里面望了一眼,发觉视线被大屏风挡死后,又不太情愿地走了进去,熟练地看向内侧。 这一眼看过之后,她再也没有移动哪怕一步。 大竖琴立在地上,大约一人高,需要坐在椅子上弹奏。她的兄长,特里埃斯国王陛下,正瘫坐着一动不动。她之所以认出这是特里埃斯,仅仅是因为衣着。国王的绝大多数衣物上,都绣有独一无二的徽章图案,很好辨认。这套衣服还算完整,衣服里的人却已经完了。 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被某种东西溶化了一半的残骸。颅骨较为坚硬,所以还保持着大致完整的形状,溶化速度比身体慢的多。那张正在变软下陷的脸上,双眼如死鱼般毫无生气,直勾勾地盯着她。 音乐室里面和外面,仍然空荡荡的,好像在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任凭国王陛下在这里化成肉泥。 诺法莎的眼神由诧异变成茫然,又由茫然变成害怕。她感到极致的恐怖,想叫又叫不出来,想移开目光,又像是被奇异的力量驱使,怎么都动弹不了。她看着兄长的脸在几步远的地方化掉,悄无声息地化掉,却找不到别人帮忙。 房间里渐渐热了起来,似乎从哪里传来“砰”的一声。她全身忽冷忽热,脸色难看就像另一个死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从这种茫然的状态中惊醒,发现这不是做梦,急忙转身,准备冲出门外,叫人前来查看。 然而,她刚转过身体,就又一次直挺挺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出去。 逐渐升高的温度并非错觉,而是实打实发生的事情。镀金的大门面前,静静站着一个胡子垂到腹部,全身冒出火苗的赤红巨人。他外貌很慈祥,穿着法师长袍,手里也拿了一支法杖,活像最平凡的法师,却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害怕。 他不是离门最近的生物,身后还站着两名高挑的深渊魅魔。她们都是女性魅魔,身体曲线极为妖娆,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音乐室像其他房间一样,阔大而宽敞,以免屋里的人感觉气闷。但巨人的头顶已经顶到天花板,有种钻进侏儒房子的怪异感觉。 “火巨人?”诺法莎喃喃说,迅速想起了以前学过的知识。 “是的,我是一名火巨人,活了很久的火巨人,”赤红的巨人张开嘴,清晰地说,“我叫米利特。我杀死了你兄长,现在要杀掉你。” 诺法莎之前被恐惧与悲痛淹没,这时只剩下恐惧。她如同站在毒蛇面前的老鼠,吓的全身发抖,一动不动,希望对方认为她是块石头,从而放过她。 但人类毕竟不是老鼠,联想能力更加丰富。她看着看着,蓦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米利特戏谑地说。 他的声音也很像人类老人,带着少许火苗废物的呼呼声。 诺法莎茫然地说:“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里……防卫很严密,你们不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进入托鲁克森宫后侧的位置。这绝对不可能。” 火巨人笑了,慈祥的脸上露出残忍的意味。他说:“人类和我记忆中一样愚笨,居然需要询问如此简单的问题。你看到可敬的国王陛下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是他放我们进来,是他和我们作交易,然后又和绝大多数凡人一样,后悔的想把自己的诺言吃回去。”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说的没错,即便是我们,也很难接近凡世王国的君主,因为人类中并不缺乏强大人物。不过,从别的王室成员下手,甚至别的贵族家庭下手,效果一向很好。” 第 239 章 诺法莎被称为“什么都不会”,但人并不蠢笨。她愣了一下,马上听懂了火巨人的意思,同时看到他那张慈祥老脸上,露出邪恶之徒常有的嗤笑表情。他嘲笑特里埃斯,也嘲笑他,更是嘲笑所有自以为机智,其实只配捶胸顿足后悔的愚昧人类。 秘密正在她眼前一步步揭开。 她还没能把父亲的死,和溶化的兄长结合起来,却充分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在她的想法里,特里埃斯像许多故事中的傻瓜一样,与恶魔作了交易,然后发现自己永远是吃亏的那一方,然后后悔不迭,然后……就被灭了口。 准确地说,这都称不上灭口,只能算扔掉一件不够听话的商品。如果特里埃斯始终老实合作,从不犹豫,那么恶魔倒也不介意把他当成代言人。但是,他有父亲的雄心壮志,缺乏父亲的眼光经验,发现局面超出控制,就慌张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团团乱转,又不敢向任何人诉说。 因为他不再听话,让沙克拉玛失去了耐心,不再花时间引诱他,而是选取一个更大胆也更彻底的计划——让假货取代真正的国王。 他们假装要和特里埃斯进行最后一次会谈,从密道进入守卫森严的宫殿,然后毒死了他。诺法莎看到火巨人身后,忽然走出一只全身土黄色,好像根本没有骨头的高大变形怪,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不会成功的,它马上就会被人认出来。”她说。 火巨人耸了耸肩,“也许吧,不过我们还是想试试。凡人里面,真的有能够看穿神灵力量的存在吗?” 他故意放诺法莎进来,当然是想一并谋杀这位公主。公主和王后两人,是最容易认出假货的近亲。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同时取代他们两个。他本人也得承认,这是个很大胆的尝试,要不是古神之心拥有致幻、变形的能力,他才不赞同这种做法。 诺法莎试图多说几句,拖延火巨人下手的时间。她学过不少应付危险的知识,比如说,可以与谋杀者展开交谈,放松他的戒心,寻找逃脱的机会,甚至成功拖到救援力量找到她。 然而,她想说的太多,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火巨人也没有任她拖延的想法,遗憾地叹了口气,向前伸出庞大肥厚的右掌。这只手掌轻轻一捏,就能把诺法莎的脑袋捏碎。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赭红色石球。 一个人喝下石球中的液体后,会当场死亡,灵魂则被分泌液体的神心吸收,躯体逐渐溶化消解,最后全无痕迹。米利特打算用相同的方法处置诺法莎,才没有直接杀死她。 他向前走出一步,面容恢复了国王式的威严,表示他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在他巨大身体的对比下,诺法莎显的尤为渺小,而且十分脆弱。 恐惧彻底战胜了悲伤,求生欲-望又战胜了恐惧。她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很可惜,她和窗户的距离太远了。那扇窗正对着蔷薇园,只要她成功跑到窗口,就能破窗而出,跳进花园里,引发一场大型骚动。石墙很高,是相当危险的距离,但她想她能活下来。 问题仅在于,她根本没有接近窗户的机会。那只肥大手掌正在接近她,如果她露出一点点拒绝的意味,它就会按到她头上,强迫她喝下球里的东西。 火巨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耐烦地说:“别浪费时间,人类,你……” 他想要强迫她,脸色却突然变了。宽阔的音乐室里,瞬间充满了比音爆术更响亮的响声。 靠近花园的那一侧墙壁整个儿粉碎,活像火药被粘在墙上,又炸了开来。他为了阻止他人接近案发现场,特意设下重重防御法术,隔住所有声响,并在外人接近长廊时,向他发出警告。 这些法术的作用,就和没有法术一样。它被人在一秒钟之内,用精细的手法钻出空洞。空洞迅速扩大,露出没被符文覆盖的正常石墙。石墙遭到从外向内的连续撞击,居然无法承受。砌成墙壁的大石块爆成碎片,连带外面的清凉微风,席卷进了这个房间。 墙壁毁坏时,画在内侧墙上的壁画也跟着消失。画面中,衣装富丽优雅的绅士淑女就像被人撕碎了,毫无反抗之力,变为千百块涂着颜料的小块。 它是诺法莎非常欣赏的一张画,却难以引起她的惋惜。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惊愕和庆幸,尽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发自内心地庆幸着。 火巨人喉咙里发出巨人常见的低吼声,其中有愤怒,也有退缩,因为他认出了挥剑击碎宫殿墙壁的人。 即便在八魔将当中,不怕克雷德的也只有图勒菲和那只名叫尼莫利莫的百目妖长老。米利特和内罗克、阿睦萨尔等人更相似,表面上不说,但内心对克雷德一直有着很深的忌惮,连带着不敢招惹他的情人。因此,米利特看见克雷德掠进缺口时,心情可想而知。 这一刻,他产生了和诺法莎相差无几的疑问。他不明白,克雷德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难道他事先了解他们的计划,特意赶来拯救人类的国王? 他冒着火焰的老脸上,脸色变化非常精彩,脸色变青的时候,他的人当场消失了,避到音乐室靠近长廊的一角,及时躲开迎面而来的巨剑剑锋。 这是一把闪着暗金光泽的巨剑,和之前的血红光芒不同。克雷德之前用剑插中神心,神心二话没说腐蚀了剑刃。苏眉想尽办法修复,终究没能成功,只好换一把新的。 但用什么武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剑的人。克雷德很熟悉米利特,正如他熟悉活火熔狱中的所有人。他冷笑了一下,仿佛看穿了火巨人的所有行动,想都不想地冲向屋角,恰恰撞上对方竖起的一道火墙。 火墙被一剑劈碎,却像有生命似的,化作无数四散飞腾的火鸟,沾上房间中的物品,立刻加速燃烧,将这个地方变成烈火熊熊的炼狱。 诺法莎都没能看清他们的动作。以她的眼光来看,火巨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一股狂风从她身边卷过,让她差点站不住脚。狂风中飞出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击碎了火墙。她视线受到火焰干扰,已经看不清那个角落的情况,却听见魅魔们参差不齐的惊呼,还看见那只变形怪傻乎乎站在那里,露出和她相似的痴呆表情。 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快的像是在做梦。一只火鸟扑向她,她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高温热气,但已经来不及躲开。 就在这个时候,热气忽地消失,只在她鼻尖残存了一丝热度。她与火鸟之间,蓦地出现一张无形护盾。她眼睁睁看着这团火焰拍在护盾上,被护盾吸收,消失在空气当中。 有人抓着她手臂,把她向后拖去,对她说:“不知道躲开吗?幸好我们来的够及时。” 这是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态度严肃中不失轻松。诺法莎向右扭过头,看见了一位身穿黑袍,容貌颇为美丽的女法师。她头上长着一只明黄色的圆形眼睛,三只眼睛一起睁开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诺法莎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该放松。她的目光无法从黄眼上移开,越害怕就越想看。黄眼就像蜥蜴的眼睛,没有感情,只有冷冷的寒光。 苏眉审视着她,见她没有受伤,就把她向后推去,差点撞中飞进来的头骨。头骨后面,凯正站在墙壁塌下去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拉满弓弦,向那两只即将逃走的魅魔分别射出一箭。 他射击的速度实在快的惊人,放开弓弦,和箭矢射中目标,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第一支箭穿过变形怪胸口,把它胸腔炸出一个大洞,然后透过它的身体,射向魅魔后背。另一支箭未受阻挡,直接射中第二只魅魔额头,将她带的向后飞去,重重撞在门上。 又是一声巨大响声,并非来自撞门的魅魔,而是火巨人。 克雷德再怎么熟悉前同事,这时也得佩服这个冒火老头的当机立断。他用火墙挡了一下剑锋,竟然放弃攻击克雷德,转身炸开屋角处的墙壁,绕到墙壁外侧。他追击出去时,恰好见他在极短时间里,完成了一个传送术,扔下所有人传送逃跑。 费斯缇丝和瓦达伦死后,会在几百年内重生,爬出浓灰之海展开报复。火巨人可没有这样的优势,于是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莎婕娜大人的侍女,放弃了培养好的变形怪,独自溜之大吉。 他是唯一可能抵挡克雷德的人。他一跑,剩下的五只生物顿时死伤过半,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全部变成了尸体,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 直到这时,苏眉才向诺法莎说了第二句话,“你没事吧?那边那个……那边那具正在燃烧的尸体,是不是国王陛下?” 第 240 章 苏眉能够及时赶来,可以说是杰卡尼斯的功劳。 他并不知道特里埃斯与沙克拉玛的交易,只听说沙克拉玛“早有准备”,还“勾结了凡世中的重要人物”,为恶魔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入侵环境。因此,有什么比国王猝死,年轻的王太子匆忙登基更有利呢? 恶魔们所获得的优势,不仅限于实际战斗力,还在于心理方面。他们会面对一支既遭受了精神打击,又被瘟疫削减数量的军队。 在此之前,苏眉对卡加王子的叙述存有疑问。他说的可能都是真话,也可能是凭空捏造谎言,污蔑他刚刚掌权的王兄。更糟糕的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恶魔在凡世的代理人,试图将责任推到特里埃斯头上。 杰卡尼斯从侧面证实了预谋,证实他们并不是凭空猜想。苏眉决定在返回深渊前,亲自到王都走一趟,请求面见国王陛下,与他面对面地商讨这件事,并看看他的个人情况。不管怎么说,特里埃斯终究是掌握王权的人。她想做任何事情,都离不开他的支持。 米莉索尔女伯爵陪他们返回王都。她熟悉两名王子的生活习惯,知道特里埃斯在这个时间从不接见外人,就想以私人身份带他们进来。 然而,他们交涉期间,当场发现事情不对。当女伯爵还在犹豫,打算去找王后时,苏眉已经当机立断,飞快找到音乐室外墙,直接在外墙上突破了一个缺口,恰好目击米利特托着那个石球,一步步走向诺法莎公主。 托鲁克森宫的护卫骑士反应同样很快,只是还不够快。他们冲进那条长廊时,刚刚来得及看到墙壁塌陷,冒火的巨人从房间里冲出来,闪了闪就消失了。 火巨人消失之时,苏眉跟着冲出音乐室,却没能成功阻拦他。她望向看似空荡荡,实际布满肉眼不可见陷阱的长廊,默默解除了陷阱,让前来救援的骑士得以接近这个房间。 她见惯了突发事件,却不由庆幸自己一方的好运气,以及足够快捷的行动。她早来一段时间,火巨人将发现他们的存在,提前停止这场谋杀;而晚来一段时间,那只变形怪将代替特里埃斯。它拥有神心的庇护,所以她不敢保证一定能够看穿它。 事情是明摆着的,再也没有任何疑问。行宫防御极其严密,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都有侍从奔走,并且得到奥术与神术的护持。和它相比,克温纱的树宫简直像偏僻地方的土特产,根本拿不上台面。 这也就是说,没有国王本人的配合,米利特根本不可能悄悄潜入这座堡垒似的行宫,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苏眉一看特里埃斯,就知道他没救了。她不清楚他如何受到恶魔的引诱,是否因为父亲身体太健康,能够活很长时间,才一时鬼迷心窍,同意了这桩交易。反正在恶魔的历史上,引诱位高权重者的成功记录,从来都不少。 她也不清楚沙克拉玛甩出了什么条件,竟让他同意他们进入宫殿,直接造成自己的死亡。 根据她对恶魔的了解,他们八成向他发出威胁,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公开交易全程。王室成员通常不适用于死刑,即使图谋王位,也只会被判终身监禁而已,唯一的例外,正是谋杀另外一位王室成员。 特里埃斯意志明显不太坚定,听到这种威胁后,慌张可想而知。总之,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他喝下心脏分泌的毒液而身亡,至少死的比较痛快,也比较仁慈。 她忘了让克雷德留活口,于是变形怪先生被巨剑钉在了大门上,活像一个天生畸形又后天青肿的耶稣。它取代国王的妄想迅速失败了,斐云仍然陷入了沙克拉玛预想中的混乱。 短时间内,连续两位国王过世,足够影响所有睿智的头脑。女伯爵看到椅子上的肉泥时,惊讶的脸色发白,当场派人通知首相与副相,还有与王室关系亲近的贵族,当然也包括王后陛下。 王后陛下从宫殿另一侧赶来,一见这幕惨剧,忍不住失声痛哭。苏眉站在旁边,疑心地看了她很久,生怕她已经不知不觉被怪物代替,幸好事情没这么糟。之后,其他人陆续赶了过来,事发现场挤满了人,全部露出吃惊神色,面面相觑,震惊远大于哀伤。 苏眉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很熟悉了。基本每发生一件大事,现场都是这个模样。手握大权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几乎都会来她面前转一圈,自行报上姓名和身份。然后她尴尬地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没听说过。 这一次情况尤其严重,因为牵扯到斐云君主的死亡。两位国王逝世时,她都是第一目击者,想不惹人注意都难。期间,她把等在蔷薇园里的犬魔和影魔叫了上来,免得他们惊吓到别人。 人在遭受极大打击的时候,以往关心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两名纯种恶魔出现,引发的只是几道狐疑目光,以及宫殿侍从官和骑士队长的询问。他们问过之后,就像遇上了再普通不过的情况,任凭他们留在这里。 现场被飞快清理干净,特里埃斯王的遗骸也移出了房间。米利特传送逃走后,苏眉想办法制止尸体的继续溶化,却没办法让他复活。他的灵魂彻底消失,没有人能把它召唤回来。服务王室的骑士守在尸体旁边,等待能够做主的领导人物。 那些人甚至不曾犹豫,就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决定——迅速召唤卡加王子,返回王都继承王位。如果卡加也发生了意外,那么就只剩下诺法莎一位直系继承人。但从首相到姑母,都不认为她有领导斐云的潜力。 终于,持续两个小时的混乱慢慢过去了。人们开始露出悲痛的神情,最不济的也满脸凝重,向死去的国王致以哀悼之情。但苏眉看得出来,他们的哀悼后面,藏着诸多疑问。 许多人头脑聪明,已经暗自怀疑凶手的情况。他们想到了国王陛下和这事的关系,却不敢第一个说出来,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更重要的人做出决定。 在这两个小时中,苏眉等人接待了起码八批咨询者。他们分别有不同的身份,代表不同的势力,问的问题毫无组织性可言,大部分还是重复的,从中可以窥见他们头脑的混乱。每个人表情里,都有着忧心忡忡的意味。 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在考虑王都水源被污染,或者疫病通过其他途径传播的可能。 苏眉始终站在变成废墟的音乐室里,审视忙碌不停的人群。这里曾是充满艺术美感的宽大房间,现在成了毫无美感可言的砖石堆。她逐渐听到女性的哭声,和男性的长长叹息,心情顿时跟着沉重起来。 她忽然说:“米利特大人逃跑速度之快,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克雷德点了点头,回答道:“他是法师,又不是真正的恶魔,一向是最聪明,也最会判断局势的一个。” 他以开口,杰卡尼斯就敬畏地看向他。他们对他的畏惧来自他的实力,而非身份。即便他叛逃了很久,他们一见他的长相,仍会不可抑制地产生害怕的情绪。 每当这种时候,杰卡尼斯将刻意接近苏眉。他凭直觉认为,如果克雷德想宰了他,苏眉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苏眉扭过头,看了看旁边那个飘浮的黑色影子,又问:“怀念深渊的生活吗。” “从来没有,”克雷德平静地说,“不过,我确实很想念他们并不服气,却不得不表现出敬畏的表情。” 巫妖冷冷说:“很好,你总算领悟了讽刺的艺术。” 直到这个时候,克雷德才像第一次注意到杰卡尼斯似的,冷淡地注视着他,评价道:“阴魔,你为了获得庇护,得到较为重要的地位,真是费尽了力气。” 杰卡尼斯仿佛条件反射,马上恭敬地答道:“您太过奖了。” 苏眉对他依旧毫无成见。她只是非常感慨,觉得一个人……一个恶魔到了职业生涯的穷途末路,还真会竭尽所能地发奋努力,使自己能够成功转业。 杰卡尼斯可不是克雷德。他不喜欢凡世的环境,也不想终日与凡人打交道。在苏眉身边,他不必担心被军团长抓获,喂给古神之心,可他仍然希望前往深渊其他层面,全身上下每块阴影都如此希望着。 苏眉认为他帮了不少忙,愿意把他介绍给巴赛林。阴魔是种体质特殊的生物,在哪里都派的上用场。她想,巴赛林应该很喜欢他才对,前提是他们再度出现,而不是一去不复返。 她正要说话,却见不远处的女伯爵向他们指了一下。斐云首相海汀随即转过身,走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海汀和贝尔吉安王年纪差不多,气质则有很大差别。他非常亲切和蔼,有一张愉快的脸,更像托雷斯爵士。在场的人里,他是比较沉得住气的那一类,直到处理完手头的所有工作,得到片刻空闲时间,才抽身来找苏眉。 他直接走到苏眉前方,客气地说:“在这样的混乱中招待你们几位,真是太无礼了。” 苏眉同样客气地答道:“我们完全可以理解。”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输给其他人的担忧,只是他的自制力比其他人更强,所以没有表露在外。这一瞬间,她突然很同情他。她敬佩有自制力的人,希望能够帮上他们的忙。 此时,他犹豫了相当一阵子,才用极为谨慎的口吻说:“由于情况特殊,我决定问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和我想象的一样吗?” 苏眉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想是的。以及,的确有过这样的先例。一个人拥有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所以……” 第 241 章 若干年,苏眉仍然记得首相脸上的表情。 那个表情非常惨淡,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忧虑、无法言说的失望和悲伤,让他当场衰老了二十岁。他成功地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只抽了一下鼻子,环顾变成废墟的音乐室,又和他们敷衍了几句,请他们暂时留在王都,以便处理后事的人可以找到他们。 苏眉知道,他想的比普通人更透彻,也更快地考虑到各种可能。比如说,王后陛下有没有卷入这件事,事先知情不知情?托鲁克森宫里是否藏着其他怪物?特里埃斯把火巨人从逃生密道引进宫殿,那么,密道是否受到了污染? 他必须处理国王之死给政治、军事、民生带来的影响,要向卡加王子交代兄长的死亡,更得做好准备,应对王都和附近地区的疫情爆发。 火巨人仓皇逃跑时,手掌里的石球掉在了地上,被苏眉捡到手里。这是他们得到的第一份粘液,虽然洒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已经足够研究了。 清理工作持续了许久,当天稍晚些的时候,托鲁克森宫被认为“受到威胁”,其中生活的人需要全部撤出。王室成员转移到王都西边的王家庄园,等待行宫清理完毕。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苏眉等人才得以离开现场,前往女伯爵安排好的旅馆,直到王子殿下从海岸返回。 杰卡尼斯表现的就像奥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只是没那么殷勤。他其实很看得起自己,否则不会刚刚完成进化,就认为有争夺军团长位置的资格。但是,王都对他来说,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斐云教会总部就设在王都,有多名枢机主教与大主教在此工作。他如果四处乱跑,很容易被人当成敌人。 出于这个原因,他态度始终很谨慎,从不乱跑,并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眉曾想把他塞进骑士团地下的那个传送门,想了想,又觉得最好等待巴赛林。从头到尾,她与无尽荒漠的联系都是通过它。除非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使用其他方式接触他们。 这天晚上,她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王都夜空,稍微想了想杰卡尼斯的问题。他收起了恶魔的外形,正像件下垂的风衣,乖乖待在房间一角。如果魔将,甚至沙克拉玛本人赶来,她想他可以和奥斯搭伴逃跑,说不定能刷出逃跑距离的新纪录。 现在,她很容易就能切换两种不同的视野,只需要花费一个念头的时间。在这个世界,魔网无处不在,唯有死魔区才能抵挡它的入侵。它就像阳光,只能被一小部分人利用的阳光。她一睁眼,魔网射出的法术符号就展现在她面前,如同组成阳光的彩色光芒。 即使在深夜,它们也清晰可见,绝对不因为环境而稀释。有时候,她很能理解那些成名法师的心情,明白他们为什么深居简出,常年孜孜不倦地研究魔网。他们通过努力,驾驭更强的力量,让自己变成超越凡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以至于心甘情愿放弃表面上的风光。 但很快地,她的思绪就从魔网中挣出,转回更加实在的现实。 据说纳恩希塔亚明天赶来,协助处理深渊入侵的问题。萨因的一位皇子与他同行,作为女皇的代表,观察恶魔动向后,再与新继位的国王商讨合作事宜。 她很欣赏他们的迅速动作,却不抱太大希望。她心中有着更深的阴影,牵扯到他们本身。 费斯缇丝和瓦达伦并没有真正死亡,但已经全无用处了。也许过个几百年,活火熔狱第三次入侵凡世时,他们才有可能爬回来参战。然后,米利特一见克雷德,立即判断自己不是对手,什么都不要地转身逃跑,仿佛饿狼面前的兔子。 她非常好奇沙克拉玛的心情,更想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赶来,用庞大的体型和恐怖的力量碾压他们。 幽星同情平民,是因为平民生来弱小,缺乏作恶的力量。他们一生之中,无力惹起任何风波,却经常受到风波的连累。以巫妖为例,它混成现在这样,纯粹自作自受。它的行为经常充满风险,必须承担胜利与失败的后果。但普通人,在恶魔眼里卑微渺小的普通平民,却几乎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她抱有和他相似的想法,所以从心底里祈祷它尽快出现。它越拖延,古神之心就越容易恢复到正常水准。它们两个都有可能变的更强大,给凡人带来更严重的损失。 克雷德站在她身后,这时缓步向她走来,似乎想说什么。就像过去那样,晚上没有事情需要商量时,凯会带上头骨和狗头,早早离开她的卧室,给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杰卡尼斯初来乍到,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可能要等她出口赶人,才会乖乖离开。 这家旅馆离内城不算远,从二楼眺望,可以看到行宫外侧高大的灰色石墙。石墙外侧终夜灯火通明,许多穿着轻甲的士兵跑进跑出,看来是打算利用今晚的时间,彻底解决托鲁克森宫的安全问题。 “我一直有着预感,觉得自己难以逃脱过去的羁绊,”忽然之间,克雷德低沉地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苏眉苦笑了一下,回答道:“从沙克拉玛爬出熔岩起,这件事就已经注定了。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可能看出它和凡世的关系。把古神之心养到生出自我意志,拥有复苏的渴望,再考虑吞掉它的事情,是非常危险的。我佩服它的勇气,它应该非常,非常地想成神,以致不顾一切。” 克雷德也笑了,说:“我认为没有不想的人。” 他将手放在苏眉肩上,安慰似的拍着她,与她一起向外看去。 这是一座极为繁荣的城市,建筑风格比堪莱亚精致,比萨因冷峻,有着简洁优雅的风范。王都外面,大片灰黄的旷野连绵起伏,树木却不太多,和这里的人工建筑一样,让人心胸开阔。 不过,这样的安宁景象还能持续多久? 过了很久,苏眉才轻叹一声,说:“王太子,我是说特里埃斯王实在不该那么做。他那种人总觉得欠缺一个机会,只要有机会,肯定能够实现理想。他并不真正了解即将到来的危险,也低估了对方的能力。这下好了,他害死了自己,同时把别人坑个不轻。” 克雷德凝视着远方,同样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但下一次,仍会有人前仆后继,唯恐失去这个机会。” 诺法莎公主曾私下作出要求,希望与他们待在一起,而非住在王家庄园。她显然受到了惊吓,对正常防卫失去信心,转而求助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苏眉同情她的处境,但想都没想,马上拒绝了这个要求。诺法莎毕竟不够有经验,能看出他们的强大,却没看出如影随形的危险。她始终认为,他们这群人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区域。她甚至要求女伯爵清空旅馆的其余客人,防止他们惹祸上身。 这个时候,她从沙克拉玛想到了这位倒霉的公主,不由摇摇头,伸出手去,想把窗户关上。现在正是深秋季节,风中带着凉飕飕的感觉,让人很想避到温暖的室内。 然而,她的手刚伸出去,就没有下一步动作,直直凝在半空。 旅馆上方,一道长的吓人的黑影抽了下来,活像划破空气的长鞭。它蜿蜒而下,狠狠抽向旅馆外墙,看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房间。 黑影逼近的时候,苏眉清清楚楚看到,它是一条粗大的触须,表皮呈赤红色,在月光下颜色偏深一点,更像赭红。触须两侧生满了吸盘和眼睛。每只眼睛都大睁着,仿佛在好奇地打量新世界。 触须第一次出现,引发了她的密集恐惧症,让她想要呕吐。第二次也没好上多少,因为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它抽向旅馆,就像小孩子用小皮鞭抽碎玩具建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好像要把旅馆和旅馆里的所有人抽成齑粉。 沙克拉玛外形类似于章鱼,触须却比章鱼多的多,共有二十九条。每一条上面,长满了可以看破隐形和变形的眼睛,密集的插不进手。它身躯上的两只眼睛倒是比它们好看许多,有种倦怠慵懒的美感。 二十九条触须同时狂乱舞动,足以成为任何人最糟糕的噩梦。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种巨大怪物实际相当聪明理智,具有被人类推崇的耐心和判断力。 触须挥动过后,苏眉才感应到魔网的急剧变化,以及传送门的形成。其他触须纷纷出现,蜿蜒着向旅馆移动。之后,沙克拉玛庞大的身躯才从裂缝中挤了出来,傲慢地悬在天空。 苏眉没有高估自己,也没有低估它的行动力。莎婕娜质问米利特的行动,米利特却很坦然地说,留下只是送死,从而导致它的高度警惕。它为了避免八魔将被各个击破的窘境,不惜亲自出动,打算一击杀死哈根达斯与克雷德。 第 242 章 苏眉果然没有看错人。 沙克拉玛一出现,杰卡尼斯当场发出咕噜噜的奇怪声音,身体变成了真正的虚影,穿过身后墙壁,一溜烟飞向远方。但他没有真的跑远,只像平时那样,融入某处墙角的阴影,与本来的影子结为一体,小心翼翼地看着天空。 这家旅馆有了些年头,墙壁不算结实。触须抽上它时,把它轻而易举抽开了,就像用烧热了的刀切开黄油。靠近沙克拉玛的一整排房间都遭了殃,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损坏。但无论哪个房间,里面都空无一人,任凭触须扫过房间正中,卷起碰上的家具,再把它们愤怒地抛下地面。 沙克拉玛是只成熟的星界海兽,生理和能力方面,都已经发展到极致。按照苏眉的理解,海兽其实就是在星界漂浮的,四处找东西吞噬的怪物。它有城堡主体建筑那么大,触须长过身体,伸展开的时候,让它的接触面积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 奥斯被凯扔出了窗户,在地面皮球一样滚动。滚动期间,他灵敏地把握住了平衡,跳起身来,慌慌张张地跑向王城所在的方向,明显想去寻找援军。 奔跑途中,他都没向后望上一眼。他实在很害怕那些触须,甚至超越了对大恶魔的恐惧。然而,他仍然可以感觉到背后传来骇人的高温,终于忍不住扭了一下头。 他看见,旅馆连带附近矮小的房屋,已经覆盖上了炽红火焰,以及熔岩。沙克拉玛眼睛下方,是隐藏很深的嘴。它一张嘴,熔岩就源源不断地从肚子里喷出,因为温度太高,都不像正常的颜色。它流到哪里,那地方的事物就被摧毁,在高温中融化消失,最终形成一块辨认不出的混合固体。 大部分防御法术都不能抵挡熔岩,因为海兽本身就是强大的法师。它的攻击中,时常带有魔网的加成,将奥法能量与高温火焰一起喷出。奥法能量摧毁对方的防护,火焰再把对方烧成灰烬。 半空中黑影一闪,克雷德瞬间化为恶魔形态,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沿着触须掠了上去,拔剑砍向触须正中。迄今为止,还没有东西能免疫他的剑击,连古神之心都不行。但触须和章鱼的触须一样柔韧坚实,巨剑砍进了表皮,马上感受到肌肉中传来的阻力。 吸盘里的薄膜向两边滑开,露出长着利齿的内层。如果海兽遇上比较坚硬的敌人,就把它们牢牢吸在吸盘上,一点点吞进吸盘内部。利齿能够高速旋转,绞肉机般把不幸的受害者绞碎。因此,星界海兽几乎没有吃不下的东西,也没有消化不了的东西。 巨剑两侧的吸盘喷出酸液,想要软化剑锋。酸液同样温度奇高,堪称所有金属的天敌。但它还没接触到剑身,克雷德便以相同的高速抽剑,间不容发地避开喷吐攻击,重重砍向另一位置。 巨剑挥下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连成了一片影子。要是把巨剑换成菜刀,把星界海兽换成普通章鱼,他就成了一个剁肉馅的厨师,全神贯注地剁着这只触须。 二十九只触须都挤出了传送门,沙克拉玛的主体也是。星界海兽种族数目很少,生育率低的吓人,能从宇宙诞生繁衍到现在,正是因为它们可怕的力量。从一出生起,它就有空间穿梭的能力,弄清楚苏眉的位置后,直接建起次元通道,降落在他们头顶上方。 所有触须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仿佛气头上的狂乱舞动。但它们每一下挥舞都有特别目的,在让人目不暇接的乱舞之后,触须组成了一只大小适中的囚笼,把在场的四个人罩在牢笼内部,开始向内收紧。 苏眉模拟沙克拉玛的心理,觉得它肯定会在近期出现,却没想到这么近。好在她早有准备,自始至终的应对都精准而富有条理。 她竖起法力护盾,同样用奥法能量对抗海兽的喷吐。法力护盾只与施法者的精神力有关,双方碰撞时,给她带来回响于头脑深处的巨大震荡。在护盾的掩护下,她冻结离她最近的两条触须,以骷髅陷阱与连环闪电逼开另外一条,趁着触须挣脱冰层的机会,再度施展虹彩光爆。 这一次,光爆效果与闪电类似。霓光沿着冰层流窜,裹住十米左右的区域,这才因为她的动作,疯狂地共鸣起来。每一个符文都在高速震动,争先恐后地钻进触须表层,全力向下钻去,非要把触须震成肉泥不可。 有些时候,由于魔网共振的太猛烈,符文本身都有可能损坏。但损坏而生的空隙很快就被补足,所以无损于法术效果。 那两条触须尚未离开冰层,就遭受更可怕的打击。正如苏眉想象的那样,受攻击的地方飞快下陷,被霓光搅烂,最后,整条触须从那个位置断开,上半截弹了回去,下半截松垮脱落,垂向地面的方向。 但触须还没有死,攀在其他触须上,一下一下地弹动着,竟然成了独立的活动个体。 巫妖仗着头骨体积小,试图钻出牢笼空隙,却被酸液挡了回去。它恼怒地移动着,不断吐出最恶毒的咒文,用诅咒和骨刺保护自己,包围触须,试图阻止触须的收缩。 它吐出几节咒文,空气里就出现众多浓绿色的小球。吸盘来者不拒,碰上小球,便自动把它们吞掉。绿球由剧毒组成,一经吞食,立刻在触须里面爆开,甚至能从外面看到隐约的绿色脓液。 严格来说,这不是毒,而是诅咒,名字也叫做“腐烂之雨”。巫妖当然不知道它能否生效,却很希望那章鱼腐烂。 每个人采取的措施都不尽相同,目的倒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触须合拢前,找到足够他们离开的缺口。牢笼空间越小,他们接触的熔岩就越多。熔岩本身不至于杀死他们,不过时间渐渐过去,谁又能说的准呢? 海兽的发声器官不在嘴里,而是长在体-内靠近背部的地方。它喷吐熔岩的同时,还有闲情逸致开口说话:“亲爱的人类,很后悔离开了我吧,很后悔离开了深渊吧。” “……” 苏眉眼看凯换下弓箭,抽出双剑,旋风般劈砍面前的触须,顺口回答道:“你从哪里发现我后悔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想而已。”章鱼说。 事实上,这并不是它的风凉话。它和莎婕娜,和所有的恶魔都不同,对敢于欺骗他们的人类没有恶感。它发现苏眉的秘密,曾经想过继续雇佣她,因为她显然具有不同寻常的头脑和勇气。可惜的是,苏眉以最高速度逃回凡世,莎婕娜气的要把她撕成碎片,让这个想法彻底落空。 它安抚了图勒菲,说一定给他找回尊严的机会。结果图勒菲从别人那里得到机会,却败的相当丢脸,要不是莎婕娜锲而不舍地追问,都不肯透露这个秘密。 苏眉不仅收集神骸,还收集了不止一件,还展现出常人缺乏的慷慨,把古神之骨让给了克雷德。如果克温纱、阿佩洛伊斯或者它本人拿到手,一定不肯出让,说到底克雷德并没真的死去,而是变成了不死生物,又有什么不好呢? 沙克拉玛收集各种渠道的消息,得知她的做法后,还感叹人类就是人类,常做感性超越理性的蠢事,难怪诞生这么久,仍然渺小的像智慧生物中的爬虫。 直到神心发展出自我意识,与它讨价还价,它才发现,苏眉的举动也许在无形中拯救了她自己。她本身拥有较为弱小的眼和爪,把主体骨骼交给体质更强健、意志更坚定的克雷德,看似削弱了神骸的力量,实际有效地阻止古神复生。在古神的灵魂重生前,她有足够长的时间,把神骸与自体同化,掐灭古神归来的所有可能。 它审视她的做法,和那只跳个不停的神心,赫然发现自己才是地位尴尬的那一个。它精心培养了神心很久,让它拥有强大力量,却大大拖延了它吞食它的进度。它现在都不敢确定,等它把心脏吞进肚子里后,到底是神心抢占它的身体,还是它夺走心的力量? 如果它还有雇佣苏眉的机会,它会的。但苏眉和克雷德都拥有了神骸,绝对不可能冒着风险,为时时刻刻觊觎神骸的上司工作。苏眉逃向凡世的一刻,已经注定了他们这辈子无法站在同一战线。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后悔,”苏眉再度击开挥向她身体的触须,看着吸盘中的利齿脱落下来,又是一阵恶心,“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 凯一直面无表情,此时已经移动到克雷德身边,准备与他共同突破触须的拦截。在高温熔岩的衬托下,他的眼睛亮的可怕,冷冷道:“三百年前你失败了,这次仍然会失败。那时候你还年轻,所以一直隐于幕后,让傀儡一样的深渊主君替你作战?现在你亲自动手,就以为万无一失了吗?” 第 243 章 第一条触须断裂后,又是第二条、第三条,速度越来越快。 断裂的触须蠕虫般拱动着,攀上一切能攀援的东西,飞快地爬行。它们穿过其他触须织成的大网,弹向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事实上,把它们称呼为独立的生物,也未尝不可。它们有眼睛,有行动能力,还有判断能力。 与其说这是沙克拉玛被斩断的残肢,不如说是脱离它独立存在的,充当它分身的第二主体。 裂口旁边,忽然爆发出一声龙吼般的恐怖声音。龙息终于成形,吹上了因断裂产生的缝隙。它制止旁边的触须补上缺口,同时阻止断裂面重生。仿佛红龙吐息的炽热过后,缝隙变成了足够一个人钻出去的洞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触须内部的空间开始扭曲。沙克拉玛怒火高涨到了极点,毫不犹豫扔出杀手锏,希望把敌人扔进未知地点。然而它动作太慢,空间扭曲时,被困在其中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了。 触须断段被法术撕碎,变成许多带着眼睛和吸盘的小段,坠落到地面,还在顽强地爬行着。到了这个时候,附近的士兵已经做出反应,纷纷赶到。沙克拉玛附近的屋顶上方,半空中,也出现了数名身穿长袍的身影。 触须碎片看到人类,就往他们脸上扑去,接触到皮肤后,迅速扭动下陷,想要钻进敌人的皮肤里面。冲在前方的士兵猝不及防,顿时有好几人中了招。 剩下的人从未见过城堡大小的飞行章鱼,拼命忍着扭头就跑的冲动,一面救护同伴,一面望向天空。他们恰好看见,苏眉率先脱离章鱼的掌控,移动到与它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冷冷看着它。在沙克拉玛的对比下,她真是小的惊人,却是一副完全不怕它的样子。 她在它面前,曾经只有全速逃跑的份儿,还得借助法阵的帮助。但现在,不管她能否战胜它,都不至于吓的头昏脑涨,除了逃跑之外,什么都不敢做。 包围网一旦露出缺口,剩下的事就容易多了。巫妖几乎和她在同一时间逃脱,不再发出嘿嘿的冷笑,只有比冷笑更可怕的咒文。它一见沙克拉玛,就觉得它特别讨厌,于是使用可以同时诅咒一百人以上的法术,向每条逼近它的触须下咒。 它敏锐地发觉了触须的特质,把它们当作独立生物对待。由于触须没有灵魂,随时可以脱离,它多次作出巧妙选择,故意不用那些涉及灵魂的强力诅咒。从触须表皮颜色来看,它的选择还算有效。 克雷德和凯离开的时候,另外两条触须很不走运地遭遇了同伴的命运,被剑锋削成多截。有些触须从中部断裂,还在空中疯狂舞动,有些则从根部断开,留下一处不自然的空白。沙克拉玛没能伤到任何一个目标,便被对方打断了七条触须,实在算不上成功的作战。 如果它把女儿带来,或者率领剩下的魔将,发动全面袭击,结果可能会好些。但它这么做了,苏眉肯定也不会与它不死不休,一样先暂避锋芒,再寻找反击机会。 她看见了地面的混乱,也看到了几位法师避开触须的横扫,小心地施展法术。他们很难真正伤到它,但在拖延、阻拦方面,仍然具有一定效果。 克雷德面无表情,反手一剑,重重砍在触须的缺口上。沙克拉玛喷出的熔岩离他不到一米,映红了他的脸。他对高温视若无睹,眼都不眨一下,又是两剑挥下。 那条触须是沙克拉玛的六条主触须之一,更加粗大壮实。他砍中同一位置二十次以上,还是没办法把它完全砍断。此时,熔岩流掉转方向,喷向他身体正面。他不得不放弃这条触须,向旁边迅速躲避。 触须扬了起来,因为断掉了一大半,动作比平时迟缓的多。就在这时,一束光箭凭空出现,正正射中即将断裂的缺口,彻底破开缺口的连接,甚至发出了烧焦的气味。 沙克拉玛的触须就像蜥蜴尾巴,断掉之后,可以再长回来,和原来一模一样。但是,蜥蜴长尾巴需要时间,它长触须也需要。它从出现到现在,承受的损失已经超过了心理预期。 尽管它的主体没受伤害,它还是作出了明智的选择。幻影箭射穿触须的同一时间,闭合了的传送门瞬间滑开。沙克拉玛向后退去,庞大身体不可思议地缩小,硬是钻进了那个小小的次元入口,挤成稀奇古怪的形状,还不到五秒钟,就在所有目击者眼前消失了。 它出现时,触须最先出现,撤退时,触须也最后撤走。几条触须离开前,张牙舞爪了一番,活像挥舞出“再见”的手势,然后消失在传送门内侧。奇怪的是,它好像可以在传送时控制这条通道。它一消失,那个仅有一个轮廓的洞口也随之消失,让天空恢复到正常情况。 这个巨大的怪物一消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阴影也无影无踪。它实在太过强大,即使一动不动,静静浮在那里,也让人心惊胆战,只想绕开它走。何况,它离“安静无害”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可以充当无害的反义词。 触须碎片发挥它们的特质,一见主体消失,立刻放弃攻击,四散奔逃,钻进街道上的排水口,逃进附近的房屋,甚至深深没入泥土,装作是植物的块状根茎。部分触须还不到巴掌大,如同普通老鼠,躲进阴影后,凡人的眼睛很难观察到它们。 苏眉一看这副场景,就知道事情有多么棘手。这本来就是触须的能力之一,和神骸颇为相似。她直觉它们会潜伏一段时间,要么独立行动,要么聚集到一起,恢复为长条触须的形态,伺机攻击目标。 但她也没有办法。沙克拉玛是她见过的最强大的生物,没有之一。从触须牢笼中逃出时,她和所有同伴精神高度紧张,寻找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无法兼顾地上的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他们用高温火焰摧毁触须。如果一个生物具有再生能力,那么一般惧怕强酸和火焰。只是,沙克拉玛把熔岩储存在肚子里,用于喷吐攻击。它能忍受多高的温度,还是个谜。恐怕普通人费尽力气,才能烧毁一小块碎片。 沙克拉玛离开过后,原地一片狼藉。它喷出的熔岩覆盖了许多房屋,杀死了屋中的人,侥幸逃掉的幸存者多半被严重烧伤,多个街区受害。从上方向下俯视,这些街区就像经历了一场小型火山爆发。熔岩还没冷却,阻挡着风灯守卫的接近。他们只好站在附近,运来大量清水,浇到熔岩上,加快它的冷却速度。 苏眉帮忙查到天亮,确认附近没了活动的触须,才无可奈何地收手,向赶来的风灯守卫长官,还有王都的治安官、政务官转述详情。 当他们得知,袭击这里的东西是一位深渊主君时,脸色精彩的无法形容。阿佩洛伊斯还没当上主君,就闹的萨因人心浮动,四处聘请德高望重的隐居法师和神官。斐云本身就摇摇欲坠,碰上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当然是雪上加霜。 之后,海汀首相也尽可能快地赶来。苏眉只好向他重复了一遍,提醒他尽快防备。沙克拉玛的行动比普通恶魔更灵活,作战手段也更多变。它硬要出现在某个地方的话,别人只能击退它,无法拦住它。 它唯一的缺陷在于,它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复活的可能。若非如此,它也用不着那么急切地培养古神之心,让自己变的更强大。 苏眉忙了整个下半夜,又忙了整个上午,严词拒绝对方要她写份书面报告的要求。她认为,目击者已经够多了,不必非要她来写这份记录。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巨大的章鱼都会作为噩梦怪物出现,惊吓这批不幸的居民。 直到当天下午,他们才得到独自待着的机会。奥斯带着杰卡尼斯,灵巧地溜了回来,没事人似的跟在他们身后。 他习惯了能取材就取材,不能取材就逃命的生活,胆子每次都那么小,动作却越来越熟练。在他渺小的心里,能够身临其境,正是他写作生动详实的原因,和他能够养活自己,不用麻烦别人的原因。 但杰卡尼斯的感觉和奥斯完全不一样。他刚看到沙克拉玛时,心里简直无比后悔,觉得自己选错了投靠对象,后来发现触须条条断裂,沙克拉玛本人都缩回了传送门,后悔的心情就一扫而空。毕竟,他从没见过击退主君的凡人,即便没能直接参与作战,也非常值得。 他想好了几句逢迎而不失骨气,拍马而保有自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苏眉满脸严肃,水都没喝一口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杰卡尼斯顺畅地接话道:“什么样子的预感?” 苏眉意外地看了看他,却没拒绝回答,叹了口气说:“我想,我们下次再见到它,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面对变强了的它,另一种是面对变强了的古神之心。今天它亲自出动,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足够它铤而走险的了。” 第 244 章 沙克拉玛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他们当成心腹大患。这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 它无法杀死他们,就要另找其他办法。苏眉推测,它要不是想用恶魔海淹没他们,就是想融合古神之心,变成更强大的生物。神心在休眠状态时,显然比活蹦乱跳时容易对付。如果它认为,它的野心能否实现,与苏眉等人有关,那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掐灭这种威胁。 更何况,它是一种拥有空间能力的生物,本身就能利用空间坍塌的力量,把神心强行压进自己灵魂。对它来说,危险仅在于它收集了太多灵魂,导致神心太过茁壮而已。 苏眉看着同伴的脸,这些脸从长满了长毛,到精致细腻的像上好瓷器,什么样子的都有。此时,每张脸上都流露着理所当然的神情。事情再怎么严重,再怎么恐怖,也不会让他们大惊失色。 他们正住在米莉索尔女伯爵的府邸中。由于旅馆所在的整条街区,连带附近三条街区被章鱼摧毁,女伯爵估计没有人欢迎他们去住,只好贡献出自己的家。 到了深秋季节,府邸中仍然盛开着浅色的鲜花。它们不像春夏花朵那样色彩绚烂,香气却很浓郁,叶子也绿的发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打开窗子,秋风立刻夹带淡淡的甜香,勇敢地飞进房间。 女伯爵本人正在骑士团总部,向银缰骑士下达命令,要他们进入紧急状态,戒备恶魔入侵。她离开的时候,这座巨大豪宅顿时少了一半人,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恰好便于他们商量计划。 除了想拍马屁,结果说错话的杰卡尼斯之外,奥斯居然也开了口,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没错,奥斯也这么觉得。沙克拉玛大人既然是莎婕娜大人的父亲,肯定和她一样,不肯放过任何能给它造成威胁的敌人。” “……你从哪里了解莎婕娜的为人?”苏眉问。 奥斯小心地说:“我观察很多,也打听很多。每个人都这么说,所以我觉得……” 有那么一秒钟,苏眉非常佩服他为生存付出的努力。她摇摇头,不再理他,说:“我也不喜欢这个预测,但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是沙克拉玛,我不会在你们没死之前,大肆展开攻击。图勒菲仍然留在活火熔狱,就算他来了,恐怕也扭转不了局势。” “所以,我认为它将利用古神之心,再攻击某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趁神心虚弱的时机,吞掉它。” 凯轻轻说:“事情有可能正好相反。我以前没接触过它,但我能感觉到它的聪明、大胆和贪婪。聪明人敢放手一试,大胆的人擅长抓住机会,但贪婪者……他们会凸显前两种特质的缺点,给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苏眉点头道:“正是这样,我敢说,把神心放在外面喂养,比吞下去之后再强化它,至少快上几倍。其实它拥有数千年的寿命,不必这么心急,可它等不及了。” 巫妖恹恹地坐在一边,似乎还没恢复过来。它提不起骂人的力气,也很少搭话,这时才说:“劣魔,你真是傻的出奇,你又猜错了。它知道别的神骸都有了主人,才这么心急,要是等个一两百年,也许就是你去抢劫它,而不是它来抢劫你。” 它说到“抢劫”的时候,眼中的火焰闪动了一下,仿佛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鱼人继续听从沙克拉玛的命令,举全族之力,挥舞着武器进攻海岸。它认为骨鲸肯定拿不回来,早晚要被摧毁,所以一直相当伤感。 有了这样的前提,克雷德都不得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简单地说,我们必须抢在它前面,阻止它和神心的融合。” 苏眉苦笑道:“我有过很疯狂的主意,就是去和神心谈判,要它放弃沙克拉玛,和我接触。但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了,大的我不敢想。但是,要我另想一个计划,我又想不出来。” 神心正在活火熔狱,沙克拉玛也在。想要阻止他们,只能重回深渊。然而,这个想法简直比前一个还疯狂。且不说活火熔狱的其他人,就算只有章鱼和它女儿,也够人受的了。 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出头绪。最终,她再次叹了口气,总结道:“明天,星辰塔的纳恩希塔亚阁下会来。据说他的祖先对抗过恶魔,希望能够有所帮助。我想把我对神心的认识,和星辰塔的经验结合起来,找出一个摧毁它的方法。” “其实还有很多地下秘密结社,”巫妖有气无力地说,“他们掌握最残忍冷酷的法术,并把它们用于实践。星辰塔禁止使用的,在他们那里都能找到。” 苏眉瞪着它,觉得那些结社采取会员机制的话,巫妖显然拿到了终身白金会员。她原本不想理它,终于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那里有人研究神骸吗?” “……应该没有。”巫妖说。 苏眉忍住暴打它的冲动,表示讨论到此为止,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她本人还要应召奉命,前往海汀首相处理公务的官邸,参加他们的会议。她的同伴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有时去有时不去,最后连奥斯都看惯了会议场面,再也没有出场。 然而,纳恩希塔亚与萨因皇子赶到之前,巴赛林再度出现。他好像特别喜欢在黑暗中行动,半夜摸进女伯爵府邸,成功绕开房屋里的所有陷阱,敲响了苏眉的卧室大门。 苏眉都失去了吐槽的力气,木然打开门,放他,和他身后的一群怪物进来。这些怪物种类五花八门,能力非常不同,自然栖息地也是泾渭分明。不过,当她认清它们都是什么之后,马上发现它们是被刻意凑到一起的,可以互补缺陷。 即使如此,她的房间里站满了稀奇古怪的生物,也让她看着就头痛。更要命的是,她本人的队伍里,怪物也一点都不少,使她失去了抱怨的资格。 “这是我的随从,你们人类贵族不都有随从吗,不管有用没用,走到哪里都要带一大群人,”巴赛林解释道,“你应该明白的吧?只要不太危险,我总把他们带上。” 苏眉看着它,过了很久才冷冷说:“我明白。” 她很高兴它回来了。虽然她对巫妖的看法嗤之以鼻,却也担心它一去不复返,把所有重担扔到他们肩上。由此看来,在充当盟友方面,巴赛林和亚休摩尔的确很可靠。 它之所以离开那么久,是因为亚休摩尔仍然不肯放弃幽冥境。它持续向那里输送军力,与驻守的恶魔产生剧烈冲突。假如章鱼把主力放到凡世,它有可能夺回它觊觎已久的地盘,否则的话,凡人承受的压力会少很多,利于他们展开反击。 巴赛林参与制定作战计划,详述凡世发生的一切,尤其详细地描述神心。在他们看来,神心对准凡世建筑,总比对准他们的人好。但凡世一旦陷入水深火热,他们的下场也不见得愉快。 “总之就是这样,父亲大人,还有它所信任的几位指挥官都认为,”巴赛林面无表情地说,“最好继续与你们合作。因此,我们将继续攻击恶魔,拖住剩下的魔将。这对我们并没什么坏处,说到底,凡人的灵魂比我们容易收集多了。” 苏眉郑重地说:“谢谢,还有什么吗?” 巴赛林说:“父亲大人愿意尽最大能力,收集关于神骸……无论什么神骸的消息。你们所拥有的这个不是唯一的古神,也不是唯一死去的神。我有理由相信,别的地方也有关于神骸的传说。对了,父亲大人要我问你,你究竟是想摧毁神心,还是吸收它。” 苏眉几乎想都不想地说:“摧毁。你看到了神心的尊容,不是吗。首先,它鼓起的粘液像脓疮一样,让我看一眼就恶心的想吐。” 巫妖冷酷地说:“老鬼婆皮肉松弛,牙齿发黄,你那时也没有嫌弃她。” 苏眉怒道:“你先别说话行不行,让我说完……其次,我能感觉出它的活力。它只是一只心脏,所以无法做出各种表情。但它的情绪每波动一次,我都有所感应。它活着,它是古神的雏形,缩小的时候也有桌子那么大。我没有把握吸收它,就算能做到,它也可能潜伏在我身体里,引诱我,寻找复活的机会。” 巫妖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克雷德看了它一眼,忽然说:“海恩哈姆,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扔到神心表面,让你有吸收它的机会。我负责送你到那儿,剩下的事就要看你的了。” 凯当场喷了出来。巴赛林狐疑地望向巫妖,说:“真的吗?但我认为你不行,相比神心,你是弱势的一方,还缺乏吸收神骸的经验。” 巫妖愤怒地说:“少来管我的事,他只是特别讨厌我,所以抓紧一切时机和我作对。” 苏眉伸手作出拍打的动作,示意它稍安勿躁,同时问:“我想摧毁它,还有沙克拉玛,所以呢?” 巴赛林咧开嘴笑了,回答道:“没什么。父亲大人只是认为,假如你也是那种野心勃勃,为力量而不顾一切的人,它不如直接去和沙克拉玛合作。” 第 245 章 苏眉从未见过亚休摩尔,所以无从得知它的模样。不过,克雷德曾经在战场上见到它一次。 据他说,亚休摩尔体型特别高大,比巴赛林粗壮一大圈,形象倒是很正常,既没长出三个脑袋,也没多生四条手臂。而且,它可能已经进入了老年阶段,全身毛发泛着灰白光泽,远远看去,会让人误以为它身上披了一层雪。 在苏眉的印象里,它的形象一直是只老迈、睿智、胡须伸的很长的虎头人。无论如何,它号称“谋杀与欺诈之王”,可见智商特别高,喜欢玩弄各种奸诈的诡计。能得到这种生物的承认,其实很值得高兴。 她先感谢了亚休摩尔对她的变相夸奖,然后飞快地说:“作为对你们的答谢,我必须送给你们一样东西。” 巴赛林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它真的感到兴奋,希望苏眉送给它一件强力的魔法物品。在所有世界中,强大-法师都很罕见,愿意为他人制作魔法物品的大-法师更是稀罕至极。就算巴赛林本人拥有众多宝物,也绝对不会拒绝再来一件。 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苏眉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清脆地喊道:“杰卡尼斯!” 屋角阴影中,忽然窜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像从阴影中长出的生物。它一开始是轻烟形态,之后颜色逐渐加深,最后显现出恶魔的轮廓。它以这种黑漆漆的形象飘上前来,顺从地飘到苏眉身边,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巴赛林,把它看的皱起眉头。 “这是我过去的部下,影魔杰卡尼斯,现在已经进化为阴魔。他是完全、彻底、全须全尾的不死生物,”苏眉说,“即便在无底深渊,这样的恶魔也很少见。” 杰卡尼斯飘动着,不停地飘动着。它心里充满了渴望,只是别人看不出来而已。它真的希望对方接纳它,免得它投奔完全不熟悉的层面。 巴赛林一听苏眉活像介绍信的台词,就明白她想做什么,明知故问道:“所以呢?” 苏眉笑道:“它在活火熔狱待不下去,原因的话,我不说你也明白。反正它是只很有用的恶魔,头脑非常聪明,又很渴望到你们那里工作。如果你不介意,就把它带走吧,从此以后,它会像听从我一样,听从你的吩咐。” 邪兽鬼用爪子拍了拍额头,表情中略微有些苦恼。坦白地说,它确实想要一只虚体生物部下,不管这虚体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但恶魔臭名昭著的性格特征,让它一再犹豫。 很快,它就把爪子放了下来,爽快地说:“好吧,好吧,想驭使恶魔,总得冒点风险。杰卡尼斯,如果你不想改变主意,就站到我身后。” 阴魔看向苏眉,见苏眉点了点头,连忙飘到巴赛林那里,把自己塞进它旁边稀奇古怪的怪物群中。与此同时,苏眉好心地作出提醒,“你最好把它送回深渊。它是纯种恶魔,正在向大恶魔进化,终日承受着深渊意志的召唤,已经憋的快发疯了。” 巴赛林耷拉着眼皮说:“我明白,恶魔在深渊以外的地方征战,从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杰卡尼斯如愿以偿,太阳落山之前就被送走了。它带着巴赛林的口信,通过无尽荒漠设下的传送门,胆战心惊地去见亚休摩尔。苏眉知道,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见到它。但它,应该和奈瑟狄丽一样,不管在哪里都活的很精神。 直到第二天天亮,女伯爵才发现自己的府邸里多了一群怪物。她对巴赛林毫无意见,也承认它们的盟友身份,乐意表示最真挚的感谢。然而,当她的侍女在走廊上与牛头人撞个正着时,那场面实在不怎么愉快。 这帮怪物拿到王子殿下亲自签名的通行令,就把贵族府邸当作家园,不客气地四处乱走。苏眉可以保证,她在女伯爵美丽的脸上,看出了深深的无奈和认命。 女伯爵和他们定好当天及第二天的行程。特里埃斯王死去的消息已经发布,以最快速度送到卡加王子手中。他迅速结束手头的一切事务,离开满目疮痍的沿海港口,通过星辰塔设在各个领地的据点,尽最大努力折返王都。 他和纳恩希塔亚等人在同一天抵达,前者上午,后者下午。在未来的三五天内,各国王室派出的使团也会赶到,希望协助解决疫病的问题。毕竟恶魔能在斐云的水源中混入粘液,也可以对其他地区这么做。 女伯爵心里清楚,在国王逝世之后的三天中,苏眉回答了数以千计的问题,见到了数以百计的人。她的情报与诺法莎公主的相互印证,已经可以断定,特里埃斯王做王太子时,的确有过与恶魔勾结的行径,以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而他的妻子,阿鲁娜王后陛下,也被证实事先知情。由于特里埃斯已经死亡,不再追究他和他人的责任,内幕被严实地掩盖起来,避免民众对王室产生不信任的感情。 因此,苏眉很可能不想再参加会议,再回答问题,一遍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女伯爵体贴地提出,卡加王子赶回王都当天,暂时不与他们见面,等第二天再来,给他们特别顾问的身份。 早在萨因期间,七秘法师便签署声明,给了她查阅所有资料的权限,事情结束后也没收回。只要她愿意,就能查阅资料库中存放的任何东西,包括那些尘封数百年的机密文档。但要从这些文件里,寻找与神骸有关的记载,实在是大海捞针一样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大海捞针,好歹还有根针可以捞。她很有可能白费功夫而不自知,还在傻乎乎地捞着。用凯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呢”。 第二天正午过后,苏眉见到了新近赶回来的人。而就在午饭前,她意外得知,王都贫民区的一个街区中,出现了大面积的瘟疫爆发。 首先是一位下等酒馆的老板,于清晨时分,被儿子发现躺在存放劣质酒的地窖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他只好把父亲拖回卧室,出门向风灯守卫求援。守卫被上级多次警告,注意水源,注意食物污染,注意所有发烧、虚弱的症状,所以一见他这副模样,想都不想地向上汇报。 骑士团飞速赶到,封锁了整条街,禁止无关人等出入,开始排查病患,检查可能被粘液感染的地方。他们还以为自己做的不错,结果再次接到报告,说两条街之外的贸易市场里,多人体温升高,看上去无精打采,甚至无力收起自己的摊子。 从风灯守卫到治安官,从治安官到骑士团,从骑士团到首相,消息传递的时间已经很短了,但还是不够。海汀首相原本很想来见苏眉,继续参与讨论,却被这件事耽误,只好派来自己的侍从,记录值得注意的交谈事项。 这次会面人数很少,性质纯属私人,气氛相对轻松些。但每个人都听说了疫病的情况,纵使轻松,也轻松不到哪里。 纳恩希塔亚还是之前那样,外貌完全没有改变。他与苏眉互相行礼过后,感叹道:“每次见到你,都能同时见到别的怪物。” 苏眉向左边的克雷德和巴赛林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右边的巫妖和犬魔,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反驳这样的结论,只好说:“有些时候,这不是坏事。” 纳恩希塔亚摇了摇头,说:“这当然不是坏事。你习惯与怪物打交道,让事情进行的很轻松。如果不是你们,这位……这位邪兽鬼阁下,可能没那么容易合作。” 巴赛林点着它毛茸茸的头,坦承道:“是的,如果你们这里没有能够阻止神心的人,我们可能必须付出更高的代价,转向深渊的其他层面求援。那样做不一定失败,却肯定更不愉快。” 纳恩希塔亚叹了口气,等身边的年轻人先入座,才在他右边坐下,平静地说:“这次看起来不像三百年前那样激烈,实际情况却更为险恶。我们只能看着无辜者一个个倒下,土地被一寸一寸蚕食,偏偏无能为力。小姐,你们来的比我们早,掌握的情况也更多,你们有没有想出方法,即使是不可思议的荒谬想法,解决古神之心和星界海兽?” 苏眉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很难回答。她苦笑了一下,答道:“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可行的计划。首相阁下和女伯爵阁下都知道我们的看法,相信已经转告给你们。” 纳恩希塔亚表情还是那么平和,点了点头说:“是的,应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们,因为你们的看法几乎是唯一有价值的观点。我认为你们的推测非常正确,海兽第一次攻击失败,肯定会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尽可能快地杀死你们。” 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叹了第二口气,“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见到拥有神祇力量的海兽,或者变的更强大的神心了。它们也许差别很大,但在凡人眼里,都是一样可怕。” 凯忽然用优雅冰冷的声音说:“你们过来之前,队长大人开了个玩笑。她想复制恶魔的做法,向神心投毒,然后喂给沙克拉玛,破坏它吸收神心的计划。她认为这是玩笑,我却不这么想。” 第 246 章 苏眉坚持道:“我还是认为,那个计划的可行性很有限。” 她的听众们没有发表任何评价,纷纷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他们借用了女伯爵的会客室,房间里缺少会议时常用的那种椭圆长桌,只有华丽的座椅和小圆桌,还有带着繁复花纹的长几类家具。因此,访客只能尽量坐在符合身份的位子上,从不同角度望着她。 纳恩希塔亚说:“如果你不介意,请解释一下。” 苏眉看了看对面的精灵,发觉自己很难拒绝,便说:“其实就是他说的那样。我……一直很气愤沙克拉玛和古神之心的合作,所以想给予它们同等回报。而且,投毒本来就是常用的袭击方式,只不过这次的目标过于强大,以致平常的毒药、诅咒都失去了效果。” 她不安地动了动,又继续说下去:“一开始的确是个玩笑。反正我们都认为,沙克拉玛会尽早吞噬古神之心,那么为什么不对神心做点手脚,使吞噬出现问题呢。” 卡加王子一直静静坐着,这时才说:“但神之所以被称为神,是因为他们和凡人截然不同的能力。我在记载中读过,凡人的力量对神祇无效,只有最强大的个体,才有可能伤害他们。就算只是一枚神的心脏,法术也极有可能无法生效。” 苏眉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回答道:“是的,所以到了现在,这个想法仍然是玩笑。哦对了,我对教会和圣殿都缺乏了解。你们可不可以向圣神祈祷,让真正的神帮忙解决这个危机?” 王子身边,一位穿着主教长袍的老人苦笑着说:“对不起,圣神从不回应凡人的呼唤,只允许凡人利用他的力量。就像你向魔网祈祷,魔网也不会变成实体帮忙一样。” 苏眉再次看了看凯,发现他表情极其严肃,好像在思考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她不由感到奇怪,同时说:“我昨天,前天和大前天都说过,当刀剑和箭矢刺中心脏,就自动滑开;当法术附着它的表面,组成法术的符文无法吸附,自动散落。它束缚的灵魂在保护它,它自身也出奇的坚韧。” 克雷德难得地插嘴道:“你们可以把它看成巨魔的心脏,把巨魔的再生能力增强一千倍以上,就是古神之心。如果伤害它的速度超过它的痊愈速度,就能给它造成创伤,否则……” 他说话时,声音非常低沉,带着不祥的意味,给其他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听到他的话,总会不由自主地相信,哪怕不了解他也是一样。 刹那间,所有人都在想,怎么做才能给神心足够的伤害,直到苏眉再度开口,才回过神来。 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每一次见到我们,都希望我们拿出可靠的方案,毕竟我们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与神骸有关的人。但神心已经充分成长,甚至可以突破我的阻拦,传送逃走。也有很多人亲眼看见,它是怎样冲破海龙之牙的守望塔,一路直冲地面的。” 卡加王子尚未举行继位仪式,但在官方文件中,头衔已经被迅速地改为国王。他的处境相当尴尬,需要解决前任留下的所有烂摊子,而且至今没找到解决方法。再加上连续两位国王身亡,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位新国王究竟能活多久。 苏眉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是个活的轻松愉快的年轻人,既拥有尊贵的身份,又有父亲和兄长承担重大责任。现在他皱眉次数越来越多,笑的越来越少。这些人进入会客厅之后,其他人都礼貌性地向她微笑,卡加却只是点了点头。 她刚说完,他就皱着眉头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目击者之一。事实上,我们早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假如你和克雷德阁下无能为力,我将不得不采取人海战术,找机会围住神心,尽可能地把它留在原地。” 苏眉、克雷德、凯和巴赛林齐刷刷摇头,场面简直滑稽。巫妖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而梅丽珊端端正正坐在她的椅子上,只用目光表露讥讽的情绪。 “这不可能。”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也许这真的不可能,”卡加冷冷说,“但我必须做点什么,难道我能一动不动,坐视神心袭击各个城市?” 苏眉露出安抚的笑容,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把普通士兵……哪怕他们是你心里的精英军团也一样,不要把他们送到神心面前。他们愿意奋战牺牲,那是他们的事。但你不要忘记,神心每杀死一个人,表面就多一个灵魂。你派一万人的军团去送死,送完之后,说不定连我都无法穿透它的粘液了。” 萨因女皇的特使团里,地位最高的是她的儿子,萨因的艾伦佩奇王子殿下,也就是坐在纳恩希塔亚左侧的年轻人。他的气质和卡加非常相似,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同而已。 他之前也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忽然说:“你说到现在,还没有透露你们的打算。我记得阿尔蒂芒表兄处理金字塔的方式,金子塔出现后,他就清空那个地区附近的居民。你也要这么做吗?把没生病的人聚集起来,带到未受污染的地区?” 苏眉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请相信我一直在尽力想办法。说实话,要神心从大陆上选择一个狩猎目标,那肯定是我和克雷德其中之一,你们都要退后。我解决它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急迫。因此,你们没有意见的话,我就要阐述我的计划了。” 艾伦佩奇优雅地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苏眉说:“沙克拉玛聪明而强大。但它有着强大生灵普遍的问题,那就是贪婪和骄傲。它冒险冒的过了头,弄的自己不上不下。它不能让神心继续成长,也不能看着我们挨个击破恶魔军团。我们所有人都认为,现在它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它返回深渊后,立即融合神心,从星界海兽变成半神,说不定现在它正在这个过程中。第二种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它为保险起见,先驱使神心攻击一次,再吃掉它。” 她说着说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让人觉得她忽然之间,变成了独断的领导者。纳恩希塔亚其实明白了,却坚持着问道:“所以?” 苏眉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看着他们迥异的神色,又说:“神心出现过后,我们将潜入海底深坑中的传送门,和它一起进入深渊。我有理由相信,进入当时,或者进入后一小段时间,我们就会面对沙克拉玛和他的女儿。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错过它,以后就得面对更加棘手的强敌。” 要下这个决心,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它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与之相配的能力。就连苏眉自己,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才被迫铤而走险。 她当然不想返回深渊,当然不想同时袭击沙克拉玛与莎婕娜,只要出现另一个计划,她会毫不犹豫放弃这个。遗憾的是,另一个计划迟迟不来,让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巴赛林用猫科动物特有的眼神瞄着她,瓮声瓮气地问:“你真想这么做?” “……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我愿意付你价值十万金币的宝物,”苏眉没好气地说,“你有吗?” “我没有。”巴赛林说。 凯叹了口气,轻声说:“她刚才说的,正是我们经过商量后的最终结果。你们每天都收到来自各个领地的消息,肯定明白情况越来越糟糕。我把一部分粘液系在白银猎鹰身上,送回艾利奎恩,希望我族的药师能够做出治疗它的药剂,但连我自己都不抱太大希望。” 他双眼中射出严厉的光芒,顿了顿,又总结似的道:“各位有意见的话,现在可以发表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无论星辰塔首席法师,还是新上任的国王陛下,还是年轻有为的王子殿下,都在互相交换目光,露出要么不赞同,要么无可奈何的表情。在他们眼中,这个想法应该从“奇袭”改名为“送死”,从“计划”改名为“尝试”。 然而,有机会送死时不去,以后很可能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了。每一天上午,新取得的水样都被送到苏眉面前,请她测试水中是否存在吸取灵魂的力量。但更多地方没有这样的便利,他们当然不能不喝水,但每喝一次,都在冒染病身亡的风险。 凯昨天从猎鹰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大陆各处精灵部落已经彻底封锁,包括艾利奎恩、北方密林,和南方的若干森林。精灵寿命比人类长的多,很多人经历过雪夜焚城。他们愿意提供帮助,但也绝不容许外来者进入森林,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 起码三分钟过后,纳恩希塔亚才试探着问:“那么,你们有没有对抗神心冲击的办法?” 苏眉再次苦笑,否认道:“完全没有,根据我的观察,它喷出的那股力量虽然强大,却不能转弯,所以有机会的话,向两侧方向跑吧。我的魔宠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第 247 章 苏眉返回紫岩礁的时候,距她离开前,其实只过了十天时间。但是,沿海的沙滩和岩石,海边港口用于取水的淡水水源,几乎全被心脏粘液污染。 疫病削弱了军队的抵抗能力,让恶魔得以层层推进。凡人想杀死恶魔,本来就得付出很大的代价,雪上加霜之后,简直可以用“溃不成军”形容。 恶魔对凡世的城市毫无兴趣,纯粹是为了满足掠夺与杀戮的*。紫岩礁就像汪洋大海中的孤岛,不懈地坚守着,但很明显无法坚持太久。它白天承受鱼人的攻击,晚上承受恶魔的偷袭,地上洒满了鲜血也没时间清理,只能风干成紫黑色的血迹。 斐云其他军团已赶到东南方向的领地,建立防线,阻止恶魔推进。他们这样做,仅能挡住那些用两条腿跑路的下级恶魔。当大恶魔展开双翼,咆哮着从天而降,防线看上去可没有太大作用。 她过去从资料中读过,雪夜焚城中,凡世生物虽然成功把恶魔逼回深渊,损失却极其惨重,直到现在才亲眼看见实况。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是一场战斗得死,不战斗更得死的绝望战役。就连最勇敢的人也认为,他们取胜的机会极其渺茫,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恐怖的怪物侵入家乡,木然拿起武器作战而已。 然而,克雷德拔剑杀死活火熔狱的军团长之一,灰烬魔菲尼帕斯之后,又见到了恶魔纷纷绕开他们的奇景。 这既是沙克拉玛和莎婕娜的命令,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同时也是恶魔的本能反应。他们的确很喜欢杀戮,却绝对不喜欢被别人杀戮。克雷德的剑就像断头台上的刀刃,随时准备下落。最好的处理方法,当然是绕开他前进,反正他没办法□□拦截。 恶魔退散,自然是紫岩礁能收到的最好消息。托雷斯爵士还留在城堡中,迟迟没有撤离,见到他们的一刻,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但他也知道,仅凭区区几个人的奋斗,不可能终结恶魔发动的全面进攻,所以立刻询问苏眉返回的目的。苏眉不得不向他解释,希望他与海龙之牙合作,趁敌人绕道时迅速撤离,把他们留在这里,或者向南北方向走,支援还在顽强抵抗的港口。 她并不担心计划泄露,因为无论泄露与否,她都会见到神心和沙克拉玛。和它们相比,活火熔狱中的其他人可以忽略不计,就像充话费时送的赠品。而她也有信心维持次元通道,让沙克拉玛无法在期间做手脚。 他们做完这些事情,她才有了孤注一掷的感觉。事实上,她心情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也很担心自己不能活着回来。能压下这种担忧的,唯有对未来那只半神章鱼的恐惧。 第二天傍晚,巴赛林突然来找她,一脸平静地告诉她,“请做好心理准备,亚休摩尔大人即将前来见你。” 苏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差点从软椅上滑下去。她跳了起来,站直了才说:“难怪你们在城堡的喷泉旁边忙了一整天,搭建那个拱门形状的东西。” 巴赛林说:“在与魔网有关的方面,果然无法瞒过你。你说的完全不错……其实我回来的时候,从父亲大人那里,拿取了用于筑造传送门的介质。制作它很费时间,但效果非常惊人。现在,父亲大人在宫殿中开启传送门,就可以定位这个……这个以前叫作花园的地点,直接从门中迈出来。” 克雷德冷冷道:“它为什么要来?” 巴赛林毫不犹豫地,用更不客气的语气说:“放松点儿吧,克雷德阁下。我们邪兽鬼喜欢玩弄诡计,却不是傻瓜。在选定一个目标时,其他不重要的目标会被放弃。” 克雷德摇了摇头,反驳道:“你们沉溺于诡计过程,致使目标失败的事情,我听到的也不止一次了。如果亚休摩尔想趁这个机会,既击溃沙克拉玛,又在凡世建立影响力,恐怕很难成功。” 梅丽珊第一次露出人类特有的惊讶神情,问道:“你们居然还犯过这样的错误?” 巴赛林气结了好一阵子,才愤愤说:“我没有,他胡说八道。你们到底要不要见父亲大人?还是说,你们如此害怕它,所以宁可浪费机会?” 苏眉说:“我当然希望见它一面。但我不明白它前来凡世的理由,难道你在这里,还不足以向它回馈所发生的一切?” 巴赛林用那双巨大的眼睛瞪着她,瞪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可以自己问它。它的做法经常让人感到意外,这一次尤其特别。” 就像克雷德描述的,亚休摩尔体型在邪兽鬼的正常范围内,所以拱门搭建的不算高。银缰骑士团地底的传送门通往一个被称为“死海”的层面,海底那个直通活火熔狱。亚休摩尔不得不另设出口,免得一出现就引发恐慌。 当天晚上,金红的夕阳沉下海平线之后,巴赛林的部下,一名双头火蜥人法师启动了传送门,让每块基石发出淡淡的光芒。符文相互碰撞作用,光芒越来越强,引发的力量也越来越强。最后,整个拱门被强光淹没了,让那里的地面摇动了起来。 它的力量并未弥散在土地里,而是穿透空间,与无尽荒漠中的拱门相连,瞬间组成一条通道。苏眉出神地凝视着这个出口,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非常高大的身影在光芒中出现。 它全身毛发极其浓密茂盛,毛发尖端映着魔法灵光,如同在熊熊燃烧。刹那间,空气都因它带来的压迫感而凝滞,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全身上下因恐惧而发麻。 巫妖凑近了苏眉,小声说:“我猜这是它的真面目,它没用幻术系法术遮掩自己。不过它身上围绕着恐惧、麻痹两种光环,又被石化法环保护,非常强大。” 它拨冗和苏眉讨论,其实不是好心地描述亚休摩尔外貌,而是希望她自发自觉,说出到底有没有幻术的痕迹。 苏眉简单地答道:“是的,你说的没错。” 与此同时,那个高大的虎头人身影说:“巫妖,你说的没错。” 它的声音非常低沉柔和,不像兽人的嗓音。然后,它轻轻迈了一步,便迈出魔法灵光的笼罩,但毛发仍在闪耀光芒。那是一种灰白色的,若有若无的微光,活像撒了一身光尘。 在凡人眼中,它只是长的特别大的邪兽鬼,穿着装饰华丽的法袍,十只指爪上都戴着最珍贵的宝石戒指,皮毛因年老而泛白。因此,他们可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见到它,就全身发软,塑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可以当场吓死, 苏眉静静看着它,也看着它身畔由不同颜色符号组成的光带。巫妖看出了其中三种,漏掉了三种。六种法环因它自身的力量,互相连接在一起,组成无比坚固的新颖防御,把它的人笼罩在里面。 要不是它的外表非常威猛厚重,还真像被送进滚轮玩具的仓鼠。 她想露出笑容,却没能成功。这是她除了自己以外,见过的最强大的法师。如果把纳恩希塔亚放在它面前,一样会显的内涵不足,缺乏经验。 巫妖并不真的害怕它,却充满了警惕心,用最冰冷的眼神打量对方,不肯释出善意回答。苏眉向亚休摩尔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发现没有后续的客人,只有它一个。 “想找我的随从吗,”这位邪兽鬼幻术大师轻松愉快地问,“不用找了,它们没有理由来这里。而且我也不想表现的像个傻瓜,在神骸之女面前摆深渊主君的派头。” 苏眉看了看克雷德,发觉他不想叙旧,于是说:“我不奇怪。沙克拉玛来见我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个人过来,都没带上它的女儿。” 亚休摩尔低沉地笑了起来,反手把爪子按在拱门上。符文的光彩当场消失了,只剩原来的那些灰白色石块,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拱门。 它轻松自在地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它很陌生的世界,很快收回目光,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们不怕我,也不怕任何一种生物,但你们的精神非常紧绷。女士,听说你是他们公认的首领,你在想什么,对我的到来,有什么样的看法?” 苏眉终于动弹了一下,向它作出“请”的手势,一边往室内走,一边说:“我在想,如果你表面对抗活火熔狱,其实暗中和他们勾结,联手暗算我们,我们的处境会极端危险,” 亚休摩尔使用很标准的深渊语。要把这种粗鲁邪恶的语言说的好听,并不容易,但它做到了。它说:“鉴于我们在战场上的名声,我理解你的顾忌。我先派我亲爱的儿子来,又不带任何侍从,正是想要降低你们的戒心” 他们进入城堡大门后,苏眉才问出真正重要的问题,“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都可以通过巴赛林阁下完成,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亲自来这儿。” 亚休摩尔打量完外界自然环境,又环视城堡中的布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同时回答道:“因为,我想给你们我从来没给过的巨大帮助。” 第 248 章 苏眉和它并肩而行的时候,不自觉地绕开了它身上的法环。法环正在休眠,不会做出攻击反应,但仍然往外凸出了一米多的距离,导致他们之间的空隙可以容下三个人,看起来极端奇怪。 她顿了一下脚步,缓缓问道:“具体怎么说?” 亚休摩尔说:“我知道,你们准备进入活火熔狱,正面挑战沙克拉玛。凡人几乎无法接触到它,但你们不一样。除非它把活火熔狱的那座石殿变成死魔区,或者笼罩反魔力场,否则你们一定可以抵达那个地方。” 苏眉回答道:“当然,如果我们都见不到它的面,又哪来的底气说挑战呢?星界海兽具有强大的施法能力,触须可以把空间拉扯的变形。然而,它只拥有与生俱来的能力,不能随心所欲操纵魔网。我们跟随神心一起进入传送门,应该没有问题。” 恶魔散去之后,残存的士兵和军官们已经分批撤出紫岩礁。原来的那座坚固城堡已经被彻底毁掉了,所以他们只好另找一处堡垒。这个地方离海岸远一些,能够吹到海风,听见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却看不到海面。 他们迈进建筑大门时,风浪的呼啸便被隔绝在外。城堡内外空无一人,甚至没点灯火,在月光下形影相吊,可怜的难以形容。 亚休摩尔很习惯摸黑行动,完全没有弄出光源的意思。它的眼睛和精灵的一样,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会闪闪发亮,让人望而生畏。 它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也敬佩你的勇气。很多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一拖再拖,非得想出稳妥的计划不可,结果发现情况越来越糟,把自己送上无可挽回的死路。因此,我当面向你表示支持,并且愿意和你们一起行动,共同进入活火熔狱。” 他们还没进入城堡中最大的那间起居室。那是城堡主人生活的地方,比其他房间更舒适一些。然而,亚休摩尔这句话,让苏眉彻底忘记了起居室,也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那扇橡木门前停住了,惊异地望向邪兽鬼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 亚休摩尔笑起来的时候,同样很像咧着嘴的猛虎。但她很熟悉巴赛林,所以看到这个笑容时,不仅不害怕,还有点亲切的感觉。 它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才说:“你为什么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当然是真的。我已经说过,我的想法和你们差不多,认为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事实上,我宁可跳进星界中不知通往何处的溶洞,也不愿面对一个强大的半神敌人。假如古神之心吃掉了那家伙,那么情况更糟糕,难道我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够战胜古神吗?” 克雷德在它背后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亚休摩尔笑道:“啊,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保持着你的一贯作风,尽可能地少说话呢。我不需要你们给我报酬。沙克拉玛死去,活火熔狱肯定也有一场规模巨大的震荡。借着那个机会,我可以取得我想要了很久的幽冥境。这是超越一切的最大收获,已经能够让我满意。” 它用虎爪般的爪子摸了摸下巴,感叹道:“我明白此行的危险程度。任何一个层面的主君,都不会轻易离开它的地盘,但并非没有例外。你们,就是这个例外的必要条件。” 苏眉不禁再度问了一次,“你确定,你想和我们一路同行,跟随神心沉入海底,面对我们都不了解的危险环境?天知道沙克拉玛把另一侧的出口设在哪里,说不定根本不是活火熔狱……” 亚休摩尔说:“诸神在上,作为神骸的继承人,你真是出乎意料的啰嗦。那边很危险,但是你们肯定明白,没有风险的事,往往也没有任何收获。我甚至认为,那家伙预料到你们会出现,早做好了完全准备。但它肯定想不到,我也加入了这一次行动。我不愿承担它取胜的后果,只好自己付出代价。” 它说话一直轻松愉快,让别人看不出它的真实感想。直到这时候,它才流露出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的情绪。毫无疑问的,它希望沙克拉玛去死的心情,可能超过了巫妖希望鱼人去死的急迫。 苏眉被它说成“啰嗦”,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耸肩道:“好吧,我感激你的援手。要知道,先前我们正在商量同伴的问题,最终决定自行前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但是你,没有人敢说你不是一个强有力的伙伴。” 亚休摩尔淡淡说:“你们表现出了聪明清醒的头脑,我才愿意帮忙,你不要再多话了,女士,我很少与喜欢废话的生物打交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对你和我都有好处,我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哦对了,我在凡人面前现身时,通常使用星界投影,这次不施展法术,也没带我的部下,是为了躲避沙克拉玛的探查。你们最好保守秘密,别去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它确实非常讨厌啰嗦,与他们交换情报,询问沙克拉玛的详细袭击情况后,就表露出一个人待着的意愿,似乎不准备继续交流。 但是,深渊主君入住人类的堡垒,仍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妙事情。苏眉可以想象,这座小城堡的真正主人,那位有爵位而无财产的男爵听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她同时松了一大口气,觉得心头之前压着很多块大石,这时总算没了一块。亚休摩尔把话说的非常清楚,直接挑明它希望打击活火熔狱,借机占据幽冥境,也是变相向他们说明,他们用不着怀疑它和章鱼狼狈为奸,设计暗算他们。 能采取这种果断举动的生物,即便在深渊里,也不算太多。巴赛林平时说话,经常表现出对父亲的信任,果然有着他的理由。 她急切地等待神心的消息,却在第二天,等来了久违的艾恩路斯。 艾恩路斯留在萨因帝国,并未参加帝国派来的使团,由另一位七秘法师陪伴纳恩希塔亚。苏眉本来以为,她要到很久之后,才有再次见到他的机会,所以见他走上通往城堡广场的石阶,惊讶的心情堪比见到亚休摩尔。 最奇怪的,不是他的出现,而是他的同伴。他身边还有一位女性精灵法师,乃是北方森林的传奇,已经隐居百年的大-法师,埃德里安娜。 埃德里安娜与艾利奎恩的梅达密罗恩齐名,名声却非常糟糕,被人形容为“女巫”、“巫婆”。她本身喜爱研究毒素、诅咒、囚禁折磨灵魂的法术,精研死灵系与诅咒系,也精通其他派系。而且,她的性格极其古怪,对这样的名声津津乐道,从不提出抗议。 直到老年时期,她才收敛了不少,前往北地的密林深处隐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公然现身。 苏眉一开始不知道她是谁,经由艾恩路斯的介绍,仍然满头雾水,不了解她前来紫岩礁的理由。倘若只有艾恩路斯,或者别的七秘法师过来,她还可以认为他们自告奋勇,想要参与深渊之役。至于埃德里安娜,由她读到的名人录内容看,绝对不是那种关心别人的人。 埃德里安娜年纪应该在八百岁以上,算是长寿的精灵之一,正在走向生命终点。她外表看起来没那么年迈,头发本来是纯黑色的,如今已经变成了灰白。她容貌很漂亮,有皱纹却不多,耳朵还是又尖又笔挺,毫无失去活力的迹象。 但她整个人散发出教导处主任的严厉气质,一看就知道最好别去招惹。 正当苏眉打量着她,猜测她的来意时,这位传奇法师已经越过了她,旁若无人地望向凯,冷淡地道:“幽星,你叫我来,我就来了。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然活着。” 按照年纪来算,她是幽星父母一辈的人物,与已经过世的前任银月王生于同一时代。但从身份看,她是平民,而幽星是王族,算是扯平了辈分上的差距。 幽星露出一个微笑,从苏眉背后走上前,与她相互致以精灵同辈的礼节。紧接着,他转身望向苏眉,平静地说:“你们无需怀疑,埃德里安娜女士确实是应我的要求,才来到这儿。” 巫妖冷冷说:“真难得,我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唯一一位不是巫妖,却比任何巫妖都精通死灵系法术的神奇存在。” 埃德里安娜看都没看它,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只有实力不怎么样的人,才需要改变自己的身体来适应魔网。” 这句话不仅打击巫妖,还把继承神骸的苏眉也扫了进去。她试图支援那个火冒三丈的头骨,却想不出合适的反驳台词,只好彬彬有礼地说:“我听说过您,在您的时代,您是最出色的法师天才之一。但您这时来和我们见面,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埃德里安娜明显愣了一下,目光由严厉转为愕然,扭头问道:“幽星,你没有提前告诉他们吗?” 凯摇了摇头说:“没有。” 第 249 章 苏眉狐疑地望向凯,想不清楚他的用意。一般情况下,凯都坦言以对,从不在同伴面前隐藏秘密。但这一次,他竟一反常态,毫无向她当场解释的意思,只说:“我们需要私下谈谈。” “……我和你?” “不,我和埃德里安娜女士。”他安详地回答道,同时转过身。 埃德里安娜身穿淡绿色的法袍,手工极其细致,从颜色到造型,全然一派生机盎然,是精灵最喜爱的嫩芽颜色。可她本人气质严厉的过了分,如同裹在嫩芽里的一截乌木,与这种颜色不太相配。 她一直站在下方的石阶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瞥着苏眉,忽然拾级而上,同时说:“你应该明白,我既然过来,就是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你真想那样做,我不会阻拦你。” 凯头也不回地说:“我明白。” 她每走一步,法袍腰身部分就漾出波纹般的光彩,从上向下流动。袍角很长,拖在地上,却不会沾染任何泥沙,和刚制作出来的衣服一样干净。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拥有强*力的长袍,堪与匿影之袍相比。 苏眉并没有嫉妒的想法,因为她很满意自己亲手附魔,造型简单的棉布法袍。她看着埃德里安娜一步步走近,再度礼节性地说:“无论你们要商量什么事,我都感激您的帮助。” “别傻了,女孩,即使这个大陆被恶魔摧毁,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前往其他大陆,也可以住到其他世界,”埃德里安娜无情地回答了她,“但我以前欠过幽星的人情,有义务偿还。我族不会忘记仇恨,更不会忘记恩情。能在他死前,得到偿还的机会,让我感到非常轻松。” “我……” 苏眉心想,难道这就是世界即将毁灭,隐居的大-法师依然不动如山的原因?她还想再说,埃德里安娜已经走过了她身边,只好闭嘴。 就在这时,这位被写在奥法学院教材中的女巫猛地回头,又对她说了一句相当罕见的,具有安抚意味的话,“你放心吧。如果说,大陆上除我之外,还有能够达到幽星要求的人,那就是你了。只是……你真的不适合做这件事。” “究竟什么事?”克雷德问道。 埃德里安娜轻轻一笑,居然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幽星身边,和他一起走上那条从未吊起的吊桥。 奥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满是仰慕,同时发出饱含失望的叹息声,小声说:“我一直认为,海恩哈姆大人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位暗中做事,不肯告诉别人的成员……” “你想被我送去服侍那个女巫吗,奥斯,”巫妖怒道,“听说她的学徒永远无法令她满意,在三年的学习期后,一个个无精打采,活像被人吸干了精血的干尸。” 艾恩路斯终于有了动作,同样向上走来,并冷淡地说:“那些只是传闻,道听途说的传闻。事实上,她只是一位非常特立独行的女人,不管其他人的事,也不允许其他人干涉她。她的学徒中经常混进心术不正的家伙,所以她的要求必须极端严格。但她只是严格,并不真正邪恶,比起你来还差得远了,海恩哈姆。” 恶魔过境之后,四周的平原、丘陵、山林都变成了一片死寂。恶魔身上带有邪恶的气味,很容易惊动感官敏感的生物。很多小型生物闻风而遁,撤出栖息地,尽可能地远离他们。因此,在今天明亮晴朗的秋日阳光下,周围居然寂静无声。 苏眉站在台阶上的感觉,正像站在一个被人静音了的世界里,说不出的诡异。恶魔远离此地,所以她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可他们的痕迹无处不在,不断告诉她,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 她满心都是疑问,听见艾恩路斯说话,才想起他也在这里,皱了皱眉问道:“你和埃德里安娜都来自北方森林,是你负责把她请到这里。你肯定知道一些内情,究竟怎么回事?” 艾恩路斯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有打听别人*的习惯。我同意帮幽星阁下的忙,是因为信任他,跟他做事的原因毫无关系,所以我从未问过。如果他不肯告诉你们,当然更不肯告诉我。” 巫妖顿时嗤之以鼻,冷冷说:“我能看出你和那女巫攀上交情的理由。你们两个简直一模一样,都很惹人讨厌。” “有时候你应该对着镜子说话,”艾恩路斯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发现自己的话多么荒谬。不过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巫妖,现在斐云境内情况非常糟糕。已经到了收获秋季作物的时间,却因为农夫、工人染病,大片农田无人照顾。作物烂在地里,不仅可惜,还很容易引起冬季时节的饥荒。” 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才加上一句,“我与人类王国不熟,但我同情他们的处境。其实从我接触魔网开始,我就好奇神祇与凡间生物的分别,现在我明白了,但我宁可永远不明白。这里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女士,我把我的职责交给其他法师,陪伴埃德里安娜阁下过来,之后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苏眉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克雷德,见他一如既往地没有意见,顺口答道:“我离开王都前,已经向星辰塔和王室说明,我们不需要其他援军。牺牲不仅削弱自己一方的实力,还会增加敌人的力量。” 她一边说,一边接触了艾恩路斯琥珀色的双眼,不由眨了眨眼睛,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你曾很明白地表示,你仰慕银月王族在雪夜焚城中的贡献,也很欣赏凯……幽星阁下。但我认为,你应该去对付恶魔,而不是那只巨大的章鱼。这样吧,只要他同意你与我们同行,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艾恩路斯很少收到这样不留情面的评价,但苏眉说的全是事实,也有这么说的资格。他压下被人轻视时的不快感,点了点头,答道:“我会咨询他的意见。” 苏眉吁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会打探别人的秘密,所以他不说就算了。不过……我真希望他愿意告诉我们。请进去吧,艾恩路斯大人,站在这里相互交谈,是可以被你们称作无礼的事了。” 亚休摩尔一直住在城堡之中。但它有时在,有时不在,不知道期间去了哪里。巴赛林几乎不和苏眉谈父亲的事,自己也不干涉。从它的反应上看,亚休摩尔要做的事情与神心无关,也就是说,与苏眉无关。 埃德里安娜抵达时,亚休摩尔恰巧不在。但凯与她交谈期间,显然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导致她一出现,就对苏眉说:“你们胆量真是大的惊人。” 苏眉吓了一跳,弄清楚这句话的背景,才说:“是吗?我们也是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相信它。” 埃德里安娜说:“不,我是在夸奖你们。谋杀与欺诈之王曾是许多惨案后的主使者,但你说的不错,它们特别注重利益,在诱惑足够大的时候,也是相当可靠的盟友。看在我很喜欢你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告诫吧。不要试图把你们的交情延续下去,这件事结束后,它仍然是谋杀与欺诈之王。” 苏眉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很想知道亚休摩尔听到这个评价时的反应,同时惊讶地问:“你很喜欢我吗?” 凯在她之后,悠闲地走进这间房间,接话道:“哦,是的,她很喜欢你。普通人想得到她的意见,得先付钱才行。” 巫妖冷笑着飞回座椅附近,问道:“还是不肯分享你们的小秘密?” “你会知道的,头骨,如果你有知道的必要,你就会知道。”凯说。 埃德里安娜并没有逗留紫岩礁的意图。她的一两个学徒准备参与斐云和深渊的战争,但她对此毫无兴趣。她明确地告诉他们,一旦古神之心出现,她就会离开这里,返回她隐居的地方。她对幽星的秘密也是守口如瓶,甚至没流露出任何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然而,苏眉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凯找埃德里安娜,很明显是因为想找一位足够强大的,精研死灵系法术的传奇法师。他绕开星辰塔,绕开巫妖,还绕开了她,表明他不想让他们知情。 将这两个前提条件综合到一起,也许无法得出正确结论,却让她产生了很深的怀疑。她屡次想开口询问,又觉得这是不尊重同伴,只好默默憋回肚子里。 在她犹豫的时候,久违的古神之心终于摇摇晃晃,从海底的深坑中浮出,奔向东北方向。那里有一座大型交易港,已被恶魔攻陷,附近海面停泊着行空船。但从交易港往内陆前行,用不了几天,便能抵达另外一个军事重地。 斐云地上军团之一在那里驻扎,连续三次击退恶魔,战绩算是很不错的了。神心直奔那里,显然是想摧毁军事堡垒,让恶魔立于不败之地。 第 250 章 埃德里安娜并未被他们英勇奔赴前线的勇气感动。她说了会离开,就真的离开了,绝不打算参与这场战争。 苏眉发自内心地承认,她为人和巫妖一样讨厌。一般人离开前,都尽可能地多说一些鼓励的言语,或者感谢他们的贡献。这位大-法师却按照精灵的礼节,用力地抱了抱她,然后凝视着她的脸,用充满惋惜的口吻说:“可怜的孩子,你们很难成功,也很难活着回来,真的,真的很难。” 那一瞬间,苏眉简直庆幸她的离去。 同时,正如她所料,艾恩路斯被一起打包送回内陆,还带上了奥斯。她事先解除了她和他之间的契约联系,让她的生死不再影响到他。结果奥斯当即泪眼汪汪起来,觉得这就是文学创作中的不祥预兆。通常作出这种举动的角色,都会在后续情节中死亡。 他向他敬爱的哈根达斯大人讲出了他的预测,让哈根达斯大人也很庆幸把他弄走了。 艾恩路斯发觉他如此柔弱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对苏眉作出承诺,将把奥斯带回王都,交给喜爱他作品的诺法莎公主。用他的话说,即使苏眉真的回不来,奥斯的素质和性格摆在那里,足够使他成为宫廷中弄臣、谐星一类的角色,一辈子不愁吃穿。 苏眉诚恳地感谢了他的大实话,和他们三人告别,看着他们乘坐马车,消失在城堡远处的山路上,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直到这个时候,亚休摩尔才再度现身,严肃地盯着远方。它仍然独自一人,并没召唤亲信部下,因为它也觉得那是无谓的牺牲。 听巴赛林说,亚休摩尔拥有近二十个子女,在漫长的争斗中,死掉了接近一半,剩下一半还在无尽荒漠中生活。如果它在外面出了问题,无尽荒漠并不至于落进外人手中。 苏眉之前一直认为,它活了那么多年月,怎么也得生二百个才符合身份,听说只有二十人,顿时心生敬佩,觉得它的自制力很强。 在明媚的阳光下,它的身影依旧裹着一层源自毛发的微光,有种看不清楚的感觉。法环就像围绕核心运行的电子,在它身边绕出一道道轨迹,已经不是原来固定不动的状态。 它望着马车,很随意地说:“你们凡人还真是不一样。当你认为精灵极其爱惜家园,拼死与敌人作战时,总有那么一两个异类跳出来,打破你的固有认知。” 苏眉笑道:“一百万只恶魔里,都会冒出一只天生善良的变异品种,何况是我们呢?” 亚休摩尔也笑了笑,同时说:“我之前已经远距离看过海底的传送门。那个和仅供一人出入的传送门不同,是恶魔中的施法者特意修建的,供大部队来往于战场的通道,出口可以在活火熔狱任何一个位置。但我们都同意,沙克拉玛非常重视神心,一定把它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它说到这里,忽然转过身,用那对猫科动物的眼睛看着苏眉,非常冷淡地接续道:“如果我想进入活火熔狱,我就可以进去,但是……是从人迹罕至的地方现身,而非由恶魔看守的传送门。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真要走那条注定充满危机的通道?” 巴赛林露出笑容,半是解释,半是赞叹地说:“你看,父亲大人很少给人这么多选择。其实我更喜欢比较安全的道路,因为我讨厌还没尝试就被人杀死。但我也得承认,从远离神心的地方进入活火熔狱,说不定根本没有接触它的机会。” 苏眉的目光在所有同伴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扫到亚休摩尔那里。她清楚地回答了他,“我们决定继续之前的计划。现在神心已经离开海底,正好是我们潜入深坑附近的机会。” 亚休摩尔说:“我想它能察觉你的存在,但它不会阻止你。它一定很高兴你主动送上门,它吞噬你的欲-望比吞噬沙克拉玛更强。若我是它,我根本不在意你是否前往活火熔狱。你和克雷德都没有吸取他人灵魂,滋养神骸,所以你们注定比它弱小。” 苏眉说:“是的,我明白这个道理。它之所以还没对我们下手,是因为它想继续壮大,用粘液杀死凡人很方便,速度将越来越快。不过,我非要主动送上门,它也不会通知沙克拉玛,让它制止我进入。” 亚休摩尔像老年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们已经决定了,很好。” 克雷德和凯没有任何意见,默然跟着她,是任何人都不会奇怪的事情。但巫妖居然还在这里,没和奥斯一起前往王都,让她相当的惊讶。尤其它还收到了鱼人酋长坐在骨鲸头上,浮出海面的消息。 它要是飞快奔赴那个受攻击的交易港,暴打酋长抢回骨鲸,她绝对不会有半点奇怪,但它竟然没有。 它只是比过去沉默的多,咒骂同伴的次数少的多,显然这次行动也给它带来了很大压力。但是,它自始至终留在这里,完全没有退出的意思。 苏眉忽然发觉,在亚休摩尔和海恩哈姆之间,她更喜欢亚休摩尔的性格,却更信任巫妖。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头骨在他们身边绕行了一圈,用高傲的口吻说:“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吗,还是去那个形状可笑的深坑?” “去深坑,肯定是去深坑。”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 巴赛林和梅丽珊对视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意思是随便你们,前者立刻转身,向分布在城堡里的手下传达命令,要它们留在这里,随时监控海上消息。假如长时间没有消息,或者出现了很坏的消息,就向斐云的指挥官报告,然后马上返回深渊。 苏眉听的眉头一跳一跳,却也没有立场要求更多。在此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这座又小又破旧的城堡,再度前往大洋深处。 巫妖说深坑形状可笑,其实所来有因。如果他们仔细看,把它当作一个整体,会发现它长的像被人从两侧各咬了一口的梨。它刚出现时,弧度还很完美,是个漂亮的圆形,不知是不是因为行空船多次从中出入,扬起巨大水流,才令它改变了形状。 神心奔赴北方时,仍然是缩成半个茶几大小,在海面上弹跳着前进,速度非常快。它不需要他人的护卫,也没多少人追的上它。它袭击坚守的军团后,那个地区的防线将会崩溃,有利于恶魔摧毁城墙,占领城市,杀死其中居民。而它自己,当然是返回海底,回到没有人能够伤害它的活火熔狱,继续等待疫病传播。 通常来说,任何人都无法影响另外一个位面的生物。即便苏眉不解除奥斯的魔宠契约,她进入深渊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会完全断绝。但神心超越了这个限制,可以静静蹲在深渊,直到它认为自己有必要出动。 艾恩路斯之所以说“宁愿不知道”,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恶魔虽然狰狞可怖,但付出代价后,依旧可以杀死他们。神骸却凌驾于凡人之上,让他们无可奈何,信心受到极大的挫伤。 海底由鲨化鱼人看守,不见恶魔的踪影。恶魔大多厌恶潮湿环境,倾向于地面作战,所以把它扔给了鱼人部族。一段时间不见,鱼人群中魔化的个体增加了好几倍,个头越来越大,鳞片颜色也越来越深。它们在海底巡逻行走的时候,活像一只只微型哥斯拉。 还好它们同样畏惧神心,生怕它出现之后,会吃掉离它最近的生物,所以不敢在深坑附近徘徊。那个位置出现了奇怪的空白,极其有利于苏眉等人接近。 亚休摩尔用幻术遮掩他们,使他们看起来像海水。这是混合了奥法与自然之力的效果,感觉古怪,却十分有效。在鱼人部落里,根本不存在能看破它幻术的成员。鱼人巫医布下了探测法术,一碰上他们就自动滑开,仿佛碰上了真正的海水。 神心的动作也是快的惊人。苏眉刚刚抵达深坑,藏在附近的一块岩石后面,就发觉一股极为熟悉,极富诱惑力的力量急速接近,立即向同伴示警,示意神心即将返回。 大概三十秒钟过去,一个不大不小的黑影出现在海面上方,钻头般坠进海水,一路向下俯冲,活像沉入深海的潜水艇。它好像已经消耗光了储存的能量,显的无精打采,一心想要钻到安全地点,甚至顾不上掩藏自己的气息。 然而,苏眉认为它并非真的虚弱不堪。神心沉下海底时,他们两个相距只有二百多米。她非常肯定地认为,神心用不存在的眼睛,向她看了一眼,然后用不存在的嘴巴,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它的人格特质在这一眼中表露无疑,那是一种恶毒而残忍的情绪,同时充满了信心。 它知道她在附近,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无意阻止她。它希望她跟着它下去,把她和亚休摩尔一网打尽,或者先联合亚休摩尔,把她和她的同伴一网打尽。毕竟在融合神骸方面,它具有天生优势。 苏眉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险些忘了自己现在还在海里。她往旁边一侧头,恰好看到凯凑近的脸。 他一边看着神心沉下深坑,一边小声说:“我们该走了。” 第 251 章 苏眉沉下深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比如章鱼厚着脸皮,在坑底装了一枚正在引爆的核弹之类。但是,她的臆想没有成为现实。她刚接近深坑最深处的传送门,就感到熟悉的奥法能量。魔网正在一刻不停地输送能量,维持传送门的稳定状态。 在同一时间进入传送门的人,有极大可能在同一时间抵达同一地点,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差错。 对她、克雷德,乃至巫妖来说,活火熔狱是个非常熟悉的地方。她如此熟悉它的地理环境,以至于可以施展传送术,瞬间抵达她想要的位置。然而,凯从未接触这个世界,万一和他们失散,恐怕会陷入很大的麻烦。 “总之,如果出了问题,我会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想办法找到你们。”逼近传送门时,凯又像要打消她疑惑似的,很从容地交待道。 巫妖用不存在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说:“也许我们一出传送门,等来的就是死亡,根本不用费心考虑其他问题。” 亚休摩尔作为新加入的成员,很不理解他们互相人身攻击的行为。但它对此完全不在意,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眼见苏眉整个人都快被传送门的青色火焰吞没,才说:“我记得你们打了个赌,赌一千枚金币和十张内容任选的卷轴?谁猜对了,谁就可以拿到奖励?我能参加这个赌局吗?” 苏眉向前迈出的步子一下子停住了。她飞快扭过头,看着邪兽鬼在海水里变了形的脸,问道:“什么?” 亚休摩尔向她微微一笑,“如果是我,我就在传送门出口布下反魔力场。古神之心是超然于凡物的存在,所有力量源自它本身,而不是外界的帮助,所以使用范围较大的反魔场,可以充分削弱你的实力,令神心更有把握吞噬你。” 它当然不稀罕金币和卷轴,只是想参与一下而已。苏眉惊讶于它的兴致,想了想道:“好吧,如果你猜对了,我就把奖品给你。” 梅丽珊对这个“公公”有什么想法,其他人都无从得知。只不过,她在亚休摩尔背后吐出一连串气泡,好像在嘲笑它充满童心的举动,看起来活像一条美人鱼。 邪兽鬼不再多说,向苏眉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苏眉险些要模仿巫妖的表情,事到临头又忍住了,看了看身边的克雷德,随即跳进了传送门。 他们身上系着无形锁链,由法术符号织成的锁链。锁链不断向中间收紧,把所有人拉向相同的方向,并固定住。如果次元通道中出现变动,锁链有可能断裂,将他们抛到另外一侧。但在大部分状况中,它将履行防护道具的职责,尽量拉住链子上的人。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漫长时光。苏眉所预想的,通道坍塌的场景并未发生,让她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她睁眼之前,鼻子里已经闻到了熟悉的硫磺气味。由于不存在水汽,这气味干燥而刺激,好像能点燃人类的鼻子,还混合着劣魔身上散发出的污浊气息。 暗红色、遍布岩石和火山的大地,昏暗压抑的天空,再度在她面前出现。岩石缝隙中,岩浆流淌而过,仿佛嵌在石缝中的亮色丝带。她甚至看见了熟悉的树,树枝光秃秃的,嫩枝如同铁刺,精神抖擞地刺向天空。 行空船多次出入传送门,所以入口不太可能位于石殿内部。莎婕娜和沙克拉玛都没那么好的脾气,让普通恶魔在自己的地盘上来来去去。因此,他们选择石殿附近的一座火山,移走山上盘踞的恶魔,修筑巨大石台,将传送入口开在面对石台的峭壁上。 这个通道主要供神心使用。当神心从沉睡中醒来,蠕动向传送门时,绝大部分恶魔都会因恐惧而退开,以免它蠕动的路上,突然想吃点东西。 苏眉向东北方向一望,立即看到了石殿的巍峨身影。它还是那个样子,毫无变化,仿佛拥有万年以上的历史,以前、现在、过去都将屹立在火山顶端,永远不会消失。那时沙克拉玛翻动岩浆,引起岩浆直射半空,留下的痕迹大部分都消失了。石殿被劣魔修复到原有的模样,让那对奇怪的父女继续住在里面。 天空中,不断飞过深色的身影。有大恶魔,有骑着飞行坐骑的恶魔,有单独行动的魔蝠与梦魇战马,但数目最多的生物还是双头翼龙。如果莎婕娜需要教训下属,要么把他们召来石殿,要么派翼龙和侍女去传达命令。翼龙成群结队出现的时候,也预兆着她的现身。 苏眉不太清楚,到底有多少恶魔看到了这座大石台的异状。他们畏惧神心,所以离的很远。但这点距离,并不足以影响他们的视力。 而且,她并不真的关心这件事,因为他们对面正站着一个体型很大的家伙,全身上下散发出得意的感觉。 古神之心又胀大了,足有普通房子那么大,不停地一鼓一鼓,从表面向下淌着粘液。它刚刚袭击完斐云陆上军团,释放出不少灵魂能量,却还是那么可怕。给它配一把餐刀,一支叉子,就能活画出准备享受美食的食客形象。 所有人都同意,在走出传送门时,一定能见到跃跃欲试的神心,分歧仅在于,旁边有没有配合神心的恶魔。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答案——暂时没有。 苏眉套上的防御法术厚到不能再厚,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像个俄罗斯套娃。还好别人无法用肉眼看到魔法灵光,否则的话,有可能哈哈大笑,觉得她是个穿了太多衣服的娃娃。 但她与神心面对面站着,无论套多少护盾,仍然无法感到安全。 亚休摩尔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眯起眼睛打量神心,脸上难掩惊讶的表情。它不畏惧,却被它深深震撼,觉察到神灵与凡人的界限。而对方甚至不是古神,只是它尸骸的一部分,正在做复活的准备而已。 没有人被传送到其他地点,也没有人被传送门拒之不理。沙克拉玛曾经想过,只让古神之心穿过次元通道,拒绝其他所有生物,可它做不到这一点。于是,它干脆孤注一掷,不设任何阻碍,希望把他们吸引到活火熔狱,彻底一网打尽。 凯出现之时,幻影箭在同一时间出现,急射向石台边缘的一块岩石。岩石只有半个人高,表面流动着炽金光芒,组成意义不明的符号。像这样的岩石,共有一百多块,围绕着整座石台,只是符号的颜色不同而已。 幻影箭仅仅飞过一半路程,方向蓦地偏离,硬是扭转了九十度角,直飞向神心,刺进粘液深处,闪了闪就消失不见。苏眉同样身形一闪,飞了起来,用她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移向石台的边缘。 反魔场是一种很难施展的法术,成形之后,控制权就不在施法者手里了,多半得等它自然消亡。她所施展出的反魔场,仅能笼罩很有限的一块区域,且坚持不了太长时间。过往的历史中,无数蛋疼的法师拼命研究这个法术,希望发展出更多用途,用来坑害自己的同行。 可惜的是,千万年来,始终没有人得到实质性的突破,最多能扩大它的作用范围,就是所谓的反魔法阵。凡世王国也会使用它,用来缉捕最邪恶的法师通缉犯。 它的介质可以是能承受高压的岩石,也可以是金银等贵金属,仅仅布下一个完整的法阵,就需要半年到数年的时间,因为它的制作非常困难,还是一次性用品。 苏眉从典籍中读过,这可能是因为法术本身的矛盾性。它由奥法能量组成,却能解除并排斥一切法术符号,本就是十分矛盾的存在,所以存在时间相当短暂,不可能将它固化在某个地点。一个人若想彻底免除法术的影响,最好的方法是搬进天然死魔区。但死魔区的环境通常贫瘠恶劣,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 古神之心果然具有相当高的智力,一见他们走出传送门,立即发动了反魔法阵。它不受法阵影响,但苏眉和亚休摩尔不行。他们两个要想脱离控制,必须在一百多个符号亮起之前,打碎足够多的岩石,或者移出石台范围。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天上有十多个黑影向下俯冲,不知是前来监视战场的翼龙,还是不知死活的好战恶魔。苏眉都没来得及辨认它们,只觉符文密度在急剧减小,从均匀分布到向外逃逸。最终,整个平台上,只剩一些深色符文,缓慢地向外侧移动着。 法阵生效的速度非常快,快的常人无法反应。法阵内侧被抽空的同时,她的人刚刚站到石台边上,险些无法维持法术效果,低头一看,就能看见石台下方,嶙峋料峭的赤红岩石。 “砰”的一声闷响。克雷德移动到另外一块岩石旁边,挥剑击碎了它,将它的碎块扫下石台。神心立刻弹跳起来,向他扑了过去。 第 252 章 双方体型比例相差悬殊,有点像弹球追赶甲虫,只不过,这是一个长相非常丑陋的弹球。 反魔场形成的一瞬间,那道由魔网开启的传送门也立刻消失。石壁还在原地,围绕着它的,数不清的符文冲向天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力场范围。苏眉目击这副景象,更能确定反魔法阵是为他们而设。沙克拉玛为了截断他们的后路,甚至不惜付出关闭海底通道的代价。 她看见石块轰然粉碎,碎块飞向上方,也看见心脏扑向克雷德。克雷德为保险起见,已经穿上了覆盖全身的重甲。他熔金色的眼睛在头部护甲后一闪,背后双翼瞬时展开,想都没想,借势俯冲下石台。 与此同时,石台上的人采取和他一模一样的策略,接二连三跳落下方,尽可能快地离开这里。 巴赛林不受反魔场影响,继续巫医似的摇动木杖,脸上毫无表情。它木杖杖端点向的位置,硫磺气息陡增数千倍,然后涌出一道青白色的火墙。火墙下方的岩石裂开了,连续不断地喷涌熔岩,喷泉一样射向神心。 这座石台建造于火山顶端,以铁索桥和其他山头相连。基本上,所有火山都是这样的配置。铁索桥下方,有时是坚硬赤红的岩石,有时是岩浆形成的河流。岩石缝隙和河流两侧,都长着奇形怪状的干燥菌类,看起来、闻起来都格外亲切。 苏眉跳下去时,一条炽亮的熔岩溪流正从下方流过。她人在百米以上的高空,却还是能够感到岩浆散发出的炽热气息,越往下落,温度就越高,仿若坠向地狱。 好在她的判断一如既往的正确。法阵仅能生效于半径五十米左右的空间,无法笼罩整个火山。当她脱出五十米范围之后,顿时感觉旁边一阵骚动。法术符号离开了法阵的干扰,又飞快地聚集在一起,紧紧贴在她身上。 一只骑乘魔蝠的灰烬魔极其勇猛,驱使坐骑追了下来,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撞上了无形屏障。魔蝠狰狞可怕的脸被撞扁了,粘在屏障上,拼命挣扎也无法脱离,马上就被连锁闪电正面击中,哀嚎一声,打着旋儿向下坠去。 灰烬魔不敢接近她,在魔蝠背上以深渊语咒骂着,和它一起不停远离。 苏眉身上的飞行术再度生效,让她稳定地飘浮在空中。她抬头一看,恰好见到自己的同伴都已经安然脱身,分散在石台周边,以不同的速度下降。其中,只有梅丽珊别具一格,贴在山壁上,往下攀援,动作既灵巧又怪异,仿佛一只脱胎于石头的岩石精灵。 天空浓厚的云层下,许多黑影正在向石台聚集,同时从四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双头翼龙冲出石殿,一边尖啸,一边飞向更遥远的火山,以叫声向各大领主示警。 巫妖离她最近,但也有近百米的距离,然后是亚休摩尔。邪兽鬼身上的法环已被完全启动,形成了罩子似的东西,发出防御类法术独有的光芒。从远处看,它就像被包在了巨大的气泡中,一脸镇定地望着天空。 危险感就像刀扎针刺,无时无刻地影响着她。但是,她一想自己曾夹杂在无数的劣魔中,挥舞着斧头冲杀,就觉得如今的危险不算什么了。至少她还有反抗的能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他们预先没有商量过具体的作战策略,只凭丰富的经验和睿智的头脑行动。令人惊讶的是,这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四散分开,最大限度地减小心脏的打击面。 果不其然,在只能追击一个目标的时候,神心连犹豫都没有,当即选择了苏眉。它的动作极为迅猛,竟然从克雷德头顶弹了开来,急速射向苏眉。 它的弹跳轨迹甚至可以中途弯曲,简直不讲道理。苏眉看着它绕出一个弧线,转到自己正面,和她、海恩哈姆以及亚休摩尔形成四点一线的关系。 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她启动了传送术,瞬间传送到下方熔岩河流旁边。巫妖的选择一模一样,只不过传送到更远的地方,因为施法太过仓促,险些与一只挥舞着巨大铁叉的堕魔撞在一起。 可怜的堕魔遭到毁灭性打击,顿时被骨矛射穿心脏,打着滚儿摔向旁边。 心脏发出的冲击几乎贴着他们身体擦过。苏眉站在岩石上时,脑子里还残存着那股庞大的压力。她知道,如果她被那股力量打个正着,恐怕不是当场死亡,就是身受重伤。还好心脏的攻击有着前兆,否则他们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冲击波所过之处,所有凸出的峭壁石块无不当场粉碎,然后正正击中亚休摩尔。 可惜的是,那只是亚休摩尔的幻影,且具有吸附能量的效果。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幻影坚持了起码五秒钟,因能量冲击而不断膨胀,最后仿佛一个吹多了气的气球,嘭的一声爆开,爆的无影无踪。 邪兽鬼本体已经不见了。其实它就在这附近的某一位置,但一时之间,连苏眉都无法确定它的方位。它的意图也非常明显,那就是在苏眉承受攻击的同时,寻找偷袭的最佳时机。 神心的大小远远不如火山。但它从上向下坠落时,仍让苏眉感受到了什么叫泰山压顶。刹那间,它解除了一直以来的隐蔽措施,将属于神骸的性质曝露在外,产生了惊人的吸引力,呼唤她向它靠近,和它合二为一。 双方明明还有一段距离,苏眉却觉得近在咫尺,能够看清神心上的每一张面孔。它之前刻意隐藏自己,只是为了偷偷摸摸地行动,现在一放开,立刻让她难以自持,急切地希望靠近它。 然而,靠近神心就等同于死亡。它第一次攻击后,表面露出一块防护薄弱的位置。九支幻影箭一支接着一支,钉在露出的空隙处,每一支都精确地击在第二支尾部,产生一重一重的冲击,将能量尖端深深钉入心脏表皮。 箭尾散发着异常明亮的白金光芒,直至深深没入心脏,才慢慢消散,在原地留下一个裂口。忽然之间,一个球状的虫群在裂口附近出现,好像不知危险,争先恐后向内部钻去。直到虫群被神心侵蚀完毕,克雷德的重剑才重重落在裂口上,劈开不断涌向裂口的灵魂。 对他而言,虚体与实体的分别并不是很大。即便是灵体生物,也很少能够逃脱他的剑击。粘液就像海浪,粘液包裹着的灵魂就像海中生物,被他一剑分开,居然产生了波纹一样的波动。 事实上,他体质比苏眉强悍很多,同化神骸的速度也更快。在这个时候,他同样感觉神心内部传来的吸引力,却面不改色,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连续下劈五次。裂痕一次比一次深,恢复速度已经比不上伤害速度。最后一剑劈下的同时,凯彻底变成了半虚体生物,在半空灵巧滑过,毫不犹豫给了它又一次攻击。 心脏琉璃般的本体露在外面,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华丽流光,宛如色彩斑斓毒蛇给人的感觉。如果古神有心脏的一半美,也许苏眉不会那么排斥它。 忽然之间,薄薄的光幕隔在了苏眉和心脏中间。由法术符号的走向可以看出,它们的操纵者位于左侧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苏眉匆忙向那里瞥了一眼,恰好见到邪兽鬼笃定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盯着神心。 神心落在光幕上,就像落进了一张弹性十足的大网。这也是传奇法术之一,名字就叫做“纱幕”,可以束缚光幕范围中的所有目标,并反弹他们的攻击。但亚休摩尔一抬手,就施展出她生平仅见的大范围纱幕,确实无愧于它的名声。 她本来认为,幻术在神骸面前不起作用,亚休摩尔无法迷惑神心的话,实力肯定大打折扣,现在才觉得自己小看了它。 然而,纱幕终究没能阻拦神心。仅过了两秒钟,神心便冲开光幕,继续坠向苏眉。凯、克雷德、巴赛林三人仍然追在神心上方,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它。巫妖自知无法诅咒神骸,干脆放弃了削弱、诅咒类的法术,把自己当成一个炮台,不顾从上方冲下的大恶魔,疯狂轰击着它。 梅丽珊冷眼看着心脏坠落,瞅准机会,曲起身体,直接弹射到灵魂堆中,一下子没了进去。她并不害怕这些灵魂会吞噬她,因为她本身就是不死生物,还是最可怕的那一种。神心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苏眉身上,仅能分出一小部分给她。她的行为大胆又疯狂,还表露些许嗜血的特质,一下子让人想起她其实是只怪物。 号叫的灵魂靠近她,就粘在了她身上,被她竭尽全力吸向体-内。她也很喜欢吞吃灵魂,不过出于对苏眉的忌惮,从未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做,这时落进灵魂堆里,有点像掉进米缸的老鼠。只要巨大的米堆没有令她窒息,她就是得其所哉。 终于,神心离苏眉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还在继续下降。 苏眉直到这时,才彻底克服了吸引力对她的影响,没有被幻觉冲昏了头,迎上去拥抱心脏,试图将它据为己有。正如她所想的,神心攻击了斐云军团,方才又想要同时攻击四个人,连续两发攻击之后,它无法顺利接续第三次,只好靠着自身的能力,准备与苏眉接触,直接吃掉她。 她镇定地看着它,不闪避也不退缩,突然举起了左手。她双眼闭上了,只剩那只黄眼完全睁开,睁开的同时,琉璃色的火焰从她掌心中倾泻而出,颜色与神心本体完全相同,也绚丽的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火焰迅速裹住她全身,从法力护盾内部燃烧到外侧。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变成了一团流动的灵魂之火,向上窜起数米,碰上神心向外凸出的部位。 同一时间,火山上空突然出现一个空间裂隙。十几条巨大的触须从中慢慢爬了出来,然后是被挤压成橄榄球形的庞大身躯。沙克拉玛从虚无中爬出,用那双倦怠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望向下方。 它身后,又挤出了一只蛇尾人身,脸庞如浮屠雕像一般深邃美丽的生物,正是苏眉久违了的莎婕娜。 第 253 章 苏眉的生物学知识很有限。在她看来,章鱼能和六臂蛇魔结合,生出健康后代,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这个后代居然还长相出色,符合现代人类的审美,几率堪比中了大奖后又中了雷击。 不过,深渊生物就是这样奇异。它们诞生于深渊,成长于深渊,极为适应环境。人类眼中的不可思议,只是它们的日常生活。它们从不在意血缘关系,却天赋异禀,时常在血统结合的加成下,得到奇妙而强大的后代。莎婕娜是一例,克雷德也是。 至于沙克拉玛为什么只生一个后代,原因不得而知。苏眉曾经恶毒地猜测,没准它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别的海兽看不上它,它才来折腾深渊恶魔。 亚休摩尔施展纱幕过后,再一次转移位置,轻松的如同呼吸。要不是苏眉拥有古神之眼,根本没办法摸清它的行动轨迹。它一直双眼紧盯神心,没有关注天上乱飞的恶魔们。直到沙克拉玛父女出现,它才猛地抬起头,用冷漠到接近黯淡的目光望向对手。 它年纪很大,正处在深渊邪兽鬼的老年阶段。由于它自身受到魔网浸淫,实力足够强大,离死亡还有很长时间,所以用不着担心生命流逝。当它思索莎婕娜的事情时,经常把她当作一个“后辈生物”来看待。 莎婕娜拥有来自恶魔血统的野心,不满足于活火熔狱之主的地位,想把势力扩张到其他层面。双方的摩擦久而有之,近期愈发剧烈。亚休摩尔自然早就听说过她,见过她的真面目,却不知道她有个星界海兽父亲。 它面无表情,望向炽红天空,恰好看见了沙克拉玛的眼睛。 触须动作异常灵活,横掠过浓厚的云层,好像具备驱散效果,可以驱散身边的云雾。那对眼睛正躲在触须后面,倦怠地凝视下方。这不是所谓的心灵窗口,只是一对视觉器官。想从眼神里看出情绪,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这时,沙克拉玛明显缺乏创新精神,和所有人……不,所有生物一样,高度关注苏眉和神心的碰撞。 邪兽鬼全身裹着透明护罩,完美地隐藏了身形。别人不知道的是,护罩是它自行创造的“迷离之盾,”可以抵抗攻击,也可以阻挡外部一切力量,包括空气和水的流动。尽管活火熔狱常有狂风大作,热度也很高,却无法攻破这个护盾。 别人都在移动,只有它一个人静止不动,有种特立独行的感觉。但它不管这么多,只是看着沙克拉玛,想起了自己针对他们做出的判断。 邪兽鬼绝对不乐意对别人坦诚。要它们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比切掉它们的尾巴还难受。亚休摩尔更是欺诈师中的欺诈师,谎话大王中的千古一帝。它认为神心太棘手,超出了它的能力,才主动寻求合作。 就算这样,它也自然而然地藏起了很多想法。只要苏眉不问,或者与正事无关,它就什么都不会说。 沙克拉玛邂逅神心后,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大胆想法。神心也许不属于主观的“邪恶”,但绝对不是善良的存在。天空中,起码有七八只大恶魔作出过俯冲动作,想在外围骚扰敌人,却只能掷出手中武器,或者使用天赋能力,根本不敢太过接近那枚心脏。 “靠的太近会被吞下去”,这就是它们总结出的规律。 亚休摩尔始终认为,假如沙克拉玛被贪婪之心冲昏了头脑,宁愿承担风险,也要先喂养神心,最终的风险很可能超出它预计。 不管怎么看,神心都活蹦乱跳的过了分,外加实力惊人,肯定不会乖乖被海兽吃掉。正因如此,假如苏眉输了,眼和爪将与神心合为一体,马上把沙克拉玛扔到了更不利的处境中。 邪兽鬼都不用刻意去想,一拍脑袋,就能想象出神心融合完毕,心满意足,转头顺便吃掉沙克拉玛父女的情景。 它现在不好奇沙克拉玛的想法,因为想法已经明白无误地摆了出来。它真正感兴趣的对象是莎婕娜,特别想听听她的真实心声。 身为恶魔与海兽的混血后裔,莎婕娜比纯种恶魔冷静的多,冷酷程度却不遑多让,头脑也是非常聪明。沙克拉玛比她强大,所以她必须服从这个父亲。然而,倘若局势不妙,她肯定会采取某些措施,而且是沙克拉玛不太愿意看到的那种。 这是多个可能性中的一个,并且很符合邪兽鬼的口味。 亚休摩尔目光不断游移着,从沙克拉玛那里移开,落到莎婕娜脸上,只用了不到人类眨眼十分之一的时间。它在那张富有特色的面孔上花费了双倍时间,随即瞟向神心。 目光落回去的时候,蛇女冷冰冰的表情还残留在它心里,并未马上被眼前的场景取代。 坦白地说,亚休摩尔欣赏苏眉,欣赏克雷德,还欣赏幽星。虽然它不敢恭维海恩哈姆,并且难以理解奥斯的存在意义,但就算是奥斯,想为它办事的话,它也不会嗤笑着拒绝。 这种欣赏情绪相当浓厚,最后升华成了好感,成为合作基础的一部分。 一边是无底线的古神之心,一边是被人尊称为好人的苏眉。亚休摩尔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选择支持后者,并且见到她和克雷德之后,惊讶于他们的实力,彻底打消了谋杀他们,夺取神骸的野心。 它当然希望她获胜,可惜希望总是很难变成现实。 梅丽珊本来粘附在神心上,把它吸收的众多灵魂当成屏障,同时吞噬它们。苏眉化为灵魂之火,不断逼近神心,让她直觉到了危险,瞬间弹射出去,就近找了一簇尖锐的赭红岩石,稳稳落在岩石顶部。 感到危险的不止梅丽珊一人。连同沙克拉玛在内,从未有人离“神”这么近,就近承受着神祇力量的冲击。神心之前从未发出声音,到了这时,他们竟然听到一声尖利响亮的嘶喊。要是用他们熟悉的事物比喻,倒是很像被无限放大的女妖之嚎。 这就是神骸处于敌对状态,相互摩擦时所产生的噪音。 巫妖飞快拉远了距离,巴赛林也是。由于它们头顶上方,新到场的两个强大敌人正在降低高度,它们的处境并没有比较轻松。 亚休摩尔不需要呼吸,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瞬间,它变的十分紧张,全身硬邦邦地绷紧,就像一座虎头人石像。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源自未知与无能为力。 沙克拉玛不但长着脑子,脑子还大的出奇,绝不可能允许神心继续壮大。换句话说,转机就在下一刹那。苏眉硬碰神心,是碰撞也是转折点。 等琉璃色的虚体火焰散开,才是真正危急且瞬息万变的时候。 噪音可不是幻觉,更不是让人发狂的精神类法术,而是实际存在的诡异巨响,一下子震碎了附近的岩石。火焰伴随巨响,疯狂地升腾翻飞,包裹住神心,还有体型小的多的苏眉,把他们掩盖在千变万化的斑斓色彩里。 亚休摩尔全神贯注看着火焰,仅用余光扫视别人。这时,巴赛林已经退到梅丽珊身边,使它暂时不用担心失去这个很有潜力的儿子。头骨正在他们附近盘旋,驱赶所有敢接近它的生物。凯和克雷德却不知什么叫做畏惧,明知灵魂之火离自己很近了,仍然义无反顾地追下去,仿佛要投身火海。 巨大的声音震撼着迷离之盾,令亚休摩尔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它想帮忙,甚至都抬起了右手爪,把法术符号凝聚在掌心部位,却因为分辨不出被火焰裹住的轮廓,只能泱泱放下。 没有人能断言这次冲撞的结局,只能等待。翼龙展开双翼,咆哮着擦过天空,魔蝠在尖叫,梦魇战马在嘶鸣,恶魔们同样不甘寂寞,怒吼个不停,既是发泄内心的杀戮欲-望,也是因为难以忍受巨响,个个心烦意乱。 时间似乎停顿了,接下来的事情如同在另一个空间中发生,离他们很远很远。 灵魂之火猛地收束一下,再度散开,气势汹汹地流向四面八方,变成无数不同颜色的火苗,扑向范围内的目标。流光四溅,犹如在空中画出几道短暂的流动桥梁。火焰散去后,苏眉的身影才逐渐显现出来,让每个关心她的人都松了口气。 她外表看上去一切如常,法袍完好无损,三只眼睛却都睁开着。别人看到她时,她正站在神心表面,就是被幻影箭连续射中,又被巨剑砍开的位置。毫无疑问,她还活着,但神心也活着,状态至少和她一样好。 莎婕娜六只手臂都处于伸出状态,手里持有武器。她的蛇尾看似自然垂下,其实是准备发动攻击的姿势。灵魂之火一消失,她同时在空中一顿,脸上浮现出格外清晰的凝重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苏眉脚下踩着的地方忽然拱起,把她整个人弹了出去。 第 254 章 穿越之后,苏眉遇上过许多无法形容的情况,有的甚至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能力。但刚才这一次,这一次她与神心的亲密接触,要算最为奇妙的经验,而且没有之一。 外面的战斗仍然非常激烈,她却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她刚被灵魂之火裹住,就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如同半梦半醒时那样,眼前只有一些毫无意义的彩色画面,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她所有感觉只剩一项——与神心合二为一的强烈欲-望。她本来以为,通过长期冥想,自己已经战胜了这种本能,靠着人类的薄弱意志,抵御古神复苏的渴望,事到临头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灵魂之火流动得异常剧烈,代表她和神心搏斗的凶狠程度。她没穿越的时候,曾看到有人好奇被鲸鱼活吞下去的感觉,如今总算亲自体验了一次,凶险程度起码是鲸鱼的一千倍。 神心把她弹到一边,并不说明她取胜了,只说明它没能达到目的。它就像一个被鱼刺卡住喉咙的孩子,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几经较量,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会儿,把深陷在它表皮的苏眉吐到很远的地方。 苏眉一弹出,脚下踩着的凹陷地方开始飞快变平,被汹涌不止的琉璃火焰包住。粘液正在往那个地方涌动,打算修复神心受到的伤害。幸好这仅是表面现象,火焰下面的伤害更加严重,并不只是擦破表皮的轻伤。 然而,神心受的伤害不小,苏眉只会比它更倒霉。她双眼极其难受,产生强烈灼热感觉,伴随着剧烈疼痛。长久以来没有感觉的神眼也疼了起来,还是一种直入骨髓的剧痛。 她不是巫妖,从来没有对人施展过残酷的法术,但听巫妖介绍也知道,一部分精神类法术作用在人类身上时,法术效果正是针对灵魂而生,让意志最强悍的人都无法忍受。还好那股欲-望仍未消失,分走她大量注意力,不然她早就叫了起来。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别人却可以。他们全部都看到,苏眉双眼变成了血红色,向下淌着血泪,神眼则变的漆黑无光,仿佛瞳孔忽然扩大,占据了一整只眼睛。她的左手展现出古神之爪的模样,僵硬的像是青铜色枯枝,指尖挂着一大团模糊不清的东西,看上去……是神心的血肉? 克雷德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双翼一展,向苏眉的方向掠去,显然想要近身保护她。但他滑翔到一半,突兀地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古神之心。 压迫感当空下压,不断加深,加深了至少一倍,因为沙克拉玛正用流星般的速度下落。它庞大身躯的正下方,自然是张牙舞爪的神心。神心没有四肢,所以张牙舞爪只是一种形容,形容它那狂怒中带着嚣张的感觉。很明显,它没能完成吞噬神眼的野望,还被苏眉挖掉一大块躯体,已经被激起了怒气。 除此之外,它并非吃亏的那一方,反而占了不少便宜。苏眉离开后,它的灵魂之火竟然更加瑰丽绚烂,如同无数驳彩灯光,并且不断向外波动,让整个神心都胀大了一圈。 毕竟它吞噬了很多人的灵魂,长期被沙克拉玛主动喂养,如果强大程度还不如苏眉或者克雷德,吃下去的东西岂不是白吃了? 失望与疯狂,就是这附近荡漾着的两种情绪。 沙克拉玛扑下去的时候,莎婕娜蛇尾摆动了几下,像在水中游曳似的,朝巫妖所在的位置游了过来。她的动作非常优美迅速,瞬间逼近了它。在她的对比下,头骨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感觉有点儿可怜。 她右侧手臂高高抬起,手中握着一柄镶嵌彩色宝石的权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巫妖觉得这柄权杖有点面熟,似乎是来自凡世的家伙。 它不可能停下来和权杖认亲,扫了一眼后,正准备施展传送术离开,却发现自己好像被胶水粘在了原地。传送术根本无法成形,在它周围波动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巫妖东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巴赛林正在伸长脖子张望。它看到海兽与蛇女齐齐发动了攻击,海兽扑向神心,蛇女扑向他们。由于沙克拉玛冲锋在前,高空盘旋的大恶魔们克服了对神心的忌惮,发出更加恐怖的咆哮,终于从上方降落下来,沿直线降向自己选中的对手。 他们大多头生双角,体型雄伟,造型更是千奇百怪,以身后的灰红云层为背景,像是末日时的景象。这些巨大怪物身后,翼龙也都不甘寂寞,按照同一路线追向下方。 “这真糟糕。”巴赛林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窃窃私语,只有旁边的梅丽珊听到了。她缺乏恐惧的情绪,也不觉得沮丧,只是很平静地说:“如果这场战斗失败,亚休摩尔大人就是下一个目标。” 邪兽鬼叹了口气,举起它的翠绿木杖。虽然身处活火熔狱这种干燥灼热的环境下,翠绿色仍然不肯消退,还在杖头发出了几簇嫩芽,格外朴实自然,和巴赛林的衣着打扮简直是两种风格。 它当然明白梅丽珊的总结,它太明白了。正因为他们没有时间率领大军,逐步侵蚀活火熔狱,才要采取行险计划。亚休摩尔几乎从不离开领地,现在破例帮忙,也是出于同一考虑。 它本人、梅丽珊、亚休摩尔,还有海恩哈姆,都抬头望向了上空,计算着可能出现的战斗结果。计算出的结论绝对不是愉快的,如果凭他们几个,就能杀死活火熔狱的半数精锐,莎婕娜早就屈服在亚休摩尔的王座下了。 之所以没有人理会苏眉与克雷德,是因为要把他们留给沙克拉玛。沙克拉玛一直很想成为神,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更加漫长的生命,按捺着脾气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关键时刻,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 它是一只相当深沉的海兽,活过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让它激动的事情。但苏眉不敌神心,克雷德估计也不会是对手,它衡量着自己与神心的力量对比,最后泛起一阵狂喜,二话没说就选上了这个最强大的对手。 狂喜情绪如此清晰,令它身后的莎婕娜都有所察觉。它数十条触须在半空疯狂飞舞,每条触须上的每个吸盘都大幅度张开。吸盘内部,利齿反复咬合着,并从中冒出汩汩黑气。 若说它无精打采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这时则变成了自噩梦里爬出的恐怖怪物,带着无与伦比的强大信心,迎向梦寐以求的未来。 苏眉眼里的血红在迅速退去,渐渐恢复正常。她视力恢复后,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神心,还有被神心隔在另外一边的克雷德。由于头盔阻隔,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在犹豫,不知道应该先赶到她这里,还是抓紧机会,帮着沙克拉玛砍死古神之心。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沙克拉玛选定的时刻。它看的很明白,这些人不能轻易伤害神心,即便伤害的到,还有莎婕娜和她手下的无数恶魔负责阻拦。 如果它完成了计划,在场的人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活着逃脱? 触须垂落,轻轻搭上灵魂之火,动作轻柔舒展,力量却大到异乎寻常。那一处火焰点燃了触须表皮,不停变幻着色彩,往触须上半段烧去,结果蔓延了不到三米,就蓦地熄灭。 这是第一条触须,在它之后,第二条、第三条、第十条都搭了上来。星界海兽体型如同城堡,比这时的神心大的多。它接二连三地用触须攻击,像是用粗大的绳子把心脏包扎起来,用力向上提拉,试图送进自己嘴里。 巫妖得到亚休摩尔的帮助,自莎婕娜的攻击范围中逃脱,趁机将一只灰烬魔打下梦魇战马。灰烬魔落下时,凭空摔进一团风刃,被法术连续攻击,几秒钟后被绞的粉碎,成了浓灰之海中的一撮泡沫。 神骸主人以外,其他人心意相通似的,从不同方向靠近蛇女。比起恶魔,莎婕娜是个更值得注意的对象。她背后四条手臂伸的笔直,每只手里,都有可以让凡人从梦中笑醒的附魔武器,丝毫不惧绕到她身后的惨白头骨。 事实上,她身躯不动,脑袋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冷冷看了巫妖一眼,就让它又往身上拍了两重法术防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认为,抢在沙克拉玛成功之前,先行杀死莎婕娜,再去围攻海兽与神心,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成百上千的恶魔正在头顶云集,映的亚休摩尔脸上都阴云重重。 就在这时,巫妖忽然发现,从沙克拉玛下落到现在,凯居然一动都没动,非常平静地停在半空。它身影忽隐忽现,站的位置又很巧妙,至今没有恶魔接近它。 以凯的经历,面对险境时,无动于衷也很正常。可它的表情实在太平静,平静的有些不对劲,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喂,喂,”巫妖一觉察不对,立即不分场合地咆哮道,“你想干什么?” 第 255 章 巫妖声音跨度很大,能够根据环境调整。在必要时刻,它喜欢压低嗓音,用耳边低语般的方式,吓唬它选中的目标;它还可以用法术放大声音,达到类似于扩音喇叭的效果,把它的意志传递到每个人耳朵里。 高处充满了恶魔的狂吼,又难听,又响亮。他们附近更是不安静,存在千百种奇怪的杂音。沙克拉玛触须和神心接触的地方,也不甘寂寞,发出温泉冒出水平面的汩汩声。环境这么嘈杂,巫妖想说话,只能把声音无限放大。 它施展法术的能力的确十分高超,即使受到种种干扰,这声咆哮仍然成功地被所有人听到。 苏眉头很疼,眼睛更是疼的无法形容,脑子不如平时那么灵敏。这时,巫妖大吼一声,让她全身一个激灵,体会到它的言外之意后,连头脑都被吓的清楚了几分。 她抬头,望向半空中的凯,凯恰好也在看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不过,她的视力无与伦比,银月王族也以鹰眼著称。他们两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表情。 凯双眼里,如同燃动着两朵银色的火焰,就像巫妖的眼眶,只少了那股邪恶之意。没有人能够形容他的神情,里面夹杂了孤注一掷、如释重负,以及对这个世界永恒的告别。他完全不为难,也看不出有什么留恋情绪,好像把重担扔给了苏眉后,他就可以长眠不起一样。 大部分人在关注神心与海兽,不明白这边即将发生什么。沙克拉玛仍然竭尽全力,拼命把神心送到自己口中。它甚至没必要真的把它吞下去,从两者表皮接触的时候起,一场激烈的角力就开始了。 只有苏眉他们,直觉有大事要发生,齐刷刷望向了那个半透明的精灵。众人表情各异,大多都很不赞同,包括巫妖在内。相反,巫妖叫嚣的尤为激动,一如既往,不管不顾,不分场合地大骂起来。 它实在非常激动,让莎婕娜都暂时放弃了攻击它,扭头看向同一方向。 苏眉心里一紧,立刻明白凯想做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巫妖的叫骂。事实上,埃德里安娜前来拜访,她就感觉事情不对,仅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没有冒失地前去询问,在意外发生前干扰别人而已。 如果把话说的明白一些,她压根没必要去。这次进入活火熔狱的人,都做好了葬身深渊的准备,绝对不止凯一人。他们都看的很开,讨论过后,认为取胜的可能性远远比失败要小,因为不得不来,所以还是来了。 她也好,克雷德也好,甚至亚休摩尔,都不应该吝惜生命。否则,他们将失去可能的一切。 理性这么教育着她,感性仍然驱使着她的行动。她看到凯伸出手,向他们大力挥舞,毫无疑问是在说再见,顿时又一紧,下意识大声喊道:“你等等!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她的喊声不必通过法术,一样可以穿透多重屏障,穿透部分扭曲了的空间,传到附近的每一只耳朵里。 这一刻,她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体会到失去同伴的感觉。在长久以来的相处中,同伴实际已经变成家人,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存在。没有人愿意失去同伴,正如没有人愿意失去家庭成员。 她也非常清晰地发现,愿意替他人牺牲,居然不是一句空话,也不限于她与克雷德的那种关系。凯挥手的同时,她当即向神心移动过去,想抢先进行攻击,阻止他的行动。 然而她被喷的太远,凯离的则相当近。以双方的移动速度,她根本不可能抢在他前面。 在这个时候,凯已经把弓收到了背后,双剑插回了腰带,动作从容自若。他用属于长辈的,严厉中不失慈和的目光看着苏眉,并且大声回答了她,“再等下去,等,会变成我们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慈和,与幽星是丝毫不相关的两个概念。他一直是个传奇,所以对他人要求同样严厉,不喜欢容忍别人犯错。后来他得到了教训,发现了错在哪里,却已经太晚了。在雪夜焚城前认识他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竟然会是他的目光。 海兽吞下神心,或者神心吞下海兽,后果都将是毁灭性的。也许它们两个势均力敌,最后谁都奈何不了谁,于是同归于尽。但这相当于中彩票头奖,只是一个奇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上面。 他并不特别想死,也不特别想活。他仅仅是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不应该耽搁下去。 苏眉的心脏不停缩紧,仿佛被捆在了沙克拉玛的触须里。她了解法术,知识储备早就直追巫妖。她用不着旁听埃德里安娜与凯的谈话,也猜得出谈话内容。 诅咒神,即使只是神骸,难度高的吓人,凡人绝无可能完成。可是,凯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个活着的诅咒,魔网阴暗面的力量,和他早已融为一体,支持着他的生命,让他成为一个无法被划入任何范畴的生物,行走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 那位著名的死灵大-法师肯定给了他一些东西,使他可以燃烧自己,像过去的提妮恩那样,用灵魂之力进行诅咒。 苏夜无法判断这个诅咒具有何等威力,因为记载中没有先例。她只能保持向前伸出双手的姿势,绝望地看着,看着凯犹如一道流星,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一头撞进古神之心。 巫妖咆哮了好一阵,在“你这个傻-逼”,和“你觉得会有意义吗”两个概念中切换自如。等凯落进神心,它一下子就沉默了,好像突然被人把嘴封住,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也许,也许会有用吧?”巴赛林犹豫地问,却没有人接它的话。 在神心和海兽之间,凯显然更忌惮神心,于是把它定为目标。他不是虚体,也不算实体,属性特殊至极,碰上神心表皮的一瞬间,激起了比苏眉还大的反应。琉璃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如同一道窜天的烟花,吞噬了他。 他们没能道别,也确实没有这样的机会。克雷德不假思索,双翼一振,飞快掠到了神心近旁。头盔底下,他的眼睛也像在燃烧,不住寻找着可趁之机。 他、苏眉、莎婕娜三人同时看到,短暂的平静过后,凯下坠的地方,火焰突如其来消失了,仿佛被无形的水浇灭,露出火下奋力挣扎着的众多灵魂。 火焰退去,几乎在同一时间,附近区域的灵魂挣脱了束缚,以透明形态升上半空,旋即消散,结束了它们漫长痛苦的折磨。等灵魂悉数离开,才露出下方真正的神心表皮。 那里的颜色本来很漂亮,曾得到过苏眉的赞赏。她觉得,如果它不是表面覆盖满了粘液,用罪行打扮自己,应该是个很美丽的东西。现在,这个美丽表层暴-露在外,开始不断变化。 这时,莎婕娜眼力不够看到细节,只有停在它上方的克雷德,和不断接近的苏眉,看清了变化的具体情况。 颜色正在消逝,活像褪了色,变为一种半透明的灰色。灰色并不难看,只是带着一股死亡气息,让人看完过后,心里很不舒服,感觉看到了污秽之物。 苏眉眼睛仍然充血,呈现很可怕的血红色,似要滴出血来。可最后真正滴下来的,不是血,而是眼泪。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她发现凯已经无影无踪,彻底消失时,终于哭了出来。 同时她知道,凯的诅咒完美地成功了。那种灰色就是死气的颜色,可以销蚀灵魂。灵魂之火一旦碰上它,就会当场熄灭,并且再也无法燃起。当然,同样存在对抗死气的方法。但神心正被沙克拉玛紧紧缠着,应该无力分心。 灰色如同疥癣,富有攻击性和传染性,迅速扩散着。就苏夜看的几眼,神心侧面已显出斑秃一样的奇怪状态,灰色东一块、西一块,到处游移,侵蚀着它的躯体。 她听到了法术燃起,听到了空中风声大作,侧头一看,亚休摩尔他们正在与大恶魔交手。巫妖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把嘴巴闭的紧紧的,陡然上升,躲向一个相对是死线死角的方向,开始诅咒另一只恶魔。 在这些人里,莎婕娜的行为极端奇怪。她居然毫无表示,像只挺着肚子的海马,尾巴自然下垂,直挺挺地悬停在原地,火眼一眨都不眨,冷冷看着她的父亲。 凯选择的时机简直不能再好。他撞上神心之时,恰好是神心接触沙克拉玛嘴部的时间。 他们第一次看见海兽的嘴,准确地说,不断大张的嘴。那里面好像没有体腔或内脏,只有一片闪动着火光的黑暗。岩浆在它口部附近翻腾,随时准备给敌人来一次喷吐攻击。随着神心接近,火光也慢慢消失,剩下漆黑一片,充满了恐怖感觉。 双方粘连在一起,到分出胜负为止,无法再分开。别说沙克拉玛所有精力都拿来对付神心,就算没这么做,它也难以摆脱它的纠缠。 神心粘上海兽,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色也粘了上去,一刻比一刻像是传染病,说不出的恶心。 苏眉忽然想起,鱼人曾拿着神心的分泌物,给沿海的村庄城镇下毒,用这种手段收割灵魂。现在神心得到了相似下场,还把这种“病症”传给了沙克拉玛。她既悲伤到难以自抑,又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报复式的快-感。 第 256 章 神心仍然鼓动不休,有力地一张一弛,每鼓一次,就往前方蠕动一下,看起来好像积极配合沙克拉玛,自觉地钻进它嘴里。 但是,它的状态无疑十分糟糕。随着灰色面积不断扩大,扩散速度居然也越来越快。很快地,朝向苏眉的这一侧全部蒙上了一层透明灰雾,仿佛变成了泛灰的玻璃,一片死气沉沉。 苏眉明确地感受到,它对她的吸引力大幅度减弱。如果用信号作为比喻,那么可以说,它的信号模糊不清,呼唤力度更是没办法和之前相比。 古神之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她始终不能描述准确。它只是古神的一部分,却有着独立意志,还有着类似于人类的情绪。苏眉见到它时,总觉得它是一个诡谲而狡诈的家伙,与其说邪恶,不如说它生来就是这个德性,无法套用任何种族的道德规范。 按道理讲,它不仅能吸收灵魂,自己应该也有灵魂。以这个思路推理下去,如果她和克雷德愿意下手残害别人,壮大自身力量,那么迟早某一天,爪、眼、骨骼都可以发展出自我意识? 她一想这问题,就不寒而栗,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动过心。而事实正是这样,假如她真那么做了,她身为凡人的弱小意识,早已消亡在古神灵魂的迅速膨胀中。 现在,她只是非常好奇——这个正在蠕动的古神之心,究竟有没有思考能力?如果有,它又在进行什么样子的思考? 莎婕娜缓缓飘近了他们,然后很有分寸地停在一个无威胁的距离上,完全没有攻击前兆。她双唇紧紧闭着,收起口吻部的蛇类特征,看上去更像人类。她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专注地凝视着两个庞然大物,重点观察它们接触之处,好像那是活火熔狱里,最值得注意的东西。 沙克拉玛表皮开始半透明化,进入和神心一模一样的过程。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抖动,似乎不再想吞噬神心,而是打算把它抖开。到了这个时候,它终于发觉了不对劲,自己迎来的不是等同于神灵的未来,而是一个巨大危险。 连莎婕娜都看的出来,它醒悟的不够快。半透明化只能持续发展,不可能中途停止。沙克拉玛抖的好像一片飓风中的树叶,可是神心粘在了它嘴部,正在向它体腔内部入侵,单凭抖动,根本甩不下去。 灰斑染上神心,神心上的火焰就熄灭了;染上海兽表皮,表皮就不可抗拒地变脆,失去了平时的惊人生命力。这是星界海兽进入老年时期的表现,代表它们的能力大幅度削弱,躯体接近寿命极限。 这种诅咒不涉及邪恶或光明,仅仅是发源于死亡而已。每个生物都有死去的一刻,所以它是最难对抗的力量之一。死气爆发的时候,效果就是如此显著。 沙克拉玛意识到情况十分糟糕,急着脱离困境,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莎婕娜火红色的瞳孔中,已经映出了它触须的异状。 表皮发脆,脆度充分体现在数十条触须上。触须一根根泛出灰色,也出现了变为半透明的趋势,仿佛水发鱿鱼的须子。吸盘还没有失去活力,自动张合着,向不存在的目标发起攻击,力度却明显小了很多,让人觉得它们无精打采。 苏眉一门心思想要杀死它,来不及仔细思考,伸出左手,向前连续打出三个简洁明了的手势。最后一个手势打完,充满硫磺气息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一道闪电,沿着她手臂伸出的方向,蜿蜒着劈下,劈中一条舞动的触须。 这条触须附近,还有另外四条。连环闪电击中第一条,马上产生传导效应,连续爆出一连串明亮火花。电流四处乱窜,瞬间裹住了这五条触须,散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星界海兽体型太大了,即使是苏眉施展的连环闪电,也裹不住它整个身体。在正常情况下,它还有能力抵抗闪电,忽视较为普通的法术,这时却像是失去了相关能力。 那五条触须一起弹动起来,毫无规律可言,如同有了生命,在那里胡乱蹦跳。闪电消失的一刻,两条触须当场被活活击断,下半截轰然断裂,往下方落去。 有一截凑巧落上古神之心,尖端深深□□表皮,倒插在神心上面。就在这时,神心旁边闪出一道奇异的亮光。巨剑当空而落,狠狠一剑斩下。剑刃切进它的表面,不再受到任何阻碍,像是要把它砍成两半,顺畅地割向深处。 一剑当然不够,克雷德双翼展动,拍开一条正好掠过他身边的触须,瞬间连续抽剑挥剑十多次。只过去两三秒钟时间,神心表皮上,多出了十多条深深的伤口。伤口内部,涌出大量颜色奇怪的液体。液体色彩斑斓,还有些发灰,很像是它喷出的污水。 异状并未停止,一刻不停地发展。这些液体涌出之后,浮上了一层细微的白色泡沫。泡沫细小到肉眼难辨,却对神心外观产生了巨大影响。 它的表面鼓出无数小包,聚集在伤口附近,剧烈起伏着,打眼望去,简直就是癞□□的皮肤,只是颜色不同而已。这说明在被死气吞噬的同时,克雷德也给了它重创。 这场面足够看的人全身起鸡皮疙瘩。但是,附近所有人都在奋力战斗,抵抗从天而降的大恶魔,无暇注意神心的迅速衰弱,更没空幸灾乐祸。 克雷德表情沉稳冷漠,似乎不知道这种变化多么吓人。他不但没避开,还直直下坠,一气落在泡沫当中。神心感受到了神骸接近,当即产生反应。表皮凹陷,泡沫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攀升,将他紧紧裹在一层白色当中,然后不停下陷。 这和苏眉之前的遭遇完全相同,不同的是古神之心。它已经失去了入侵别人精神的力气,虽然凭借着本能,坚持不懈向神骸靠拢,威力却不可能比得上过去。 它甚至作出最后一次努力,中心高高隆起,想喷吐一股巨大力量,从近距离击碎克雷德,吞掉他身上的古神之骨。然而,就在那个凸起达到最高点时,苏眉也和个炮弹似的,蓦地取消飞行术,坠落到凸起顶部,不顾一切地钻进深处。 灰色面积越来越大,泡沫流的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剧烈。最后,它翻滚不休,好像被高温煮开的水,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 莎婕娜脸上,出现了一点惊讶,但只有一点点。毫无疑问,在她的预想当中,这是最坏的结果之一。她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确实没有真情实感。它的结局再怎么糟糕,她也可以接受。 对她来说,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双方同归于尽。苏眉、克雷德、神心、还有沙克拉玛一起死去,让她重新独自掌握活火熔狱。至于神骸残留下来,给她带来好处之类的幻想,她并不是很热衷。 她这么希望着,却隐约发觉,希望可能无法成为事实了。 神心的搏动正在变慢,沙克拉玛的挣扎却依然剧烈。苏眉的想法如同克雷德,一心想抓住机会,不要浪费凯的牺牲,所以不管泡沫代表多少危险,都作出了大胆又冒险的举动。 她跳下去,就像烧热的餐刀穿透黄油,期间,意识再次模糊,出现与环境合为一体的诡异感觉。不过,她很清楚,这次的感觉轻微了太多,她全程头脑清醒,没有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古神之心无声嘶喊着,别人听不到,在她耳朵里,响亮的仿佛一千只野兽共同嚎叫。神眼、神爪极力抗拒她,因为它们想集中到同一个躯体里,而非相互伤害。 但凡有任何可能,苏夜都不会放弃吞噬神心,哪怕是与克雷德分享,也能使她拥有至少双倍的力量。可惜她不敢,更是做不到。 她心知肚明,自己并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如果她有这样的本事,无异是说神骸已经取代了她,不会出现眼前的场景。因此,她只想摧毁它,丝毫不想占它的便宜。他们穿过的地方,纷纷发出怪异声响,干净利索地被豁开两边,在神心上留下不可挽救的重伤。 莎婕娜终于举起她手中的权杖,嘴唇张开,像是要念诵一句咒语。下一秒,她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神心受到三重攻击,终于坚持不住,有了松动的迹象,难以维持完整结构。它犹如一个遭受大力□□的气球,忽然爆开了,由内部向外喷发,炸成无数足球大的碎块。 它粘着沙克拉玛,于是,沙克拉玛受到波及,被恐怖的高温、以及更恐怖的冲击力撞击着,瞬间以口部为中心,炸开一半,露出腔子里的东西。 腔子最深处,有个流体似的球体,孜孜不倦地转动。球体呈现深黑色,表面反光,看上去类似柏油,沉重浓黑,却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莎婕娜神情变了,一改过去的冷静,变的贪婪果断。蛇尾在空中荡出劲急的气流,把她高速推往前方。她扑向球体所在的位置,动作快的惊人,似乎怕人和她抢这个宝贝。 第 257 章 这个粘稠厚重的球,就是星界海兽的心脏。它们其实没有内脏,整个腹腔都可以作为仓库,储存危急时刻喷出去的东西。沙克拉玛选择了熔岩,其他海兽可能选择强酸或者毒液。当它们把腹容物完全吐出去时,摧毁一个小村庄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数量稀少,往往等同于珍贵难得。对其他生物来说,海兽心脏和炎魔心脏一样,是难得的宝物,弄到手的难度高到恐怖。由于海兽比炎魔更强大,心脏的用途也更大。 莎婕娜非常清楚,如果她动作够快,在沙克拉玛的灵魂离开身体前,吃掉这颗好像由柏油凝聚而成的黑球,那么它的一半力量会转移到她这里。 她做这个梦,已经做了很久很久。她没有父女感情,沙克拉玛其实也没有。它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代言人,在自己沉睡之时,维护好不容易抢来的领土。等它伤势痊愈,精神抖擞地重归人间,莎婕娜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 现在,它深深陷入困境,眼见就要倒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莎婕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觉得任凭它慢慢衰败、腐烂、融化太浪费,于是冒险扑向了它。 神心冒泡冒个不停,表面先是变成灰色,又被白色泡沫覆盖,活像被油炸过又遭水泡的猪皮。它奋力抵抗另外两份神骸,抵抗得越厉害,自身崩坏得就越快。莎婕娜飞快逼近,权杖击向它和沙克拉玛的连接部分。巨大的力量震荡着它,让它无法粘附其上,一下子从连接处豁了开来,慢悠悠地下坠。 蛇尾穿透了沙克拉玛,自它毁坏了的一半身体伸进去,扎进那枚黑球。她仿佛化作一条巨蟒,整个人开始一圈圈盘绕,现出弹簧一样的姿态。 她不害怕高温,不畏惧熔岩,岩浆流过她布满了鳞片的下半-身,就自动滑开,淋淋漓漓地落向其他地方。蛇尾上不断冒出青烟,绷的比钢铁还要坚硬。最后,她觉得扎的已经够深,猛地向外一抽。黑球随着蛇尾向上飞去,挣脱了海兽束缚它的力量,飞到了她面前。 在这一刻,莎婕娜轮廓深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代表高兴的笑容。她的下巴大幅度卸下,形成占了半张脸的蛇吻。黑球被巨力抽到她嘴边,看起来像气体和液体的混合物,被她一吸,变成如有生命的液体,争先恐后钻进她口中。 她确实非常满意,一直挂着狞笑的表情,迟迟没有变化。而她也有高兴的理由,在与古神之心的接触中,她一直忌惮着它,认为沙克拉玛吞噬它的打算,是彻头彻尾自己找死。 她承认星界海兽强大,但不承认它们强大的可以与神相比。沙克拉玛本人兴致勃勃,自信过人,认为一定能在敌人两败俱伤的时候,一次抢夺古神遗骸的四个部分。如果不行,它还可以先吸收一个,再慢慢打其余三个的主意。 它强大而自信,然后自信升级成盲目的乐观。莎婕娜对此不置可否,只觉得,不管是它吸收了神心,还是神心吸收了它,她都是下一个遭殃的生物。 算上火巨人和百目妖,她仍然是活火熔狱里,灵魂最为强壮、力量最为强大的存在。古神之心没有任何可能放过她,除非她速度够快,及时逃出活火熔狱。 她不想面对这种命运,于是气势汹汹地俯冲下来,却没攻击苏眉和克雷德,只是在旁边看着。沙克拉玛苏醒之后,她一直隐藏真实想法,直到这时,才下定决心动手,亲自埋葬这个自信心嫉妒膨胀的父亲。 浓黑液体充满了她的口腔,流进她身体,带来火焚般的灼热感觉。热度每升高一分,她的感觉就更清晰一些。她一直紧盯着沙克拉玛,生怕它濒死时暴跳起来,给她最后一次致命攻击。 然而,沙克拉玛并没有这样做。 莎婕娜动作很快,扯出黑球后立即远离,让它独自飘浮在原处,旁观它的触须一根根瘫软断裂。它只剩一只眼睛,眼睛里绽放着冰冷的光芒,因为上方褶皱重叠垂下,遮住了眼睛上半部分,到了这时,仍然展示出慵懒倦怠的感觉。 眼睛缓缓转动,先看了看下方正在碎裂的古神之心,然后是稍微远些的地方,正把一只蛇魔困在无形牢笼中的亚休摩尔,最后才是莎婕娜。 莎婕娜没有冤枉它,它本来就想着吃掉她,然后袭击亚休摩尔主导的层面。它看起来像章鱼,欲-望却和恶魔有些相似,渴望散播威势,让更多生灵因恐惧而臣服。 因此它快死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冤枉,露出被女儿背叛的表情,只有满满的错愕。 箍着古神之心的最后两根触须断了,发出两声脆响。它们无力地松开,它的眼睛也无力地闭上。残余岩浆不再受主人控制,一瞬间喷涌而出,如同在半空下了一场火雨。 死去的海兽仍然可以飘浮,但无法移动。如果它还在星界,尸体会被其他东西吃掉,在活火熔狱里,就只是飘在那里而已,等候最终取胜者的发落。 触须断裂与否,对神心的影响都微乎其微。莎婕娜吞咽黑球的同时,它的粉碎趋势仍在继续,一层层向外剥离,每一层色泽都不完全相同,活像即将烂掉的彩色洋葱。 它知道自己比沙克拉玛强大,知道自己可以吸收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但它知道,其他某些人也知道,所以凯撞上的是它,不是沙克拉玛。 无数灵魂脱离束缚,消失不见,给它带来的伤害大的无法形容。它失去了最有效的盾牌,只能以本体应对所有攻击,同时还遭受死气侵袭。 一直以来,苏眉想的没错。神心有独立灵魂,要等神骸聚齐,才会合并成同一个灵魂,从记忆中唤醒远古之神,让它重临世间。它想不到的是,她和克雷德真的放弃了大好机会,宁可让神骸乖乖待在身体里,当一个能力有限的神奇物品,也不愿花心思滋养它们。 它很意外,却很满意这个局面,因为这表示,它可以战胜他们,先把其余部分找回,再谈发展壮大。然后,它迎来了第二次意外。 当凯成为介于虚体实体间的生物,钻进神心深处的时候,它产生的震惊感觉,绝对不亚于被它突然袭击的斐云军团。 沙克拉玛闭上眼睛,不甘心地死去,神心的末日也近在咫尺。它有自我意识,意识正渐渐模糊。假如苏眉和沙克拉玛一样,希望趁它虚弱的机会,将它与神爪、神眼合二为一,那么它的一部分意识将依附在爪或眼上,不为人知地保留下来。 这是它生存的唯一可能,苏眉却不肯给它这种可能。她感觉自己像病毒,在神心体-内肆虐着,不求汲取养分,只求尽量对宿主造成破坏。 她并不紧张,因为克雷德就在她附近。他的感觉同样十分清晰,只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就想通了危险仍然存在,选择不去觊觎神心的力量。 只要他还在这里,无论遇上什么问题,她都能用尽可能平和的态度对待。何况,神心衰弱速度简直肉眼可见。一开始,她的眼睛和左手还一阵阵剧痛,后来痛感越来越轻,终于完全消失。神心的呼唤也彻底没了踪影,换句话说,它死了。 忽然之间,古神之心从中间炸开,犹如满天烟花。一股恐怖的能量被释放了出来,柱子一样直升上空,当场击中一只飞行着的魔蝠。魔蝠,以及它的主人,立即化为灰烬,成为烟花的一部分。 即使是莎婕娜,也忍不住庆幸自己离开得够快,没有接近神心。她的眼睛能够看到无形能量,在她眼中,那条柱子亮的吓人,如同忽然升起的烈日,直直冲向天空。 如果苏眉和克雷德死去,今天就是她的幸运日。可惜,她最后一个愿望落空了,因为光柱升起之时,两个大小不一的身影,也被神心喷了出去。 事出突然,苏眉失去了平衡感,在空中起码翻滚了七八圈,才被克雷德一把抓住,停在半空。他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平安无事,便皱眉望向莎婕娜。 按照人类标准,他是浪漫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综合体。像眼前这种情况,他一见神心爆炸,立刻把它划分到“死去的敌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活着的最大敌人”。 苏眉心情依然激荡不已,尚未从凯、沙克拉玛、神心三者的陆续死亡回复过来。但是,她看到克雷德时,想起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随即抬起头,跟着他望了过去。 恶魔虽然喜爱战斗,却不太喜欢送死。它们面对亚休摩尔,就像面对莎婕娜时那样,很难攻破它的防御,死伤情况相当严重。它们中间还有一部分,频频向古神之心张望,想知道谁更有可能取胜。 神心完全爆开,爆炸声音惊天动地,摇动了附近的火山山壁,也引来了更多的恶魔。它们狰狞的面孔上,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恐惧神色,震慑于神骸威能。 莎婕娜犹豫了一刹那,在爆炸声消逝的同时,提高声音,厉声说:“住手吧,我们不必继续保持敌对关系!” 第 258 章 她洪亮的喉音,回响在这广阔而压抑的空间里。 它能够震动人类的心弦,同时透出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把她的个人意志,明确无误地传给每一只恶魔。说到底,沙克拉玛的统治昙花一现。在大部分恶魔心里,莎婕娜仍是多年以来,而且很长时间后才会被推翻的女王。 现在,沙克拉玛不幸战死。它的残躯仍然飘浮着,却变的柔软而多皱纹,像只空荡的面粉口袋。对它宛如心脏般重要的黑球,已进了莎婕娜肚子里。 蛇女咆哮的时候,一簇簇未被消化殆尽的黑焰,争先恐后从她嘴里冒出,使她面容更加诡异,也更具有上位统治者的威严。通过神情和语气,她不断彰显威势,强化自身的主君身份。 她连声呼唤,一声比一声高亢,终于让大恶魔们都停了下来。活火熔狱的成员停手后,苏眉觉得没必要得势不饶人,所以不再追击,静静飘在克雷德附近,抬头仰视着曾经的上司。 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同时泾渭分明。具有飞行能力的、骑乘飞行坐骑的恶魔纷纷聚拢,聚集在莎婕娜身后,如同一道暗色的幕布。 相比之下,苏眉这边简直像无头苍蝇,东一个,西一个,个个离得很远,接近于各自为战。幸好力量补足了人数差距,除了主动与神心同归于尽的凯,其他人即使受伤,也不是致命的重伤。 巫妖左右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为躲避神心的正面攻击,几次远离苏眉,来了亚休摩尔一家三口这边。 亚休摩尔最多关照一下儿子,巴赛林最多关照一下女朋友。无论这只巫妖遇上什么事情,都排在援助名单的最后一位。 头骨不为人知地颤动着,瞬间拉升高度,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到苏眉附近。它保持一个稳定的高度,时刻准备躲到克雷德身后。但它眼光一向很准,知道沙克拉玛一死,这场激烈的战斗势必走向终结,特意挑选容易躲闪的方位,仅仅是习惯使然。 苏眉一行六个人,因为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这时候,两个目标灰飞烟灭,这临时联合的小团体迅速分成了两部分,站在不同方向,向空中的蛇女虎视眈眈。 莎婕娜情绪比纯种恶魔细腻,却没细腻到人类的地步。苏眉和克雷德盯着她,其实是盯着过去至高无上,凌驾于他们头顶的强大生物。他们内心的伤感远未过去,又产生了自豪、怀疑、了然等种种情感,纠缠成一团,复杂的难以形容。 而莎婕娜心里,唯有惊讶和警惕。她并不可惜沙克拉玛,不惋惜古神之心,不心疼损失的人手,只是尽可能冷静地判断形势,作出最明智的选择。 她率先喊出停战,是因为她不想充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黑球滑进她的肚腹,在她肚子里重新凝成一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令她很不舒服。她需要休养生息,而非拼命鏖战。 沙克拉玛像水发章鱼,遗憾地被众多力量撕开了。神心先受到直击灵魂的诅咒,然后被同出一源的神骸击毁,身不由己地炸成许多碎块。 它们一旦消失,她本人立刻转变为最有价值的猎物。她必须退步,否则,亚休摩尔瞬间会把法术目标定为她,而她将遭受对方六人的再一次围攻。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完全正当的做法,所以她及时看破了危机,准备尽力避免。 随后,亚休摩尔咻咻地咳嗽几声,开始说话。它的嘴咧往两边,露出猛虎似的笑容,“您的头脑仍是一如既往的敏捷啊,蛇发女士。” 莎婕娜双唇合拢,吞回黑色火焰,恢复了平时如同青铜像的模样。她的蛇尾在下方一摆一摆,不留情面地曝露主人波涛汹涌的内心。 “我必须承认父亲的失败,当然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支持它这么做,”她冷漠地回答道,“勇敢是深渊存活的必备品质,智慧也是。无论多么强大的生灵,死去后都无法复生,我自然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 亚休摩尔说:“那么,现在又发生了一件巧合的事情。” 莎婕娜从嘴唇里吐出回答,“什么事?” “我和您的想法,居然一模一样呢。” 亚休摩尔一边说话,一边迅速用了个传讯术,向苏眉递出一条信息,“你有什么计划?” 苏眉的计划,当然是没有计划。对她来说,取胜是小概率事件,无人生还才是大概率的结果。凯自我牺牲,用最后的手段弱化了神心,才给了他们战胜它的机会。 既然如此,至少在现在,她会相当珍惜生命,能休战就休战,绝对没有战斗到底的意思。 她望向克雷德,克雷德冲她点了点头。她甚至不需要咨询巫妖,因为这家伙的选择一定是见好就收。于是,她赶紧把传讯术送了回去,“我想她会主动放我们离开,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将接受这个示好。” 一方面是及时止损,一方面是因为,她对莎婕娜的仇恨并不深。她突然降落到人家的地盘上,大展了一番拳脚后,又迅速找机会逃走,顺便带走了失势的叛徒。这么看,莎婕娜憎恨她的理由更加充分。 邪兽鬼只回馈了一个单词,“很好。” 莎婕娜好像和它心灵相通,在同一时间说:“很好,那么……” 苏眉忽然提高声音,大声道:“等一下,亚休摩尔先生不能代替我发言,我仍然有话告诉你。” 蛇女目光流动,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她们两人体型相差悬殊,种族更是天差地别。然而,这是一场平等的,审慎的,牵扯到很多人乃至很多恶魔的对话,并不是一方对一方的号令。 “哈根达斯……”她慢慢吐出这个名字。热空气散发着硫磺气味,在她唇齿间缭绕,为她的话添上了蛇类特有的嘶嘶声。 她居然非常突兀地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极为冰冷,充分体现了她冷血生物的一面。 “我听说了你的人类姓名,但我还是要称呼你为哈根达斯,你这个小小的,柔弱的人类,”她感慨道,“你的运气好的出奇,作出的抉择也正确无误。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乐意听听你的话。” 苏眉却没有笑。她神色严肃,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你的父亲……还有那只疯狂的神心一起死去,使我们无需继续敌对。我想,出于种种考虑,你会制止你的部下,任我们原路离开吧?” 莎婕娜眼睛熠熠发光,光芒甚至亮过了权杖顶端的宝石,像是能够吸走灵魂。她开口的时候,再残暴的恶魔也得退避三舍,乖乖听她说完。 之前不久,恶魔们见识过了寿命长达数百年的巫妖、前任魔将克雷德、继承了两份神骸的苏眉、带个儿子就敢来谋杀神心的亚休摩尔,明白自己的优势并不太大,因而见风使舵,默认了主君的求和。 他们挤在一个很小的范围,排列在不同高度上,默然听着这场对话。除了呼呼风声,火焰灼烤岩石的声音,就是他们的振翅声。 莎婕娜想都不想,当即答道:“不错。” 苏眉说:“我们会离开,只要你打开次元门的入口。” 莎婕娜低沉地哼了一声,“这可不是问题。” 她明白,苏眉真正要说的内容还在后面,正这么想着,便听到对面那个渺小的人类,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有生之年,不可以再度入侵凡世。不然,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同伴,也不在乎多失去几个。我们在此拼尽最后一丝血肉,跟你同归于尽好了,以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还得再见一次面。” 巫妖在苏眉背后,发出类似于金鱼吐气泡的声音,之后安静下去,似乎不想争执。 亚休摩尔揉揉鼻尖,慢吞吞地说:“有生之年……这可能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也可能飞快达到终点。” 莎婕娜到底是按捺不住,瞪了它一眼。亚休摩尔之所以没提出要求,只因它再明白不过,想让深渊生物遵守诺言,难度超过直接杀死它们。即使莎婕娜对浓灰之海发誓,受到魔网符文的束缚,也能找出十种以上的方法,变相达到她的目的。 但是,有人想挫挫她的气焰,它永远乐见其成。 它方才看到莎婕娜撕开海兽,吞食黑球,心里不禁一阵懊悔,感觉自己错过了好机会。倘若苏眉被怒火冲昏头脑,非要死战到底,它肯定不动声色地支持。事到如今,它只能独自解决未来即将出现的棘手敌人。 莎婕娜不再理会它,平静地说:“正好,我对凡世也失去了兴趣,那里的价值配不上风险。过去是为了古神遗骸,我们才想方设法壮大神心的力量。失去了前提,等同于失去冲突理由。比起毫无保障的誓言,你应该更喜欢基于利益的解释。” 亚休摩尔冷不丁又说:“那么我们之间的事情……” 莎婕娜一甩蛇尾,冷冷说:“你回去吧,我们的问题以后再说。不过,至少你说对了,这将是一段漫长的岁月,而我希望,以后永远不用见到你,哈根达斯,还有你,克雷德。” 第 259 章 银月王来的时候,奥斯正耷拉着脑袋,在蔷薇园里溜达,双眼饱含泪水。 莎婕娜说,她再也不想看到哈根达斯和克雷德。这个心愿飞快得到了满足,因为苏眉和克雷德也不想看到她。他们与她打过不少交道,而且觉得不值得回味。 克雷德离开之前,向她鞠躬致意,一言不发地走了。苏眉连鞠躬都不肯,只朝天空挥了挥手。 这件事过去的几十年后,她在高空飘浮着,动辄从嘴里冒出一缕火焰的惊人形象,仍时时出现在苏眉的梦里。 按照事先说好的,莎婕娜立刻开启次元通道,把两批敌人送回不同的地方,然后再清理战场。这个阶段没出问题。他们成功返回,会合了与诺法莎公主住在一起的奥斯。 奥斯一开始极其高兴,采用狼人一样的狂奔姿势,跳跃着向他们冲过来,在一群缓慢移动的大人物里,显得极其醒目。它人还没到,黄豆大的眼泪先涌出了眼眶。 这个事实发人深思,让人思考恶魔有什么必要长出泪腺,难道是它们和人类亲缘关系的证明? 总之,它发觉凯没有回来,喜极而泣瞬间变成放声哀嚎,不停嘟囔着这不公平,为什么是幽星大人而不是别人。巫妖十分愤怒,想问它希望谁永远留在深渊里,却很嫌弃它的眼泪,想了又想,到底没有问。 它无视场合的郑重,哭得几乎满地打滚,使气氛变的凝重而悲惨。 对所有人类来说,这是一桩巨大的好消息。他们摆脱了古神之心的阴影,不用迎战从海底浮出的大恶魔。按照惯例,他们应该大肆庆祝,而非哀悼。可奥斯这么一哭,在场的人全都笑不出来,披着一身鲜艳的服饰面面相觑,尽力展露了哀恸的表情。 苏眉用了起码十天时间,才从悲伤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她难以接受精灵已经不在的事实,无论是以前那个年轻的,还是后来那个年纪大并且半透明的。 凯隐藏身份接近他们,从最近距离观察神骸的拥有者,最后很顺利地融入他们的小团体。偏偏是在良好融入过后,他才毅然选择终结生命,或者说,那个不管是叫生命,还是有其他称呼的玩意儿。 她明白,这是凯本人的选择。他生前偶尔会透露出真实想法,认为失去了感官能力,就相当于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不过是具有自主意识的幽魂而已。死亡既是结束,也是长眠。 但是,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并不能因此而减少,只会让她持续怅然若失。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遇到意外,她都会立即想起他,怀念他那值得信赖的品质。 她、克雷德、海恩哈姆三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如奥斯那么惨淡。连续几天,它失魂落魄地四处转悠,照常升起的太阳、夜晚伴随月亮的四枚银星、斐云王宫里的石刻雕饰,都拨动着它纤细敏感的神经,提醒它凯已经不在了。 这显然有点蠢,还不合时宜。但苏眉心知肚明,别看凯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真为他伤心的,实际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对他们而言是葬礼,对所有其他人,都是值得连放三天假的庆典。 因此,她根本不想阻止奥斯,随它顶着那双由火红哭成酒红的双眼,满花园逛来逛去,见人就忧伤地念叨一番。有时它在楼下抽泣,她在楼上观看,决定要把奥斯的中文译名改成“嗷斯”,更符合它的个性,也更形象。 它不仅身体力行地表达痛苦,还停下了长期以来坚持不懈的写作。要知道,它是一只在赶马车、做饭、向酒馆老板订餐、满足巫妖一切要求的同时,仍然抓紧时间书写的犬魔。苏眉眼睁睁看着它这样子,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事实上,她自己都想哭,何况是它呢。 幸好它有许多存稿,平时只需稍加修改。否则,它将成为违背契约,从而被人类找上的第一头恶魔。 若干天过去,它的泪水总算干涸了,之前是嗷嗷大哭,现在只动辄抽一下鼻子。它的吐息一直带着硫磺味儿,嚎啕的时候,味道愈发浓烈,常常弄得整个房间像是刚烧过硫石,所以苏眉用不着为这事儿心烦了。 结果今天,凯的白银猎鹰忽然出现,带来一队身份高贵的稀客。凯的兄弟,艾利奎恩的银月王凯特里安,并未事先派遣使者,也未寄信通知,便直接来到了斐云王国。 凯的化名来自凯特里安名字的第一个音节。从这个角度看,他们早就和他有过接触。 银月王会见了新上任的卡加国王,以及在旁跟随的公主,随后直截了当,提出与苏眉等人见面的请求。这是每个人都能预料到的事情,于是请求后还不到十分钟,双方已经面对面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 银月王对凯有很深的感情,不然的话,凯不可能随便送只鹰回去,就弄到拿金子也买不到的破咒之锤。此外,兄弟两人长得颇为相似,都有挺直的鼻梁、完美的下颌,以及仿佛滚动着水银的明亮眼睛,无处不在地证实血统的神奇。 果不其然,刚一见面,奥斯又和扭开了的水龙头似的,情不自禁地往下掉眼泪。它多少有点儿怯场,支楞着耳朵,怯怯看着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按它胆小怕事的个性,它可不敢主动跟人家搭话。 头骨恢复了骨头架子的模样,穿着那件黑袍,阴森森地坐在奥斯对面。尽管它提到奥斯,总是一副不耐烦而瞧不起的表情,却很难得地选择了闭嘴,并未勒令它停止哭喊。 在这场本应十分肃穆的会面中,奥斯的眼泪确实十分突兀。银月王打量着它,盯着它光滑蓬松的皮毛,和毛发尖端透出的黑色,用地球人初次见到鸭嘴兽时的神态,把它好好看了一遍。 他当然不怪它,甚至都没有感到惊讶。他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苏眉过意不去,伸手拍打奥斯说“好啦好啦”,才郑重地开了口。 他声音柔和低沉,富有韵味,似乎在胸腔里进行过共鸣,“奥斯。” 奥斯马上伸长脖子,反射性地瞪着他,等候他的下一句话。 银月王安抚般地笑了笑,然后说:“我们很少离开森林,但是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我得帮忙处理一些问题。” 他显然是对着奥斯说话,而非别人。奥斯的诧异多过惊吓,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问题?” “我哥哥瑞欧利亚,即你们认识的那个精灵,曾修改过遗嘱,”他温和地说,“他退还了一批最珍贵的王族宝物,拿出遗物的一小部分,送给我的儿女为纪念。剩下的……奥斯,他把剩余的财产遗赠给你。其中有几样东西,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亲自过来。” 奥斯好像没听懂,像个中咒的狗头雕塑,愣在了那里。银月王微微一笑,转而使用它熟悉的深渊语,强调道:“奥斯,你将成为一只相当富有的犬魔。兄长拥有的钱币不多,不过,在他的一生中,曾遇见十个以上的惊人宝藏,得到许多纪念品,有些稀奇古怪,有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这不是明智的举措,可他坚持这样做。这是他的意愿,我有义务帮忙执行。” 奥斯只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毫无疑问地又哭了。它把爪子按在眼睛上,小声说着它不要,它只想要幽星大人回来之类的话。 奇怪的是,如果这些话出自人类口中,苏眉会怀疑他的用心。但奥斯这么说了,包括对面那位素未谋面的客人在内,每个人都相信这是它的真心话。因此,它的嚎啕才更令人感动。 银月王看了看它,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苏眉,问了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神心完蛋后,沿海一带再度焕发生机。死者已经成为过去式,幸存者纷纷擦干眼泪,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家乡。该地区的禁令被迅速撤除,封住的航线也以最快速度开启。海那一边的异乡人可能不会想到,这片大陆刚刚解除了极其严重的危机。 重建一类的工作,苏眉等人帮不上忙。况且,英雄应该及时谢幕,总站在舞台中间,看起来就不太像话了。 银月王发问前,她和克雷德已经讨论过未来的计划,所以她马上回答:“我想找个安静但不偏僻的地方住下,也许拜托星辰塔的首席大巫师,请他给我安排一份工作,这样有事可以做,不至于太无聊。” 克雷德不假思索地说:“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星辰塔能不能给他安排职位,谁都说不清楚,但他的意思异常明确。银月王点头,又把目光移到巫妖身上,这个骨头架子马上动了起来,用激愤的声音,激动地说:“我要走。” 奥斯的呜咽声里,苏眉吃了一惊,一下子弹了起来,重复了一遍说:“你要走?” 巫妖冷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是自愿留下,一直没办法,才不得不和你们混在一起。我不能做喜欢的事情,不能谋取我要的东西,完全失去了自由。现在各国王室愿意付给我报酬,我在几天之内就能拿到手。之后,我马上就走,我要去大海对面的大陆,离你们尽可能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