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嫡秀:九重莲》 第【1】章 莲华一梦 这一段日子,重莲总是会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那个围了竹篱笆的小院里,外婆抱着她一摇一摇,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外婆面上的皱褶,像一朵朵绽开的小雏菊。 她依偎在外婆的怀里,枕着那温暖清冽的花草清香,耳边听着熟悉的童谣,在一阵舒缓而又轻柔的节拍中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还能听到屋外落雨的声音,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沿着屋檐一颗颗滑落。 重莲闭眼,睁开,再闭上,再睁开,直到重复了三次之后,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 将手伸出被窝,五短的指头,瘦弱得紧,全然没有她幼时手背上那种小小的肉窝,但却是只再正常不过的小孩手。 她如梦境一般穿越了时光,只是这里,却没有她的外婆。 重莲坐起了身,只觉得眼睛干涩地疼,她不禁用手揉了揉,不远处透亮的窗纸上映出了两个人影,她清楚地听见屋外传来的对话。 刘妈妈瞥了一眼屋里头,早已经哭红的眼眶肿成了樱桃一般,连嗓音都带着嘶哑,“可怜见的,如今太太刚走,若是咱们姑娘也没了,那我这把老骨头还留着干什么?” “妈妈别气,”红英抚了抚刘妈妈的背,也跟着抹了泪,“姑娘吉人天相,太太也会保佑她的!” “这都一天一夜没醒了,大夫说再等上一晚,若是还缓不过这口气来,便只能等着发丧了……” 说到这里,刘妈妈又抽泣了起来,哽咽道:“太太也是命苦,如今好不容易儿女双全,竟然也这样撒手走了,也不怕姑娘和少爷留在府里被那个狐狸精欺负!” 刘妈妈话到最后,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恨! “妈妈是糊涂了,这种话怎么说得?!” 红英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阵,见着没有其他人,这才抚了抚胸,道:“如今府里遍布着柳姨娘的眼线,老爷如今只听她的话,她若寻你个不是发落了,今后还有谁和我一同守着姑娘和少爷?” 刘妈妈颇为不甘地咬了咬牙,嗓音却是明显压低了几分,但那心底的愤恨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若不是柳姨娘这个女人进了门,太太也不会被生生地熬死!” “哎哟妈妈,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红英急急地去捂了刘妈妈的嘴,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丫环,却比管事的刘妈妈还要沉稳精明几分。(.) 俩人的声音渐渐低了去,重莲听了一阵,便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疲倦地靠在了软缎缝制的羽枕上,身上搭一层薄薄的芙蓉锦蚕丝被,身子一侧,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若是她的记忆没有模糊,她真正应该躺着的地方应该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接受那一次又一次堪比折磨的化疗,虽然她并不想要这样活着,却又在朋友亲人无声的期待中一次一次地熬了过去。 可就算这样,她的生命也不可能得到多久地延长,只不过是痛苦地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躺在病床上时,她甚至软弱地想过,就这样去了吧,说不定她能够直达天国,见到疼爱她的外婆,甚至还可能见到因为意外去世而没有留下多少印象的父母,这样才能算作是一家团圆吧? 所以,那段日子她才常常梦到小时候的情景,那低矮的围墙,那发黄的篱笆,那正堂中摆着的父母遗像,以及外婆那温暖而又安心的怀抱。 来到这里,她是极不愿意的。 脑海里的记忆是承载自另一个小女孩,她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这具身体的正主,或者哪一种经历才是她的梦? 她究竟是灵魂穿越,还是前世奈何桥上忘了喝那一碗孟婆汤? 季重莲,季府四老爷家的嫡出五姑娘,却因为母亲病死床前,在灵堂前哭了两天,生生地昏厥了过去,七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强的体力,竟然就这样一病不起。[] 大夫也来诊治过,但情况却是不容乐观,简短来说,尽人事,听天命,但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甚至连她的乳娘刘妈妈的话语中似乎都透露出了一种绝望。 红英与碧元是季重莲的母亲沈氏买来的丫环,如今一个照顾着她,一个照顾着她五岁大的弟弟季崇宇。 季重莲的思绪到这里微微一滞,因为她感觉到床榻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使得这张紫檀木雕花的拔步床都晃动了一下,她立马警觉地缩了腿,整个人带着一点惊惶靠向了床头,眼见着那一团东西缓缓动了起来,撩开了丝被的角,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小腿。 之所以说是小小腿,因为那腿竟然比她如今这七岁的身材还要瘦弱,只白嫩嫩的一截,仿若新鲜的藕臂。 “嗯……” 软懦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掩盖在了丝被之下,季重莲心里松了口气,一把撩开了丝被,只见着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地在床榻上坐直了。 “姐!” 季崇宇看见了季重莲,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地从床角爬了过来,一把扑在季重莲的怀里,低声抽泣道:“我梦见母亲走了,姐姐也走了,以后就没有人疼我了,呜呜……” “宇哥儿!” 季重莲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细长的双臂不自觉地展了开来将小小的人儿抱住,那种亲人血脉相浓的感觉根本已经不用言说便化作一丝酸楚充盈在鼻间,让她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来。 怀中的人儿不过五岁,却没有一般孩子的白胖模样,瘦弱得就像她当年住在病房隔壁的那个小女孩,一把细骨嶙峋,看着便让人心疼。 季家的孩子不该是这种模样啊! 季家人世代为官,也算是丹阳的名门望族,季老太爷进士出身,兢兢业业一路攀爬至翰林院,如今是朝中再清贵不过的翰林学士。 按理说这样的门第最重名声,就算老太爷老夫人再溺爱四老爷季明宣,也断断容不下这等宠妾灭妻之事! 是的,宠妾灭妻,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气愤与不耻! 整个季府的人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四老爷季明宣如今的妾氏柳姨娘才是当年他青梅竹马定了亲的未婚妻,可天有不测风云,柳大人获罪全家流放。 到了这个地步,这门亲事原本就应该这样不了了之,季家甚至已经为季明宣另订下了一门当户对的姻缘。 可季明宣偏偏就上演了这一出痴情不改的戏码,不惜千里寻佳人,在得知柳姨娘被卖为官奴时,又花重金买了回来,但季家人却不容许柳姨娘这获罪之身再担正妻之名,只得退而求其次做了妾。 沈氏被大红喜轿抬进季府之时,在外的柳姨娘却与季明宣却成就了洞房花烛夜,新人入门不过才三天的光景,这妾氏也被抬进了门来。 若不是季老夫人明白地说了一点,这妾室的孩子绝对不能生在正妻之前,季明宣是绝对不会碰沈氏一根汗毛的。 直到沈氏怀孕之后,季明宣便夜夜宿在柳姨娘屋中。 沈氏从此郁郁寡欢,第一个女儿出世没多久便夭折了,那是季府按着辈份排的四姑娘。 更为讽刺的是,之后沈氏虽然再育,可生下的一对儿女竟然与柳姨娘的子女仅仅只差着月份,就像是掐指算过一般。 季重莲生在六月,季紫薇随即便在八月降生,而季崇宇生在二月,同年三月季崇天便也顺利出世。 所以季府的人都知道,四房的五姑娘与六姑娘一般大小,四少爷与五少爷更是同年出生,所大的不过是月份罢了,却足以看出当时的季明宣对柳姨娘有多疼爱,几乎是在正妻完成了生儿育女之责后,柳姨娘便独占了四房的专宠,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羡煞旁人。 沈氏却是生来软弱,不争不夺,却也将苦楚闷在了心里,积久成郁,终成不治。 也许沈氏这样离开反倒是轻松了,不用再面对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不用每每看着柳姨娘得意嘲讽的笑便心如刀戳,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是占了别人的丈夫,享了别人的福气。 站在旁人的立场,季重莲可以明白甚至体谅沈氏的苦,但作为她的女儿,却是不能认同亦不能原谅她这份懦弱的性子,毕竟,她还有一对儿女,稚子何辜? 沈氏难道没有想过,若是她离开了,七岁的女儿与五岁的儿子将来能依仗谁? 父亲不疼不爱,姨娘专权跋扈,就连老太爷老夫人也因着沈氏那懦弱的性子而不大喜欢她生养的一双儿女,他们姐弟将来的日子必定举步维艰。 “姐!” 头顶有着浸凉的湿意,季崇宇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季重莲,五岁的孩子已经极会看人脸色,他轻轻地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强自收了泪意,绽开一抹笑来,“我不哭了,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同母亲一样不理我了?” 他们都说母亲死了,死意味着什么,五岁的季崇宇并不知道,只是当他看着母亲躺在那木头柜子里时,他怎么样也摇不醒她,那个时候,他才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看着父亲清冷淡漠的眼神,似乎连多看母亲一眼都觉得糟心。 他见着柳姨娘唇边隐隐露出的一抹笑意,让他止不住遍体生寒。 他们都好可怕,母亲不在了,只有姐姐疼他! 所以,季崇宇从灵堂跑了出来,悄悄地窝在了季重莲的被窝里,至少这里还有一丝温暖是属于他的。 “是……” 季重莲一把抹干了泪眼,紧紧地抱着季崇宇,“姐姐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小女孩暗暗咬紧了牙,眸中重新燃起一抹熠熠的光亮,不管未来艰险,不管前途未卜,只要他们姐弟同心,再大的困难也能熬过去! ------题外话------ 月的新文,亲们请一定收藏支持,这篇保证不纠结,欢迎踊跃跳坑! 第【2】章 披麻戴孝 守灵七日,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季家四太太沈氏出殡发丧。(.) 时值金秋,空气中多了一丝凉爽,昨夜下了一场细雨,碧空如洗,透着一种澄澈的亮。 季重莲一手撑在眉间,缓缓收回了仰天的视线,这种天高云淡的气候在污染极严重的现代都市可不多见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偏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肃然的季崇宇,心中略感安慰。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五岁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圈,不会在哭闹着寻母亲,也不会再寄望父亲的臂弯,他知道,在偌大的季家,只有他的姐姐才能与他相依为命。 季崇宇微微转头,目光与季重莲撞在一处,他抿了抿红艳艳的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姐!” 季重莲点了点头,略微弯着身子,为季崇宇整理着那一身生麻布缝制的孝服,撩开衣襟微微向里瞥了一眼,她已是止不住地心疼。 生麻布最粗,且断处外露不缉边,硌得皮肤生疼,甚至摩擦之处已是红肿脱皮,可就算这样,季崇宇哼都没哼过一声。 因五服规定,是晚辈对长辈的丧服规定,夫妻属平辈不穿孝服,所以季明宣仅戴黑袖标,期年即可。 而沈氏去世,季重莲姐弟服的是则斩衰重孝,三年丧二十五月毕。 其实如果父亲还在,儿子与未嫁女儿为母亲居丧只用服齐衰而不是斩衰,但两姐弟商量后,在送殡之时毅然决定穿上了生麻布的斩衰服。 就是这样的决定,还惹来不少人的侧目,季明宣本想大声训斥,却被季老夫人的目光给阻止了,儿女能这样对母亲,也不枉沈氏生养了他们。 季老夫人默认,其他人也不便出言,只机械地执行着不变的规矩礼数便是。 四太太的棺木是沈家特意托人从柳州运回,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所制,棺木上还雕了沈氏生前最爱的玉簪花,因去世时是夏季,又怕尸身损毁,虽然撒了固体防腐之药,但到底怕那味道停久了散发出来,又在棺木四周做了深深的卷边围沿,垫了羊皮纸后散上了一层碎冰。 沈氏去世,本应该送棂至季家祖藉老宅丹阳安葬,再开宗祠祖谱记录在案,但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搁至,便决定先葬在城郊外灵隐寺后山,等着三年期后再择好吉日移坟挖冢。 一路上唢呐声声,锣鼓开道,冥纸如雪片一般撒了一路,送殡的队伍从宣武门出了城。 出城后大概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至灵隐寺后山,墓穴早已经点好了,几个青壮帮着将棺木稳稳的落入墓穴中。(.无弹窗广告) 季家四老爷季明宣极为不愿地站在一侧,黑着一张脸,任由下葬之人将土撒到了棺木上,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棺木都给遮掩了起来,再立上墓碑,便算是成了。 季重莲捧着沈氏的牌位,拉着季崇宇磕了三个头,起身之后,目光则转向了身后的季紫薇与季崇天。 嫡母过世,庶子庶女居丧也是免不了的,只柳姨娘疼惜他们姐弟,虽然只作了用粗麻布缝制断处缉边的齐衰孝服,但内里却早已经裹上了一层细腻亲肤的淞江三绫布亵衣,怎么样也伤不着他们姐弟这一身细皮嫩肉。 在沈氏出殡以前,柳姨娘早已找季明宣说过一通,要么随便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她私心里是怎么样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为沈氏披麻戴孝。 但季老夫人将规矩摆在那里,季明宣虽然耐不住柳姨娘的软泡硬磨,硬着头皮去说了一通,还是被季老夫人给骂了出来,还罚了柳姨娘一年的月例银子,好好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季紫薇红着一双眼狠狠地瞪向季重莲,她哭红的双眼自然不是因为哀悼沈氏的离去,而是这样不情不愿地被拉到了这里,这一双小脚早已经走得起了泡,她连再挪动一分都觉得疼。 “六姐!” 季崇天摇了摇季紫薇的手,看向季重莲,迟疑地问道:“咱们也要向五姐姐这般磕头吗?” “磕吧,早磕了早走!” 季紫薇咬了咬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可不想背着个不敬嫡母的名头。 就算她心里非常地不愿意,但在人前也要做足了模样,以免被人诟病,影响自己的声名,她一直谨记着这一点。 季崇天应了一声,却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季崇宇,这才上前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下。 季紫薇则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只拿一双泪湿的眸子委屈而又无助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季明宣。 季紫薇这一看,果然便起到了很好的连锁反应,那双腿还没有跪到地上,已经被季明宣心疼地揽到了怀里,只听他转头对季重莲道:“你妹妹的脚受伤了,我先带她回去看大夫,你们随后便跟来吧!” 说罢,也不待季重莲点头,另一手拉过一旁的季崇天便大步离去。 透过季明宣的肩膀,季重莲看到了季紫薇唇边那一抹得逞的笑意,她无谓地耸了耸肩,若是心不诚,磕了也是白磕,不过是亵渎了沈氏。 死者为大,在沈氏坟前,她也不想和这些人计较。 做为一个丈夫、父亲,季明宣的偏心已到了极致,她已经找不出可以形容他的言语。 季明宣一路上表现的不耐,以及那么迫不及待地离开,足以证明了他对沈氏毫无感情,对他们的怜惜自然也等于零。 嫡子嫡女又如何呢,恐怕在季明宣眼中还比不上季紫薇的一根小指头! 因为季紫薇姐弟才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那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与见证! 季重莲的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怪不得沈氏出殡,沈家都不愿意来人,看着季家这些人的嘴脸便觉着糟心。 嫁出去的女儿不到三十岁便去世了,按照习俗,娘家人没有打上门来,已经很给季家面子了。 大舅舅送来那一口特意定制的金丝楠木馆材时,已是偷偷塞了一千两银票给她,这是她外祖家的心意,她安心地受了。 谁知道今后在季家他们俩姐弟的命运如何,能握住多一分的钱财,那也是多一分的保证。 “姐,咱们也走吧!” 季崇宇却是异常平静地拉起了季重莲的手,俩姐弟沉默地将牌位和魂帛收进了箱子里,向着山下停驻的马车而去。 第【3】章 一大家子 在季家呆了三个月,季重莲大概是在心里理清楚了季家的人际关系图,众人脾性也能知晓一二。(.无弹窗广告) 季老太爷看起来古板正直,但实际上有些迂腐,当年能够有幸混进翰林院也是走了狗屎运,只是他才能有限,若是安安份份无甚作为倒能平安地呆到年老致仕。 季老夫人精明通透,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半点不会手软,唯一的遗憾便是当年任由四子季明宣纳了柳姨娘进屋,从此儿子的心便被那女人给迷了去,将生养他的老子娘都抛在了脑后。 所以,季老夫人只要一逮到错处,便会恶整柳姨娘,重复着这周而复始的报复活动。 大老爷季明德秉承中庸之道,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科举时考了二甲第九十六名,不出彩但也算有了着落,现任詹事府主薄,从七品管职,掌文移。(詹事府则是掌管皇后,太子家族东宫事务的机构。) 大太太孟氏的父亲与季老太爷是同年,如今稳稳扎扎地居吏部郎中之位,孟氏是家中独女,从小便受溺爱,嫁到夫家自然也是一言九鼎,爱面子爱排场,连老夫人都惯着宠着,在后宅中独揽大权,无人能出其右。 三房是庶出,三老爷季明忠没读几年书便被迫从商,被季老夫人指派管着季家在外的营生。 三太太姚氏的父亲是丹阳县吏目,从九品外职文官,季老夫人不想让庶子出头,但又不能让人以为她苛待了庶子,便寻了个无甚靠山的吏目,这样的女儿好歹也算官宦出身,说出来不算埋没了脸面。[.超多好看小说] 四老爷季明宣是季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可也正因为这样,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年季明宣与柳家的亲事本是好好的,若是柳家没犯错事,想来也是一桩美满姻缘。 柳家出事后,季老夫人千挑万选,又依着娘家在广陵的声誉,这才挑了知书达礼的广陵同知的女儿沈氏。 可谁知道娶了沈氏进门后,季明宣又千方百计地将柳姨娘接进了门,俩人常常秀恩爱,若不是季老夫人管家严谨,治下森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季家四老爷宠妾灭妻了。 外人虽然不知道,但内里还是漏了风的,沈氏去世后,季家也相当于是与沈家交了恶,又有柳姨娘在四房独大,想想便是糟心。 季明宣整日沉浸风月,诗画吟酒倒是在行,科举考试却次次都落榜,最后还是由季老太爷出面,捐了个不入流的典史,就算这样,季明宣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若不是顾忌着季老太爷在翰林院的面子,季明宣早就被打发走人了。 而季重莲这一辈里,有大房嫡出的大姑娘季芙蓉,三少爷季崇宝,还有孟氏的陪嫁丫环洪姨娘所出的二姑娘季海棠。 三房嫡出的便只有大少爷季崇泽一个,二少爷季崇亮与三姑娘季幽兰都是姨娘曾氏所出。 四房嫡出的有五姑娘季重莲与四少爷季崇宇,柳姨娘则生了六姑娘季紫薇与五少爷季崇天。 这么庞大的一张人口关系图,还未包含出嫁的姑太太,族中的众房叔伯姐妹,还有七拐八弯的众多表亲姨亲,光记住这些人名以及家里的管事、妈妈、丫环便费去了季重莲不少的时间,但至少如今她心里有了数。 腊月里的上京,已是冷得浸人,屋内角落里烧了火盆,季重莲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个黄铜手炉,这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一些。 炕上摆着酸枝木的小方几,几上用灰色的绒布裹着茶壶,茶壶旁边一只白釉瓷杯里剩着半盏未尽的茶水,一叠熟宣纸被裁成了五寸见方的模样,季重莲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拿了碳棒做成的简易铅笔在上面细细描着花样。 碧元在一旁看着,不禁抿唇一笑,“姑娘描的花样就是漂亮,前儿个三姑娘还让金箔来要姑娘描的花样,只说越富贵越好,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外祖家……” 季重莲收了笔,淡淡地瞥了碧元一眼,她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收了口,曲膝道:“婢子失言,请姑娘责罚。” “三姐姐只是真性情罢了,她喜欢我画的花样,又不是平白拿了去。” 季重莲看了一眼纸上舒展繁复的重瓣大丽花,小心地卷了起来,又连着先前已经画好的富贵天堂鸟一起递给碧元,道:“你平日里就这般口没遮拦,在我面前还好,若是到了外面胡乱说话,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凡事多留个心眼,岂知祸从口出,这一点你要好好向红英学学。” 红英稳重细致,本来是侍候在季重莲身边的,后来被她调到了季崇宇身边侍候,碧元则跟了她。 这两个丫头都是当年沈氏买下的,为人还算忠心,总比柳姨娘派到他们姐弟身边的要省心多了,是以虽然碧元笨了一点口直了一些,但季重莲还是愿意好好教化的。 “是,婢子记住了。” 碧元懊恼地点了点头,她就这样的毛病,总想忍住,却总也忍不住,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她都想狠狠地掐掐自己的舌头。 “这画你拿去三姐姐那里,若是她说要回赠我什么东西,你尽管接下,我过后再去谢了就是。” 三姑娘季幽兰虽然是三房的庶出,可生性却是爽直豁达,她姨娘曾氏是富商之女,娘家财力雄厚,在生意上也帮扶了季明忠不少的忙,又生了一儿一女,在三房说得起硬话。 对于季幽兰的回礼,季重莲向来是受得心安理得,这也算是她小小的敛财之道。 母亲沈氏虽然去了,但留下的嫁妆却把持在柳姨娘的手中,借故他们姐弟年幼不好看管只代他们守着,这话鬼都不信,偏生季明宣还信以为真,一个劲儿地赞扬柳姨娘贤惠。 遇到这样的父亲与姨娘,季重莲深知抱怨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索性过好自己的日子,赚自己的钱,为他们姐弟将来多多筹谋才是。 所以交好三房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季明忠掌握着季家的经济来源,眼下大家倒还不觉得,但若有一天季老太爷卸了官职,或是季家风光不再了,他们才能真正意识到季明忠的重要性。 “姑娘,这画婢子立马送去给三姑娘。” 碧元点了点头,刚要拐过那张竹制的淡月屏风,却被迎面赶来的红英撞了个满怀,她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揉着胸口正欲发作,抬起头目光却是一怔。 只见得红英那张脸上满是惊惶不安,连面色都苍白了下来,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也不理她,径直跑到季重莲跟前,腿下一软便跪倒在地,颤抖道:“姑娘,老太爷……老太爷被人给抬了回来!” ------题外话------ 系统有点问题,前面自然段老是空三个字,怎么样也调不回来,手动要一行一行去改,太麻烦了些,就这样吧,应该不影响看书。 第【4】章 季家惊变(1) “这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一怔,赶忙坐起了身来,碧元也顾不得去季幽兰那处送画,自个儿爬了起来,揉着痛处也跟了过来,立在一旁细细听着。 “婢子也不清楚……” 红英一脸惊惶未定,说着话牙齿都在打颤,“婢子刚去绣房取了些丝线,经过二门时只听得几个婆子小声议论着,说是老太爷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吐了血,这才被人给抬了回来!” 季崇宇正在东厢窗台下的桌案上描着红字,此刻听到西厢的动静,也搁下了笔拐了出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季重莲,“姐,这是怎么了?” “快,换了衣服,咱们去老夫人那里看看!” 季重莲一脸凝重地吩咐道,虽然不知道红英听来的话有几分可信,但季老太爷如今可是全家的顶梁柱,若是他倒下了……后果不敢想像! 碧元与红英忙应了,动作利索地侍候着姐弟俩换衣梳妆,不一会儿便收拾停当,快步地向季老夫人的正院而去。 正院此刻正是人来人往的景象,季重莲在院口的垂花门前便撞见了几拨赶着出去的人。 碧元拉过一相熟的小丫环略一打听,便知道这其中有请大夫的,有禀报给各苑知晓的,有去请几房老爷的,还有端茶送水的,拿药取膏的,忙成了一片。 谁也没顾忌着突然出现的五姑娘和四少爷,若是见着了,也只是匆匆一礼便又奔了去,忙活着自己手上的差事了。 季重莲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抬头望着天,乌云阵阵翻滚着,似乎一场雷雨就要来临。 她拉紧了季崇宇的手,一步一步向着院内而去。 “五姑娘,四少爷!” 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雨晴已是急步走了过来,对着季重莲姐弟曲膝一礼道:“老夫人吩咐了,若是姑娘少爷们过来了,就先到花厅里坐坐。” “已经有人过来了吗?” 季重莲的目光向里探了探,只是廊下侍立的婆子丫环太多,看不到她熟悉的人头。 “柳姨娘已是带着六姑娘与五少爷先赶过来了,三太太那边还没动静。” 雨晴目光闪了闪,趋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屋里就老夫人与大太太侍候着,姨娘们都待在外间等着传唤。” “有劳雨晴姐姐了。” 季重莲迈步与雨晴擦身而过时,极快地塞了块碎银子过去,雨晴脸色不变,借着曲膝行礼的功夫,手腕一翻便将那块碎银子抛在了袖袋里,又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了上去。 季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宋妈妈倒是忠心耿耿的,只身边的大丫环换了几拨了,年龄大了的都嫁出去,自然就要培养新手,如今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环便是灵芝,芳草,雨晴,云霞。 四房里如今是柳姨娘的天下,除了几个近身的便没人靠得住,三房里三太太还没曾姨娘厉害,而大伯母只顾着自己,他们姐弟没啥特别的指望,就盼着季老夫人什么时候想起了他们,该有照顾别少了就是,其他的季重莲也不多求。 而掌握季老夫人身边的动态也是一关键,雨晴便是她找准的突破口子。 雨晴这一番话虽然简短,但大致透露出了几个信息。 第一,柳姨娘必是在宅中布满了眼线,老太爷出了事他们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却没有通知他们姐弟,是何居心不难猜到。 第二,老夫人最看重的是大太太,出了事也只留她在一旁照顾着,想来也是要商量着共同拿个主意。 第三,三房是庶出,三太太晚一时半会到也没人在意,若是真赶在了大房和四房前头,怕是老夫人又会不满意了。 三太太也算是个通透的,只是气势上压不过曾姨娘,但好歹已经生养了嫡子,就算曾姨娘如何做大也越不过她去。 “姐……祖父他老人家不会有事吧?” 季崇宇迟疑着说道,眉目间一片担忧。 到底是嫡亲的祖孙,即使季老太爷分不出多余的空闲来对他,季崇宇心里仍然是敬重着的。 “我也不知道。” 季重莲神色不定地摇了摇头,就算要有下一步的计划,也要将这一茬的变故弄清楚了再细细打算。 红英与碧元在花厅外伺候着,季重莲刚一迈进脚步,季芙蓉便迎了过来,在她身后跟着一脸谨慎模样的季海棠。 季重莲与季崇宇同时行了一礼,“大姐姐、二姐姐。” “五妹妹,你可是来了。” 季芙蓉一把拉过了季重莲的手,又对季崇宇道:“宝哥儿和天哥儿都在碧纱厨那边玩着呢,你且去吧!” 季崇宇看了一眼季重莲,待她点了头这才往碧纱橱那头去了。 “我就说嘛,宇哥儿不过才五岁上下,怎的没天哥儿这般活泼好动,原是被你这个姐姐给管着。” 季芙蓉说话之间已是拉了季重莲坐下,季海棠犹豫了一阵,也跟着坐了下去,却只是谨慎着坐一半留一半,不敢全坐踏实了。 季重莲对面正坐着季紫薇,她捏了块核桃酥放进嘴里,不以为意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微晒道:“五姐姐就是娇贵些,这步伐也慢了我们许多,不然早便与咱们一同到了。” 季重莲淡淡地瞥了季紫薇一眼,却是没有答话,目光转向了季芙蓉,轻声道:“大姐姐也知道,我与宇哥儿毕竟还在孝中,言行举止都该注意着,省得让人说了闲话。” 季芙蓉点了点头,拍着季重莲的手背,“你们姐弟俩就是孝顺,四伯母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可不像有的人……” 季芙蓉说到这里,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了季紫薇。 季芙蓉是长房嫡女,自小顺风顺水惯了,只要顺着她,那自然什么都好,但若要逆了她一次,就百般看不顺眼了。 很不幸的,季紫薇就触了这个霉头。 在季芙蓉眼里,庶出的子女就该谨小慎微,伏低做人,如同季海棠一般才是标准的楷模。 她哪里看得惯季紫薇这般做派,不过就是仗着四伯父的宠爱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姨娘生的,在嫡出姑娘面前终是要矮上一截的。 第【5】章 季家惊变(2) 季重莲眼下只想弄明白季老太爷那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愿意纠结在季紫薇的问题上,遂拉了季芙蓉到一旁说话。 季海棠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又留意到季重莲谨慎的神色,这次终是没有跟过来,只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却是一直往那方瞥去,做足了只要得到季芙蓉的招呼,立马赶到的架式。 “丫环来禀报时,说是祖父吐血被人抬了回来,这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季重莲满脸地担忧,要说她担忧的是季老太爷的身体倒也不尽然,她关心的是整个季家的命运,这才是和他们姐弟息息相关的。 季芙蓉谨慎地扫了周围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祖父抬回来时,我与母亲正在祖母房中呢,当时就看了一眼,祖父那补服上一团暗红色的血,看着就吓人!” 季芙蓉说到这里,还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毕竟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之间也被吓坏了,之后被自己的母亲推了出去,她又让季海棠去寻到了季崇宝后便一直坐在这花厅候着。 “就没听说是怎么回事吗?好好的怎的就吐血了?” 这才是季重莲关心的问题,她一点一点收紧了神色,袖中的小手紧握成拳。 眼下不过是刚刚午后,季老太爷该是在朝会后便去了翰林院,什么事才能让他吐血,这才是关键。 季芙蓉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祖母遣了祖父身边的小厮来问话,这还没开始问,我就被母亲给推出去了。” “那咱们就等着吧!” 季重莲叹了一声,连季芙蓉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谁知道季紫薇却在那里轻哼了一声,颇为得意地翘唇道:“我可是听人说了,祖父是因为被皇上给训斥了,这才急得吐血的……” “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季芙蓉火辣辣地回头,目光严厉地看向季紫薇,“当心祖母听到拔了你的舌!” “本来就是嘛……” 季紫薇缩了一下脖子,到底是对季芙蓉有些畏惧,不由委屈地咬住了唇。 她又没有听错,那是柳姨娘差人打听清楚了的,她是见着季芙蓉只与季重莲在一旁嘀咕着,料定她们也不知道个所以然来,这才得意洋洋地透了话出来。 季重莲却是心下一惊,季老太爷被皇上给训斥了? 这事可大可小,上意难测,季家今后的命运或许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了。 而眼下他们能坐的,只有等! 三房的少爷与姑娘姗姗来迟,兄妹几个便在花厅里用了午膳,除了季崇宝与季崇天还没心没肺的大口吃着肉,其他几个都没有味口神情严肃,草草吃了便坐着等消息。 期间为了证明季紫薇说的话不可信,季芙蓉还特意遣了自己的丫环香菊去前头打探,可还未探进脑袋,便被宋妈妈给骂了出来,若不是顾忌着大太太的面子,怕已是一顿好打。 就这样等到了黄昏,几位老爷太太都赶到了,在季老太爷床前侍疾,大夫也来诊治过,只说是一时气积于胸这才吐了血,倒是没有大碍,休养调理一段日子便能好起来了。 可大家的心还未放下,一道圣旨却如晴天霹雳般打了下来。 季老夫人连忙命人焚香摆案,又重去换了诰命夫人的服制,带领季家一众跪接圣旨。 黑牛角轴并上好蚕丝制成的圣旨,背面是富丽堂皇的祥云瑞鹤,绫锦黄绸两端翻飞着银色巨龙,显得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传旨公公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翰林学士季遂远,蒙蔽谗言,党同伐异,无视上意,谏不实之言……念其年老,特遣返祖藉,永不起复!” “永不起复?!” 季老夫人惊愕地抬起了头,脸色青白交替,身子一时之间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季家几位老爷与太太们眸中也俱是不可置信的目光,可对着圣旨上意,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接旨吧!” 传旨公公抿了抿唇,面上一派安然,朝堂之中有人起有人落这是常事,皇上脾气本就难测,也是季遂远倒霉,若是换作平时,皇上训斥了也就罢了,谁知最后却落得个罢官返乡,季家到此也算是完了。 季老夫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试了几次,那双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跌倒了几次,大太太孟氏忙跪移几步去搀扶着,大老爷季明德也反应过来,强撑着笑脸上前拉住了传旨公公,一张百两的银票顺势便滑落了过去,他还陪着笑脸道:“公公多包涵,母亲年迈,又乍闻变故,心中一时难言这才失了礼数,实在是……” 传旨公公翻手看了看银票上的数,这才牵了牵唇角,拱手道:“季大人言重了,且让季老太太好好休息,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季老太爷丢了官,季老夫人自然诰命不在,今后也当不起夫人这一称谓,所以此刻传旨公公的称呼自然就换成了老太太。 季明德只觉得满心苦涩,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惶然,但事出突然,此刻不问个明白他又怎么能安心,遂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谨慎道:“公公可向下官透露几分,这皇上是恼了我父亲什么?” “这……” 那位传旨公公面露难色,看向季明德的目光中却是颇有深意。 季明德立马反应过来,又塞了两百两银票过去,传旨公公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小声耳语道:“咱家也只是听说,令尊在立储之事上触了皇上的忌讳,这才……令尊平日里也是谨慎,不知今日怎的敢这般谏言,皇上一怒之下便斥责了几句,结果,便是这样了……哎!” 季重莲一直跪在最后,等到季明德接了旨后才随着众人缓缓起了身,却只觉得步伐无比沉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季重莲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是张乌鸦嘴,不过是想想罢了,还未说出口,却是一想一个中。 如今季老太爷罢官了,任由大老爷季明德一人在京中苦苦支撑,独木难成林,季家今后怕是难了。 第【6】章 黯然离京 一场细密的冬日绵雨之后,上京的道路湿滑难走,出了京城更是一路泥泞。 这样的黄昏,天色已经有些暗沉,季家人收拾好了细软,默默地上了几辆不起眼的黑油平顶马车,回望着即将被收回的季宅,人人眼里都浸润着泪水。 皇上能给一个月的时间让季家上下收拾打点,据说已是格外施恩,谁还敢多留呢? 若是再触怒龙颜,说不定季明德的官帽也被摘了,那对季家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 季老太太痛定失痛,明知无法挽回,又雷厉风行了起来,不过短短十天的时间,便让仆从们收拾整理了箱笼细软,带不走的大件家具就地处置了,仆从减了一半,有的发卖,有的放赎,各个主子也就留了几个贴身侍候着。 大老爷季明德官职未变,依然要留在京城,只是不能住在原有的季宅,而是在詹事府不远处赁了个小院子,只留下了一个小厮和一个婆子,大太太孟氏让洪姨娘留下照顾着,也随同着大队人马一起离京了。 季家正在风口浪尖上,要低调才好,总不能父母都回乡了,自己的妻儿还在京城享安逸,季明德实在是怕御史督官的弹劾之笔,这样的时候,麻烦事少一桩算一桩。 天冷路滑,刚刚出了城门便又下起了细绵小雨,随行在押送细软箱笼的平板车旁的下人们个个苦不堪言,即使披上了蓑衣,那冷风呼呼地吹过,浸着湿凉的雨滴打在身上,便是一阵止不住地颤栗。 仆从护院遣散了不少,所以这一趟回丹阳还请了镖局护卫,隔着棉布车帘,季重莲隐隐听到了镖师们传来小声的埋怨,无非是在这样的雨夜还要跟着走镖,真正是倒霉得紧。 季重莲叹了一声,紧紧皱了眉头。 选择这样的雨夜出城,无非是不想让从前交往过的世家望族在一旁看笑话,赶着出了京城也就罢了。 季家如今除了大老爷季明德还留在京城,几乎全体返乡,就连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季明宣,也因为季老太爷的倒台而被撵了出来,结束了他荒唐的典史生涯。 就季重莲所见,季明宣还求之不得呢,这个痴情种子哪里舍得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分开,就算是死怕是也要死在一处才能闭眼。 “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季崇宇躺在车里铺着的软棉褥子上,眼睛却是始终闭不着,不由转头看向了季重莲,小小的脸上满是肃穆的神情。 “酉时末了,再过一会应该就到灵隐寺了,咱们今晚就在那里歇着。” 季重莲伸出手来,抚了抚季崇宇的额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经历了两场变故,足以让季崇宇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她倒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可现实却不允许。 “那咱们……能接母亲一同返乡吗?” 季崇宇小声地问道,黑眸中不由升起了一抹期待。 他们都走了,不想将母亲一人孤零零地留在灵隐寺的后山,以后若是想来祭拜,怕是也不容易了。 “不能!” 季重莲毫不犹豫地湮灭了季崇宇眼中的希望之火,看着他垂头丧气的神情,不由温言说道:“如今祖父正在病中,全家人都在忧心,谁还有心思为母亲迁坟?再说,眼下也不是时候,且等着三年之后的吉日吉时,到时候宇哥儿也长大了,咱们亲自来接母亲回去,可好?” 季崇宇目光一亮,微微咧开了唇,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我听姐姐的!” “哎哟!” 车外传来一声低呼,季重莲心中一紧,连忙撩起了帘子,只见得刘妈妈已是痛苦地歪倒在一旁,红英为她撑着伞,碧元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焦急地问了一声,声音却还不敢大了。 季明宣与柳姨娘的马车就赶在他们前面,若是听到个动静,还不指着来说教一通。 出行这一路,主子们共坐了六辆马车,第一辆车载着的是季老太爷与老太太,第二辆载着的是大太太孟氏与大房的两个姑娘,第三辆载的是三太太姚氏以及姨娘曾氏并三姑娘,第四辆载着的是大房三房的几位少爷,第五辆车上坐着四老爷季明宣与柳姨娘并他们的一双儿女,第六辆自然就是季重莲姐弟。 本来季紫薇与季崇天是与季重莲姐弟一道的,可相看两不顺眼,柳姨娘又担心着,这才把季紫薇他们姐弟给接了过去,季重莲还求之不得呢。 “姑娘,刘妈妈崴了脚!” 红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凑近了车前低声说道。 “快,把刘妈妈扶上来!” 季重莲赶忙让出了一块位置,心焦地对着刘妈妈招了招手,季崇宇也一咕噜地翻爬起了身。 刘妈妈忍着一脸痛楚,却是摇头道:“姑娘,这使不得,别房的妈妈都在车下走着,我若是上了车……便又有闲话说道了。” 季重莲皱眉,略微思忖道:“那……你们俩扶着刘妈妈坐在车辕上,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妈妈崴了脚行不得路,不想拖累了时辰,才用了这折中的法子,并不是要坏了规矩。” “是。” 红英点着头应了一声,刘妈妈眼中浮现出感动的莹光,对着季重莲点了点头,在红英与碧元的搀扶下,咬着牙坐上了车辕。 “你们俩也仔细些,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了,明天若是停了雨,路也好走了。” 季重莲不放心地又叮嘱了红英与碧元一声,两个丫头呆在季家也从来没吃过这种苦,今日走这一遭,鞋袜都给浸湿了,还指不定那小脚板被磨成了什么样,她想想便有些难过,可却帮不了她们分毫。 这是大太太定下的规矩,如今正是风口浪尖,说是不能把下人们娇惯了,除了主子能坐车,这一路他们只能用走的。 侍候在主子身边的大丫环们都算是半个小姐了,更别提那些养尊处优的妈妈们,只今天晚上这一趟也必定是让他们苦不堪言。 “小姐,婢子们省得。” 红英与碧元对视一眼,也顾不得两手和裾裙上湖满的泥泞与脏污,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第【7】章 离别拜祭 清晨雾蒙蒙,后山的青石板道上还有未干的雾水,季重莲已经拉着季崇宇,提着一盏灯笼,姐弟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沈氏的坟冢走去。(.好看的小说) 连绵的雨季让后山的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过了青石板道,泥巴路更是滑溜,季重莲不知在哪里找了两个带分叉的树枝撑着走,这才稍稍好走了一些。 到了沈氏坟前,季重莲用坟旁脱落的带着枯叶的树枝勉强扫出一片空地来,又铺上带来的油纸,再放上两盘早已经准备好的瓜果点心,在沈氏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母亲,咱们要回丹阳了,这次不能带着您,可姐姐保证了,三年后必会带我来接您,您且安心等着,逢年过年孩儿都会为你烧纸焚香,必不会让您在下面难熬!” 季崇宇双手合十,虽然说的话有些稚气未脱,但面色却是一片肃然和坚毅。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宇哥儿。” 季重莲对沈氏的感情倒是不深,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到底她穿来时,沈氏已经过世了。 可季崇宇却是不同,自沈氏过世后俩姐弟便长在一块,如今更是住在一个苑里,关系自然不比寻常。(.) 季重莲可以说是见证了季崇宇的成长,小小的孩子从软弱变得坚强,再不会动不动就哭泣,甚至有时还会安慰她,想想便让人觉得安慰。 沈氏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儿子,想必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季崇宇瞥了一眼季重莲,这才清了清嗓子,老成地说道:“姐姐待我很好,除了督促我练字读书,还给我讲道理,教我明是非,母亲放心,我们姐弟定会好好的,不负你的期望!” 季重莲抿唇一笑,不由伸手揉了揉季崇宇的头,这小子,人小鬼大,她也盼着他今后能有出息,那也是他们姐弟的一条活路。 “时辰不早了,大伯母发了话,说是辰时末就要起程,眼下各房怕是已经有人起了,咱们快些回去,别让人看见。” 季崇宇抿了抿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俩姐弟这才将瓜果点心都埋进了土里,盘子和油纸一道收进了黑漆雕花的食盒里,这才掸了掸身上的脏污,往回走去。 这一身衣物回去必是要换掉的,还不能被人给发现了。 季老太太如今正为季老太爷的病情担忧着,或许还有其他,这个时候她老人家是什么也不想管,但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事情触了霉头。(.) 昨儿个夜里到了灵隐寺后山安顿着,没有谁提出过拜祭沈氏或者是迁坟一事,就像大家根本忘记了沈氏的存在,忘记了她曾经也是季家的四太太。 如今他们独个前来拜祭,明理的会说他们姐弟孝顺,可不明理的,那就随便什么都说的出来,或许是就着这事编排些什么,那真是不好说。 这些内宅里的弯弯门道,季重莲也是在逐渐摸索中,所以她做事格外谨慎,尽量不让人逮住自己的痛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走了一路,天色逐渐亮堂起来,季重莲走在前,倒没留意到落在后的季崇宇,待踏上青石板路,就着石块的边沿抹掉脚底的泥沙之时,抬头向后一望,季崇宇竟然没影了。 “宇哥儿!” 季重莲心头一慌,忙四下唤了一声,却暗自埋怨着自己的粗心,怎么连季崇宇不在了都不知道,顾不得抹脚底的泥,忙又跳下了泥巴路向里而去。 一边走一边唤着,也没走多远,便传来季崇宇的回应。 季重莲遂放下心下,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小子竟然坐在了一颗杜娟花树上,招摇地捧着一丛杜娟,呼喝道:“姐,看我给你摘的花!” “你快下来!” 季重莲赶忙挥手,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急。 喜的是季崇宇总算还有点孩童的天性,急的是这么高的树他若是掉下来怎么办? 就在季重莲担忧之际,季崇宇已经一股脑地滑下了树,献宝似地将一丛杜娟花递到了季重莲的面前。 可季崇宇想像中的夸奖与喜悦没有,季重莲已经伸手过来扭住了他的耳朵,斥责道:“谁让你爬树的,这么高摔着了怎么办,你可知道姐姐有多担心?!” “哎哟!” 季崇宇痛呼了一声,连忙将花举过了头顶,求饶道:“姐,我下次不敢了,再不敢了!” 季重莲哼一声,这才一手接过花束,杜娟花有粉有白,开得煞是美丽,难得在冬日里还有这么一抹亮色,看着看着,她原本噘起的唇角就平缓了下来,慢慢绽开了一抹笑颜。 “姐,你不生气了?” 季崇宇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道。 “走吧!” 季重莲白了季崇宇一眼,没有作声,转声正欲走,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沉着脸问道:“你这爬树是跟谁学的?”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姐弟根本没这种时间去闲情逸致,什么掏鸟窝打弹弓下水摸鱼诸如此类只能存在于想像中,虽然她前世也经历过这样的孩童时代,但眼下到底是不同的。 若是被柳姨娘知道季崇宇会这一手,怕又会在季明宣面前告一状,说宇哥儿只知闲耍荒废学业了。 “这……是跟二门黄婆子的孙儿一同玩时……” 季重莲一脸慎重,季崇宇不敢说谎,忙老实交待了。 见季崇宇又恢复到一脸谨慎小心的模样,季重莲不由有些心疼,叹了一声,才拉过他的手,轻轻说道:“姐不是怪你,只是这太危险了,以后千万不可再爬,回到季家更是不行,知道吗?” 季崇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见季重莲不生气了,他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捧着那还带着露珠的杜娟花,季重莲偏头对着季崇宇璨然一笑,明媚的笑容如五月的好风光,看得季崇宇一呆,有些失神地道:“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树叶突然沙沙作响,道路旁的林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少年,他一眼便望见了季重莲手中的花束,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铁青,冷声道:“谁给了你们胆子敢摘爷种的花?!” 第【8】章 凶恶少年 清晨露重,后山幽林原本就透着几分萧凉的气息,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更是将季重莲姐弟吓了一跳。 季重莲抬眼望去,离他们姐弟十几步远的地方正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朗眉俊目,生得有些威武,只是此刻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目露凶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十分的狠厉。 李照的目光一直凝在季重莲手中的花束上,心中喷火,双拳缓缓地收紧,只觉得长久以来的敬慕竟然被不相干的人糟蹋了,他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谁让你们摘的花?” 李照踏前一步,右手一摸腰间,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已经被他握在了掌中,一手拔开,银亮的刀光在清晨里散发着刺骨的寒芒,映射出他一双满含戾气的眼。 季重莲无端地觉得背脊一冷,忙将季崇宇护在身后,镇定了思绪,这才缓声凝气道:“这杜娟花生在山野,本就是无人栽种的,阁下怎么能说是摘了你的花?” 季重莲捏了捏季崇宇的手,在他摊开的掌心下快速写了几个字,季崇宇一惊一愣,遂才不着痕迹地从腰间拔下一个物件,轻轻地塞入了季重莲的手中。 季崇宇左描右扫,既然季重莲已经有了打算,他自然也不能当逃夫,哪有让女人当在自己跟前受罪的道理,他也要找件称手的东西,必要的时候还能帮她一把。 “油嘴滑舌!” 李照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将季重莲的话放在心上,侧过身来,伸手一指,“你看这后面的杜娟林,是不是隐约成个圆形,那是当年爷播的种,为的便是……” 李照咬了咬牙,眸色更加深沉。 即使说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李照自知口失,也不再往下说,阴鸷的眼神在季重莲姐弟身上徘徊着,“不管你们哪只手摘了这花,拿了这花,让爷砍去那只手,就放你们走!” 砍去一只手? 季崇宇不由打了个寒颤,瞄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他两只手都摘过、碰过,不是双手都要被砍? 再望前面一看,如今那花束可不正握在季重莲的手中吗? 季崇宇有些懊恼,如果他听姐姐的话就好了,如今又怎么会闹出这种变故? 看对面那少年身形甚是精武,或许还是习武之人,他们这瘦弱的姐弟俩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季重莲的脸色缓缓沉了下去,她倒是第一次碰到这样霸道的人,不就是摘了几枝花吗,也用不着就砍人的手吧? 她的目光已经随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们如今正站在一个地势略高些的小坡上,望下眺望而去,那杜娟花好似真的成一个圆形环绕着,中间隐隐有块突起之地,难道也是什么坟头不成? 可若是坟头,又怎么没有祭碑铭文,更谈不上香烛纸钱,他们哪里会知道? 若是真由着这少年将他们的手砍去,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季重莲的性格,她已经微微侧了侧身给季崇宇使了个眼色,若是待会她发动了,他就一定要先跑。 掩饰住心里的算计与想法,季重莲又转过头,换上一副柔弱的表情,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有些委屈地咬唇道:“不知者无罪,这位公子,要不咱们赔钱吧?你看我们姐弟这般小,你不会真忍心砍了我们的手……” 李照一愣,他也没想到季重莲的转变会那么快,一刚一柔,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刚才一时火大,他也没有用心打量,如今再细细看去,只觉得面前的小女孩眉目如画,一身半旧的白色圆领薄缎素身长袄浆洗得微微有些泛黄了,胸前绣着一朵半开的莲花,虽然无甚颜色,却也雅到了极致,五官还未长开,但也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身后的少年有些文弱,着一身灰色的衣袍,看那长相的确是姐弟无疑。 李照微微皱了眉有些犹豫起来,手中握着的匕首缓缓垂下。 对着这样的小女孩倒是的确让人有些不忍下手了,若是被砍了手,那真是可惜了,不若打上一顿板子,再收到自己屋里,做个侍候笔墨的丫头也行,将来也可以为他暖床,这倒是赎他们姐弟罪过的一个好办法。 李照的思绪一起,唇角已经微微翘了起来,却不知在下一刻,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快跑!” 季重莲一直注视着李照的动作,眼见他微微有些走神,一转身便推了季崇宇一把,自己则飞快地俯身捡起脚边的石块,左手绷起了弹弓,瞄准――嘭! 有一个拳头大的石块已经越过了季重莲,直直地向李照砸了过去。 也许李照也没有预料到这姐弟俩竟然有反抗他的勇气,一时之间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那石块砸到胸口上,他不由跌退几步,痛得一手抚过胸口,再抬起的眸子已经不见半丝怜悯! 这些人果然是该死! “姐,快跑!” 季重莲还未反应过来,季崇宇的惊呼已经响起,她懊恼地低咒了一声,再看了一眼李照那厢的情况,飞快地抓起脚下的一把石子,慌乱地塞进腰间的束带里,也顾不得拿东西,拉起季崇宇便狂奔起来。 后面的李照已经缓过气来,毕竟五岁的小孩子力气能有多大,与其说他是痛得,不由说是他气得慌,他竟然被两个小屁孩给阴了,若是传出去他还有脸没脸? 想到这里,李照一把将匕首插回腰间,唇角泛起一抹阴厉的笑容,他不砍他们姐弟的手,他要抓了他们,慢慢折磨他们,听到他们亲口哭泣求饶,最后再卖给青楼老鸨做娈童小妓。 脚下发力,李照也在山道上狂奔起来,他年岁本就大些,又从小习武,脚力自然非常人能比,季重莲拉着季崇宇才跑了一段路,已经听到身后密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已然能够瞧见那翻飞的黑色衣角,衣角边一条银色的巨莽晃花了人眼。 季重莲心中一凛,暗叹流年不利,他们姐弟到底是招惹了什么霸王? 第【9】章 霸王世子 本朝有定制,皇帝为真龙天子,袍制服饰中均以各种龙纹为饰,而皇帝以下的各路藩王世子则以莽纹为饰,这种服饰若是穿在百姓身上那便是违禁,按轻重大小是要处以各种惩罚的。[.超多好看小说] 所以,那个能够穿莽纹服饰的少年应该不是藩王便是世子,怪不得口气如此牛逼! 季重莲已经知道他们姐弟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可叹她在季家处处谨慎,没想到在外竟然惹上了这等霸王。 可如今不想惹已经惹上了,就他们姐弟刚才临时变脸突然袭击那一手,怕是那少年对他们的惩罚已经从砍手的级别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接下来不会就是砍脑袋了吧? 季重莲思绪飞转,脑袋也不停歇,不论如何,能保一个是一个,所以她极快地对着一旁的季崇宇叮嘱道:“能跑多远是多远,不要管我,若是你再不听我的,姐就直接撞树上去!” 季重莲想过了,眼下看这个时辰,季家的仆从早已经起了身,怕是收拾整理一番就要起程了,他们姐弟只要掩人耳目,顺利地摸回去,到时候季家的人一走,这少年又哪里知道他们谁是谁? 这或许便能躲过一遭,也只有这个机会了。 季崇宇脸色苍白,跑得呼呼喘气,可看着季重莲郑重决然的神情,他还是咬牙应下了,闷着头狠狠地向山下冲去,速度竟然比刚才快了不少。 季重莲稍稍落后几步,摸出腰间的石子,一边跑着一边对着那飞快袭来的黑色身影发射着弹弓。 这弹弓是季崇宇的心爱之物,季重莲一直知道他随身带着,只是没有机会用而已,这小子的弹弓技术怕是还比不上她的。 当年在村子里,她是一射一个准,连过路的小鸟都能打得下来,岂是一个准字了得,连村长家的淘气小子都甘拜下风,如今不过重拾活计罢了。 季重莲边跑边射,起初只是练练手,那石子竟然也能险险地擦着李照的衣角,却被他忽略而过,见不得台面的弹弓罢了,他还看不上眼,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姑娘射的,那力道能有几分。 李照自觉游刃有余地在石子中穿梭而过,脸上竟然挂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眸中也泛起一抹兴味的光芒,若不是这姐弟俩先犯了他的忌讳,再出手伤人,说不定他最后也能放过他们。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季重莲起初的那几发石子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眼下觉得僵硬的手指已经灵活了起来,俩人的距离也缓缓拉近,她微微眯了眼,捻出腰间一颗最大的石子来,侧身,瞄准! 就是现在! 十成的力道夹杂着一块成人拇指大的石块飞快地向李照的腿部疾射而去! “哎哟!” 李照原本还是能随意地躲开石子,甚至还带着一丝戏弄之意,哪里想到季重莲这次射石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他意识到达之时,人正要闪开,那膝盖上却是重重挨了一击,痛得他跪倒在地,因着是下坡之势,身体又止不住向前滚了几转,树枝划破了衣衫,泥泞糊了满身,直到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大石上才止住了下山的冲势。[.超多好看小说] 李照呲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浓眉深拧,他撞在石块上的那手臂应该是脱臼了! 季重莲回身已经见不着李照的人影,她心中一喜,脚步也不停,疯了一般向着山下冲,追着季崇宇的步伐而去。 当李照终于回过气来,忍着手臂与膝盖的双重疼痛勉强站起身来一望,四下里哪还有季重莲姐弟的身影?! 李照恨得咬牙,一掌拍在青石块上,若不是他要一人前来拜祭,眼下说什么也能找到帮手拦住那对姐弟,如今他走回寺庙中,再命人查清那姐弟的身份,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不管如何,李照与季重莲姐弟的仇算是结下了,若是不能找到他们,他便枉为岭南王世子! 当李照终于一瘸一拐到回到寺庙的厢房里时,季家的车队早已经起程了。 季重莲拍了拍胸脯坐在车里铺着棉褥的软榻上,依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出发之前她好似听季紫薇说了岭南王世子回京朝贺太后寿辰之事,昨夜也是歇在了灵隐寺,小姑娘激动的话语中隐隐含着一丝期盼,却被季芙蓉冷冷地鄙视了一把。 他们家如今这样的情况,不要说岭南王世子了,就算一般官宦人家要看上也不容易,季紫薇心中再有畅想,也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季重莲却是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低垂了目光,将羽缎斗篷又拉紧了一些,尽量地遮掩住自己沾了泥沙的鞋面,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季重莲回来得太急了些,衣服来不及换,只能罩了个斗篷,季崇宇已经先行被服侍着上了马车,见着碧元扶了季重莲上马车,眼睛立马一亮,忙焦急地上前,刚想开口问,却被季重莲一个眼神给止住了,遂又退了回去,只是眸中的忧虑已被宽心所取代,这一次好在是有惊无险。 季重莲却不像季崇宇这般宽慰,惹到了岭南王世子,还不知道今后会有个什么变数,如今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姐弟清晨出去拜祭,碧元与红英自然是知晓的,此刻车上已经放了他们姐弟的两套衣服,只要换上即可,脏污的衣服只有到时候再清洗了,只要回到季家的队伍里,谨慎一些,想要掩人耳目还是不难的。 再说李照回到寺庙后立马便吩咐人去查季重莲姐弟,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再加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昨夜里歇在寺庙里的总共就那几家人,就算今儿个已经各奔东西了,但只要细细查问,应该是不难找到。 可李照从排除掉另两家人,再将目光汇集到季家时想要一路追击时,季家的车队早已经越过了冀州府,到达了豫州。 太后的寿辰将至,李照若是再赶到豫州甚至是丹阳,必定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咬牙放弃,可这笔帐他却是记下了。 不过就是一个被罢了官遣返祖藉的人家,到时候查明是不是那一对姐弟,他想要捏死他们还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这般容易。 想到这一点,李照面上的阴郁之色终究是缓缓散去了。 第【10】章 姑婿亲迎 丹阳在江苏省境内,是江南水乡中一块瑰丽的奇宝,过了豫州,再至寿春上了船后,在江水的一波摇曳颠簸中,缓缓驶进了季家位于春江镇上的祖宅。 祖宅里开了水路,船只可以直接驶进,倒是免于码头奔波卸物,极是方便。 季重莲姐弟立在船头,早已经见着祖宅前的大石台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拨人,当先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着一身墨绿色的家常袍服,看起来素净又沉稳,只是年龄上有些偏大,看起来竟然与季老太爷不相上下,浑身透着股英气,面色一片坚毅。 女子不过年近三十,一身藏蓝色绣着吉祥如意的暗纹褙子滚着一指宽的绒黑绣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保养得宜的面部盛着一抹端庄得体的笑容。 季重莲知道,这便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大姑姑季明惠与大姑父石毅。 季明惠是庶长女,当初季老太太给她挑的这门亲事,也没指望着她能飞黄腾达,没想到眼下竟然混到了这般地步,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要说这石大姑父本也是无甚背景,人却是踏实肯干,但命却硬得紧,先后克死了前妻与一双儿女,熬到三十出头才在媒人的说合下续娶了当年季家的大姑娘季明惠。(.) 当时的石大姑父还只是一个安抚使司佥事,又没家身,真是一穷二白,媒人从丹阳赶到京城来说合时却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夸他这人勤奋实干,却不想季老太太竟然一口答应了,将大姑娘嫁回了丹阳不说,也留了他们俩夫妻看守祖宅。 谁曾想到季明惠是个好运的,虽然嫁于石大姑父做了续弦,但成亲后夫妻还算合美,如今育有两子一女,而石大姑父的官职也由安抚使司佥事升一路顺利地升至安抚使司副使,是正六品武职外官,可说也是威威赫赫,在丹阳薄有盛名。 如今听说了季老太爷要带着一家人回到丹阳故居,季明惠二话不说便在祖宅旁另买了一栋大宅,全家人都搬了过去,又将祖宅重新修缮了一通,虽然时间上有些赶了,但好歹还是收拾布置了出来,不华丽但却很规整,倒是符合季老太太一贯的眼光。 其实当初季明惠夫妻早有另置宅院的打算,又想着季老太太将祖宅交托给他们照看,若是撒手不管,免不得有人说道,这才一直住着,如今季老太爷带着一家人的回归恰恰是个契机。 季明惠已经书信禀明了季老太太这事,虽然是先斩后奏,老太太也只能默认。 庶女长大了,得势了,再不是老太太可以任意拿捏的,如今季老太爷又是这样尴尬的境地,说不定今后还要仰仗着季明惠夫妻。 大老爷季明德虽然还在京中任职,但也只是个从七品的詹事府主薄,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考虑到这一点,老太太早已经端正了态度,今后对季明惠夫妻也必定会更加和蔼可亲。 说到季明惠,也不得不说到季明瑶,那才是季老太太嫡亲的闺女,十六岁时便嫁到太常寺少卿齐大人府,夫婿齐飞扬是翰林院检讨,有着这层关系,当初才会被季老太爷给相中。 可是入了齐府后季明惠没能生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齐暖玉,庶子齐济贤虽然养在了她的名下,可他姨娘还在,毕竟比不了亲生的那么贴心,在齐家的处境也是尴尬。 如今季家逢难,齐家早已经急急地撇清了关系,就连季老太太离开京城时也没能再见上季明瑶一眼,虽然父母都想着子女明哲保身有好日子过,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跟前,也不免有几分心凉。 至少这一路上季重莲所见,季老太爷与季老太太生生老了十岁不止,连原本的黑发都染了几许花白,这样的晚境凄凉,让人看了微微有些心酸。 “恭迎老太爷、老太太回府!” 当季老太太扶着步履有些蹒跚的季老太爷步下船舱时,石毅与季明惠率先跪下了,在他们身后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这样的礼数,算是给足了两老的面子。 “起吧!” 季老太爷疲倦地挥了挥手,对着石毅扯出一抹笑来,“你有心了!” 石毅点了点头,连忙起身扶住了季老太爷,季明惠自是动作利索地上前扶住了季老太太,又对着身后的一众点了点头,这是要到里面才个个行礼认亲呢。 大太太孟氏也不在意,带着身后的一众昂首而行,那些跪地仆人立马起身站在了两侧,空出了中间的大道,人人低垂着目光,动作划一,齐整无声,想来是经过良好的训示。 大太太不由点了点头,都是学了规矩的就好,以免她重新管理起来还要一一训示。 季重莲有留意到季明惠身后几步远缀着的几个孩子,两男一女,大的大概有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应该是自己的表哥石勇与石强,另一个女孩则是石柔,今年和她一般大小,只差月份罢了。 两位表哥肖父,皮肤黝黑,眉眼中带着几分坚毅,行走举足之间都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石柔倒是长得像季明惠,柔美之中不乏秀丽,神情中还有几许活泼,时不时地转头好奇地打量着一众表兄弟姐妹。 在正房厅堂坐定后,石大姑父便引着季老太爷与季家几位老爷去了书房。 剩下的一众女眷小辈,又都是一家子表兄弟姐妹,遂也没有那么多忌讳,挨个地行了礼认了亲,好好地把彼此不熟悉的生面孔过了一遍,季明惠这才笑着看向季老太太,“苑落都是布置好了的,母亲自然是在正房的宣宜堂,剩下的几处……” 季明惠话说到这里已是被季老太太从中打断,她疲倦地挥了挥手,“这些事情我如今也不想打理了,有什么尽可和你弟妹商量着,你们拿主意吧。” “是,那母亲不如先去歇息着,梳洗一番,等晚宴备好了女儿再来请您入席!” 季明惠立马站了起来,殷勤地扶起了季老太太,另一边大太太也跟着上前,“老太太好生歇息着,我早便知道大姑太太办事细致周到,如今得了机会也能跟着学几分。” “那就好,辛苦你了,明惠!” 季老太太拍了拍季明惠的手背,长长地叹了口气,哞中神色却不知是喜是悲,由着宋妈妈扶着下去了。 第【11】章 苑落之争 季老太太走后,季明惠与大太太孟氏谦让了一番,最后双双坐上了主位,对季家老宅的各个苑落开始了重新分配。 从前的季家祖宅只是个小苑落,但经过历代的扩建修缮,在东边引了水建了湖,顺势搭起了一座水榭,名为“玉瑶亭”,听说风景独美,常为宴客之所。 “玉瑶亭”边便连着个苑落,名唤“朝夕苑”,大太太自然便将这处揽了去,分给了大姑娘季芙蓉,而大太太则带着三少爷季崇宝住在紧挨着“朝夕苑”左面的“临云阁”,季海棠的住处则在“朝夕苑”的背面,方位有些背阴,唤作“知微堂”。 三房分配的住所统一靠北面角的地方,那里也是三个苑落:德晖苑、清秋阁、明镜堂。 大太太只将这三个苑落给了三房,随便他们自己怎么分配。 不过看那情景,曾姨娘定是带着一双儿女占据了好的地方,剩下的才给了三太太姚氏,不过中间有些争议,但也被大太太给调停了。 结果是三太太姚氏住德晖苑,三房的大少爷季崇泽与二少爷季崇亮都住在明镜堂,曾姨娘带着女儿住在清秋阁。 四房的人口稍微多了一些,便被大太太指到了南面去住,那里恰恰有四个苑落:明月楼、翡翠潭、恒福苑、碧幽阁。[.超多好看小说] 柳姨娘眼睛一亮,巴巴地看向大太太,就想着先选个合意的苑落,却不想大太太眉梢一挑,目光却是柔和地转向了季重莲,“五丫头与宇哥儿先挑个住处吧。” 季重莲微微一怔,大太太可从来没对他们姐弟这般和善过,这其中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果然,季重莲目光微转,便见着柳姨娘阴沉着脸色,手中的罗帕都绞成了一根绳。 若是柳姨娘心里头不快了,必定又在季明宣耳边吹些枕头风,回头还不是他们姐弟要挨一阵数落,这又何苦呢? 季重莲想到这里,起身对着大太太一福身,谦让道:“六妹妹与天哥儿年纪小些,不若等他们先挑了再说。” 大太太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翘的唇角滑过一声轻哼,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嫡出的,她想给他们脸面,也要看他们争气不争气,显然的是她用错了对象。 果然,季重莲这话一出,柳姨娘顿觉心里稍稍熨贴了些,暗道季重莲还算识相,知道今后四房谁才是当家作主的,得罪了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五姐姐既然这样说,那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季紫薇浅笑盈盈地站起了身来,一脸天真地看向季明惠,娇声道:“可否请姑母告知这几处苑落的妙用,紫薇才好细细挑选。” 季明惠目光闪了闪,倒是微微扫过垂眉低首的季重莲,莞尔一笑道:“这明月楼算是闺阁绣楼,有个独立的院子,一进之后修了个两层的楼阁,从前是祖上一位姑奶奶的住所,听说那位姑奶奶最后嫁给了王爷,是福缘深厚之人……” 季明惠话还没说完,柳姨娘与季紫薇同时眼睛一亮,柳姨娘几不可见地对季紫薇点了点头,她忙道:“瞧姑母说得这样好,那我就选这明月楼了。” 季明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接着道:“恒福苑里栽了两颗老槐,满园的姹紫嫣红,倒是个讨趣的地方,碧幽阁则遍植翠柳,一片绿意盎然!” 季明惠说到这里,柳姨娘已经心动不已,便道:“那天哥儿就住恒福苑吧,妾就讨了这碧幽阁来住,满园的翠柳正与妾的姓氏相合……” 柳姨娘兴高采烈地说了一通,却发现整个厅里寂静无声。 季明惠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大太太则是轻哼了一声,“你们娘仨便占去了三个苑落,那四姑娘与五少爷住哪里?” “这,这……” 柳姨娘咬了咬唇,面色青白一片,却又舍不得让出苑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要不……让天哥儿与宇哥儿挤挤,五姑娘便能独占翡翠潭了。” “柳姨娘倒是打算得好。” 季芙蓉冷冷一笑,上前拉了季重莲的手站了起来,肃然道:“五妹妹丧母,柳姨娘更应该迁就照拂才是,怎么如今只顾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倒正经忘了谁才是主子?!” 季芙蓉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柳姨娘的脸色已是一阵白一阵青了,只是紧紧捏着帕子不敢发作。 大太太咳嗽了一声,这才轻斥道:“没规矩,长辈正在说话,你跳出来作甚!” “母亲,”季芙蓉回头看了大太太一眼,颇为季重莲姐弟抱不平,“我就是看不惯柳姨娘这般不公,合该委屈五妹妹他们?” 大太太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始终低垂着目光,就连身后的季崇宇也是畏畏缩缩的感觉,她心头只觉得一噎,四房这烂摊子她还真不想管了。 季重莲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低声道:“大姐姐无须为了我们姐弟而争执,我看柳姨娘这样分配挺好的,宇哥儿现在还小,与我一同住在翡翠潭正好,咱们姐弟也能有个照应。” “你啊!” 季芙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指点在季重莲的额头,咬牙低声道:“你处处忍让也不见得讨了好去,指不定他们还在心里取笑你呢!” “我知道大姐姐疼我就是。” 季重莲摇了摇季芙蓉的手,缓缓绽开一抹笑来。 她不是不想争,而是现在不是时候,失去母亲,他们姐弟如今只是无根之木,就算能借着季芙蓉的势,那又能借到哪一天?自己拥有了实力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若是真到了要对付柳姨娘的那一天,她必定会一击即中,打得对方再无还手之力。 而现在无谓因一些小事而让柳姨娘起了戒备,他们姐弟如今在四房便要尽量降低存在感,由得季紫薇姐弟去炫耀去吆喝去出风头,称了柳姨娘与季明宣的心,他们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就这样,因为季重莲的退让和妥协,柳姨娘母子三人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苑落,高高兴兴跟着丫环落住新居去了。 季重莲姐弟稍微落后一步,却被季明惠给唤住了。 第【12】章 安置,厚礼 “姑母还有事吩咐重莲吗?” 季重莲拉着季崇宇,两姐弟的目光都徐徐看来,眸中清亮如水,坦然一片。 “也没什么。” 相识的脸庞带着熟悉的影子,季明惠不由怔了怔,随即不以为意地一笑,“那处翡翠潭也是极好的,三进小院,院前搭了阴架种了些瓜果,院后便是那一汪碧潭,是溪中引来的活水,只是最近几年我无心打理,若是五丫头喜欢,命人撒下荷花的种子,夏日里定是一片美景。” “谢谢姑母。” 季重莲姐弟同时道谢,倒让季明惠捂唇笑了笑,这两个孩子的早慧让人不觉有些心疼,遂上前两步揉着季崇宇的头顶,轻叹道:“你们姐弟俩都是懂事的,只是……” 季明惠话到这里一收,却没有再往深里说,只望了一眼季重莲,笑了笑,“给你们的见面礼姑母一会儿让人送到苑子里。”说罢,便摇着头转身离去了。 “姐,姑母这是……” 季崇宇不明所以地看向季重莲,他虽然觉出了大姑母对他们的善意,但怕是想帮他们也有限得很。 “姑母也不容易。” 季重莲摇了摇头,想了一阵,忽地抿唇笑了。 她并不怪大姑母刚才不为他们姐弟说话,反倒能够体谅她的处境。 季明惠身为庶女,从前一直有老太太在上面压着,连婚事在当时看来也不甚如意,虽然如今看着前程好了,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观她行事便知是个十分谨慎规矩的人。 而且季重莲自己本就想低调,所以住哪里不重要,她还真怕季崇宇与季崇天住在一起从此贪玩好耍不务正业,有她在一旁看着才能放心。 再说,三进的苑落若是只有她一个主子,那的确是寂寞得紧。 小丫环带着季重莲姐弟一行到了翡翠潭后便回去复命了。 这个三进的小院一进大门便是一座青灰色的影壁,影壁后是一道穿堂,穿堂两侧是下人们居住的倒坐房,过了穿堂,便是正院院落,每一进都有正房三间,两边各有耳房,东西厢房连着抄手游廊直通月亮门,苑落中铺着灰色的石板,泛着一股陈旧老色,想来已是有些年头了。 正院后面除了那汪小潭还有一层院落,有几间后罩房,多作小厨房、茶水房与库房使用,看起来倒是一应俱全。 想来其他苑落也多是这个格局,不过大小不同罢了。(.无弹窗广告) 翡翠潭没有管事妈妈,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与丫环,见着季重莲姐弟来了忙一一拜见,各报了家门便去忙各自手中的活计了。 红英碧元忙着整理收拾箱笼细软,刘妈妈则带着季崇宇先去安置了。 季重莲随意地走了走,看了看前院栽种的瓜果,许是冬天到了,没有几许翠色,耸搭的藤蔓干瘪纤细,反倒带出几分萧索之意。 季重莲看了几眼便转入了后苑的水潭,潭水不深,河底有些淤泥,若是真要栽上荷花,怕是要好好清理收拾一番才行。 这样夏天赏荷,秋天吃莲藕,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坐在潭边的凉亭里,季重莲撑手在下颌间,望着周围的一切,她倒是极满意,这里清幽安静,虽然与柳姨娘母女的苑落都同在一个方位,这处翡翠潭却是在南面的角落里,她们想要特意拐到这里也不容易。 希望能借此清静一段日子吧。 季重莲回到房中,季明惠的见面礼已经送到了,碧元在那里看得一惊一叹的,招了招手道:“大姑太太真是出手不凡,姑娘快来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 当年沈氏也算有不少的好东西,虽然如今都被柳姨娘锁在了库房里,但到底碧元与红英也算见过一些,此时这般惊叹的模样,倒让季重莲带着一丝好奇望了过去。 红木八角的圆桌上赫然摆放着几匹布料,有羽缎大花的,也有缂丝轻绸的,还有藕荷色与天青色的绒缎各一匹,月白色的雪绫缎两匹。 红英也在一旁数落着,却是笑得开怀,“这雪绫缎可以为姑娘和少爷做几套贴身的衣物,羽缎做披风,绒缎的做外衣,咱们可有得忙了。” “还有这匹缂丝的……” 红英的手抚过那匹缂丝轻绸,却是一触就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季重莲,迟疑道:“姑娘,这缂丝这般贵重,您看是……” “先留着吧!” 季重莲沉默地点了点头,这样招摇的东西她眼下可不敢用。 这缂丝又称刻丝,是最传统的一种挑经显纬的丝织品,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成,在前朝时便一直是皇家御用织物之一,常用以织造帝后服饰和摹缂名人书画,因织造过程极其细致,摹缂常胜于原作,常有“一寸缂丝一寸金”和“织中之圣”的盛名。 即使现在缂丝已经不是皇室所专用的,但它的珍贵也是毋庸置疑的,在季家,除了老太太和几房太太有个一两件缂丝衣裳,便只有柳姨娘那处才有。 红英应了一声,碧元又有些兴奋地打开了那只满雕着缠枝花卉的黄花梨木匣子,献宝似地捧到季重莲眼前,“姑娘快看看这支簪子!” 季重莲抬眼望去,只见匣内一片流光溢彩,珠翠生辉,一支蝙蝠纹镶东珠的颤枝金步摇正静静地搁在红色的天鹅绒布上,金红一片煞是耀眼。 季重莲伸手拿了过来顿时觉得很有分量,这明显是赤金打造的,再有那颗东珠镶嵌着便价值不菲了。 “这些礼物太贵重了。” 季重莲“啪”地一声关下了匣子,沉着脸道:“宇哥儿那里大姑母送了什么?” “回姑娘的话,有一方端砚、还有芦苇画和纸笔,另有一套歌窑的白瓷茶具。” 这些东西是红英帮忙给收下的,所以她最清楚。 “其他人那里都送了些什么,碧元去打听打听再来回话。” 季重莲的脸色更加凝重,转头便对着碧元吩咐了一声,碧元愣了一下,这才应了,赶忙便出了房去。 第【13】章 以己度人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红英比之碧元要心思缜密些,立时便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在看了那满桌子的东西,她心头也沉了沉。 熟话说重礼之下必有所求,可他们家姑娘尚且年幼,也帮不到什么忙,大姑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只是若是真的收下这些东西,他们家姑娘必定要心里不踏实了。 红英此刻所想也正是季重莲心中所忧,她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背脊,眸中的神色却是闪烁不定。 红英用白净的瓷杯倒了温水递了过去,来到翡翠潭后要忙着一番布置安排,又要整理收拾箱笼,也没空出时间烧壶热茶,这温水还是她唤了一个粗使丫环给提来的。 季重莲抿了一口,这才觉得口中没有味,目光向杯中望去,见着清水中沉浮着几片黄色的花瓣,不由偏头看了红英一眼。 红英立时脸上一红,福身道:“刚来这里还来不及煮茶,便就着温水撒了些咱们随身带着的陈年菊花瓣,若是姑娘不喜,婢子立时换别的去。” “没事,这样就好。” 季重莲笑了笑,紧绷的眉头缓缓舒解开来,或许她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大姑母对他们也是极和善的,处久了便能明白各人性情如何,至少现在看着是不讨厌的,她又想这么多作甚? 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想到这里,季重莲原本还有些纷乱的心绪缓缓沉淀了下来,倒真有闲情去细细体味那陈年菊花瓣中留存的清甜滋味,唇角亦缓缓勾起一抹浅笑来。 红英在一旁看得诧异,闷头想了想,却也不知道为何,想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室内便沉默了下来,偶尔听得季重莲轻声赞叹两句,红英附和两声,主仆间像平时一般细语浅谈。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碧元这才回了房,红英忙拉了她过来,细问道:“可打探到了什么,快回姑娘的话。” “是。” 碧元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般,喘了口气又抚了抚胸口,这才道:“回姑娘的话,都打听清楚了。” “几位少爷姑娘那里的东西大致相同,只姑娘这里多了匹缂丝轻绸的布料,还有那支簪子……” 碧元话到这里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季重莲,有些欲言又止。 “那支簪子怎么了?” 季重莲挑了挑眉,唇角却仍然带着笑意,“是不是比其他姑娘的都贵重?” “嗯。(.好看的小说)” 碧元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姑娘那里是一支羊脂玉如意云纹簪,二姑娘则是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子,三姑娘是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六姑娘是一只碧玉蕊鎏银梨花簪,除了大姑娘的玉簪稍稍贵重些……可也比不上姑娘的赤金东珠簪子!” 碧元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留意到红英已在不断地对她使着眼色。 “好了,我知道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脸色平静道:“把大姑母送的那只簪子并那匹缂丝轻绸收起来,轻易别让人见着了。” “是。” 红英与碧元对视一眼,也渐渐回过味来,忙不迭地齐声应是。 看着俩人动作利索地忙碌起来,季重莲这才搁下瓷杯起了身,又转过一扇草色楠木的七彩琉璃屏风进入了内室。 内室的布置也很清雅,紫檀木垂花拔步床虽然陈旧了些,但历久而弥香,床架上垂下珠罗纱草青色的帐幔,一张红木雕花的梳妆台摆在一侧,暗红漆描金的卷草纹衣柜立在墙角,靠窗的束腰小几上摆着一顶豆青釉双耳三足炉。 这房里的布置真正是贴合了她的心意,难不成大姑母早就料到翡翠潭会给了她吗? 这样的深思远虑,连季重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自己是个穿越人,但她却一点不敢小觑古代人的智慧,就她初入异世这几个月的所闻所见,古代人里聪明的不少,真傻的却没几个,所以她才活得这般小心谨慎。 当然,其中还不缺那有权势且暴虐的,比如岭南王世子李照,若不是他们姐弟跑得快,眼下说不定早就缺胳膊断腿,更甚者连小命都给丢掉了。 岭南王世子李照的传闻她还是这一路听着季芙蓉闲着无事给说道的,这位世子生性凶残,脾气更是怪戾,在他手下侍候的无不小心,还听说他曾经将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的婢女扔给了铁笼里的藏獒,血腥惨烈的结局可想而知。 谢天谢地,他们没有落到这样的人手中,至于未来,且走且看吧。 坐在床沿,季重莲目光四扫而过,唇角缓缓地浮起一抹清缓的笑意,她哼着小调,轻快地蹬掉了足底的绣花鞋,抱起一个秋香色的弹墨引枕便仰面倒下,四肢伸展开来,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惬意。 可当季重莲的目光游移而过,在触及帐顶起伏的绣花图时却倏了一怔,接着猛然坐起了身,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盯着帐顶。 若是说她先前还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的话,那么眼下却能够肯定这必是大姑母刻意的安排,因为那帐顶的绣物正与她的名字相合,这也能说是巧合吗? 那一朵朵半开或是盛开的莲花,花瓣舒展,荷叶相连,就像卷起了一簇簇波涛,充满了诗情画意,绣工精湛,针脚细密,隐隐透着瑰丽的光泽,一看便是费心去做的,绝对不是草草而就。 怪不得季紫薇在央着大姑母讲述这几处苑落的妙用时,大姑母要极力突出其他苑落的好,而单单掠过了翡翠潭,这里,真的是留给她的吗? 想到这里,季重莲眼眶不由一红,若是她起初以己度人,那也要自己有让人利用的本钱不是,可她有什么? 孤女一个,弱弟相伴,祖母不疼,父亲不喜,却偏偏得了大姑母的怜爱。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没有算计,也有因由,只是大姑母会不会告诉她,这就不一定了。 但无论如何,季重莲如今对季明惠有的只是满满的感激,或许今后在这陌生的老宅里,他们姐弟也重新有了盟友或是依仗? 第【14】章 柳氏心思 碧幽阁里一片寂静,不过黄昏刚过,苑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廊下,飘摇轻摆的姿态就像一朵艳丽的红花。 柳姨娘梳洗之后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头青丝不过垂垂地挽了个松髻,插了支碧玉发簪,一身烟青色遍地织锦的松软家常长袄包裹着她窈窕的身形,袍尾斜搭在了脚踏上,一个着松花色小袄刚留头的小丫环轻巧地跪在一旁,低垂着目光,默不作声地拿着美人捶敲打伺候着。 合巧了离开上京时老太太说要精简府中人员,她早就看屋里两个狐狸精不顺眼,若不是当年沈氏硬塞给她,又是看了老太太的眼色,她说什么也不会收下,如今趁着离京之际便打发着嫁了人,眼下留在身边侍候的都是从小丫环提上来的。 青涩些不打紧,慢慢调教就是,以免长出了几分姿色就以为能爬上主子的床,这种丫头才是断断留不得的。 “老爷回屋了!” 屋外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声响起,柳姨娘微闭的眸子陡然增开,踢了一脚腿边的小丫头,“水灵,快去煮壶铁观音来,清润明目,老爷最喜欢这个味了!” “是。” 水灵应了一声,利落地收拾着东西,见着季明宣进了内室,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倒退而下。 “这几个小丫头还算机灵,就是年纪小了些!” 季明宣收回了惋惜的目光,看向柳姨娘的眸中蕴着一抹笑意。 柳姨娘娇嗔了一声,眼波一转,上前为季明宣褪去了披风,这才拉了他坐在榻上,一边为他捏着肩,一边低声细语道:“那可不是,本来也是想挑些个年纪大点的,但年纪大了又留不住几年,到时候人一走还要重新调教,那可累人得紧,老爷也不想看着妾这般辛苦嘛……” “什么都是你说的有理。” 季明宣拍了拍柳姨娘的手背,感觉到那细嫩爽滑,不由拉着过来亲了一口,又惹来柳姨娘一阵娇笑。 “这碧幽阁你可还住得习惯?” 季明宣顺势拉过柳姨娘坐在腿上,双手圈住那细腰,又凑近了她发间深深一闻,顿觉一阵甜香蹿进鼻头,他忍不住打了个机灵,眸色欲沉,手也不规矩地从长袄的夹缝中探了进去,一阵揉捏戏弄。 柳姨娘轻喘着依在季明宣肩头,娇媚地在他耳边吹着气,“若是老爷经常歇在碧幽阁,那妾一定住得更舒心。” 从前有季老太太盯着,季明宣一半的时日都要睡在外院的书房,名曰发奋图强,可谁知道他背地里在看什么野史鸟书,以致于奋发几年还只能走这捐官一途,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便反将这股怨气转向了柳姨娘,越发不待见她。 美色误人,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理! “乖……” 季明宣呼吸渐沉,双手也没歇着,一颗一颗解开了包扣,低哑道:“这几日刚刚回到祖宅,总要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只盼着她一门心思全都转到老爷子身上,不再盯着我不放,我就天天歇你这儿!” “老爷坏死了!” 柳姨娘娇笑着打了季明宣两拳,任由他埋首在已经敞开的襟口,眼珠子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太爷起复的事情真的无望了?” “这个说不准,帝心难测……” 季明宣微微一怔,含糊地应了一声。 “依我说,老爷不做官也好,”柳姨娘说到这里,话音转凉,竟然带了几分萧索之意,“想父亲从前也是兢兢业业,哪知道被人诬陷才丢了官,咱们一大事子这才……若非不然,妾早已是老爷名媒正娶的妻,薇姐儿与天哥儿如今也不会顶着这庶出的名头……” 季明宣皱了眉头,身体后仰了一分,原本的热情立时像被浇了盆冷水,看了一眼柳姨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这也不是我想的……” 好好的情动欲发,你配合着不就是了,偏偏说些煞风景的话,若不是季明宣了解柳姨娘的性子,眼下只怕已经发了火。 目光四下里一转,却早已经没了从前那两个俏丫头的身影,季明宣这才记起两个丫头已经放出去嫁人了,如今侍候在柳姨娘身边的是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没腰没臀的,胸前更是无二两肉,看着便让人兴趣大失。 “妾没有怪罪老爷的意思,是妾自己命苦!” 眼见季明宣突然冷了脸,柳姨娘脸色一变,连忙向前倾去,柔若无骨的手臂顺势圈上了季明宣的脖颈,又将那高耸的胸脯凑了过去,直晃得季明宣花了眼,她这才娇声道:“老爷疼爱薇姐儿与天哥儿,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可老爷也要为他们今后打算,若是有了这嫡出的身份,那他们今后的路要好走得多……” “你是说……” 季明宣一思忖便明白了柳姨娘话里深意,却有些迟疑道:“我也想将你扶正,可如今沈氏才刚走,几个孩子孝期未过,我若提这事,母亲必定气急!” “妾也知道老爷的苦处,只要有老爷这句话,妾便能安心等着了。” 柳婕娘满心欢喜,只要季明宣没忘了这事就好,日后她时不时地敲打一下,总会让他逮住机会向老太太言明。 季明宣勾唇一笑,一手抚在柳姨娘颊边,“今后你若做了他们的嫡母,莲姐儿与宇哥儿那里也要你多费心了,如今他们可还听你的话?” “嗯,莲姐儿还算谦逊,就是那次病了之后人看起来有些木讷,宇哥儿胆子也有些小,老躲在莲姐儿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丧母给惊了的……” 柳姨娘一边担忧地说道,一边心里却在暗喜,她巴不得季重莲姐弟成就一双榆木脑袋,今后任由她搓圆捏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季明宣却是沉了脸色,状似深思,半晌才道:“这可不行,宇哥儿如今也是四房的嫡长子,若是一身怯懦,走出去咱们面上也无光……” 柳姨娘低垂着头瘪了瘪嘴,面上却表现出一脸的关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依老爷的意思……” 第【15】章 男女那事 “族学!” 季明宣想了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字眼,也不理会柳姨娘的反应,接着道:“咱们还在上京的时候这两个孩子也刚启了蒙,若不是有了变故……他们眼下是该进族学了,自然也要看他们自己的能耐,若是将来能读出个名堂,也是你我的造化。[]” 季明宣想来说得有些激动,执起柳姨娘的手,眸中是一片热切。 其实他小时候也是聪明的孩子,只是对那些正经的八股文不感兴趣,这才学了些杂的,于舞文弄墨卖弄风流上有一手,可要正经做学文却是不行的。 但他不行,并不代表他的儿子也不行,说不定将来复兴季家的重任就要落在孩子们的身上。 “这……老爷想的自然是好的。” 柳姨娘尴尬地笑一笑,虽然说她也想儿子出人头地,可想着自家从前的遭遇,又觉得十分矛盾,只是若是让宇哥儿在族学里得了好,反而赶在了天哥儿的前头,这个结果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看到了。 “你也觉得好?那我明儿个就跟父亲说去。” 季明宣抚掌一笑,不由站起了身,兴奋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这眼看着再过十天便是年三十了,咱们要备一份厚礼去族长家里走走,顺便也将两个哥儿入族学的事情给办了。” “老爷,你也别急!” 柳姨娘也站起了身,迈着婀娜的步子徐徐走了过来,一手搭在季明宣的肩上掸了掸,“入族学这事也不只有四房的两个哥儿,你想想大房三房,如今离了上京那个教书先生嫌辛苦也没跟着来,大太太与三太太必定会张落着这事,咱们也不用牵这个头,到时候一应礼数由公中出,也亏不到咱们半分……” 季老太爷罢了官,全家返回祖藉,其实最亏的是四房。 大老爷毕竟还在上京任着官职,虽然银钱饷米不多,但到底能照看着大太太在京中的嫁妆铺子,这些个收益可不是公中的。 三老爷在外奔波管着家中在外的营生,一年也回不到家里几次,可每次回来都是一身气派,三太太虽然内敛了些,但那一身珠光宝气早已经羡煞了旁人,更不用说曾姨娘本来也是富户出身,三姑娘季幽兰虽然是庶女,但那一身妆扮在姐妹里也是出挑的。 而到了四房,季明宣没个官职营生不说,她又是因家人获罪而被发配了的,哪里有丰厚的嫁妆,虽然这些年存了些体己,但到底跟大房三房是不能比的。 恐怕如今四房唯一的财产就是沈氏留下的嫁妆了,可母亲去世,这嫁妆按理说是留给子女的,柳姨娘虽然眼热得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 六姑娘季紫薇与五少爷季崇天虽然不是沈氏亲生,但沈氏毕竟占着个嫡母的名头,又有季明宣帮衬着,他们姐弟这一份定是少不了的。 可柳姨娘的心思哪止这一点,她是想独占了沈氏的嫁妆,只留给自己的孩子。 好在如今她代管着沈氏的嫁妆,她就琢磨着拿这几年的功夫将沈氏的嫁妆慢慢给悉分了,到时候留给季重莲姐弟一担空架子得了。 再说季重莲姐弟又不讨喜,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只要面上过得去,谁还管里子是怎么样的。 季明宣捏了捏柳姨娘的脸蛋,夸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妾是老爷的人,自然事事为老爷考量,这是本分嘛!” 柳姨娘推了推季明宣的胳膊,一脸地娇嗔。 季明宣见着柳姨娘对自己眨了眨眼,眸中一片水波荡漾,尽是妩媚温柔,刚才压下的那团邪火突然又蹿了上来,竟然就这样一把将柳姨娘按在了楠木嵌镙钿的云腿桌上,大手一伸便撩起了长袄内里的襦裙。 不远处的琉璃屏风处突然拐进了一个人影,季明宣握住自己裤腰带的手猛然一紧,还来不及松下,正满脸怒火地想要发作,可看清来人时,却是愣在了当场。 “啊!” 季紫薇惊叫了一声,连忙捂着脸奔了出去,面上却是未褪去的一片潮红。 柳姨娘竖了眉,一脸娇煞,“是哪个不长眼的?!” “是……薇姐儿……” 季明宣一张白面也是红了个遍。 季紫薇奔出了房,却也没走远,叫了水灵与水香过来发落,“怎么我进去时你们不拉着些,这才让我……让我……” 季紫薇咬了咬唇,后面的话已是说不出口,整张小脸通红一片,似气怒,又似羞恼,还有些朦胧未明的暗潮奔涌。 水灵与水香立马便跪下了,水灵的手上还捧着茶水的托盘,只听得水香嗫嗫道:“姑娘跑得太快,婢子还来不及说……” “不准狡辩!” 季紫薇娇喝了一声,又瞪向了水灵,“你又跑哪里去?” “婢子……姨娘吩咐婢子为老爷沏茶去了……” 水灵低垂着脑袋,两个肩膀好似还在颤抖,心下却暗自松了口气。 她其实早已经跨进了房门,可听着内间的动静大抵能够猜得出来,这才退了出来候在一旁,若是她也这般莽撞跑了进去,只怕眼下已是一顿好打。 “你们俩个就在院子里跪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季紫薇下了命令,水灵水香对视一眼,一个觉得无辜,一个却暗自庆幸,双双应了一声。 柳姨娘已经穿戴妥当跨了出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水灵与水香,便对季紫薇招了招手。 季紫薇踌躇了一阵,这才缓缓地移了过去,两只小手却是揪着衣摆,头也不抬。 这时,季明宣也从屋内走了出来,见着季紫薇就在跟前,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才道:“今晚我睡在外院,你们母女且早些歇息!” “是,恭送老爷!” 柳姨娘曲膝福了福,这便将季紫薇给拉进了屋。 俩母女坐定后,柳姨娘端端地看了季紫薇一会儿,直看得她不好意思地扭捏着身子,这才道:“你刚才看见的也没什么,索性你以后也都要学,娘提前告诉你也一样。” 所谓男女之事,在你不通时就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若不清楚难免会在心中胡思乱想,不过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便什么也明白了。 “娘……” 季紫薇唤了一声,心中有羞怯也有好奇。 柳姨娘拍了拍季紫薇的手背,大致地讲了讲男女之事,却也不敢言深了,只说将来出嫁时再与她细说,如今见着了就见着了,也不要大惊小怪,女人总要走上这一遭的。 第【16】章 针线活计(1) 挑灯夜战,这也不是季重莲搬到翡翠潭的第一晚了。 火光在窗纸上飘摇明灭着,季重莲带着红英与碧元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软榻上,就着烛火穿针引线,马不停蹄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季崇宇打着呵欠放下了书本,揉着有些惺忪的眼睛看向季重莲,“姐,这活计留到天明再做吧,夜深了伤眼睛。” “若不是老婆子眼睛不好使,这也能帮把手。” 刘妈妈叉手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不是大太太提倡节俭开支,也不用裁撤了针线房,如今好多的活计都分到了几个姑娘屋里头,又赶在年节当下,缝制的东西也多。 这几天季重莲已经是脚不沾地了,可手上还有没做完的活计。 “妈妈带宇哥儿先去睡下,灌两个汤婆子暖着,咱们再做一会儿便歇息了。” 季重莲摆了摆手,对着季崇宇笑了笑。 季崇宇无奈,又嘱咐了两声,这才随着刘妈妈下去安置了。 季重莲打了个呵欠,看了眼罗汉床榻角上堆放着已做好的活计,让红英去清点了一通,看看到底还差些什么。 她是会些针线活计,但并不出挑,索性如今大太太啥也不介意了,直说用度紧张,各房领了活计自己做,也当是姑娘们练练手艺,最后再归总分配,这都是要过大太太眼的,谁也不敢轻易糊涂了去。[] 而这些活计到了四房后,再在刘姨娘那里走了一遭,分配到季重莲这里的活计便堆积如山了。 倒是碧元打听到季紫薇那处只得了两床被面并几双袜子的活计,顿时气了个仰倒,回头向季重莲哭诉了一番,季重莲却并未说什么。 碧元这丫头也是心思拐不过弯,就直咧咧地道:“姑娘这般委屈,可以向老爷和大太太明说的。” “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季重莲看着碧元摇了摇头,叹道:“老爷会心疼我吗?不会!大太太会帮我出头吗?更不会!如今这些活计分配到四房,大太太只看最后的结果,哪里会关心过程……至于老爷,他本就心疼六妹妹多过我,我何必自己去找不痛快?” 碧元倔强地咬了咬唇,“可是还有大姑太太……” “不过是一点小活计,何必要麻烦大姑母?再说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姑母对咱们家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了,在外只会得人夸赞,咱们又何必事事求人?” 季重莲没说的是,古代的女子绣工也是一门活计,虽然从前的季重莲是学了的,可要怎么样学得精学得好,这也只有在实践中磨炼出来,她们如今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 碧元当时被季重莲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地做活计,没想到却是她们三人中手脚最快最稳的一个。 红英人虽利索,但在针线上却是求得稳求得精致,反倒不如碧元赶制的量大。 季重莲则中合了她们俩人的特性,缝制地不快不慢,不好不坏,反正看得过去,又不是去参选,只要大太太那边不挑理就是好的了。 季重莲这一吩咐,红英跪坐着数了一通,这才转身道:“回姑娘的话,咱们今日做了五双鞋面,两张帕子并几双袜子,若是再加上斗柜里放着已经做好的五床被面两床帐子,在年节前再做两床被面一床帐子,再并十双鞋面十张帕子便算是给大太太交差了。” “姑娘若是累了就歇会,左右有婢子们在,手脚再快些,今晚的活计就能完了。” 碧元也抬起了头,只是一双眼睛已经熬得通红,季重莲看着有些不忍,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花绷,道:“都停下,咱们歇歇!” “姑娘!” 红英与碧元都诧异地看向季重莲,时间上已经很赶了,她们断不敢休息,这活计做不完,她们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人是铁,饭是钢,又是冬夜里做活计,咱们这般辛苦,也要让大太太知道才好。”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主意,转头对碧元道:“去临云阁找崔妈妈,就说咱们这几夜里忙着赶活计没留意,今儿个才发现份例里的灯油怕是有些不够了。” “就这样?” 碧元怔了怔,这灯油和辛苦不辛苦有什么关系,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就这样。”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你去的时候再顺道往碧幽阁与明月楼走走,看看这两处熄灯了没,若是没熄,那就等到他们熄了灯你再去。” 碧元挠了挠头,更加地不解。 “你自去就是了,姑娘的吩咐难道还有错的?” 红英捂着唇咯咯地笑了,她有几分明白季重莲的意思了,这是她家姑娘在向大太太诉苦呢,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诉苦。 大太太那个人吧,平日里事事管得严,却又想要搏个宽厚的美名,若是季重莲差人去要灯油,少不得崔妈妈要向大太太请示一番。 这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太太为了省用度才撤了针线房,这一点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但也不能将自家侄女当成绣工用不是,没日没夜的干活,这说出去可是在打季家人的脸。 考虑到这一点,大太太为了不让人觉得自个儿太刻薄了些,在外传出不好的名声,灯油必是会送来的,指不定还有可口的宵夜与点心犒劳一番,至少也不能让人指责她苛待侄女,只让做事不给东西吃。 既然送东西到四房,作为大太太耳目的崔妈妈自然也会到明月楼与碧幽阁走上一遭,若是看到这两处都歇了灯,早早休息了,崔妈妈又再细细打探一通报上去后,大太太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眼见着碧元愣愣地出了去,红英这才跪坐着给季重莲捏着肩膀。 “哎哟,这边轻一点!” 季重莲痛得唤了一声,红英立马减轻了力道,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做活,她的肩膀早已经僵硬了起来,这份苦可不是人人都吃得下,虽然她自己也是在练手艺,但也不能让柳姨娘他们太舒坦了不是。 第【17】章 针线活计(2) 碧元脚程也快,回来后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崔妈妈的队伍便大张旗鼓地赶往了翡翠潭,甚至沿途还生怕人不知晓似的,足足打了十六个灯笼,一路照得亮堂堂的,远远的就连丫环手里提着的那黑漆描金食盒上的缠枝花纹也能让人一眼给看到。 翡翠潭守苑门的婆子早打足了精神在门口迎接着,又唤了个小丫环来,点头哈腰地将一行人给迎了进去,崔妈妈很是满意。 到了季重莲面前,崔妈妈略微福了福身,季重莲侧身坐着也不敢受全了礼,待崔妈妈礼毕后还了半礼,这才让红英搬了小杌子给崔妈妈坐着。 “五姑娘可真是……老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道。” 崔妈妈笑着一掌拍在厚实的亮缎棉裙上,说话间肥厚的嘴唇就在微微发颤,“大太太知道五姑娘这么晚还在赶着活计,心疼得不得了,立马便让老奴送了灯油来,就算姑娘天天熬夜,也足够使到年节下了。” “有劳崔妈妈。” 季重莲低垂了眼睫客气地道着谢,心中却在不住腹诽,这还天天熬夜,真当她是铁打的吗? “这不,大太太知道姑娘熬夜辛苦,特意让厨房做了燕窝,还放了雪花糖片,并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慰劳五姑娘来了。” 崔妈妈笑着说道,转头便让小丫环将食盒提了过来,也不多留,趁势站了起来,“四房里的活计可是不少,太太交待了要一视同仁,这余下的宵夜我可还要送到六姑娘那里,老奴就先告辞了。” “崔妈妈辛苦了,红英替我送送妈妈。”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红英立马便上前引路去了,顺道塞了个荷包在崔妈妈手里,又殷勤地打了帘子,看着崔妈妈一行远去。 看着红英回了屋后,碧元噘起了唇,“姑娘干嘛还给崔妈妈打赏,她那种人是怎么也填不饱的。” “这是礼数,虽然钱不多,但也能稍稍止住她的嘴,不让她在大太太面前编排咱们。”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你这丫头就是太实心眼了,还是要跟红英多学学。” 红英笑了笑,上前道:“婢子也顺道提醒了崔妈妈一声,说这会儿六姑娘怕是已经歇下了,崔妈妈好似不信,脚步生风地赶了过去。” “赶过去又如何,不过一片黑灯瞎火罢了!” 碧元不以为意地说道,可说完后她倒愣了愣,接着一拍腿便跳了起来,欢喜道:“崔妈妈他们是去送宵夜的,若是知道六姑娘早就歇下了……” “那可不是,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红英笑着一指点在碧元额头,“姑娘让你去之前看看明月楼与碧幽阁不正是为此吗?” “哎呀,还是姑娘聪明!” 碧元揉着额头,唇角的笑颜却是未改,心里更是乐成了一片。(.好看的小说) “好了,这些事眼下也不用咱们管了,吃些东西,这夜也不能熬长了,咱们至多做到亥时末便歇下。” 季重莲这样吩咐道,红英与碧元纷纷应是,几人将燕窝与点心分食了,肚子里有了货,手上活计也快了不少,亥时过半便完成了今天的活计,洗梳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季重莲去宣宜堂请安时,倒是听说了大太太将柳姨娘好好训斥了一番,碧元暗地里去打探了一通,回屋里便学得有模有样。 “柳姨娘,不是我说你,主子还在忙着活计,你这半个奴婢身份的人倒睡得正好,嫡庶有别,嫡女这般上进勤劳,庶女怎么还能窝得住这把懒骨头,也就只有你教得出这样的女儿,咱们可是拍马也比不上!” 末了,碧元还那样轻蔑地一瞥,将大太太斥责柳姨娘时的神情倒是学了九成九。 红英在一旁笑弯了腰,季重莲也是捂着唇笑,经此一事,柳姨娘倒是万般不耐地来她这里取了些活计,减轻了他们这边的少许负担。 “柳姨娘不会因这事再算计姑娘吧?” 大家乐完之后,红英却在一旁担忧地问了一句。 “就算咱们不这样,她算计得还少吗?” 季重莲摇了摇头,却是不太在意,“更何况这事是崔妈妈送灯油时无意间撞破的,可与咱们半点没关系,这还是大太太体恤咱们才遣人送了宵夜来,哪里知道有些人不识抬举呢!” 碧元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事老太太也知晓,就算柳姨娘向老爷哭诉也是没辙的,她自己都不占半分理。” “你总算是明白了一回。” 季重莲赞许地点了点头,碧元却是红了脸,有些扭捏道:“婢子平日里是笨了些,姑娘可别怕麻烦,多多提点就是。” * 明月楼 季紫薇看着眼前那床才绣到一半的帐子,实在是绣不下去了,往长喜面前一堆,“这床被你来绣!” “姑娘,”长喜立马苦了一张脸,“婢子手里还有一床被套,两双鞋面没做完……” 这是柳姨娘才塞给明月楼的活计,碧幽阁的水灵与水香都是粗使丫环提上来的,根本没碰过针线,柳姨娘不敢拿给她们做,只能自己留了一些,再分了一些到明月楼去。 “那就熬夜做!” 季紫薇狠狠地瞪了长喜一眼,她立时便收了声。 明月楼的活计是才分派过来的,也算不上多,只是这一屋子人懒散惯了,骤然接到这又急又赶又有要求的活计,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季紫薇哼了一声,长春在一旁缩了缩肩膀,头也不敢抬,只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季紫薇慢慢踱步到了二楼的窗口,远眺而去,隐约能见着翡翠潭那方的动静。 翡翠潭此刻很是安静,只有一盏微弱的光亮映在窗纸上,季紫薇眸光暗沉,若不是因为季重莲向大太太要什么灯油,柳姨娘也不会挨了骂,连带着她也跟着吃了排头。 想到这里,季紫薇狠狠地咬了咬牙,忿忿道:“有什么可傲的,叫你清高,叫你自傲,不过顶着个嫡女的名头,吃得没我好,住得没我高,连父亲都偏疼我,早晚将你这嫡女的名头给夺了去!” 第【18】章 年节守岁 季家的年节第一次过得这般清静,没有了在上京时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就连族中的亲友大多也是避忌着,正在这风口上,明哲保身的人比比皆是。(.无弹窗广告) 倒是来了几家送礼的,却也不是从前相熟的,甚至还是季家人从来都看不上眼的。 但大太太却也不敢因此而怠慢了,回到丹阳,这是他们重塑声名的机会,即使要与这些人虚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季老太太在宣宜堂的后座房里安了个小佛堂,每日里除了照顾着季老太爷的起居,闲暇时间便虔心理佛,一副不问世事之态,连季重莲都不由纳闷,难道老太太那颗向往权势与富贵的心真的从此就歇下了不成? 团年夜,过年餐,从午后便一直摆到傍晚,菜品像流水一般地上个不停,这还是到了丹阳后略减了用度,不然满满当当地摆上几层,只看那一眼,胃都要给抵满了。 季重莲与几个姐妹兄弟坐在西暖阁里吃着热热的汤饼,汤饼里又切了些鱼虾,面上再撒上一层葱花,只闻那味道便知其鲜美,几个孩子吃得有滋有味,连桌上的其他珍馐佳肴似乎都看不进眼里了。 季重莲打量了一眼坐在不远的石勇与石强兄弟,老大看着沉稳内敛些,老二却是个好玩的,一双眼睛老往外瞟,听着屋外鞭炮声声,似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 石柔和她一般大小,巴掌大的小脸,细眉细眼的,人很是开朗,熟悉了之后便拉着众人说话,又询问谁大谁小,多了月份还是少了天数,一直将几人的岁数都弄了个清楚明白才放手不提,从这一点看来,这姑娘有个很较真的性子。 季重莲对大姑母有了好感,自然便也想同她的孩子们亲近,如今看来,这三个倒是不难相处的。 季紫薇用竹筷拨弄着面前的汤饼,瞥了眼端正而坐的石勇一眼,这才转向石强道:“二表哥,你们丹阳过年节都是这般无趣吗?” 别人没听出季紫薇话中的语病,季芙蓉却是听到了,她微微皱了眉,想是要开口训斥一番,可转念又想到今儿个正是年节,说多了也让人心里不舒服,遂缓和了口气,道:“六妹妹这话说得不对,什么你们丹阳我们丹阳的,如今咱们都是这里的人,难不成你还巴望着在上京过年节不成?” 季紫薇噘起了唇,却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偏向了一边,明显是不爱听季芙蓉端着大姐姐的架子教训人。 石强却是眼睛一亮,凑近了季紫薇几分,小声道:“六妹妹,咱们丹阳的年节也好玩啊,晚上放烟花,逛灯会,舞龙狮,那灯会上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每年我都去呢,只是今年……” 石强倒是很高兴有人与他一样觉得过年守着无趣,可记着母亲的嘱咐,他又不敢独自落场去玩,眼下正眼里发愁心里发慌,季紫薇这一说倒正中他下怀。 “今年怎么了?” 季紫薇也低了头,凑近了几分小声说道。 石强瞥了身旁的石勇一眼,这才低声道:“母亲说外祖父与外祖母不喜热闹,若是咱们闹着说要去,他们定然会不高兴的,我只得忍着了。” “那咱们偷着去?” 季紫薇眼睛一亮,夹在俩人中间的季崇天也兴奋地点头,“我也要……” 那个“去”字还未出口,便被季紫薇一把捂住了唇,她谨慎地看了四周一眼,又特意瞄了瞄坐在身边的季重莲,见季重莲正优雅地举箸而食,像是全然没有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禁在心里腹诽了一声,又转头给了季崇天一记眼刀,压低了嗓音道:“若是想去便带你去,但是切不可让大姐姐他们知道!” 季崇天重重地点头,表示他一定不乱说,季紫薇这下放下了手来,又拉了石强的衣袖,凑过去道:“二表哥带咱们去看看吧,我保证不让祖父祖母知道,这样大姑母也不会怪罪你了。” 石强被怂恿地蠢蠢欲动,又耐不住季紫薇这像花一般的脸庞带着殷殷企盼与恳求望着他,脑中剧烈地挣扎了一阵,到底抵不过季紫薇的细言软语,终于点头道:“咱们一会儿偷偷出去,顶多多带几个丫环婆子,子时前赶回来,便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紫薇甜甜地笑了,石强只觉得浑身一得瑟,竟然在季紫薇的笑容里花了眼,唇边不由升起一个傻愣愣的笑来。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其实眼前的六妹妹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季重莲放下了筷子,眉间却皱成了一字川,她怎么会没有听到季紫薇几人的打算,只不过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任由这几个小鬼头跑出去,还是告诉给大姑母知道让她管束着石强? 若是没有石强的带路,季紫薇姐弟找不到北,怕是也不敢出门的。 季重莲一时之间也很是矛盾,目光扫了季紫薇三人一眼,决定静观其变。 众人终于没有再举箸的意兴,吩咐丫环撤了席面,季芙蓉便带着大家转到东暖阁里瞧瞧情况,也顺便一起呆着守岁,到新年第一刻时赶着给老太爷老太太拜年。 季芙蓉他们先行出了去,季重莲目光向后一瞄,季紫薇他们几人的脚步却是向后缩的,她眉心一紧,步伐骤然慢了下来。 石勇正走到季重莲身后,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停住了脚步,关切地问了一声,“五妹妹,可是有事?” 季重莲一怔,猛然回头看去。 石勇虽然长得虎头虎恼,但眸中沉淀的一抹幽光却让人有一种信任的感觉,她挣扎了许久,这毕竟是小孩之间的事,若是给大姑母知道,免不得他们几人都要挨罚,但若是只单单告诉给石勇呢? 石强对石勇这个大哥一直很是信服,若是有他出面,怕是能够劝得回来。 这样季紫薇他们即使有些微怨言,这火气也迁怒不到她的身上,以免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到时候四房必定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第【19】章 初识邸报 季重莲将石勇拉到一旁,极快地说了刚才她听到事,石勇面色一紧,点头道:“幸好有五妹妹的提醒,可不能让他们这般乱来,我即刻去拦住他们,保证不让母亲知晓。” 有了石勇的保证,季重莲松了口气,转眼又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大表哥可要记得,千万别说这事是我说给你听的。” “五妹妹放心,我省得的。” 石勇这时才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凝在季重莲身上,只觉得在烛火映衬下这张脸庞格外的娇美,唇红齿白,眉眼纤细,逐渐现出少女精致的轮廓来。 他微微一怔,连忙低下头来,却也掩饰不住面庞一阵可疑的红晕,匆匆与季重莲道了别后,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石柔这时刚从净房里转出来,见着石勇离去的背影,眨巴着大眼睛,微微不解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没这般毛燥的……” 季重莲倒没觉着什么,笑着挽了石柔的手,“咱们快去东暖阁,晚了大姐姐他们可是赶在前头了。” 季重莲不知道石勇是如何劝回了石强,只是季紫薇回到东暖阁时,一张嘴却是嘟得老高,满脸的不快,季崇天的失落倒是要小些,季崇宝拉了他去一旁玩九连环时,这孩子便将一切不快都抛了开去。 石强与石勇兄弟随后才来,石强倒是劝了季紫薇好一会儿,又是保证又是道歉的,季重莲在一旁听了,不禁微微翘了唇。(.好看的小说) 丹阳的冬天没有上京的冷,虽然四角里堆了火盆,但到底没像北方冷得冬天里都要烧上热炕,只垫上几床褥子团团坐着便不觉得冷了。 窗外火树银花,季重莲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起身踱步到窗边,一丛烟花正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起来,升至半空才陡然爆开,有如仙女散开的七色花瓣,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 石勇一直留意着季重莲的动向,见她移到了窗户边上,他想了想,人也跟着磨蹭了过去,不等季重莲开口,他便先咳了一声,这才道:“大年十五的烟花也是很美的,五妹妹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央了母亲,咱们一同去看。” 今儿个天色已晚,即使央了祖父祖母,再得了大姑母的同意,他们怕是也不能去了。 季重莲倒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其实看烟花在哪里看什么时辰看并不重要,而是看烟花的心情,和陪你一起看烟花的那个人。 而这样的心思,却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能够体会明白的,他即使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季重莲微微偏头看向石勇,石勇竟然觉得背脊有冒汗的感觉,连动作也僵硬了起来,脖子直直地梗着,半天转不过来。 季重莲不由“扑哧”一笑,这下石勇的脸更红了,好在他正不知道怎么解围之际,骤然望见窗外跑过一个小厮的身影,他立马惊喜道:“是长贵!” “长贵?” 季重莲挑眉看向石勇,这孩子一张脸已经激动地泛了红。 “五妹妹怕是还不认得,长贵是我父亲身边的长随,看那模样,应该是送邸报来了,这个月的邸报来得晚了,怕是因为年节的缘故,父亲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石勇的模样很是兴奋,一双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去,倒是让季重莲有些诧异。 邸报又称为邸抄,也就是古代时候的一种报纸,这一点季重莲倒是知道的。 不过现下的邸报是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等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的政治情报写在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建立起来的驿道,传送到各地长官处,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 石大姑父等着邸报这不奇怪,可石勇激动个什么劲? “大表哥也看邸报?” 季重莲忽然心思一动,邸报可以说是关系到政局时势的大事,她不一定要精通,但也应该知晓,比如说与季家相关的各路亲戚家族的动向走势,还有她外祖家,甚至有更可能在将来牵扯到千丝万缕关系的其他人。 季老太爷虽然退出了官场,但季家还有其他人为官,不仅仅是指大老爷季明德,姻亲关系中这样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父亲也允我看的,只是我惯会死记硬背,那里面的意思也不甚明白,倒是官员任免还看得懂,比方说……” 石勇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青白,季重莲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目光也凝重了起来。 季老太爷罢官的事说不定就抄录在这次的邸报之上,这可是季家人的忌讳,石勇一时说漏了嘴,转头四下看去,倒是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遂放下心呼出一口气来。 “大表哥也别在意,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 季重莲低下了头去,从石勇的角度看去,季重莲正低垂着目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神色有些黯然,他不禁有几分懊恼,或许就是因他无意间说错的话才触及了季重莲的伤心之处。 石勇却不知道季重莲此刻心思正在转动着,想着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也让她能够看到每一期的邸报呢? “嗯。” 石勇点了点头,但神情明显有些低落,只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季重莲的脸色。 “这邸报定是放在大姑父的书房吧?” 季重莲想了一阵后,偏头问道。 石勇如实回道:“嗯,每次我都是去父亲的书房看邸报,父亲宝贝得紧,轻易不让带出门去。” 季重莲眨了眨眼,“那大表哥每次看了之后记得里面的内容吗?” “记是记得,不过……”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他记性是不错,可就是死记硬背,不求甚解,在聪明灵动上他确实不如弟弟石强。 “那大表哥可否在每次看了邸报后抄一份给我?” 季重莲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石勇会不会答应,若是他回去告诉了石大姑父与大姑母,她又该作何解释? 想到这个可能,再看到石勇惊讶的表情,季重莲咬了咬牙,又接着说道:“大表哥,你是知道如今咱们家里的情况,祖父虽然……但心里到底还是会关心着朝堂之事,季家不会就这样没落下去,我上头三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他们总会有出仕的一天,就连大表哥如今也是勤奋苦读,想得不也是走出仕的这条道吗?重莲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想为家族尽分力,不能科考,至少也要留意着朝中的动向,如此才能明白时势,趋吉避凶……” 季重莲一番话说得石勇稀里糊涂,但大致意思他是明白了,再看向季重莲的目光顿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题外话------ 推荐月的完结文《药窕嫡女》、《高门嫡女之再嫁》,都是种田宅斗文,喜欢这类文的亲可以看看! 第【20】章 走亲访友 季重莲暗自吐了吐舌,她自认没有这般伟大高尚,关注邸报不过是为了掌握朝廷局势动向,以便作出自身的调整,在将来为他们姐弟谋个前程罢了。[]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漂亮,至少便打动了石勇。 季重莲盘算过,古代的男人要想活得好活得意气,那么唯有出仕的这一条道路,商贾虽然富足,但地位低下,真遇到什么事了还要处处打点求人,看看如今三房的曾姨娘便知道,她娘家还是地方首富,不也只能沦落到给官家做妾吗?求的也不过是一个臂膀和依仗。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做生意,但她又没有繁复的经商头脑,小打小闹赚点嫁妆本那是可行的,真要做大做好做到遍地开花,她自认没有那个金钱、本事以及后台。 而古代女子唯有出嫁一途,嫁得好,那是运气,嫁得不好,那是世情,一百对夫妻中要是有一对琴瑟合鸣那便是万幸了,而她确信自己不可能幸运地成为那百分之一。 那么,趁着这有限的几年时间,督促着弟弟上进学习,为他自己谋个好前程,在四房至少能不受人欺负,挺起腰杆来做人,连带的,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能沾几分光。(.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不求嫁入富贵权势之家,只要对方没那么讨厌,家庭不那么复杂,婆媳之间好相处,妯娌之间没那么多争执麻烦,那便是好的了。 这一厢,石勇偷偷答应了季重莲的要求,就着长贵离开的方向也悄悄地摸了出去。 季崇宇与季崇宝他们一道玩得累了,又爬下软榻让丫环倒了杯蜂蜜水给季重莲端了过去,倒是让季重莲一阵感动,看着他日益红润的小脸,终于忍住了上前掐两下的动作,只低声道:“宇哥儿,父亲与你谈过年后上族学的事吗?” 这事季重莲还是从季紫薇口中听说,自然是有炫耀的成分,还说这是柳姨娘特意求的机会,不然怎么可能有季崇宇的份?那得意的模样似乎已经在等着季重莲向她道谢了。 季重莲嗤之以鼻,只是面上不发作罢了。 季家几个哥儿都正是读书的年纪,若是其他几房都上了族学,怎么会单单留下季崇宇? 再说了,季老太爷如今虽然有些颓废失落对前途感到心灰意冷,但对孙子辈的教育也不会放松,儿子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的身上。 季崇宇愣了愣,这才点头嗫嗫道:“父亲是说过,可我想跟着姐姐念书……” 听了季崇宇这话,季重莲差点被蜂蜜水给呛到了,不由拿绢帕捂了唇,轻咳了一声掩饰道:“姐姐不过在上京里读过两年书罢了,女夫子教得也不多,闺阁女子大概识字就行,又怎么比得上族学里夫子做的文章?” “那……好吧。” 季崇宇想了想,仰起小脸蛋来,认真地说道:“我听姐姐的,今后夫子讲了什么,我回来再讲给姐姐听,咱们也能一起学习了。” “宇哥儿最懂事了。” 季重莲爱怜地抚了抚季崇宇的头,心中一阵感动,这小子事事都能想到她,也不枉她疼他一场。 族学里没有设女子学堂,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也是真的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上京的世家子女倒是有请女夫子教习的惯例,但如今回到了丹阳,怕是大太太也再舍不得出这个钱了。 季重莲早预见到了这一点,也不介意,只盼着季崇宇能读出个名堂来。 大年三十家家团圆,是不能拜年的,但子夜一过,几个儿孙辈便跪在了季老太爷老太太跟前,说着一番吉祥祝福的话语,人人得了红包打赏,这便各自回苑里歇息了。 丹阳的习俗初一按惯例是不出门的,在家吃饺子,是取团团圆圆的意思。 初二请姑爷、姑娘回门,是娘家人聚道的日子,四姑太太远在上京回不来,也就只有大姑太太带着家人过来了,俩家就挨着住,也无所谓远近了。 初三会亲家,姑姨叔舅之间的串亲拜访也开始了,季家渐渐热闹了起来。 初四初五会朋友,这种拜年方式倒是传统,只是季家人离开丹阳久了,就是有朋友,那关系也生疏了,不过眼下却也是重新热络起来的机会。 到初五以后,仍可以拜年,就不论是谁都可以拜了,初一至初五家里还讲究“只进不出”,串亲访友拜年都要带礼物,但是一般不允许把自家的东西带出门,而是到街上买新的,否则新的一年家里要失财,而在这五天就连垃圾都必须堆在角落,不能扫出屋外,鞭炮碎屑也不清扫,尽在外院堆着。 四老爷季明宣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又得了大太太的委派,带着大盒小盒的礼物直奔族长家而去。 族长与季家虽然同宗,但却已是出了五服的关系,一个是本家,一个是偏枝,就是有亲源,也远得数不出来了。 季氏族长也算是丹阳有名的乡绅,出资建房,铺路搭桥,造福了一方百姓,虽然自己没有官身,但族中子弟出仕的也不少,就连知府老爷也对他多有敬重,往来之人多是清贵书香之家,善名与贤名远播。 对于曾官拜翰林学士的季老太爷多有耳闻,但并未深交,此刻季明宣带着厚礼,又是这样热情地上门来,倒着实让族长很是吃惊。 但问明白是何因由后,族长心中便坦然了。 虽然丹阳有名望之人都忙着和季家划清关系,但他却不可,族长是一族表率,他关注的目光应该投向全宗族子弟,而不应该因为某些因由便拿错眼看人。 再说季家如今有五位哥儿正是适学之龄,要上族学也是理所应当,总不能因为季老太爷的关系便将人拒之门外。 一番寒暄之后,族长见季明宣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心下也生了几分好感,对于季老太爷一事也只能感叹时运不济罢了。 就这样,有季家族长的保荐,季家几位哥儿上族学之事也随着季明宣地满意离开而踏上了正式的规程。 第【21】章 姐妹欢聚 季重莲到底没有跟着一起去看元宵节的花灯,虽然这是石勇的提议,老太太与大太太那里也都是允了的,倒是季芙蓉、季海棠与她一般也留了下来。 元宵节的夜里,老宅内院仍是静悄悄的,红英在小厨房里做了汤圆,趁热装进食盒给季重莲提了回来。 主仆俩人摆了个梅花小方几,窝在榻上便吃了起来。 碧元的性子爱热闹,与刘妈妈一起陪同着季崇宇出了门去,此刻的翡翠潭极是清静,连丫环婆子们也被季重莲免了侍候,只留下值夜的,其余人任他们自个下去喝酒聊天了。 “这怎么屋前也没个人侍候,忒冷清了!” 屋外传来季芙蓉的声音,季重莲与红英都是一怔,红英连忙下了榻,刚趿好了鞋站在一旁,季芙蓉身边伺候的大丫环香菊已是打起了帘子。 季芙蓉一身明亮清雅的鹅黄色绣富贵吉祥图案的对襟小袄,头上带着两串镶了七彩宝石的珠串,衬得她格外娇媚,身后的季海棠如影随形,一身秋香身通身长袄清清淡淡,站在一边垂首低眉倒也不显眼。 “大姐姐二姐姐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季重莲眨了眨眼,很是吃惊。 “还不是怕五妹妹一个人寂寞,我特意带了二妹妹一同过来。[.超多好看小说]” 季芙蓉原本只是四处走走查夜来着,行到宅里南角就想到了季重莲,这才特意过来瞧瞧。 她说话之间已经自动坐上了榻,执勺舀了舀白瓷小碗里的汤圆,偏头道:“怎么就吃些,没让厨房做些点心吗?” “大厨房远了些,索性就在自个儿苑里煮上了!” 季重莲搓了搓手,倒也不在意,跟着坐了过去,还一脸笑意问道:“大姐姐二姐姐要吗,我再让红英去煮些?” 季重莲只是试探着问道,她自然知道季芙蓉不会吃这些,她的饮食用餐可都是跟着大太太的,厨房里的厨娘哪敢怠慢,长久以往下来,那胃口自然是刁的。 “哪里就远了,差个小丫环跑一趟不就得了。” 季芙蓉摆了摆手,放下了勺来,一指点在季重莲额头,噘嘴道:“就你这丫头心善,早早地放了底下的人,让他们自个儿寻乐去了,反倒显出了我的苛刻!” “大姐姐哪里苛刻?待我就是极好,如今见着我苑里没人,也是心疼我找不到人使唤,哪里是真的苛刻,别人可有我这般明白大姐姐的好?!” 季重莲顺势凑了过去,一手挽着季芙蓉的胳膊,撒娇似地倚在了她的肩膀上。 过了年,季芙蓉就该满十二了,大太太让她学着管家,分放了一部分权力给她。 底下的人都知道季家大姑娘说一不二,有几个自恃着府里老人身份的想要欺生,倒是被大姑娘狠狠逮住错处教训了一番,或是发卖,或是挨了板子,如今再也没有人敢在她背后做小动作了。 “就你这张嘴甜!” 季芙蓉捏了捏季重莲圆润的鼻头,正色道:“你这苑里侍候的人本来就少,以后就算你要给他们清闲,也要轮着休息,姑娘屋门前哪能没有人侍候?” “是,妹妹受教了。” 季重莲听后连连点头,季芙蓉就是喜欢摆出大姐姐的派头管这管那,人却是不讨厌的,待她也是真的好。 一旁的季海棠看了,只唇边泛着淡淡的羞涩的笑意,想来心里是羡慕的,却又学不来季重莲这模样,只能巴巴地望着她们。 “看你这般吃着,我也觉着有些饿了。” 季芙蓉转头看向墨菊,“吩咐厨房弄点酸辣烫锅,再并些蔬菜瓜果,我记得前些天庄子里还送了野味,叫厨娘切片打薄了,待会咱们涮着吃!” 墨菊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小丫环了,季重莲又将季海棠拉到一旁坐下。 听季芙蓉说要吃涮火锅,季重莲心里就直冒口水,这在前世可是她的最爱,只要得空了必定呼朋唤友到火锅店里聚上一聚,喝两壶梅子酒,涮几片肉片,那滋味别提有多惬意了。 只是如今没有了这样的机会,翡翠潭的小厨房里也不好准备这些个盆料汤底,她若私自弄了,柳姨娘怕是又会在季明宣跟前告上她一状。 而这样的事情,能免则免吧! 上次因为针线活计的事,柳姨娘在大太太那处吃了挂落,心里对她已是极度不满了,就连季紫薇见着她也是话里带刺,让人躲都躲不及。 之后季明宣还特意来对她说教了一通,她只是点头应是,半句不搭腔。 季明宣走后,柳姨娘又粉墨登场,只说季紫薇年纪小,针线活计也没有她这般利索,既然是姐姐就要爱护妹妹,多承担一些也没什么,若是连这事都还要闹到大太太那处,倒真是让人觉得少了几分人情味。 柳姨娘的话语倒不严厉,只是明里暗里的话是想要让季重莲重新去将活计给要回来,若是她自愿的,那别人也不会说道什么,反倒是会夸奖她爱护妹妹。 柳姨娘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吃亏,便将别人都当作傻子吗? 季重莲不由在心底冷嗤,只是面上却不显,等柳姨娘走后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理会的人也半分不去理会。 姐妹们说笑闲聊了一会儿,小半个时辰不到,厨房里的几个婆子便提着红泥小炉,并一口酸辣汤锅,再拼了几碟荤素菜色一一放下。 红英与香菊在一旁伺候着摆上碗筷,季重莲与季芙蓉便脱鞋上榻了,季海棠起初还有些拘束,却拗不住季重莲的热情,也渐渐放开了些。 季海棠是大房庶出,虽然只小上季芙蓉一岁,却事事以季芙蓉马首是瞻,想来是受洪姨娘的影响教育至深,人虽胆怯了些,却没有什么坏心肠,季重莲倒是不讨厌她。 姐妹三人吃吃玩玩好不热闹,等到石勇他们一干人赏玩元宵灯会后,他们这处已经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季重莲也早早地歇下了,梦中似乎还畅游在那美味的汤锅中,她不由打了个嗝,翻了个身又甜甜睡去。 ------题外话------ 推荐好友静海深蓝《最毒美人心》,深蓝是书院的老作者,文笔优美,情节紧凑,坑品有保证,亲们请收藏支持! 第【22】章 姑侄叙话 石府后院有一座老旧的,飞檐拱翘,楼顶还铺就着琉璃瓦,听说是这宅子从前的主人所建,如今虽然宅邸易了主,这座却仍在,传承百年,历久珍贵,那里面丰富的藏书也一并给留了下来。 自从季重莲无意间从石勇口中知道这事后,便央了他带自己去看看,这一看之下,她便成了这座的经常来客。 好在石府就近季家老宅的南角门,季明惠又为了两家来往方便,特意在此处修了个甬道开了道角门。 季重莲向季芙蓉报备过这事,每日午后便会去里坐上两个时辰,除了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以外,也方便了石勇将抄录的邸报拿给她看。 这一日,细雨霏霏,天气有些阴沉,太阳早便被乌云给挡住了,沉密而低落,连鼻间都充斥着一股湿冷之气。 季重莲照例窝在里,桌案上是她已经选好的一本杂游记,准备带回自个儿屋里权作消遣,剩下其他重要的例如史经、章则之类的大书本,她一般只在里翻阅,一来是怕弄坏了,二来也是怕带回了自个儿屋后人多口杂,怕传出点什么便不好了,她本就是谨慎惯了的人,自然做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 “姑娘,瞧这天气,大表少爷今天还来吗?” 碧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有些迟疑地说道。[] 今儿正是该石勇来给季重莲送邸报的日子,虽然平日里他闲着无事也会溜达到里来,但一来二去,季重莲便有些避讳着,石勇怕也是知事的,知道男女有别,便不再经常出现了。 季重莲抚了抚眉,暗自思忖着,突然,她目光一亮。 不远处,两把石青色的油布伞撑就着,大姑母的身影已经款款而来,木屐踏着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哎呀,是大姑太太!” 碧元低呼了一声,半掩了门,有些慌乱地看向季重莲,“姑娘,咱们快从后门走,应该碰不到。” 季重莲一怔,缓缓摇了摇头,她对大姑母素有好感,如此躲了开去实属不敬,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发现你,还是早就知道了你在这处地方,所以特意前来呢? 再说,她在这后院里看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没有大姑母的默许,怕是只有石勇的保证也不足以成事。 对于这一点,季重莲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季明惠一行人到了,香秀收了雨伞,香株便来叩响了门,显然便是知道里面有人的。 季重莲轻轻叹了一声,这才让碧元去开门,大姑母刚一站定,她便敛衽行了一礼,抬头笑道:“大姑母可是特意来寻我的?” 季明惠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挥手抖落肩头的雨渍,上前牵了季重莲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也不枉我……” 话到这里自然又是一收,季明惠抿唇一笑,已经拉了季重莲到内间叙话。 不一会儿,香株便捧上了煮好的热茶,在这满室茶香,烟雾袅袅之中,季明惠轻轻一叹,“转眼间便过去这么多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季重莲没有答腔,只是好奇地看向大姑母,她知道大姑母似乎在回忆什么,而这一切,又好似与她息息相关。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季明惠偏头看向季重莲,只见她眉眼细致,俏丽可人,顾盼间竟然已有沈氏的几分神采。 “姑母想要说,自然便会告诉重莲。” 季重莲端正地坐着,虽然心里有些期盼,但到底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好奇,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我与你母亲有旧,如今你既然回到了丹阳,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自然会好好看顾你。” 季明惠这样说着,想来并不愿意深言,喝了一口茶水后,便静静地看向季重莲,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好似真和同龄的孩子不一般。 懂谦让,有自知,难得的是知道隐忍,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倒不似一般闺阁中的女子,颇有将门淑媛之风。 这一点,从季重莲让石勇给她抄录邸报便能看出一二,若不是时刻关注着季家的前程与命运,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又怎么会翻看这枯燥乏味的邸报,朝堂大事官员任免,这历来是男人们所在意的。 若不是当年石毅想谋得安抚使司副使这个正六品武职外官的缺,季明惠想来也不会投注心力在这方面,也不会因此与沈氏搭上了线。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也算是还上当年欠下沈氏的情。 或许季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个看似不争不夺的四太太,暗地里却是早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就算知道自己命不久已,也悉心地为子女铺路,就等着将来的某一天种下的瓜能结出豆来。 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只是生性软弱了些,若是她能争一争,夺一夺,或许今日便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季明惠在惋惜的同时,不由深深一叹,看着如今的季重莲就想到了当年的沈氏,她们是母女啊! 同样的兰心蕙质,只是对季重莲,她到底是多了一份期许。 就连石勇也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季明惠无奈一笑。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石勇沉稳,但却刻板了些,少了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活泼与跳动,这一点石强便做得很好,两个儿子的将来她都有打算过,若是能有个像季重莲这般的媳妇…… 想着想着,季明惠便笑了起来,孩子们都还年幼,怕是她想得太早了,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打算。 季重莲眨了眨眼,她自然不知道此刻大姑母心里在想着什么,可看着大姑母似乎沉浸在往日记忆中略有些恍惚失笑的神情,她脑中如有一阵光芒闪烁,慢慢地醒悟过来。 母亲……沈氏…… 这或许与她而言只是一个代号,她甚至没能清晰地感觉过,但如今却能体会那份沉留下的母爱,通过另一种方式缓缓延伸。 这一刻,季重莲默默地垂下了头,不觉间泪湿衣襟。 第【23】章 族学辛酸 过了年节,约莫着孩子们都收起了玩乐之心,时至二月初二,族学便正式开课。 季重莲早早地便为季崇宇缝制了个简单的书包,但为了样子不太奇怪,做成了这时代褡裢的模样,只是取了巧多缝制了几个口袋,又分了内外层大小包,甚至还细心地在每个包面上绣了对应的字,将随堂的一应用具放置在里面,取用起来极其方便,但外观却是不显,也只有真正使用的人才能明白它的好处。 季重莲每日做了活计后,唯一有兴趣的两件事便是清算自有资产,另一个就是悦读邸报和看书。 从前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例钱,自从那次拜年时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脸,她又难得地说了吉祥话讨了老太太的欢心,他们两姐弟的例钱便正式作数了。 她与季崇宇每月都只二两银子,虽然例钱不多,但都收在她这里,有用的时候再使,至于那压箱底的一千两银票季重莲至今还没有找到它的正确用途。 再加上从前她还描些花样在三姑娘季幽兰那里换了些物什回来,若是变卖了也能凑出一笔不小的银钱,这些都没算进公中,自然是她个人的财物。 “姑娘!” 碧元撩了帘子进屋,眉目间带着几分焦急,“少爷下学了!” “下学就下学,怎么了?” 季重莲合上了匣子,递给红英锁在柜里,这才转向碧元道:“瞧你这慌乱的模样,出什么事了?” 碧元急得脸都红了,“婢子见着……婢子见着少爷的衣衫都被人给扯破了,他虽然躲着婢子,又带了小厮一溜烟地进了屋,可婢子没看错,那衣衫上还恍惚有红色的……” 碧元话还未说完,季重莲已经滑下了榻来,穿好红英递来的家常大衣裳,略微理了理便神情凝重奔了出去,“你们随我去看看。[.超多好看小说]” 俩个丫头连声应是,到了季崇宇屋外,季重莲已是放缓了脚步,只听得屋内传来季崇宇的恳求声,“妈妈,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姐姐知道!” 刘妈妈似乎有些为难,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哽咽,“这事明明是三少爷和五少爷不对,少爷你何故要替他们受罪?” 季崇宇还要说什么,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给推了开去,季重莲已是冷着一张小脸跨了进来。 季崇宇换下的衣衫还来不及收去,他见状正要去收捡,碧元已经得了季重莲的眼色,先一步将那衣服抢到了手。 季重莲抖开一开,那衣衫胸口处有两个黑黑的脚印,袍角被撒碎了个大口子,的确像碧元说的染了色,是已经变得暗红的血渍。 “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的目光缓缓从刘妈妈身上扫过,这才看向了季崇宇,唇角紧紧地抿着,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气势。 季崇宇缩了缩肩膀,咬了咬唇却是低垂了目光,刘妈妈在一旁看得不忍,只上前道:“姑娘,少爷不是有意与人打架的……是三少爷和五少爷惹得麻烦……却害得少爷来抵事,这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了季崇宇,“宇哥儿,你自己说!” “姐!” 季崇宇唤了季重莲一声,却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咬了咬牙。 这本也是小事,他就是不想惊动姐姐这才偷偷摸摸地回房换衣服,没想到先被碧元给瞧见,之后又被刘妈妈给撞破,他眼下已是懊恼地紧,哪里还抵得住季重莲这连番地追问。 “你不说?” 季重莲挑了挑眉,“既然是宝哥儿与天哥儿惹出的麻烦,我自去问他们!” 季重莲说完这话作势要走,季崇宇猛然抬起了头,就要过来拉她,“姐,不能去!你问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那你自己告诉我!” 季重莲这次回转了身,目光极其认真地看向季崇宇,“我知道我的弟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胡乱生事,姐姐相信你,但你若不想姐姐一直为你担心,就要告诉我缘由。” 季重莲一番循循善诱倒是说得季崇宇心底生起了满满的傲气和豪情,他在心里想了想,这才小声道:“姐,是族学里的人笑话……笑话咱们家,说什么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三哥与五弟气不过便与他们争执,之后三哥与五弟下了学先走一步,我便被他们堵在了门口,这才……” “姐,我照着你的吩咐,没有惹事,也没有与他们打架,就是挨了几脚,那袍角的血是别人不小心磕着的,也不是我的,之后有同学说要去叫夫子来,他们便都吓得散了!” 季重莲沉吟了一阵,这才摸了摸季崇宇的头,轻声道:“咱们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今儿个这事明显就是那些人不对,姐带你去学堂,为你讨个公道!” “姐,不用了,真不用了,你别去!” 季崇宇听了连连摆手,那模样好似要哭出来了一般,“你若去了,同学今后还不得笑话死我!” 男孩子间打斗本是小事,若是还要女孩子为他出头,那今后可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好!” 季重莲答应得很爽快,又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那你今后有什么事情都不可以瞒着姐姐,知道吗?” “嗯。” 季崇宇连连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俩姐弟遂又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季重莲无非是问他在学堂的情况如何,夫子教导得怎样,是否听得进去,若是有不明白的一定要问,不能不懂装懂得过且过。 季崇宇一向对季重莲的话很是信服,自然连声应是。 “好孩子,早些歇息。” 临到末了,季重莲离开时又吩咐刘妈妈好好看看季崇宇的身上是否有什么伤痕,若是不好立刻来报。 出了季崇宇的屋,季重莲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转头对碧元吩咐道:“打听一下族学里教导宇哥儿那班的夫子是谁。” 碧元微微有些诧异,却还是点头应了,就连红英此刻也猜不透季重莲的心思,她家小姐到底想要干什么? ------题外话------ 月现在正在潜力榜尾巴上挂着,需要大家的支持冲榜,7。6号之前会下榜,就这几天的时间冲了,所以时间很紧张,需要收藏是肯定的,但请潜水的同学们有空多来留言,票票礼物什么的都是人气涨上去的基础,礼物什么的月也不敢多想什么,就请大家没事的时候留个言增加人气,有免费的评价票请给个五星评价,月在这里谢谢了。 今天出门,所以文发的早些,一般没事的话我可能下午六点左右发文。 第【24】章 夫子杜维 从上京离开时,季家裁减了一部分仆佣,有的发卖有的配人,原本以为人手也是紧够了,但回到丹阳后摆宴请客时才发现人手还是有些短缺,便在当地雇了些临散户帮忙,其中有一户人还算机敏通达,大太太便将他们给留了下来,别的不说,有个熟识当地人事环境的人呆在身边总是好的。(.好看的小说) 而那户人家十三岁的女儿春兰便在大姑娘季芙蓉屋里当差,是个三等丫环,但做事利索,嘴巴又甜,虽然是外来户,但很快也与季家的家生子打成了一片。 这次季重莲派碧元去打听消息,她自然就找上了春兰。 俩个小丫头一阵嗑牙,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大一通,临到末了,碧元塞了一个精致的绣着鱼戏莲叶的碧色荷包到春兰怀中,笑道:“前一阵你不是还说喜欢这荷包吗,如今便送与你了。” “这怎么好?” 春兰惊喜道,不过稍微推了一下便接了过来,“那就谢谢姐姐了。” 碧元走后,春兰连忙转身打开了荷包,荷包里有块碎银,约莫也有两钱重,她放嘴里一咬,不由“哎哟”一声,脸上却是笑了。 他们一家人本是平常的庄稼户,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到头来也只得不到七八两银子,如今才在季家帮工没多久,太太姑娘们打赏的,连着每月的月例银子她都一一攒着,到出嫁时定也是一笔不小的嫁妆了,可比村头的翠花家强多了。 虽然不知道碧元为什么要打听那位杜夫子,但碧元是给五姑娘办事的,主子们的事下面的人还是少知道得好,而她历来嘴巴严,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绝不多漏半个字,这也是大姑娘越来越赏识她的原因。 * 杜维是季家族学里的夫子,他姐姐因嫁给了季家族长的一个远房表亲,他经由引荐便在季家族学里任教,他自己便是个秀才,于做学问上虽有不足,但教导启蒙的孩童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今儿个下了学后,杜维正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远远地便见着田梗旁立着两个身影,虽然略显得娇小了些,但却是女子无疑,看那打扮穿着,却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人。 杜维略微犹豫了一阵,踌躇着该不该上前,因为那两名女子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田梗道略窄,一人走尚且合适,俩人并肩便显得拥挤了。 杜维正在犹豫着,却见那两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款款向他走来,当先那女子一身藕合色对襟小袄,青纱覆面,明明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明眸却泛着晶亮之光,如小溪一般清澈通透,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一般。 杜维微微一怔之间,季重莲已经行至他跟前,略微福了福身,道:“夫子有礼!” “你……认识我?” 杜维收起了眼中的诧异,慢慢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 “自然认得夫子,我弟弟便拜在夫子门下。” 季重莲掩在面纱下的唇角勾了勾,这杜维生得白净,身形修长纤弱,只那目光还算清澈正直,或许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但她总有办法将他给绕进去。 杜维微微皱眉,拱手道:“不知道是季家哪位姑娘?” “这不重要。” 季重莲摆了摆手,又道:“夫子可听说前几日有学生斗殴一事?” “不过是小事,事后我便告诫了他们,今后应该不会再犯。” 杜维恍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不是闹事的那几个,便是被打的那一个孩童的姐姐。 想到这里,杜维微微失笑,他竟然将眼前的小女孩当作成年人一般对待,这一番说辞虽然未经思考便一语道出,但更像是一种解释和保证,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或许气度上高人几分,但也不至于将他给怔住。 杜维正要开口告诫季重莲不应该这般抛头露面,打着为弟弟出面的幌子,反而累得自己名声有损时,却又听得她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童真似地执着,“小女子虽然未进学,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立学先立身,若身不正,何以立学?请问夫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维一愣,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经不只是诧异,而是带着少许震惊。 话虽简单,但道理却通透。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单单只拿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待季重莲,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杜维收起了轻视散漫之心,肃然道:“姑娘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季重莲想了想,道:“季氏子弟,何止千万,但真正入仕为官飞黄腾达者今有几何?小女子以为便与这立身有关,以夫子之才教学自然足以,但学而之外,是否也该教习弟子为人之本,明辨是非,遵从善恶?君子独慎,不欺暗室,人本生而无贵贱,只因际遇不同或高或低或沉或浮,若是因别人此时际遇跌落便嘲笑奚落,那当他日东山再起荣耀加身之时,本是昔日同窗,思及曾经的种种岂不羞愧?” 季重莲话说到这里,想来杜维已经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略微退后一步,垂首敛衽道:“舍弟尊重先生,还请先生对学生们的行径操守严加教导管束才是,将来能为国家培育更多的栋梁之才。冒昧打扰,小女子告辞!” 身后的碧元也跟着行了一礼,这才与季重莲一同绕过了杜维向前走去。 碧元抓着垂在肩头的小辫,“姑娘,你说得那些将婢子都说糊涂了,杜夫子能懂吗?” “夫子自然听得懂。” 季重莲脚步一顿,微微叹了一声,“希望能有用吧!” 这次的事情与季崇宝、季崇天有关,但他们俩人,一个是天生的小霸王,一个在四房里受尽宠爱,都是纨绔的主儿,惹事生非有一手,但落下的因果却要由季崇宇来承受,她自然是不答应的。 她收拾不了季崇宝与季崇天,要讲道理也越不过柳姨娘与大太太,她只有采取自己的做法保护季崇宇。 她不过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季崇宇不让她到学堂去,她总能迂回一番,总不能看着弟弟吃哑巴亏,这才找到了杜维。 ------题外话------ 月一直在追秦简的《娼门女侯》,写得很好的女强文,值得一看,秦简推荐的一部电影《温暖的尸体》,月看了很喜欢,想分享给大家,是讲述有思维的丧尸和人类的爱情故事,喜欢这题材的别错过。 第【25】章 借故生非 若是杜维能够管束好自己的学生,今后少了口角与争端,又能对季崇宇多留意照顾一分,那自然是最好的。[] 就是打着这样的想法,季重莲才找上了杜维。 所以事前她让碧元去打听了一番,这杜维如今与寡母一同生活,才干是有的,为人也正直,却因着父亲去世守孝之故错过了科考,可谓际遇起落,她这一番话想必亦能触动他的心弦,若是令他对季崇宇产生那么一点惺惺相惜之情,那今后有他在学堂看顾着季崇宇,想来她也能少操一分心了。 季重莲离开良久,杜维仍然怔怔地杵立着,脑中回荡着那番话语,仿若醍醐灌顶。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匆匆转身,哪里还有季重莲的身影? 或许正是因为季重莲这一席话,让杜维反复思考,这才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立学先立身,在后来竟然成为了他教导学生的先决条件,也为他今后成为一代名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以至将来名气震九州,桃李满天下,这自然是后话,此处暂且掠过不提。 再说季重莲主仆匆匆赶回翡翠潭时,红英已经是坐立不住了,见着碧元为季重莲解下斗蓬,竟然含泪扑了过来,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她跟前,泣声道:“姑娘救我!”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脸色一变,示意碧元将红英给搀扶起来,她不过才出去一会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柳姨娘……柳姨娘要卖了我!” 红英咬了咬唇,泪水已经扑簌而落。 “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一给我说来。” 季重莲一怔,碧元也是一惊,随即利落地回道:“红英姐姐,那柳姨娘自己还只是半个主子,她凭什么卖你,你别听她胡诌!”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去沏壶热茶来,顺便看看咱们离开这会儿有没有人知晓,打听清楚了再来回报。” 季重莲这明显是要将碧元给支开,这丫头性子急又泼辣,留她在这里红英好似有些不好启口。 碧元瘪了瘪嘴,离去时还给了红英的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便撩了帘子出屋去了。 “姑娘离开时,本让我看着屋子,柳姨娘那边让水灵传婢子过去……婢子便唤了个小丫环守着屋,谁料到途中遇到柳家少爷,他……他便要……” 红英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半晌才道:“婢子不从……咬了他一口,他便说要告诉柳姨娘说婢子……说婢子勾引他,让柳姨娘将婢子给卖了,婢子这才慌乱地跑了回来……怕是不多会儿……柳姨娘那边便要来人了……” 季重莲手一紧,这事可大可小,柳姨娘欺负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让柳姨娘随意发卖了自己身边的人,以后还有谁敢留在她身边,谁又敢对她尽忠? 那柳家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柳姨娘的弟弟,那是在季明宣赎回柳姨娘,她又在季家站稳了地位后,这才将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接了过来,俩姐弟无所依仗,自然是一门心思将季明宣哄得服帖。 如今季家回到丹阳,这柳家少爷也跟着住到了这里,只是他如今有十七岁了,不便再住在内院,这才被季明宣安排到了前院厢房里住着,今日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来找柳姨娘,怕是碰巧撞见了红英。 这一想,季重莲不由细细打量起红英来,今年红英便十四了,她出落得好,身材纤瘦窈窕,模样也是文静中不乏俏丽,少女芬芳如花蕾初绽,自然便引得柳家少爷心猿意马。 “刘妈妈呢?” 季重莲回到翡翠潭便没见到刘妈妈,她挂心季崇宇,所以如今让刘妈妈管着季崇宇一应事务,可此刻出了这等事,刘妈妈怎地不见人影? “妈妈一早便被大太太使人叫去了,说是针线上有些活计要补漏,让她去帮忙!” 红英渐渐止了哭声,一脸企盼地看向季重莲,若是季重莲肯为她出头,那么这一关说不定就过了。 季重莲沉吟道:“快去使个小丫环请大姐姐过来!” 季芙蓉如今跟着大太太学管事,府内的婢女仆役她自然也要管,虽然当初红英与碧元是她母亲沈氏买回来的,但卖身契如今却被捏在柳姨娘手中,人自然不是柳姨娘的,但她就怕柳姨娘仗着季明宣的势无法无天,她自然要找个压得住的人。 大太太想必是不屑搭理的,大姑母那边隔着有点远了,相信她也不好出面,唯有季芙蓉才是名正言顺。 “是!” 红英眼睛一亮,已是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她是关心则乱,怎么忘记还有大姑娘,大姑娘向来嫉恶如仇,最看不惯那起子腌臜事,若是知道原由,也定会帮她一把的。 想到这里,红英心中不由多了一分欣喜和希望。 季重莲极快地换了身家常的衣服,对着靶镜抿了抿微微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才坐在软榻上兀自沉思起来。 从前的季重莲或许还没意识到,但如今柳姨娘那边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欺上她的人,调戏不成,动则还以发卖来威胁,柳姨娘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沈氏留下的嫁妆毕竟是死物,如今她是没想着要立马拿回来,但是人却不同,有思想有感情,就是念着红英与碧元她们几个对她的好,她也不会任由她们的命运摆布在别人手中。 季重莲微微眯了眼,眸中晶亮的光芒若隐若现。 这次请季芙蓉来是一个契机,或许她能借着季芙蓉的手将红英几人的卖身契要回来,就算暂时到不了她手里,放在公中也比在柳姨娘手里要强。 季重莲缓缓握紧了拳头,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么接下来她便要好生盘算盘算,坐等着柳姨娘一行闹上门来。 碧幽阁里,柳家少爷向柳姨娘诉苦一通后便退了出去,在前院坐等好戏。 而柳姨娘此刻却已经收拾好了人马,正要出门,却是遇到了刚巧赶来的季紫薇,问明了缘由,俩母女再一合计,将两股力量拧成一根绳,气势汹汹地向翡翠潭杀来。 第【26】章 借力使力(1) 碧元沏了壶上好的碧螺春,这是大姑娘那次清理箱笼多了一包茶叶,特地叫香菊送到翡翠潭来的,茶香飘了满室,碧元与红英分站左右,季重莲端起甜白瓷的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得香浓馥郁,满齿留香,不由点了点头。 门帘突然被人给大力撩了开去,当头灌进一股冷风,人还未至,柳姨娘尖细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红英那个死丫头在哪里,还不给我出来!” 红英不由抖了抖,却强自镇定着心神,咬唇看向季重莲。 季重莲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缓缓站起了身来。 柳姨娘与季紫薇已经站定,身后跟着一众丫环婆子,竟然连礼都不行,个个气势汹汹,似乎有所依仗一般。 “五姑娘,今儿个没你什么事,你且在一旁看着,我要好好处置这个胆敢犯上的奴婢!” 柳姨娘两手叉腰,气势十足,竟然一点也没将季重莲看在眼中,季紫薇在一旁泛起轻蔑的笑意。 “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 季重莲微微掩了口,惊讶道:“红英服侍我还算尽心,这丫头就算借她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犯上!” 身后有婆子殷勤地端来铺了绣花锦垫的春凳,柳姨娘拉了季紫薇落坐,又转头教训起了季重莲,“你的丫环自然是听你的,可别忘了这是在季家,若是这贱婢满心满眼只认你一个主子,目中无人,那还了得?” 季重莲微微敛了眉,话语清冷,“那请问姨娘,红英是得罪了季家哪位主子?” 柳姨娘一怔,季紫薇却已经抢先开口道:“这贱婢好不要脸,竟然光天化日下……” 季紫薇说到这里脸也是一红,虽然听柳姨娘细说了,但眼前那么多丫环婆子看着,她也说不出口,只含糊了过去,又道:“也不知道在哪里学得……尽会使些狐媚招数!” “喔?” 季重莲挑了挑眉,红英已是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姑娘明鉴,是柳家少爷拦住了婢子……婢子不从,他这才在柳姨娘跟前告了婢子一状……” “你这贱婢满口胡言,我弟弟怎么会看上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柳姨娘目露凶光,瞬间变得凶悍起来,“满嘴胡言,看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是不会说实话。[.超多好看小说]” 她弟弟是柳家如今唯一的指望,怎么样也不会没水准地喜欢一个婢女,顶多是尝个新鲜罢了,红英这也不从,那不是明明白白打她的脸吗? “姨娘何必亲自动手,由老奴代劳即可!” 柳姨娘身后已经有个婆子恭身上前,笑得满脸谄媚。 季重莲微微眯眼望去,她认得这个婆子,在上京时不过是个管着洒扫的粗使婆子,如今到了丹阳后反被柳姨娘提了打理碧幽阁,如今更有气势了,活像一只忠犬。 柳姨娘点了点头,唇边噘起一抹笑。 那婆子正要上前,季重莲已经先她一步挡在了红英面前,冷喝道:“主子面前,岂容你这个奴才动手动脚?!” 碧元这时也站到了季重莲身后,怒瞪向那婆子,她们这方虽然人单力薄,可却丝毫不惧。 那婆子脚步不由一顿,对着红英还好,但季重莲是主子,她不能真对着主子出手,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柳姨娘,等着她的吩咐。 “五姐姐,我劝你识相些,痛快地让我们处置了红英这贱婢,或打或卖都与你无关……如若不然,我将这事告诉了父亲,看他到时候怎么整治你!” 季紫薇一脸天真地把玩着垂落在颊边的乌发,可眸中的光芒却是恶毒而阴狠,甚至巴不得那个被打被骂甚至被发卖的就是季重莲,而不仅仅只是红英。 “喔,我倒要看看你们母女是如何整治五妹妹的?!” 季芙蓉的声音高高扬起,柳姨娘与季紫薇脸色顿时一变,诧异地回头,却已经见着季芙蓉踏步而来,裙裾轻摆,眉宇飞扬,微扬的下颌间一抹傲气仿若天成,倒是将季紫薇强充的倨傲扫得无影无边。 连柳姨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强笑道:“怎么大姑娘来了?” 说到这里,柳姨娘的眼风还狠狠地扫了扫季重莲的方向,从事发到现在,她自问已经来得这样快了,季重莲这个死丫头还怎么有时间去请救兵? “大姐姐!” 季重莲欣喜地看向季芙蓉,此时此刻她才当真觉得季家这位大姑娘真正是威风十足,有担当有气势,大太太人虽不咋的,但确确实实养了个好女儿。 季芙蓉安抚地对季重莲眨了眨眼,这才转过身来,轻蔑地扫了柳姨娘一眼,“我再不来,柳姨娘都要将这里当作自个儿家了,姑娘跟前的大丫环也是你一个姨娘能够发落的?” 季重莲使来叫她的小丫环也说得不清楚,季芙蓉脚程快,就比柳姨娘落后了一步而已,她特意在屋外驻足了一会儿,自然将柳姨娘母女的嚣张姿态听了个全,心中不由生出鄙夷来。 若非季明宣这般宠爱柳姨娘,四房也不会嫡庶不分,如今弄得季重莲姐弟这般委屈,而这样的事,是她最见不得的。 柳姨娘脸色一时之间变得铁青,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拿什么反驳季芙蓉。 倒是季紫薇气不过,一时嘴快道:“大姐姐不公允,这贱婢明明咬伤了我舅舅,如今要处置她也是正理,是五姐姐拦着不让……大姐姐可要明辨是非,不要被小人蒙蔽了眼睛!” “是非公理自在人心!” 季芙蓉脸不红气不喘慢条斯理地说道,相对于柳姨娘母女的心急火燎,她镇定得犹如巍巍泰山,当下便斜睨了季紫薇一眼,嘴角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姨娘家里人也成了咱们季家的正经亲戚,六妹妹可莫要随便乱叫人,说出去让人笑话!” 季芙蓉这话一出,不仅季紫薇红了脸,连柳姨娘也气得咬牙,她强自平息着心底的怒气,上前一步,道:“大姑娘,妾虽为姨娘,可从前也是出自书香门第……” “你也知道是从前?!” 季芙蓉白了她一眼,柳姨娘更是心中一噎,气喘胸闷到指间隐隐发颤,好不容易才平下了这口心气,绷着脸色道:“别的不说,五姑娘如今没有了嫡母,妾受老爷所托,自然要多照拂着他们姐弟,五姑娘年幼难免会听信下人的调唆蒙蔽,妾过问一下也是应该!” 第【27】章 借力使力(2) “应该?” 季芙蓉却是不吃柳姨娘那一套,斜睨了她一眼,“姨娘来教导管束姑娘,这放在哪里都没这个道理,柳姨娘既然自诩书香门第,自然能明白这个道理,不应逾越才是。” “可这是老爷……” 柳姨娘还想要辨解,季芙蓉又接着说道:“四伯父忙乱时一不留神说错了话也是有的,姨娘是四伯父身边的人,理应规劝,这才是本分。” 季芙蓉一番连消带打将柳姨娘抵塞得哑口无言,一张脸色青白交替。 季重莲知道,这个时候该她出场了,这是她导演的戏码,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季芙蓉身后,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姨娘,若是真如六妹妹所说,红英无意间伤了柳家少爷,那也定是事出有因……” 季重莲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目光与季芙蓉交汇,后者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大抵是后面地交给你了,有我在这撑腰,你尽可放心。 柳家少爷在季家住了不过五年,但这五年里却是极不安分,前年还逼死了个小丫环,若不是四老爷季明宣一力保住,指不定现在已经被季家扫地出门了。 对柳家两姐弟,怕是除了季明宣还能以平常心对待,任谁也生不出好感来。 至于柳家少爷的德行,全府上下更是心照不宣,真要当面说清楚,那也是柳姨娘没脸。 “那也不能便宜了红英!” 柳姨娘这个时候不便说话,季紫薇却在一旁咬了咬唇,话音虽低,但显然含着一股倔强和不服。 “六妹妹说得对。” 季重莲笑了笑,“柳少爷是季家的客人,虽然他……但红英也有不对,如今我便罚她两个月的月例,正巧大姐姐也在这做个见证,算是给柳少爷赔罪了!” “这怎么行?!” 季紫薇急得直跺脚,这不仅是便宜了红英,季重莲心里一定暗自得意着,她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她们声势过人,若不是季芙蓉突然跑了出来,慑于大房的威势,她们也不会…… 柳姨娘一直阴沉着脸色,瞄了一眼季芙蓉,又看了看季重莲,心知如今这两个丫头一台戏,无论她说什么定是要被季芙蓉给顶回去,不是拿身份就是拿规矩说事,绕来绕去倒是她自取其辱了? 季芙蓉她是管不着,但若是不将季重莲给吃住,将来这丫头翅膀长硬了,还会听她的话? 这一点,柳姨娘可是打死不信的。 自从沈氏去世之后,柳姨娘是想整治季重莲姐弟的,可依如今所见,她已经在季重莲手上不止吃过一次亏了,想来是她从前小瞧了这个女娃。(.无弹窗广告) “我看这样行!” 季芙蓉自是不去理会季紫薇的跳脚,斜了一眼柳姨娘,这才缓缓道:“姨娘也不想我将这事禀报给老太太知道吧?” 老太太就是柳姨娘的死穴,也是除了季明宣之外,在季家最能名正言顺发落她的人,她从来就不讨老太太喜欢,如今怎么还能为了这样的事跑到老太太跟前吃排头,她真是傻了不成? 柳姨娘顿时浑身一个激零,又拉了季紫薇一把,这才陪笑道:“大姑娘说得是……”又看了一眼季重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就依五姑娘所言。”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该落下帷幕了,柳姨娘兴冲冲地来,没想到如今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般,正想灰溜溜地走,却不想又被季重莲给唤住了。 “姨娘留步,我还有话说!” 季重莲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情郑重。 “五姑娘还想说什么?” 柳姨娘偏头,语气自然是有些冲。 季重莲能够理解,心中只是一声冷笑,面上却淡淡道:“还请姨娘将刘妈妈和红英她们几个的卖身契都交还,我不想手下的奴婢勤勤恳恳地干着活,那命运还操持在不相干的人手中,说问罪便问罪,说发卖便发卖,我是她们正经主子尚且不忍,旁人又怎么能?!” 季重莲这话一出,气势便倏地拔高,原本精致的眉眼似乎在那一瞬间覆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神圣凛然,让人敬畏不已。 季芙蓉暗自点了点头,红英与碧元却是红了眼眶。 柳姨娘咬了咬牙,看着季芙蓉的目光望了过来,勉强道:“这卖身契都是老爷让妾保管着的……” “柳姨娘,真不是我说你。” 季芙蓉叹了一声,摇头道:“四伯父是男子,内宅的规矩或许有不懂,你便应该从旁多提点着,如今季家又未分家,奴仆的卖身契都放在公中统一管着……五妹妹不提我还忘了,这次搬家太匆忙,因着有些奴仆要发卖或是配人,好些卖身契便握在了各房手里,如今正该收回公中,公中发放月例时也有个凭证依据不是?” 季芙蓉这一番话倒是有理有据,再加上如今她协助着大太太执掌中馈,这话说出来没有一点偏颇,也让柳姨娘挑不出一丝错处。 “妾……这就回去找找……” 柳姨娘脸皮抖了抖,瞪向季重莲的目光恨不得想将她吃了去。 沈氏从前抢了她的男人,如今留下的女儿也要来和她作对,早知道那一次她就心狠些,让大夫下一剂重药,季重莲便再也醒不过来! 如今想来,后悔都晚了! “我让香菊陪着去取来,免得姨娘来回奔波。” 季芙蓉一个眼色过去,香菊便笑着上前给柳姨娘行了个礼,道:“姨娘尽管慢慢找来,婢子得了大姑娘的吩咐自然等的。” 这话任谁一听都知道是个大反话,大姑娘在等着,柳姨娘岂敢怠慢,若是有一点拖延的迹象,怕是又会吃上一顿排头。 季紫薇只觉得羞恼万分,眸光晦涩难言,这家里就是季芙蓉她不敢得罪狠了,就算碰上三房的季幽兰她也能斗上一斗。 如今明明是她们来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切焉知不是季重莲的精心算计? 季重莲却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她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但卖身契放在公中也比放在柳姨娘手中好千万倍,想到这里,她不禁向季芙蓉投去感激的一瞥。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月终于挺进前五了,十分满足和高兴,拜谢啦! 第【28】章 托付,庆生 当季芙蓉将在季重莲那处发生的事情当作笑话说给季老太太听时,老太太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沉静,半晌后,才问道:“五丫头真是这么说的?” “自然是的。” 季芙蓉笑着点了点头,“若不是五妹妹机灵,差了小丫环来请我,柳姨娘指不定还怎么嚣张呢!” “不过,经过这事五妹妹也有计较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一个姨娘拿捏了去!” 季芙蓉说到这里也是面露得色,柳姨娘把持着四房下人们的卖身契,这才使得那些婆子以她为尊,凡事听从,不过也是四太太沈氏离去的突然,又逢季老太爷罢官之时,这后续事务没有衔接上的缘故,如今她在掌家,自然就要把一切都给理通透了。 “你做得很对!” 季老太太赞许地拍了拍季芙蓉的手,“还是你母亲教导得好,如今她可得闲了……”老太太向后靠了靠,灵芝立马拿了个秋香色的弹墨引枕塞到老太太身后垫着腰。 “母亲不过是想历练我罢了……这些事今后不也得会……” 季芙蓉说到这里咬了咬唇,俏丽的面容难得泛起一抹羞涩,老太太看得不由感叹了一声,“是啊,今年你便十二了,若是咱们还在上京,这议亲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或许是触及到了伤感之处,季老太太微微垂了目光。 “孙女不求什么,只要常伴在祖母膝下,陪着祖母聊天说笑,那便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季芙蓉滑下了身子,坐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头枕在季老太太膝头,摇着老太太的手好似撒起娇来。 她哪里不明白老太太的心声,如今虽然回了丹阳,可上京的繁华生活到底是忘不了的,只巴望着还有回去的一天。 从这一点来看,季芙蓉的心态便很好。 大老爷季明德便是季芙蓉生父,但一个七品小官背后又没有了依仗,怕在上京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哪里有在丹阳活得这般自在呢? 她不留恋上京的繁华,却也不嫌弃丹阳的质朴,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姑娘。 “祖母,孙女想求你个事。” 半晌,季芙蓉抬起了头,一脸殷殷地看向季老太太。 老太太一怔,随即弹指敲在季芙蓉的额头,笑道:“你这猴儿又想算计我什么,怎地不去求你母亲,反倒找上了我这老婆子?” “这事……还只有您老能帮上忙。” 季芙蓉笑着抱了季老太太的胳膊,亲昵道:“祖母,若是有一天我不在季家了,还望祖母看顾着五妹妹姐弟!”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半晌后,才状似无意地打趣道:“还说要一直陪着我这老婆子,敢情是早打算了以后……” “祖母……” 季芙蓉又不依地撒起娇来,老太太这才敛了笑容,正色以对,“五丫头到底有哪里好的,值得你这般真心以对?” 季芙蓉直起了身子,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只是怜惜五妹妹年幼丧母……若真说她有什么地方博了我的好感,便是那份圆融大气,却又内藏风骨的性子,这一点不正和祖母一般吗?” 季芙蓉说到这里,已经是笑着望向季老太太,倒让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一指点向她的额头,颇为无奈道:“就你会说话!” 季芙蓉不肯放弃地追问道:“那祖母是答应了?” “你这样夸奖她,连带着我这张老脸都搁进去了,我能不答应吗?” 季老太太笑着嗔了季芙蓉一眼,“再说,五丫头也是我嫡亲的孙女,从前有他们母亲在我不好看顾,如今却必定会照拂一二,自不会让那等自以为得势的狐媚羔子欺负了去!” 沈氏也是季老太太慧眼相中的,当初不就是瞧上了沈家姑娘知书达理,聪慧内敛吗? 只是可惜沈氏少了争斗之心,或许也是她自己看淡了超脱了。 季老太太感慨地摇了摇头,圆融大气,内藏风骨……能得到季芙蓉这般评价,她倒真应该好好留意留意这个五丫头了。 * 二月二十八是季崇宇六岁的生辰,小孩子也不用特地庆祝,季芙蓉早打发了主子生辰该有的例银,由墨菊亲自送到了翡翠潭,季重莲又是一番安排后,刘妈妈便拿着银钱出门采办了。 季重莲亲自下厨,在后罩房搭建的小厨房里忙活着,碧元与红英也在一旁帮忙,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才歇下。 到季崇宇下学回家时,见着摆得满当当的桌子,也不由咧嘴笑了。 就在这时,门和窗户一时间被关了个严实,就算能透亮的地方也被人拿东西给挡了,季崇宇正在震惊之中,却见着季重莲不知道捧着什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六根细长的红色蜡烛在黑暗中闪亮着,季重莲莹莹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 “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歌声婉转优美,抑扬顿挫,虽然只有几句简短的歌词,却让季崇宇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连忙奔了过去,一把接住季重莲手中的桃木托盘,他这时才看清,托盘上放着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面团包,说点心太大了,说是白面馒头,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姐,这是什么啊?” 还插着六根红艳艳的蜡烛,季崇宇也迷惑了。 “这是生辰蛋糕,以后姐每年都给你做!” 季重莲倒是一脸兴奋,烛火照亮了她的脸庞,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竟然有股难言的清艳之美。 “闭上眼睛许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 季崇宇“喔”了一声,季重莲一声口令一个动作,一下的功夫便将蜡烛尽数吹灭。 这时,碧元与红英也快手地打开了门窗,撤下了一应遮挡光亮的物件,堂屋里又恢复了光明。 俩姐弟切了蛋糕,每人分了一块,虽然这生辰蛋糕卖相不怎么好,但吃到嘴里却别有一番滋味,至少季重莲见着季崇宇吃得津津有味。 “宇哥儿,你吹蜡烛吹得太快了,这愿许好了没?” 季重莲不过随口一问,季崇宇却是认真答到,“自然是许好了,我的愿望便是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不让姐姐再辛苦受罪,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季重莲怔了怔,眼眶倏地便红了。 ------题外话------ 推荐大神相公忆冷香的连载火文《军医重生,贵女宝瞳》,这文已经肥了,没看过的不要错过! 看到以前的老读者回来了,月很开心,谢谢亲们的支持,虎么! 第【29】章 族长寿辰 五月十二,族长五十大寿,季家人也在受邀之列。[] 这算是季家人第一次在丹阳的社交圈露脸,意义非凡,不管男女老少都热火地忙碌了起来。 大太太请了丹阳最有名的“虞庆纺”的绣娘到家中为几个姑娘量体裁衣,虽然平日里穿着都是各房亲手缝制,但用于家居常服还可行,到底比不得真正手工灵巧的绣娘们,经这样一番打扮,人人都显得精神了几分。 五月十二一大早,马车便候在了季家门外,太太姑娘们在二门换乘了小轿,挨个地上了马车。 季崇宇、季崇天跟着季明宣一处,到时候爷们哥儿们是要在前院里呆着的,所以不能与季重莲同坐一车。 三太太带着季幽兰与四房的两个姑娘挤一个车里,大太太则带着季芙蓉与季海棠同坐一乘。 马车算不得宽敞,坐上四个主子再连同几个丫环便显得有些狭小逼仄,季紫薇不耐的目光早便扫向了三太太与季幽兰。 原本与季重莲一车她心头已是不快,没想到大太太还要将三太太与季幽兰硬塞他们车里。 这三太太也是,性子这般柔弱,屋里的曾姨娘威势都要在她之上,遇到这种事再怎么说也要争上一争,还是一房太太,说出来季紫薇都替她觉得害臊。 季幽兰神经有些大条,自然注意不到季紫薇的脸色,此刻她早已经拉了季重莲在一旁热络地叙话,“五妹妹,你可有些日子不来寻我玩了,我那绣帕上的花色都看腻了,你得空了再帮我多描几个!” 季重莲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三姐姐就是图个新鲜,敢明儿个我送了来,你怕是又喜欢不了几日便生厌了。” “哪有?” 季幽兰颇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给我的那些花样子就是比外面的新奇,我给外祖家的几个姐妹送去一些,大家都说好呢!” 三太太姚氏一直在旁边坐着,也不搭腔,似是对季幽兰的这种性子习以为常,面上有一种清浅至极的淡漠。 季紫薇噘了噘嘴,没人和她说话,她心里更是气闷得紧,此刻听了季幽兰的话,她眼珠子一转,不由转向三太太,微哂道:“三姐姐说的外祖家可是三伯母的娘家?” 三太太姚氏的父亲是丹阳的吏目,从九品外职文官,家中没有兄弟,只有两姐妹,另一个还未嫁便夭折了,哪里能有与季幽兰年岁相当的姐妹呢? 季紫薇这一说,三太太自是一怔,可还等不到她开口,季紫薇已经自说自话地转向了季幽兰,端起一付教训的口吻,“三姐姐,不是妹妹要说你,咱们季家好歹也算是清贵门庭,礼数规矩上可不能有所欠缺,如今咱们是到族长家里坐客,你可别将刚才那话挂在嘴边了,徒惹人笑话!” 世人都知道,姨娘的娘家哪里能算是正经亲戚呢,要说季幽兰认外祖,那也只能是认三太太姚氏的父亲,绝计是与曾姨娘家划不上道的。(.) 季幽兰一时之间脸色铁青,怒瞪向季紫薇,嘴上丝毫不客气,哪里还有与季重莲相谈时的开怀与亲密,当即便顶了回去,“我姨娘好歹背后还有家里人撑着,可比不上六妹妹与柳姨娘,享尽四伯父的疼爱便万事无忌了!” 季紫薇当着三太太与姐妹丫环的面落了她的脸,季幽兰哪里会客气,在三房里她就是独宠的娇娇女,连三太太都要让着她几分。 季幽兰历来便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她好的她自然明白,而像季紫薇这种捻酸吃醋的德行,她没有给她几个大嘴巴季紫薇就该捂着唇偷笑了。 “你……” 季紫薇咬了咬唇,脸色顿时涨红,季家有谁不知道柳姨娘的身份,平日里虽然不敢当面说笑,但背后自然会有指指点点。 季紫薇知道自己托生为庶女已是低了一等,柳姨娘娘家没落更不给力,她唯一能靠住的只有父亲季明宣。 季重莲冷冷地瞥了季紫薇一眼,抿唇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六妹妹今后当慎言!” 季紫薇这一说不过是想提醒季幽兰庶女的身份,她自己本也跳不脱庶女这个框框,何故要拿这事说道?难道在她眼中,自己还高季幽兰一筹不成? “五姐姐,你可是我亲姐姐,怎么能帮着三姐姐教训我?” 季紫薇倏地红了眼眶,瞥了三太太一眼,见她兀自闭上了眼将头撇向一旁,显然是不想掺和在她们姐妹的口角纷争中,不由暗自咬了咬牙,用绢帕拭着眼角,颇为委屈道:“父亲平日里教导我们姐妹凡事要以季家的声名为重,我这样劝三姐姐哪里错了?” 季重莲看了一眼仍然在气怒中的季幽兰,不由拍着她的手背略加安抚,这才转向季紫薇道:“有话咱们回去再说,如今马上就到族长家里了,六妹妹快些整理下自己的仪容吧!” 季重莲是知晓季幽兰的脾性,因是三房的独女,少不得受尽宠爱,庶出的姑娘当作嫡出的一般养着,平时里你和言悦色地倒也罢了,但谁要不给她好脸,那也绝对吃不了好果子。 季紫薇显然是没有摸透这一点,也或许她欺的便是季幽兰这身份是庶出的庶出,自认自己还要比她高上一截,这才踩了过来。 可无论怎么样,做为如今马车上唯一一个长辈,三太太如此不理不问的作派倒当真让人回味了。 是觉得几个姑娘家的争吵无伤大雅,还是真心觉得这事与己无关,只保持着从头到角的淡漠? 若让季重莲想,她认为是后者。 三太太或许没有沈氏的远见与聪慧,同样的柔弱无声,一个选择退缩,一个选择淡漠,但毫无疑问的是,像三太太姚氏这样活着,远比埋在泥土里渐渐腐烂成一具枯骨的沈氏更有意义。 季重莲话音刚刚落下,最近车帘处的金箔便转头低声禀报道:“太太,姑娘,咱们到了。” 几个丫头倒是知机的,主子们斗嘴,各人都微微侧身低头,就像什么也未听到见到。 长喜已经动作利落地上前为季紫薇整理裙摆,却被主子非常隐讳地狠狠地掐在了手臂上,她深知这是季紫薇转移泄愤之举,只能默不作声地将这痛呼咽进了肚子里。 季幽兰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再和季紫薇计较。 季重莲抬眼望向季紫薇,却被她狠狠地剜了一眼,那目光大抵是在说:这事没完,咱们回去再算帐! 三太太这时却是睁开了眼,她先是扫了扫季紫薇与季幽兰的方向,这才目含深意地望向了季重莲。 季重莲微微颔首淡然一笑,直到落车之前,这事就算是暂时揭过了。 第【30】章 众星拱月 季家的一众女眷在二门落了轿,便有族长家当家的二房太太陆氏率众亲迎,大太太觉得很是体面,遂一路说说笑笑随着进了待客的花厅。 陆氏是个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性子,待大太太一坐定后,不是夸赞季芙蓉端庄秀美,便是赞扬季幽兰清丽可人,季海棠与季重莲、季紫薇便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想来陆氏已是很清楚如今季家的背景,就算是夸赞也是挑着人来的,绝对不浪费一丁点的口墨。 季重莲微微低垂了目光,唇角不由滑过一丝笑意,这个陆氏倒是个妙人儿。 “哎呀,看我一人便说了那么多的话,季大太太可别恼了我!” 陆氏用绢帕沾了沾额头,五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微凉,可她额头已是有些细密的汗水,想来说话也是一门体力活。 “难得见到这般率直的人,二太太这性子让人喜欢得紧。” 大太太倒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她本就是来与族长家示好的,哪里会有这许多不耐呢,再说陆氏是夸她的女儿,怎么说都不过分。 “几个姑娘怕是有些闷了,”陆氏笑了笑,又转头看向立在大太太及三太太身后的几位季家姑娘,对身边的丫环吩咐道:“带季家几位姑娘去三姑娘那里坐坐,她们年轻姑娘也要多熟悉熟悉,以后各方往来也便利。” “是。” 丫环应了,大太太对季芙蓉点了点头,她便带着一众姐妹跟着去了。 季重莲知道,这位族长家的三姑娘是二房的嫡女,名唤季月娥,年方十三,听说生得俊俏,在丹阳颇有美名。 季幽兰怕是不甚清楚,这一路便向季重莲打听了一二,俩姐妹低声说着话,又换来季紫薇不屑地一瞥,她目光咕噜噜地转着,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周围的地形,间或向丫环问上无关痛痒的两句,再望向季重莲的背影,心中渐渐升起了一抹算计。 季月娥的居所是一座三层的白漆雕花小楼,远看着便觉得精致异常,琉璃的飞檐在日光下晕出七彩的光圈,闪着灼灼的晶亮,小楼的四周被一个雅致的四合小院给围着,黑油的门匾上用红漆写着“摘星楼”三个字。 季重莲倒觉得这处地方还颇为不错,三层的小楼住着闺阁里的姑娘,名唤“摘星”,那可便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呢,恐怕这也是季月娥家人对她将来的期盼。 立在这牌匾下,季紫薇却觉得不是滋味,她也是住着小楼的人,可季宅里的小楼与季月娥这“摘星楼”一比,显然就不在一个档次,她暗暗咬了咬牙,回去定要求父亲将她那“明月楼”给好好修整一番。 季家几位姑娘进了小院,还未踏上楼梯,便已听得二楼里传出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音清柔婉转,仿若黄莺出谷一般,“今儿个你们只管取笑我,他日到了你们家里做客,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三姑娘,季家几位姑娘来了。” 丫环脚步快上一些,先到了楼上禀报着,各人的声音便都小了些,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二楼的楼梯口,季重莲甚至还听见了一声惊讶的轻呼,“哪个季家,莫不是……” 话到这里倏地一断,季家几位姑娘的脸色都沉了沉,显然这“哪个季家”所代表的意思可不是那么受人喜欢的。 季芙蓉脚步微顿,转身看着身后一众姐妹,压低了嗓音道:“今个儿咱们出门代表的便是整个季家的脸面,各人小心行事,且莫在外间让人看了笑话。” 季芙蓉最后一个眼色是给季重莲的,想是让她盯紧了季紫薇和季幽兰,这个最小的妹妹惯会语出惊人,若是闹了笑话可就不好了,而季幽兰也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 “是。” 季家四位姑娘都应了一声,季重莲也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季芙蓉这才昂起了头,微微提着裙摆,仪态端方地踏了上去。 这楼梯方直,用红木做底,白玉镶了扶手,轻触上去微凉的感觉,拐角处还用金箔包了边,便不让人觉得奢华,只叹其精致。 一拐进二楼檀木嵌花的八幅隔扇,季重莲立时便觉得眼前一亮。 几名少女围坐在紫檀木嵌镙钿的云腿桌旁,云衣香鬓,珠钗耀眼,青春明媚的脸上写着各种好奇与猜想,唇边含着深浅不一的笑意望了过来。 正中间一名少女大概十三四岁,眉眼精致,朱唇红艳,着一身红色遍地撒金的交领窄袖长裙,胸前用绞丝金链子挂着璎珞赤金锁片,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扣着金色的小丁香。 那一身明艳的打扮无疑是最惹眼的,在她身边的几位少女反而暗淡了下去,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她给衬托了出来。 季重莲猜想,这名少女便应该是季月娥。 “快给几位姑娘看座。” 季月娥带着淡淡地笑意吩咐道,身后的几个丫环赶忙端了锦墩放置在一旁。 季芙蓉微微颔首致意,便带着季家几位姑娘按大小依次坐了。 那几名少女显然是季月娥这里的常客,几人又小声地谈起话来,间或目光向季家姐妹一扫,唇角的笑意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与轻蔑。 饶是修养再好如季芙蓉,此刻脸色也不由僵了起来。 季家的姑娘出门哪里曾受到过这种冷遇,若不是季老太爷被罢了官,也轮不到她们看这些冷眼。 季重莲微微抿了抿唇,目光扫向了季月娥。 这位三姑娘显然没那么会做人,或许也是借这次的机会给季家姑娘一个下马威,那意思大抵是不论你们从前在上京如何风光,如今回到了丹阳那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这楼里不太通风,气闷得紧,三姑娘若是不介意,我想出去透透风。” 季幽兰猛地站了起来,一张俏脸紧紧地绷着,唇角不带丝毫笑意。 季重莲一时有些懊恼,她可是应了季芙蓉看着左右的两个,怎么将季幽兰给看漏了。 不过季幽兰这话像是说出了季芙蓉的心声,她也跟着站了起来,歉意地曲膝一福,“三姑娘的‘摘星楼’着实雅致,只咱们几个姐妹在家粗野惯了,呆在这里反倒不美,就先告辞了。” 季芙蓉转身走人,季海棠立马便跟上,接着是季幽兰、季重莲。 季紫薇眼珠子一转,看着季月娥铁青的脸色,这才带着笑容凑了上去,讨好地说道:“三姑娘不要生气,我那几位姐姐脾性不好,妹妹在这里代她们向你陪个不是。” “你是?” 季月娥微微挑了挑眉,季家的几个姑娘都不乏美貌,但不能向她俯首的人自然会被排除在外,眼前这个还有几分机灵。 季紫薇甜甜一笑,“妹妹在家中排行第六,唤作紫薇。” 第【31】章 几样心思 季家几位姑娘闹了这一出算是扫了季月娥的面子,自然这一通出了“摘星楼”便没有丫环给她们引路,走出老远,穿过月洞门,在一处廊下的拐角,季芙蓉终于停住了脚步。(.无弹窗广告) “大姐!” 季海棠有些胆怯地瞄了一眼季芙蓉的脸色,知机地退到了一边。 季芙蓉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走到季幽兰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三妹妹,你这头开得好,再坐在那里,咱们指不定就成了陪衬鲜花的绿叶,还是那最招人厌的几片!” 季幽兰爽朗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那位三姑娘的做派,还以为族长家的姑娘多懂规矩礼貌,也不过尔尔。” 季重莲却是苦笑一声,得罪了季月娥,怕是今后她们都要被排斥在丹阳的社交圈之外了,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六妹妹呢?” 季芙蓉向后望了一通,没有发现季紫薇的身影,这才挑眉看向季重莲。 “我下楼时瞟见六妹妹向季月娥行了过去,要拉上她已是来不及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她离开时可将季紫薇脸上那抹谄媚看得清清楚楚,季家几位姑娘都离开了,她却在那里阿谀奉承,难不成还真以为季月娥会给她好脸色? “早就知道她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咱们自家姐妹自然要同气连枝,她偏偏要……真是气死我了!” 季芙蓉气得直跺脚,季海棠劝了几句,反倒是换来了她的白眼。 季芙蓉平日里性子也算是大气,对待季海棠的态度也说不上坏,只此刻火上心头,只感觉浑身都是气。 季重莲微微对着季海棠摇了摇头,这才上前拉了季芙蓉的手道:“若是大姐姐不放心,我这就与三姐姐倒回去看看,总不能让六妹妹胡乱说话,在人前闹了笑话。” 季芙蓉微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道:“你可还认得回来的路?” “走过的这一路倒是记住了。” 季重莲在脑中回想了一遍,这路径还是清晰的,只要不拐上其他小道,回去的路不难找,再说真找不到了,逮住一个丫环问问也成。 “那好,你们快去快回,我这就先去母亲那里候着。” 季芙蓉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番,这便带着季海棠先回了。 季幽兰却是瞪了季重莲一眼,在她腰间软肉上一掐,“干什么搭上我,你知道我不待见她!” 季重莲痛呼一声,可怜兮兮地讨饶道:“咱们的丫环都留在下人房里,眼下妹妹一个人,你总不至于看着我被她们欺负吧?” “你这鬼灵精,从来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别人欺负你!” 季幽兰一指点在季重莲额头,她是有些粗线条,但却不是真笨。 “三姐姐……你这模样和大姐姐真像!” 季重莲微微一怔,若说她从前与季幽兰的交好有几分功利心在里面,但如今她才发现,季幽兰恐怕心里什么都清楚着。 想到这一点,她不觉微微些内疚。 “得了,少给我贴金!” 季幽兰被季重莲气地笑了,嗔了她一眼,这才率先走在了前头。 季重莲几步追了上去,挽住季幽兰的手臂,认真地低声道:“三姐姐,今后我给你描花样子,你也别再给我回礼了,咱们姐妹不图那些!” 季幽兰顿住了脚步,偏头看向季重莲,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汇,一个闪着诚挚的光芒,一个透着了然的笑意。 季幽兰捏了捏季重莲的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是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屋里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我多的是,不说姨娘会给,就是爹爹往家里捎东西不也先紧着我屋里,我给你的便只管拿着,任谁也不能说你的不是。” “三姐姐……” 季重莲的眼眶微微泛红,大姐姐对她大度,三姐姐对她大方,两个姐姐都这般照应着她,她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最见不得有人哭鼻子,咱们快点逮了六妹妹回去,也好交差。” 季重莲点了点头,唇边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与季幽兰相携着快步而去。 * 而就在季家几位姑娘刚刚离开“摘星楼”时,便有小丫环向季月娥低声禀报了几句,她眼中异样的光彩一闪而过,又不动声色地扫扫在座的几位闺蜜,这才推说有事,让她们各自先玩着,她一会儿便来。 季紫薇倒是不甚在意,季月娥不在场,更方便她与这几位小姐打得热络。 季芙蓉仗着自己的爹爹季明德有着官身,又是长房嫡女,将来的婚事自然不愁,可她却是四房的庶女,纵然有季明宣的疼爱,但到底抵不了什么事,季紫薇这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看看月娥那模样,定是那位来了……” 其中一名黄色衣裙的少女低声说笑道,她鹅蛋脸,眉毛稍稍有些粗,但整体五官轮廓大气,透着一种成熟与端庄。 季紫薇也是刚刚知道,这名黄衣少女姓林,祖辈上有功名,如今到了她父亲却只是个乡绅,在丹阳小有名气,但出了丹阳只怕什么也不是。 要说身份出挑的便是另一位着紫衣的少女,姓苏,她眉眼细长,下巴有些宽厚,微微扬起显出一丝傲气。 苏家也算是丹阳的望族,听说家里有位姑太太给哪位王爷诞下一子后晋了侧妃,在王府里很是受宠,连带着苏家也是水涨船高,所以她的身份地位在一众少女中算是高的。 据季紫薇观察,这位苏小姐的一言一行甚至隐隐有与季月娥成分庭抗礼之势。 林姑娘话一说完,这位苏姑娘便是掩唇轻笑了两声,“你说的是月娥那位齐家表哥?不过是个县令的儿子,咱们月娥也这般紧张,真正是看不出来!” 齐家表哥?县令的儿子? 听到这几个字眼,季紫薇眼睛一亮。 县令,那也是七品的官员,县令公子在丹阳一众少女心中自然是热饽饽,季月娥空有美貌,亏就亏在她父亲并无官身,想要嫁得县令公子,怕还要从长计议。 从这一点来看,季月娥可以说是与她站在同一起跑线的。 季紫薇虽然这样想着,但半晌又颓败下来,季月娥今年已经十三,可她才多大,虚岁不过九岁,就不知道那位县令家的齐公子多大年岁,是不是这两年便要定了亲事? 季紫薇想要再打听多的信息,自然就要向苏姑娘靠拢,那嘴就像抹了蜜似的,绕来绕去地说着奉承话,还真让她掌握了一些重要的情况。 第【32】章 周家表哥 当季重莲与季幽兰走到“摘星楼”的东边角门时,远远地便听见了一阵小声的争执,俩人对视一眼,不由停住了脚步。 她们刚才的确是从东角门绕了过来,进而走的院内正门,那时东角门可没开,也没见着有个人影,怎么眼下却…… 季重莲微微犹豫了一阵,便挽紧了季幽兰的手,“三姐姐,咱们还是过去吧,总归是来寻六妹妹的,就算有什么也当没看见没听见就成。” 虽然想是这么一想,可真离得角门近了,便听见一道尖酸刻薄的女声响起,间或夹杂着一丝讥笑,“周家表少爷,不是婢子说你,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二太太早吩咐了你们呆在院里别乱跑,若是冲撞了哪家姑娘,可不是你吃罪得起的,婢子劝你还是早些回去,莫再拿这看病当借口了!” “哪里是借口?!” 少年的男中音低沉地响起,带着几分急切与不忿,“母亲生病乃是事实,昨夜里便是高烧不退,因着今日是族长生辰便忍了没报,可今儿个咳地越发厉害了,我寻不着姨母,这才来找三妹妹,你怎么还要挡住我?!” “抱歉了表少爷,咱们姑娘真是不在。” 女声仍然是平板无奇,声调里却没有一丝恭敬的意思。 季重莲与季幽兰即使不想听到,但这一路行来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俩人眼中目光闪烁,晦暗不明。(.) 季幽兰微微皱了眉,低声道:“没想到这家人表面风光,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 “谁家里没几门穷亲戚,迎高踩低的嘴脸,咱们还见得少了吗?” 季重莲自嘲地一笑,倒是有感而发。 季重莲原本想拉着季幽兰快步而去,可穿过角门时,那丫环眼尖,或许也是骤然见到她们太过惊讶,失口便唤了一声,“季三姑娘!” 季幽兰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季重莲,“我什么时候这般有名了?” 季重莲苦笑一声,无奈地扯着季幽兰转过身去,这才见着那一身青衣梳着双丫髻的丫环,看模样有些眼熟,好似刚才在“摘星楼”时曾为她们姐妹搬过锦墩,听季月娥唤她“穗玉”。 至于为什么穗玉会一眼认出季幽兰,怕是刚才季幽兰敢于第一个驳了季月娥的面子,所以才印象深刻吧。 那少年也闻声转过身来,白净的脸庞上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身藏蓝色的袍子浆洗得微微有些泛白,但却还算是干净整洁,眉眼细长,唇角轻抿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季三姑娘、五姑娘!” 穗玉眼尖,立马绕过那少年上前对着季家姐妹福了福身,还偷眼瞄了瞄季幽兰。 “我们是来寻六妹妹的,她可还在?”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此刻那少年已经自觉地转过了身去,好在还知道避讳几分,也不是个不懂礼的。 “季六姑娘?” 穗玉微微一怔,随即便道:“季六姑娘随着林姑娘、苏姑娘她们去了园子里,眼下已经离开一会儿了。” “离开了?” 季重莲皱了皱眉,这下有些不好办了。 不过季紫薇也算是好本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丹阳这些贵女们哄得如此顺服,手段高杆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她们如今要上哪儿寻她去? “是。” 穗玉微微抿了抿唇便不再多言。 “既然六妹妹不在了,咱们便回去吧,横竖她也掉不了,最后自然会寻到大伯母那里的。” 季幽兰拉了拉季重莲的手,目光又扫向那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好似有些不忍地道:“你们表少爷都求到跟前了,你都不去向三姑娘禀报一声?” “咱们姑娘不在。” 穗玉一句话顶了回来,端得是理直气壮,季幽兰不由气结,可对着别人的丫环她又发什么火? 季重莲暗地里扯了扯季幽兰,原意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谁知道季幽兰牛脾气上来了,怎么样都攥她不动。 季重莲叹了一声,只得上前一步道:“你们家表姨太太若是真生病了,你眼下拦着挡着不去禀报,若之后你家太太追究起来,不止要寻三姑娘的不是,怕是你第一个就逃不了干系!” 被季重莲这一吓,穗玉有些慌了神,她们再怎么不待见周家这对母子,那毕竟也是她家太太的亲戚,若是事后真有个什么,被人安了罪名她怕是脱层皮都不够。 “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且找个人去请大夫来看了,若是这事办得好,事后指不定你家姑娘与太太都有打赏!” 季重莲从袖袋里取了个青色绣着如意云纹的荷包递了过去,穗玉迟疑着接了过来,季幽兰索性又拿了个更足分量地塞了过去,“诊金一并拿去,若是知道你没请大夫而私下里吞了银子,事后我定会在你太太面前说出这事,你可仔细着办去!” 穗玉一撇唇角,显然对季幽兰的威胁并没有放在心上,手中掂了掂两个荷包的分量,到底是应了下来,回身便又去询问那少年些许情况了。 “这下好了,管完了闲事,咱们也便走了吧。” 季幽兰还在那观望了两眼,似乎在确定穗玉有没有落实自己的言行,季重莲又扯了她两下,俩人这才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哪知道才走了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竟然是那少年追了上来。 季幽兰顿住脚步,季重莲也好奇地转过了身,却见得那少年在隔着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看了姐妹俩一眼,忙低下头深深地一揖,“周郁谢过两位姑娘,两位姑娘好心,他日必当报答!” “周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季重莲摆了摆手,态度疏离,这家人里的混水,她可不想轻易去趟。 季幽兰却是仗义地踏前一步,“若是那丫环起了坏心误了事,你尽可以告诉我,怎么着我也能在二太太面前告她一状,没得让你们母子俩吃了这哑巴亏去!” “三姐姐!” 季重莲急着扯了扯季幽兰的衣角,她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有劳季姑娘,这份情周郁记下了!” 周郁闻言却是微微牵了牵唇角,目光扫过季幽兰率真的脸庞,再次一揖便转身离去。 第【33】章 惨遭算计 看着周郁离开的背影,季重莲蹙眉深思。 寒门学子,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他朝若是真让周郁得了前程,这一家子主子奴婢不是要后悔死了?!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翘唇一笑,总之是别人家的事,今儿个碰巧管了一次已是偶然,没必要再想其他。 俩姐妹往回走着,季重莲却是捏了捏季幽兰的手臂,打趣道:“三姐姐对外人可是大方得紧,什么时候也赏妹妹这么大一个荷包?” “你想要还少得了吗?” 季幽兰嗔了季重莲一眼,秀眉微蹙,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叹道:“那周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 话到这里,季幽兰已经惊觉失言,望向季重莲时,见她正含着促狭的笑意望向自己,不由微微红了脸,嗔道:“五妹妹!” “三姐姐,今日这事可是对谁都不能说!” 一番调笑之后,季重莲收了笑意,刚才也是冲动之下才帮了周郁一把,若是被人胡乱说道,不免坏了闺誉。 “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丫环会不会……” 季幽兰也想了想后果,不免有些担心。 “她不会说的。” 季重莲却是笃定地说道:“周公子的母亲便是二太太的姐妹,为周太太请大夫本就是分内之事,还有那两袋银子,难道你以为她真的不会贪吗?” 季幽兰此刻也明白了季重莲的意思,转而一笑,“她贪还好,就怕她不贪!” 俩姐妹对视一笑,中途走走停停欣赏着这府内的美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最后寻了个路过的丫环将她们带回了花厅,而季紫薇那时却是已经回了。[.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走得迷了路,竟是比六丫头还晚到?” 季芙蓉已是迎了过去,拉过季重莲与季幽兰到一旁坐下,此刻厅里也坐了几位别家的姑娘,大家说说笑笑,已是很快融进了堆。 “我们赶到那里时,六妹妹已经离开了。” 季重莲瞟了季紫薇一眼,见其正在几位姑娘间落坐,有两个她在“摘星楼”里也见过的,此刻季紫薇早已经和她们热络起来,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笑,姿态倒是谦和大方,全然不见半丝拘谨,那份风仪比起正经的嫡女也不遑多让。 “是啊,早知道便不去了。” 季幽兰噘了噘嘴,颇为不满地扫了一眼季紫薇,压低了嗓音道:“她倒是左右逢源,难为咱们还处处担心。” “好了,今儿个辛苦你们了,回家后都去我屋里挑个小物件,就当今日犒劳你们!” 季芙蓉笑着捏了捏两个妹妹的手,这便又退坐回了一旁,与季海棠低声说着话,像是在嘱咐着什么一般。(.) 既然姐妹们又在一处了,如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怕季紫薇再出什么幺蛾子,季重莲遂与季幽兰闲聊了起来。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季重莲总觉得有一束视线若有似无地投注在自己身上,转过头去看时,又分辨不出,不由让她心中泛起了疑惑。 她自问到了哪里话都不多,也没得罪什么贵人小姐,怎么觉得被盯得有些全身发麻的感觉,而且隐隐地不怀好意? 一众丫环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依次地给各位姑娘换掉冷了的茶水,行到季重莲跟前时,那丫环微微倾身向前,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季重莲立时脸色一变,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婢子所说句句属实,姑娘不信可自己看看。” 那丫环将茶盏递到季重莲手中,趁机塞了个什么物件入她的掌心,季重莲神情一凛,借着喝茶的功夫飞快地瞄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彻底不镇定了。 这是一小块鸦青色的锦缎青袍碎料,碎料的边角还染着一丝暗色的血迹! 她记得今早与季崇宇分别时他便穿了一身鸦青色的缀缎长袍,这料子仿佛就是他那件衣服上的,那这血…… 季重莲缓缓收紧了拳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季幽兰转过头来,见着季重莲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发白,额头还出了汗?” 季幽兰说着便取出自己的绢帕抹在季重莲的额角,却被她一手挡过,微微有些喘气道:“也许是气闷着了,我自出去走会儿,三姐姐不要担心。” “要不我陪你一道吧?” 季幽兰作势欲起,却被季重莲一把按了下去,她看了看左右,又扫了一眼正在屋外张望的丫环,这才低声道:“咱们刚回来一阵也不便离开,免得人家说我们不懂规矩,我一个人悄悄地走也不显眼,三姐姐待会帮我挡着点就是。” 季幽兰想了想,这又皱眉道:“你可别走远了,若是大姐姐问起……” “你就说我去了净房。” 季重莲牵了牵嘴角,努力扯出一抹镇定的笑来,季幽兰这才放她离开。 只是一转身,季重莲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走到廊下,见着那丫环仍然在等着她,这才点了点头,跟着那丫环快步离去。 直到季重莲的身影消失不见,季紫薇这才偏头,好似不经意地扫了过来,唇角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 季重莲跟着那丫环七拐八弯,见着没人了才焦急地问道:“他伤得严重不严重,是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太清楚。” 那丫环脚步不停,迫得季重莲也不得不快走跟上,嘴上却飞快地说道:“只是那小公子说是与自家兄弟起了争执,这才动起了手来,如今被人关在柴房里,婢子也是无意间路过,不然哪能发现得了?!” “小公子想是怕家丑外扬,这才叮嘱婢子来寻季家五姑娘,说这是她嫡亲的姐姐,定然有法子救他出来,又撕下衣袍布料作证,婢子这才敢冒险一试。” 季重莲听这丫环说得头头是道,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寻不出破绽,再加上对季崇宇担忧过盛,便没有时间深想。 只觉得这事若是被季明宣知道了定是讨不了好去,季崇宇必定是顾虑到这一层才托人来寻了她。 过了几个回廊,穿了两道月洞门,再行至一偏远的角门处,那丫环径直穿过角门,在一回廊处又拐了进去,季重莲此刻心乱如麻,又迫切至极地想见到季崇宇,便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 哪知刚一拐过去,便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推来,她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好像跌进了一间暗黑的小屋,听到身后极快地关门落锁的声音,再转头时,已没有半个人影。 季重莲心下一凉,暗道不妙,她竟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第【34】章 宿命初遇(1) 季重莲猛地扑回门槛处,拉扯拍打着木门,却只能听到木门外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透过门缝的亮光向外望去,已是没有半个人影。 季重莲颓然地退回几步,看了看周围,这的确是间柴房没错,连窗户都没有,门是唯一的进出口,房里左边堆着一丛膨松的草垛子,右边放着小山般的新柴火,还没有被劈砍过,显然是府里备用的。 若是厨房的柴烧完了,再寻到这里来,会用多长的时间,她一点也不知道。 初时的慌乱之后,季重莲渐渐镇定了下来,不禁有些懊恼,她是关心则乱,若是平时她哪有这般容易上当? 不过是遇到了季崇宇的事,他们又是初至族长家里,对这里万般不熟悉,季崇宇又是个五岁的小孩,出了事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想到与自己最亲的姐姐。 再加上那丫环手里竟然有季崇宇衣衫上撕碎的袍角,季重莲这才信了她,却不想…… 季重莲思前想后明白了一切,却想不通算计她的人会是谁? 季月娥吗? 她们不过初次见面,好似也没有得罪她那么深吧? 但若是另有其人,那人又怎么差遣得了这府里的丫环? 再想起坐在花厅时,时不时地向她扫来的那束不善的目光,季重莲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又快得让她抓不住。[.超多好看小说] 想来想去,她最终颓然地跌坐在了身后的草垛子上,若是大太太她们要离开却找不到她的人,这下传了开来,她的声誉便是毁了,连带着季崇宇今后在家里都要受到冷遇,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重莲心急如焚,偏偏她越慌乱的时候表面看起来却是越镇定,如今被困在这里,后悔已是晚了,该想办法怎么离开才是正事。 手心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由举起了手,透过门缝的微光能够看见掌心处扎进了些许木屑,她忍着痛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掌心处立时便是赤红一片。 季重莲一边拿出绢帕包扎着一边细细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径,那丫环带着她越走越偏,起初还能见着一两个远远路过的人,走到最后竟然一个也不见了,想来这定是偏僻的死角。 若是高声呼救,不说一定会被救,但单单是她被人发现在这里,又该怎么解释? 说是这府里的丫环编了理由骗她过来?可为什么别人要这样做,这就发人深省了。 是她自己品德不好,还是性子惹人生讨厌这才遭了算计? 两种说法对她都没有一丝益处。 找得到那个丫环还好,若是找不到了呢? 那不是成了她胡乱栽赃陷害,说不定就因为这事还和族长家生了过节,这可不是季家长辈乐见的。[.超多好看小说] 即使最后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她的名声怕是也好不了了。 一时之间,她的脑中滚过无数的想法,越想越心焦,越想那巴掌大的小脸绷得越紧,黑漆漆的眸中跳跃着点点星火! 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称了那人的意! 季重莲咬了咬牙,起身四处寻找着称手的东西,期望能够找到一柄斧头之类的利器,助她劈开这门逃出生天。 她只有怎么来的怎么回,不惊动任何人,这件事情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不然一切都是枉然。 可翻来找去,一把利器也没有见着,唯一称手的却只有木棍。 看着手中紧紧握着的儿臂粗的木棍,季重莲不会以为凭她的臂力能够撬得开这门,失望之下不觉一臂挥了过去,木棍与门撞击在一处发出“砰”的声响。 仿若泄愤一般,一下不够,季重莲双手擎住木棍,噼里啪啦地朝着门上就是一通乱打,就像是打在那算计她之人的身上,她的心气这才平了平。 “吵死了!” 逼仄的柴房内突然传出一道清冷低沉的男音,带着几分午睡后的慵懒及不耐,就这样凭空地突兀地响起。 季重莲一惊,飞退两步,木棍横挡在了身前,仿佛这就是她防卫的武器,一双眸子紧张地盯着那微微耸动着的草垛子,她怎么没发现那里竟然还睡了个人? 膨松的草垛子似乎微微动了动,似乎又什么也没动,季重莲眨了眨眼,再次回神时,一袭墨袍已经映入眼帘,墨绿色绣着暗银云纹的男靴踏在草垛上,浓重的深色包裹着少年颀长的身形,目光再往上移,刀削似的冷峻下颌,不厚不薄的唇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泛着点黯淡的粉色,高挺的鼻梁,冷漠的眼神,就连那双浓黑的眉毛在尾间也是微微上挑,整个人给人一种生人忽近的冷冽及淡漠之感。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季重莲慢慢镇定下来,手上的力道却是暗自加重了几分,攥紧了木棍。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上下,衣着打扮绝对不是仆佣,那么很可能是哪个主子少爷? 可平常的主子少爷哪有跑到柴房窝着的道理,这一点便让人可疑了。 更让季重莲惊讶的是,这少年明明是在草垛子里睡觉,起了身后那衣袍却是顶点都没沾上草屑,一身墨袍纤尘不染,整洁顺滑地让人不敢置信。 “聒噪!” 裴衍的目光扫过季重莲,只是微微眯了眯眼,向前踏出一步,那厚重凌厉的气势便有如实质般地压了过来,季重莲心下一滞,脚步不由后退着,直到“砰”一声抵上了门板! “你要干什么?” 得不到裴衍的回答,季重莲又吼出了一句,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句毫无威慑,十四五岁的少年与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姑娘,谁能杠得过谁,不用想也知道。 “让开!” 裴衍淡淡地开口,他自问自己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可眼前的小姑娘却仍然没有会过意来,他不得已伸出手来提起了她的衣襟,却换来她毫不客气地一棍打在他肩膀上。 季重莲可是用了十成的力道,这少年向她出手了,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有其他的企图,棍子在她手上早已是蓄势待发,此刻自然是一点也不客气地招呼了上去。 可这一下让季重莲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人难道是铁做的不成? “砰”的一声下去,儿臂粗的木棍应声而断,而裴衍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原本淡漠的目光中竟然生起了一丝兴味,这小姑娘看着瘦弱,竟然还有这等勇气,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题外话------ 男主出场,怎么样也得来点鲜花和掌声吧,叉腰笑~嘿嘿! 作者年会明天零点就可以投海选票了,想必又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啊,不管能不能去年会,希望能够得到亲们的支持,每人每天可以投10票喔,支持月吧,谢谢! 第【35】章 宿命初遇(2) 柴房里一时之间静谧无声,落针可闻。[.超多好看小说] 季重莲连呼吸都屏住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手中的木棍断成了两截,那断处有些参差不齐,透着几许张牙舞爪的锋利。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就着这半截木棍插向那少年,虽然这可能意味着自己更加可悲的结局。 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这一瞬,裴衍已经提着她的衣襟向后轻轻一抛。 在一声惊呼中,季重莲已经稳稳地扎进了草垛子里,身下软软的感觉虽然让她没有受一丝的伤,可反应过后她也是极快地爬了起来,顾不得理身上的草屑,猛然转过了身来。 而此时的裴衍已经是一掌轻轻按在门板上,似乎察觉到外面被人用铁链给锁了,转而偏头扫了一眼季重莲,那目光大抵是在说:瞧瞧你,尽得罪了些什么人! 季重莲委屈地咬紧了唇,眼眶微微泛红,却是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好不好? 她才是有苦说不出的那一个好不好? 被人锁在柴房里她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能碰到个如面前少年这般的奇葩! 不过看着裴衍的动作,季重莲又重新生起了一股希望,若是他真的武功盖世,那么将这门锁给打开应该不在话下吧? 能够不惊动任何人而逃出这个柴房,这可是季重莲此刻迫切渴望的。 裴衍微微皱眉,他不过不喜欢热闹,今儿个又凑巧遇到季家老爷子庆生,这才巴巴地选了个最角落里的柴房窝着,没想到这样也不能清静,还被人给反锁在了柴房。 自然是不会有人针对于他,而是身后这个倒霉的小姑娘被人给算计了。 看那小模样,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季家哪一房姑娘,那便是来做客的? 做客的也能被算计到这里来,裴衍不得不感叹这姑娘真是时运不济,要么就是太傻了! 但无论如何,既然这柴房里的清净被人打扰了,他也没必要再待在这里。 裴衍一掌按在门板上,这一次他是暗蕴内劲,季重莲在他身后暗暗祈祷着。 也不知道这一掌含着多大的力道,季重莲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倒像是门外锁链的声音,裴衍收掌一推,柴房的门竟然打开了。 季重莲惊喜地几乎要落下泪来,却也只敢等到裴衍先行踏出后,这才忙不迭地奔了过来,抬头往地上一瞄,那原本粗得像麻花辫似的铁链已经从中断成两截,颓然地躺倒在地。 季重莲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向前比划了一下,真的只是这样一震一推,这铁链就断了,这得多大的力道啊? 除了吃惊,更多的是震惊,看着少年幽然的背影,季重莲一时之间有些怔怔的。 她突然之间便有些感慨了,武力值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在受欺负时反抗,它可以让你在困于危境中反击,更能给对手造成无形的压迫。 但可惜的是,她没有,现实恐怕也不允许她去学,季家可不是武将世家,再说她一个闺阁女子要求学武也太惊世骇俗了。 季崇宇倒是可以练练,就算不能成为这少年一般的高手,那至少可以强身健体,这事情倒也不是那么难办,却要从长计议,见机行事。 季重莲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暗的柴房,泄愤似地捡起了地上的锁链,猛地向里扔了去,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记得是按照记忆里的路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丫环专挑小路走,走着走着她竟然觉得所有的路都极其相似,又要躲着不被人见着,这一路行来她已是汗湿衣背。 再拐过一个回廊,远远地她似乎又见着那少年的身影,他的步伐不急不慢,倒像是极其熟悉这里的建筑布局,而且还能出现在内院,想来不是外男,要么就是这家的少爷,或者也是跟这家沾亲带故的。 想到这里,季重莲咬了咬牙,如今拐了几个弯后她已经走迷糊了,再见到这个少年更像是上天的指引,这人虽然冷了几分,但到底没啥坏心,就连扔她之时也选了落地的草垛子上,更不用说他最后震断锁链相当于也是救了她。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对他减少了几分恶感,男人的嘴不像女人这般八卦,既然已经被他撞见自己出现在柴房里的狼狈样,与其向别人问路被看出端倪,索性就逮着他问个清楚明白,已经欠了一次情,再加一次也不多。 季重莲下定了决心,便加快了脚步奔了过去。 裴衍仿佛有感应似地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果然见着了向他奔来的季重莲,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来一分,真是百折不挠啊! 才多大的小姑娘,七八岁,看样子应该不到十岁,可确实够勇敢,被人锁在柴房不哭不闹,而是积极地寻找破门的办法,虽然根本不起作用,但也了胜于无,总比那些遇事便哭哭啼啼的贵女千金要好得多。 裴衍倒是对她升起了一抹好奇,见到她跑得近了,难得好心情地问了一句,“哪家的?” “嗯?” 季重莲怔了怔,还好她已经刹住了脚步,此刻正一手撑膝一手抚着胸口轻喘着,却被裴衍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唬住了。 刚才这人不是还不待见她吗?此刻问这种问题是什么意思? “姓什么?” 裴衍不觉踏前了一步,双臂环在胸前,带着一种安然自若的闲适,淡淡的目光俯视而下。 “姓季!” 季重莲抿了抿唇,步子又不觉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人身上不自觉得便带着一股威严,让人有些敬畏。 不过不得不说,长成他这种型有棱有角又不失冷峻,应该是很讨姑娘喜欢,淡淡的冷,淡淡的厉,而且很有力量与气势! “季?” 裴衍低垂的唇角滑过一抹轻笑,再抬眼时又带着那种一贯的疏离与冷漠,仿佛那抹笑容只是晃花了眼。 季家在丹阳倒是大姓,季老爷子还说过姓季本一家,那么眼前这丫头按辈份不也该唤他一声小舅舅? ------题外话------ 为了呼吁大家投海选票,月提早发文了,嘿嘿。每人每天可以投10票,加油! 第【36】章 裴家舅舅(1) 季重莲抿了抿唇,“季”在丹阳是大姓,她只随便一说,他怎么知道她是哪一家的,过了这一关,今后再想见面怕也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怕他会胡乱编排,再说这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嚼舌根的。 裴衍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不想衣袍的一角却被攥住了,他诧异地回头,眉头一挑,“有事?” “你……我告诉了你,按礼你不该自报家门吗?” 被裴衍犀利的目光一扫,季重莲有一种向后缩手的冲动,但她到底是忍住了,虽然她本来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但不排除采用迂回战术,稍微熟悉一分,有些话才能更好地问出口。 “我吗?” 裴衍微微扯了扯唇角,“姓裴,按裴份你可以唤我一声小舅舅!” 季重莲猛然一惊,那只手不由弹射了回来,诧异地捂住了唇。 因为每期的邸报内容也不多,她翻看得很快,总觉得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便央了石勇将往年的邸报抄录一份给她看,历年来朝堂变幻官员任免等林林种种似乎都尽呈她的脑海。 所以,当眼前的少年报出这“裴”姓时她才会那么惊讶。 熟悉这里的地形布局,又能出入内院如无物,又姓“裴”……这些种种只能让季重莲想到一个可能。 眼前的少年便是族长七儿媳妇裴氏的弟弟裴衍。 这裴氏姐弟的父亲裴良英原也是朝堂中的肱骨之臣,只因十年前的一场文字狱被罢官免职,之后虽然被放了出来,但人生大起大落难免心灰意冷,裴良英留下孤儿寡母便郁郁而终。 裴家当时并没有被抄家,也算是薄有家底,裴良英过世后,裴夫人便带了一双儿女离开了上京,没想到辗转之后在彭泽安了家,如今更是与丹阳季家结了亲。 裴衍的姐姐嫁给了季家族长的七儿子季宁,如今膝下已有一子,也算是美满。 季家族长能够不畏流言蜚语,主张儿子娶了裴家的姑娘,想来也是有胆识有远见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说裴衍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将来重塑乃父当年的辉煌也不是不可能的,裴良英虽已亡故,但其门下弟子众多,岂知他朝不会成为裴衍的助力? 只是,裴衍当时也有五岁了,相信记忆犹在,年幼时享尽荣华富贵,而如今却是……这样的落差,对于曾经的贵公子来说,他能够接受得了吗? 季重莲偷偷地瞄了一眼裴衍,冷峻的眉,夙慧的眼,仿若看透世间冷暖而略微翘起凉薄之意的唇角,她都不知道对眼前的裴衍究竟应该报以同情还是其他? “你知道我!” 裴衍微微眯了眯眼,粉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从季重莲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不仅仅是知道他,恐怕也知道裴家的事。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七八岁的小姑娘,谁与她讲的这些? 女子不摄政,要有多放纵溺爱她的父亲才能将这些当作书本讲给子女听,亦或是反面教材? 裴衍自嘲一笑,看向季重莲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冷冽的锋芒让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双臂下意识地环紧了自己。 “裴家……舅舅……我只是听说过。” 季重莲低垂着眉眼,身上却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实在是裴衍这一瞬间的气场太强大,她硬拼不过,自然只能示之以弱,又好似在不经意间唤出那个称谓,以此提醒俩人的身份并不是敌对,顺便拉近一些亲切的距离。 裴衍轻哼了一声,抬脚便走,但又想到了什么,倏然顿足,转身,沉声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以偏概全,一叶障目,枉自还是天下至尊,可笑可笑!” 裴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小姑娘解释一通,在别人明了他的身份后,这样的误解,甚至于奚落和嘲讽难道他还看得少吗? 怎么如今偏偏对着一个小姑娘犯起拗来? 想到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禁失笑。 季重莲此刻却是笑不出来,她甚至屏住了呼吸,故意将头偏向了一旁,以示她根本没有听见裴衍口中那大不敬的话。 她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个人很危险,与他在一起,说不定迟早倒霉的便是自己。 季重莲已经决定偷偷地转身,大不了她再小心翼翼地探探路,别找这个裴衍帮忙了。 哪知道才踏出两步,后衣领便被人给提了起来,她脚下悬空蹬了两步,顿觉无语地转过了头,这人怎么提她就跟提个小鸡似的,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刚才不是主动叫住我,如今怎么话没说完便想走?” 裴衍冷着脸说道,季重莲只觉得脚下咝溜溜地升起一股寒意,勉强扯了一抹笑容,“刚才有事,现在没了。” “说!” 裴衍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季重莲,他怎么可能是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儿? “是……” 季重莲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耸搭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裴衍的表情,见他已现出几许不耐,忙飞快地道:“原本是走迷了路,又不愿让别人发现,所以才想让裴家舅舅给指路……” “那你还跑什么,走!” 裴衍提着季重莲的衣领便纵身跃起,侧身时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来,这一天恐怕是他一生之中笑的最多的时刻。 这个小姑娘就像是只小狐狸,机灵、狡黠,竟然还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一意识到有可能的危险立马便想跳得远远的,可他偏不让她如愿。 耳边是风声呼呼,飞檐青瓦在眼前极速掠过,季重莲吓得紧紧闭上了眼,双臂死死地勾住了裴衍的脖子,一双腿甚至极其不雅,却是十分利索地缠在了裴衍的腰间,整个人成了一把锁形,死死地扣住了裴衍的身子。 没办法,她畏高,她害怕啊! 这样跳来跳去,飞檐走壁,那是前世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但那些演员好歹也是吊了钢丝绳保险的,她可只有一双手脚。 若是裴衍兴致起了,或是因为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而兴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半空中将她给抛了下去,她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题外话------ 月最近看了一部韩国电视剧《九回时间旅行》,讲述的是重返过去改变命运,男主角很帅,推荐给大家看。月喜欢僵尸、吸血鬼、丧尸、穿越时空一类的题材,亲们知道哪些好片也推荐给我看喔! 第【37】章 裴家舅舅(2) 对季重莲的动作,裴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一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眼下却像个八角章鱼般缠住了他。 目光微微下瞟,见着那黑漆漆头顶上两个深深的发旋,裴衍释然了,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实际上是死倔啊! 风声呼啸,光影迷离,季重莲从最初的惧怕与惊慌到慢慢适应再到享受,短短的时间完成了内心世界的强悍转变,以至于她稳稳落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若是凭她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哪能这样上下蹦达,这就是轻功吧,与飞翔都沾了边的。 “到了!” 裴衍用指尖戳了戳季重莲的脑袋,她立马从回味中惊醒过来,从裴衍身上飞退而下,看着他略带促狭的眼神,脸蛋立马红得好似红烧云。 上帝观音各方神佛,她绝对没有想做出这等丢脸的事,在季家规行矩步惯了,她差点忘了她其实拥有一颗现代人的心,一不小心便展露了出来,而刚才那样的举动足以让她声名扫地。 “多谢!” 所以季重莲不敢多做停留,四处一瞄,好似已经到达她呆过的花厅附近,只是本应该穿忙的人流却奇迹般地不见了踪影,她心里正暗自纳闷着。 “等等!” 裴衍长手一伸,指间一勾一挑,季重莲顿时觉得腰间一阵拉扯,低头看去,那原本系在腰间打成重瓣莲花图案的青色络子已经脱离了银红色的腰封。 再一回头,那络子已经挂在了裴衍的指间。 “你……你还我!” 季重莲急得脸色涨红,忙不迭地踏前一步向裴衍伸出了小手。 “这个东西,就当作是报酬吧!” 裴衍不以为意地转动着指间,这络子打得还算精致,素成一色,却有渐变的色感,给人一种清雅幽然的感觉,倒是和眼前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一点不搭调。 “报酬?” 季重莲怔了怔,什么报酬? “救了你一次,帮了你一次,两次,你还欠我一次!” 裴衍竟然扳着手指头认真地数了数,季重莲顿觉无语,男人有这么计较的吗?再说他还是长辈,真是平白叫了他“舅舅”! 季重莲负气地嘟了唇,裴衍看在眼里却暗自好笑,却又不由板起脸正色道:“你的东西在我这了,回去以后记得可别乱说话!” “彼此彼此!” 季重莲瞪了裴衍一眼,眼下到了熟悉的地方,感觉有了些依仗,再说也不用求他什么,她好似就没有那么怕他了。[] 裴衍轻哼了一声,再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淡然地转身离去,只是离去时唇角微微上翘,显示出他此刻得来不易的好心情。 季重莲却是瞪着裴衍离去的方向,咬紧了牙,他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姑娘家的东西哪能随便落入男子的手中,若是一个栽赃陷害,她便百口莫辨了。 裴衍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拿了她的东西,不就因为刚才他那一番狂语被她听了去吗? 季重莲瘪了瘪嘴,不过裴衍没有丧心病狂地将她杀人灭口,或是半路抛尸已经算是幸运了。 如今彼此有把柄在对方手中,倒也是一种制衡! 这样想着,季重莲心情稍稍好了些,理了理衣裾,再抿了抿发丝,这便向着记忆中的花厅而去。 她记得这回廊下应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青衣丫垂首侍立着,可走这一段路,连一个人也不见? 季重莲的心头渐渐泛上了一抹凝重的恐慌,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 抬脚踏进花厅里,却只有一个小丫环在那里收拾打理着,有的桌上的点心翻了个,有的茶水溅湿了地面,略微有些狼藉。 “这是出什么事了?” 季重莲几步走到小丫环跟前,略带焦急地问道。 “呀!” 小丫环惊呼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花厅里进来了人,退后几步,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时,微微一怔,立马便认出了季重莲,曲膝一礼道:“季五姑娘,你们家三姑娘坠湖了,如今大家都赶过去了……” “什么?” 季重莲震惊之后,立马转头就走,身后的小丫环也追之不及。 丹阳是江南水乡,家家户户都有在家里引湖建池,而族长家东面有湖,她认准了方位便一股脑儿地往那行去,沿途倒是终于遇到了人,即使方位略微有些偏差,再稍稍一问,便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此时的湖边已经聚集了一堆的女眷,有人在惊呼,有人在窃窃私语,更有人在指指点点。 季重莲远远地便见着族长家的二太太陆氏在那里指挥着一众仆妇,寻软架,拿毛毯和被褥,再取手炉,虽然是五月的天,可这落了水还是凉的,处理不好便可能是风寒。 二太太的这一番举动证实了季幽兰的性命该是无虞的,季重莲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这才拨开人群往里走去。 大太太孟氏早已经站在一侧,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三太太姚氏陪在一旁,间或低声说上两句,神情凝重。 而季幽兰正全身湿淋淋地坐在地上,眼神中似乎还有些惊恐,全身抖个不停,季芙蓉用披风将她紧紧地的包裹住,季海棠则在身后为她抹着背。 “三姐姐!” 季重莲连忙奔了过去,握住了季幽兰的手,眼眶倏地便红了,“三姐姐好好地怎么会坠了湖?” “还不是因为你!” 季芙蓉瞪了季重莲一眼,声音是难得的严厉,“三妹妹就是去寻你,这才不慎落了湖!” 季芙蓉平日里也是很疼季重莲的,但今儿个她明明吩咐了不要乱走,这人生地不熟的,姐妹几个呆在一处最好。 这走开了一个,另一个又去寻,这才出了意外。 “我……” 季重莲张了张口,却是满嘴的苦涩,她也是有委屈说不出啊,此刻只能紧紧地握住季幽兰的手,满眼的心疼与愧疚。 “大……大姐姐……你别怪……别怪五妹妹……是我不小心……” 季幽兰回过神来,眼中仍旧有些后怕和惊惧,牙关打颤地说道:“我想回家……回家再说……” 第【38】章 幕后黑手 季紫薇此刻正与季月娥站在一处,见到季重莲竟然出现在这里,她的眼中充满了诧异。 那来回禀的丫环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已经将人给锁进了柴房,想要出来绝对不可能,那么季重莲是怎么到了这里? 季紫薇的心中堆着重重疑问,垂在袖中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她原本打的主意便是要让季重莲吃了这哑巴亏,名声尽毁,看季重莲还有什么脸来担这嫡女的名头? 回去后自己再在父亲面前软磨硬泡一阵,指不定就能给季重莲安个什么罪名,到时候禁足也好,送去庵庙里修行也罢,只要再也看不到她,自己的日子铁定就更好过了。 而季崇宇若是没有了季重莲这个依仗,就算担着四房嫡子的名头又如何,还不是任由她们母女搓圆捏扁,将来的大把好日子便等着她呢! 可季重莲偏偏这般好运地逃了出来,季紫薇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一旁的季月娥却没有留意到季紫薇的表情,只用描了富贵牡丹的薄纱团扇微微掩了面,娇声一笑道:“紫薇,这事你做的好,今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 季紫薇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尽量扯出一抹笑来,低声应了。 这事便是她和季月娥谋算的,她只说了要帮季月娥出一口气,教训教训她那些不识抬举的姐妹,季月娥立马便点头应允了。 这里的丫环得了季月娥的命自然就会听她的吩咐,这个局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准每个人心里最在意什么,便能诱其上勾,正所谓关心则乱。 季重莲是第一个,而重幽兰是第二个,谁叫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她季紫薇?! 其实季紫薇也没想过这般心狠,只是想吓吓她们,但做了这事后,她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若是这两个人都不在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光是想想便令她兴奋不已。 季家的五位姑娘,一下除去了两位,是不是意味着将来出嫁时那平摊的嫁妆便要多上那么一份。 那时她的身份可是四房的独女,再加上父亲的疼爱,说什么也能为自己挣下一份体面的嫁妆,眼下她又交好了丹阳的贵女们,季紫薇只觉得今后的道路已是一片坦途。 但这前提却是建立在季重莲被锁柴房无人搭救而饿死,再搭上季幽兰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可天不遂人愿,这俩人竟然都是这般好运,真正是气煞人也! 季紫薇暗暗咬了咬牙,此刻却也不得不挤进人群中靠近她的姐妹们,作戏似地拿出绢帕沾着眼角,以掩示她这份根本可有可无的姐妹之情。 周围小声的议论不断,软架一会儿便送了来,婆子丫环们七手八脚地将季幽兰给抬了上去,又裹上了毛毯,依着二太太的吩咐,直接将人给抬到了二门,那里季家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二太太陆氏一路陪笑着送大太太孟氏一行出去,连声说着抱歉,又命人准备了一些补品土仪,十分歉意地将季家人给送走了。 看着那远走的马车,二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回身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瞪了季月娥一眼,冷声道:“这事我回去再与你细说。” 季月娥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这事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就算二太太知道了也无妨,那两个领路下手的小丫环不过是家里的粗使丫环,这事一做完她便立马吩咐管家打发了去庄子上,就算季家的人事后觉出什么味来再来理论,可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了。 有了季幽兰出事这一遭,女客们也不便久待,留下给族长的寿仪又与二太太陆氏寒暄两句,这便三三俩俩地离开了。 * 回程的马车上,季重莲一直守在季幽兰身边照顾着,看着她紧闭着双眼仍然不断颤抖的模样,季重莲是止不住地心疼。 若是她没有中了别人的算计,季幽兰也就不会因为坠湖而惊吓不已,她一直拿着细软的绵布擦拭着季幽兰的湿发,碰到她的额头觉得有些惊烫,连忙转头道:“三伯母,三姐姐怕是有些发烧了,回去后要立马请大夫。” 三太太姚氏淡淡地点了点头,口气没有热切,也没有关心,只是平常的淡然,“这事大太太已经让人传话给四老爷,四老爷派了小厮回去通报,这路上便会去请大夫。” “那就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马车出了二门时,她无意间撩了帘子便见着了守在不远处的季崇宇,想来是听了消息后跑到这边来查看动静的。 见到季崇宇安然无恙,季重莲终究是放下心来,也更加肯定那算计之人是别有用心,或许就是针对她个人而已。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季重莲也不敢大意了,又在马车上叮嘱了季崇宇几句,让他万事小心,不认识的人千万别跟着乱走,这才搁下帘子先行坐车回去了。 季紫薇坐在一旁噘着唇角,间或瞄上季重莲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是眼下就算她有许多疑问,也没地方问了。 那两个小丫环早已经被季月娥远远地打发了,就是不想让别人有迹可寻。 可是谁救了季重莲呢,她又知道不知道是谁害了她呢? 想到这里,季紫薇不由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几分,低声试探道:“五姐姐,你那时是去哪里了,三姐姐遍寻不着,这才走到了湖边不小心失了足……” 季紫薇觉得自己有必要交待一下,以免季重莲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季重莲淡淡地瞥了季紫薇一眼,眸中蕴过一抹深思,季紫薇可不像是会关心姐妹的人,她这人自私自利惯了,这一番问话也像是别有所图。 想到这里,季重莲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说道:“有些闹肚子,去了一趟净房,谁知道出来便见不到那带路的小丫环,迷了路,所以才回来得晚了。” “喔?” 季紫薇拖长了尾音,看那眼神便是不相信季重莲所说的话。 三太太淡淡地扫了俩人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触及季幽兰时微微凝了凝,心中轻声一叹,出了这事,曾姨娘指不定要和她怎么闹腾了,回去后她又该头疼了。 第【39】章 太太姨娘 回到季家老宅,又是一阵忙碌,季重莲也一直守在清秋阁,直到大夫确认季幽兰并无大碍,又开了治病调理的方子,她这才放下心来。(.无弹窗广告) 季芙蓉在一旁与季海棠说着什么,偏头瞧了季重莲一眼,不由走了过来低声道:“五妹妹,起初我是性急了,话说得太重,你别往心里去。” 季重莲微微红了眼眶,低了头,“大姐姐,本就是我不对,你说我是应当的。” “好妹妹,你难道当真与我置气了?” 季芙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在丹阳是第一次和姐妹们出去做客,竟然就发生这样的事,她这个做大姐的也有看顾不当之责,那时是气急了话才说得重了。 想到这里,季芙蓉也有些后悔,不由拉起季重莲的手摇了摇,她这才抬起目光,摇头道:“大姐姐别这样想,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错在她不应该关心则乱,错在她不应该轻信人言,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 “罢了,眼下三妹妹也没有大碍,等她服了药好好睡上一觉,咱们明日再来看她。” 季芙蓉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回身便瞧见曾姨娘正坐在床榻边拿着软棉布为季幽兰抹着额头,间或转头瞥一眼三太太姚氏,目光中一种说不出的忿忿之情,想来是顾忌着眼下人多不好发作。 而三太太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站着,从面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大太太本也在这里呆着,只族长家的二太太又打发人来探问这边的情景,她便又出去了。 季老太太让宋妈妈来看看情况,如今知道季幽兰无碍,宋妈妈也回宣宜堂回话了。 一时之间,清秋阁里走的走,散的散,只余下三太太、曾姨娘,还有躺在床上暂时不醒人事的季幽兰。 曾姨娘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站了起来,抿紧了唇,一把将手中的软棉布扔在盛了清水的黄铜盆里,转身怒瞪向三太太,话语里丝毫不客气,“太太,你若不想带三姑娘出门便明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是被抬了回来,你这做嫡母的不心疼,我这做姨娘的可是痛到了心窝子里!” 三太太抿了抿唇,始终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迎接着曾姨娘的怒火,“这事谁也不想,只是意外。” “意外?” 曾姨娘冷笑一声,“怎么不见别家姑娘也有这样的意外,偏偏是三姑娘?若是我在那里,定不会……” 曾姨娘咬了咬唇,满心的不忿与不甘,她亏就亏在这姨娘的身份上,若非不然,她早便凌驾在三太太姚氏之上了。(.好看的小说) 要说气度、样貌、身家,她哪样比不过三太太,只是这正妻的名头,始终是梗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儿女双全,女儿貌美乖巧,儿子也聪明机警。 季崇泽虽然是季家长孙,但那性子却是随了三太太,安静地仿若不存在一般,哪有季崇亮这般讨人喜欢,就连三老爷季明忠也是偏爱次子多一些。 曾姨娘样样都占了头,可偏偏这姨娘的身份……让她只能守在老宅里,半点迈不出去步子,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季幽兰身上,只望这个女儿今后做个正妻,再也别像她一般。 三太太这时才牵了牵嘴角,目光一亮,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惜你却不在!” “你……” 曾姨娘咬了咬牙,一方绫帕捏在手中都要绞成了结,她看着三太太那张淡然的面孔,终究是冷哼了一声,“老爷最是疼爱三姑娘,若是他回来知道这等事,定也不会轻饶了你。” “那我就等着他。” 三太太搁下这一句话来,转身便离去了,她不是怕曾姨娘,只是懒得和她斗嘴。 而季明忠……这个男人除了给了她一个还算听话的儿子,哪里有过丈夫的半点温情,既然无情,索性便无心吧,这也是她能在深宅里过活的唯一坚持了。 看着三太太淡然离开的身影,曾姨娘黑着脸“呸”了一声,又转身坐回床榻上,面带忧伤地抚过季幽兰依然有些苍白的面色,低声喃喃道:“兰儿,都是娘不好……” 天下慈母心,曾姨娘护女心切没有错,当然也不能过多地苛责三太太,她本就是淡然的性子,再说季幽兰又非她亲生,如今能够做到不闻不问已是难得,若是真要管束责难起来,怕曾姨娘又会跳脚了。 * 翡翠潭,正屋里点着烛光,窗户纸上映出两个窈窕纤细的身影。 碧元正就着烛火小心翼翼地给季重莲挑着扎进掌心里的木刺,一边心疼地吹了口热气,“姑娘怎的这般不小心,还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了,其他还好。” 季重莲摇了摇头,看着碧元小心翼翼地给她上着药水,目光移向了烛火的光圈,微微有些怔神。 今天的一切就好似做梦一般,但又像有个结纠在了心间,让她忐忑难安。 谁要害她?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回到季家老宅后,她让红英去季崇宇那里查探过,他的袍角果然被割了一条口子,听说是走路踉跄了一步,不小勾了树枝。 听着是个意外,可这种种的意外加在一起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就连季幽兰坠湖也是,虽然这个三姐姐有些粗线条,可却不是个笨人,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水,她又怎么会靠近湖边以至失足呢? 不过三姐姐发了高热,这一晚定是清醒不过来,若是有什么疑问,也只有待明日去看她时再提。 但更让季重莲感到诧异的却是季紫薇前后的态度,明明不是关心,更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尤其是看到季紫薇与季月娥站在一处,那眉宇间交流的姿态…… 季重莲重重地握了握拳头,她们俩人之间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哟,我的姑娘,快别捏拳头了,仔细手疼!” 碧元刚刚收拾妥当药水和纱布,转头便见着季重莲握紧了拳头,不由惊呼一声,奔了过来便要将她拳头给碾开。 季重莲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神情更见凝重,握拳的掌心虽然有些刺痛,但却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她已经觉得自己脑中仿佛要抓住了什么似的。 第【40】章 诵经祈福 “姑娘!” 碧元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不管不顾地拉过她的手掌,一根根指头地给她扳了开来,嘴上却低声念道:“姑娘这到底是在哪里摔的跤子?手掌破了,连腰封上挂的络子也不见了……” “络子?” 季重莲回过神来,想起了裴衍,不由瘪了瘪唇。 这人离了上京,虽然没有了那些世家贵公子的纨绔样,却好似更……更痞了些? 季重莲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套在裴衍的身上,虽然他外表冷峻,貌似不苟言笑,可季重莲却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个腹黑狼! 哪有人动不动就提姑娘的衣襟,即使她才是个七八岁的小不点,这也应该有避讳的好不好? 再说了不问自拿是为贼也,他也就只能拿着那个络子来要挟她了。 季重莲微微蹙眉,再细细回想裴衍所说的话,难道当年裴良英一案有冤情,不然裴衍干嘛有那么大的怨愤? 不过哪朝哪代没有一些错假冤案,皇帝也不是神明,再说就算是神,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只是要看他有没有勇气纠正过来。 若是裴家一日不平反,那么裴衍这身份到了哪里都有些尴尬啊!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这次不过是偶然,想来今后轻易也是没有机会再见面的。 “是啊,络子!” 季重莲正在走神的当下,碧元又在自说自话了,“那络子可不好打,红英姐姐可是熬了几宿,这下她该心疼了……” 夜渐渐深了,各房都歇了烛火,只这一晚的清秋阁却是不安宁的。 季幽兰在睡梦中都极不安稳,一晚上呓语不断,浸出的汗水打湿了衣衫,曾姨娘彻夜照顾在一旁,这一晚上给她换了不下三套衣服。 不过好歹这热发了出来,烧算是退下了。 曾姨娘熬了一夜,这脸色也成了瓦灰,天刚蒙蒙亮便在丫环的劝说下到东次间歇下了。 宣宜堂正屋里,季重莲姐妹几个正依次给老太太请安,大太太与三太太也陪坐在一侧。 “这三丫头的热总算是退下了?” 季老太太偏头看向三太太,三太太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昨儿个夜里曾姨娘彻夜照顾着,好歹是退下了。” “这就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季老太太感叹了一句,又将目光转向了大太太,“本家二太太那厢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过是道歉赔礼罢了,说到底也是咱们家的姑娘不小心,这也怪不到别人。” 大太太心里不太乐意,因着这事季老太太难得地数落了她一番,所以情绪也有低落。 季老太太沉吟了一阵,这才将目光转向堂下一众站立的孙女们,沉声道:“今后去别人家里做客,你们姐妹也都要警醒着,别有事没事地乱跑,真闹出了笑话,那丢的可是季家的脸面!” 话到这里,老太太还饱含深意地望了季重莲一眼,想来也是知道季幽兰是为了寻找季重莲才不小心坠湖的。 有了大丫头那日一说,这五丫头她刚觉得看着好了,却不想又出了这等事,若真是个有心眼的,断会事事谨慎才是,也不至于…… 想到这里,老太太摇了摇头,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心头又沉了几分。 孙女辈里,就看着季芙蓉还算出挑,不管是样貌品行,还是待人接物的风仪,想来今后做了当家奶奶,管理一大家子也是能够担得起来的。 剩下的嘛……季海棠太过怯懦挑不起大梁,季幽兰是被宠坏了的,人虽不笨但也谈不上精明,再说也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终归隔了一层。 季紫薇是柳姨娘生的,那个女人的一切她都不喜,至于季重莲……老太太决定还是要看看,也不能因为这一次的事就将人给否定死了,来日方长,且看五丫头今后的表现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心知老太太正在打量她,那目光带了点斥责,带了点探视,还有少许的…。失望? 触及到这两个字眼,季重莲陡然一怔。 老太太对她有些失望,难道说从前便寄予了希望吗?她怎得不知? 这次的事情是她太大意了,累及三姐姐坠湖她心里也是难过得紧,若是有办法能够弥补心底的内疚,她自然不会推托。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跨前一步,看了一眼老太太,这才福身道:“孙女想为三姐姐诵经祈福,祖母闲暇时那后院的佛堂可否容孙女一用?” “喔?” 见季重莲眼神诚挚,老太太不由兴味地挑起了唇角,“你们小孩子哪里呆得住,就连你大伯母也不敢说能窝在那里一整日……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对菩萨可要心诚、礼敬,不然不如不拜。” “是,若孙女做得不好,还请祖母多提点。” 季重莲没有因老太太的话而打退堂鼓,反而更加执着地点了点头,挺起了胸膛,“这事本就因孙女而起,这样做也是应该。” “那由得你吧!” 季老太太神色不变,又转头吩咐宋妈妈,“今儿个就带人把佛堂收拾出来,留着地方给五丫头安置。” 宋妈妈应了一声,季重莲这才曲膝一礼道:“多谢祖母成全!” 季重莲知道老太太说话的用意,这佛堂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要做就要做好,时间给呆足了,这才能显示诚心,或许老太太也想着能借这事多多观察她的品行。 季重莲倒是无所谓,念佛诵经本就能够让人静心思考修养德行,更何况还是为季幽兰祈福,那便更是义不容辞了。 季重莲这一出来得太突然,俩祖孙一问一答便算是定了这事。 大太太在诧异的同时却是多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丫头到底是开窍了,还是只想搏老太太的欢心? 三太太淡淡地扫了一眼季重莲,这又垂了目光,像是在想着什么。 季芙蓉却是急得跺脚,别人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可是最懂的,老太太这是让季重莲搬到后院的佛堂住着,清苦不说,指不定老太太还要变着什么法子考验一番呢! 季芙蓉不由担心起来,季重莲还是个未满八岁的姑娘,她能够吃得消吗? 季紫薇却是暗自瘪了瘪嘴,没想到因着这事还让季重莲得了个讨好卖乖的机会,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自己也想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可因着柳姨娘的关系,她恐怕这一辈子都在老太太心目中被定格了。 第【41】章 众人探望 从季老太太的宣宜堂离去,季重莲姐妹几个便同去看望季幽兰,这路上季芙蓉免不得又要拉着季重莲说教一番。(.无弹窗广告) “你怎么这般轻易便说要去佛堂呆着,祖母那里可是好去的地儿?” 季芙蓉看了季重莲一眼,目光里有着一丝责怪,若这事季重莲事先和她商量一番,她给个意见,如今也不会成为这番不可挽回的局面。 季重莲顿住了脚步,嘟着嘴角看向季芙蓉,“难道大姐姐也当我不是诚心的吗?” “我没这样想……” 季芙蓉摆了摆手,季重莲脱口便道:“既然大姐姐不是这样想的,且就在一旁看着吧,我也期望三姐姐早日好起来,这样做我心里能更好受一些!” “这本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意外……” 季芙蓉叹了一声,可看着季重莲这样坚持,她也无声妥协,没想到这丫头倔起来也是怎么样也拉不回。 “佛堂夜里冷,五妹妹要多带床褥子。” 季海棠在一旁说了一句,季芙蓉偏头瞟了她一眼目光中盈着一抹笑意,季重莲却是转头认真地对着季海棠道了谢,唇角泛开一抹笑来,“劳二姐姐挂心了。” 季紫薇一直坠在三人不远处,此刻看着她们姐妹和睦的样子,不由瘪了瘪嘴,她一点也不羡慕,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不过假惺惺罢了,做给谁看?! 几人来到清秋阁时,大姑母季明惠已是带了石勇石强兄弟俩前来探望,石柔因生了水痘,石大姑父又在外公干,族长生辰那日石家人都没有去。 水痘又会过人,所以石柔基本上是被隔绝了,没好完之前也不能出来见人。 几个姑娘依次给季明惠他们见了礼,这便又望了望内间,曾姨娘正好转了出来,笑道:“大姑太太与几位姑娘来得早,三姑娘眼下还睡着。” “三姐姐可是好多了?” 季重莲看着曾姨娘眼下深青色的眼窝,即使上了脂粉也掩不住那份憔悴,料想她昨夜定是辛苦,勉强睡了一会儿,有人来探望了又不得不出面照应着,确实也不容易。 曾姨娘欣慰地抹了抹胸口,“菩萨保佑,这热是退了,再养几天该是能好的。” “辛苦曾姨娘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曾姨娘便又去照应季明惠那头。 季芙蓉拉了季海棠坐下,石勇想了一想,便蹭到了季重莲身边,低声道:“五妹妹,听说那日情况甚是凶险,好在三妹妹没事。” “嗯。” 季重莲低声应道,始终垂着目光,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得不到什么回应,石勇脸上微红,却又暗自鼓起了勇气,刚想说话,便听季重莲低声道:“大表哥,我怕是这几日不能去了。” “为何?” 石勇心中一紧,诧异地问道。 他每次从书院归家后都会特意绕到那一方,即使不能贸然地进去打扰,可远远地看上一眼他便满足了,这事他谁也没说,是隐藏在他心中令他欢愉的一个小秘密。 “我要去祖母后院的小佛堂里住上一段日子,为三姐姐诵经祈福。” 季重莲微微偏头,石勇挡在她侧面,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这是应该的。” 石勇牵了牵嘴角,却没法掩饰住内心的一股失落。 不过今日能够见到季重莲已是好的,石勇的视线微微下垂,突然便落在了季重莲的掌心,那些参差不齐的红痕是什么? “五妹妹,你的手……” 石勇刚一开口,季重莲立马对他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小声些!” “你的手是怎么了?” 石勇向周围望了一圈,见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厢,这才焦急地问道。 季重莲收紧了拳头,目光一扫,大姑母正与曾姨娘在那里说话,季芙蓉与季海棠呆在一处,而石强正缠着季紫薇献殷勤,她叹了一声,才道:“不过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 “怎么这般不小心,今后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石勇担忧地望着季重莲,若是可能,他真想将她的小手细细扳开来看个仔细,那一道道伤痕可多让人心疼啊。 季重莲摇了摇头,倒是不甚在意,“伤在掌心里,不注意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石勇却不这么看,他眸中的心痛及怜惜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倒是吓了季重莲一跳,她不由撇开了头去,微微红了脸,古代的男孩子都是这般早熟的吗? 她虽然知道石勇对她有特别的好感,但也没往那上面想,毕竟是表兄妹不是,她可不赞成近亲血缘的男女关系,所以石勇不可能是她考虑的对象。 但她的婚事又哪能是她自己做住得呢?想到这里,季重莲无奈地苦笑一声。 “我屋里还有一瓶疏痕膏,是父亲给的,对外伤疗效最好,用了不会留疤,我待会就去给你拿。” 石勇对着季重莲认真地点了点头,就连她想要拒绝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笑着应下并表示了一番感谢。 “三姑娘醒了!” 金箔转出内室的雕花楠木屏风前来通报,大家立马站起了身,除了石勇与石强不便进内室,大家都挨个儿地进去瞧了。 季重莲与大姑母季明惠走在一处,顺道问了问石柔的病情,得知她好了一半多,心下也开怀不少。 石柔是个活泼讨喜的姑娘,不管是因着季明惠还是石勇的关系,季重莲都对她很有好感。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季幽兰好似瘦了一圈,身后垫着引枕斜斜地靠在床头,见着众人来只是点了点头。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季幽兰眉宇间好似多了一份心事。 “三妹妹醒了就好,你若再是不醒,五妹妹怕是要在祖母的佛堂里长住了。” 季芙蓉拍了拍季幽兰的手背,偏头看了一眼季重莲。 曾姨娘在一旁听着,不解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说的?” 季芙蓉掩唇一笑,这才轻声道:“五妹妹与三妹妹历来交好,这不知道三妹妹受了惊呛了水,眼下便求了祖母让她进佛堂里为三妹妹诵经祈福!” 曾姨娘听了一阵感动,就连季幽兰的眼眶都微微泛红,弄得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本是小事一桩,瞧大姐姐说的……” 季明惠听后却是点头一笑,看向季重莲的目光更加和蔼可亲,“五丫头,难得你有这份心!” 第【42】章 姐妹私谈(1) 季重莲这样做确实出自真心,并没想到要得到什么赞许和夸奖,眼下大家都这样热切地望着她,季重莲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好在季芙蓉又说笑了几句,这事便带过去了。 大姑母嘱咐了曾姨娘几句便带着石勇石强兄弟先行离去,只离开时这两兄弟都有些不舍,石勇用含蓄的目光望了一眼季重莲,石强则直接跑过去跟季紫薇道别,一旁的季芙蓉看着不由捂唇笑了。 季重莲全做不知,姐妹几个又陪了一会儿,季幽兰困了,她们便又告辞了。 在拐角处与季芙蓉季海棠分别后,季重莲刚想带着碧元转回自个儿苑里收拾东西,打算今儿个午后便搬去小佛堂里,季幽兰的丫环玉屏却追了上来。 “五姑娘,咱们姑娘请你去叙话。” 玉屏站在季重莲跟前矮身一福,她长得很秀气,面色白净,比起季幽兰身边那个伶俐的丫环金箔来说,她显得稍有些腼腆了些。 “三姐姐不是歇息了吗?”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看向玉屏,她立时红了脸,声音纤细得像蚊子,“婢子不知……婢子只是听姑娘的吩咐……” 碧元在季重莲身后捂唇一笑,“玉屏,你抖什么呀,谁不知道咱们家姑娘最和善了,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玉屏的脸更红了,季重莲不由嗔了碧元一眼,“就你这般没大没小的,带坏了玉屏,回头三姐姐找我说道时,你便出去受着!” “姑娘!” 碧元不依地瘪了瘪嘴,眸中却是一片笑意。 玉屏偷偷抬头扫了一眼,顿时很羡慕,早就听说五姑娘待人和善,在她屋里头当差的哪个不夸赞。 其实她们家姑娘也是好的,只是人大条了些,再加上自己不会说话,到底没有金箔在姑娘面前有脸面。 “走吧,咱们再回去瞧瞧。” 季重莲对着玉屏点头示意,季幽兰避开了其他姐妹单独来寻她,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 季重莲心中也有疑问,只是每次来看往季幽兰时都那么多人在场,有些话也不好当面问出口。 回到清秋阁,果然曾姨娘也不在了,只有金箔侍候在左右,眼见季重莲来了,季幽兰一个眼色过去,两个丫环都退了出去,她也让碧元在屋外候着,这才坐在床榻边上,抬眼问道:“三姐姐可是有话同我说?” 季幽兰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绞在锦被上,目光闪烁不定,闻言一把便抓住了季重莲的手,还未说话泪水便流了下来,哽咽道:“五妹妹,我心里怕得紧,又不知道该告诉谁……” “出了什么事?” 季重莲闻言面色一紧,反握住了季幽兰的手,给她信心和鼓励,又用绢帕沾了沾她脸上的泪,这才一脸郑重地说道:“三姐姐若是信任我,有什么苦处不妨让我与你一同分担!” “五妹妹……” 季幽兰一边抽咽着,一边说道:“这事我又不敢告诉姨娘,怕她担心,母亲又是个不管事的,我……” 季幽兰平时也只与季重莲交好,和其他姐妹的关系不过尔尔,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只能想到季重莲,又听说季重莲还要为她念经祈福,她心下便是一阵感动,这才让玉屏私下里寻了季重莲来说话。 “是不是你落水之事另有蹊跷?” 季重莲心中一动,这话便脱口而出。 季幽兰这样的转变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她平日里绝对不是个爱哭的人儿,如今在哭泣中又含着一抹惧怕与担忧,季重莲才敢这样设想,或许季幽兰的落水并不是意外? 季幽兰咬了咬唇,却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落水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季幽兰眸眶微红,却是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恨意,若不是她被人给救了,指不定眼下已经魂归西天了。 “三姐姐!” 季重莲惊呼一声,脸色乍变,“你那日没说,是不是因为没有证据,或是根本找不到那个推你的人?” 说出这一番话来,季重莲不由握紧了拳头,如果将她所知道的一切串联开来,真相似乎渐渐浮出了水面。 “我本是去寻你,走到湖边也是偶然,不过看湖边上一朵小花开得好,刚想采上一朵,身后便有一股大力推来,我跌进湖里时回身扫了一眼,也只能见到那府里丫环所穿的青色衣角,哪里能够分辨是谁?” 季幽兰说着说着又不由抹起了泪,实在是那日的惊惧过甚,这两天她想来想去,却是怎么也想不透谁要害她。 季重莲咬紧了唇,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是有人要害她,也要害季幽兰。 是真想弄死她们,还是只是一个警告或者恐吓? “后来怎么样了?” 季重莲握紧了季幽兰的手,只觉得背脊已是一身冷汗,她们姐妹几个都不会游水,若是没有人搭救,溺毙在湖水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后来……” 季幽兰咬了咬唇,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低声道:“后来是周公子救了我,他怕有人见着了,救了我之后便匆匆离去!” “原来是他!”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果真是善心得善果,季幽兰有此福份真是上天庇佑。 知道名誉对于闺阁女子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救了人便走,这周郁还算懂礼识趣,季重莲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一日见到季紫薇与季月娥站在一处的画面又无意识地跃进脑海中,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多亏了他,不然我就……” 季幽兰摇了摇头,抓紧了季重莲的手,掌心里已是湿濡一片。 “三姐姐,你当时没说,就是因为没有证据,这凭空的指责说不定还会让两家人生了嫌隙?” 季重莲此刻心中的苦涩也与季幽兰一般,她当日也有这样的顾忌,要不然又怎么会有口难言? 本家的地位在丹阳自然是无可代替的,对于季家又因这样的关系返回祖籍,各方面多多少少要看着本家而行事,得罪了他们对季家没有一点好处。 第【43】章 姐妹私谈(2) 季幽兰点了点头,眼神一时之间有些黯然,“若非如此,依着我原本的性子闹上一通,就算最后说明白了去,两家也不免交恶,这个道理我懂!” 可明白是一回事,要让心里真正咽下这口气又怎么能? 若不是周郁及时搭救,她差点就溺毙在了湖水中。 更何况那想要陷害她的幕后凶手还逍遥法外,指不定是生了什么样的心肠,她今后又要如何提防? 室内一时之间很安静,宁神安息香的甜淡香味在空气中静静漫延,两姐妹对视一眼,眸中俱有自己的无奈。 “三姐姐如今对我说,是心里有了怀疑的对象?” 季重莲切切看向季幽兰,这个三姐姐只是神经大条了些,可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她再怎么不省事也知道要谨慎以对,这可是命,丢了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我不过初到本家做客,自问与丫环没结过仇,犯不着有人害我,若真是得罪了谁……” 季幽兰咬了咬唇,后面没说出的话语俩姐妹都明了。 若是说那日季幽兰犯了谁的冲,那无疑是季月娥,又能指派丫环犯下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事,真是除了季月娥不作第二人选。 “想不到她如此心胸狭窄,即使本家再示好,咱们今后也得多掂量了。[.超多好看小说]” 季幽兰恨恨地咬了咬牙,若不是她没看清楚人影,根本指认不出,不得已忍气吞声,还哪里容得下季月娥如今逍遥自在? “三姐姐,这事还是不要告诉曾姨娘!” 季重莲凝重地看向季幽兰,若是依曾姨娘的性子,知道真相必定会大发闹腾起来,到时候如果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便得不偿失了。 季老太爷失去了上京的官职季家便等于已经没有了依仗,若是在丹阳再得罪本家的人,那季家人必定更是举步维艰。 “这个我自然知道。” 季幽兰点了点头,小事上她要较汁,但大事上她还是很清醒的。 “三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事……又苦无证据,来日方长,咱们今后再看着。” 季重莲这样劝季幽兰,也何尝不是在劝她自己,只是若是她不压制着心里的怒气,她保不准待会就要奔到明月楼里找季紫薇质问一番。 是不是季紫薇与季月娥合谋坑害自己的姐妹?这似乎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 若非如此,怎么能抓住她心里最担忧的引她上套? 若非如此,怎么能事事顺遂无人知晓? 季紫薇这样做,就是把姐妹亲情扔在一旁,难道她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吗? 如果真的不可挽回了,季紫薇会不会后悔? 这些话,她都不敢说给季幽兰听。 “我知道,小人难防,最多今后我不与她打交道就是,难不成她还能跑到家里来害我不成?!” 季幽兰冷笑一声,拳头渐渐收紧,眸中闪着愤恨的光芒。 季重莲叹了一声,早就知道这宅门中难得有真情,即使是血缘最近的姐妹,也在背后使阴招下绊子,她一时觉得有些心凉。 好在她对季紫薇的感情也没那么深,至多今后便成陌路,相信谁也不会为谁而惋惜。 季重莲拍了拍季幽兰的手背,“三姐姐好好休息,如今养好身子才是紧要的。” “我知道,你也一样。” 季幽兰点了点头,缓缓平复了情绪,“真是难为你了,还要去祖母的佛堂里……” “这是我自个儿乐意的,还要请菩萨保佑三姐姐,让那些牛鬼蛇神离得远远地,再也不能害着你!” 季重莲捏了捏季幽兰的手背,她终于破涕为笑。 俩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季幽兰真地疲倦了,季重莲这才告辞出来,只一路上心事重重,连碧元唤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回到翡翠潭后,宋妈妈已经遣人来告知这佛堂里已经收拾好了,季重莲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红英与碧元收拾东西,季重莲自己整理了些书册,她怕是等不到季崇宇下学便要先过去了,宋妈妈传达了老太太的意思,交待她在佛堂那段日子的膳食都与老太太一同用着,也免得来回奔波。 “红英姐姐!” 有小丫环在屋外唤了一声,红英微微一怔,便回头笑道:“定是葛儿,婢子去看看。” 这葛儿算是季家老宅里的家生子,在季家整个迁回丹阳之前便被季明惠安排到了翡翠潭,如今领着三等丫环的差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人倒是聪明伶俐得紧,她的老子娘却是在石府里当差的。 两家人隔得近,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红英转出去一会儿便回了屋,手里还捏着个白玉冰纹的小瓷瓶。 “这是什么,葛儿带来的?” 碧元眼尖,忙不迭伸手过去拿,却被红英给躲了开去,笑着嗔了她一句,“这是大表少爷差人给咱们姑娘送来的疏痕膏,摔坏了你可没地儿买去!” 说着话红英便走到了季重莲跟前,将瓷瓶给递了出去,“姑娘快看看,若是真能去疤就天天抹上,这掌心的伤也能好得快些!” 季重莲怔了怔,这才伸手接过,没想到石勇动作这样快,她前脚赶回翡翠潭,后脚东西便差人送到了,就像掐准了时间一般,也难为他这份用心了。 揭开瓷瓶的小木塞,季重莲凑近鼻间一闻,顿时觉得有一股清凉的香味扑面而来,味道并不浓烈,淡淡地却很宜人,应该是茉莉的味道,还加了些冰片在里面。 红英找来了一根细长的银勺,季重莲就着银勺挖了小指甲盖大小的“疏痕膏”,均匀地抹在掌心处,原本还是白色的膏药一浸进皮肤里便没了踪影,季重莲顿时觉得掌心清凉一片,还有些微痛的感觉顿时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红痕看着真是要淡了一分。 碧元也凑过来瞧着,啧啧两声道:“大表少爷送来的东西就是好!” 季重莲扯了扯唇角,转头便让红英将这“疏痕膏”给一并装进箱笼里带上,石勇的这份心意倒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她一时之间又有些愁了。 第【44】章 祖孙之情 季崇宇从族学归来后只见到了季重莲留下的一封书信,心中不免有些许失落,好在刘妈妈与红英在一旁劝慰着,又想起季重莲对他的嘱咐,小家伙又打起精神来,用了晚膳后照样临帖背书,勤奋劲一丝不改。(.) 当碧元将这些事情一字不漏说与季重莲听时,她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听说杜夫子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少爷,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碧元在一旁捂着唇笑,顺手抄来矮柜上的褥子,在地上打起了铺。 今夜是她们住在小佛堂的第一晚,佛堂就在外间,两主仆睡内间,屋舍里的布置都精简得很,连床板都是硬硬的,碧元已经先给季重莲铺了两层褥子。 “眼下有夫子照看着宇哥儿,他功课也好了许多。” 说到杜维,季重莲唇边不由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来,这个夫子还不错,听季崇宇说如今班里几个刺头都被杜夫子一一留下说话,每次犯了错误,这谈话的时间就加长一倍,几个刺头苦不堪言,使得如今班里的气氛好了很多,同学之间也更加和睦了。 “别睡地上了,这几天晚上咱们挤挤。” 季重莲对碧元招了招手,“佛堂里地凉,小心睡出病来。(.好看的小说)” 在翡翠潭里,碧元值夜时都是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季重莲可从没让她打过地铺,寒凉对女人来说可是伤根本的。 宋妈妈自然就没有考虑那么多,或者小佛堂里布置本就是这样,季重莲也不好要求宋妈妈多抬张软榻来。 碧元想了一想,又躺在地上试了试,着实觉得冷硬,这便也不扭捏,收了褥子便爬上了床榻,索性俩个人身形姣小,一起躺着也不觉得挤。 “姑娘,你琢磨着咱们要在这小佛堂里呆多久啊?” 碧元偏头看了季重莲一眼,夜色烛火下,她的侧影带着棱角分明的细致与美丽,竟然有种难言的清艳,特别是那双闪亮的黑眸,如一汪盈盈的秋水,带着莹亮的光华缓缓流淌。 碧元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了,她家姑娘什么时候也长成了这般标志的小美人? 季重莲只是怀怔地看着头顶白色的纱帐,随口答道:“什么时候觉得够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走。” 其实她也没想好呆多久,这诵经祈福讲的便是一个心诚,既然是心之所至,那么时间的长短又怎么在计算衡量之内呢? “啊?” 碧元愣了一下,随即垮下了肩膀,她倒是不怕吃苦,只是老太太这苑里气氛有些沉重,她呆久了便浑身不自在,好在雨晴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不然闷都得闷死。 “若是你觉得闷了,也不必时刻陪着我,有空的时候就代我去三姐姐那里看看,宇哥儿那里的情况你每天打探好了再说与我听就是。” 季重莲这便是给了碧元足够充分的时间,老太太这里的丫环不少,一应也齐备,她又哪里会少了人使唤? “姑娘真好!” 碧元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季重莲话中的意思,顿时喜上眉梢。 “歇息了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季重莲刚搬到小佛堂,当天晚上便排出了每天的日程,从前工作的时候她便习惯了有安排有日程,突发事件虽然也能够处理,但到底没有心里有底万事充备来得这般有底气,只要遵循着一种节奏走,慢慢地也就变成了习惯,她这也是在潜移默化地培养。 “是。” 碧元轻声应道,俩主仆一夜无话,好睡到天明。 天亮时做早课,诵读那些生涩的经文字眼季重莲起初还有些拗口,两三遍之后便熟悉了,而且回味再三,往往能从佛法中悟出不一样的道理,慢慢的,原本还有些浮躁与忐忑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与季老太太一起用膳时,季重莲本着食不言寝不语,先侍候了老太太用上饭,自己便吃着眼前的素斋,祖孙俩的膳食隔着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只用完膳食漱了口后,俩祖孙在一旁坐着说话,季重莲才轻声道:“祖母今后的膳食可嘱咐厨房少油腻,多清淡,这样对祖母的脾胃有好处,整个人也会清爽许多。” 季老太太看了季重莲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可是吃素斋吃厌了口,变着法想让我老婆子也吃些清淡的?” “被祖母猜到了。” 季重莲吐了吐舌俏皮一笑,又道:“不过这确实是孙女悟出的心得,素斋养人,连碧元也说我的皮肤变好了,当然除了吃素的功劳,估计也与祖母这里的风水分不开!” “你这丫头嘴就是甜!” 季老太太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空落落的大院子如今有季重莲陪伴在左右,她倒当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情,再加上这丫头会说话会讨喜,妙语连珠的,经常都能说到人心坎里去。 季老太爷久不在她这里歇脚了,年老了不就图个伴嘛,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年老了也不过梦境一场,眼下老太太期盼的就是子孙都能够有出息,她今后也能安心地放手。 季重莲甜甜一笑,“不过孙女说的也不全是不对的,医书里有记载,清淡养生,对老年人尤其好,祖母若吃腻了荤腥,不妨试试。” “好。”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看向季重莲的眸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暖意。 季重莲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季老太太偶尔走进小佛堂看到她抄诵的佛经,眸中诧异的光芒一闪而过,渐渐变成了深思,或许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孙女竟然写得这样一手好字,难得的是字迹大小与笔划轻重都相同,那一落笔一收势间的沉稳,哪里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老太太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怕是除了季芙蓉以外,季重莲便是家中最出挑的姑娘了,只是年龄管在那里,今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造化呢! 当然,老太太的这些心思,季重莲自然是不知道的。 早课、用膳、抄经,再是午课,直到晚课一天的时间歇下,周而复始的日子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而这日子一过便是一个月。 第【45】章 初谈亲事 六月十五,季老太太便将季重莲给撵出了佛堂,说是撵,哪有半分怒气,老太太可是笑着跟众人说道,“再让五丫头呆在佛堂里,赶明儿咱们季家出了个女居士,少了个聪明伶俐的当家姑娘,老婆子可上哪找人赔去?” 大太太目光一闪,当家姑娘?莫不是老太太真赏识了季重莲,她可要在心中重新掂量了,面上却是不显,只掩了唇笑道:“五丫头这样讨了老太太的喜,老太太多留她些时日也是应当。” “她倒是想呆,可我留不得啊。” 季老太太感慨般地摇了摇头,季重莲是个好姑娘,这段时日陪在她身边解了闷不说,俩祖孙的感情也增进了不少,可她知道这丫头心里念着季崇宇,再让她们姐弟分离连她都不忍心。 好在季幽兰的病情早已经好妥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变故,原本跳脱的性子沉静了许多,总归是三房的孩子,老太太只要觉得面上过得去就行,至于里子怎么样,她倒是不在意的。 季芙蓉在一旁撒娇似地摇着季老太太的手臂,“祖母现在可疼五妹妹了,也不待见我了。” “你们俩个我都喜欢,一个大气乖巧,一个温婉柔顺,都是祖母疼在掌心里的宝。” 季老太太拍了拍季芙蓉的手背,眸中的宠爱显而易见,大太太见了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如今她主持着中馈,但季芙蓉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好帮手,有女儿在自己省心多了,毕竟母女连心,若是再插进一个季重莲…… 大太太微微垂了目光,暗自琢磨着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不会是想让季重莲学着管家吧?这丫头今年才八岁呢! 季海棠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地一旁,此刻听到季老太太说的话,她咬了咬唇,心里除了羡慕,更有种难言的苦涩及酸楚,无论她多么柔顺乖巧,想来也是永远入不了老太太的眼。(.无弹窗广告) 季明惠笑了笑,却是偏头望向了大太太,“大丫头今年十二了,可有了中意的人家?” “大姑母!” 季芙蓉扭了扭身子,面上现出了一抹羞怯,拉了季海棠便出了正屋,转身往东次间去了。 “看看这丫头,是害臊了!” 季老太太也笑了起来,看向大太太,“大丫头的亲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如今也要先理个章程出来!” 季芙蓉再怎么说也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一个孙女,对她的将来自然要好生规划着,而且季芙蓉嫁得好与不好也关系着她下面几个姐妹的前程。(.好看的小说) 大太太捂唇笑了笑,这才正色道:“这事原本我也是想请老太太给出个主意,就让老爷与我那娘家嫂嫂帮着打听物色一番,老太太以为如何?” 季老太太抿了抿唇,缓缓收了笑颜,微眯起了眸子,“你的意思是……想让大丫头嫁回上京去?” 季明惠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也不说话了。 大太太这是放不下上京的富贵荣华,巴望着能在季芙蓉的身上重新给找回来,将来女儿嫁往上京,他们一家人在上京城里团聚那也是正理。 “上京的人家自然是好的。” 季老太太看了大太太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声,“知道你这做母亲的心,我也何尝不想大丫头嫁得好?可你想过没有,娘家没有依仗,嫁到那些高门大户里可是好受的?婆婆、小姑、妯娌、姨娘,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单单是那看人的眼色,就能把你给生吞活剥了去!” 大太太抖了抖唇,手中罗帕缓缓绞紧了,看向季老太太,涩声道:“芙儿她外祖家至少能帮衬着……” 季老太太也笑了,只是那笑中透着一种难言的苦涩,“你也知道那是她外祖家,她是姓季的,娘家人都撑不起门面,单单靠她外祖家能行吗?” 大太太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季明惠已是开口道:“弟妹,母亲说得在理,咱们丹阳也不乏青年才俊,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慢慢地挑,再说咱们季家在丹阳是名门望族,能够与季家门当户对的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明惠说得对。” 季老太太呼出一口气来,想来是对季明惠这一番说辞很是认同。 大太太这人也没什么不好,只性子爱争好面子,总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够高人一等,这一点老太太能够理解,可要高人一等也要看自己背后有没有资本,不然凭什么? 低门望高户,那之后吃苦的日子也只有自己受着。 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的,若说在从前,她或许也希望着季芙蓉嫁回上京,能够藉着这层姻亲关系,说不定季家能有再起之日。 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和季重莲朝夕相处着,看着她那恬静安然的姿态,看着她孜孜不倦地抄写那一章又一章艰涩难言的佛经,她在欣慰的同时也不免生了一丝怜惜。 到底是权势重要,还是儿孙们的幸福重要? 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题,关键是在你心中怎么去衡量! 季老太太不能说自己真地豁达了通透了,但季芙蓉是她第一个嫡亲的孙女,与她又最是亲近,在婚事上马虎不得。 “大姑太太,我也不是说丹阳不好,只是季家离开这么多年,这里的人咱们毕竟不熟悉,上京那一头好歹有我娘家在,知根知底的人家不是要稳妥得多?我也是想芙儿好不是,老太太您说呢?” 大太太巴巴地望向季老太太,就是想她同意自己的见解与看法。 丹阳与上京一比算什么,这里的青年才俊,怕是到了上京后也只是汇入汪洋大海的一只小鱼虾,能够指望什么? 季老太太沉了脸色,大太太在这事上的死拗让她心里已经生出了不悦,只淡淡地道:“这事最后还是要问过大丫头,毕竟是她自己的亲事,她的想法和意见也很重要。” 说完之后不等大太太回话,季老太太又转向了季明惠,“大姑爷如今在江浙一带人面都广着,你们俩口子也留心记挂着这事,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说给咱们听听,这要看着、找着、比着,总会挑出个合意的!” 这就是不顾她的意见了? 大太太立时垮了一张脸,忿忿地扯着手中的罗帕,季芙蓉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为女儿打算安排,这事可不能由着老太太和季明惠去办。 大太太打定了主意,心中自然有了自己的计较。 第【46】章 观音诞辰 季重莲回到翡翠潭歇息了几日,这日子便到了六月十九观音诞,她本想窝在家里不出门,却硬被季芙蓉几个给挖了出来,难得热闹的日子,除了上香拜佛之外,几个姑娘还想一同去凑凑热闹。 五个姑娘坐在一辆青顶桐油马车里,随行的丫环们都坐在后一辆平顶黑油车里。 一个月不见,季幽兰的性子沉静了不少,与她同坐在一处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季重莲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拉了她的手说着话,“三姐姐气色看着好多了。” “嗯。” 季幽兰淡淡地应了一声,偏头看了季重莲一眼,扯了扯唇角,“你抄的佛经如今我都小心收在匣子里,有你这份用心,我什么病都好了。” “三姐姐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芙蓉却拉着季海棠笑了起来,“看她们姐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可羡慕得紧。” “大姐姐……我也……” 季海棠立时有些紧张起来,或许她想表达什么,但紧张之下这说话更是结巴,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得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季芙蓉笑着拍了拍季海棠的手,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五妹妹,说说你这段日子怎么就讨了祖母的欢心,如今祖母可是偏疼你,有好东西都紧着翡翠潭,你可真正是要让咱们姐妹嫉妒死了!” “大姐姐,你惯会拿我开涮!” 季重莲嗔了季芙蓉一眼,嘟嘴道:“谁不知道大姐姐是祖母心尖上的宝儿,你还拿这来打趣我,真正是贪心不足,当心我在祖母面前告你一状!” “得了,我怕了你了!” 季芙蓉捂唇笑着,车上的气氛一下便欢愉了起来。 季紫薇自是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她们几个谈话她也插不进嘴,显然季芙蓉还在为上次她留在季月娥那里而没跟随着姐妹几个一同离去而耿耿于怀,是以从上马车开始就当她是空气一般。 季幽兰也与她斗过嘴,如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至于季重莲,季紫薇总觉得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从前还未这般明显,但今日她慢慢体味过来,这是对她的排斥与不喜。 谁稀罕谁呢?! 季紫薇瘪了瘪嘴,兀自撩开了车帘,本想看看车外的风光,却只见得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路乞讨而行,没得觉得晦气,她不由抱怨了几声,“这丹阳就是比不得上京,乞丐也那么多,平白地破坏了兴致!” 季芙蓉白了季紫薇一眼,也撩帘看了看,这才冷笑道:“不懂就不要装懂!这些哪里是乞丐,明明是北方逃难过来的难民!” “难民?” 季重莲一怔,不由转头看向季芙蓉,“大姐姐怎么知道?” 在老太太的佛堂呆了一个月,她自然是没有时间看邸报,回到翡翠潭后才发现石勇已是将抄好的邸报差人送了过来,红英一直给她收得好好的。 这几天看了下来,季重莲才知道北方三省三月里竟然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冰雹子,好多春日里栽种下的菜苗瓜果,还等不到收成便全被打没了,去年秋收的粮食大部分都交了公,只留了一小部分,就等着这一拨收成过活,可一场冰雹下去,收成全无,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可这三省的官员却联合起来压制了灾情,妄想在内部沙弥于无形,却不想越闹越凶,四月里灾民便开始拉帮结队四处抢掠,这命都快没了,他们还管什么王法,这是官老爷不让他们活,他们只能自己挣出个命来。 五月消息一传到上京,皇上当场就震怒了,不仅严惩了北方三省的首脑官员,又派了就近驻守在西北的燕王即刻奔赴北三省平乱救灾。 这事牵连甚广,听说当时就落马了一批高官,如今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主动摊上这烂摊子,而燕王这次出面赈灾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北方三省,感觉上隔着老远,如今却有难民出现在了丹阳,不知怎的,季重莲心中微微一紧。 季芙蓉皱了眉头,这才叹了一声,“父亲这个月给祖母写来的家书中有提及,我读的又怎么会不知?” “难民就难民,大姐姐凶我做什么?!” 季紫薇委屈地瘪了瘪嘴,眸中似有一丝不忿闪过。 “我是让你长长见识,不要随口胡说。” 季芙蓉瞪了季紫薇一眼,长姐的威仪又拿了出来,“难民不是乞丐,你只要给了他们一份活计他们便能生存下来,而不会终以乞讨为生!若是……” 季芙蓉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与季重莲对视了一眼,那未出口的话语不用言说,俩人自然是心中明了。 若是难民没有求生的活计,积少成多,怕是终酿成患! 季芙蓉沉了沉面色,心中升起了与季重莲同样的担忧。 季重莲略一思忖,便对季芙蓉说道:“待会到了庙里,找机会我便与大姑母说说,好歹大姑父也是江苏省的安抚使司副使,若是官府里早早做了打算,那定是有备无患的!” 大太太怕闹腾这次没有一同前来进香,三太太也不知怎么崴了脚歇在了家里,难得石柔褪了水痘,今日也随着季明惠一同来还愿了。 “是这个理,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季芙蓉随即附和地点了点头,眸中有了一丝放松的神色,在丹阳,他们也不是没有依靠的,只石大姑父在江浙一带的地位威名,想要动季家的人就要好生掂量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季幽兰与季海棠皆是一脸茫然,季紫薇在一旁冷哼一声,什么官啊民的,这关她们这些闺阁姑娘什么事,就季芙蓉与季重莲惯会神神叨叨的。 “听不懂是福气!” 季重莲笑着倚在季幽兰的肩膀上,与季芙蓉的目光在空中相汇,俩姐妹会心一笑,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听不懂的人果真是有福气的。 眼下话是这么说着,可季重莲又怎么会想到,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正悄悄地笼罩在他们的头顶,迈着大步席卷而来! 第【47】章 冤家路窄 广福寺位于县城北门外观音山,东晋太元中建,旧名观音庵,治平中改名寿圣院,南宋隆兴年间更名为广福寺,是丹阳香火最旺的一间寺院,在观音诞这一日尤其热闹。 因为道路拥挤,马车已经驶不上通往寺院的路,众人只能在山下落了车,女眷们各自带上帷帽,徒步而行。 这对于从来未轻易抛头露面的季家姑娘们来说是一个新奇的感受,她们挤在人群中,被一众丫环婆子们一路簇拥着向上而行。 山路蜿蜒向上,这一路除了来往的善男信女,还有挑着小货担摆在半山腰的货郎们,什么小吃、杂耍、写字、看相通通都有,山路上一派热闹的景象。 “姑娘,你看那,那蝴蝶可像是真的一样!” 碧元兴奋地站在季重莲身后,指着一个摊位低声说道。 季重莲回首望去,那不过是一个做手编饰品的小摊,东西不多,但样样看着真是精致,民间手艺果真不容小觑。 “给我买条龙,还有那朵莲花,一并要了。” 季重莲塞了块小碎银子给碧元,她立马欢喜地应下,转身就往那摊位给挤了过去。 龙自然是买给季崇宇的,莲花留给自己,这些小玩意图个新鲜罢了,但季重莲也是难得这般高兴,在深宅里呆得久了,她差点忘记了自由的空气竟然是这么地令人向往。 “你既然还喜欢这些小玩意,我倒以为你只爱金啊银的,还有古玩瓷器呢!” 季幽兰打趣了季重莲一句,谁知她不仅不害臊,还一本正经道:“金银乃俗物,但若是三姐姐不喜欢了,妹妹乐意替姐姐收拾,三姐姐尽管往我屋里倒吧!” “你想得美!” 季幽兰一指点在季重莲额头,呵呵笑了起来,隔着面纱那份笑容虽然看不真切,但只听这声音季重莲便有几分欣慰和感怀,从前那个三姐姐似乎又回来了。 “咦,那不是本家的三姑娘?” 季海棠怔了怔,伸手指向一方。 “哪里?” 季紫薇一阵惊喜,转头四望。 季幽兰的脸色却是瞬间青白,抓住季重莲的手略微紧了紧。 “没事的三姐姐,今儿个咱们不分开,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季重莲握紧了季幽兰的手,重重地对她点了点头,季月娥的出现绝对是个意外,今儿个怎么会这么凑巧? 季重莲这想法刚起,季紫薇已经瘪了嘴瞪向季海棠,“二姐姐你莫不是看错了,哪家姑娘不带着面纱,你说是就是,认错了可怎么办?” “我认得她的身形。(.无弹窗广告)” 季海棠小声回了一句,但语气却是带着十足的笃定。 “二妹妹识人还是准的,可不像有的人看不清。” 隔着面纱,季芙蓉不屑地瞥了季紫薇一眼,那光芒却犹如实质一般射透薄纱,季紫薇不由气得咬牙。 “咱们快走,别与他们一道就是了。” 季芙蓉又转头吩咐了一声,这才加快步伐向前赶去。 季明惠母女想是常来这广福寺,对这一路上的热闹已是习以为常,脚步没有停歇,一路走着倒是与季家几位姑娘拉开了好远。 季重莲拉了季幽兰的手也快步跟上,只是在离去时往季海棠指的方向偏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差点岔了气。 裴衍的身影不偏不差地正混迹在那群人当中,此刻他正双手抱胸,下颌微微上仰,眸中一抹冷峻淡漠的光芒扫了过来,但在触及她的身影时却是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季重莲立马将手搁在脸上,面纱没掉,这人不会隔着面纱也能认出她吧?还是与季海棠一般,有对人体身形过目不忘的特殊本领?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季重莲也觉得那女子的身形酷似季月娥,但她也不敢十分肯定,只她身边站着的一个英俊少年让人不由想多看两眼。 那少年一身蓝色长袍,长身玉立,墨发飞扬,腰间挂着造型别致的双环扣,银色的丝绦晃动着,一把折扇轻摇,立时便吸引了周围无数姑娘的目光。 这少年是谁? 这样的疑问只是在季重莲心中一掠而过,她已是不敢多想,连忙加快了脚步,身后焦灼的目光仿佛化作了一束烈焰紧紧追随着她。 如芒在背! 她原本以为和裴衍不会再见,可怎么世事就偏有这般凑巧。 是了,观音诞,是个人都想来凑热闹,更何况季月娥本就是丹阳的常户,带着客人来观光一番也是应当。 季重莲有些懊恼,她就不应该跟着季芙蓉他们一起来,安安静静地呆在屋里抄经看书不是挺好,为什么偏偏就来了呢? 裴衍,那人一定是她命中的克星,见到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不好的记忆,提醒着她曾经遭遇过怎么样的背叛! 季重莲咬了咬唇,索性广福寺这般大,在路上遇到不见得在寺里也会遇到,她们早早回去就是,定能避过他。 裴衍却不这般想,来到广福寺不过是为姐姐腹中的胎儿祈福,见到季重莲是个意外的惊喜,这小姑娘……他倒是已经知道她的来历。 季家老太爷一辈子兢兢业业能够到做到翰林院的位置也算是顶天了,按理说在这样的高位一言一行更应该谨慎才是,怎么就因为触怒了皇上而遭贬斥?这其中有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关节? 不过当今皇上本也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在他手下的冤案何止上千? 想到这里,裴衍的唇角不由滑过一丝冷笑,倒是让一旁的齐湛微微皱了眉。 他本就不喜欢这个裴衍,不过是个曾经的贵公子,如今早已经落魄,眼下算个什么,听说文不成武不就,裴家人将期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最后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表哥,怎么了?” 察觉出齐湛的异样,季月娥不禁好奇地问道。 齐家表哥是她姑母的儿子,而她的姑丈正是如今的丹阳县令,这一方父母官虽然比不上京官,但在丹阳也算是首屈一指了,更何况齐湛长得一表人才,不知道是丹阳多少世家名门千金的梦中情人,自她懂事起便心怡齐湛,这份心情一直没有改变过。 第【48】章 谁没脸面? 齐湛是丹阳县令之子,算是丹阳首屈一指的贵公子,年少多金风流俊朗,自然是闺阁小姐们爱慕的对象,再加上他颇有几分诗才,难免便有些恃才傲物,对裴衍之流便更加看不上眼了。(.无弹窗广告) 只是辈份管在那里,裴衍又是他七舅母的弟弟,在长辈面前,表面上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了。 所以此刻面对季月娥的问话,齐湛收拾了心情,折扇轻摇,回以一个亲切温柔的笑意,“不过是好奇裴表叔在看什么,你知道丹阳这地块难得有什么是他上心的!” 齐湛这话说得便有几分嘲讽的意味,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世家子弟都轻声笑了起来,季月娥微微皱眉,虽然她对裴衍谈不上喜恶,但却有一丝敬畏,就连祖父也说过没事别去招惹他。 如今齐湛的这一番话语便是明嘲暗讽意有所指,季月娥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罗帕,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裴衍。 裴衍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一股沉寂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压迫而来,一众世家子弟立马收了笑意,连齐湛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时,裴衍才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丹阳这地块确实没什么值得我上心的……这也要见仁见智!” “不过,你既然叫我一声表叔,表叔还是教教你的好!” 裴衍话说到这里,已是伸手夺了齐湛的折扇,左右看了一眼,唇角已是噘起一抹不屑的轻笑,“这是颜真卿的真迹?” “自然是。(.好看的小说)” 齐湛挺了挺胸膛,在周围一众崇拜仰望的目光中不觉间又来了底气,“这是家父从坊间花了高价钱买回来的,据说是颜真卿失传多年的《湖州帖》真迹!” “真迹?我看一文不值!” 裴衍勾了勾唇角,他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打击一下齐湛这过度膨胀的自信心,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懂什么?!” 齐湛气极扬眉,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唇边已是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来,“裴表叔离开上京之前也是高门大户的少爷,不过当时年纪尚轻,怕是不懂这些古玩真迹的妙处,如今……又辗转流离,哪有机会接触这些,一时认错也是常理。” “我看也是。” “齐少爷所言甚是……” “有理有理!” 周围一众很狗腿的附和声,纷纷以齐湛马首是瞻,就连季月娥的眼中也是闪闪发亮,看向齐湛的目光中含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好看的小说) 齐湛微一拱手,意气风发地撩了撩额前垂落的一小缕碎发,这才将手伸向裴衍,“裴表叔若是看完了还请归还,这东西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原本以为裴衍听了这一番话必定会心生羞愧之意,却见他眸子一眯,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不知怎的,齐湛只觉得心中突突地跳,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裴舅舅,既然这是真迹,你就快快还给表哥吧,以免这物件有损!” 季月娥也跟着劝了一句,只是话语中含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衍却是“唰”地一声将折扇完全展开,就着有字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沉静中却透着张力的声音奇迹地平息了周朝的喧闹,就像清泉跌落翠湖激起阵阵涟漪,立时便让人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只听他道:“颜真卿的《湖州帖》又称《江外帖》,若是他本人真迹,用笔应是侧媚多姿,可你们看,这折扇上所书完全不像颜书中锋多”屋漏痕“之意,倒和米芾行书很接近,从书体上来看,完全可以定为米书,这便是上京古玩市场里有名的宋仿!” “呀!” “是不是真的?!” 裴衍话音一落,人群中立时爆出阵阵惊讶的声音,隐隐含着一丝幸灾乐祸或是好奇意味的轻笑。 齐湛往四周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已经聚集了过来,看着那些目光隐含讥讽和嘲笑地向他望来,原本白皙的脸庞倏地涨红一片,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裴衍,咬牙道:“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找个懂行的人来一看便知,齐大人想来也是受了小人蒙蔽,贤侄定要为齐大人讨个公道才是!” 裴衍这样说着,当真是一本正经地将折扇递了回来,接着摇着头,一副十分惋惜兼痛心的模样,加上他那副肃然的表情,人群里有十成都信了九成,还有一成自然是盲目追随着齐湛那一众。 连季月娥也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齐湛的衣袖,带着几分疑惑,低声询问道:“表哥,这真的是赝品?” “我哪里知道?!” 齐湛此刻已经被裴衍气得肺都要炸了,原本的风仪自然都丢在了一边,此刻还被季月娥这样带着怀疑的表情望着,他哪里还能冷静以对? 好似被裴衍这样一说,他原本的笃定都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齐湛那样严厉的声调,疏离凶狠的眼神,立时便让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季月娥红了眼眶,她低低地抽泣了两声,却硬是咬紧了唇不敢再还口。 人群里又是一阵指指点点,齐湛哪还有心思再面对这些人,衣袖一拂便拨开人群扬长而去,季月娥只微微抽了两声,立马便快步跟了上去。 齐湛的家世地位摆在那里,也只有她去就他,即使心中有万般委屈,季月娥也认了,谁叫她一颗芳心早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齐湛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激起身后一阵烟尘,连季月娥的追呼声都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人群的议论和嘲笑,在山腰处的一个拐角地他才停住了步伐,泄愤似地一脚踢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拳头捏得死紧,咬牙切齿地道:“裴衍,你给我等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衍竟然敢生生地落了他的脸面,在丹阳这块地界上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这对于一向好脸面的齐湛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不过就是一个没落官员的子弟,能有什么依仗? 齐湛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泛出一丝阴狠之色,他会让裴衍知道,得罪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题外话------ 推荐忆冷香的完结文《军医重生,贵女宝瞳》,此文已完结,可以放心啃了! 第【49】章 恨意难掩 广福寺院后有一泉井,唤作玉ru泉,晋太元时凿,宋景定四年寺僧为井建亭,张文新《煎水茶记》中誉其为“天下第四泉”,井圈为青石所制,外圈为八角形,内径圆形,此井水因“色类牛乳,甘冷冰齿”而得名。(.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早在丹阳县志上读到过,今天难得来广福寺一趟,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可意外遇到裴衍,她便有些犹豫了。 眼下各人已经烧完了清香,又向观音菩萨祷告祭拜了一番,季重莲犹豫着该不该就此打道回府了,就听季明惠道:“你们几个先去禅房里歇歇脚,我去去就来。” 众人连忙点头,石柔拉了季明惠的衣袖,一脸笑意地昂起了头,“母亲可是要寻空尘禅师为我病愈还愿?” 季明惠笑着捋了捋了石柔的乌发,微微颔首,“和你大表姐她们呆在一处等着,可不许调皮!” “知道了。” 隔着面纱,石柔吐了吐舌,眸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既然季明惠是为石柔还愿去了,季重莲唇边拒绝的话语也不好说出口,只得跟着季芙蓉一行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向禅房而去。 禅房在寺院后建了一溜,不过也分了男女的内外院,季重莲见状不由微微放下心来,这样再见到裴衍的机率应该是极小了。(.) 在禅房里坐定,季芙蓉便吩咐香菊煮茶,季海棠的丫环春草也去帮忙了。 金箔守在季幽兰身后,她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感觉,季重莲心中自然是知道为了什么,不由握紧了季幽兰的手,这才发现她手指间竟是一片冰凉。 “三姐姐,咱们现在在禅房里,寻常人都见不着,你莫担心了。” 季重莲重重地捏了捏季幽兰的手,她这才转头看了过来,唇角却是在微微颤抖,“我……我控制不了……见着她……心里就泛起一股止不住的恨……我……” “三姐姐!”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季幽兰这才倏地住口。 季芙蓉却也注意到她们俩人的异样,不由挑眉道:“你们俩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三妹妹怎么脸色又白了,可是犯病了?” 说到最后,季芙蓉已是站起了身来,就要向她们走来,季幽兰低垂着目光,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有些胸闷。” “可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季芙蓉有些疑惑的目光在季幽兰与季重莲身上来回扫过。 “不,不用,我在这里歇歇就好!” 季幽兰的脸色更白了,指尖下意识地抠紧,季重莲痛得不由冷咝一声,却还是强自镇定着笑颜望向季芙蓉,“有我照看着三姐姐,大姐姐放心吧!” “嗯。” 季芙蓉再看了俩人一眼,这才回身坐下。 季幽兰已是止不住地轻喘了起来,她不是怕季月娥,她是恨,若是再让她见着,指不定她会控制不住地掐上她的脖子! “三姐姐,没事了。” 季重莲动作轻慢地挣了挣自己的手,季幽兰这才意识到放松了些,看着季重莲白皙的手掌被她抠出的红印,歉意道:“五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季重莲善意地笑了笑,又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只要三姐姐呆在禅房里,自然见不到不想见的人。” 季紫薇无聊地四下看了看,禅房里简陋得紧,倒也还算整齐,她是没心思掺和到季重莲与季幽兰神秘的对话中,只在琢磨着刚才偶然见到了那一幕。 季海棠说认出了季月娥之后,虽然她看得没那么真切,但大抵知道是哪一群人,在那群人里有个出众的少年,一袭蓝色锦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她不过只是微微瞄了一眼,一颗心便如小鹿般乱撞,再结合她当日向苏姑娘打听种种,心中不由暗自猜测着这位少年该不会就是县令公子,也就是季月娥的表哥齐湛? 有了这个猜想,季紫薇已是心中一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错过了她还能遇到吗? 不行,她要出去,可不能陪着她们几个就这般枯坐在禅房,平白失了这大好的机会。 石柔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四下里一望,便主动地朝季紫薇坐拢了,低声道:“六表姐,我要去寺院南角偏院的玉ru泉打两壶泉水,我爹爹最爱喝这泉水煮的茶,你要一同去吗?” 石柔与季重莲、季紫薇年纪一般,就是小了月份,是冬月里出生的。 “好啊!” 季紫薇已是坐立不住,此刻听了石柔的提议哪里还能忍住,腿一松便下了椅子。 “你们要干什么?” 季芙蓉眼观四路,石柔与季紫薇的动作也不小,自然就惊动了她。 石柔对季芙蓉的长姐威势还认识体会不深,此刻自然也没有忌讳,将刚才与季紫薇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道:“大表姐也为外祖母采上一壶吧,这泉水甘甜,泡上碧螺春是最好的。” 季芙蓉听了有些心动,也有些犹豫,季紫薇忙上前道:“大姐姐休息就好,我与表妹一同去采了来就是。” “你去?” 季芙蓉的目光上下打量起季紫薇来,似乎要看穿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季紫薇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双手绞在衣带上,微微垂了目光低声道:“妹妹知道自己平日里行事多有不妥,大姐姐便原谅我年幼不知事吧,难得能为祖母尽孝,妹妹不想错过。” 季芙蓉沉吟一阵,唇边噘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倒是难为你有这样的想法,那便去吧,让长喜与红景跟紧点,大姑母信任才将你们交给了我,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季紫薇想在老太太跟前讨喜,倒也不知道这心是不是真诚,若是季芙蓉不给她一点机会,那好似也有些不近人情了。 “多谢大表姐。” 石柔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唤过身后的红景找出几个早已经准备好的水壶,再分了两个给长喜拿着,一行四人就这样乐滋滋地向外去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季重莲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可眼下季幽兰身边离不开人,说实在的她也不想出去,若是遇到不想见的人就麻烦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就好,那玉ru泉总不能长上脚给跑了吧? ------题外话------ 月查证过,在丹阳真有“玉乳泉”这口井,只是是禁词,不得不用拼音代替。 第【50】章 幽会,惊变 季重莲低声在碧元耳边吩咐了一句,她应了之后悄声地出了门。(.) “怎么,你是怕她出事?” 季幽兰深吸了一口气,渐渐镇静了下来,她瞥了一眼碧元离去的方向,转头看向季重莲,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指季紫薇。 “我瞧着有些蹊跷,六妹妹平日也没见和柔表妹有多好。” 季重莲斟酌着说道,结合着在来寺院的路上季海棠所看到的,她琢磨着季紫薇不会跑去找季月娥了吧? 到底她们都是四房的,若是季紫薇有个什么散失,怕是柳姨娘与季明宣都要找她说事了,顾忌到这一点,她不得不多留一份心。 “她到哪里不是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便上赶着去了。” 季幽兰不屑地瘪了瘪唇,她也以为季幽兰与石柔一同去泉水是为了讨好季老太太,但这只是其一,另外的企图她们几个可就不得而知了。 季芙蓉在一旁听了,只是笑道:“难道六妹妹有这样的孝心,我若是不给她机会,回头她找四伯父哭诉一番,我可怎么招架得往?” 这样说着,季芙蓉已经就着绢帕掩唇一笑,连她身边的季海棠眸中都多了一份促狭的笑意。 “四房里就她会讨巧卖乖,真正懂事知礼的还是五妹妹,珍珠瞅不上,反而去就鱼目,四伯父再偏心也不待这样的。” 岔开了话题季幽兰就索性不去想季月娥的问题,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倒有心思为季重莲打起抱不平来。 季重莲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倒是更显示出她的开朗与豁达。 她早过了寻求父爱的年纪,她是与外婆一同长大的,对老人还更有亲切感,如今与老太太的关系日渐缓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咱们再想帮着五妹妹,也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季芙蓉看了季幽兰一眼倒也不是责怪的意味,但她这话倒是说得真切,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带携一把自然不会推脱,但若是涉及到长辈私心里的偏疼这却非人力能够扭转的。 “我就说说罢了,谁还敢真去四伯父跟前闹腾啊,眼下四伯母又不在了……” 季幽兰话语倏地一顿,赶忙捂了唇,偏头看向季重莲,绞着手指低声道:“五妹妹,我不是有意的。” 季重莲却是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介意,“母亲虽然不在我的身边,但时常想起,心中仍然觉得温暖,年节时上一柱清香便已是安慰了。” 沈氏的好或许如今她已不能细细体味,但与母舅家的关系却不能就这样断了,在丹阳安顿之后她便给广陵沈家去了信的,如今一来一回字里行间里这情意还是在的。 “你能想得开最好。” 季芙蓉点了点头,“再过两年四伯母的坟头便能迁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找个妥帖的妈妈陪着一道去,鞍前马后也有个人打点着。” “那我就先谢谢大姐姐了。” 季重莲坐在椅子上叉手一礼,对着季芙蓉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们看看,我这般为她想着,竟然连礼数都省了,这个小没良心的!” 季芙蓉抚掌一拍便站了起来,佯装要去拧季重莲的耳朵,季幽兰帮着她躲了开去,姐妹几个一阵笑闹,先头的压抑与担忧顿时化去了不少。 * 再说季紫薇与石柔一同向玉ru泉而去,她心里琢磨着打了泉水后便借故去找季月娥,这寺院也没多大,而且世家小姐们多半会在后院禅房里歇脚,她一打听便能知道。 若是到时候能遇到齐湛,那便是更好了。 一想到齐湛那英俊的面容,季紫薇便不由红了脸,已至于步伐快出石柔一步,不觉身后有人猛地拉住了她。 “你干什……唔唔……” 石柔一把捂住了季紫薇的嘴往后攥着,再给红景与长喜使了眼色,四人立马便躲在了拐角处,透过廊柱的空隙,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眼井,井水旁正站着一男一女。 季紫薇转头瞪了石柔一眼,这才满含惊诧地看向井边站着的一对男女。 那井自然便是丹阳有名的玉ru泉,而那对男女么……难道是来幽会的? 想到这个可能,季紫薇的眼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兴味,石柔却是扯了扯她的衣袖,略有些尴尬道:“六表姐,要不咱们待会再来?” “嘘,小声些!” 季紫薇一把扒开了石柔的手,再仔细望了过去,眸中逐渐升起了一抹疑惑,“那个女的……好似是金姑娘?” “是不是呀?” 季紫薇转过头来兴奋地摇着石柔的手臂,顿时有种撞破熟人奸情的窃喜感。 那个金姑娘她在季月娥那里见过,听说是族长家的远亲,小门小户的,只因为巴结上了季月娥这才得了些好处,没想到竟然敢和男子私下里幽会。 “是了,咱们快走吧!” 石柔也有些着急了,她在丹阳长大,对金姑娘的熟知度自然要比季紫薇高,只那一眼她便认了出来,这样尴尬的事竟然被她给撞破了,若是被人知晓,她与季紫薇的名声都要受损,索性现在没有人发现,还是各自悄悄离开地好。 早知道今日犯冲,她就应该算了时辰再来取这泉水,眼下石柔已是极致懊恼,偏生季紫薇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那个男的是谁,你也认识?” 季紫薇哪里肯放石柔先走,硬是又将她攥了回来。 “我不认识!” 石柔咬了咬唇,瞪向季紫薇,武将之女的气势一下便流泄而出,“六表姐,这事本就不该咱们这些闺阁姑娘看到,眼下你还要留在这里,这名声是不想要了?!” “你……” 季紫薇怔了怔,骤然反应过来,她是正沉浸在撞破别人隐秘的兴奋中,但真就像石柔所说,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不只是金姑娘的声誉不保,怕是她们也要受牵连。 “那咱们不舀泉水了?” 季紫薇看向石柔,心里有些不甘愿,但到底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拍拍衣裙转过了身来。 “待会等他们走了再来……” 石柔刚这样说着,便听得井边传出一声尖叫,听那声音正是金姑娘无疑。 第【51】章 突发危情 “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尖叫声之后是一阵诡异的安静,碧元的声音却在这时自几人身后突兀地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疑惑,连身子也就着她们向前倾了几分。(.好看的小说) 石柔吓了一跳,季紫薇赶忙跳起来捂住了碧元的嘴。 几人这才抬眼往进边一看,眸中惊惧不已。 不知何时,井边周围已是站了好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将金姑娘和那男子团团围在了中间。 “这是哪家前来幽会的姑娘少爷吧,真是不要脸!” 一个汉子不屑地说道,另几个也跟着附和点头,“咱们这一路吃不饱穿不好,也亏得这些人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 “咱们先掳了他们,顺便察看这寺庙的情况,若是可行,便回禀大哥,夜里就攻下来也好做个歇脚的地儿!” 听着这几个汉子这样说着,金姑娘已经吓得颤抖不已,原本花一样娇嫩的脸庞惨白得近似透明的纸,眼看着就要晕厥了过去。 那与金姑娘幽会的少年色厉内荏地吼道:“我警告你们,快些放咱们离去,不然……不然我爹爹知道定不会放过你们!” “你爹爹?” 几个汉子里顿时有人不以为意地嗤笑起来,“你爹爹又是谁?” “我爹爹便是丹阳镇有名的朱员外,你们快快让开!” 那少年身形略有些偏胖,肉白的脸庞上写着惊恐,一手死死地抓着金姑娘的衣角,甩也甩不开。 “臭小子,告诉你,在大爷面前你就只能装孙子!” 那最先出口的汉子已是一个大耳瓜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朱少爷受不了这力道竟然倒地晕死了过去。 金姑娘唤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眼下没有了依仗,金姑娘在几个汉子的逼迫下渐渐向井口靠了过去,一边退还一边哭着求饶,可这软弱无力的话语又怎么能阻止这些穷凶极恶之人的步伐。 石柔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惧怕,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季紫薇的衣袖,低声道:“六表姐,咱们快回去叫人来救金姑娘!” “走,快走!” 季紫薇咽下了一口唾沫,可站起时只觉得两条小腿都在不住发颤,那位金姑娘才多大,顶多十四吧,若是被那几个人给…… 想到这个后果,季紫薇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要快点离开这里,绝对不能步金姑娘的后尘。 碧元也吓得花容失色,幸好她家姑娘叫她跟过来瞧瞧,若是不然这通变故岂不是要漫延在她们身上? 原本大姑太太还打算在广福寺住上一天,可看眼前这情景,真是片刻也不能再呆了。 还有那金姑娘的遭遇,她真是不敢想像! 季紫薇只顾着自己先走,在几人中间挤来挤去,长喜一个手滑,手中捧着的水壶滑落在地,“嘭”地一声四碎开来。 “啊,你作死啦!” 季紫薇狠狠地掐在长喜的手臂上,因为心里的惧怕控制不住地咒骂出声。 石柔转头看去,脸色顿时青白一片,井边那几个汉子显然已经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两个人已经奔过来察看了。 “快跑啊!” 不知有谁尖叫了一声,长喜与红景已是顾不得手中的水壶,扔在一边便各自拉起自家姑娘没命地奔跑起来。 碧元没有负累反倒跑得最快,只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一路,直到她们跑过了一道月洞门,到了拐角的走廊下才消失不见。 “我跑不动了!” 季紫薇撑掌在膝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石柔也停了下来,一边喘气还不忘记一边嘱咐红景看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追上来。 “六姑娘,表姑娘,咱们不能停下,得快回去告诉大姑娘她们知道才行。” 碧元在一边急得直跺脚,抬眼不住地向后扫去,她看着那几个汉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就一阵止不住地后怕。 “别怕,眼下到了这里,他们该是不敢追来了。” 季紫薇呼了口气,索性坐到了廊下的美人靠上歇脚,这一路跑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她都要累晕了过去。 石柔却没有放松,眉宇间俱是焦急,“六表姐,金姑娘还在那里呢,咱们要快点找人去救她!” “还救什么救?!” 季紫薇白了一眼石柔,理所当然地道:“金姑娘如今那模样,就算是被人救了,脸面和名节都没了,她还活得下去吗?索性便投了那井了事,也省得名声受损!” “你……” 石柔震惊地看向季紫薇,或许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家表姐竟然是这般地冷漠,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红景更是诧异地看了眼季紫薇,步伐不由地向石柔靠拢了去,隐隐有些保护着她家姑娘的意味,眸中现出一抹戒备。 这季家六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心恨,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说不救便不救了? “表姑娘,婢子要回去回禀我家姑娘,先行一步。” 碧元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且对季紫薇的冷酷早有领悟,倒不似石柔这般诧异,只矮身一福后便快步向后院奔去。 看着碧元离去的方向,季紫薇狠狠咬了咬牙,眸中现出一抹深思,碧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定是受了吩咐这才来盯着她呢,这个季重莲打的是什么主意?! “姑娘,咱们也……” 长喜战战兢兢地向季紫薇移了过来,嗫嗫地小声说道。 “你个死丫头,若不是你,姑娘我能跑得这么喘?!” 季紫薇猛然站了起来,指间狠狠地戳在长喜额头,直戳得她一阵痛呼,脚步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咦,那边是怎么回事?” 正在季紫薇训斥长喜之时,齐湛一行人正拐进了月洞门,当头便见着廊下站着的几个姑娘,诧异的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这里往回退绕过一个园子便是内外院的分界之地,齐湛本是要来寻季月娥,想来就算碰到哪家姑娘,对方也只有欣喜爱慕的份,断不会觉得他唐突了。 “走,咱们过去看看!” 这样想着,齐湛唇角便勾出一抹笑来,大步向前而去。 第【52】章 谄媚嘴脸 季紫薇在那里教训着长喜,红景却是眼尖地见到了齐湛一行人,忙扯了扯石柔的衣袖,低声道:“姑娘,有人来了。” 石柔闻声望去,立马眼前一亮,因着她父亲与齐县令的关系,她是见过齐湛的,此刻也没有许多避讳,提着裙摆便跑了过去,急声道:“齐大哥,快去救救金姑娘,她在玉ru泉边遇到了贼人!” 齐湛定晴一看,自然也是认出了石柔,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此刻石柔没有带帷帽,脸上因出了水痘退去后的红印还没有完全消退,看起来斑驳一片,着实有些渗人,让齐湛的目光有些躲闪,甚至不忍直视。 石柔此时心里焦急着,却是一点也没介意,只巴巴地望着齐湛。 齐湛定了定心神,佯装轻咳了一声,这才抱拳拱手,谨慎地开口道:“原来是石姑娘,你说玉ru泉边有贼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就出来了,好几个人……齐大哥你快带人去看看,若是晚了我怕金姑娘她……” 石柔此刻急得都要哭了出来,还哪里顾得上对面几个世家公子投来的异样眼光。 在石柔奔向齐湛之时,季紫薇早已经收了口,狠狠瞪了一眼长喜后她便依在廊下观察了一阵,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又见石柔与齐湛是相熟的,心里更是欢喜,忙不迭地奔了过来,一张芙蓉粉面上稚气未脱,眼波婉转间却已是有一股少女清丽的娇媚,此刻她看向齐湛,眸中含泪,一脸惊惶,“齐公子,你便依柔表妹所言,快带人去救救金姑娘,再晚怕是……” 话到这里,季紫薇适时地咬了咬唇,洁白的贝齿印在粉嫩的唇瓣上,一副泫然欲泣之姿,我见堪怜,让齐湛身后跟着的一众世家公子都看直了眼。 “可是……季家姑娘?” 齐湛望向季紫薇,见她身量还小,眉目间却已是显出几分少女的风情,而且能唤石柔作表妹的,想来也便只有新近回到丹阳的季家人。 “正是,小女子姐妹中行六。” 季紫薇微微福了福身,望向齐湛的眼中已是闪着粼粼的波光,看起来好不醉人。 “齐大哥!” 石柔已经在一旁急得跺脚了,哪知道齐湛还有心情与季紫薇礼上往来一番,却来不及深想季紫薇这人前人后的差别变化到底是为了什么,可红景在一旁却看得真切,不由流露出鄙夷的眼神。 “好,好,我马上带人去!” 齐湛定了定心神,眼神温柔地望向季紫薇,拱手道:“眼下情况未明,还请季六姑娘带着石姑娘暂时回后院躲避一阵,等我救下金姑娘再说!” 季紫薇含羞带怯地瞟了齐湛一眼,又赶忙低下了头,娇滴滴地说道:“齐公子可要小心才是。” 被季紫薇眼神这一扫,齐湛立时觉得浑身陡然生出一股威武的气势,胸一挺手一挥,带着一帮人便向玉ru泉那处奔去。 * 而这时的碧元却已是喘着气将自己所见所闻一股恼地告诉了季重莲她们,几人闻之都纷纷变了色。 “什么?” 季芙蓉已是惊得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身子一斜,季海棠不由扶了她一把,鞋子堪堪趿在脚上,她略微摇晃了一下,这才站稳了。 “是真的,是婢子亲眼所见。” 回想起那一幕,碧元至今还心有余悸,若是被那些贼人围在中间的是她,恐怕眼下已是…… “你可看清楚那几人的衣着打扮,还有谈吐口音像是哪里人?” 季重莲却是一把攥住了碧元的手,神情凝重地问道。 那金姑娘她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眼下却因为与朱公子幽会之事而被人撞破,品行尚且不论,可对女子来说出了这事今后……怕是难了。 碧元细细回想了一阵,这才道:“衣衫都有些破损,看起来很是邋遢,连头发都脏得打了结,怕是好久没有梳洗过,听那口音……不是南方人……” “五妹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季芙蓉此时已经是理了理衣裙,扶着季海棠的手缓步走到了季重莲跟前。 季重莲抿了抿唇,点点头,“我在想……这些人是不是咱们沿途见着的从北方逃难的难民?” “难民?” 众人皆是一怔,季幽兰与季海棠眸中更是一片茫然,难民怎么会同贼人联系到一块? 只季芙蓉思索了一阵,这才谨慎道:“若只是难民,怎么有胆量做下这等事来?” “长久得不到食物的满足,恐怕就算再淳良的人也会转变心性,就怕难民里混进了一些宵小匪盗,那便糟了。” 细数历朝历代,因为瘟疫、灾荒流离失所的百姓何止千万,其中也不乏落草为寇揭竿而起之辈,因此而改朝换代的也大有人在,这些人也在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若真要分辨那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也只能留待后人去评说。 季重莲并不想将这件事情想得太严重,默了默,这才又转向季芙蓉,“大姐姐,我想让春草去通知方丈,让他派些武僧去救人,再让香菊去寻大姑母,眼下要将咱们的人聚在一起,以免出了闪失。” 季芙蓉点了点头,回头对着春草与香菊便道:“你们俩快去,按五姑娘吩咐的做。” 春草与香菊领命而去,季重莲上前两步握紧了季芙蓉的手,轻声道:“大姐姐,你们几个并着金箔先留在这里,我带着碧云去寻柔表妹和六妹妹,照碧元所说,她们俩人暂时是安全的,可呆在外面也不是回事,总要将她们安全地带回来再说。” “那你快去快回,路上切忌留神着,若是找不到人便先回来,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季芙蓉亦是一脸凝重,季幽兰与季海棠对视一眼,眸中都多了一丝紧张。 碧元认识路来回也不会走岔了,但她一人却是不行,季紫薇那性子刁钻哪里听得进一个丫环的话,季重莲一并去才能压得住场子。 季重莲主动要去将石柔与季紫薇带回来,季芙蓉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可对于那位金姑娘她们倒真是爱莫能助了,不说这一来一回用去多少时间,既然季紫薇她们是惊动了那些贼人跑路的,那位金姑娘已在他们手中,还能有多少希望? 大家都知道结果,所以保持了沉默。 她们几个姑娘总不能冲回去救人,那只是送羊入虎口,季重莲让春草去请方丈派武僧救人,只最后赶到时还能不能救到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53】章 危险袭来 碧元带着季重莲一路往记忆中的方向寻去,只是却早已经见不到石柔与季紫薇的人影。 “这……表姑娘他们不会回玉ru泉救人了吧?” 碧元脸色有些苍白,担忧地颤声道。 她离开时,季紫薇与石柔正有意见分歧,一个主张回去救人,一个主张自生自灭,她看着没有个结果,这便先行离去回禀季重莲,哪里知道这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柔儿……” 想起石柔那张可爱明媚的笑脸,季重莲的心重重沉了沉,捏住衣襟的指间因为用力都泛起了白。 若是石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大姑母交待? 还有季紫薇……毕竟是姐妹,她无法坐视不理。 “姑娘,起初婢子离开时六姑娘与表姑娘便起了争执,若是真回去救人,恐怕也只是表姑娘,六姑娘惯会趋吉避凶,眼下指不定已经躲到哪个安稳地方,还害得咱们到处找她!” 碧元一想到季紫薇刚才那张冷血的嘴脸就不由来气,异地而处,若季紫薇是金姑娘,此刻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认得路,咱们小心些,再到玉ru泉看看!” 季重莲咬了咬唇,眸中神色渐渐化为了坚毅。 “是。” 碧元点了点头,俩主仆便小心翼翼地向寺院南角而去。 整个后院此刻静悄悄的,连风似乎都止住了吹拂,沉闷压抑的感觉挥之不去,季重莲额头已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怎么还不到?!” 连碧元也急了,她刚才一路追着石柔他们过去,中途也有走错了地,不过逮着小沙弥问了一声便回归正途,只眼下越急越慌乱,好似那条条道路都在眼前重叠了似的,一模一样让人分辨不清。 “你别急,咱们慢慢找就是!” 季重莲捏了捏碧元的手,这才发现俩人的掌心都是湿濡一片,那种紧张焦急的心情都快要抵到嗓子眼了。 突然,不远处的一大丛铁树的绿叶子有些晃动,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跳了出来,眼瞅着季重莲与碧元,都惊喜出声,“这些姑娘可是鲜嫩得紧,上好货色啊!大哥带咱们来这里果真没错!” “姑娘,就是他们,快跑啊!” 碧元脸色大变地惊呼出声,眼中惊恐之色骤盛,再也顾不得什么,抓起季重莲便跑。 身后的脚步声重重加剧,季重莲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恐惧与惊惶瞬间浸袭进了脑海中,仅余的一丝理智让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眼看就要到前面拐角的分叉口,她重重地推了一把碧元,“分开跑,能逃脱一个是一个,往人多的地方去!快!” “姑娘!” 碧元一急,还要回拉季重莲,却见得她已是扭头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再回头,身后的几个狂莽汉子就快要急追而至,她哪里还敢停歇,一咬牙便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娘的,还分道跑了!” 在叉路口,几个汉子停住了脚步,看了看两边,有些不好决断。 其中一个瘦小些的矮个子男人道:“分开两路追,大哥他们已经带人封了后院,到时候这些人都跑不了!” 季重莲毕竟年纪管在那里,她跑得没有碧元快,那时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不想拖累碧元,或许碧元一个人更能逃脱。 她的脑中闪过许多疑惑,为什么这后院没有人了,为什么这些贼人敢正大光明地来抓她们? 季紫薇在哪里,石柔又怎么样了? 她一直跑着,却又知道不能将这些人引到季芙蓉那里去,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路,当她再想回头时,两个男人已是跳在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 季重莲心下一紧,一边向后退着,一边眼神戒备地看向眼前的两个男人,眼角的余风却在四处瞟过,寻找着称手的可以用来抵挡的助物。 “哟,这小姑还挺镇定的,竟然没有哭!” 黑瘦但有些精壮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但踏向季重莲的步伐依然向前,半丝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另一个矮胖些的男人吧嗒了一下肥厚的嘴唇,猥琐的眼神在季重莲身上溜达,嘿嘿笑道:“这姑娘我喜欢,小是小了些,带回去养养也行。” “你们把金姑娘怎么了?” 季重莲试图分散俩个人的注意,眼角的余光已是瞟到角落处有一根长长的铁钳,铁钳边上是两个红泥小炉,想来是用来夹碳火的,正好可以一用。 “金姑娘是谁?” 俩个男人茫然地对视一眼,胖男人嘿嘿道:“你是说那个幽会的姑娘?她和大爷们快活着呢,要不你也来一个?” 胖男人说完还用十分流气的目光从上到下将季重莲扫视了一圈,赞叹有声地点了点头。 季重莲心下一沉,顿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听他们这样说,金姑娘是完了…… “你别指望人来救了,咱们大哥早已经带人包围了这里,就连刚才那几个想英雄救美的公子哥儿也被咱们兄弟几个打趴下了,你就死心吧!” 黑瘦男人目带深意地扫过季重莲,眼前的小姑娘小是小了些,可五官长得细致,将来必定是个美人,眼神里那股执拗与坚毅倒是让人不能忽视……只是遇到了他们,可惜了。 当然,这种惋惜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俩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纷纷向季重莲伸出了他们的大手。 季重莲脑中不停翻复,几个公子哥,说的是谁?石柔她们是否平安着,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种种担忧滑过心头,她目光一闪,假装着惧怕地跌退几步,长袖一掩顺手便抄上了那柄铁钳,带着十二分的力道,毫不犹豫地挥了过去。 可想像中的痛呼与碰撞之声并没有想起,季重莲眯眼看去,只这一眼,她便彻底绝望了。 因为那铁钳的另一端正稳稳地被那黑瘦男子握在手中,显然他也没有预料到季重莲竟然会绝地反击,这样的勇气虽然让人有一丝敬佩,但却触犯了他们做为男人的威严,此刻,他的眼中已是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袭向了季重莲纤细的脖颈。 第【54】章 命中救星 “喂,我说……若是你的脏手再敢往前一步,今天我便废了它!” 低沉中带着点冷峻的声音悠然响起,黑瘦男子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他与矮胖男人对视一眼,眸中俱是震惊,什么人竟然在他们周围却一点不让人知晓? 若是那人要取他们的性命那不是……想到这一点,俩人的冷汗便顺着额头簌簌而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飞退了一大步。 原本避之不及的人,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却犹如天籁,欣喜的光芒在季重莲的眸中一闪而逝,她不得不动了下唇角,低唤道:“裴家舅舅,救我!” 是的,这个声音正是来自于裴衍。 黑色的袍角从房檐下的横梁上垂了下来,就像雏鹰缓缓展开的羽翼,没有人会怀疑,他注定会有高飞的一天! 裴衍只是微微一侧身,整个人便稳稳落地,他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衣袍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连眼角都未抬一下,但说出的话语足以让季重莲吐血,“真是哪里都有你,从来不让我睡个清静的觉!” 这话便说得有些暧昧了,季重莲原本的紧张感荡然无存,嘴角微抽,却只能强撑着笑脸看向裴衍,根据上次她对他力量以及武力值的判断,眼前的两个男人应该不在话下。 那黑瘦男子原本还怀惴着一抹谨慎和小心,但见眼前的裴衍不过十五岁上下,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他心中的惧意顿时减了不少,又想起刚才收拾的那帮小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与矮胖男子对视一眼后,信心倍增。 “臭小子,识相地就快点走,不然呆会大爷就像收拾刚才那几个小子一样,把你留下来换赎金,到时候可有的你受的!” 黑瘦男子恐吓和试探的成分居多,虽然裴衍是个少年,可落地时的脚步轻巧无声,看那股子稳劲绝对是个实在的练家子,与刚才齐湛那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一点不同,只那几人略有些虚乏的步伐便不可与眼前的少年相提并论。 “刚才那几个小子?” 裴衍皱了皱眉,先是转向了季重莲,“你知道?” “我不知道,也没看见。” 季重莲连连摆手,眨了眨纯洁无辜的大眼睛,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裴衍深深地望了一眼季重莲,唇边一抹笑意一闪而过,这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可是穿蓝色长袍,腰间扣着双环扣,有些嚣张跋扈的少年?” “就是他们,你怕了吧?!” 矮胖男子有些得意地昂起了下颌,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们还要同对面的少年理论,而不是一拥而上将他揍成猪头,但同伴没有动,他便也稳住了。 这瘦黑子最精明,他可不想每次都当出头鸟。 “这下可不好办了。” 裴衍摇了摇头,季重莲已经适时地移动步伐,躲在了裴衍身后,这才发现他的肩膀很是宽阔,黑色的长袍将他的身躯包裹着,慢慢延伸向下,勾勒出他精瘦却有力量的背脊,以及很养眼的蜂腰。 季重莲不由闭上了眼,眼下不是品评裴衍身材的时候,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去做。 不知道碧元有没有逃脱,石柔与季紫薇是否安全,大姑母是否与季芙蓉等人汇聚一处,还有那金姑娘…… 她没有忘记这两个男人无意中说漏的话,整个后院已经被他们带人控制了,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紧张,季重莲的手不自觉地便揪住了裴衍的衣角,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稍稍感觉到一点踏实和安心。 “你识相最好!” 黑瘦男子对裴衍的话理解为他知难而退了,面上的表情放松不少,实在是这少年无形中释放出的气势让他感到了一丝压迫感,所以他迟迟没有动作,原本期望着胖子先上,可这小子也学精灵了,恁是稳住没动。 “这话我同样还给你们!” 裴衍瞟了一眼被季重莲攥住的衣角,眸中划过一丝无奈,再转向对面两个男子时,却多了一丝冷冽之气,话语却是那般地漫不经心,“若是识相,就把你们抓住的那个少年给放了,我再考虑饶你们一次。” 齐湛再怎么说也是季家老爷子的外孙,虽然这小屁孩骄傲自大又不讨人喜欢,但裴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再怎么说他姐姐还是季家的媳妇呢,他不能坐视不理。 “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上!” 黑瘦男子终于忍不住了,他自问已经是给足了裴衍机会,但奈何他还是冥顽不灵,到底是骡是马,也要真刀真枪亮上一回才知道。 “好咧,爷爷早就等不急了!” 矮胖子搓了搓手掌,看似莽撞地扑了过来,可临到近处却是变掌为爪,含着一股赫赫的威势抓向了裴衍。 季重莲微微眯了眼,却又止不住好奇地探出了目光,裴衍不可能这么逊地坐以待毙。 果然,在那矮胖子的爪风罩向裴衍的面门之时,他忽然动了,不是说他的动作有多快,甚至在季重莲看来他只是不急不慢地将右手的食指与中食并拢,就那么向上一指,却是正好点在了矮胖子那只肥手的掌心处。 “啊!” 只听一声痛呼响起,矮胖子已是痛得大汗淋漓,满脸惊惧地向后飞退着,而他那只手掌已经成一种诡异的姿势奇怪地耸搭着,几根手指就像几只软骨的毛毛虫。 “胖子,怎么了?” 黑瘦男子虽然吼得起劲,但在出招的那一刻他却隐隐向后退了一步,留出空位让矮胖子先上,此刻见到同伴的惨状,他也连忙收势回退。 “我的手……我的手废了……” 矮胖子痛得冷汗直流,额头青筋暴起,再看向裴衍的目光就犹如见到了地狱修罗一般。 裴衍一身黑袍,负手而立,唇角噘起一抹犹如罂粟花开般冷冽而又邪魅的笑容,季重莲从侧面看去,他的轮廓更显得立体有型,冷峻得如同一座雕琢细致的冰山,整个人竟然张扬出一种无声的霸气! “轮到你了!” 裴衍的目光微微移了移,黑瘦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他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两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季重莲已经提前紧闭了眸子,此刻再抬眼望去,黑瘦男子已是痛得跌靠在了墙头,两只手掌齐腕处诡异地垂下,明显已是折了。 第【55】章 惊悚问话 裴衍的动作很快,等季重莲回过神时,一瘦一胖两个猥琐男子已经被他捆成了棕子,倒吊在了梁柱上,且裴衍还逼问出了齐湛的下落。(.无弹窗广告) 季重莲微微瞄了瞄俩人,发现他们很颓败很沮丧,想来是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竟然输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上。 “裴家舅舅,咱们眼下……” 季重莲微微移动了步伐,扯了扯裴衍的衣袖。 “你在这里等着,没事不要乱跑,我去查看一下状况再说。” 裴衍脸色凝重,回头望了一眼季重莲,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本来不想搭理,无奈见不得她这副恳求的模样,心中一软,便道:“有什么话,说!” “我的丫环碧元与我走散了,她穿浅碧色衣服,请你帮我找找她,若是有机会再看看我大姑母与大姐姐她们是否安好。” 与裴衍认识不长,但季重莲已经知道他不喜欢婆妈的人,他问什么,她便一股恼地说了出来,眼下这后院里也不知道进了多少贼人,她也知道裴衍带着她着实是个负担,不如留在这里等消息。 “我会留意的。” 裴衍点了点头,目光又扫过那两个男子,他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垂下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裴衍抬脚欲走,却又发现他的衣角被攥住了,他诧异地转头,季重莲咬了咬唇,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小心!” 不管那黑瘦子说得是真是假,若这后院真被他们一伙人给占领了,那裴衍这一去岂不是很危险? 就算他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被围攻?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升起了一抹担忧,再怎么说,裴衍也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可不希望他出任何的意外。 裴衍点了点头,转身时唇角微翘,足间一点,便化作一道黑影渐渐消失不见。 季重莲默了默,这才转头看向那倒吊在横梁上的两个男人,拇指与食指不觉在下颌处轻轻刮了刮。 情况太紧急,裴衍没有时间细细盘问他们,只大概知道了齐湛等人的位置便先行离去,那么剩下她在这里,自然有大把的时间问出她想知道的一切。 “两位大叔,你们虽然断了手,但舌头仍是好的,若是闲得慌,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 季重莲慢慢地踱步到俩人三步远的距离,从她这个位置能够真切地看到裴衍给这两人打的绳结,很繁复很扎实,一看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她更放心了,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丫头片子,咱们咬死了不说,你又待如何?” 矮胖子似乎刚才在裴衍那里受够了窝囊气,此刻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丝怨毒,若是没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又怎么会勾出裴衍那个煞星。 黑瘦男人倒是抿紧了唇,虽然额头痛得冷汗直落,可他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姑娘,甚至看到她的笑脸,他目光更是一紧,心底隐隐浮上了一层惧怕。 季重莲缓缓拔下了头上嵌了一溜珠花的素银簪子,尖端一点银芒闪烁,看起来很是锋利,她轻轻地点在腕间,唇角含笑,宛如绽开的夏荷,“我曾听人说过,让人最好的死法并不是一刀了结地痛快,而是让他感受到自己一点一点逝去的生命永远无法得到挽回和救赎,你们……想不想试试?” 季重莲唇角笑意柔和,眸中甚至闪着一股温和的期待,平静地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而不是在诉说着如何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你……” 黑瘦男子与矮胖子对视一眼,眸中俱都盛着惊恐,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竟然出自一个八岁小女孩的口中,他们今日里是倒了什么霉,又是碰到了什么样的一对奇葩? 季重莲不是在说笑,她是当真知道如何让一个人感到内心的恐惧直至死亡,这还是在一部侦探小说里见到过,那名罪犯钟意的杀人手法是将被害人吊起来,割开他的手腕与脚踝,让他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掉落的声音,这绝对是一项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煎熬,当血还未流尽,被害人已经给吓死了,最让人感到胆寒的是,在这一个过程中被害人饱受惊吓,一直在死亡的恐惧中徘徊,至死也不能闭眼。 季重莲并不是一个杀人狂,但对眼前的两个男人,她没必要再手下留情。 若是裴衍没有出现,如今她的下场已是可想而知,这两个人又何曾想过对她手下留情? “谁先来?” 季重莲说话间已是走近了俩人,冰冷的簪头搭在了黑瘦男子的手腕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你不想说,那便看着自己血流至死吧!” “你……你不会的!” 黑瘦男子脸色一变,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在赌,赌季重莲只是恐吓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胆量。 “谁说我不会?” 季重莲冷笑一声,咬紧了牙,眸中现出一抹愤恨,“你们那样对金姑娘时,有没有想过她会怎么样?你们若是将我捉在手中,又会放过我吗?还有碧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死十次都不够!” “还是……你来试试?” 季重莲目光调转,簪头轻轻滑过矮胖男子的手腕处,犹如冰凉的毒蛇在吐着芯,他只觉得全身充血,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连声求饶道:“小姑奶奶,我说还不行吗?你问什么,我都照实说!” “胖子!” 黑瘦男子斥责了一声,那话语里警告的意味很是明显。 季重莲轻哼了一声,显然没将黑瘦男子放在眼中,只看向矮胖子,低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这里?” 还以为季重莲是要问什么,矮胖子略微松了口气,黑瘦男子的眸中却是闪过一丝紧张。 “老实说,若有不实,我可就要在你手腕上扎个窟窿!” 季重莲手中的簪头又一次抵了上去,矮胖子略微觉着有些痛,忙不迭地说道:“咱们是北地的难民,北地遭了灾,这才往南方而来!” 说到这里,矮胖子略微得意地向黑瘦子使了个眼色,谁知唇边的笑意还未拉起,他已是觉得手腕间一阵剧痛,不由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说谎!” 季重莲冷静地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一手已经稳稳地拔出插在矮胖男子手腕中的簪子,看着血水喷涌而出,她心头微微一怔,面上的表情却是绷紧了,恁是没有让自己显出一丝惧怕和怯懦。 第【56】章 绝地反击,秋后算账 “你来说!”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黑瘦男子,她绝对不是残忍嗜血之辈,但若不见点血,这些人又怎么会说老实话。(.好看的小说) “这……” 黑瘦男子咬了咬牙,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也没料到季重莲说做就做,下手毫不留情,哪有半丝世家名门姑娘的娇柔劲,活脱脱的一个女煞星。 可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只得说了。 “这么说……你们果真是混在难民里的盗贼?” 季重莲挑了挑眉,起初之所以肯定那矮胖子说得是谎话,完全是因为他们俩人的身手,一般的百姓谁没事会练着武,要么就是一把庄稼汉,这俩人话里带着流气,完全找不到一丝庄稼汉憨厚淳良的影子。 即使天灾人祸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子,但总会有一点本质的东西残留着,可这俩人完全没有,季重莲只能肯定他们本性便是这样,至少成为这样的光景已久,绝对不是几个月的时间能够造就。 “你们有多少人?”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矮胖子,他一个哆嗦,已是抢着道:“咱们的兄弟有一百多人,难民有些归顺了咱们,合起来至少有三百来个……好姑娘,你给我包包伤口吧,再这样流着血我就快没了……” 矮胖子说到最后已是一脸哭相,他可真不想看着自己血流至死。 “怕什么,你血多,死不了!” 季重莲白了矮胖子一眼,就着他的灰布衣衫擦掉了簪头的血,转头便坐在一旁思考起来。 难民和这些盗贼是不同的,他们或许只是迫于生计才与这些人走到一起,真正杀人放火的事情应该不敢做,但不排除那些心思放野了犯下了罪行的。 若是这些人真地包围了外院,将这里与外界阻隔了起来,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抗? 这些盗贼的人手不算多,而且不敢真地与官府杠上了,想来是料到观音诞这一天来拜祭的大户人家多,暗地里了逮了他们这些人,或许也是想换些赎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转战另一个地方。 谁知道他们这一路犯下了多少罪行,怎么就没有人知道呢? 季重莲皱着眉陷入了深思。 半个时辰过去了,裴衍终于一脸凝重地回到了这里,季重莲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如何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裴衍摇了摇头,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季重莲。 外面的情况可是比他想得要严峻,也亏得这处偏僻,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季重莲这才能无碍。 他小心翼翼地潜到南角的偏院,果真见到了齐湛他们被绑了困在屋里,生命暂时无虞,还有两个人在那里守着,他不想打草惊蛇,又各处看了看,想掌握全面的动向。 女眷已经被汇聚在了一处,余下的世家公子少爷们也被依次绑了起来,他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但大抵知道这些人暂时还不会轻举妄动。 有人挟持了方丈,关闭了后院的大门,前面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时至正午,香客们也渐渐少了起来。 他一人不可能分救两边,若是当真打草惊蛇,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另一方的危情。 见裴衍不说话,季重莲便将自己问到的说了,“他们是混到难民里的盗贼,不过一百人,难民还有两百来个,若是将这帮人压伏住,那些难民应该不会起事!” 裴衍惊讶地望向季重莲,这事情她是怎么打探到的? 目光扫向那倒吊在横梁上已是面无菜色的两个男人,矮胖子手腕上那一抹鲜红早已经凝固,可地上却有不少的血迹,想来是被人用了刑的。 “你做的?” 裴衍挑了挑眉,他早知道季重莲不是一般的姑娘,有勇气,有胆识,亦有些小聪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怕他们不说,只好用了点小手段。” 季重莲摊了摊手,面上似不以为意,只她知道自己心中却是在打鼓,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扎进了掌心,这是她第一次手染鲜血,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裴衍深深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今后这种血腥的事都交给我去做,你只做那朵清雅的莲,永远别再沾染淤泥!”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心中顿时翻过万千的感觉,复杂难言,一股酸涩袭来,她连忙撇过了头去,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像一种誓言,又像是一种贴心的呵护,在这一刻,季重莲心中觉得暖暖的,裴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知不觉间向上提升了一些。 季重莲低下了头,微微翘了翘唇角,又听得裴衍的声音响起,“你的丫环没事,女眷们都被聚集在了一处,我倒是见到和你在一起的几个姑娘,只从穿着打扮能够分辨得出,样貌便不得而知了。” 在来广福寺的路上,几个姑娘都是戴了帷帽的,面容看不清,到是穿着的衣饰裴衍晃眼间记得,此刻回想起来,大致能够确定。 季重莲抚了抚胸,她们没事她便能放下心来。 “裴家舅舅,”季重莲咬了咬唇,低声道:“若是你能和这寺里的武僧通通气,同时行动起来,既能治住盗贼,又能救下方丈和一众香客,这样不再受到掣肘,才能施展手脚将他们全部治服!” 裴衍沉吟道:“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是……” 寺院里的武僧的确不少,因为盗贼挟持住了方丈,反倒觉得有惊无险,便没有对武僧管束着,任他们呆在内殿里,就算这些武僧精通棍棒拳脚,只要刀架在方丈的脖子上,便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而且这些武僧没有人组织领导也完全失了主意,空有武艺在身,如今却是一盘散少,毫无对敌之策。 裴衍只是觉得不好将这股力量凝聚起来,再说谁去挨个知会他们啊,这也是个难题。 若是他暴露了自己,再想顺利行事怕是难了。 “我去!” 季重莲想了一想便明白了裴衍的顾虑,她二话不说地将自己的绢帕摊在地上,又用木棒沾了矮胖子的血写了几个字,之后握紧手中的绢帕,笑着摇了摇,“你就呆在这里,我让他们来找你!” *我等着你* “这怎么行?” 裴衍皱了皱眉一脸地不赞同,他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将季重莲先送去安全的地方,又怎么能再将她送入虎口? “我人小,又是女子,必定不会有人防备,到了内殿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迷失了道路误闯进来,不是比你更能便宜行事。”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季重莲已经在心中设想了种种后果,这些人既然是求财,那么必不会轻易杀人,多一个人头指不定还能多一份赎金呢,他们不会这样傻,再说还是对着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季重莲这样想着,信心便陡然升了起来,一脸期待地看向裴衍,她也想得到他的鼓励和支持,“再说,若是我真有危险,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是不是?” 话到这里,季重莲心中已是浮上了一层暖意,虽然裴衍性子阴晴不定人也是喜怒不辨,但无可否认的,两次救她于危难中的都是他,她也不知道对他哪来的信心,就能如此地笃定。 “你这丫头……” 裴衍张了张嘴,话到一半却忽地笑出了声来,倒是让季重莲有些莫明其妙的感觉。 这种被人信赖和依恋的感觉他可是有多久没有试过了? 裴衍自嘲一笑,虽然父亲的名声一落千丈,没有了势,他们还有财,家中积留的财富足以让他们一生不愁。 可在彭泽,他是人们以为始终摆脱不了上京纨绔习性的公子哥儿;在母亲眼中,他是不求上进,只知武枪弄棍的不肖子;在姐姐眼中,他更是个长不大不知世事的孩子。 在他们眼中,或许他裴衍什么也不是。 可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苦闷与压抑,他读书只爱兵法与谋略,读遍山川地理人情,却就是不想碰那文章做学的八股文,父亲苦读十年一朝得中,最后又得了什么下场,他不想重复这样的命运。 他习武幸得名师指点总算小有成就,只是在人前不显,大家也就以为他只会那么两下花拳绣腿,又因着生性不爱与人交往言谈,又落下个冷傲之名。 这一切,他都不想解释,渐渐地与人群越行越远,有一度连他自己也以为他是不是特殊的另类的奇怪的那一个?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远离他,不想靠近他。 可今天被季重莲这样期待且信任的眼神望着,他只觉得空荡淡漠了许久的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一种莫明的感动充盈心田。 “那你是答应了?” 季重莲心中一喜,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闪烁晶亮的光芒堪比星辰,淡淡的柔和的亮光,却牢牢地吸引住了裴衍的视线。 “你今年多大了?” 裴衍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季重莲怔了怔,脸色诧异地望着他,这是哪跟哪啊? “多大了?” 裴衍忍住耐性又问了一次,季重莲心中揣着疑惑,却也不得不回了他,“明天便是我八岁的生辰。” “八岁啊!” 裴衍长长地叹了一声,等到季重莲及笄还有七年的时光,那个时候他二十有二,虽然大了一些,但是…… 裴衍失笑的摇了摇头,是他想得太遥远了吗? 可看着眼前季重莲疑惑中又带着点揣测的眼神,他的笑意更深了,这就是个小狐狸,而且是只属于他的小狐狸。 明天是她的生辰吗?他要不要送她一份大礼? 裴衍的大手轻轻地落在季重莲的肩头,为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只低声道:“记住我的字,藏弓!” 裴衍这样突然地靠近,还为她整理着碎发,季重莲只觉得心头一阵乱跳,小脸“唰”一下便红了,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太不正常了。 气氛一时这间变得有些暧昧凝固,半晌后,季重莲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哪个”长恭“?” 虽然觉得裴衍这一刻的行为很奇怪,季重莲却是努力地镇定了下来,反应过来之后竟是眨了眨眼,一脸兴味地翘起了唇,因为她想到了她最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兰陵王高长恭。 “藏弓烹狗,藏弓!” 裴衍的解释很简单,这“藏弓”两个字是师傅所取,怕是也有让他羽翼未丰之前藏住锋芒,不要冲动行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寓意不好,不如改作长恭!长寿的长,恭顺的恭。” 季重莲说着,已经不觉在自己掌心中写着“长恭”两个字给裴衍看,也许是缘于她心目中对偶像的喜爱,这才脱口而出,之后也深觉不对,这别人的字哪里是随便能够改的? “长恭么……” 裴衍略微想了想,却没有言语,或许有一天吧,当他不需要再隐藏,当他锋芒毕露,当他赢回做为一个裴家人该有的尊严,当他堂堂堂正正地为父亲洗刷了冤屈! 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 裴衍握紧了拳头,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我……这就去了?”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看了裴衍一眼,她是当真不能理解他的喜乐是为了什么,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是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吗? 虽然他没有笑,但她只觉得他眉梢眼角分明就是碾不碎的笑意,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与雄心万丈。 “去吧,万事小心!” 裴衍点了点头,双手环在了胸前,冷峻的下颌带着一种自信昂扬,让季重莲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行到走廊的拐角处,像是有预感一般,季重莲停住了步伐,一回头,裴衍果真还在看着她,见她回头,只是深深点头道:“我等着你!” 季重莲怔了怔,忙不迭地回身,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直到走出老远,她还觉得脸颊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裴衍低沉的声音似还在耳中回荡着,但她怎么觉得这句话好似包含着两重含义? 他是等着她平安归来?还是在等着她安然长大? 结合他刚才问她的话,她大胆地作此猜想……她是疯了吧?一定是的。 她的身体年龄才八岁,虽然她的心理年龄已经达到了剩女的边缘,也许真是她自己太敏感了,想多了。 季重莲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抛掉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想法,琢磨着刚才裴衍告诉她的方向,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潜行而去。 *巧递消息* 直到季重莲的身影走进拐角消失不见,裴衍这才收回了目光,唇角的一抹浅笑缓缓收敛,再次转向那倒吊着的两个男人时,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两个男人只觉得浑身一颤,裴衍那深冷的目光犹如冰刀,犹如实质一般割在身上,矮胖子已经止不住发出一声悲鸣的呜咽。 “不会要你们的命!” 裴衍冷哼一声,不屑道:“但眼下你们可以歇着了!” 话一说完,那几乎就是裴衍抬手的一瞬间,俩人顿觉得后劲处一阵发麻,眼前一花,已是不醒人事。 广福寺的内殿在前院与后院的交汇处,平时便用于寺里的僧侣课时诵经,原就是不对香客们开放的,可此刻的内殿围满了人,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着实有些渗人。 季重莲已经在拐角的廊下观察了一会儿,为了不让人一眼看出不同,内殿外守着的仍然是两个僧侣,只是看模样有些贼眉鼠眼,那额头的戒印都好似才烫好的。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假和尚? 不管了,眼下多一分犹豫时间就会多浪费一分,季重莲重重一咬牙,眼睛一闭便向内殿里冲了进去。 殿外守着的两个和尚的确是假扮的,但在他们措不及防之际,季重莲灵巧的身影已是钻了进去,目光只是一扫,便锁定了殿内最醒目,仿佛是武僧头目的光头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灰色的武僧短襟,年纪大概四十上下,虎目含威,太阳穴隐隐突起,目光时不时地扫过稳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的老方丈,以及侍候在一旁居士打扮的年青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 “哎呀,快抓住她!” 殿外的假和尚反应过来之际,连忙向内呼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向季重莲聚焦而来。 “啊,救命!” 季重莲满脸惊惶,看似慌不择路,实则专掂着空子转,整个身体像只滑不留湫的泥鳅一般,让沿路想要逮着她的人只能碰到她的衣角,或许也有那些团坐着的僧侣们的帮忙,他们无意间递出的脚尖,可就能让追她的人往前跌个大跟头。 “师傅,救我,救我!” 季重莲找准了目标正要扑向那武僧,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细致,稳稳地挡在了她面前,手腕一转,竟然是提住了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 季重莲面露惊骇,这才注意到拦住她的人是一个作居士打扮的俗家弟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长相很是普通,只那双眼睛却很是深沉,透着一种犀利的冷光,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季重莲心神一抖,面上却已是流下了泪花,又委屈又惧怕地抽泣道:“姑母、大姐姐,你们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们了……” “只是个迷路的小姑娘,这你也不放过?” 那武僧一声冷嗤,显然是看不过眼,却因受制于人不能痛快出手,心里着实有着一股压抑的气闷。 “既然是迷路的,自然便应该呆在她应该呆的地方。” 那青年这才放了手,季重莲只觉得身子一晃跌落在地,大理石的地面光泽可见,却又透着股冰凉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旁边有一布衣打扮的男子上前两步,季重莲偷偷瞄了他一眼,这人虽然长相凶恶了些,但穿着打扮倒是整洁,与裴衍逮住那两个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只听他称呼那青年,“老大,这姑娘也扔女眷堆里,指不定就是哪家的姑娘!” 青年点了点头,布衣打扮的男子刚想过来提人,季重莲已是一跃而起,扑到了那武僧的脚下,抱住了他扎着灰色布带的小腿,带着一丝惊恐的泣声道:“师傅救救我!” “我……” 那武僧咬了咬牙,却是重重地一拳捶打在自己的胸膛上,显示出他的无奈与愤恨。 一旁已是传来阵阵轻笑声,季重莲的眼泪干涸在脸颊,渐渐变得空洞而绝望,她死死地咬住了唇,慢慢地攀上了那武僧的衣角,胳膊,滑过他的手肘以及掌心,然后重重地嘲武僧不屑地“呸”了一口,躲过那布衣打扮男子伸来的手,昂了昂头颅,咬牙道:“我自己会走!” “还是个倔强的,带下去吧!” 那青年挥了挥手,季重莲这才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只是小小的身子却在隐隐颤抖,任谁都能看出她心底的惧怕,却又怜惜她强作坚强的勇气。 而就在这时,一直静坐闭眼的老方丈却是微微睁开了眸子,目光扫过季重莲离去的方向,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那武僧的表情绷得更紧了,他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好似极力在隐忍着什么,一双虎目闪烁着异常晶亮的光芒。 青年似乎也注意到这武僧的异样,不由勾起了唇,冷笑道:“大师这是不满意我的做法?” 武僧不答腔,却是恭敬地对着老方丈施了一礼,“方丈,巡寺的时辰已到,我若不出现,必定会引来殿前师叔的猜疑,您看……” “那就去吧,方丈在我手中,量你也不敢玩出什么花样。” 武僧虽然是对着方丈在询问,但大家都知道眼下决定权握在青年的手中,他不过扯了扯唇角,便点头应允了,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且得意的笑,而这个过程中,老方丈似毫无所觉,眼未抬,身未动,直至武僧带着一队僧侣行出内殿,他这才捻动了手中的佛珠。 一队换过一队,内殿里没有异常,只是僧侣们轮换着进出,安排事宜,布置课堂,送来斋饭等等,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青年的心不由有些烦燥起来。 按他的计划,占领了这后院便立刻派人通知了各门各府,也只找了其中的富户商贾,官家子弟倒是单独安置了起来,最快的话黄昏便能有动静,最晚的话也过不得今夜,毕竟女眷们的声名他们这些人家还是要顾忌的。 若是拿到了赎金,他们今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了,想来还没有谁敢不识相地报官或是硬闯,失了银子是小事,可人没了谁还能再找一个去,干了这么多的买卖,他将这些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好。 每到一处办了事,他总是留下小队人马善后,直至他们撤离到安全的地方,这时再有官兵来追也是找不到人了,相信这次也能一样。 *生性凉薄* 季重莲被送回了关押女眷的地方,如愿地见到季芙蓉等人,碧元已是满含热泪地迎了上去,低泣道:“姑娘,你没事吧?” 和季重莲分开也是形势所迫,知道这是季重莲让她自己逃脱,碧元已经悔不当初,她逃回了人多的地方,可也并不代表她获救了,直接被赶到了一间大厢房里,这里女眷成堆,到是一下便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我没事。” 季重莲点了点头,关切的目光将碧元从上看到下,见她衣饰整齐,除了鬓发微微有些散乱完,一切如常。 “五妹妹,你可吓死我了。” 季芙蓉忙上前握住季重莲的手,季幽兰与季海棠也跟着围了过来,季紫薇缀在后头,犹豫着没有上前。 “六妹妹也在,那柔表妹没事吧?” 季重莲扫了一眼室内,有不少是熟悉的面孔,季月娥坐在一侧,只是面色看着有些焦急。 季芙蓉咬了咬唇,又扫了一眼在不远处看守着她们的几个男子,低声道:“大姑母与柔表妹被带往另一间厢房了,还有几个官家的奶奶姑娘也一并被带走了。” “是这样……” 季重莲深思着点了点头,又回想起在内殿时那个青年的脸孔,那双细长的眸子一看就透着精明,果然是能当老大的人物,这样的安排恰到好处。 既没有将官家得罪地狠了,将来若是出事还能留有余地,再说真正有钱的不就是这些城镇里的世绅之家吗?积善有名,自然也是与自身的财富成正比的。 至于他们这种清贵之家,想来为了顾忌名声,拿出一部分银钱前来换取女眷们那也是十分之愿意的。 季重莲默了默,她倒是将消息传给了那武僧的头头,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知机的,眼下与裴衍联系上了没有? 这样的传递消息,也只能将她暴露于众,再回去找裴衍是不可能的,只能等着他来救。 那么她离去时裴衍那一句“我等着你”便亦发地让人回味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重莲咬了咬唇,实在想不明白,便与季芙蓉姐妹坐在一旁歇息着,这事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多保存一点体力也是很有必要的。 哪知刚坐定,季紫薇的唇便翘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小声嘀咕道:“还不知道五姐姐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碧元告诉咱们你正被人追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季重莲冷笑一声,犀利的目光让季紫薇不由地发寒,“我若是不去寻你,能被人追着到处跑吗?还好我机敏,不然眼下指不定已经步了金姑娘的后尘!” “你知道啦?!” 季紫薇一声低呼,脸色“唰”地一白,心里好似极度不安地四处扫了扫,这才咬唇道:“这哪里能怪我?是她自己运气不好罢了,齐公子他们去救的时候,她已经……眼下人没了也不是我的错……” 季紫薇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来也带着一丝心虚。 “人真的没了?” 季重莲一时讶然,她指的意思和季紫薇想的根本不在一处,她只是以为金姑娘被人给糟蹋了,没想到…… “是。” 季芙蓉有些伤感地点了点头,手指头捏在了一起,“听说是被糟蹋了,被带回来之时衣衫不整,受不了刺激,就在这么多太太姑娘面前撞了柱子……” 想起那令人震惊的一幕,几个姑娘仍然心有余悸,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撞死在她们面前了,也许她们并不熟悉,但那却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姐妹几个情绪都有些低落,季月娥恰巧在这时走了过来,季紫薇立马恢复了神采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却被她一把给拦住。 季月娥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想了想,才低声问道:“季五姑娘,你最后寻到这里,可有见到我齐表哥?” 季重莲摇了摇头,神情淡漠,“我是慌不择路,最后撞进了内殿里,这才被人带了过来,沿途没有见到其他人。” 据被裴衍绑着的那两人所说,齐湛他们一群人本是想要英雄救美的,可人没救着,反倒是被人揍了一顿绑了起来,当然这样的消息她眼下不可能告诉季月娥,谁知道季月娥知道后会不会说漏了嘴,到时候被那伙人知道后追根溯源,定会坏了裴衍的计划。 这季月娥也让人有些心凉,裴衍虽然和她没带着血源关系,到底也是她一个名义上的舅舅,还有那金姑娘和她也是远亲来着,也没见她问上一句,那一副焦急的魂不守舍的模样恐怕只是为了她口中那个齐公子。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抬头问道:“三姑娘,金姑娘的事……本家会怎么办?” 这次金姑娘是随着季月娥一同来的,如今人没有了,季月娥的说辞便很关键了,是给别人身后留点名声还是怎么着,完全看她这人的品性厚道与否。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就算金姑娘生前种种不是,她已经用死来捍卫了她最后的尊严,在那一刻,她是可敬可佩的! 听季重莲这一说,季月娥却是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抿唇道:“出了这种事,咱们家再帮衬着也觉得丢人,至多一口薄棺盖了送回她老家去。” 季家姐妹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季月娥,有诧异,有不可置信,再怎么说金姑娘也去世了,季月娥不说悲叹惋惜,嘴上更应该留德才是,再说他们家还是金姑娘的远亲,也是在丹阳仅有的依仗,若是季月娥都如此凉薄,那么其他人呢? 季幽兰咬紧了牙,袖中的小手缓缓握成了拳头,她就知道季月娥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的嘴脸哪还有半分风仪可言? 季芙蓉却是冷冷地转过了头去,显然再对上季月娥一分都觉得糟心。 季紫薇虽然心里也同意季月娥的说法,但眼看众姐妹的态度,也不好明着支持,只能沉默。 季重莲却是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这样的答案也在预料之中,只是让她对季月娥这种人更多了一丝了解而已,生性凉薄,自私自利,又哪管他人死活? 眼见季家姐妹几个都不再说话了,又在季重莲那里问不出半分关于齐湛的消息,季月娥深觉无趣,瘪了瘪嘴便也扭身坐了回去。 *抢夺人质* 暮色四合,夜已黄昏,整个广福寺却笼罩在低沉而压抑的气氛中。 突然,一声钟鼓重重地响起,穿透耳膜,振聋发聩,季重莲原本已经有些疲惫和茫然的眼神骤然惊醒过来,双手绞在身前,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是不是裴衍他们成功了? 如若不然,那些盗贼怎么会敲响钟声,这不是平白地惹人注意? 人群中也有人骚动了起来,季月娥平日里婉转的声音已是有些尖细地响起,干裂的嘴唇翕合着,欣喜地抓住旁边林姑娘的手腕,“是不是有人来救咱们了?” 林姑娘也是一脸激动地站起了身,却不觉手腕被人给握紧了,疼痛使得她蹙住了眉头,她看了季月娥一眼,用力挣出了自己的手腕,冷淡地说道:“我不知道。[.超多好看小说]” 苏姑娘也缓缓站起了身来,或许她真是见过大场面的,此刻仍然沉得住气,只是看向季月娥的眸光中已是盛着一抹不屑和轻嘲,“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上前去看看。” “你们这是怎么了?” 季月娥不解地看向俩人,咬紧了唇瓣。 林姑娘沉着脸侧过了身去,苏姑娘却是冷哼一声,“金姑娘好歹也是你的表妹,你尚且如此凉薄,咱们不过是你可有可无的朋友,若咱们出了事,今后还不知道怎么被你踩在脚底呢!” “怎么会?” 季月娥失声地摇头,脸色瞬间苍白,“你们与她是不同的……” “自然不同。” 苏姑娘微微昂首,话语中嘲讽意味更浓,“金姑娘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身后连个依仗都没有,若是没搭上你们这个远房亲戚,如今怕是只能草革裹尸了!” “你……” 季月娥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姑娘,脸色青白交替,半晌她才回过味来,已是含着万般委屈地轻泣出声,“我知道你平日里就不服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也非我所愿,那是她命不好,你怨我做什?” 苏姑娘气结,搞了半天季月娥还不明白她们俩人气的是什么,平日里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真是高看了她,苏姑娘索性闭口不言,再不搭话。 季月娥这边的争吵虽然也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但大家的目光依然集中在洞开的窗外,翘首期盼着会有人来救她们。 原本看守着这一帮女眷的几个男人也凑在了一块,他们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间或回头张望一阵,被这目光触及到的女子又止不住地向后缩了缩,就怕自己成为了这帮盗贼的下一个目标。 金姑娘的尸体说是被放置在隔壁的厢房,孤零零的一个,想想便让人生起一股莫明的寒意。 虽然众人也哀叹着她的不幸,却没有谁想步她的后尘! 季重莲已经察觉出了变故,对碧元使了个眼色,目光又向窗外望了望,碧元会意地点头,小心翼翼地移着步伐,伏低着身子向着窗户靠拢了去。 “五妹妹!” 季芙蓉已是紧张地站在季重莲身旁,姐妹几个手拉着手,似乎想给彼此一点力量和信心。 “大姐姐,咱们再等等看……” 季重莲回头望了望自家姐妹,季紫薇仍然缩在一边,关键是没人想和她牵手,季月娥那头眼下她又插不进去,怕成为众矢之的,她只能微微靠向季海棠,这个二姐姐脾气温和也不会给人脸色,相较于其他人好相处一些。 碧元在窗户下躲着听了一阵,已是苍白着脸色惊恐地奔了回来,急声道:“姑娘,他们要离开了,但是……” “嘭!” 碧元后面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半掩的木门突然被人一脚大力给踹开,原本已经绷紧在众闺阁女眷心中的那根弦也随着这一声骤响轰然断裂,纷纷惊叫着向一旁躲了开去。 “姑娘,他们说要抓几个人在手里,关键的时候还能保命!” 碧元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焦急地将季重莲往角落里扯着,就是不想让她们这方太过显眼,成为那些盗贼的目标。 “二姐姐,快过来!” 季芙蓉与季幽兰拉紧了手,听了碧元的话也是惶恐万分,不住地向后退着,可季海棠一脸焦急,步伐却怎么也移不动。 季重莲这才看见,原来是季紫薇紧紧地攥着季海棠的衣角,躲在她身后不住地颤抖着。 “我抓着一个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男子粗嘎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绝望而又惧怕的哀嚎,季重莲定晴一看,那截桃红色的衣角甚是显眼,裙尾织就着细密的串珠彩绣,华贵中透着精致,正是季月娥今日所穿的衣裙样式。 苏姑娘与林姑娘已是抱团后退,季月娥伸长了手臂的呼救,悲泣的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眸中俱是惊恐与后怕,甚至眼底还带着一丝侥幸的欢愉,幸好那个被抓住的人不是她们。 “啊!” 季海棠的声音惊恐地响起,季家姐妹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男人已经擒住了她的手腕,身后的季紫薇微微一犹豫,手掌已是撑在了季海棠的背部,用力向前一送便将季海棠推了出去,与此同时她已是向后飞退了好几步。 “海棠!” 季芙蓉尖叫一声,已是挣开了众人牵着的手,与季紫薇交错而过时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竟然带着一股勇悍之势扑向了那个男人。 “咱们也去帮忙!” 季重莲拔下了头顶的簪子,这簪子今日里已是染过人血,她不介意再染上一遭。 季幽兰咬牙应了一声,主子们这样,几个丫环更是不敢退缩,几个女子扑了上去,围住那个男人又是掐又是咬,间或来上一只撩阴腿,扎上一只嗜血簪,将那个男人打得嗷嗷直叫,最后痛得终于放开了季海棠的手。 当季重莲等人退开之时,那个男人已经被打晕在地,这一幕让缩身躲在一旁的众闺阁姑娘们看傻了眼,第一次意识到季家姐妹是强悍不可侵犯的,令人羡慕的也是她们这种异常的团结,这才能将被盗贼抓住的姐妹重新给营救了回来。 可这样的对比反而让季月娥更加绝望,她的姐妹不会救她,她的朋友更是躲着她,她似乎已经看见了命运最终的定数以及自己无望而悲凄的结局。 *秋后算账* 几个男人各自抓了一个女子便仓惶地逃了出去,当然那个被季重莲她们打倒在地的男人除外。 季海棠惊魂未定地哭倒在季芙蓉的怀里,被抓住的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已经想到了金姑娘的结局,与其被这些盗贼带走,她不如一死了之,这还干净了。 “二妹妹,快别哭了!” 季芙蓉轻轻地拍着季海棠的背部,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也许她从来没有多重视过这个妹妹,但从她懂事开始,季海棠便陪伴在她左右,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季海棠是她的妹妹,断不能容别人给毁了。 “二姐姐,已经没事了。” 季重莲也在一旁安慰着,这几个男人跑了之后,碧元已经大着胆子跟到门口去张望了一阵,确定他们没有回来,这才向她禀报了一声。 “二姐姐,快别伤心了,咱们姐妹几个都无事,那便是最好的。” 季幽兰心有余悸,但想起季月娥被带走的那一幕,虽然不应该,她的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浮上了一丝报复的快感,若是季月娥再也回不来,那也是她的报应。 季海棠仍然在低声抽泣着,季芙蓉已是将她托给了季重莲,冷凛的目光扫向季紫薇,纤手一指,“过来!” “我……” 季紫薇咬了咬唇,在季芙蓉的怒火中她全身隐隐发颤,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这是每个正常人临危之时都可能做出的本能反应,她有什么错? 若是她与季海棠换一个位置,焉知道季海棠不会为了保住自己而将她给推出去? “啪!” 季芙蓉甚至不想听季紫薇的解释,上前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煽了过去,冷声道:“有你这种姐妹,我深以为耻,今后别告诉别人你是季家人!” “呜呜……” 季紫薇眼眶一红,捂着脸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慰。 季重莲攥紧了拳头,季紫薇的所作所为她们都看见了,有这样的姐妹确实心凉,而她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 季幽兰不屑地噘起了唇,对季紫薇她没有半丝同情,这样出卖姐妹的怎么样教训都不为过,她还要为季芙蓉拍手叫好呢! 房内的众人渐渐回过神来,有人去门前小心翼翼地张望,有人试着走了出去积极逃生,谁知道这帮人还会不会去而复返,眼下有逃出去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咱们也快些走吧!” 季幽兰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季重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急,这才转向季芙蓉,道:“大姐姐,咱们先出去找大姑母与柔表妹,众人汇合了再一并退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季芙蓉点了点头,最后再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季紫薇,冷着声音对长喜道:“扶好你家姑娘,若是再有什么闪失,谁也顾不了她!” “是。” 长喜嚅嚅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扶季紫薇,却发现她哭得更伤心了。 后院里的厢房统共也只有那么几间,当季重莲一行人找过去时,发现季明惠带着石柔已是迎了上来,两厢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但眼下却还不是时候。 季明惠刚刚站定,就见得不远处跑来一队官兵,为首的男子竟然是石毅的近卫何良,她心中自然松了口气。 行到近前,何良便对着季明惠抱拳一揖,恭声道:“夫人,大人特地派属下来将夫人及众位姑娘带到安全的地方。” “好,你且带路吧!” 季明惠稳了稳心神,镇定地挥了挥手,出了这样的事情,思前想后她已经想过无数的可能,又加上她所知道的某些细节动向,以及石柔与她说过的话,她心中已有计较,如今又等来了石毅的人,想来应该是雨过天晴有惊无险了。 季重莲一路跟在季明惠身后,心中却在暗自琢磨着,有官兵出现自然是好的,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盗贼会自乱了阵脚,慌乱地逃走。 但裴衍呢?他那边的情景怎么样了,这也是她眼下最关心的。 何良将季明惠一众引至一间宽敞的厢房,沿途倒是不时见着有搜察的官兵逮住一两个企图隐藏形迹的宵小押送而过,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直到在厢房里坐定,季明惠才让何良进来回话。 “眼下虽然踏实了,可刚才着实心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季明惠也顾不得与何良寒暄,想来也是平日里熟悉的,说话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奔正题。 何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左右,季家的几位姑娘都是在座,他这一说可是透露了些许朝廷的机密,说与季明惠知道倒是没什么,但其他人就…… “柔儿,你带几位表姐去内间坐坐。” 季明惠这样吩咐道,目光不经意间却是转向了季重莲,微一思忖,又道:“五丫头留在这里陪着我。” 季重莲依言留下,石柔便带着季芙蓉等人拐进了里间,即使谁心里有些抱怨或者不舒坦,想来也不敢在季明惠面前发作。 或许从前的季明惠在季家姐妹眼中只是姑母而已,但今天却让她们见识了季明惠作为官家夫人的威仪,这份气度和风仪就连如今季家的当家大太太孟氏也是不及的。 季芙蓉暗暗对季重莲点了点头,那意思大抵是让她小心行事,别触怒了大姑母。 季重莲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大姑母留下她或许大有深意,季芙蓉却是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渊源才有这样的叮嘱,所以若是没涉及到根本的利益,她相信大姑母绝对不会害她。 何良扫了季重莲一眼,只见这小姑娘镇定地站在季明惠身旁,低垂的目光显示出她的恭敬,但背脊却是挺直了,双手交握在身前,大方得体的态度自成一股傲然的风仪,虽然年纪尚轻,却让人不容忽视。 何良或许有些明白季明惠留下季重莲的用意,这小姑娘怕不是会躲在一旁哭泣的懦弱之辈,能够早些明事也是好的,而能得到季明惠看重,自然也是值得信任的。 想到这里,何良在脑中略微整理了思路,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季明惠。 原来这批挟持广福寺后院一众香客的贼人早就被燕王所盯上了,他们一部分人的确是北方的难民,但另一部分却是占山为王的盗匪,为了生活所迫,一方需要被领导,一方需要支援的力量,两帮人马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 难民们不过是虚张声势,盗匪们却是每次犯案的主力军,从北方这一路下来,被他们搜刮的钱财,抢劫的富豪商贾已是数不胜数,但真正报官的却是少之又少。 燕王根据这些细微的线索,已是派属下一路追击,好不容易在丹阳发现了他们的蛛丝马迹,这才找上了石毅,就近调遣江浙一带的兵马。 而当他们最后追查到了广福寺之时,已经发现这里有位少年组织了寺院的武僧积极营救被困众人,与那些亡命的盗匪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他们便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进去,最后有不敌的,有战死的,也有慌忙逃蹿的,也有躲藏起来希冀蒙混过关的,也有扶持了人质妄图能威胁放过自己的…… 形形色色的盗匪,最终却是逃不出一一伏法的命运。 说到激动之处,何良已是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拳头,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季重莲终是放下心来,何良口中的少年应当就是裴衍,这么说他们当时定下的计策是成功了的,只是后来石大姑父带兵相助,场面更是得到了全盘的控制。 那一声震荡寺宇的钟声,相必就是奠定这场最终胜局的长鸣! 听到这里,季明惠也微微松了口气,与季重莲对视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何良,“那位少年可知道是谁?” “听说是季家族长七儿媳妇的内弟,好似姓裴。” 何良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燕王的属下骆无峻骆将军当时也在场,对这裴公子多有夸赞,说他少年英雄,将来定堪大用!” “裴衍……” 季明惠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忽而唇角竟是笑了,偏头看向季重莲,“裴家或许有望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想起裴衍那张并不怎么讨喜,但却又让人无法忘记的面容,不由附声道:“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亮的!” “你这话说得好,我喜欢听!” 季明惠含笑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对她的喜爱之情亦发深了。 眼下关注着朝廷动向,以及阅览邸报的季家女子可就只有她们姑侄俩个,别人或许还听不懂的话,她们却能心领神会。 这样聪惠通透的姑娘,她可真怕将来她家的大小子配不上啊! * 夜色中,当季重莲他们乘坐着马车离开广福寺时,寺前已是被火把照得一片亮堂,她将车帘撩开了一道缝隙,似乎隐约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背对着她,与一着红褐色软甲的高壮武将交谈着,黑身的身影颀长而立,背脊挺得笔直,就像一杆耸立的标枪。 果真是他,季重莲的唇角不由多了一丝笑意,凝神看了一会,自然也见着了石大姑父的身影,估计他们还要忙上好一会儿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轻轻地搁下了车帘,季幽兰已是凑了过来,好奇道:“你看什么呢?可看到今日抓到的匪首了?” “就算抓到了匪首,眼下也看不到啊!” 季重莲捂唇笑了一声,转而想到了什么,又轻声一叹,“那些被匪人带走的姑娘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何良也禀报了那些被盗匪捉为人质的姑娘,季月娥与另两个姑娘倒是幸运地被救下了,可听说其中有一个盗匪与他捉住的姑娘一同摔下了山崖,另一个自知逃脱无望竟然就地便掐死了那姑娘。 “是啊,那些姑娘是不走运,该得到报应的却依然活得好好的。” 季幽兰揪住了衣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恨恨地说道。 季重莲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看向季芙蓉,“大姐姐,大姑母已经先遣人回去报信了,待会咱们还是先去宣宜堂请个安,以免祖母挂念。” “这是自然,想来母亲他们如今也都在祖母那处等着。” 季芙蓉点了点头,瞥见一旁的季海棠仍然有些怔怔的,下意识地便向她靠拢了去,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季紫薇,冷哼一声道:“六妹妹,你今日所做的事情我必定会禀报给祖母她老人家知晓,你可别指望我会替你遮掩。” “大姐姐!” 季紫薇猛然抬起了头,脸上被季芙蓉打了一巴掌的红痕犹在,一双眼睛兀自发红,惊吓的泪水又跟着冒了出来,“求大姐姐别告诉祖母!” “五姐姐,你也帮我求求情,顶多以后我不在父亲面前说你的坏话了!” 季紫薇已是慌不择言,在马车上跪行了几步对着季芙蓉恳求道,又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角,想让她帮忙说几句话。 季重莲面无表情地从季紫薇手中攥出自己的衣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将二姐姐推向那些匪人时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是二姐姐出了什么意外,你这辈子也别想安心地过!” 对季紫薇这样的人,季重莲没有话说,就算她为季紫薇求了情,难道以后这丫头就会少坑害她吗?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季紫薇疏于教导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柳姨娘那处也免不了要吃挂落,即使有季明宣护着,恐怕这次也讨不了好去。 能够打击敌人,她总是乐见的。 再说季紫薇的确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受到应有的教训和惩罚。 “省省你的眼泪吧,待会留待祖母跟前慢慢地哭!” 季幽兰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唇角翘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季紫薇与季月娥交好,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呜呜呜……” 季紫薇的哭声更加悲切了,在一这路上绵长地响起,季芙蓉听得烦闷,索性拿了绢帕塞住了她的嘴,回程的这一路终于安静了。 * 季老太太的宣宜堂灯火通明,正屋里人人神情严峻,季老太爷坐在上首垂眉不语,大太太孟氏时不时地抬头向大门处望上一眼,眉宇间的焦急显而易见。 “早知道今日便不让她们几个跟着去了,眼下真是让人心急!” 大太太捶着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这人还没怎么呢,再说有明惠看着,出不了事。” 季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从前看着这大媳妇是个好的,虽然生性高傲了些,但本质不坏,如今不过稍稍出了些事情便这般沉不住气了。 这可还是石府的小厮快步来报了平安之后,既然家里人都没事,老太太的心才落了地,眼下只要见到人回来了,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柳姨娘站在季明宣身后,手中的丝帕也是绞紧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是疼到了心窝子里,若是季紫薇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要活了。 季明宣侧过了身,心疼而又怜惜地对着柳姨娘小声安慰了几句,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心里也不踏实,好在几个哥儿今天都去了族学,没有跟着一起去寺庙,这才躲过了一劫。 “来了,大姑太太与几位姑娘回来了!” 雨晴的声音在屋外惊喜的响起,众人立马坐正了身子,季老太太转头对宋妈妈道:“快,出去迎迎他们!” 宋妈妈忙应了一声,带上云霞一同出了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季明惠当头,几个小辈依次排开,规规矩矩地给季老太爷、老太太行了礼。 季明惠满脸的愧疚及不安,对着季老太爷老太太矮身一福,“是女儿想得不周到,今日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好在几个姑娘都没事,不然女儿这心可是一辈子踏实不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 季老太太摆了摆手,目光却在几个孙女身上滑过,见着她们果真没有大碍,一颗心总算定了定。 季老太爷清了清嗓子,“你们没事就好,如今大姑爷可还在寺庙那头忙着?” “回父亲的话,老爷眼下正和燕王手下的骆将军商量着处理这帮盗匪的事宜,暂时怕是回不了家。” 季明惠低眉顺眼,对着季老太爷亦发显得恭敬。 “大姑爷办事稳重,有他看着,当是出不了岔子。” 季老太爷起了身,围坐的一干人等个个都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对季老太太道:“这把老骨头不经用了,眼下她们几个没事就好,我今儿个就在外书房歇着,有什么事你就看着支应一声,奔波了一天孩子们也累了,让他们早早回去休息。” 季老太太应了一声,又让宋妈妈派人打灯笼引路,忙活一阵后才又重新坐定。 大太太已是忍不住拉了季芙蓉过来,细细地看了又看,又是抹泪又是担忧地说了一通。 季紫薇早已经凑到了季明宣跟前,间或看一眼季芙蓉,委屈地直掉眼泪。 “我的六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总要说说话咱们才能知道!” 柳姨娘心疼地不得了,还真以为季紫薇在外吃了什么亏不成,眼见着季重莲站在一旁,不由埋怨道:“五姑娘,你是做姐姐的,凡事都应该替妹妹担待一分,眼下瞧着六姑娘哭得成了泪人,莫不是在外间受了欺负?” 季重莲默了默,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目光,唇角扯出一丝轻讽,柳姨娘这话里有话,声声都是对她的指责! 不就是看着季明宣在这里,忙不迭地给他上眼药呢! 季幽兰与曾姨娘就挨在一旁,听了这话,季幽兰不由轻嗤一声,“柳姨娘眼下也别着急,待会大姐姐自会回禀祖母她老人家,六妹妹是不是委屈了,祖母那里自有说法!” 季明宣轻咳了一声,早知道他便随着季老太爷一起出了去,眼下满屋子的女眷,他倒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季老太太从来不待见柳姨娘他们母子三人,季明宣是早就知道的,若不是柳姨娘一直扯着他的衣袖,央他留下来为她们母女做个依仗,他也不会心软了去。 “四伯父可是喉咙不舒服,让灵芝去给您沏壶清茶?” 季幽兰的声线微微上扬,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曾姨娘一把将她扯在了身后,陪笑道:“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四老爷别往心里去!” 季老太太再怎么不待见柳姨娘他们母子几人,那季明宣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看自己的儿子也总比别人亲切些,再说他们三房是庶出,在老太太面前还是小心谨慎些来得好。 季明宣白皙的脸皮骤然涨红了起来,连个小辈如今都敢对他这般不敬,他在季家难道没有半分威严了? 季明宣清冷的目光含着一丝阴鸷扫向了季幽兰,曾姨娘连忙挺身挡了挡,他这才恨恨地转向季重莲,冷斥道:“怎么着,你姨娘说得不对了?在外间你是姐姐,薇儿有什么不是你便应该多担待着,如今看她这般委屈,你倒是有理了?!” 季幽兰唱的这一出完全是为了季重莲打抱不平,季明宣又不是笨人自然看得出来,眼下不能对着季幽兰发火,他自然便转向了季重莲,好歹这是他的女儿,责骂不过是小事,就算打死了那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季重莲很想对季明宣翻白眼比中指,她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矛头就向她指了过来? 果然偏心是没有理由的,恐怕眼下还加上了一个理由:泄愤! 季重莲继续沉默,满屋子不可能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她是女儿,不管父亲说什么只能听着受着,若是反驳一句那便是忤逆不孝,更何况季老太太还在上面看着呢,她可不想好不容易与老太太建立起来的祖孙情就被季明宣这个二货生生给毁了。 “姨娘!” 季紫薇悄悄地扯了扯柳姨娘的衣袖,拿着绢帕掩着自己脸庞,小声地说着什么,她可不管季明宣如何收拾教训季重莲,待会一个不好倒霉的便是她自己,如此季重莲先受着也是便宜她了。 “什么?!” 柳姨娘震惊地看向季紫薇,手中的丝帕不由绞紧了,她紧张地看了一眼窝在季芙蓉身边正轻声抽泣着的季海棠,以及老太太日渐阴沉的脸色,又瞥了一眼正在训斥着季重莲的季明宣,心里一时之间忐忑难安,脑中翻覆得厉害。 如果真像季紫薇所说,那么老太太定不会放过这拿捏她们母女的机会,接下来的那一关应该怎么过? 季芙蓉此刻已是向季老太太禀明了一切,老太太“哼”了一声,众人都是一抖,忐忑的目光瞄了过来,不知道老太太这是生谁的气,又要发落谁了? “曾姨娘,你先带着三丫头下去安置吧!” 季老太太深沉的目光先是扫向了曾姨娘那方,低沉的嗓音倒是不辨喜怒。 “是。” 曾姨娘抖了一抖,心下却是暗自放松了,只要老太太的怒火不是对着她们三房就好。 老太太怕是对大房四房有话说,便将三房给摘了出去,看这情景保准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说有时候庶出也有庶出的妙处。 曾姨娘拉着季幽兰便走。 临到季重莲跟前,季幽兰脚步一顿,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想要叮嘱几句,可眼下又不是说话的时候,好在有老太太在,想必四房的人也不敢把季重莲给欺负狠了。 三太太本来就因为摔伤了脚没有去观音诞,也算是逃过一劫,眼下派了曾姨娘来代为告了罪,所以季幽兰母女一走,便剩下大房与四房的人,还有季明惠母女。 季明惠毕竟是知机的,目光一扫便知道有什么不对,她这便拉着石柔起身告辞,“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母亲早些歇息,我也要回去打点一番,保不准待会老爷便要回府了。” “好,大姑爷辛苦了,你可要多担待着。” 季老太太淡淡地说道,显然已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又不好对着季明惠发作,只待不相干的人速速离开,她这才好放手收拾。 等到季明惠与曾姨娘母女都离开了,季老太太这才发话了。 “老四,你没事对着五丫头发火还有理了?” 季老太太一手重重地拍在榻上的花梨木小方几上,另一手指向了柳姨娘,眸中射出一道厉光,冷凛的声音慑人心寒,“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老太太息怒!” 柳姨娘脚下一颤,忙拉着季紫薇在堂前跪下,娘俩现下还没有想好对策,伏低的身子抖个不停。 “母亲,您这又是怎么了?” 季明宣不明所以地望了过去,几个季家姑娘刚刚受了一番磨难,老太太没说着安慰一番,怎么当先就拿季紫薇说起了事? “怎么了?” 季老太太目光一寒,目光扫过季明宣有些错愕的脸庞,眸中是止不住地失望,她精明了半辈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如今被姨娘庶女牵着鼻子走不说,反倒对她嫡亲的孙女这般不待见。 季明宣不喜欢季重莲,她可心疼得紧,这丫头懂事知礼,因顾着姐妹还四处寻找,险些让自己出了事,好逮如今是齐整地回来了,这做爹的没个安慰不说,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阵好骂,就算是她也不免心底生凉! “六丫头,你自己说说你做的好事!” 季老太太冷冷的目光扫向季紫薇,她顿时颤成了一团,呜咽着不敢答腔。 “薇儿定是受了惊吓,母亲别再为难她了!” 季明宣在一旁看得心焦,平日里季紫薇最是乖巧孝顺,他想不出老太太口中的“好事”指的是什么? “她受了惊吓,她怕是做了坏事如今吓破了胆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这才将季芙蓉所说之事一股恼儿地倒了出来,说到气愤之处忍不住就将几上放置的茶盏给扔了过去,碎片在柳姨娘与季紫薇中间的空地上溅开,茶水湿了衣裙,可她们娘俩却恁是不敢挪动一步,心知这是老太太真地动了肝火。 “这……不可能吧?” 季明宣脸色苍白地跌退几步,季重莲忙上前虚扶一把,口中关切道,“父亲当心!” 季重莲这样低眉顺眼不怨不求的模样,季老太太看在眼里直叹气,却又忍不住怜惜,多可人疼的孩子,季明宣这样责骂和无视,她这做女儿的还能这般关切,实在是难得了。 若是季老太太说话还顾忌着几分季明宣的颜面,大太太可没这般好脾气,她一把拉起季海棠,撸高了她的袖口,赫然见到白皙的手腕上一圈发红的印迹,重处已是淤青乌紫,看着便有些渗人。 大太太已是冷笑着扫过柳姨娘母女,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季明宣,“四弟,咱们二丫头虽然是姨娘生的,可平日里最是乖顺,我疼着纵着尚且不及,又怎么能容得下别房的姑娘这般害她?!”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谁也不可能冤枉了六丫头,四老爷,如今我就等你一句话,给咱们二丫头一个说法!” 洪姨娘本就是大太太的陪嫁婢女,如今跟前只季海棠一个女儿,大太太虽说平日不多待见她,但毕竟是大房里的人,若是让四房的一个庶女欺负了去,她今后还有什么脸面? “大嫂,薇儿这怕是无心之失……” 季明宣还想替季紫薇分辨几句,可话到最后,看到那么多双冷冽轻蔑的眼神,那几个字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无心之失?” 大太太不屑地冷哼一声,嘲讽道:“怎么不见别家姑娘将自己的姐妹往外推,敢情是二丫头出了事,六丫头颜面会有光?都是季家的姑娘,我怎么就教不出这样德行的?!” 柳姨娘听了大太太这话,冷汗已是涔涔而落,面上却是哭得梨花带雨,十指纤纤撑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道:“老太太息怒,是婢妾管教无方,六姑娘真是无心的,请老太太念她年幼无知,就饶了她这一回!” 见着柳姨娘这般凄楚可怜的模样,季明宣又心软了,只看向老太太恳求道:“母亲,眼下二丫头不也没事,六丫头这事定不是有心的,下去儿子定当好好责罚她,母亲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若是每次犯了错事便轻饶而过又怎么会长记性?” 季老太太阴沉着脸色,任柳姨娘在那里磕着头,直至额头青肿发红,她看也不看一眼,目光只是射向了季紫薇,“六丫头,你可知错了?” 季紫薇全身一抖,抬起一张泪眼来,看着好不可怜,她挥袖抹了一把,哽咽道:“祖母,孙女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时慌乱手滑了……” 见季紫薇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辨解,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眼,目光亦见深寒,季紫薇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又道:“但孙女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要二姐姐能宽了心不再怪罪妹妹,孙女任凭祖母责罚!” “母亲,六丫头已经这般,你便饶了她吧!” 季明宣急急地搭上一句,足见他心中的焦急,柳姨娘母子三人便是他的心头肉啊,平时里连他都舍不得责骂,如何看得过去她们这般又是哭又是求的。 “二丫头,你怎么说?” 季老太太抿唇不言,大太太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季海棠,柔声道:“怎么想就怎么说,母亲在这里给你担待着,更有老太太为你做主!” “我……” 季海棠本是窝在季芙蓉怀里抽泣着,闻言抹了抹泪,抬头扫了一眼柳姨娘与季紫薇,终是狠不下心来,只摇头道:“累得母亲与祖母这般,孩儿已是心中忐忑……想来六妹妹也是无心之失,咱们姐妹一场,她总不至于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说到这里,季海棠已是带泪地望了季紫薇一眼,眸中的光芒意味不明,季紫薇连忙点头附和道:“二姐姐肯原谅我就好,妹妹绝对不是成心的!” “二妹妹!” 季芙蓉重重地捏了捏季海棠的手背,目光中带着不悦,这么多人为她撑着腰,季海棠怎么还是要放过季紫薇,这下真是便宜她了! 大太太瘪了瘪嘴,一脸不甘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咱们二丫头这般大度,再追究下去倒是显得我小气了,不管这事孰是孰非,六丫头今后可得多留个心眼了,不要将手误当作害别人的理由!” “咳咳!” 季明宣清咳了几声,脸皮有几分涨红,暗暗瞟了大太太一眼,他这大嫂就是得理不饶人,也不想想自己好歹是大老爷们儿,季紫薇也是他的女儿,怎么着也得为他留几分颜面不是。 季重莲一直冷眼旁观着,即使她表现出了些许关心也被季明宣视而不见,可这份孝道看在季老太太眼中那就是好的。 眼下似乎这场祸事就要沙弥于无形了,季海棠生性温顺倒能忍下这口气来,她与季芙蓉再怒其不争为其不值,在长辈面前也要息事宁人,不能做那搬弄是非之人。 可难得有这样可以发落柳姨娘的机会,季老太太会放弃吗? 季重莲垂下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这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果然,季老太太挥了挥手,不以为意地道:“快别磕了,再磕下去老四又要怪我这做母亲的不慈,为了一个姨娘远了咱们的母子关系倒是不值得!” 柳姨娘身子一颤,暗自咬了咬牙,虽是停止了磕头,却仍然跪着,只是看着面色凄然,似有悔色,“老太太教训得是!” 看着柳姨娘额头带着青紫色的红肿处,季明宣心下不忍,忙要亲自将她扶起来,却被柳姨娘一把抹开了手,她对着老太太又拜了拜,这才道:“老太太,六姑娘如今没有了嫡母,想来也是婢妾疏于管教才酿成祸事,虽是无心之举,但到底让姐妹间生了嫌隙……婢妾自知身份低微才疏学浅,还请老太太代为管教六姑娘,也让她长长见识学学本事,将来不会与婢妾一般……” 柳姨娘话到最后已是轻声抽泣起来,季明宣忙蹲在一旁,可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太过亲热,只低声安慰了一番。 季紫薇却是抬着一张泪眼,偏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柳姨娘,谁愿意去老太太那里窝着啊,她又不是季芙蓉与季重莲,若是真地在老太太名下,她怕每天都是受不完的气。 季重莲暗暗眨了眨眼,柳姨娘倒是长本事了,好一招以退为进啊! 柳姨娘定是知道季老太太这样说定有下文,放过她们母女不是容易的事,这才抢先一番表白,实际上也是在试探老太太的态度。 若是季老太太顺水推舟地允了,那么季紫薇倒是免了一顿责罚,虽然在老太太名下或许讨不了什么好处,还要受尽苛责与怠慢,但能养在老太太跟前,说出去又是种什么样的福分,这种事情不用深讲,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老太太不允,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柳姨娘自恃自己是妾室姨娘的身份,家庭地位有限,正室不在,孩子管教不好,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若是因这事怪罪到她的头上,也确实太没道理了。 季老太太这就是理亏,心下思量一阵后怕是再也没什么道理再惩罚她们母女。 柳姨娘这招使得好,无论怎么样,看着都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而眼下,就看老太太怎么样回答了。 季明宣怕是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探长了脖子,等着老太太的回话。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柳姨娘这是仗着季明宣在跟前自己不好发落她,便要让她骑虎难下? 再看看季明宣那巴巴的模样,这是同柳姨娘一起来逼迫她呢? 季老太太心里顿时一股气闷,果真是小喜鹊尾巴长,娶了狐狸精忘了娘! 她吃过的盐可比柳姨娘吃过的米饭还多,若是连一个姨娘都收拾不了,她白白管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若是让我来管教六丫头也不是不行。” 老太太这样说道:“只是六丫头行事轻浮,性子不稳,若真让我管教着,势必要磨磨她的性子,正巧咱们回了丹阳,族庵也离得近,依我所见六丫头去庵里呆上一年,把这性子磨好了再来让我管教也不迟!” 听了老太太先头的话,柳姨娘与季明宣先是一喜,可越往后听俩人越是心惊,那族庵里是什么人呆的地方? 莫不外是那些在族里犯了过错的女子,或是守了寡,亦或是身体残缺有疾之人才去的地方,生活清苦不说,这一进去季紫薇将来还能有好名声吗? “老太太使不得啊!” 柳姨娘惊呼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季紫薇却是收起了眼泪,一时震惊地忘记了哭泣。 “母亲,您这话是怎么说得,六丫头还这般小,使不得啊!” 季明宣也苦了一张脸,此时他才知道与老太太使这小心眼是多么无用且幼稚的事,但若真依了老太太所言,季紫薇这一辈子怕是毁了。 “那就收起你们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季老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算是没给他们留一点颜面。 柳姨娘咬着唇轻声抽泣着,季明宣一张脸臊得就像火炉里的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六丫头,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将二丫头推出去抵祸便是不对!” 季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大太太忙上前殷勤地扶着老太太的手臂,期待的目光望了过去,这是要最终定板了。 “是孙女的错。” 季紫薇连忙低低应了一声,眼下她耳中还是轰鸣一片,实在是被刚才那事给吓得,若是真要去族庵,她这辈子就完了,还好还好! “罚你禁足三个月,抄写《心经》、《女诫》与《女则》各一百篇,若让我看着有不规整或是些许浮躁之处,这处罚便加倍!” 季老太太严厉的口吻不容一丝妥协,季紫薇只能苦着脸应了,柳姨娘刚想松一口气,老太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柳姨娘教女不严难辞其咎,就在你的院里搭个佛龛,每日茹素诵经,直到你想明白为止,在这期间,天哥儿与宇哥儿就教给大太太管教着,你不得过问!” “啊?” 大太太一愣,显然有些不情愿,被老太太瞪了一眼后也只能讪讪得应下,心下却不断腹诽,帮四房管教孩子,她这真是自捡来的活计,该啊! “老太太,老爷……” 柳姨娘委屈地咬紧了唇,眼神似怨似哀,老太太这让她想明白,那得到什么时候? 不是她想不明白,而是她顺不了老太太的意,这一辈子也不能得个明白了。 宇哥儿她自然是不关心的,但天哥儿……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啊,如今让大太太帮忙管教着,这是个什么事? “母亲……” 季明宣还想说些什么,被老太太一挥手打断了,“若是你还想求情,那就让她们母女俩都去族庵里呆着了事,索性我管不了,让佛祖替我讨这个嫌去!” 季明宣这才闭口不言了。 柳姨娘却觉得自己像吞了黄莲一般,满嘴的苦涩滋味,却是有苦不能言啊! “好了,我今儿个也乏了,你们自下去歇息!” 老太太疲倦地挥了挥手,眼睛缓缓地闭上了,众人不敢耽搁,各自行了礼后便回院安置了。 季重莲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第二日听碧元说起昨儿个夜里明月楼里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夜,这得有多伤心才能哭得这般绵长持久啊,季重莲正就着盐水漱口,听了碧元这含着感叹般的幽怨话话,一没忍住便笑喷了。 ------题外话------ 这次亲们看过瘾了吧,请摇起支持的小红旗,嘿嘿~虎么个~ 第【57】章 姐妹庆生,临别一探 一大清早,宋妈妈就带着人挨着院落给姑娘们送东西来了,说着依着季老太太的吩咐给姑娘们压压惊,今儿个一天的请安便免了,老太太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季重莲让碧元接下东西,又留了宋妈妈坐了一会儿,言语里都是对季老太太的关切之情,宋妈妈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妈妈离去后,季重莲才叹了一声,“可怜祖母这般大年纪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 “谁说不是呢?!” 碧元也跟着附和道:“前几日婢子去宣宜堂里找雨晴姐姐要几个花样子,咱们闲来无事说着话,雨晴姐姐便说给老太太梳头时那花白头发都长了几根,从前可是一乌溜的鸦青色,大伙瞅着也是,自从……自从咱们回了丹阳,老太太这份担忧可就一直没少过。”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老太爷这事始终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表面上看着是放下了,可她心里是否还介怀着也没有人知晓。 昨儿个夜里见到季老太爷,看着也是消瘦憔悴的老人了,哪能比得在上京时的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呢? 季重莲踱步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着,随手翻了翻搁在小几上的书,忽地想到了什么,仰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的寿辰了,我琢磨着咱们绣副观音像吧!” 季家几个姑娘的月例是有定数的,这老太太肯定知道,季重莲如今也没有母亲给个私房什么的,囊中羞涩自然买不了什么金贵的物件做寿礼,但亲手绣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过观音像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要先描了画,再配色选线,想要绣好一副没一个月也是不能成事的。 “姑娘,这观音像可不简单啊!” 碧元一听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了,她绣活是做得快,但论细致连红英都比不上,那针角粗得也就自己看得过去,送给季老太太的东西,她哪敢丢人现眼? “简单的你家姑娘还不屑去做呢!” 季重莲微微翘了唇,偏生起了打趣碧元的心思,掰着手指细细地数落起来,“我就描画勾边,配色选线交给红英,你那手艺嘛……至多绣绣观音的头发,黑漆乌麻的一团,你就算走错了针,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姑娘!” 碧元羞得直跺脚,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惹来季重莲一阵欢快愉悦的笑声。 “这是在乐呵什么呢?” 刘妈妈提着食盒跨进了门来,后面跟着红英,见着季重莲主仆正在笑闹,不由也牵起了唇角,“今儿个是姑娘生辰,老太太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老奴正巧赶着小丫环来送饭,顺道便提了过来。” “哎呀,姑娘的生辰婢子都差点忘了!” 碧元一捂唇惊呼一声,刘妈妈已是轻拍了她一下,“还不过来摆弄,侍候姑娘用早膳!” “是。” 碧元应了一声,忙与红英一块忙活起来,刘妈妈却是走了过来,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脑后的乌发,轻叹道:“一晃眼,姑娘都八岁了,老奴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真是人见人爱啊!” 刘妈妈是季重莲的乳母,当年随着沈氏一同到了季家,本是许给了外院的一个三管事,可那管事命薄不慎被惊马踩死了,刘妈妈的女儿也在三岁上下夭折,如今对季重莲就好似亲生女儿一般,那份疼爱不说到了骨子里,也绝对是人人都看得到的。 季重莲拉了刘妈妈的手,心知她又在伤感,不由转移了话题,轻笑道:“宇哥儿已是去上学了?” “那可不是。” 刘妈妈笑着拉了季重莲落坐,又道:“少爷听闻了昨儿个发生的事,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姑娘,好歹被老奴和红英给劝住了,这不,还嘱咐老奴给姑娘带了礼物来呢!” 刘妈妈说着已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个雕花黑漆木匣子,笑着递给了季重莲,“姑娘看看!” “什么东西还这般神秘?” 季重莲抿唇一笑,却是慎重地接过了匣子,季崇宇真是长大了,还知道为她准备礼物,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说笑间季重莲已是打开了木匣子,红丝绒布垫着底,上面却是一枝造型古朴的木簪,雕琢着莲花的图案,手法有些粗糙,花样也不尽细致。 季重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簪,不觉间眸中已是盈满了感动,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宇哥儿亲手做的?” 刘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可不是少爷亲手做的,听说还是请夫子画的图样呢,虽然这雕工谈不上好,但却是用了上好的檀木,历久而弥香。” “真是让他费心思了。” 季重莲复又摩挲了一阵,顺手便将早已经插好的素银蝴蝶簪取了下来递给碧元,再插上这莲花木簪,今儿个一天她都要带着这支木簪。 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小菜,有酱汁小黄瓜、雪菜肉末、香菇豆干、火腿萝卜丝、水晶虾仁烧卖、红枣粳米粥,在她面前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上飘着绿白的葱花,用骨头汤打了底,季重莲深深一嗅,便有一股淳香的味道蹿入鼻间,让人食指大动。 红英用帕子包了象牙竹筷递给季重莲,笑道:“姑娘快趁热吃了这长寿面,面条只一根,姑娘中途不可咬断。” “是这个理。” 刘妈妈在一旁笑着点头,“姑娘就慢点吃,一根吃到底,这寿命才长呢!”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拿起筷子细细地吃了起来,她是知道长寿面的传统,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妈妈与红英站在一旁,碧元搁好了素银蝴蝶簪后也转了回来,三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季重莲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就怕那中途一个不小心就给咬断了。 直到一根完整的面条被季重莲吃进嘴里,她还意犹未尽地喝了半碗面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说起祝寿的话语来,刘妈妈给季重莲做了一双粉色绣蝴蝶的鞋面,红英送了一条蜜合色的丝绢帕,只碧元有些尴尬,她是琢磨着要送样东西的,可时间太紧,加上事情太多让她给忘了。[.超多好看小说] 碧元的性子季重莲是清楚的,对她好又尽忠,送不送礼只是个心意罢了,她倒不介意,众人贺寿,她自然也不能吝啬,人人打赏了五百个大钱,屋里顿时一片欢喜之声。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给你们讲个长寿面的故事吧。” 碧元喜欢听故事,连声点头,“姑娘快讲。” “你这猴儿!” 刘妈妈笑着掐了掐碧元红润的脸庞,面上也是升起了一抹兴味,红英则含笑立在一旁。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脑中整理好了思路,这才开讲。 相传,汉武帝崇信鬼神又相信相术,一天与众大臣聊天,说到人的寿命长短时,汉武帝说:“《相书》上讲,人的人中长,寿命就长,若人中一寸长,就可以活到一百岁。” 坐在汉武帝身边的大臣东方朔听后就大笑了起来,众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对皇帝无礼。 汉武帝问他笑什么,东方朔解释说:“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一寸长,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就长八寸,那他的脸有多长啊。” 众人闻之也大笑起来,看来想长寿,靠脸长长点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个变通的办法表达一下自己长寿的愿望。 脸即面,那“脸长即面长”,于是人们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 渐渐地,这长寿面种做法又演化为生辰吃面条的习惯,称之为吃“长寿面”。 一般来说,长寿面整碗只有一根面条,吃的时候最好不要弄断,这一习俗一直沿袭至今。 碧元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婢子倒是一直知道吃长寿面不能咬断,今儿个听姑娘一说才知道有这个典故,真是长见识了。” “姑娘的学识可有得你学了。” 红英笑着点了点头碧元的额头,季重莲爱读书这是她们都知道的,石府的虽然藏书过千,想来不出几年也会被她家姑娘给尽读了去。 刘妈妈欣慰地笑了,可笑到最后却是感叹了一声,“若不是昨儿个出了事,今日老太太定要给姑娘摆个席面贺寿的。” 昨儿的事情今日里已是闹得整个丹阳皆知,就算是为那几个死去的姑娘哀悼,各家各府也不好摆宴庆贺,可季重莲的生辰偏偏赶在了这一天。 “好在姑娘没事,这已是大幸了。” 红英捏了捏碧元的手,昨日里就只有碧元陪着季重莲,好在主仆俩人都机警,这才逃过一劫,若是她在季重莲身边,想来也不会做得比碧元更好。 “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这事也算是揭过了,今后别在府中提起,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季重莲有必要点醒院里的人,季老太太忌讳什么各人要拿捏好,以免祸从口出。 当时那间大厢房里人多,季幽兰推季海棠那一幕相信不只是她们姐妹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看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说她们姐妹不悌,互相暗害,那丢的可是季家人的面子。 所以关起门来,先要把自己这边的嘴给封紧了。 碧元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苍白,连忙点头应了。 刘妈妈与红英不在场,自然没看到那一幕,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季老太太虽然责罚了季紫薇,但私下里也让宋妈妈提点了她们几个丫环,有话不能乱说,最好烂在肚子里。 想着这层利害关系,碧元哪有不应的道理? 刘妈妈与红英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怕是季老太太年纪大了见不得生死,如今季重莲这样紧了她们的嘴也是对老太太的孝敬,这样想着,她们便也点头应了。 季重莲放心地点了点头,满桌子的菜色她只随意用了一些便让撤了下去,有些没动过的刘妈妈几人也能分食了。 主仆不同桌这是历来的规矩,即使季重莲让她们同食她们也是不敢的,规矩大过天,这可不是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扭转的,慢慢地她便习以为常了。 今儿个不用去季老太太屋里请安,季重莲便动手做了些冬瓜和红枣的蜜饯,蒸的软糯糯的,老年人喜欢吃些软和的东西,昨天的事情季老太太必定是满心的苦涩,吃点甜的东西或许心情能够好上一分。 一上午的时间做好了蜜饯,季重莲便让碧元给宣宜堂送了去,午膳过后小睡一会便又去了石府的,石勇竟是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季重莲带着碧元,俩人还未跨进,石勇已是迎了过来。 “大表哥。” 季重莲敛了面色,轻轻地唤了一声,碧元在她身后矮身一福,“见过大表少爷。” “昨日你可没事?柔儿回来告诉咱们,真是担心死我了。” 石勇刚毅的面容上一片担忧,眸中的急切与关心显而易见。 “劳烦大表哥记挂,我没事。” 季重莲客气而又疏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么的,石勇的靠近让她脑中蓦然蹦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好似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牵引着她。 所以,石勇对她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好感与关切之后,她只想后退。 “你……没事就好。” 石勇有些失落地垂了眸子,缓缓地扯下系在腰间的一个绣着青竹纹的荷包,笑着递给了季重莲,“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想着亲手把这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接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还会收到石勇送的礼物,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用手掂了掂还有些沉。(.) 石勇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道:“闲着无事,便自己给你雕了个印章,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印章?” 季重莲却是失笑地摇了摇头,闺阁女子可是很少做学问,就算有写下的诗篇也很少在外流传,这是怕坏了名声,所以用到印章的地方该是少之又少,不过既然这是石勇的一番心意,她总不好拒之门外。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将那印章拿了出来,摊开在手掌上一看,那印章上靓蓝的色泽沉静如海洋,其中穿插缠绕的鸡蛋黄色犹如横亘在蓝色波涛上的一抹亮丽的彩带,她惊讶地一叹,转头看向石勇,“大表哥,这可是青田蓝花石?” 季重莲知道青田石主要产于浙江省青田县内,是传统的“四大印章石之一”,与巴林石、寿山石和昌化石合称为“四大名石”,岩石细腻油滑,颇有厚重感,而青田石中的名贵品种首推灯光冻,蓝花青田次之。 石勇这块青田蓝花石虽然不是最贵重,可弄到手怕是也要费一番苦心。 而这印章的底端篆刻着繁体的“重莲”二字,虽然雕刻的字体还有些生涩,但一笔一划勾锋而起,足见下刀的稳实厚重,与石勇的性子倒是贴合的。 “谢谢大表哥,我很喜欢!” 将蓝花青田石印章握在手中,更能感觉它的滑腻细致,季重莲不由向石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喜欢就好!” 石勇红着脸,目光凝在季重莲柔嫩细白的脸上,午后的阳光倾斜而下,透过斑驳的树影淡淡的印在她面庞,亦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渐渐透出少女的一丝纯净娇媚之态,越发地让人移不开眼。 “咳咳……大表少爷若是无事,咱们家姑娘还要去看会书。” 碧元适时地上前提醒了一声,石勇如梦初醒,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忙不迭地点头,“下午先生还要授课,我就先走了。” “大表哥慢走!” 季重莲微微福了福身,石勇转头就走,只是离开时步伐急促,甚至走远了还差点一个踉跄,碧元不禁捂唇笑道:“大表少爷什么都好,外人都赞他老实稳重,独独在咱们姑娘面前会失了分寸。”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缓缓收敛了神色,用极其郑重的口吻说道:“这话今后不可乱说,本来没有的事,偏被捕风捉影地闹上一通,被大姑母和老太太知道了,大家都没脸!” “喔。” 碧元低声应了一句,看着季重莲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家姑娘年纪毕竟还小,可站在她这个年龄和角度看,从各方面来说大表少爷都是一个良配,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她家姑娘对这位表少爷压根不感冒,就怕今后被人错点了鸳鸯谱,这才一而再地避忌着。 哎,真是可惜了大表少爷这般忠厚老实的人,她家姑娘看不上啊! 午后的时光悠然而静谧,季重莲沉醉在书籍的海洋中犹不自知,碧元早已经打了两个盹,如今撑着颌坐在小杌子上,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沙漏,就等着时间一到提醒她家姑娘该回了。 这期间香株也送来了大姑太太季明惠的寿礼,精致的胭脂红山水九子盘,外面镶着红木盒子,九子盘里每一格都是一项饰物,丁香耳坠、梅花银粉的花钿、箔金包裹的如意络子、独玉莲花佩、雕琢精美的银臂钏等等。 碧元是爱不释手地点来点去,又重新燃起了一股兴奋劲,季重莲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便将香株叫到一旁问话。 “这丫头就是这般,大姑母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香株姐姐可别见外。” 碧元在香株面前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季重莲与季明惠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香株知道,自然不会介意。 “碧元妹妹性子直率,婢子也喜欢得紧。” 香株笑着点了点头,碧元不由收回了手,暗自吐了吐小香舌。 “大姑父可是已经回府了?” 季重莲轻轻拂了拂小几,仰起的脸庞上娇颜绽放,漆黑的瞳眸星光点点,明媚得犹如春日里的风光。 香株看得晃了晃眼,漂亮的小姑娘她自认也见过不少,可没有一个像眼前季重莲这般模样,该怎么说呢,聪慧中不乏狡黠,明媚中又不失大气,怪不得她家夫人这般喜欢季家五姑娘,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忙到今儿个寅时才回的府,好在一切事情都顺当了。” 香株也是个聪慧的,知道季重莲或许在关注昨天广福寺的事,话语里便略微带过。 “那就好,如此大姑母就能少操一份心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褪下手腕上的虾须镯塞到香株手上,口中客气道:“倒是劳烦香株姐姐跑上这一趟,替我谢谢大姑母!” 香株推拒了一阵便也接了过来,与季重莲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申时末,红英便来请季重莲回去,说是几位姑娘已经在翡翠潭里等候着。 季重莲一怔,手中正翻着的《山水志》随手搁在了几上,嘀咕道:“她们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吧?” “姑娘回去便知道了。” 红英给碧元使了个眼色,捂唇笑了。 季重莲一路疑惑着回到了翡翠潭,却不觉季芙蓉姐妹几个已经齐齐候在门上等着她呢,除了眼下被禁足罚抄经书的季紫薇,其他几个竟然都在。 “咱们的小寿星总算是回来了。” 季芙蓉当先笑着迎了上去,季海棠腼腆地跟在后面,季幽兰却是大大咧咧地上前揽住了季重莲的肩,笑嗔道:“若不是大姐姐找人来知会我一声,你这个小气包是不是过生辰都不打算请客啊?” 季重莲为难地扫了一眼姐妹三个,“这不是昨儿个才出了事,老太太今儿个身子也不爽利,妹妹哪有心情庆生啊!” “知道你会这么想!” 季芙蓉想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鼻尖,笑道:“咱们已经为你准备上了,不为设宴,只是姐妹间的聚聚,老太太也是默许了的,所以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啊?” 季重莲一怔神之间已是被季幽兰推着往后院的潭边而去,潭边的凉亭里香菊带着几个丫环早已经候在那里,见到几位姑娘来到,纷纷矮身一福。 “看看吧!” 季幽兰将季重莲按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桌上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各色糕点菜肴,也不说多精致,但却是红绿搭配着煞是惹眼。 季重莲看了一阵,不由将目光调转,“这些东西不会是你们亲手做的吧?” “美得你了!” 季芙蓉笑着抚掌,也跟着落坐,“咱们姐妹几个都不常下厨,今儿难得为你都洗手做羹汤,你可要怎么报答我们?” “真是几位姐姐做的?” 季重莲吃惊地捂住了唇,眼眶微微泛红,东西贵重与否还在次要,关键是这份心意,而今日里她已经收获了满满的一箩筐。 “小气包,又爱哭鼻子。” 季幽兰递上了自己月牙白的软绫帕,沾了沾季重莲的眼角,转而笑道:“今日五妹妹最大,咱们就听她的安排。” “对了大姐姐,老太太赏的桂花蜜酒你可带来了?” 说完这话,季幽兰已是涎着脸转向了季芙蓉。 “带了一坛,今儿个保准你喝个喝。” 季芙蓉挥手让香菊抱来了酒坛子,坛子一开封,那淳香的酒味四溢,众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嗝!” 季海棠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忙用帕子掩了口,一张小脸顿时俏红一片,她有些尴尬道:“这酒我还没喝便觉着醉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接下来也不用人侍候了,自己动手斟酒吃菜,玩得好不快活。 夏日里天黑得晚,越近黄昏,晚霞缓缓铺就,在天边拉起一道流紫幻金的彩幕,河塘的风缓缓吹拂,送来一阵莲叶的清香。 住进翡翠潭之后,来年春日季重莲便让人将这处清理了出来,又撒上了种子,今年夏天已是一池碧波翠绿,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荷花倒是才绽开几朵,若是想摘莲子,更是要等到八九月了。 季重莲举杯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看着这一池碧荷,目光迷离闪烁,有些微熏而朦胧的感觉。 季幽兰端了一只酒杯坐在一侧,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伏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今儿个我派人去打听了本家的消息,可是乐死我了!” “嗯?” 季重莲醉眼迷蒙,虽然脑中是清醒的,但动作明显已是慢上了一拍。 “季月娥,她虽然是被人给救了回来,可谁知道这中途起过什么变故,如今她可是哭死了,今后么……她若是想再这般耀武扬威也是不可能了!” 季幽兰这样说着,眸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甚至还有一丝报复被满足后的快感。 季月娥的名声或许还不会尽毁,但任谁提起那日之事,难免会指指点点,若说季月娥议亲时不受这个影响也是不现实的,她就看着季月娥今后还会有怎样的风光! “这都是各人的命!” 季重莲默了默,缓缓敛了神色。 季幽兰想到的是季月娥,但她却想起了金姑娘,还有意外死去的其他人。 沧海一粟,或许她们只是大海里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根本激不起层层的波涛,但却因为她们的逝去,季重莲再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今天本不应该低落,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风景与气氛,没来由地让她感觉到一丝悲凉。 “周公子……也不知道他母亲的病好了没有……” 季幽兰倏地转移了话题,红唇轻咬,低下的眉眼中是一片羞涩。 “三姐姐!” 季重莲猛地一惊,酒已是醒了大半,左右看了看,丫环早已经退开老远,季芙蓉正拉着季海棠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醉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季重莲重重捏了捏季幽兰的手,见她眉眼起了皱,神色仿佛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低声道:“不管周公子将来如何,你切不可再和他有什么联系,若是被人知道那可就……” 周郁救了季幽兰,虽然她们都心存感激,但这种事情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季幽兰与周郁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周家落败,寡母独子相依为命,季家定是看不上眼的,但若是将来周郁有了功名飞黄腾达了,又怎么会相中季家的庶女呢? 季重莲早已看得通透,所以这样的提醒是让季幽兰不要泥足深陷。 但若是周郁是个有良心记情意的那就另当一说,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这都是遥远的将来。 季幽兰咬了咬唇,眸中显出挣扎的神色,季重莲知道她是性子大大咧咧惯了,若叫她忍着憋着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三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不想看着你再出任何的意外。” 季重莲也是急了,眸中隐有泪花,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被束缚被压制的,一人的力量不可能抗衡这个时代,所以只得屈服着。 “我知道了。” 季幽兰重重垂下头去,心中却浮上了不甘,她不过是……不过是对周郁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情愫。 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周郁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救过她的性命,季重莲对她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却知道是为了自己好。 暮色四合,几个姑娘醉意熏熏都被各自的丫环扶着离去,季重莲却已是清醒了过来,独自坐在凉亭里撑颌看向四周,夜风轻轻吹送,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期然的,那道颀长的身影便跃入脑海,一身墨袍挺拔俊逸,冷峻的五官明明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对上她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救,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 这次裴衍也算是立了功,她倒是听那何良说了,骆将军很是赏识裴衍,还想把他引荐给燕王。 裴衍一身武艺气度不凡,能得燕王的赏识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裴大人从前可是文臣,裴衍难道会走上武将之途吗? 若是问明了裴衍的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弃之臣,不知道燕王还会不会重用裴衍?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碧元在身后为季重莲披上了薄纱的坎肩,轻轻地扶起她的手臂。 季重莲站起身来还觉得身体晃了晃,酒意是过去了,可这身子却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后,红英早已经为她备好了浴汤,除去衣物,她仰躺在浴桶里,满足地连脚指头都不想动。 碧元为季重莲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巾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的季重莲,已是安静地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绵长。 “姑娘睡着了,怎么办?” 碧元转头小声地与红英说着话,红英比了个噤声的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咱们把姑娘捞出来吧,横竖头发已是绞干了,擦干了穿上亵衣便搁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可是玩得高兴了,四少爷下学后也来寻了的,只看到几位姑娘在一处偏生不好意思过去了。” “这高门大户里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四少爷才六岁呢,既然也这般懂得忌讳。” 红英说着便捂唇笑了,这一年来季崇宇亦加老成,她在身边侍候着,也说不上是种欣慰还是感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看季重莲待人接物的成熟与稳重便知道了。 “好了,闲话不说,快把姑娘弄起来才是正事。” 碧元这才与红英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拖了出来,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连身子被人给抹干了,再穿上亵衣都不知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又打了个滚,面向里背向外,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风,碧元在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在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的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的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的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的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的。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的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的脸庞,若是没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的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厢房里的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的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的,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的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的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的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的,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的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这几年,燕王的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的强势,东宫太子的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的师傅。 在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的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这不是自信心的膨胀,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后背负着裴家的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 第【58】章 浪漫一刻,陆氏来访 这是一处奇妙之地,四周密林环绕,郁郁葱葱,当中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湖水透凉清澈,直可见底,铺成的鹅卵石在水底堆成了形状不一的大小山包,有风静静地吹过,碧波轻荡,仿若人间仙境。 季重莲只觉得鼻间吸进一股透骨的清凉薄荷香,感知到周围环境的转变,她猛然睁开了眼。 裴衍就立在湖边,颀长的背影拉出一抹淡淡的孤寂,他微微转头,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你醒了!” “我……你……” 季重莲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此刻,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脑中也有晕眩的感觉,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尖叫才对? 她明明应该是睡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怎么一惊醒却置身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里很美,让她有一刹那的迷醉,旋即又清醒了过来。 轻轻撩开外衣,瞥见内里果真是自己睡时的亵衣,季重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怒瞪向裴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做什么要掳我出来?” 是的,掳! 裴衍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给掳了出来,不然她怎么会在抵达目的地后才会有感觉,她不是睡得沉的人,相反的,就算夜里碧元微微翻个身,或是起夜上净房,她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跟喝没喝酒没关系,更何况那桂花酒的度数能有几何? 不过是姑娘们当作甜酒饮料喝着玩的,既然是季老太太都允了的,又怎么会让她们喝得酩酊大醉? 季重莲眼下担心的是,若是有人发现了她不在屋里,翡翠潭里不是会闹翻了天,那她今后的名声…… 裴衍这人怎么都不考虑到这些,虽然她只有八岁,但也是闺阁姑娘,名声的好坏可是影响她一生的硬伤! 季重莲几步跳到裴衍跟前,柔嫩的小脚未着鞋袜,踩在青草上有种细麻的痒酥感,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原本还在心里念着裴衍的好,可眼下她只想跳起来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可季重莲还未说话,裴衍的目光已是微抬,盯着头顶的某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叶子,只是对着上方轻轻一弹,“你看!” 看什么看?!不知道她眼下已经气得要冒火了吗?! 季重莲火辣辣地抬头,目光一滞,却是怔在了当场。 头顶的树丛上伸出一片枝丫,枝丫的顶端好似吊着一团荧光闪闪的物什,随着裴衍弹出的叶片侵袭,原本围着那物什的兜网竟然像裂帛一般从中破开,仿若星芒一般的荧光点立时像被释放了一般,向着四处奔逃而去,夜空中煞时银芒闪闪,璀璨一片,仿若银河坠落! “荧火虫!”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这样的美景想来这一生她再不会看见第二次。 无数的荧火虫在夜空中旋转飞舞,带着腹上一点荧亮,跳出一断迷幻之舞,湖泊仿若一面平镜,与那一片璀璨光芒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 季重莲知道,萤火虫体内有一种磷化物属发光质,经发光酵素作用,会引起一连串化学反应,它发出的能量只有约一成多转为热能,其余多变作光能,其光称为冷光。常见萤火虫的光色有黄色,红色及绿色。雄萤腹部有两节发光,雌只有一节,亮灯是耗能活动,不会整晚发亮,一般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 裴衍到哪里收集了这般多的荧火虫,季重莲眼下看他的目光只剩下了惊叹。 “子夜未过,便还是你的生辰!” 裴衍勾了勾唇,侧身看向季重莲,荧光之下他的眸子忽明忽暗,仿若敛尽了世间的烟火,浓重的墨色衣袍像神邸一般高贵神秘,在这个时候只让人想要仰望。 裴衍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耳边的乌发,季重莲的发顺滑得犹如绸缎,手指穿插在其间绝对是一种享受,他无意间发觉了这个秘密,便有些爱不释手了。 “我的生辰?” 季重莲恍惚中好像记起自己的确与裴衍说过这事,不过却是在广福寺受困之时,那时的暧昧感觉不觉袭上心头,她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个通透。 老天爷,她才八岁,裴衍也不过十五,他们这算什么,搁现代就是一小学生和初中生,这早恋的界线也太挑战她的神经了吧? 不过,裴衍肯花心思为她收集这么多的荧火虫,只为了在生辰当天让她看到,要说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那顶多对他这般无理地掳了自己出来这事,她心里的火气可以小上一些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裴衍那有意无意碰触在自己面颊边的温热手指,季重莲清了清嗓子,看向裴衍,“你的生辰礼物我收到了,可否将我送回去了?” 裴衍收回了手,掩住了眸中的一点失落,却仿若未将季重莲的话听入耳中,径直在草地上一坐,整个人向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竟然显出一种狂放与不羁,那冷峻的神情无端地让人嗅出一股凝重来。 一时之间,季重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脚趾头互相摩挲着,心下却在层层思量。 若是她自己走回去吧,她连这个地方是哪里都不知道。 若再被人看见,她又要怎么解释? 若是遇上歹人呢? 脑中快速地分析了各种利弊,季重莲颓败地发现,也只有让裴衍送自己回去怕才能万无一失,但这也只是如果。 统统建立在不被季家人发现的前提下,一旦有人知道她消失不见而嚷嚷开了,即使她完好无损地回去了也是白搭。 季重莲思虑过重,觉得条条都是死路,忍不住挫败地揉了揉一头乌发,自暴自弃一般地跌坐在了裴衍身旁。 时光如水,静静流过,湖面仍然静谧如明镜,偶尔被风带出一缕波纹,头顶上的荧光渐渐消失,仰头一看,满天繁星坠入眼帘,季重莲也顺势躺在了草地上,原本还是烦躁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眼下已是这般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全看裴衍乐意怎么做了,她根本没办法强求! 俩人的距离不过隔着一个拳头,半晌,才听裴衍幽幽道,“我要离开丹阳了!”那声音听来竟然有几分落寞。 离开丹阳? 季重莲心中一颤,忍不住偏头看向裴衍,他的轮廓依然挺拔峻秀,原本是傲人而疏离的面容,却突兀地融进了几丝柔软与温润,让她没来由地觉得鼻子一酸,心里不由多了几分不舍。 裴衍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离开自己唯一嫡亲的姐姐,心里自然会很难过,可怎么从来没有听他听起过自己的母亲? 季重莲恼中打结,倒忘记了问裴衍为什么要离开? 但显然的,她不问,他也会说。 裴衍倏地侧身,一手斜斜地撑住了额头,微眯的目光向季重莲扫来,竟然要命地带着几分慵懒与邪魅,季重莲目光一直,只觉得呼吸一紧,身体已是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动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用几年的时光,到时候你该是什么模样了?” 裴衍的声音低沉,眼神带着一种迷离,似是在憧憬,似是在想像,唇角边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若不是机缘巧合,广福寺一役遇到了骆无峻,怕是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裴衍显然进入了自说自话之中,见着季重莲一脸紧张和僵硬,心中竟是暗笑不已,只见过她如小猫般张扬,如狐狸般狡黠,倒没见过她这般手无无措的时候。 “今后,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姐姐。” 裴衍说着话,指间不由伸长,轻轻点在了季重莲的额头,唤回了她有些恍惚的神思。 “为什么要找你姐姐?” 季重莲回味过来裴衍的最后一句话,她与他非亲非故,至于他姐姐本家的七太太,她更是只有一面之缘,这两姐弟可是一点也不相像,同样的好样貌,姐姐知书达礼,弟弟却是这般生性不拘。 连季重莲都想问问老天,这当真是一个母亲生的? “你们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你的母亲……” 裴衍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好似在观察季重莲的反应,若是她有一丝落寞和伤感,怕他这个话题都不能继续下去。 季重莲挑高了眉,直直地瞪向裴衍,他什么时候对她的家世这般了解了? 裴衍低低一笑,果然是只强悍的小猫,警惕心够了,只是爪子还不够锋利,想到这里,他的话语更见随意和坦然,“你父亲没个功名在身,却是专宠姨娘,妹妹又如此跋扈……若是你们姐弟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不方便让家里人出面的,尽可以寻我姐姐,我已经对她说过,今后关照着你!” “你对七太太……说了?” 季重莲瞬间炸毛,双手一撑便坐了起来,一手指向裴衍,气怒道:“你对她说什么了?咱们什么关系,你胡乱说上一通七太太会怎么想,我今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豆大的小不点,也知道爱惜名声了?” 裴衍笑出了声来,却是盘腿坐直了,比起静默不言的季重莲,这样张牙舞爪神采飞扬的她更是让人喜欢,至少是鲜活的,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 他只希望闺阁里的教学规矩不要改了她的性子,当他回来找她时,她还能是这番模样。 “说了就说了。” 裴衍两手一摊,无所谓的样子,“长姐如母,姐姐素来疼爱我,既然是我看重的人,她自然也会多一份爱护!” “什么叫你看重的人,不知羞!” 季重莲啐了裴衍一口,红着脸撇过了头去,裴衍竟然是这般无赖且厚脸皮的人,她怎么会没有发现? “重莲!” 裴衍第一次这般慎重地唤着季重莲的名字,低下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不确定来,“我不知道这些话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总之你眼下还小,还有许多年的时光要过……” 说到这里裴衍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季重莲亦发红涨的脸庞,那白嫩的耳尖被潮红渲染而过,就像五月的红樱桃,他心下稍稍安定,至少此刻的她与他一般紧张,“还记得在广福寺时,我对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 季重莲立时觉得心中如雷响过,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句话? 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结合眼下的情景,裴衍的意思是让她等着他?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回响多时,怪不得那时她有种怪怪的感觉,连离开时都犹如逃跑一般! 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她并没有会错意! 裴衍这死小子! 季重莲猛地捂脸,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算下前世今生她活了也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可不是忙着工作生活,便是被病魔折磨得无暇他故,哪里还有心情去男欢女爱一番。 可裴衍这小子,那么小的年纪便不学好,打她的主意,她才八岁呢! 虽然说这个时代的女子早熟,十五岁便可嫁人,但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再说,婚嫁之事历来有长辈做主,哪里轮得到她点头或是摇头? 裴衍说等着她,是要等着她长大,他才归来吗? 季重莲不想矫情,第一次被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表示爱慕,她的心里还是很激动的,可这搁在古代算什么,私定终生?! 想到这个成语,她只想晕死过去! 即使她对裴衍生出了一些好感,可岁月变迁,那个时候又是个什么光境,谁能说得准呢? “裴衍,送我回去!” 季重莲猛然转头,话语中已是夹杂着一丝愠怒,小拳头紧握在身侧,怒目而视。 她再和裴衍在这里耽搁下去算什么,他是男子亏得起,可她亏不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凭什么现在就一付要别人答应他的模样,他这是以势威逼,她偏不! “连舅舅也不叫了?!” 裴衍话里虽然有着一丝微嘲,但他唇角微翘,全然不见一丝怒气,甚至还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向季重莲,这样真性情不压抑的她才是他心中所喜。(.好看的小说)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舅舅,少给自己带高帽子!” 季重莲咬了咬唇,男女的力量悬殊已经注定她会是吃亏的那一方,可是她相信裴衍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八岁的女童施暴,眼下离开这里才是关键。 “也不知道谁从前唤得这般亲热,如今对我无所求了便原形毕露!” 裴衍瘪了瘪嘴,双臂抱在胸前,竟然也似使起了性子。 季重莲一时哑然,裴衍这话算是直抵心窝,说得半句不虚,几次相遇,她哪一次不是因为有所求嘴巴才这样甜的,转过身却是不以为然,一个屁大点的少年也能做她的舅舅? 她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此刻被裴衍点中,她顿时有种羞愤交加的感觉,眼见差他不动,她一气之下自己撑着起了身,再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踏着步子往前走。 过了草坪,便是林间的沙石地,有细碎的小石头硌着脚底,季重莲微微皱了眉,这段日子她当真是娇身惯养了,也是这身皮囊本就细嫩,她已经觉得脚心有些刺痛了,也许已经被小石头给划破皮了。 季重莲不敢蹲下来查看,怕见着那样的状况便不敢于迈步,又怕见着那样的状况会忍不住转回去向裴衍求饶。 明明是他不顾自己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出来,又是表白又是诉情什么的,这些都不是她意料中的,也不是她所期盼的,她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啊? 若是还在季家,她已是高床暖枕睡得痛快淋漓,哪里会赤着脚走在山间小道上? 想到这些,季重莲的泪水便簌簌而落,她狠狠地用手背给抹了去。 她又没让裴衍喜欢她,要走就走呗,还让她等着他,凭什么?!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便大了起来,管它刺痛还是其他,她都倔强地麻木地扔在脑后,她现在只想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啊!” 脚下突然踩空了去,眼看自己就是一个踉跄,季重莲忍不住尖叫一声。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裴衍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就这般倔呢?” 季重莲稳住了心神,没有回话,那眼泪却是簌簌地往下落去,滴在裴衍的手背上,也灼烫着他的心。 “是我莽撞了,我道歉行吗?” 裴衍叹了一声,指间刮过季重莲柔嫩的脸庞,将那一抹泪珠带走。 他斟酌再斟酌,没想到还是吓着她了,他设想过无数可能,知道她虽然狡黠多变,但也是识时务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负气离开,这夜里的密林中危机四伏,他怎么敢放她一个人四处乱走? 季重莲只是死咬着唇,默不作声,可那抵在裴衍胸膛上的双臂抗拒的意味很是明显。 “我这就送你回去。” 裴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扳正了季重莲的脸庞,与她四目相对,浓黑的粗眉微微皱起,话语却是诚挚无比,“你还小,所以我给你选择和成长的时间,也给自己成长和历练的机会……当我再次归来,或许你已长成,但请你正视我,我不会一无所成的,我会令你享尽荣耀,也会给你一个足以匹配的身份!所以让你等着我,不只是说给你听,也是我给自己的激励,倘若我裴衍当真明珠暗投,将来无所作为,就是给我脸,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的生命里也将永远没有我这个人!” 话说两面,裴衍虽然是这样,但季重莲见他眉宇飞扬意气勃发,面庞上哪有一丝不确定的姿态,分明已是信心十足! 那样光耀闪烁,那样自信昂扬,就算此刻季重莲心里对他有一丝排斥,也不禁深深动容。 这是一个手握天下的男子,胸中有沟壑,腹内藏锦绣,他的未来必定光华璀璨! 不知怎的,连季重莲的心里竟也生出了这样的笃定! * 子夜时分,季重莲终于安稳地落在了自己的床榻,裴衍却未急着离去,而是转向了床后打了隔扇的净房,取出一盆清水,肩上还搭了一张细棉的白布巾子。 不知怎么的,看到裴衍这模样,季重莲竟然觉着有一丝好笑的冲动,前后的对比,竟然是如此强烈的反差。 在清水里掬了一把,拧干,裴衍这才靠近了季重莲,起初好似还不知道怎么下手,最后终于极轻地抹在了她的脸庞上,挡住了她惊诧的目光。 季重莲正在想裴衍要做些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为她擦去那些未干的泪痕,手法有些拙劣,甚至那自以为轻巧的动作都让她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她忍住没抱怨而已。 “会有些疼,暂时忍忍,这两天没事别怎么下地走动。” 裴衍这样叮嘱道,人已是蹲了下来,轻柔地挽起季重莲的裤管,把那双有些脏污,甚至布着些许伤痕的玉足浸泡在了水中。 “咝!” 脚底传来的疼痛让季重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是知道自己受了伤,可那时气极了哪还管这么多,此刻传来的阵阵疼痛却让她悔不当初。 早知道裴衍会追来,她当初就应该欲擒故纵,走到草坪尽头就收住脚,即使假装摔倒也行,反正他总会跟过来,自己哪里还会受这些磨难和委屈? 想到这里,季重莲却是负气似地用脚撩起一抹水珠,洒向了裴衍。 “小心!” 裴衍手掌一擒,便握住了季重莲细白的脚腕,细腻的触感让他不忍有些流连,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季重莲吐了吐舌,四下张望了一阵,这样的动静竟然没惹得碧元前来查看,看来她已经睡得很死了。 也幸得这样,自己突然消失的事情也应该能掩埋下去,整个翡翠潭就跟平时一般静谧,只除了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裴衍不以为意地拂去衣袍上的水珠,专注地为季重莲清洗着。 季重莲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着,却是拗不过他的力道,只能屈服,其实被人伺候的感觉也蛮好的,只是这个对象是裴衍便不那么让人愉快了,整个过程中她只觉得一种难言的尴尬和别扭。 为季重莲清洗之后,裴衍单膝跪地,将布巾子搁在他的膝上,又将季重莲的一双小脚挪了过来放在膝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目光却是转不开去。 季重莲一双玉足莹润细致仿若天成,指甲盖圆润透亮,泛着一层粉色的光泽,可爱得就像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他再想要轻触时,对方却已是迫不及待的收了回去,甚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一把用被子给掩了去。 “你该走了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局促不安的目光四处闪烁,就是不愿意再与裴衍相对。 他的目光犹如一汪深潭,当他那样真挚纯净地注视着你时,那眼里荡漾出的波光完全能把人溺毙了去。 季重莲不愿意再被他俘虏,以致鬼神使差兼毫无怨尤地被他给抱了回来,现在神思回位,一切也应该从幻想中重归现实。 裴衍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将一切还原,临到窗口时,他回望了一眼,季重莲正收回她躲闪不及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启唇道:“一别经年,保重自己!还有,别忘记我说的话!” 季重莲含糊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哪里还有裴衍的身影,她倏地呼出口长气来,双臂一展倒在了床头,心底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只这样怔怔地看着床顶的帐幔,足有一刻之久,这才疲倦地收回目光,用手背遮住了眸子。 真的走了啊! 裴衍,那样一个少年,初时还以为他冷漠,越加接近和了解发现他其实有很腹黑的一面,内心强势而张扬,自信且有这样的实力。 十五岁的少年便已是挺拔俊逸,将来长成后又会是怎么样地迷惑众生? 静下心来,细细想着裴衍的每一句话,季重莲已是知道他要去投燕王,还真被自己给料中了,权贵之路虽险,但若斩遍荆棘跨越险滩,他最终也会抵达成功的彼岸吧? 只是这个过程里,却没有她! 男人要在外拼搏自己的前程,而女人只是在内料理后宅事务,这似乎是一个不变的通例,即使她有心参与,怕也是无从下手的。 更何况,裴衍去的地方可是西北啊,那样的贫瘠之地。 当初的燕王若非不受宠,又怎么会被分配到那样的地方? 就算当年的大皇子如今的岭南王李广,虽然生性凶残了些,但也是得了皇上的看重,这才分了个肥缺辖广东广西两地,那样的繁茂之地得让多少人眼热啊,养兵屯粮,足以称霸一方。 想起岭南王就不得不想起他们姐弟在灵隐寺遇到的那个凶恶少年,岭南王世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希望事过境迁,这人早已经忘记了他们。 季重莲细细回想,她看过的邸报里却是有几篇是燕王写过的奏折,而后被皇上与群臣商议之后行的政令,种种迹象可见燕王这人行文讲究,话语有度,但却并未一味地讨好谄媚,有理有据,才思敏捷,说他深沉似海也毫不夸张,就是因为这些举措的实施起到了效果,原本默默无闻的燕王渐渐地在皇上眼中,甚至是朝堂之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这次的震灾燕王领到的虽然是一项苦差事,但祸兮福所依,焉能知道那不是一个契机? 若是燕王处理得当,得了民心,那无疑是在百姓心中竖立起了一项标杆,谁不称颂,谁不赞扬? 就如同这一次,难民虽然可怜,但也不乏其中借着难民的身份打家劫舍四处做恶之人,燕王能派人一路追击,终究在丹阳一网成擒,这无疑是为百姓除了一害,就政绩上来讲也是只好不坏的。 这一夜,季重莲翻来覆去,脑中的想法转过万千,可最终却是没有一个答案,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终因困倦难抵而沉沉睡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季家好似风平浪静一般,直到族长家的二太太陆氏兴冲冲地前来拜访。 对于陆氏的到来,季家人都很诧异,季月娥出了这样的事,陆氏这做母亲的不在家里好生安慰着,打算着女儿的前程,如今却跑来季家蹿门子,所为何事便有些发人深思了。 季家几个姑娘也在座,纷纷向陆氏行礼,陆氏又是夸赞了一番,但神情间似有些不自在,目光老向几个姑娘那处瞥去。 季老太太目光一闪便对大太太说道:“前儿个老三不是还派人送了些时兴的妆花缎子回来,你让几个丫头去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 “是。” 大太太掩唇笑了,这虽然是个借口,但明显陆氏松了一口大气,想来早就存了打发几个姑娘的心思,想要说她的正事了。 几个姑娘退下了,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拂着白瓷缠枝纹的茶盖,陆氏有些坐立难安,想来是打定了主意,这才强撑着笑脸道:“也不怕老太太笑话,今儿个到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喔?” 老太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看向陆氏,“二太太想必也是知道咱们家的情景,大事帮不上忙,小事又怕你瞧不上眼,不知二太太说的是……” “还不是我家月娥……” 陆氏说到这里已是取了张蜜合色的绢帕沾着眼角,“她也是个苦命的,没想到正巧遇到这事,就没老太太家几位姑娘这般幸运了……” 季老太太静默不言,想来陆氏还有下文,果不其然,她低低饮泣了一阵,接着又道:“月娥如今已是十三,寻常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早便开始议亲了,咱们本也有了属意的对象,可出了这事,那家是万万不得再接纳月娥,如今竟出了要月娥做妾的心思,我怎么舍得?这才求到老太太跟前,想凭着老太太的脸面,帮咱们月娥相看一户合适的人家,若这事成了,我一定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陆氏虽然是本家的当家太太,若无意外将来也能承宗妇之职,人是八面玲珑惯了什么都敢说,可出身却只是丹阳的小门小户,当不得大场面,认识的贵人自然也不多。 季老太太能够体谅陆氏想要女儿嫁得好的心愿,可是这事求到了她跟前,是不是存在别样的心思就不好估量了。 其实凭着本家族长在丹阳的影响力,季月娥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并不困难,但如今陆氏求到她跟前,多少有点想攀高枝的眼界,怕是想要凭借着季家石大姑爷的关系,或者更甚者是指望着上京那地块。 季老太太在心底冷笑一声,陆氏打的可是好算盘。 若是季月娥真能嫁到上京去,天高皇帝远的,谁还知道她曾经在丹阳这里发生过什么,再加上季家族长素来的美名,即使身份不高,想来也能得个贤良貌美的赞词。 不过既然陆氏求到了她跟前,季老太太也不好一口回绝,只斟酌道:“这事怕还是要从长计议……” 话到这里,季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声,“二太太既然已经这般说道,我老婆子也就不遮丑了,咱们老太爷当年在上京也有几分关系,但自从咱们离去后这关系断得也差不多了,正所谓人走茶凉,谁还会顾念着你当年的好?” “上京又是权贵云集之地,说句实在话,若是咱们家嫁姑娘我都不愿意往那地塞去,那些高门大户王公贵族可都是眼角缝里瞧人的,你若身份地位上不了台面,娘家撑不起后台,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给淹死!”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还不忘扫了陆氏一眼,果然见她脸色一瞬间苍白了起来,蜜合色的绢帕在手中绞得死紧,只强撑着面容才能挤出几分笑来,“那依老太太所见,咱们月娥岂不是……” “依我所见,上京那地方二太太就别想了。” 季老太太一句话便抵死了陆氏不切实际的妄想,见陆氏脸色惨白,老太太唇角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这是先抑后扬,在陆氏心灰意冷之际再注入一支强心针,“不过就在江浙一带寻个合心意的人家却也是不难办到的。” 果然,季老太太这话一出,陆氏眼睛一亮,已是感激涕零地道:“那就有劳老太太费心了,有什么消息尽管使人来知会我就是。” 季家族长也算是丹阳有名的乡绅,耐何本家子弟中没一个人做了大官的,倒是姻亲里不乏有得了功名的,陆氏知道季月娥的心思在齐湛身上,原本也是和本家的姑太太通了气的,可耐何出了这样的事情。 季月娥嫁给齐湛的确是高攀了,当初姑太太好不容易说动了齐县令,可眼下出了这事,齐家也递了话过来,婚事做罢,若是季月娥愿意做妾,他们家也勉强收得。 这话顿时将陆氏气了个仰倒,季月娥得知情况后也是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 眼看着过了十月女儿便是满十四了,这事再不能拖了,陆氏咬了咬牙,这才求到了季老太太跟前。 放眼整个丹阳,真要说见识过场面的网络得起关系的还是要算这从上京归来的季家,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就凭着季老太太这份见识与气度,陆氏也相信他们家月娥有望了。 上京没指望就没指望吧,原本她也只是抱了一半的心,只要不在丹阳,江浙一带能嫁多远嫁多远。 季老太太允了这事,陆氏自然是千恩万谢,又留下厚礼,这才打道回府了。 陆氏走了不多会,大太太便转了进来,显然是存了打听的心思,殷勤地拿了美人锤坐在一旁给季老太太敲着脚,不经意地问上一句,“这二太太来得也是不巧,老太太正和孙女们高兴着,她偏偏来打岔,莫不是真有顶顶重要的事?” 季老太太眼也未抬,只淡淡地道:“还不是为了她家姑娘,你也是做娘的,当能体会她的心情。” 大太太一脸果然的表情,她起初便有这样的猜测,陆氏不好当着几个姑娘说的话,这样的避讳可不是就说儿女的婚嫁,不过季家的几位少爷都还小,二房最大的今年才不过十一呢,应该不是打的他们家的主意。 “那老太太是答应出面给说和了?” 大太太手上的力道渐渐放轻,目光却是凝在季老太太面上,不愿意错过老太太一丝的表情表化。 想当初谈季芙蓉的婚事时,季老太太还存了将季芙蓉就近嫁了的心思,她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如今再来探探老太太的口风,看看本家姑娘那事上老太太又是怎么打算的。 季老太太半眯着眸子扫了大太太一眼,微哂道:“你觉得老婆子我如今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吗?” “瞧老太太说的。” 大太太笑着掩了口,“老太太德高望重,去到哪里不得有几分脸面,就算到本家坐客,那族长老太太不也得将您请着供着,可就怕怠慢了您老!” 族长家的老太太早便不过问家里的琐事了,所以才由陆氏当着家,这些交际应酬不都是年轻的太太和姑娘们热络着,大太太这样说着,季老太太止不住地在心里摇头。 当初大太太嫁到季家来,季老太太不也看着她是吏部郎中府上的姑娘才另眼相待吗?宠得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季家真正是过了十几年顺心的日子,要说小心机是有,但却真正做不到当家太太的那股大气之风。 季老太太冷眼看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明白了。 “老太太是要自己张罗去?” 见季老太太沉默不言,大太太又不死心地探问了一句。 季老太太淡淡地瞥了大太太一眼,“有明惠在,这事也轮不到我操心,他们俩夫妻在江浙一带经营了这么多年,人脉关系必定是广的……帮了二太太这一次,本家算是欠了咱们一个人情,今后凡事也有个计较了。” 听了季老太太这话,大太太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翻起了阵阵思量,人老了是看淡了放下了,老太太的心思怕是真地不在上京了,她要早点为女儿打算才是,不能让这个小地方将季芙蓉给埋没了。 第【59】章 本家相看,裴氏青睐 季紫薇这三个月倒是认认真真地在抄书,三月之后再出现在姐妹面前,整个人变得文静内敛了许多,季明宣自然是在季老太太面前对她多有夸赞,老太太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但对柳姨娘,季老太太没有发话,那就是气没消,季明宣也不敢明着求情,不然老太太真发恨了,把柳姨娘给送到族庵里去,他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一日天气晴好,几个姑娘聚在季老太太房中请安,依次坐了,老太太扫了一圈,自然是先关注起季芙蓉来。 十二岁的季芙蓉身量已是长了一圈,白皙高挑,眉眼细长,淡淡的唇色虽然不艳,但却有种温宁婉约之感,老太太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季芙蓉的事倒是不急,这个大孙女是她看着出生,带在身边长大的,她要多留几年,给好好挑挑、看看。 季明惠这次是帮着本家的二太太物色了个好人家,这不吴门君家的太太已经住进了石府,就等着几日后的菊宴一同去本家看看。 自从广福寺那事过去后,季家一众姑娘也算是在家里窝了三个多月,老太太准备让季明惠带着她们出去透口气来着。 “这次去本家做客,你们可都要规矩着,别再生出上次的事端。” 季老太太说这话时目光却是扫向了季幽兰,似乎对上次季幽兰落水的事情还记忆犹新。 “不会的,祖母放心。” 季幽兰忙起身应了一句,其实这次能到本家去,她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她不想见到季月娥,另一方面却在内心偷偷希冀着能见周郁一面。 有了这样的小心思,季幽兰自然不敢说破,季重莲已经告诫过她许多次,她也努力了许久,但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个单薄颀长的身影便会进入梦中,让她觉得很是甜蜜,人生仿佛有了新的期待,这份心思她断不了啊! 季重莲坐在季幽兰身边,虽然没有刻意地去观注,却在不经意间瞧到季幽兰唇边滑过的笑意,她心下却是一沉,看来这次到本家去她要把人给看好了。 “二丫头的性子也要多磨练,不要总是畏畏缩缩的,你不可能永远躲在大丫头身后的。” 季老太太威严的目光扫向了季海棠,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头应了一声,只那声音细若蚊蝇,老太太不由摇了摇头。 “祖母,其实二妹妹天生文静,你若真让她变个模样,可能咱们还不敢认了呢!” 季芙蓉牵了牵季海棠的手,另一手捂唇笑了,原本还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便活络起来。 季老太太无奈且宠溺地望向季芙蓉,“你这个做大姐的是总有说道的,我知道你护着妹妹们,到哪里都舍不得她们受欺负。” “那自然是。” 季芙蓉扬了扬眉,唇角的笑挂着几分得意。 “五丫头,”季老太太说着话,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笑道:“你给我做的蜜饯可又吃完了,这次再做一些,要冬瓜味的多一些,老婆子牙口不好,这些软糯的东西最对味!” 季重莲笑着站起了身,“早做着呢,就是不知道祖母用完了没,我这就回去装上一罐给祖母送来。” 季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几个姑娘,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好好准备着!” 几个姑娘退了出去后,季芙蓉已是一把挽起季重莲的手,促狭道:“好啊,有好东西不给我送上一罐来,偏去讨好了祖母她老人家,你这鬼精灵!” “冤枉啊!” 季重莲夸张地喊了一声,倒是惹来季幽兰与季海棠的一阵笑意,季紫薇正远远地吊在后头,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沉似水。 不知怎么的,见到这样的季紫薇,季重莲心下微微一沉,她这个妹妹心思好似更深沉了啊。 一恍神之间,季重莲的另一只胳膊已经吊上了季幽兰,她嘟起红唇,不依道:“祖母那里有了,大姐姐也要,自然也不能落了我去!” “这些蜜饯甜软,适合老年人的胃口,若是你们也喜欢,便拿去尝尝,但若谁敢给我退回来,下次可别指望着我再给了!” 季重莲这样说着,季幽兰便吐了吐舌打了退堂鼓,“这东西我不要了,你尽管孝顺祖母去,什么时候你将祖母生辰绣的那副观音图样也给我画上一副就好。” 季芙蓉却是扬起了眉,“姐还就爱吃甜的,小莲子,给姐装一罐去!” 几个姑娘又笑闹了一阵,便各自回自个儿苑了,季重莲还真叫碧元装了几个罐子,除了季老太太那里送去两罐,季芙蓉和季海棠一人得了一罐。 季崇宇一早便去了族学,午膳过后,却是刘妈妈伺候在一旁,红英不见了人,季重莲不由问了一句,刘妈妈便笑着说道:“老太太跟前的雨晴姑娘要放出去了,如今各个苑里走着,要请相熟的姐妹吃酒,眼下正找上了红英呢。” “雨晴要放出去了?” 季重莲随手拔下头顶的发簪,黑亮的发丝立刻披泄在身后,竟然顺滑地不见一处打结,刘妈妈忙拿了檀木梳子给她顺着,“可不是,雨晴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五年,如今也是十八的年纪,若是再不嫁人,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那我也随个礼吧!” 季重莲手指缠绕着发圈,想了想便道:“妈妈在柜子里第二格,帮我将那鎏银掐丝珐琅的首饰盒取来。” 刘妈妈依言取了来,季重莲这才打了开来,细细在首饰盒里挑捻了一阵,取出一对八宝翡翠菊钗看了看,不由点了点头盖上了首饰盒子。 这钗分两股,她眼下的年纪带钗显得老气了些,倒是能给雨晴图个喜气。 雨晴在季老太太身边时也没少给她传消息,如今人要嫁了,她也是一番祝福,只希望雨晴今后的路能够顺畅。 刘妈妈接过了季重莲递来的钗,迟疑道:“姑娘,这东西会不会太贵重了,老奴怕……” “雨晴这么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且用帕子包了送去。” 季重莲摇了摇头,回到丹阳后,不说大姑母那里送了她不少东西,就连季老太太也有赏,可她还未出孝,这些华贵厚重的也戴不着,搁着也是搁着,不如送给适合的人。 刘妈妈应了便出了门去,不一会儿雨晴与红英竟是跟着一同来了,刘妈妈行到季重莲身旁站定,目光扫了一眼跟着进来的雨晴,“雨晴非要来姑娘跟前磕头,老奴也拦不住她!” “婢子给姑娘磕头,谢姑娘赏!” 雨晴二话没说便跪在了地上,在众人措不及防之下可是实实在在地给季重莲磕了个响头。 “快扶雨晴起来!” 季重莲一抬手,红英赶忙上前将雨晴给扶了起来,那白嫩的额头立时起了个显见的红印子。 “你看你这模样,本来是喜事,偏偏你要这般小心客气,咱们也不是外人,今后嫁了人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寻我!” 季重莲坐在锦墩上,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 雨晴是个聪明的女子,能在季老太太跟前得了脸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论相貌算是中等偏上,可那股沉静稳妥的性子怕是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都比不上。 “姑娘可真是好人!” 雨晴微微红了眼眶,话语却是真挚的,呆在老太太跟前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当初愿意帮着五姑娘,不也是觉得她人虽小但性子却沉稳,将来必定有大造化,这心地也是没得挑,可比四房另一位姑娘好到天上去了。 季重莲微微一笑,“红英快陪着去净个脸,不然雨晴从咱们翡翠潭哭着出去,祖母可要拿我是问了!” 两个丫环退下了,刘妈妈又伺候着季重莲脱了大衣裳,由着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这次去本家做客,大太太可没有专门请绣娘了,眼见着几个姑娘的针线活计见好,这次她们又不唱主角,各房便领了布料自己回去做着。 季重莲是选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素花缎子,虽然老气了些,但也符合她守孝的身份,穿着又不打眼,自然能够让人忽略了去。 秋高气爽,天气渐渐转凉,少了夏日里的闷热后,季重莲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 族长家的二太太陆氏早就下了帖子给季家,十月初六这一天设的菊宴,只为款待石家与季家一众女眷,还有从吴门远道而来的君家太太。 宴席设在“望月台”,那是高出湖面的一座亭子,正对着花园,花园里搭了戏台,请了唱戏的名伶,各处装扮得十分雅致,看这模样陆氏也是花了心思的。 君家太太打扮得很是富泰,穿着暗银红的妆花褙子,头上插一只宝蓝吐翠孔雀吊钗,银盘脸,身材丰满,那个头看着便比常人大了一圈,年纪大概已是逼近四十,虽然铺着厚厚的粉,却也能见到眼角细细的纹路。 陆氏招呼着众位坐下,自然太太和姑娘们单独围了一桌,季月娥还没有出现,倒是她的两个堂妹季月裳与季月晴在坐。 季月裳的年纪该是与季海棠不相上下,人长得很是纤瘦,举止似若风拂柳,倒有几分黛玉的风姿。 季月晴和石柔年纪相仿,俩人也似很熟络,一见面就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似乎恨不得别人都知道她们交好着呢。 一副小孩子的心思,季重莲看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太太团那边却是聊开了,季明惠坐于主位,这里除她没别人身份更高,二太太陆氏陪在侧座下首。 “怎么还不见三姑娘出来?” 季明惠的目光往姑娘堆里一瞥,没见着季月娥的身影,不觉微微有些皱眉。 这次季老太太托了她这事,她也是费了心思的,好不容易相中了君家,她可不希望季月娥在此刻给她出什么幺蛾子,那不仅仅是不给君太太面子,更是不给她面子,这个后果陆氏可得好生掂量了。 君家太太虽然一脸富相,但那双眼睛却是精明的,此刻只不说话,含笑望着陆氏,倒让她凭空生出了几许尴尬,手中富贵吉祥的团扇掩了面,强笑道:“这丫头前几日有些不舒服,一直卧床休息着,今日听说君太太要来,怎么着也要撑着出来见一面,眼下怕已是在过来的路上,我再让人去迎一迎。” 陆氏说着话,已是对着身边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那丫环点头退了出去。 “君太太家的公子我也是见过的,端得是一表人才,我家老爷也多有夸赞,将来考取功名定不在话下。” 季明惠笑着说道,君太太听了这话眉眼也笑开了去,嘴上却道:“我家俊儿也没夫人说得这般好,是石大人谬赞了!” 各位太太又是一番互扬互赞,季明惠这才将话头转向了座下的另一个妇人,只见这妇人眉目修长,面容有一丝少见的端丽,紫绡翠纹裙衬着她一身白皙的皮肤,整个人更见明媚,珍珠碧玉步摇插在发鬓上却未有一丝的晃动,凸出的腹部显然已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七太太是个有福气的,这次又怀上了麟儿,弟弟还得了燕王看中,将来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季明惠这话说得却是真心,裴衍他自然是见过的,小小少年不卑不亢,与齐湛一众纨绔子弟当不可同日而语。 七太太裴氏回了季明惠一个淡淡的笑容,只一手抚在腹间,眸中荡漾着母性的温柔,“阿衍如何也不好说,是福是祸,只看他自己今后的造化。” 季明惠点了点头,果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那气度那作派原不是二太太陆氏可以比的,怪不得有人说族长有意将位子传给七子,而非如今掌家的二子,想来也与裴家有一定的关联。 陆氏咬了咬牙,面上却是强撑了笑容道:“七弟妹是个有福气的,有七弟疼宠着,老太爷也记挂着,日子哪能不好呢?” 陆氏说着话一股酸味便冒了出来,君太太笑着掩了嘴,只作不知地望向了别处,目光却停驻在季家几个姑娘身上。 依她所见,季家几个姑娘都是好的,出挑的自然是大姑娘,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看就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可季老太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年纪也小了几岁,但真要说起亲来,他们君家在吴门是不算差的,但也入不了季老太太的法眼。 如今能攀上石夫人季明惠这条线,想着儿子将来能多份提携,君太太这才愿意来相看季月娥,再说季家也是丹阳的大族,这又是族长的孙女,还有石夫人作保,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几位太太说着话,季重莲也微微听到了一些,目光不由转向了裴氏,却只能见得她一个侧颜。 就男女的五官来讲,裴衍与他姐姐长得并没有多像,可那通身的气度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姐弟,裴氏一直是安静的,淡然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没来由地季重莲也对她生出了一分喜欢,这也许有些爱屋及乌吧…… 想到这几个字眼,她猛地羞红了脸,忙不及地拿帕子掩了面,心中不由将裴衍啐了几口。 这真是中毒深了? 她与他可没有多熟识,竟然只为了这几面之缘,还有他那霸道的宣誓就在心中徘徊不去了? 这定是魔咒,她还需要时间去淡化。 指不定裴衍就是说着玩的,她才多大点,若干年之后谁知道各人又是什么模样? 季重莲这样安慰自己,又渐渐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排开在了脑外。 另一边,陆氏已经殷勤地让季明惠与君太太点戏,季明惠点了一出《蓝桥会》,一出《牡丹亭》,君太太点了一出《盗虎符》,余下几位本家的太太也点了两出戏,戏台便要开锣了。 正当在座之人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不远处的回廊下已是转出一抹俏丽的身影,季月娥一身水红色的撒花烟罗衫,配着滚了一指宽碎金边的百花曳地裙,头上戴着的水晶蔷薇花簪子在日光下蕴出七彩的光芒,整个人明媚得如同五月的好风光,只近得跟前才能看出她眼圈红了一圈,显然是才哭过不久。 来到各位太太跟前,季月娥一一行了礼,季明惠已是当先问了一声,“你母亲说你不舒服,这带病还出来见客,可真是委屈你了!” 季明惠话语中已是生出了一丝不悦,淡淡的目光平添了几许冷意。 陆氏暗道不妙,本要打圆场,却见季月娥矮身一福,婉声道:“夫人恕罪,月娥知道不应该这般出来见客,没得唐突了各位……月娥的伤心不为其他,只是不久前我身边的丫环穗玉因病去世,这几日想到她的好,每每便要落下泪来,就这般忧思成疾,劳母亲担心,也让众位太太不快,却是月娥的不是。” “这俊俏的姑娘这般可人疼,咱们几个怎么会怪罪呢,怜惜还来不及呢!” 君太太扫了一脸季明惠的面色,这才拉了季月娥起身,就算她不看在陆氏的面子上,也要给季明惠几分脸面,细细端详了一阵,才叹道:“真是个有情有意心地善良的姑娘,今儿个我倒没准备别的,这见面礼你一定得收下!” 君太太说着话已是从手腕上褪下一对莹玉似的手镯,手镯上隐有紫色的流光,寓意紫气东来,是吉祥的征兆。 季月娥含羞带怯地推拒了一番便收了下来,想来也是知道今日这一番名目,君太太正在为自家儿子相看她呢。 这一出总算落幕了,季月娥好歹没再出什么状况,陆氏一颗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季重莲的心却是略微紧了紧,与季幽兰对视一眼,俩人眼底都有同样的惊诧,穗玉不就是她们上次在“摘星楼”的角门处遇到的那个丫环,当时瞧着人还是挺康健的,也不像有病的模样,怎么短短几个月过去,花一般的年纪就凋零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隐情? 再看季月娥一脸哀伤的模样不似作假,整个人也消瘦憔悴了不少,可这当真是在为穗玉伤怀吗?那就有待求证了。 当初金姑娘就撞死在季月娥跟前,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生性这般凉薄的人已是自私到了极点,怕是只有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才会牵动她的愁肠了。 季幽兰不屑地瘪了嘴,显然是对季月娥这番作派不以为然。 七太太裴氏缓缓站了起来,有些歉意地对众人道:“对不住,我这身子亦发地重,就不多陪各位了。” 二太太陆氏倒是巴不得裴氏消失在眼前,连连点头道:“七弟妹也是,明明大着肚子还来待客,我这不特意叮嘱过,石夫人又不是外人,和咱们家的交情岂是一般?就是七弟妹不来,夫人也是不会介意的!” 季重惠扫了陆氏一眼,笑着对裴氏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这身子重,还是让人扶着回去,当心着别动了胎气!” 裴氏微微颔首,目光一转,却是调向了姑娘们那桌,红唇轻启道:“我看着五姑娘面善,姑娘能得个闲陪我走一程吗?” 裴氏这话一出,不止是太太团诧异了,就连姑娘堆里也尽投来惊奇的目光,季重莲不由微微红了脸。 裴氏带有深意的目光望了过来,其中的意味可只有她们俩才能体会。 季重莲缓缓站起了身,目光沉静地望向了季明惠,这事她不好自主答应了,还要长辈点头才是。 季明惠只是略一犹豫,便点头道:“五丫头,既然七太太看重你,那就去吧,小心着别出了岔子!” 季明惠这话说完,望向裴氏的目光已是多了几许深意,五丫头是在什么时候得了裴氏的眼缘呢? 不过得裴家人看重到底不是坏事,裴衍如今又去投奔了燕王,那少年一看便是个有志向有才干的,或许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是。”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看了季幽兰一眼,眼中叮嘱的意味很是明显,那意思大抵是,我未回来之前别乱跑,小心又生出意外的波澜。 季幽兰只是眨了眨眼,心头却是生出一股雀跃来,她早就盼着季重莲别一直守着她了,如今还不是个机会?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扶着裴氏出了亭子,后面两个丫环远远地坠着,季重莲知道,这是裴氏有话要对自己说。 她对裴氏并不熟悉,但只这份风仪便让人心生好感,所以她也并不排斥,只将裴氏当作一位可亲的长辈。 “名字叫重莲是吗?” 离开亭子好远,拐了个弯后,直到那边的人看不见这里的情景,裴氏才停住步伐,偏头看向季重莲,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倒是玉雪可爱,将来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季重莲脸上一红,“七太太谬赞了!” 裴氏点了点头,又扶着季重莲的手缓缓向前而行,“我那弟弟从小便是个倔强的,从来也没见他喜欢过什么人,难得他在我面前提过这一次,我自然便要放在心上。” 裴氏这样说着,季重莲只觉得她握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已是紧了几分,让她猜不透裴氏的心思。 裴衍的自说自话一直是他自己的事,她可从来没有许诺点头过,所以不管裴氏怎么说,她都可以不认,这种事情一旦把持不好,伤的可是自己的名声。 “你年纪小,或许并没有听说过我们家的事。” 裴氏牵了牵唇角,可笑声中怎么听都有股自嘲的意味,“从前也是高门大户受尽荣宠,哪里知道一朝跌落便成如今的模样……阿衍他,自从父亲离开了咱们,他整整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第二日出来,便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了,你能想像五六岁的小孩从此不再嬉笑,只一个劲儿地练功读书吗?这纵然是因为母亲对他的期许,也是因为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这自然是她所不知道的另一个裴衍,但裴氏既然这般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家事,是对她交心,还是暗示她可以放松警惕,不管是怎么样,她依然谨慎地回道:“繁华盛世到底是过眼云烟,我看七太太如今也过得很好,人要懂得惜福,何必留恋曾经?” “好个过眼云烟!” 裴氏听了低低笑出声来,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经透着一股诚然的喜欢,“如此说来,你也是这般劝慰自己的?” 季家的情况与裴家有些相似,但又不太相同。 裴衍直说了他父亲是冤屈的,只是得不到昭雪,但季老太爷可是明明白白地犯下了错误,祸从口出,那么多人的见证,季家人有今天的结果并不冤枉。 “不怕七太太笑话,我是个喜静的人,繁华热闹转瞬即逝,细水长流才能隽永悠长,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季重莲笑盈盈地说道,眸中流转着水一样的光华,竟是让她的形象在裴氏眼中凭空拔高了不少,竟然透出一股世外高人般淡泊高华的气度。 “阿衍……他没看错人!” 裴氏忽地低头笑了,“他才至西北便给我来了信,那里本是苦寒之地,却被他说成了世外桃源一般,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我的心……随信也给你带了东西,你是要……” 裴氏的话语到了这里已是被季重莲一口打断,“七太太请恕我唐突了,他的东西我不能收,私相授受这种事情……重莲自问还没这样的胆子,季家虽然家道中落,但该有的礼仪规矩我还是懂的,请代我谢谢裴公子的一番好意。” 季重莲说完这话,已是退后几步向着裴氏福了福身,“七太太若是没有其他事,重莲便先行告辞了!” “你这丫头,我不过说说罢了。” 裴氏上前几步握住了季重莲的手,她这样一说确实存着几分试探,到底是裴衍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可她怎么看季重莲的年纪都小了些,难得的却是人通透,样貌也细致,懂规矩守礼仪,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可叹她这弟弟眼下还是一厢情愿呢,至于今后如何,还要看各人的造化! 但此刻她对季重莲的喜欢,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我怀着身孕,也不便出门,今后你得空了多来陪我坐坐聊天解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裴氏笑看向季重莲,倒是让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忙应允道:“七太太烦闷了,只管托人递话就是,重莲如果得空了定然前来拜访。” 裴氏这才满意地放开了季重莲的手,招来身后的两个丫环搀扶着,缓缓向着远处而去。 望着裴氏离去的方向,季重莲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话说得凛然,但到底不想在裴氏面前落了下乘让人小瞧了去,这其中存在着什么样的心理原由就不好说道了。 没有停留过久,季重莲已是脚步不停地向回赶去,可回到亭里一看,她傻眼了,不止是季幽兰,连季紫薇也不见了。 向季芙蓉一问,才知道她们俩人都说要去净房,这才结伴离开的。 “有府里的丫环带路陪着一道去的,应该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吧?” 季芙蓉这样说道,可看季重莲一脸紧张的模样,心下也生出了几分忐忑。 季重莲急得想跳脚,可事关季幽兰的声誉,她却又不能轻易说破。 季幽兰与季紫薇向来不对盘,连她们俩都能一道结伴出去,这说明什么,其中定有蹊跷! “我出去找她们!” 季重莲话一说完转头便走,手腕却被季芙蓉一把给擒住了,季芙蓉压低嗓音道:“你忘了上次的事了?是我大意了,但眼下已是走了两个,我不能让你再离开!” “那大姐姐陪我一起去净房找找她们。” 季重莲灵机一动,也只能找这个说法,横竖若是待会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她在场的话也能有个说法。 季芙蓉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了,留下季海棠与石柔她们在一处,万千叮嘱别轻易离开,这才和季重莲一起悄悄出了亭子,唤了个丫环带着往净房而去。 季月娥此时已是与君太太坐在一处,她本就心思灵巧,若是她打定了主意想要讨好一个人还不容易? 此刻见着季家姐妹先后离去,她心里还有点不踏实,实在是穗玉出的那档子腌臜事让她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就连身边的人她眼下都信不过,早就生过嫌隙的季家姐妹又怎么能让她放心? 即使是不断向她示好过的季紫薇,她看着也像个骚蹄子,保不准就会生了什么坏心思。 那一次在广福寺被贼人掳走,她就应该预计到今后的命运,齐家本就是勉强应允了这门婚事,如今事情一出便更有理由推脱了去。 她与丹阳其他怀梦少女一般,对年轻英俊身份也高人一等的齐湛自然是心仪的,知道被齐家退了婚后她是要死要活,母亲劝慰了她许久,可她就是想不通。 她的闺誉犹在,她并没有如金家表妹一般被人毁去了清白,她不用去求死,却也被人低看了一截,要她堂堂季家族长千金去做妾室,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本想找齐湛问个明白,若是他能冲破家庭的阻碍势要和她在一起,那么她怎么做都心甘! 可陆氏禁了她的足,她根本出不去。 本是让穗玉这丫头去传个信,可没想到等不来齐湛的看望,却让她发现了这丫头竟然已是珠胎暗结,孩子是谁的不用明说了,一时之间她倍受打击。 穗玉是陆氏要处置的,却是她亲眼看着咽了气的,这样背主的丫环如何留得。 即使穗玉死了,齐湛也没再露过面,季月娥心情颓丧至极,这才生了一场病,期间也没少和陆氏闹腾,可眼下她想通了。 君家也是吴门的望族,祖辈流传至今素有声名,君公子年纪不过十六,已是廪生,前途不可限量,谁说她的未来不能凌驾在齐湛之上呢? 秀才分为三等,成绩最好的才能称为“禀生”,可获官府廪米津贴;其次称为“增生”,不供给粮食;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齐湛也不过小上君公子一岁罢了,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只巴望着父亲的萌荫度日,实在是让人瞧不上眼。 季月娥痛定思痛,自然便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这事是陆氏求到季老太太跟前的,有石夫人季明惠做保,谅他君家也不敢说道什么是非,再说远离了丹阳,谁还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只管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去。 这样一盘算,季月娥已经知道君家便是她最好的前程。 * 季芙蓉与季重莲走到一半,便见着季紫薇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抓住她一问,竟然说是和季幽兰走散了。 “上个净房都能走散了去,那带路的丫环也不见人影了?” 季芙蓉怒瞪着季紫薇,她本就对季紫薇没有什么好感,觉得到哪里都是她坏了事,眼下季幽兰又不见了踪影,保不准就是这丫头给害的。 “我闹肚子,三姐姐便要先走,我出来见不着人,还差点迷了路……” 季紫薇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那模样甚是委屈可怜,一旁的丫环微微有些侧目,似是觉得这季家大姑娘太过严厉,对待姐妹也没个好脾气。 季重莲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示意她冷静一些,这才靠近了季紫薇一分,低声道:“六妹妹,你果真没见到三姐姐?” 季紫薇一怔,抬起的眸中闪过一丝莫明的光华,却还是咬定原来的说法,她出来之后便没再见到季幽兰。 “大姐姐,咱们再往过去找找,或许是三姐姐一时落了东西想要去寻,这才带走了丫环,指不定眼下寻到了又去等六妹妹了。” 季重莲捏了捏季芙蓉的手,又对她使了个眼色,季芙蓉转头对那带路的丫环道:“我六妹妹受了惊吓,眼下也不便来回走动,你且带她回亭里安置着,这府里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左右不会迷了路。” 丫环略有些迟疑,再见着哭哭啼啼的季紫薇,到底心下一软便应了季芙蓉,先带着季紫薇离开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待那丫环一离开,季芙蓉立马收了笑脸,转过身严肃以对,她不是傻子,季重莲做的种种分明想替季幽兰遮掩着什么,却又怕外人见着了。 季芙蓉冰雪聪明,季重莲心知瞒不过,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 “你怎么这般糊涂,若是我早知这事,说什么也会看紧了三妹妹,眼下任着她胡来,若是铸成错事,你我都悔之晚矣。” 季重莲只说了季幽兰落水被周郁所救,至于他们之间其他的纠葛渊源却没有细说,可只听这一茬,季芙蓉已是急得跳脚了。 “大姐姐别气,是我的错,眼下找到三姐姐要紧,可别再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给人看见,不然咱们姐妹几个都是颜面无光。” 季重莲懊恼地低头,季芙蓉的怒火之下谁也不敢硬抗着。 “回去再与你理论!” 季芙蓉这样说着,已是绷紧了一张俏脸,拉着季重莲的手便走。 俩人一路停停看看,又要做到万分自然不让人看出破绽,就真如赏景一般,直到拐进后院的一道月洞门,在那花园边上见到了季幽兰的背影。 “三姐姐!” 季重莲惊喜地唤了一声,却见到季幽兰惊慌失措地回头,她似乎往前在推着什么,俩姐妹骤然加快了步伐,也只能见到一截灰色的袍角隐没在花园深处,再打眼望去,已是不见半个人影。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到了近前,季芙蓉再也忍不住了,一手狠狠地戳向季幽兰的额头,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的名声不想要了?你不顾忌着自己也要顾念着几个姐妹,你真正是气死我了!” “大姐姐……” 季幽兰一脸惊惶地看向季芙蓉,咬紧了唇瓣,求助似地转向了季重莲,就指望着她能说两句好话缓缓季芙蓉的怒气。 “三姐姐,你怎么就是不听我劝?!”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左右望了一眼,“那个带路的丫环呢?” “我把她甩掉了……” 季幽兰越发地低下了头,她是忍不住想要见见周郁,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你啊你!” 季芙蓉又忍不住狠狠地戳了季幽兰几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六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季芙蓉牵了季幽兰的手,她到底不忍心责骂季幽兰,只是错已铸成,眼下看怎么样才能挽回,只是这其中有诸多疑点,她想摸个通透。 “不知道,她怕是也有什么打算,才鼓动我一起出来。” 季幽兰回想了一阵,这才斟酌着说道。 季重莲叹了一口气,果真不是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季紫薇发现了季幽兰的企图没有。 “咱们快回去,人多口杂,这事回了府我再与你们理论!” 季芙蓉这下是连季重莲一起瞪了去,这样的事情两个小丫头都敢瞒着她,回去看她怎么收拾她们! 季家姐妹的相继离去不过是这场宴会的一个小波澜,并没有引来过多的关注,再说最后不都是一个个平安回来了吗? 只是季重莲突然得了七太太裴氏的青睐,倒是让好多人生出了意外之感。 裴氏的来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从前的高门千金落难彭泽,被族长老太爷慧眼相中,聘来做了七儿媳妇,如今裴衍又跟随燕王部下离去,今后的造化难以估量,众人不禁在心头猜测,是不是这裴家就要东山再起了? 如此,裴氏的一举一动便更受人关注了。 这一场宴会有季明惠牵线搭桥,二太太陆氏与君太太积极响应配合,季月娥也算是识趣没有捅什么漏子,到了最后,各人都得到了自己心满意足的结果畅快离去。 只回程的路上,季紫薇的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间或瞄上季幽兰一眼,露出了一抹算计的笑容。 第【60】章 庶子逆袭,波澜叠起 过了隆冬,来年将至,季家上下便又在忙着过年的事宜。 今年大老爷季明德与三老爷季明忠都能赶回家过年,这对于许久没有喜事的季家来说,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只季重莲觉着季幽兰好似渐渐与她疏远了些,倒是季紫薇往“清秋阁”跑得勤了,让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当然,也不是说季幽兰只能与她交好,但怎么着她也无法想像季幽兰与季紫薇手拉着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上一次季芙蓉对她们的训斥,季幽兰把这笔帐算在了她的头上,怪她不该多嘴,泄露了周郁之事? 这样想想,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因着这事,季芙蓉已是严厉警告了季幽兰,若是让她再知道季幽兰与周郁私下里有什么往来,她必定会禀了季老太太,来个一劳永逸! 这一劳永逸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想,但显然是吓着季幽兰了。 季芙蓉在小事上或许可以打打马虎眼,但在大事上绝对是说一不二,更何况这事关她们姐妹几个,季重莲相信她绝对说到做到,半点不会手软。 季芙蓉这样做也是在帮季幽兰绝了念想。 后来季重莲再想从季幽兰那里打听当日的情景,她是半点也不肯再说了。 今儿个季重莲正带着碧元去看望季幽兰,但在屋外廊下便被金箔给拦住了,只推说季幽兰身子不适现下正在午休着。 季重莲无奈,只得留下自己新做好的两张绢帕,便带着碧元回转了去。 哪知刚要拐过廊下,便遇到了季紫薇,她一脸诧异地看向季重莲,眼角却泛着一抹得意的笑,微微掩了口道:“五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三姐姐又不肯见你?” 季紫薇的话语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似乎这样的事情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 季重莲微微侧身让出路来,敛了眉淡然道:“五妹妹有事寻三姐姐便自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季紫薇掩了唇呵呵笑着,“三姐姐眼下虽然更疼我一些,五姐姐也不该吃醋的,回头我与三姐姐说道说道,这姐妹哪有隔夜仇,有误会也要见了面才能解开嘛!” 对季紫薇这番惺惺作态,季重莲只在心头冷笑了一番,果然是本性难移,原本以为被季老太太罚抄了三个月的书,这季紫薇真能转过性子来,现在看看也不过浮于表面,坚持了一阵子便又原形毕露了。 季紫薇这副嘴脸,她真不相信季幽兰会看得上! 直到季紫薇的笑声消失老远,碧元才狠狠地一跺脚,“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一片丹心被她弃如敝屣,六姑娘狼子野心偏还被她奉若上宾,三姑娘糊涂了!” “好了,不管三姐姐是怎么想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便罢。” 季重莲也是叹着摇了摇头,“至于六妹妹如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三姐姐也是大人了,总能分辨好坏的!” “婢子是替姑娘不值!” 碧元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季重莲如今吃这闭门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故拿热炕头去贴别人的冷脸?没得作贱了自己! 三姑娘还是庶出的庶出,而她们家姑娘可是正经的嫡出,若不是诚心交好,哪有嫡出去就庶出的理? “陪我去静静心吧!” 沉醉于书海会让季重莲暂时忘记了烦恼,何况今天该是石勇送邸报的日子,她总在细心留意着有没有西北的消息,虽然见不着裴衍,但心里总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思念盘踞着,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心头的隐秘她可是谁也不敢说的。 * 石勇平日里功课紧张,虽然请了私塾的夫子在家中授课,但他们俩兄弟除了学文课,还要练武艺,自己的父亲石毅便是一员武将,若是将来走不上文官之途,那也可以在石毅手下历练。 季明惠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让石家兄弟文武都习,当然也是为了他们好。 年纪渐长便有许多避讳,除了逢年过节家庭宴请,石勇知道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见到季重莲,所以他倍加珍惜每一次送邸报给季重莲的机会。 十三岁的少年个子已经不矮了,再加上石勇肩膀宽厚,往门廊边一站,整个人便带了几分挺拔与俊毅。 碧元老远便见着了石勇,捂唇笑了一声,“姑娘,大表少爷又等着你了!”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转头却是笑着迎了上去,“今儿个大表哥来得真早!” “大表少爷哪次来得不早,这不是心急给姑娘送邸报嘛!” 碧元在季重莲身后打趣了一声,顺道给石勇行了礼。 “你就是欠收拾,进去把书桌给我抹干净了,书架里的文则与史料重新分类放一次。” 季重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碧元立时苦了脸,转过头见着石勇一脸窘迫的模样,心里到底会意了几分,这才绕过俩人跨进了。 “大表哥别见怪,碧元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尽会打趣人。” 季重莲清浅的笑着,白皙的脸蛋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这也是她最近才发现的,大笑时倒没有,反倒是浅笑时能够见到一点痕迹,更坑爹的是这酒窝竟然还是单边的不对称。 “你的丫头性子自然随你……”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这话随口而出时才惊觉自己失了口,忙摆手解释道:“我是说她如五表妹一般灵巧可爱!”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大表哥午后还有功课,我便不耽误你了。” 季重莲说着已是伸出了手,石勇半是不舍半是无奈将自己手抄的邸报递了过来,且一步三回头地望了过来,可惜被他寄望的那人接过东西转头便进了,只剩下他一脸颓丧地迈步离去。 “大表少爷又被姑娘给打击了?” 见得季重莲进了,碧元忍不住透出镂空的窗棂向外眺望着,石勇的背影可不再像是初时那般挺拔,微微有些泄气似地佝偻。 季重莲没有理会碧元,径直坐在了书案后的大椅上,摊开邸报一瞧,顿时有一则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则消息写的是皇上要将西北蛮族招安以此来减少战祸,且在那里形成一个自制区域,给予蛮族们许多特权,因在燕王管辖范围之内便有他兼理。 上次平灾的事情过去没多久,燕王竟然又摊上了这等烂摊子,连季重莲都替他愁了起来。 平灾的事情季重莲以为燕王已经做得更好了,放别人来管,指不定会是啥模样,可朝堂上对燕王却是毁誉参半,真是吃力不讨好。 自然季重莲并不是好战分子,但西北蛮族桀骜难驯,怕是给他们一分,他们便想要再进一尺,这在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政见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季重莲细细看了下去,原来这人却是太子。 太子性子温顺,一向主和,又是个懦弱无主见的,皇上这也同意了,是不是心里本就存了这样的主意,只是通过太子的口转述出来? 真是帝心难测! 想当年皇上也是个有雄心的人,北征曲鲁,南定邑疆,是多么地豪气万丈气吞山河,只是人年纪大了,想尽了一方安宜,怕是也有些畏首畏尾了。 西北的蛮族招安早晚会闹出事来,季重莲已是有了这样的预感,但那个时候却是裴衍的机会,从军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她真心希望他能在西北的天空大放异彩,将自己的才干展现给众人知晓! * 大老爷季明德做事中规中矩,在年前三天便已是赶到了季家老宅,可脚跟还没歇热乎便被季老太爷叫到书房叙话,季老太太只能将洪姨娘叫到跟前细细问个明白。 洪姨娘本就以大太太马首是瞻,知道什么话大太太爱听,专捻好的说,倒是让大太太听得一阵舒心。 “这么说,大老爷在詹事府还算顺当,太子也没因老太爷的事挑他的理?” 季老太太却是蹙起了眉头,这太顺当了也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的感觉,不过想想季明德也只是个七品小官,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找他的麻烦,做的太显眼了那不正能给有心人制造话柄? “老爷的公事婢妾也不敢过问,只侍候在一旁倒没见他有不舒心的时候,还是与往常一般。” 洪姨娘低垂着头,回答地小心又谨慎,大太太在一旁看了,不由笑道:“老太太也是担心过甚,没事就是好事,咱们家如今不也就只是求个平顺吗?” 季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沉吟不语。 大太太讨了个没趣,脸上讪讪的,只能拿洪姨娘说话,一会儿挑剔她今儿个穿的衣着太过艳丽,一会又是说她不应该梳那么高的发髻。 季芙蓉在一旁看了微微有些红脸,不由扯了扯大太太的衣袖,低声道:“母亲,二妹妹还在这里等着呢,您好歹给她们母女一点团聚的时间。” 大太太正说得唾沫横飞,倏地被季芙蓉打断自然是有些不悦,可看着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这才用绢帕沾了沾嘴角,开恩似地放洪姨娘与季海棠去隔壁花厅叙话了。 “五丫头,过来扶我去小佛堂里静静心!” 季老太太对季重莲招了招手,她倒是有些意外,却是忙不迭地走了过来。 “你们且先聊着,一会儿老太爷问完了话,也该你们一家子聚聚了!” 季老太太对着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季芙蓉关切的面容,心下微暖,这才扶着季重莲的手臂,也没有搭力,迈着步子沉沉地向院后而去。 宣宜堂的后座房里的小佛堂季重莲还是呆过一阵,熟门熟路地领着季老太太前往,一路上祖孙俩都静默无言,宋妈妈远远地吊在后头。 佛堂里供奉的还是那尊汉白玉雕成的观音,观音垂首闭目,似乎不忍看世间种种,心有慈悲,故而拂手滴露,只盼望那一滴滴羊脂甘露能洒遍生灵。 墙上挂着季重莲亲自绣的观音像,竟然是与那一尊汉白玉的观音同享供奉,季重莲初次见到不免微微有些惊讶。 季老太太却似已经习以为常,在略微有些暗淡的光线下眯起了眸子,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的功夫,季老太太抬起了手,宋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上前点燃了三柱清香递到了老太太手中。 知道季老太太这是要拜观音,季重莲不由微微侧身,退后了一步。 这时代的人对神佛是很虔诚的,季老太太此刻来拜佛,难道是心中有所求? 季重莲在一旁猜测着,在这静谧的时刻却又不好开口询问,等季老太太拜完了,她这才和宋妈妈一左一右地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人老了,不中用了。” 季老太太感叹般地摇了摇头,偏头和蔼地看向季重莲,目光中却是心事重重,“咱们这一大家子如今也不知道能够指望谁了……” 季重莲一怔,心中立时如明镜一般闪亮。 季老太太是对大老爷季明德也没啥指望了?还是对老太爷起复这事不再存幻想了?更甚至者是对整个季家未来的命运担忧了? 季重莲略微想了想,便道:“祖母这话也不全对,季家儿孙一辈尚且年幼,焉能知道他们将来没有造化?”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笑容甚是勉强,“三房我是不指望了,那毕竟是隔了一层……宝哥儿是被你大伯母宠坏了的,如今她虽然也管着宇哥儿和天哥儿,但能尽几分心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没有那个毅力和信心还要看各人的造化!” 季重莲淡笑不语,这个时候她不能指着自己的弟弟夸奖,宇哥儿眼下着实是努力的,但这个的确要看个人的天分,未来的造化谁也说不清,但她相信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果,不管这成果是小是大,她也满足了。(.好看的小说) “如今大伯父也归家了,只还差了三伯父……三伯父不是早递了信,难不成中途出了变故?” 季重莲岔开了话题,只是不想气氛过于凝重。 “他这个人……谁说得清!” 季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音调里怎么着都透着一股轻视与不屑。 三老爷季明忠始终是梗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当年她心软了,又怎么会容忍这个庶子临世,虽然这么多年都在她眼皮底下看着管着,竭尽所能地不给他一个好前程,可如今看着,他却是季家最后的一个依仗了。 不求官运亨通,但愿家财宽厚,终身才能免受磨难,如今老太太才真正看透了这一点。 而季明忠恰恰握紧了季家的经济命脉! * 风雪夜归人。 年夜这一天,当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年饭,三老爷季明忠却仿若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了季家老宅,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一貌美的妇人,老太太当时就惊愤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红木八仙桌上。 雪水还未化去,徒留在那妇人华丽的大氅上,白狐狸毛的围脖衬着她莹莹的玉颜,一双美目温柔婉转,季重莲只一眼便生出了几分好感。 季重莲心思一动,不禁暗暗瞥了瞥同桌的季幽兰,果然见着她脸色铁青,红唇打颤,双手在桌下绞得死紧。 对三老爷季明忠,季重莲已是没什么印象,好似沈氏病逝时他回来过一次,接着便离开了,所以在记忆里很模糊。 如今这样清晰地看清季明忠的样貌,季重莲都不得不在心中赞一声“美男子”! 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眼生得细长,红唇艳艳,貌若潘安,冠如宋玉,透着一股男子阴柔的俊美。 季重莲倒是听刘妈妈偶然提过,说是三老爷季明忠的生母是季老太爷从前最宠爱的一名妾室,为了这个妾室还与季老太太生了嫌隙。 之后这妾室生下了季明忠,不知道怎么地就过世了,季老太爷与季老太太这才慢慢地重归于好。 “怎么在大年夜里才赶回家来,不是早就出发了吗?” 季老太爷虽然沉着脸,但话语里显然对季明忠有了一丝宽容,还没季老太太那一脸的怒容来得骇人。 “本是早就出发了,只船行在路上遇到了冰山,不得已又退了回来改走陆路,这才耽搁了。” 季明忠轻描淡写地说着,间或温柔地拂去那妇人大氅上的雪片,牵了她的手走上前来,轻声道:“这是我在外娶的平妻容芷,还来不及与老太爷、老太太禀报,趁着这年下带回来与大家见个面!” 季老太爷沉默不言,季老太太却是一掌拍在了桌上,震得面前甜白瓷的小碗转了个圈,咕噜噜地滚在地上四碎开来。 “你倒是胆子亦发大了,三媳妇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打她的脸?!” 季老太太发怒了,竟然是扯出了三太太姚氏说事,一般人家都是绝对不会娶平妻的,平妻与正妻同样的身份,那着实是打脸的事,谁家舍得下这个面子? 三太太姚氏只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除了初时的震惊外,容色一直是淡淡的,此刻听到季老太太这般说,唇角微微扯了扯,却是垂下了目光静默不言。 曾姨娘一直站在姚氏身后,此刻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来,狠狠地射向了容芷,她可不是姚氏能够忍得下,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座,她一定扑上前去抓花那贱人的脸。 季明忠瞥了一眼姚氏,见她果真如从前般地懦弱无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这就是季老太太给他挑的好媳妇,就算别人欺负到了头上,哼都不会哼一声! 这是季老太太要的媳妇,而不是他要的,别以为谁都愿意做她的牵线木偶,一辈子任人摆布! “老三,你这事做得的确不厚道!” 季老太爷沉默良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季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季老太爷不轻不痒的一句话就想把这事给揭过了? 大老爷季明德暗暗对大太太摇了摇头,这样的浑水他们可不能去趟。 大太太瘪了瘪嘴,总之这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三房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去,她只要守着自己屋里不出状况就万事大吉! “老太爷教训得是,也请老太太息怒!” 季明忠对着季老太爷和老太太拱了拱手,目光望向容芷时还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深情,“容芷与我是真心相爱,不告而娶是为不孝,只是如今事已铸成,还请两老成全!” 季明忠说着已是拉了容芷跪在地上,寒冬腊冬,又没有蒲团垫着,那青石板地可是生凉生凉的,容芷忍不住打了个颤,季明忠却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俩人眉目一笑间是彼此才懂的温柔。 季重莲一直在旁边看着,唇角溢出浅浅的笑来,连她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俩人是真心相爱呢! 三太太依然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曾姨娘却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了,季幽兰在一旁看得不忍,频频投去关切的目光。 柳姨娘难得被允许出了碧幽阁,此刻正站在季明宣身后端茶倒水地侍候着,看到三房演的这一出,唇角不由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来,自己被季老太太罚的时候这一个两个只知道躲着看笑话,如今换作她看别人的了,心里怎么能不痛快? 还好季明宣与她钟情,虽然偶尔有些花花肠子,但都无伤大雅,她知道怎么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保管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样想着,柳姨娘的唇角不由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来。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也幸得你大姐一家今日不在,若是看着你演得这出好戏,不是让你大姐夫笑掉了牙!” 季明忠脸色一变,却是咬紧了牙,挺胸道:“大姐素来疼惜咱们这些弟妹,想来定是会理解我的做法,至于大姐夫……他生性耿直不拘小节,也没得大户人家这么多的忌讳!” “你……” 季老太太浑身颤抖不已,脸色已是青白交替,季明忠这是在暗讽她明明已经家道中落,还端出这些规矩教训他,这是唬谁呢? 庶子长成,不过放在外几年罢了,如今也敢这般顶撞反驳她了,季老太太气得一把拂去了桌上的碗筷,任由瓷器叮叮咚咚碎了一地,一手指向季老太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罢了罢了,如今事已成定局,你还怒他作甚?!” 被季老太太这样怒斥,季老太爷颜面也挂不住,一手拂开老太太伸来的手指,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不过娶了个平妻,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让新媳妇看了笑话!” “好,什么都你说了算!这顿团年饭不吃也罢!” 季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气,转眼扫过在座,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暗自感怀,最后终是摇了摇头,在宋妈妈的搀扶下缓缓步出正堂。 季重莲一抹泪含在眼中,忍不住站起了身来,其实季老太太不必如此的,只是生性要强,从前颐指气使惯了,如今怎么见得别人的冷脸?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从来不待见的庶子季明忠! 可让季老太太发不出火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季明忠已是掐紧了季家的咽喉,控制着季家在外的所有营生,也是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根本! 季重莲早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才主动向三房靠拢,以至于后来与季幽兰不含功利地真心相交,她是步了棋的人,可棋盘未来的走向却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你干什么呢,快坐下!” 季芙蓉瞪了季重莲一眼,她这才惊觉过来,抹了一把眼泪,静静地坐了下来。 另一桌,丫环已是利索地收拾了狼藉,又摆好了碗筷,季老太爷终是让季明忠上了座。 任由丫环取了大氅,容芷也款款落座,她行容落落大方,想来也是经过良好的教养,她与众人一一见礼之后,还特意给三太太姚氏斟了酒,按理说她是平妻不用做到如此,可看在季老太爷眼中却是暗暗点了点头,季明忠也算是没有挑错媳妇。 姚氏淡淡地接过杯盏,仰头便喝了进去,也算是承认了容芷的身份,曾姨娘却在身后忿忿不平,眸中光芒一闪,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婢妾也给太太敬一杯酒!” 那执起的玉壶可是刚温过的酒水,想来是温得有些过了,壶身挨着竟是有些烫手,曾姨娘眼中已是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脚步突然就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壶中的酒就要向容芷洒来,季明忠突然一个转身,就这样将容芷护在了怀中,生生拿后背挡住了那泼来的酒水。 “啊!” 曾姨娘已是率先尖叫一声,不可置住地捂住了唇,连连跌退几步,看向季明忠的目光有心痛,更有失望,竟是抹着泪奔出了屋去,季幽兰也坐不住了,跟着追了出去。 二少爷季崇亮很是尴尬,这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姨娘,他是坐也不是,追也不是,大少爷季崇泽却是拉了拉他的袖袍,暗暗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季崇宇的目光则是转向了季重莲,他们的父亲季明宣倒是从头到尾的像个没事人一般,只顾自己吃喝着。 “老爷可是烫着了?” 容芷一脸紧张地看向季明忠,却见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冬天衣服厚湿,烫不伤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各自回屋守岁去!” 季老太爷带着一身寒气地站了起来,如今他是下了任没了威信,不管是老太太也好,眼下一个姨娘都敢兴风作浪,他失望的同时不禁也感到一丝心灰意冷,索性窝在自个儿书房里倒也自在。 “老太爷,我送您过去!” 大老爷季明德赶忙站起了身来,刚才他适当地减少了存在感,可当季老太爷需要的时候他是义不容辞地要站出来。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季明忠,“四弟真是艳福不浅,嫂子在这恭贺了!” 大太太说完便一拂衣袖当先走了出去,洪姨娘立马跟了上去。 季芙蓉在一旁看着,与季海棠自然也站起了身来,俩人走到季明忠跟前,都是矮身一福,“恭喜三伯父、伯母,咱们也先退下了。” “去吧!” 季明忠松了口气,略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明日里等行礼规整了出来,我再让人将年礼挨个送到你们屋里去!” “谢三伯父。” 季芙蓉只是淡淡点头,季明忠出手向来阔绰,只是她也不稀奇那点东西,看着姚氏仍然端坐在一旁,她不由担心地问道:“三伯母,要不咱们先送你回去苑里吧!” 姚氏想了想便站起了身,平静地看向季明忠,“老爷这番回来也甚是疲惫,我这就去让人准备屋舍,老爷与容妹妹呆会也好过来歇下!” 季明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容芷却是忙起身相谢,“有劳姐姐!” 姚氏与季芙蓉他们这一走,季崇宝、季崇亮、季崇泽也起身跟上,整个大堂里一时之间走得差不多了,人显得更加空落。 季明宣已是醉意上头,倒了一杯酒对着季明忠举杯道:“恭贺三哥得此如花美眷,真是羡煞旁人!” 柳姨娘蹙了眉,连忙上前将季明宣给扶住,歉意地看向季明忠,“老爷已是有些醉了,婢妾这就扶他回屋歇着,就不陪三老爷和太太了。” 柳姨娘说着,已是对季紫薇与季崇天使了个眼色,他们俩姐弟连忙走了过来,与柳姨娘一同扶着季明宣离去。 “明忠,我到底是拖累你了……” 容芷与季明忠双手交握着,眸中闪动着一丝泪光。 当季重莲牵着季崇宇向这边走来时便见着这样的场面,让她躲也不是避也不是,微微有些尴尬,倒是季崇宇当先唤了一声,“三伯父!” “宇哥儿!” 季明忠笑着转过了身来,在目光撞见季重莲时微微一诧,“这是五丫头?” 季重莲个子长高了些,面容白皙五官细致,笑容恬静大方,倒不似那个总爱躲着哭泣的瘦小女孩,让季明忠一时之间无法将俩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 “见过三伯父、伯母!” 季重莲对着季明忠俩人福了福身,看向容芷的目光充满了善意。 “真是个标志的小丫头!” 容芷已是敛去了泪光,笑着牵了季重莲的手到跟前,话音柔柔地,“伯母第一次见面也没备什么礼物,这对玉佩就送与你们姐弟!” 容芷说着话,已是从腰间取下一对玉佩,那是一对挂着银色丝绦的玉如意,似春天雨后的嫩叶,翠绿的色泽好似要沁进心头了一般。 “这礼物太贵重了,使不得!” 季重莲连连摆手推拒,容芷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明忠,他哈哈一笑道:“不过是小物件,你们伯母初次见面岂能无礼相送,快收着吧!” 季重莲见推拒不了,这才道了谢接了过来,自己收好一个,另一个分给了季崇宇握住。 “怎么没随着你们父亲一同离去?” 季明忠原本还以为空落落的大堂只留下了他们俩人,不想这两个小不点竟然还没有离去。 “有柳姨娘在一旁照看着,再说父亲也不一定待见咱们。” 季重莲语调轻缓,既没有哭诉,也没有失落,反倒是习以为常般地淡然,倒是让季明忠夫妻俩都高看了一眼。 季崇宇却在这时红了眼眶,季明忠看得有些心酸,不由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一阵感慨。 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够不幸了,庶子的身份让他不受嫡母待见,但好歹父亲对他还是宽容的。 但看着季重莲姐弟他才知道,天下间不幸之人何其多也! 俩个孩子本是嫡出,奈何生母亡故,父亲又是那般专宠柳娘,他们今后的日子怕是苦了。 “三伯父,侄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重莲抿了抿唇,眼中闪烁着沉静的光芒,唇角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在你三伯父这里没什么忌讳,若是说错了只当你是童言无忌,我也不会怪罪!” 季明忠哈哈一笑,与容芷对视一眼,面上是不以为意的笑。 “那侄女便斗胆妄言了!” 季重莲福了福身,这才缓缓道:“侄女以为,三伯父今日不该这般拂了老太太的脸面!” 季重莲话音一落,不仅是季崇宇吃惊地望了过来,就连容芷也深感诧异,季明忠却是敛了笑容,眉头微皱,双手撑在膝头,唇角扯起一抹嘲讽,“那你说我该如何?” 嫡母与庶子从来都是相看两厌,只从前他被压着不敢反抗,但如今季家失势,还想要他如从前一般乖乖认命地做个牵线木偶,这绝计是不可能的!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不管老太太如何,她到底是您的嫡母,不敬嫡母这条罪状便足以让三伯父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伯父常年行走在外,当知道这名声有多重要!再说季家不比当初,伯父您如今手握着季家的经济命脉,只要在面上过得去了,老太太怎么样也会给您一个周全,您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给她难堪呢?” 季重莲一方面是心疼着季老太太,另一方面也能明白季明忠身为庶子的苦楚,一朝得志之后怎么会不想扬眉吐气一番呢? 所以,她只是大胆一试,却也不知道这番劝解季明忠听不听得进去,或者起了反效果? 季明忠面沉如水,到是让人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季重莲,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别人教唆的痕迹,或是遇事不达时慌乱紧张的神情。 可是没有,季重莲仿若古井无波一般,始终淡定相对。 容芷不由扯了扯季明忠的衣袖,想来是怕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孩子,再说季重莲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这样的劝解或许只是无心之言,他一个大人何必这般计较? 半晌后,季明忠才一手重重拍在腿上,仰天一笑道:“没想到麻雀窝里还飞出了金凤凰,四弟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或许便是生了个你这般聪慧的好女儿!” 季重莲微微松了口气,却是垂下了目光,话语真挚,“祖母与伯父都是重莲的骨血至亲,若是你们两相争斗,着急担心着的还不是那些敬你、爱你之人,如祖父他老人家……还有三姐姐,她总是满心欢喜地盼着您归来呢!” “兰儿这丫头……我知道她孝顺,也不枉我疼她一场!” 季明忠这样说着,显然已是过了心底那口气,再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是透着几分和蔼。 “那侄女不打扰三伯父与伯母了,这就先回了。” 季重莲拉着季崇宇的手对着季明忠夫妻行礼告别,直到他们俩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容芷这才感叹了一句,“真是没看出来,你们家五丫头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的见识和气度!” “人小鬼大,这还教育起我了?!” 季明忠失笑地摇了摇头,却压不住心中满满的震撼,季重莲看得深远说得通透,就他那点不入流的小心思跟自己的侄女的眼界比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汗颜。 重莲啊重莲,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这个福气才能将她给要了去! 第【61】章 姐妹争执,破相风波 最终这个年节季明忠没有待上几天便匆匆离去,给各房都留下了丰厚的礼物,季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季明忠虽然走了,可庶子逆袭带来的余波却像一道符咒般环绕在季家老宅的上空,老季太太的神情总是恹恹的,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季重莲每每一旁作陪,总会讲些笑话逗季老太太开心,但尽管这样,却也抵不住老太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季老太太这是积忧成思,大病一来,整个人便倒下了。 大太太有些慌了神,忙让人请来丹阳有名望的大夫诊治、开药,一通忙活将季家整得个人仰马翻。 或许近年来季老太太有许多意见与大太太是相佐的,但她到底是敬畏着这个婆母的,有老太太在,她就有了主心骨。 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太太自是担忧不已。 大夫说季老太太这病要休养要心宽,所以两位太太和几位姑娘们挨个地到老太太身边侍疾,为此还专门排出了轮子,倒是没有听见谁抱怨过一声。 大太太自然是当仁不让,三太太生性冷淡,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抱怨的同时亦没有期许。 季重莲不知道其他姐妹们是怎么陪伴季老太太的,只她会多与老太太说话,试着让老太太的心境开朗一些,人老了若是思维再不活泛,很容易便会步入老年痴呆的行列,季重莲可不愿意见着老太太成了那副模样。 季老太太困乏了,她便在窗下的桌案上抄经,老太太睡着了,她便守在一旁看护着,连夜里也是时常醒着,就怕老太太需要什么能够及时地递上去。 宋妈妈在一旁瞧着只不住地点头,若说几位姑娘里,大姑娘是季老太太看着长大的,那份情谊自然不用说,二姑娘胆怯惯了,总是别人说什么她才做什么,小心翼翼地从不敢逾越,即使老太太是她的祖母也不敢过于亲近了。 三姑娘始终隔着一层,季老太太又是因着三老爷的关系才被气病了的,所以三姑娘还没到跟前侍候着就被老太太撵了出去,为这些曾姨娘母女还抱头哭了许久,直叹自己也是受牵连的,心里不禁对三老爷也生起了一丝怨尤。 因着柳姨娘的关系,六姑娘对季老太太生来惧怕,小心再三还是经常打翻药碗汤勺,不过侍候了半日便自个儿委屈地跑了。 只有五姑娘最尽心,没有丝毫抱怨不说,往往是她最能知道季老太太的心意,甚至老太太还没开口,她便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样的可心知意乖巧柔顺的孙女,谁能不疼呢? 五姑娘不在的时候,季老太太这才向宋妈妈感慨,她从前怎么不多疼五姑娘一分?若是沈氏有她在背后撑腰,也不会落得早逝,她这个孙女也就不会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每当这时宋妈妈便会附和几句,五姑娘如今侍候在季老太太跟前,能听能看能学能做,将来成了当家太太也定是一把好手,怎么样也不会被人给欺负了去! 季老太太听了这话才略感欣慰,直说等她这病好了便要将五姑娘和四少爷接来和她一块住着,到时候看还有谁敢欺负他们姐弟俩! 这些季重莲自然都不知道,如此侍病床前,熬了有三个来月,待刚刚进入夏季之时,老太太的病终于大好了。 这一天早上,阳光很柔和,季重莲便陪着季老太太在花园中散步。 季老太太脚步还算稳健,只扶了一阵季重莲的手臂便丢了开去,径直走到一丛盛开的栀子花前,栀子花莹白玉润,还沾着晨间的清露,老太太深深吸了口香气,忍不住感叹道:“我老婆子总算是活过来了!” “瞧祖母这说的是什么话,童言无忌!” 季重莲在季老太太身后笑着嗔道,老还小老还小,不就是这个理嘛。 “你这丫头!” 季老太太摇着头看向季重莲,眸中是一抹宠溺的笑容,“看看,这下巴都变尖了,可是把你累着了!” “为了祖母能好起来,孙女做什么都甘愿!” 季重莲挽住季老太太的手臂甜甜地笑了,也许是这个时候她正该抽条了,原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婴儿肥此刻也消失得不见踪影,身量又拔高了不少,小小的身躯渐渐显出少女玲珑的曲线。 宋妈妈合手在一旁笑道:“五姑娘长得像四老爷,这模样精致地不得了,偏又带着女子的婉约明丽,将来长大定是个美人!” “只这性子不要像老四才好。” 季老太太微微皱了眉,对季明宣如今她也不指望什么了,通俗点的话说就是看着他混吃等死吧,总之季家还养得起这帮闲人。 季重莲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事关长辈,她不好妄言,她那父亲有等于没有,无所谓了! “既然我已是大好了,今儿个你们姐弟便搬来我院子里住吧,宋妈妈早已经收拾布置好了。” 季老太太的目光望向宋妈妈,后者笑着点了点头。 “祖母……” 季重莲微微红了眼眶,老太太已是牵了她的手背轻拍了两下,“翡翠潭仍然给你留着呢,我只想着这几年你呆在我身边好好学学规矩,祖母没什么本事,只活了这些年会的东西也不少,得闲了便一一教了给你……至于宇哥儿,等他长到十岁后再单独辟了院子给他。” “孙女都听祖母的。” 季重莲哽咽着点头,能养在季老太太身边是何等的荣耀,当初柳姨娘还想将季紫薇往前推去,可老太太根本看不上眼。 季芙蓉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但也没跟了老太太一块住着,这样的殊荣,只有她。 至于弟弟季崇宇也一并,怕是老太太也是看在她的面上,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自然没有分开的道理。 未来几年,有老太太的庇佑,相信他们姐弟在季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 经过一系列婚前程序,季月娥终于在年底出嫁了,远远地嫁到了吴门君家去,而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也随之沙弥而去。 翻了年的夏天,季重莲便十岁了,而三年孝期一满,便该上京给沈氏迁坟,这事季崇宇一直在她跟前念叨着,想忘记也不可能。 但若是只让他们姐弟去,身边没个主事的大人照看着,季老太太又不怎么放心,最后竟然是大太太自动请缨。 当时大太太是这么对季老太太说的,“得老太太看重,媳妇自当尽力管着家,只一别上京三年,家中父母也甚是挂念,这就带两个女儿回京里走走,顺便也能去她姨母家看看,这亲戚不走就生疏了,有些关系还是应该多维系才是。” 季老太太沉吟道:“也是这个理,那你走后就让宋妈妈代为打理着家中事务。” “让老太太操心了。” 大太太垂下了目光,心中窃喜不已,这次回上京她自有打算,眼看着季芙蓉已是十四的年纪,这次说什么也要给她定下来。 “前儿个日子明惠来给我说了几户人家,我看着都不错,等你从上京回来咱们再好好挑挑,把这事给定了,虽说我舍不得,但大丫头毕竟年纪到了,我也希望她能嫁户好人家,将来相夫教子,做个当家主母!”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却是眼睛也不眨地望向大太太。 大太太目光有些躲闪,却是虚应着点了头,“老太太觉得好的自然是不错,便等着咱们从上京回来再细细挑选!” “富贵权势过眼荣华,你是大丫头的母亲,应该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的!”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眼,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这一段日子大太太与京中频频通信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放任而已,她要看看这个儿媳妇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芙蓉的前程总归是握在她手中的,她不点这个头,相信大太太也不敢轻易拿主意。 “老太太说是的!” 大太太只觉得眉尾有一滴冷汗缓缓滴落,季老太太的洞悉能力比她想像中要强,可事情已经到这里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到这里,大太太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头。 * 要出一趟远门不是这般容易的,收拾整理的东西太多,整整归治了好几天才理清楚,红英还给列了一张清单,哪些带上了哪些没带上,一一过了一遍以免疏漏。 季重莲一看几张大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便头痛,索性都交给她们,自己也省得清闲。 “除了随你大伯母一同去走走亲戚,办妥了你母亲的事后便快些回来,别让我挂念着!” 季老太太拉了季重莲的手坐在榻上,一脸的不舍,一旁的季芙蓉佯装吃醋地打趣道:“祖母眼下恁偏心了,我不也是一同去的,怎的不见祖母念着我归来?” “你这丫头,我统共还能留着你多久?这次从上京归来,就将你的事情给定了,横竖你的嫁妆你母亲一早便备着,到时候祖母再给你添妆,保准让你嫁得风风光光,是咱们丹阳头一份!” 季老太太笑着捏了捏季芙蓉的面颊,她含羞带怯地笑着,顺势歪倒在老太太怀中,一脸撒娇的模样。 季老太太左右各揽了一个,“你们俩个都是我的心头肉,祖母能看着你们也没几年了!” “我记得祖母最喜欢吃一品香的如意糕和吉祥果,到时候离开上京的时候我一定给祖母多带几盒回来。” 季芙蓉这样说着,似乎也生起了几分憧憬,毕竟是在上京长大的姑娘,虽然离开了那里的繁华,但到底会有几分想念,如今能回去走一走,想来心中也是极欢喜的。 而季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也有些怔怔的。 “那大姐姐也要带我去逛逛,以前我可没怎么出过府呢!” 季重莲摇着季芙蓉的手,倒是将俩人都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季老太太抚了抚季重莲柔顺的黑发,面带疼惜道:“从前你身子弱总不爱出屋,这次跟着你大姐姐回去,上京好玩的地方都去逛逛,也把宇哥儿带上,好好痛快地玩一场!” “祖母都发话了,大姐姐到时候可别恼了我!” 季重莲吐了吐舌,那模样甚是俏皮,若得季芙蓉刮了刮她的鼻头,“好好的我恼你做什么?” 季重莲躲远了一分,这才道:“我是怕咱俩姐弟样样稀奇,到时候大姐姐带得烦了,便恼了我!” “如此……我倒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季芙蓉表情慎重地点了点头,又惹来季重莲一阵不依的轻晃,祖孙几人笑笑闹闹了一阵,倒是冲淡了几分离别的不舍。 * 临别的前一天,季重莲还特地到清秋阁去看望了季幽兰,这次总算没被人给挡在屋外。 这一年多来季幽兰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俩姐妹的关系生疏不少,季重莲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这一次能问个明白了。 季幽兰坐在椅子上,见到季重莲有些局促,也有些尴尬,坐了许久也恁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季重莲微微红了眼眶,咬唇道:“妹妹愚钝,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三姐姐不高兴了,姐姐如今可否明言了?” “五妹妹……” 季幽兰很是懊恼地耙了把头发,弄得头顶有些乱乱的,金箔忙要过来帮着理理,却被她一手给拂开了去。 “五妹妹,今后你还是离我远远的,我的事你也不要再上心了。” 季幽兰仿佛憋了许久,才蹦出这一句话来,说完之后,她已是侧过了脸去,不忍看季重莲受伤且不置信的表情。 碧元站在季重莲身后,已是气愤不已地瞪了过去,“三姑娘怎么这般,枉费咱们姑娘对你一片真心!” “我与三姐姐叙话,哪有你开口的份?!” 季重莲低斥了碧元一声,已是强忍住了眸中泪水,理了理微微有些皱褶的裙身,缓缓站了起来。 “三姐姐,不管你为什么会和六妹妹交好,我只告诉你,咱们初次在本家做客,我是被人骗着关进了柴房里,而你被人推下了湖,这都是有心人联手设计的。” “若是其中一个是季月娥,另一个便是六妹妹,她小小年纪心思沉府如何,相信三姐姐比我更清楚,若是你与她交好,今后定要多留个心眼,可别事事都依了她,凡事为自己留一线!” 季重莲低声说道,目光却凝在了季幽兰微微有些颤动的肩膀上,小拳头不由在身侧缓缓收紧了,也许季幽兰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自己又何苦再让她为难呢? 这事如今她不再瞒着季幽兰,也只是想让季幽兰能够认清楚季紫薇的为人,那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连亲生姐妹都能设计陷害,只要有利可图,还是什么是季紫薇不能做的? 话一说完,季重莲已是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碧元不服气地跺了跺脚,也跟着追了去。 这事起初季重莲没有告诉她们,后来是在无意中说漏了嘴,碧元为这事也念叨了好久,不过幸好无事,也就揭过了。 “姑娘,五姑娘已经走了。” 金箔叹着递来一张绢帕,季幽兰已是一把接过按在了眼睛上,泪水却仍然止不住地泄下,无声而悲凉。(.) 她也不想这般的,若不是被季紫薇抓住了把柄,若不是被她一再地威胁! 她也想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眼下她后悔已是晚了。 可让季幽兰震惊的还是季重莲最后说的那一番话,原来那一日被害的人不止是她一个而已,季重莲年纪那么小,却能忍住压住,即使知道那害她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无法想像季重莲受了怎么样的苦,在那间柴房里又发生了什么,季重莲又是怎么样逃出生天的? 这些她都不敢问,也问不出口! 缓缓敛了泪水,季幽兰神情严肃地看向金箔,“今儿个五姑娘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若是露了半点口风,你可知道我的脾气!” “是。” 金箔微微一颤,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季幽兰平日里待人客气,但若是有人触及到她的底线,那打击报复也是绝对不留情面的,金箔待在她身边好几年,自然明白她的脾气。 拐出“清秋阁”后,季重莲刚抹去了泪水,迎面便撞上了季紫薇,她一身浅粉色的刺绣妆花裙,头顶上的镂空兰花珠钗散发着莹莹的亮光,季重莲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姑娘,那是四老爷给三姑娘带回的礼物,如今怎么到了六姑娘头上?” 这珠钗不仅是季重莲有印象,碧元也记得,当时三姑娘还喜欢得舍不得戴,直说那兰花钗与她的名字相合,她要好好珍藏起来。 季重莲握紧了拳头,冷冷地看向季紫薇。 她眼下更加肯定季幽兰是受了威胁,不然怎么会事事都依了季紫薇? “五姐姐这脸黑得好吓人啊,难不成妹妹又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戏码?” 季紫薇调笑似地看向季重莲,唇角扯起一抹轻讽的笑意。 “你头顶上的珠钗是哪里来的?” 季重莲也不想与季紫薇虚应,目光直接落在了她的头顶。 “这个?” 季紫薇纤手一抚,笑得更加得意了,“三姐姐见我喜欢,便送与我了,怎么五姐姐也钟意吗?这可不好办了……” 季紫薇仿佛有些为难地嘟了红唇,一指点在唇间,“不若妹妹待会去三姐姐那里再找找,若是有什么我不喜欢的,自然便会给五姐姐送来,五姐姐且等着吧!” “我不稀罕!” 季重莲冷笑一声,“六妹妹,我奉劝你一句,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别把人给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人呢?!” 季紫薇骤然沉了面色,冷眼看着季重莲与她擦肩而过,忍不住绞紧了薄荷色的丝绢帕子,对着她远去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不就是得了老太太的眼,如今竟在我面前使威风了,有本事去父亲跟前威风去,看你有脸没脸!” “姑娘!” 长喜懦懦地站在一侧,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习惯季紫薇这反复无常的性子。 “走,我倒要看看她们这对昔日的好姐妹今日里是怎么交的心?!” 季紫薇冷冷一笑,粉色的裙摆一动,整个人已经怒气冲冲地向“清秋阁”奔去,长喜不敢怠慢了,忙快步跟了上去。 * 清秋阁里,金箔正端着粉彩缠枝花纹的茶盏,小心翼翼地奉给季幽兰,“姑娘,喝杯菊花茶清清火!” 季幽兰正要接过,季紫薇已经带着长喜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玉屏拦也拦不住,只慌张地站在一旁唤了一声“六姑娘”。 “这是怎么了?” 季幽兰沉着一张脸扫了过来,顺手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刚才凑巧碰到了五姐姐,”季紫薇冷哼一声,随意地便在季幽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目光斜睨了过来,“三姐姐倒是与五姐姐情深意重,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与五妹妹如今已是形同陌路,这还不是你逼的,她今日不过是来与我告别的,你还想怎么样?” 季幽兰沉着脸色,微微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垂在膝上的手不用缓缓握成了拳头。 若是季重莲所说属实,那么害她的人中季紫薇也占了一份。 季月娥如今虽是远嫁吴门,但到底是寻了户不错的人家,她在丹阳的声誉毁了,而在吴门却能重建起来。 可季紫薇却什么报应也没有! “不想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她好!” 手指缠在颊边垂落的一缕乌发上,季紫薇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若是不按照我说的做,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季幽兰神情一凛,贝齿紧咬着朱唇,整个身子都在隐隐发颤,她早知道季紫薇没安好心,那一次在本家就不应该与这丫头一起出去。 季紫薇心计不少,知道她要寻人,也偷偷见着了她给丫环银钱让去递了信,这才一路跟随瞧见了她与周郁在一起的画面。 这个把柄至今被季紫薇握在手中,可她并不后悔,周郁是个可托付之人,相信离开本家的庇护,他也能展翅高飞! 这一年多来,她通过各种渠道接济周郁的银钱财物也不少了,足够他们母子安身立命,再找个合适的书院潜心研读,只待三年后的科考。 若是周郁能高中,那么她今后也有指望了。 父亲季明忠的事已是让她感到心灰意冷,三太太姚氏清冷惯了或许不在意,但她亲眼看着曾姨娘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一颗心栓在一个男人身上,却止不住他朝三暮四,她再也不要布上曾姨娘这样的后尘! 若是周郁今后真娶了她,那么这辈子便只能要她一人! “五妹妹对你已是处处忍让,你受尽了四伯父的疼爱,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季幽兰一手撑着桌角,强自稳定着心绪,季紫薇以此为法码要挟她远离其他姐妹,她屋里有个什么好看的精致的也逃不脱季紫薇的魔掌,这些也就罢了,金钱她不在乎,可季紫薇还嫌不够,任凭她再好的脾气也抵不住季紫薇的咄咄相逼。 “父亲疼爱我自是应当,可祖母不该也将她看进了眼中!” 季紫薇说到此处已是咬牙切齿,因着柳姨娘被季老太太厌弃,她这辈子就别想再入老太太的眼,可季重莲凭什么? 一个死了娘的孩子有什么依仗,凭什么还得了老太太的看重,如今竟是被老太太养在了跟前? 她季重莲凭什么?! “原来是吃着祖母的醋呢!” 季幽兰嘲讽一笑,“祖母爱抬举谁便抬举谁,你若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何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拿五妹妹说事算个什么?!” “我就是讨厌她,就是恨她,你管得着吗?!” 季紫薇被季幽兰刺得跳了起来,脸色冷厉,步步逼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不止是季幽兰气得浑身发颤,就连她身后的金箔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这个六姑娘果真是继承了柳姨娘的性子,这般泼辣嘴毒,她家姑娘处处忍让迁就,没想到还让人给蹬鼻子上脸了。 季幽兰手指一动,触碰到了桌上的茶盏,顺手就向季紫薇给扔了过去,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若不是季紫薇欺人太盛,如今她也不会到了暴怒的边缘! “啊!” 季紫薇尖叫一声躲了开去,可茶水还是溅湿了她的头发,茶盏“嘭”地一声坠地在她身后四溅开来。 “你竟然敢打我?!” 季紫薇回望过去,双目圆瞪凶相毕露,面色已是带着几分狰狞,袖子一撸便向季幽兰扑了过去。 长喜与金箔吓坏了,站在一旁站也不是劝也不是,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季家姐妹,纷纷傻了眼。 玉屏更是个胆小的,扶着门框边角,双腿一软已是滑了下去。 季幽兰毕竟要比季紫薇年长了一岁,力气要大上几分,此刻她已是坐骑在了季幽兰的腰上,一手扯着她的头发,另一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直接将季紫薇给打歪了嘴,一丝血水在唇角边妖异地绽放! “季紫薇,我想打你很久了!” 此刻的季幽兰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想着自己被人推进湖里之事季紫薇也插了手脚,她就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 若不是周郁及时搭救,指不定她现在就成了水下亡魂! 季紫薇的心肠真是恶毒,竟然联合外人来害自己的姐妹,这种人就是该打! “啊……不要打了……不要……” 季紫薇被打得哪有还手之礼,只能不断地用手臂挡在身前,她竟不知道季幽兰这般勇悍粗鲁,将她整个人都给打蒙了! “姑娘!” 长喜刚想扑过去便被金箔给扭住了胳膊,两个丫环也缠斗在了一起,总之主子打架她们事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帮与不帮都是罪。 “季紫薇,在本家那次是不是你同季月娥一同害的我?” 季幽兰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去,季紫薇痛呼一声捂住了脸庞,眸中却是闪过一丝躲闪的光芒,却恁是咬紧了牙辨驳道:“你胡说,你自己走到湖边不小心滑了下去,怎么怨得了我?!” “你还不承认?!” 季幽兰美目泛着狠厉的赤红,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去,季紫薇原本柔嫩的脸颊已经肿成了包子一般,一口混杂着血丝的唾沫含在唇间吞咽不及已是一口喷了出来! 季幽兰嫌恶地闪了闪,却还是被那带着血丝的唾沫沾到了裙摆,她浑不介意,双手一伸,却是袭上了季紫薇纤细的脖颈,那样脆弱的脖颈,似乎只要她再用力几分就能给拧断了去。 “不……不要……” 面颊已是巨痛,可喉间的紧涩才是真的要命,季紫薇只觉得鼻间的空气越来越少,她就快不能呼吸了,惊恐的眸子中映出季幽兰疯狂的神情,恐惧一时之间如浪漫般地侵袭进了脑海。 季幽兰是真的要掐死她?! 不,她不能死! 斜眼一扫,长喜已是被金箔按在了地上拳打脚踢,她暗骂一声笨蛋! 再看唯一的玉屏,却已是晕死了过去,根本没有人能够来阻止! 突然,季紫薇的眼光一亮,已是凝在了不远处的一小块碎瓷片上,那是刚才被季幽兰摔坏的茶盏碎片,她挣扎着用指尖去够,好不容易挨着了一点边,她使力,再使力,终于是将那瓷片给夹住了。 喉间的紧致已经让季紫薇快要窒息,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指间夹着瓷片,用尽的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向季幽兰划了过去。 “啊!” 一声尖叫之后,季幽兰已是松开了手掌,跌退几步,右手不自觉地拂过脸庞再往下一抹,顿时一抹艳红的血迹绽放在了指间。 她再也顾不得季紫薇,一脸惊惶地跑进了内室。 一经解脱,季紫薇已是抚着胸口咳嗽不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刻的她甚至已经顾不得那被瓷片划破的手掌,以及被打得肿胀不堪的面颊泛起的阵阵疼痛。 季幽兰缓缓从内室走了出来,她面色阴沉,一手抚着受伤的脸,一手拿着黄铜雕花的靶镜,整个人身上的冷冽气息犹如地狱的修罗。 金箔已是止住了手上的动作,顾不得被扯得篷乱的头发,一把奔到季幽兰跟前,神色巨变,惊惶地捂住了唇,“姑娘,你的脸……” 长喜已是上前扶起了季幽兰,她的脖颈上也多了几道红痕,披头散发的头顶更是少了一搓头发,露出了光洁的头皮。 听到金箔的呼声,季紫薇也是望了过去,果真见着季幽兰抚住脸颊的指缝间浸出条条血丝,她眸中神色一变,惊惶地退后两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若不是你要掐死我……我怎么会……那是失手……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的容貌意味着什么,季紫薇比谁都明白,容颜一旦有所毁损,将来还怎么能寻个好夫家。 此刻见到季幽兰狠不得将她弄死的眼神,季紫薇也从心里感到了一丝惧怕和胆寒。 若这事再被季老太太知道,她就算不脱层皮,也绝对好过不了! 还有三伯父,他如今管着季家在外所有的营生,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女儿被自己给破了相毁了容,今后又会怎么对她?怎么对四房? 季幽兰缓缓放下了遮住面颊的手,只见她右脸下方沿着颌下的轮廓已是开了个寸长的口子,皮肉微微有些外翻,混杂着丝丝血迹,看起来好不恐怖惊人。 玉屏刚刚缓过口气来,挣扎着站了起来,可看到季幽兰此刻的惨状,尖叫一声后又昏倒了过去。 季幽兰扔掉了手中的靶镜,踩着沉沉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季紫薇走去。 长喜犹豫着要不要挡在季紫薇身前时,已是被她的主子一把扯了过来,季幽兰顺手一掌将长喜给扇飞,提起季紫薇的衣襟,看着她不住打颤的双肩,以及脖颈处被自己掐出的道道红痕,她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今日的事情就此作罢,若是你今后还敢拿那事威胁我,你划了我脸上一道,我便要划你十道,让你再也没办法出来见人!” “呜呜……” 季紫薇咬着唇不断呜咽着,脸上的泪水因为惧怕和惊恐而肆意横流着,她多怕季幽兰也给她脸上划上几道血口子,这下她就真不用见人了。 此刻听季幽兰这一说,她哪里还敢反驳,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现在,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马上给我滚!” 季幽兰倏地转过了身去,牙齿却是唇间打着颤,心里的恨意与对未来的惶惑排山倒海的袭来,她的脸……她的脸啊…… “长喜!” 季紫薇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好不容易撑着长喜的手臂这才站稳了,两主仆再也不敢往里看上一眼,狼狈地快步奔了出去。 “姑娘,你这可是……” 金箔已是泪流满面,看着季幽兰血色斑驳的脸,骤然反应过来,“婢子这就去让人请大夫去!” 季幽兰眸子一闭,一行清泪顺着血水流下了脸庞,或许今日的一切就是她的报应吧! * 季幽兰破相之事如旋风一般在季家老宅刮了开来,立时惊动了所有的人。 季重莲在屋里坐立难安,按理说她该是去看季幽兰的,可一想到那疏离的目光她便生生止住了步伐。 或许季幽兰是不愿意见到她的,不管什么原因,季幽兰刻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她还要被拒绝多少回才会醒悟过来? 可是好端端地怎么会伤了脸呢? 季重莲绞紧了手中的月色白丝绢帕子,她离开之后季紫薇便去了,前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难道是…… 季重莲不敢往下去想,她焦急地在屋内踱着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道:“上次大表哥给的疏痕膏还剩下的有,快找出来给三姐姐送去!” 碧元瘪了瘪嘴,却恁是没有动,不忿道:“姑娘这般挂着别人,可别人还不一定领你的情呢!” 姑娘怎么样说自己都好,可碧元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替她们家姑娘不值! “你不去,我自己去!” 季重莲沉了脸色,转身便往内室而去,碧元懊恼地跺了跺脚,快步跟上,“姑娘,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嘴笨,可却是一心为了姑娘好……” 季重莲脚步一顿,轻声一叹道:“你的心是好的,可那是我的三姐姐啊,我不能不管不顾!” 碧元吸了吸鼻子,“是,婢子这就去将疏痕膏给找出来。” * 当季重莲带着碧元来到“清秋阁”时,季芙蓉与季海棠正要离开。 “三姐姐情况怎么样了?” 季重莲踮起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季芙蓉忙拉着她的手拐到廊下,只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听丫环说伤了脸,可是真的?” 季重莲忧心不已,偏偏季芙蓉还不说话,她心里更是急上加急。 “三妹妹她……” 季海棠已是轻声抽泣起来,季芙蓉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止了哭声。 “是伤了脸,大夫说好生养几个月,这疤也会浅淡下来的。” 季芙蓉叹着摇了摇头,“祖母已经打发宋妈妈送了补品来,我母亲与三太太正在花厅说着话,只曾姨娘在三妹妹跟前陪着。” “嗯,我去看看。” 季重莲沉着脸色跨进了房去,碧元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双手捧着的雕花黑木匣子里装着的正是“疏痕膏”。 内室里,曾姨娘正抱着季幽兰哭天抢天直叹苦命,在金箔提醒她季重莲主仆到来时,她才堪堪收了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哽咽着。 “三姐姐!” 只一眼望过去,季重莲的眸中便蓄起了泪水。 季幽兰的右脸下颌处已是包起了厚重的纱布,硬生生地让她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像馒头一般,只是相对于曾姨娘的悲戚,季幽兰却是异常平静,甚至还对季重莲扯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曾姨娘泣不成声,已是被金箔给扶到外间休息去了,季重莲这才坐在了床沿上,小声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外罢了,茶盏摔坏了,我滑了脚,碰巧那瓷片就磕在了脸颊上。” 季幽兰说得很平淡,甚至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但季重莲却看见了她眼底闪过的悲凉。 “三姐姐,你不用这般委屈自己的。” 季重莲咬着唇瓣,季幽兰咬死不说,谁也没有办法,只是这心里的苦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不委屈。” 季幽兰叹了一声,仰头望着紫色的云纱帐顶,浅薄的轻纱如梦似幻,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不真实,她的眸中泛起一丝茫然的空洞,嗓音艰涩,“做过什么,便要承担什么,从前是我错了,今后我会听你的话,谨慎做人!” 说话时扯着面部还会有些疼痛的感觉,季幽兰知道她的脸伤得很重,虽然伤口面积不宽,但却有些深才致皮肉外翻,不管这世间有再好的药都会留下疤痕,她算是破相了! 不管周郁会不会介意,她今后也再不会去见他了! 那只是她少女时的一个美梦,如今梦碎了,她也该醒了。 “这是大表哥给我的疏痕膏,上次我手掌划破了抹了便没有疤痕,极有效的。” 季重莲从碧元的手中接过黑匣子,递给了季幽兰,“我走前会与大表哥说,让他再取一瓶疏痕膏给你送来,三姐姐定能恢复以前的容貌。” “谢谢你,五妹妹。” 季幽兰淡淡地笑了笑,季重莲的好意她自然不会拒绝,但对这张脸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季紫薇眼下怕是已经吓破了胆了,她将她打成那样柳姨娘都没有闹腾上来,定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敢再来冲这个霉头了。 “我明日便要走了,三姐姐定要珍重自己!” 季重莲话语有些哽咽,紧紧握住季幽兰的手,迟迟地舍不得放开,她有感觉,从前的那个三姐姐已是回来了,可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 若是能用这一切去换回季幽兰那张完好如初的脸,她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的。 “一路保重,我等着你归来!” 季幽兰轻轻地将手覆在了季重莲的手背上,那双手相交的温度让她心中渐暖,不由在心底沉沉叹了一声。 还好,她总算是没有失去一切。 第【62】章 上京迁坟,寺庙偶遇 夏日里赶路天气炎热,季重莲一行又皆是女眷,唯一的男童季崇宇还只是个八岁的小豆丁,虽然随行的家丁里也不乏身强力壮的,但一行人到底多了几分谨慎,到达上京郊外的灵隐寺时已是七月末了。 七月流火,绚烂的晚霞已在天边勾出一片色彩斑斓,像少女的裙裾一般,洋溢着青春的浪漫。 几个季家姑娘刚一落车便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住了,重回上京,似乎连空气中都是兴奋的因子,季芙蓉脸蛋红扑扑的,就连季海棠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只季重莲淡淡地抿了抿唇,回头望向半山腰上那斗大的牌匾,“灵隐寺”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清晰可见,当初他们离开时可是逃之不急呢! “姐!” 季崇宇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八岁的孩童长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卓然天成的雅致,并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让见着他的大人没有不喜欢的。 季崇宇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景,这才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再不会遇到岭南王世子了吧?” “应该没那么巧!” 季重莲也不是很肯定,只是见着季崇宇一脸的忐忑,这才轻声安慰道:“既然是世子,哪里有这般多的空闲关注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指不定那次之后他便回岭南了,咱们不要杞人忧天!” 季崇宇呼出一口长气,这才忙不迭地去马车前看着小厮给他搬拿平日的书本。 这次季崇宇是落下课业来的上京,沈氏迁坟跟前不能没有孝子,季崇天自然是免了,这样来回的奔波,季明宣与柳姨娘可都是舍不得。 好在杜维应承了季崇宇回到丹阳后会把他落下的课业都给补上,又在旅途中给他布置了好几份功课以防学业生疏,虽然人在上京,但季崇宇绝对不会将功课丢下,这孩子很用功,也没有抱怨,季重莲颇感欣慰。 “今儿个进不了城了。” 大夫人看了看天色,不由叹了一声,她是想马不停蹄的往上京奔去,可看这个天色,怕是还没赶到城门便已经关了,即使百般不愿意,也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 “是咱们姐弟拖累大伯母了。” 季重莲走到近前恰好听到大太太发的牢骚,不由福身一拜,倒将大太太弄得有些尴尬,忙掩了唇笑道:“瞧五丫头说的,咱们路过灵隐寺,哪能不去拜祭一下四弟妹呢,横竖明日也能进城,这可怨不得你们!” 被季重莲一双纯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大太太的笑容有些讪讪的。 谁不知道季家五姑娘如今是季老太太捧在掌心里的宝,从前也没见老太太这般对季芙蓉,说实在的大太太心中有些吃味呢,在她眼中自然谁都比不过自己的女儿。 可不得不说,经过季老太太这一调教,季重莲通身的气度优雅高华,连她都不敢不小觑,大太太早就收起了从前的那份轻视之心,四房若说今后谁能有大造化,那便非眼前的少女莫属。 季家几个姑娘若都能嫁得好,也有个互相帮衬的不是,大太太心里有了这份算计,待季重莲也比从前和善了许多。 众人在灵隐寺的后院禅房安置妥当时,暮色已深,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季重莲正伏在桌案上翻看一本杂记,碧元将府里带来的干净被褥铺在了床上,门上突然响起了一道敲门声,季崇宇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姐,你睡了吗?” “是少爷,婢子这就去开门。” 碧元几下忙妥了手里的活计,双手在衬裙上一抹便快步走了过去。 打开门,季崇宇正站在门槛一步远,身后是打着灯笼的红英,碧元忙退了一步将俩人给让了进来。 “怎么,睡不着偏来折腾红英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一句,刘妈妈年纪大了不适合来回奔波,这次回上京他们姐弟只带了碧元与红英,刘妈妈照看着翡翠潭里的一应事务,他们倒不用担心。 眼下俩人虽都住在了季老太太跟前,但翡翠潭也是他们的根,大太太几次有意无意地想将这苑子要了回来另做他用,可都被老太太毫不留情地给驳了回去。 季崇宇立时红了脸,倒是红英解围道:“瞧姑娘说的,服侍少爷本就是婢子分内之事,姑娘这般倒是让婢子汗颜。” “还是红英懂事。”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拉了季崇宇的手坐下,轻声道:“是不是有事同姐姐说?” “嗯。” 季崇宇收起了窘迫,模样却是少见的认真,“姐,咱们三年不在母亲身边,这次回到灵隐寺我想多留在这里陪着母亲,等迁坟的日子定了再说……我想着咱们明日也不用立刻就随同大伯母进城去。” 城里的繁华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没有实质上的吸引力,季崇宇如今想的是怎么样学好功课出人头地,再来就是这次回京的目的,将母亲的坟顺利地迁回丹阳安葬。 季崇宇说完这话,便含着期待转向了季重莲。 季重莲沉吟道:“你这般孝顺,母亲泉下有知也必定欣慰……这次回到上京,大伯母是为省亲而来,大伯母的娘家亲戚与咱们始终隔着一层,倒是不去也罢。” “姐,你同意就好。” 季崇宇抚掌一笑,今夜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便站起了身来,“那你早些歇着,我便回去了。” “嗯。” 季重莲站起身送季崇宇出了门,又嘱咐红英夜里好生看护着,将驱蚊的药包、半凉的开水茶点都准备着,夜里季崇宇有个什么需要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姑娘,咱们真不回城里去?” 等着季崇宇与红英都离开了,碧元这才打了地铺,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几分期待,毕竟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愿意一直待在寺院里,都巴望着去城里看看热闹呢。 “时候到了,自然会去。” 季重莲给了碧元一个高深的笑容,身子一侧便倒在了床榻上。 寺院里禅房的床榻及是短窄,若不是这般,季重莲定是拉了碧元一同来睡,好在如今已是夏日,天气不冷,又垫了厚厚的褥子才不担心会浸了湿气,可长久下去也是不行的。 季重莲是想陪着季崇宇在寺院里呆一阵子,若是他实在不愿意进城去,她便找个由头寻大太太他们去,寺院里的清静倒正适合季崇宇静心求学。 大太太这次会随着他们姐弟一同上京,季重莲总觉得是别有所图,当然,这图的自然不在她身上,只是让人有些好奇罢了。 季芙蓉转眼已是十四的年纪,连季海棠都十三了,两个姑娘像初绽的花苞,充满了少女的芬芳,花一样的年纪了……大太太不是想帮她们俩人物色对象了吧? 季重莲这样想着,可季老太太也瞧好了几户人家,就等着大太太回去议定亲事。 这若是婆媳俩不同的心思,倒真不好说了。 季重莲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想,连碧元在她身后嘟嚷着上京有哪些好玩的哪些好吃的她都没听进去,只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大太太身边的崔妈妈便来催促季重莲他们了,说是赶紧给四太太上了香,好赶着回城里,那头大太太娘家已是接到消息在城门口候着了。 季重莲也不好怠慢,飞快地梳洗着衣之后便与季崇宇一同去了,大太太果真很心急,已是带着两个女儿立在坟头边了,一应香烛纸钱被香菊和墨菊捧在怀里。 “五丫头,你们来得正巧,这坟头的杂草我一早便让人锄了去,咱们赶忙拜祭完便起程吧!” 大太太说着话已是拉过了季重莲的手,季芙蓉有些尴尬地嗔了大太太一眼,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向季重莲,“母亲心急了些,五妹妹别见怪!” 大太太听了季芙蓉这话心头有些不悦,却是不以为意瘪了瘪嘴,难不成她一大早起来忙活着还是错了? 季重莲观人入微,忙笑道:“瞧大姐姐说的,我这还要谢谢大伯母为咱们考虑得这般周到,我与宇哥儿都不用忙活了。” 说到这里,季重莲已是对着大太太福了福身,她这才脸色稍缓。 季崇宇却在这时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角,示意她说出昨晚他们商定的事,季重莲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又转向大太太道:“大伯母,咱们姐弟三年未归京,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母亲坟前,想多陪着她几日,若是大伯母有事,不用顾忌咱们,只带着两位姐姐先去城里就是。” 大太太等的就是季重莲这话,柳眉一扬,面上的神色顿时喜不自禁,她这次带着季芙蓉上京本就是为议亲而来,至于也一同带着季海棠不过是个幌子,当然有合适的也可以看看。 如今季重莲养在季老太太跟前,大太太还就怕她回去在老太太跟前嚼了舌根,如今他们姐弟自请留下,那实在是太好了。 季芙蓉却是秀眉一竖,当先便不同意了,“怎么能将你们俩个孩子单单留在这里,若是回去后祖母怪罪下来,我找谁评理去?” 大太太收起了笑容,面色有些讪讪的,“大不了我多派几个人照顾着五丫头姐弟,你外祖那方已是派人在城门口候着咱们了,若是去的晚了……” “大姐姐,你放心吧!” 这次倒是季崇宇扯住了季芙蓉的衣袖,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我也是个男子汉了,有我护着姐姐,怎么样也不会出事的。” “你个小鬼头!” 季芙蓉点了点季崇宇的额头,却是被他那认真的模样逗笑了。 “真的执意要留下?” 季芙蓉转身拉了季重莲的手,面上有一丝不舍,其实她也感觉到大太太这次回京的举动有些突然,可怎么样她也说不准,只是心里有些忐忑,若是季重莲能够陪在身边,她心里也能多一份安稳。 “就留几天罢了,到时候我再去寻你们。”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季芙蓉的手,以示让她放心。 这灵隐寺本就幽静,他们又不会平白地去招惹谁,想来还是很安全的,若是偶遇了什么达官显贵,他们也会尽量低调地绕着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五丫头都这般说了,你也该放心了吧,合该着好像你母亲我欺负他们姐弟似的。” 大太太嗔怪地瞪了季芙蓉一眼,“五丫头稳重懂事,这在老太太面前也得了夸赞的,你可别小瞧了她去!” 大太太这后一句倒是有几分酸酸的意味,季重莲扬了扬眉,季芙蓉无奈一叹,两姐妹的目光汇在一处,不约而同地笑了。 拜祭完沈氏后,大太太果然马不停蹄地带着季芙蓉姐妹离开,站在山腰上还能见着他们远去的马车,真是一刻不停歇。 季崇宇看在眼里,不由有一丝担忧,“大伯母赶得这样急,莫不是大姐姐外祖家催得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瞧你这张嘴说的,坏的不灵好的灵,快吐掉!” 季重莲瞪了季崇宇一眼,揪了揪他的耳朵。 “知道了!” 季崇宇惨呼一声,却也不敢反驳,忙照着季重莲的话做了。 碧元与红英又在一旁收拾着拜祭完的东西,随着季重莲姐弟下山去了。 在上次偶遇岭南王世子李照的那片杜娟林里,季重莲不由停下了脚步,七八月份并不是杜娟的花期,整个林子空荡荡的,光秃的树枝空乏地伸展着,似乎也带着夏日里懒洋洋的疲惫,再见不到三年前那片姹紫嫣红的美景。 “姐,就是这里了。” 季崇宇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季重莲一分,整个身体却是绷紧的,目光四扫而过,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这样的季节无景可赏,想来是碰不到的。”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季崇宇的肩头,当年的画面若是再回放一遍也足以叫人惊心,幸好她们姐弟没落入李照的手中,不然指不定眼下已是成了人彘,想想就让人胆寒。 一片杜娟林围绕中,隐隐有的坟头突起,没有牌位,也见不到纸帛冥香,季重莲目光扫了过去不禁微微皱眉,这里到底是埋了什么人呢? 能得到岭南王世子李照的看护,这位已故之人来头却是不小,但却不能有牌位祭奠……季重莲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摇了摇头,所幸不再去想,总之与李照牵扯上关系对他们姐弟绝无好处,还是早早离开了事。 “姑娘,那方有人来了!” 碧元眼尖,已经见着另一头的小道上走来几人,当先的女子笼在一身青紫色的羽缎斗篷里,她低垂着目光让人看不清面貌,后面跟着几个服饰统一的俏丽女子,显然是她的侍婢。 “姐!” 季崇宇紧张地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袖,待看清来人之时却暗暗松了口气。 见着杜娟林中停驻了几人,那女子微微有些诧异,这才嘱咐身后的一侍婢让她先行前去,自己则停住了步伐与身后几个侍婢站定不动了。 “这位姑娘打扰了。” 那侍婢面容姣好,眼角生了个颗红痣,见人便先问了好,这才客气道:“不知道几位能否让出地方,我们家姑娘要在此处祭奠故人!” 季重莲目光一凛,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扫去,去恰恰和那抬起的女子目光相撞,双方皆是一怔。 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鹅蛋脸,柳眉修长,唇色红艳,一双眼睛如水光一般潋滟,小巧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明丽得就像那耀眼的晶石,一刹那间让人移不开眼。 与此同时,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季重莲,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轮廓已是初具美人的特质,但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却不是她的美貌,反倒是那通身的气度,不卑不亢却又优雅端方,整个人挺直得犹如一颗松柏,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傲骨。 且看她的模样,一身素白的衣衫,头顶还别着一朵小白花,身后丫环手中的提篮里也装着冥帛纸片,想来也是到后山祭拜亲人的。 这样想着,女子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相同的感受,提起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公……姑娘!” 那起初过来的侍婢惊讶地唤了一声,却在少女淡淡的一瞥中低下了头来,快步退在一旁。 “这位姑娘生得面善,不知道如何称呼?” 少女的目光在季崇宇有些红涨的面容上扫过,唇角滑过一抹淡笑,这才将目光凝向了季重莲,她双手静静地叠在身前,举止落落大方,微扬的下颌带着一种卓然天成的高贵气质,说话的声音却很是亲切柔软,让人心生好感。 “我姓季,姐妹中行五。” 季重莲回以淡淡一笑,眼前的少女与李照都知道这里埋葬了一位贵人,却又偏不署名立碑,这情景好生诡异。 但能和李照牵扯上关系的,这少女来头定是不小,她刚才好似听到那侍女唤了一声“宫”,是姓宫的“宫”,还是公主的“公”? 若是后者……季重莲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或许这座孤坟牵扯到什么宫廷秘闻,若是无意被卷入其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季重莲垂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收紧,此地果然不宜久留,还是应该早些离去免生事端的好。 “姓季?” 少女眼波婉转眉头轻蹙,上京的闺秀她都略有耳闻,怎么就没听说过眼前这一位季家五姑娘? 少女问询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立时便有一机灵的侍女上前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怜悯。 “想必季五姑娘是来拜祭亡母的,林间湿寒,本……我便不多留你了。” 少女唇齿间打了个旋,却还是让她给绕回来了。 季重莲如蒙大赦,与那少女镇定地告辞了一番,拉了季崇宇转身便走,拐过小道的尽头更是脚步飞快没有丝毫停歇,倒是叫红英与碧元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直到回到他们落脚的厢房,季崇宇喘了口气后,这才敢问出他心中的疑问,“难不成姐姐知道她的身份,这才跑得这样急?” “不知道。” 季重莲摇了摇头,神情肃然,“但能和岭南王世子牵扯上边角的,又岂是咱们招惹得起的,还是远远避开才好。” “喔……” 季崇宇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脑中却浮现出那少女端丽的面容,她的美与姐姐的又不同,若是说姐姐是一朵幽然绽放的雪莲,那么她便是一朵俏丽明媚的牡丹,同样的美,却可以这般张扬和霸气,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就在季重莲他们走后,侍女们已经迅速地将一应祭品魂帛纸片搁置妥当,其中一人扶着少女跪在柔软的灰色蒲团垫上,她双手合十,目光中闪着点点泪光,“母妃,今日又是你的祭辰,女儿不孝,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能为母妃洗刷冤屈,让您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慰,女儿……呜呜……” 少女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便有侍女上前劝慰道:“公主,娘娘的冤屈终有一日能得昭雪,咱们且耐心等着,好人有好报,坏人也必定逃不脱天理循环!” 原来这位少女便是皇帝与鹂妃之女朝阳公主,想当年皇帝与鹂妃极其恩爱,鹂妃貌美尤其一副歌喉更如黄鹂一般婉转清脆,皇帝最爱听她抚琴弹唱,鹂妃一时宠冠后宫风头无两。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鹂妃的得宠早就换来无数有心人的嫉妒,层层算计,处处阴谋,鹂妃即使早小心提防着也着了他人的道,被皇帝亲眼撞见她与侍卫衣不蔽体地摊倒在床榻上。 皇帝龙颜大怒,当场便斩杀了那侍卫,之后还不尽兴令人将其五马分尸,而鹂妃也被赐鸠酒,一代美人从此香消玉殒,却连墓碑也不能立。 朝阳公主原本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可经过此事后也被皇帝给冷落了去,没有了鹂妃的庇佑,年幼的朝阳公主在宫廷中艰难求生,那些迎高踩底的嘴脸她见惯了去,若不是她懂事后亦发乖巧孝顺,懂得讨好皇帝,如今也得不到后宫中应有的尊荣。 朝阳公主叹了一声,缓缓敛去美眸中的泪水,看了看天色,好似有些失落一般,“今日照哥哥不会来了吧?” 按辈份,朝阳公主是李照的堂姑母,可她的年纪却足足小了李照三岁,私下里便唤他“照哥哥”。 “世子爷不是早已经让人送信给公主,就算今日不来,明日也会到的,当年世子爷受过咱们娘娘的恩情,可是一辈子不会忘呢!” 侍女说到这里眸光一转,将朝阳公主给搀扶了起来,笑道:“何况公主在这里等着,有美相伴,世子爷怎么舍得不来?” “碧墨,你这张嘴越发没规矩了。” 朝阳公主咬了咬唇,粉嫩的面颊上立时浮上了一抹红晕,虽然是斥责的话语,却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带着小女儿的娇羞。 碧墨含笑不语,径直扶着朝阳公主,倒是那眼角边生了颗红痣的侍女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恨与不甘,只是她隐藏得很好,没有半个人发觉。 “红袖,待会回到寺院中去打听下那位季五姑娘,本宫倒是有心结交一番。” 眼角边生了颗红痣的侍女正是红袖,听到朝阳公主这话她微微一怔,忙上前应了。 碧墨扫了红袖一眼,眸中神情似笑非笑,但转向朝阳公主时又是一脸恭敬和逢迎,“那位季姑娘也是碰巧出现在这里,不过能得公主看重,那可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呢!” 朝阳公主抿唇一笑,显然对碧墨这话很是受用,侍女们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趁着太阳还未升到正午,一群人回到寺院禅房休憩了。 季重莲午睡刚醒,碧元已是忙不迭地向她禀报,说是今日遇到的那少女的侍婢来访。 听到这个消息,季重莲原本还有一丝回味的睡意也立时被惊得全无,心下不断思量着,她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事,怎么还会被那少女惦记上了? 莫不是李照来了? 但她也没有见到李照啊,如今的她比起三年前的身量已是拔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些变化,还有季崇宇整个人都白皙细静了不少,若是李照乍一见到,或许有点眼熟,但若是想个理由应该也能够搪塞过去。 指不定李照早已经忘记了这一茬,就他们姐弟在这里穷担心。 想到这里,季重莲镇定了心神,略一思量便让碧元将那侍女请了进来,看看她先说些什么再作定夺。 季重莲这下也顾不得梳头了,胡乱地在床头取了黑面珐琅的葵花盒,打开后迅速地在脸上抹了些白粉膏,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更是显得她肤色苍白一片,整个人似乎也是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榻上。 红袖被请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不禁微微有些吃惊,今日早间见到这季五姑娘还不是这番模样,此刻莫非害病了不成? 碧元随在红袖身后,见到季重连这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可她毕竟是知机的,有什么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问出口,遂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季重莲身边去。 “季五姑娘这是病了?” 红袖微微皱眉,嘴上却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实在是她眼下身负朝阳公主之命,是来请季重莲前去一叙的,可看这姑娘如今的模样,怕是哪里也走不了。 “可能是早上去山间吹了风,回来睡一觉后这头便越发晕沉了……” 季重莲略微喘气地抚着额头,间或咳嗽上两声,那模样与感染风寒之人倒是没得差去,碧元忙倒了杯清茶递了上去,一脸的担忧。 “原本咱们……咱们姑娘还要请季五姑娘过去坐坐,可见得姑娘如今这模样怕是走不了了,婢子这就去回话,季五姑娘好生歇息吧!” 红袖略微福了福身,这便皱着眉头退了出去,就连碧元在身后的招呼也未听见,快步向前行去。 碧元谨慎地向外张望了一阵,这才飞快地关上了门回到季重莲身边,跳上跳下一脸担忧的模样,“好姑娘,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骗她的,你也相信?!” 季重莲拍了拍碧元的脑袋,坐正了身体,除了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之外,面上一扫刚才的倦容,神情间更是多了几分凝重。 或许,他们也该早日进城才是,若是在这里碰到了不想碰的人,那可是后悔都晚了。 “碧元,你马上拿上老太太的名帖,请方丈大师给我母亲测算出这迁坟的日子,日子若是近咱们立马便做这事,若是日子还远就立刻进城去,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季家时季老太太便给了季重莲几张烫金名帖,不也是顾念着他们姐弟张不开脸面,若是请人办事只管拿她的名帖去,总能有几分面子在,如今要派上用场了,季重莲是一刻也不想歇下。 “是。” 见季重莲神色郑重,碧元立马应了,从包袱里裹着的雕着如意纹的黄花梨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季老太太的名帖,又拿了一包碎银,这便马不停蹄地去寻方丈大师了。 季重莲坐在床头,半点没有放松下来,趿了绣花鞋便下床收拾起随身的包袱来。 这次从季家出门带的东西也不少,大件的倒是被大太太的马车给一同拉走了,想着他们姐弟不过在此处停留几天,便只留了小件的包袱,此刻整理起来倒有轻巧。 忙妥了此间事宜,季重莲立马拐向隔了几间禅房季崇宇的住处。 彼时季崇宇正在窗下临摹字帖,季重莲二话不说便让红英收拾包袱,准备随时离开这里,若是那少女又来问起,也可借口说她回城看病去了,总之两厢都不得罪罢了。 “姐,咱们这就要走了?” 季崇宇满脸惊诧,昨儿个他们不是还说得好好地在这里住上几日,怎么才过了半天便要离去了? “今早咱们碰到的那姑娘不简单,我心里总是有些发慌。” 季重莲有些莫明地焦躁起来,一双小手不由自住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我已命碧元去请方丈定下母亲的迁坟之日,回到城里咱们再作计较,此地不宜久留!” 季重莲说了这话,已是握住了季崇宇的手腕,微微发力的手指压得他细长的手腕略微有些惨白。 季崇宇不过瞥了一眼,神情也凝重起来,“我听姐姐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碧元便回转了,说了方丈大师算了日子,八九月不宜动土,最早也要等到十月初七,那才是吉日。 季重莲心下一算,这不是还有两个来月的功夫,不过既然已经回到了上京,总不可能空手而回,两个月就两个月吧。 上京那里可以住大伯父的宅院,若是实在不行,相信大太太的娘家也能暂时挤挤,大太太带着一对侄儿侄女进京,怎么样也不会把他们扔在一旁的。 既然已是定了日子,事不宜迟,季重莲决定眼下马上就起程。 碧元已是吩咐了留下的马夫套了车,那几个粗使婆子也被她唤了来,嘱咐了一阵后便起程往东直门而去。 时间还早,完全可以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得城中,若是来不及寻到大太太,至多在城里寻间客栈将就一晚,季重莲总觉得心中忐忑,好似再多留一分就会出事一般,直到马车终于安全地驶离灵隐寺,她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在路上哒哒地跑着,虽然所有人都有些莫明其妙,搞不懂这五姑娘怎么半天的功夫就改了主意,若是真要进城,早上的时候与大太太一同不就好了,弄得眼下如此匆忙,不少人心中已经有了抱怨。 但抱怨归抱怨,谁也不敢当面说破,谁不知道五姑娘如今是季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季崇宇跟季重莲同坐一车,看着她紧张得始终不敢放松的模样,心中却是有些不忍,低声劝道:“姐,咱们已经离了寺院,再怎么样也不会碰到那人了。” 这件事情季重莲当初只是模糊地提过,所以两个丫环并不清楚当日里他们碰到的是谁,只当是走错了路的贼人宵小,哪里知道是堂堂的岭南王世子? 此刻见季重莲忙着离开,真像是在躲避什么人时,两个丫环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姑娘,你可别吓咱们,如今你有事也不说破,婢子们心里慌得很!” 碧元与红英都跪坐在马车里,神情郑重,但目光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忐忑,那是对未知的茫然与不确定。 “姐!” 季崇宇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说与不说都在她一念之间。 季重莲默了默,垂下的目光缓缓抬起,在两张真挚的脸庞上一一扫过,良久后才是低声一叹,“告诉你们也无妨,当日咱们离京时,我与宇哥儿下山时一身的狼狈,你们可知是为何?” “姑娘当日说是遇到了宵小贼人……” 碧元与红英对视一眼,倒是红英开口说了话,只是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确信了。 “当日季家是那样的情景,我怕横生枝节就让你们瞒下了这事,可事情的真相却不是这样。” 季重莲话音一落,两个丫环都是一脸震惊,垂在膝上的手掌不由攥紧了裙摆,碧元甚至夸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舌头有些打结,“那……那是……” “岭南王世子!” 季重莲神情一凛,抿紧了唇,“当日宇哥儿不过无故摘了几丛杜娟给我,他便要斩了咱们的手,我们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任他处置,于是便逃走了,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话到这里,季重莲轻声一叹,季崇宇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若不是当日他犯了调皮劲,也不会有今日的担忧和谨慎。 “今日的那位姑娘……” 季重莲在脑中斟酌着字眼,半晌,才沉吟道:“既然她与岭南王世子都认识被埋在杜娟林中之人还特意前来祭拜,那么这姑娘的身份怕是非富即贵,我不想与她有牵连,也是怕再遇到岭南王世子,勾起了往日的恩怨……如今季家又是这副光景,到时候又有谁能护得住咱们姐弟?” 季重莲的眸中滑过一丝忧伤,这时代权势当头,平头百姓在当权者的眼中不过蝼蚁,如果李照狠下杀手,他们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季崇宇悄悄滑过了小手,握紧了季重莲的手,两姐弟对视一眼,眸中俱是一股沉沉之色。 “那姑娘……咱们虽然进了城,没事也别出府了,等着四太太迁坟之期一到,办妥了事情立马便走,也省得遇到不该遇的人。” 红英双手都在身前绞紧了,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 碧元却已是张大了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脚下更是一软,跌坐在了自己半跪的小腿上。 “瞧你这点出息,还是红英镇定得多!” 季重莲一指点在碧元额头,难得露出了一抹笑颜,“好在咱们如今已在进城的路上,上京城那么大,想要遇到那个人何其困难,你又瞎担心什么?!” 也不知道李照如今是否还在上京,或许那一年给太后祝寿完便回去岭南了也不一定,可谁知道呢? 第【63】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进城的马车哒哒地走在官道上,经过了那个沉闷而压抑的话题后,季重莲试着聊些开心的,但显然马车上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暗自忐忑着。 突然,马儿一声痛苦的嘶鸣,季重莲只感觉到车身向前猛地一斜一滞,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碧元动作很快飞扑了过去,双臂堪堪抱住了季重莲的双腿,她的整个上半身却已经是冲出了车辕,半搭在了马车上。 目光朝下,是官道上泥沙混杂的地面,激起的阵阵烟尘让季重莲忍不住一阵咳嗽。 “姐,你怎么样?” 季崇宇揉了揉发痛的额头,红英虽然在紧急关头护主,但那力道却是没有碧元彪悍,只是稍微将他前趋之势给减缓了些,脑袋撞在了马车壁上,有些晕晕的感觉。 “我……我没事……咳咳……” 季重莲一边说着话一边撑坐了起来,碧元已是顺势撩开了车帘,向外吼了一声,“陈四,你是怎么驾车的?” 这陈四两口子是大太太离开灵隐寺时留给季重莲姐弟的,还有林森两口子并两个粗使婆子,大太太看着人紧够了,再加上侍候季重莲姐弟的两个丫环,这么多人守着,总不至于让两个孩子出了意外,这才放心地离开。 哪里知道马车离开灵隐寺后,竟然在半路踏进了坑里。 陈四“哎”了一声,一手执绳一手扬鞭,急得满头大汗,陈四家的却正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污泥,只拿袖子抹了两下,连忙上前答腔道:“哎呀,碧元姑娘,可怪不着咱们家陈四,是路上突然多了个坑,这畜生眼见着踏了进去,脚脖子都给折了!” 林森驾着另一辆马车在后面跟前,此刻前面马车出了状况,立马便停了下来,林森家的赶忙上前来查探,关切地问道:“姑娘和少爷可有摔着?” 陈四家的瘪了瘪嘴,显然是对林森家的这份殷勤很是不屑。 “我没事!” 季重莲缓缓平了口气,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是没有受伤,她示意碧元将车帘给撩开了些,目光在陈四家的和林森家的面上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检查一下马车是否还能行,如今咱们正挡在官道上,可别误了别人。” 而且,眼下离关城门的时间不远了,若是再耽搁,今晚指不定要睡在路上了。 陈四家的应了一声,忙招呼着陈四查看着马匹的情况,林森家的则和碧元红英一道,将季重莲姐弟给扶下了马车。 “五姑娘,要不去后面那辆马车坐会?” 林森家的长着一张圆脸,肤色有些黑红,只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一看就让人觉得心怀坦荡。 不像陈四家的,一张脸干瘦细长,眼睛小嘴皮薄,遇事就会推卸责任,都是大太太派来的,但人品如何高下立现。 “不用,天气太热,干坐在马车里闷得慌,碧元将我的帷帽取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查看季崇宇的伤势,额头的一角有些红肿破皮,应该只是皮外伤,红英已是在一旁抹泪道:“都怪婢子没护好少爷。” 季重莲摆了摆手,示意红英不要自责,而季崇宇已是抚着额头皱眉道:“就是有些痛,有些晕,其他的倒不碍事。” 红英取了个藕合色的团花软垫,铺在路旁树荫下的圆石头上,扶着季崇宇坐了,季重莲则嘱咐她好生看着,若是半个时辰内季崇宇没有呕吐晕眩的症状那便无碍,不然极有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那就不好办了。 碧元这时已是为季重莲带好了帷帽,鲛绡纱长长拖曳而下挡住了面容,直达腰部,从外向内看只觉得一片朦胧,但从内向外看却是真真切切。 陈四查探了情况后前来回话,“五姑娘,一匹马折了脚怕是跑不动了。” 季重莲的目光透过鲛绡纱淡淡地投了过来,显然是等着陈四的后话,陈四家的也跟了过来,碰了他家男人一下,目光一闪,这才低头道:“五姑娘,要不咱们还是返回寺院吧,今儿个走得太匆忙,怕是马儿也跑得慌,这才不小心崴了……如今之计只有带信给大太太那边,让人拉了车板子将马儿载到兽医那才行!” 陈四家的话里话外便将大太太捧在前头,俨然是只听大太太的话,也有些抱怨季重莲的意思,这般自作主张匆忙离去才导致了今日的一场意外。 碧元一听这话就来气了,不由上前一步插腰道:“陈婶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畜生又不会看眼色懂人话,它哪里知道会被人挖坑摆一道?再说了,它折了脚也是它命不好,若是真要怨,不是要怨你家陈四,那驾车的人可正是他!” 碧元跟着季重莲久了,这骂人也会拐着弯了,红英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连林森家的也有些忍俊不禁,偏陈四家的半点没听明白,只知道碧元指责她家陈四不对,还要申辩两句,季重莲已是清咳一声,开口道:“依陈婶子所言,咱们这就应该打道回寺院才是?” 季重莲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可眸中却是一片清冷,只是隔着鲛绡纱让人看不真切罢了。 不过小女孩嗓音温软,虽然带着一丝清冷,但到底一时半会唬不了陈四家的,只听她笑着道:“那可不是,依奴婢看,五姑娘就安心在寺院里等着,奴婢让陈四先带个消息去城里,至于大太太怎么安排吩咐,咱们只管等着就是。” 话里话外,竟然是不想季重莲进城的意思,大太太临走时,那崔妈妈可是专程吩咐了她的,尽量将五姑娘等人留在寺院里,究竟是为什么她也不好说,只听上面的吩咐办事便成。 今日里季重莲走的这样急,可是将陈四家的急得团团转,偏偏这般突然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边走边看,还好老天爷都帮着她,让马踏了坑折了脚,这下走不了,正好! “陈婶子平日是领哪里的活计?” 季重莲似乎亦发地和颜悦色,陈四家的浑然不觉,林森家的却是退后了一步,谨慎地低了头。 “幸得大太太看重,奴婢如今领了府里胭脂水粉采办的活计,如今回到上京也能给姑娘们买些好货了。[.超多好看小说]” 陈四家的说得一脸得意,间或还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森家的,目光中露出一抹轻轻蔑。 谁不知道采办油水最多,她能得到这个活计也多亏了崔妈妈,可平日里她也没少孝敬着,如今还能跟着回上京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脸面。 林森两口子不过是老宅里惯使唤的,这次回上京也是被大太太临时提到五姑娘身边,哪里比得上他们? “主子看重你抬举你,你便更应该小心办事才好。” 季重莲先是淡淡地一说,而后话峰一转,言语猛然变得犀利起来,“可也别因为主子给了几分脸面,自己就越发拿乔起来!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今日里回城里是我的决定,听陈婶子的口气,这还是我的不对了?” 季重莲话音一落,人已是缓缓站了起来,并不高大的身形却投下长长的阴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 陈四家的一听这话便知道季重莲怒了,不禁有些腿软了,却强撑着面色,陪笑道:“五姑娘说笑了,奴婢哪敢呢?” “不敢就好!” 季重莲冷哼一声,一拂衣袖道:“既然这辆马车走不了,你们俩口子今儿个便歇在寺院里,余下的人跟我坐林森驾的马车,咱们继续进城!” “五姑娘,这可使不得!” 陈四家的一听这话没对,季重莲这是要丢下他们自己走了,若是崔妈妈知道她连个人都看不住,岂不是要重重地办了她? 当下,陈四家的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扑在了季重莲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奴婢嘴笨说错了话,五姑娘念在大太太的面上不要怪罪……只眼下马车剩下一辆,这么多人如何挤得下……再说五姑娘走了,这马儿可怎么办?” 季重莲眼神一冷,横了陈四家的一眼,她不觉向后缩了缩脖子,“马儿怎么办,还用我教你?陈四若是胜任不了这活计,回头我便与大伯母说去,想必她会找个更加合适的人来顶替陈四!” “哎哟,五姑娘!” 陈四家的又上前扑了一步,季重莲已是挪开了脚,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转向了林森家的,“马车能坐几个人?” “回五姑娘的话,车里至少能做六个,大家挤挤也凑和,只是奴婢与那两个粗婆子一并上车的话,怕会冲撞了姑娘!” 林森家的抬头扫了一眼季重莲,这才恭敬地答道。 “你与咱们一同坐车里……那两个婆子就坐车辕那块,横竖也不远,进城便好办了,这可使得?” 季重莲又问了一句,林森家的也不盲目回答,想了一阵后才点头道,“应该使得,五姑娘先等着,奴婢去安排一下。”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陈四家的既然不想进京,索性就将这烂摊子交给他们俩口子,本来这也需要人处置不是。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林森并那两个粗使婆子已经帮着陈四卸下了马车架子,将马拉了起来,车轿框子也搁在了路旁,横竖也挡不了官道,通行再无大碍。 陈四家的还在那里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季重莲懒得理会,又回到红英身旁,寻问季崇宇的状况。 “婢子照姑娘的吩咐小心看护着,少爷已是恢复了几分,也没吐什么的,精神头看着慢慢好了。” 红英这样答着话,季崇宇也牵唇笑了笑,“我就说我没事,姐还担心什么?” “以防万一!” 季重莲笑着嗔了季崇宇一眼,一旁的碧元已是撑不住抚掌笑道:“姑娘刚才可厉害了,将陈四家的都唬住了!姑娘可不知道,这陈四家的最可恶,平日里就嚣张惯了,给咱们的脂肪水粉都拿的次货,丫环们早便不满了,只是崔妈妈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不然早闹腾上了!” 姑娘太太们那里陈四家的自然不敢以次充好,便在丫环们的份例上动手脚,这才肥了她自己的腰包,可陈四家的身后是大太太最信任的崔妈妈,丫环们敢怒不敢言,却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就找上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还有这事?” 季重莲微微皱眉,虽然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一茬,但今日里教训陈四家的也算是歪打正着! 碧元与红英对视一眼,都重重点了点头。 “回去我与大姐姐提提,大伯母顾忌着崔妈妈不好下手,大姐姐可是见不得这些歪风邪气!” 季重莲这话一说,碧元赶忙拍掌叫好,有季芙蓉出马,回到老宅后看陈四家的还怎么威风?! “那林森两口子为人如何,你们可知道?” 季重莲目光转到了碧元身上,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这事婢子自然也打听过了,听春兰说从前林森家的便在老宅里守着了,大姑太太将他们分到了田庄上,为人倒是勤快本分,也没见他们使过什么坏心眼!” “我看林森家的倒是个有眼力的!”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懂得知机而退,识机而上,林森家的却是可以用的,只是不知道这份忠心能不能归到她身上来,毕竟她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 “姑娘看人总没错的!” 碧元这时还不忘去拍拍季重莲的马屁,惹来她一阵含笑的轻嗔。 不远处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着倒是不多人,但那马鞭在空中划过时响起的清脆之声却是让这队人的气势立马提升了起来,带着一股勇悍般的冷厉! 季重莲神色一凛,不觉间挺直了背脊。 “前方什么情况?” 李照坐在黑色的骏马上,一身宝蓝色轻绸华袍撑起他昂扬的身驱,他面色冷峻,剑眉斜飞,双目不怒而威,微微抿起的唇角带着一丝惯有的狠厉,扬起的烟尘虽然迷了人眼,他却能清楚地察觉出前方的异状。 “回禀世子爷,有一户人家的马崴了脚,将马车卸在路旁休憩。” 前方已是有人掉转了马头,哒哒的骑近了李照身旁。 “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全力往灵隐寺赶去!” 李照微微舒展了眉头,手中的金鞭高高扬起,隔空一甩发出一声清亮的响声,虽然长鞭未至,但那力道激发的气流已是打在了马儿了双股之间,马儿一阵吃痛,四蹄撒开狂奔而来! 烟尘滚滚中,季重莲当先便瞧见了一匹黑色的大马,马上之人蓝袍飞扬,剑眉星目,几乎只是那一眼,她便被惊在了原地,浑身如僵硬般地不能动弹。 李照! 那是岭南王世子李照! 那样冷峻的面容,那样犀利的眼神,只会比当时十四岁的他更加冷酷无情,而如今时隔三年,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戾气不减反增,远远地便让人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季重莲咬了咬唇,真是不想什么什么最灵! 眼下只能希望李照就此而过,根本不要理会他们姐弟,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脚步一移,挡在了季崇宇跟前,她自己带着鲛纱帷帽,可季崇宇哪里有什么遮掩,虽然这三年来他们姐弟俩的容貌都有些变化,但那模子自不会变,也许晃眼不觉,但若被盯得久了,难免会让李照觉出破绽。 “姐?” 季崇宇不明白季重莲的做法,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别说话,等这队人马一过,咱们立刻起程!” 季重莲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而这时,李照的马儿已经当先经过了这条路段,好在林森已经好心地搬来石块将那坑给填了填,又从路旁堆了些沙土过来跺平整了些,不然眼下保不准又有人要遭殃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算这李照好运! 风声呼啸在耳畔,夹杂着一股股热风扑面而来,李照本来是无暇顾忌其他,目光也只是在季重莲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多做停留,可就在擦身而过的同时,他总觉得那笼在帷帽下的女子向他投来了不善的目光,也许这是一种天生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已是让他度过了无数的危险。 拉住缰绳的手微微一收,马儿眼看前蹄已是微扬,身边的侍卫已是打马跟了上来,不由提醒了一句,“世子爷,您是私自出城,此地不宜久留,且公主还在等着……” 侍卫这一说,李照眉头又是一紧,握着缰绳的拳头不由收紧,这可是他心头的痛! 三年前不过是来为太后庆生,太子却因为种种名头向皇上请了旨意将他留在了上京,不过是忌惮他父亲在岭南的势力,唯恐一方坐大,这才留下了他。 不过,看来皇上也不如外界传闻的这般喜欢他的父亲岭南王,在高位者不过取一个制衡,或许以前他不懂,但如今却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堂叔,一个却是他的祖父,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也要虚情以对,带着面具做人。 皇室子弟,看起来无比尊贵荣耀的身份,可在这里亲情却最是淡薄,若不是从前鹂妃于他有恩,如今还有朝阳公主陪伴着,怕是他已经对上京生出了厌恶之情。 “走!” 微微的一滞之后,长鞭又扬了起来,重重落下之时,马儿已是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几个纵马的侍卫立马跟了上去。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拉起季崇宇的手,急声道:“咱们快走!” “怎么了姑娘?” 虽然看不到季重莲的脸色,但红英也能听出她话语间的凝重,这一问也是问出了几人的心声。 季重莲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季崇宇的手,目光扫过三人不解的目光,沉声道:“该给你们提个醒了,刚才策马奔过之人便是岭南王世子!” “啊!” 碧元惊呼一声,连忙拿手掩住了嘴。 “婢子去看看林婶子他们弄好车驾没,得马上走!” 红英脸色一变,转身便走。 “姐……他不会认出咱们吧?” 季崇宇眸中盛着一抹担忧,与季重莲交握的手掌不由隐隐发颤。 “不知道,但咱们要快点入城。” 季重莲摇了摇头,复又道:“若是他真认出了咱们也没办法,但天子脚下,人多口杂,他到底得有点忌讳,事不宜迟,走!” 红英已是站在马车那旁对他们挥了挥手,林森家的身后站了两个粗使婆子,见得季重莲姐弟到来,并不多话,只安安静静地行了礼。 季重莲与季崇宇很快上了车,林森拉了缰绳,两个粗使婆子正在一左一右地站在车辕边上,那陈四家的又哭了过来,这次是两口子一起跪在了马车旁,“姑娘行行好,别丢下咱们在这!” 车内一阵安静,半晌后红英撩了帘子探头道:“陈婶子这话说得不对,姑娘明明是体恤你们夫妻,这才照你的意思放你们回寺院里休息着,至于这马车,不还有一匹马是好的,姑娘说你们俩就别坐马车了,只拉着那匹伤马回寺院去,咱们进了城后寻到兽医,自会让他明日里去寺院看马,陈婶子就别担心了!” 红英说完话,已是给林森使了个眼色,“这耽误得更久了,眼瞅着就要落城门了,姑娘让即刻启程!” 林森会意,马鞭一扬,缰绳往旁边一拉一带,已是绕过了陈四两口子向着前方奔去,两个粗使婆子不敢歇下,快跑几步后已是纵身坐在了车辕上。 滚滚的烟尘扑腾而起,陈四家的又向前追了一阵,眼看是没着落了,这便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陈四却是上前就是一脚,口中呸道:“你这臭娘们,如今得罪了五姑娘,害得我也一同遭殃,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碧元向后望了一阵,恰巧将陈四家的惨状收入眼底,不由痛快一笑,“她也有今天,该!” “得了,咱们回到城里才是正经。” 红英拉了拉碧元的衣袖,眼见着林森家的望来,碧元这才规规矩矩地坐正了。 “林婶子,咱们入了城怕是天色已晚,你让林森寻个就近的客栈先应付一晚,明日里再去寻我大伯母就是。” 季重莲一开口,林森家的赶忙应了,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她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 李照一行人是快马加鞭,季重莲等人却是坐的马车,等马车离城门还有一半的路程,李照已是赶到了灵隐寺。 “公主,世子爷到了!” 碧墨得了小丫环的禀报,忙进来回禀,朝阳公主已是坐立不住,满脸的喜色,“还以为今日他来不了,竟然……” 话到这里就是一顿,朝阳公主咬了咬唇,面上显出一股娇羞之态,妍丽得如同出水芙蓉。 红袖低着头默了默,嘴角却翘起了一抹不屑,这姑母子侄又怎么可能在一起,乱了道德伦常,即使朝阳公主再喜欢岭南王世子,那也是白搭! “朝阳!” 李照人未到,声先至,红袖赶忙上前打起了帘子,一双黑色方足绣云纹的长靴首先映入众人眼帘,蓝色的衣袍晃动间,李照的人已是站在了跟前。 “照哥哥!” 朝阳公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奔了过去,一把扑进了李照的怀里,鼻间嗅着他刚烈的男性味道,再感受到那份足以融化她的炙热体温,朝阳只觉得四肢发软,面颊倏地酡红,整个人显然有些醉了。 碧墨与红袖此刻早已是机警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李照四下里一扫,这才支着朝阳公主的肩膀将她推离了自己,眉间轻皱,话音却是严肃的,“朝阳,我早便与你说过许多次了,如今你已是十四的年纪,男女之间不该这样随便,即使你将我当作了哥哥!” 朝阳的眸中浮现了一层雾气,轻轻咬着唇瓣,白色的贝齿在艳红的唇上留下点点印迹,花一般的容貌尽呈眼前,可她在李照的眼中云寻不到一丝自己的影子,这个男人当真是无情无心的吗? “好了,你是公主,更别轻易落泪人前!” 李照说着话,已是径直落坐在方竹凳上,伸手便提起白釉蓝花的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一口饮下,连着三杯这才歇了口气。 这时朝阳公主已是收起了泪水,她知道李照不爱这种柔弱的女子,忙坐到桌旁,关切地问道:“照哥哥,这一路赶来你辛苦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到呢!” 李照如今的情况朝阳公主不是不明白,虽然她也算过得无忧无虑,但身为皇室中人,对政治的敏感也是第一位的。 “今日便是你母妃的忌日,说什么我也会来的。” 李照拂了拂衣袖,语气淡淡的,只是目光在低垂时不经意地滑过一抹忧伤。 朝阳公主却是有些失落,见李照的目光向着窗外望去,她懊恼地跺了跺脚,想着能有什么话题吸引李照的目光,偶然想到今日见到了季家姐弟,她眼前一亮,笑道:“今日来拜祭母妃,我还遇到了一对姐弟,那个姑娘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人长得漂亮,性子竟然也生得稳重,我还当是哪个名门大家出来的,你猜是哪家人?” 李照扫了眼朝阳公主,显然对她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听着,朝阳公主却毫不介意,自说自话,“原来是三年前被父皇罢了官的季学士府上的姑娘,在姐妹中行五,这次他们姐弟好似也是来拜祭亲人的。” “姓季?一对姐弟?” 李照敏感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突然面色一沉,转头看向朝阳公主,“三年前被罢了官的……可是季遂远?”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也记不清了。” 朝阳公主怔了怔,不明白李照突然的凝重与气愤是为了哪般,不由道:“碧墨对这些事情记得清楚,要不我唤她进来再问问。” 李照沉着脸点了点头,垂在膝上的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头。 季家姐弟……拜祭亲人……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便是他们了! 三年前,他追之不及,之后为赶着太后生辰他不得已掉头回到了上京,谁知道这几年间便再也没有踏出去过,山水有相逢,不想这俩姐弟竟然又转了回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要说李照对季重莲姐弟有着深深的仇恨那也不尽然,只是那份屈辱始终像团烈火一般焚烧着他的心口,留下了滚烫的印迹,他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忘记! 碧墨进来后,朝阳公主看了看李照阴沉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次,直到确认了的确是季遂远家的,她这才轻声问道:“难不成照哥哥认识他们?” “认识,化成灰也认识!” 李照冷冷地笑着,却让人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他们人在哪里?” 李照猛地站了起来,拳头握得“咔嚓”作响。 朝阳公主心下有些气闷,却是见不得李照为季家姐弟这样动怒,不过是无名小卒,哪里配得到李照的关注? 这样想着,她便赌气地背过身去,嘟唇道:“照哥哥来之前,他们便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李照拳头一握,立时青筋暴起。 朝阳不再接话,闷声不响地坐到了一边,碧墨忙打着圆场道:“听说那位季五姑娘是感染了风寒,眼下到城里请大夫医治去了,可明明咱们上午见她时还是好好的,这病来得可真快!” “碧墨!” 朝阳公主喝了一声,狠狠地瞪了碧墨一眼,显然是嫌她多嘴了。 碧墨一个激零,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奴婢失言,请公主责罚!” 她不知道气氛怎么会变得如此,她只是为了缓和一下,却没想到更是越说越错,碧墨此刻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离开了……在他来之前…… 不对! 李照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猛然地,在来灵隐寺路上遇到的画面便跃入他的脑海。 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一股不善的目光投向自己,若她便是季家女,那么…… 一定是她! 这次遇到了,就别想那么快地逃脱! 李照咬紧了牙,衣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朝阳公主坐在凳上,整个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她死死咬住了唇,整个身体却在隐隐发颤,“让人跟去看看,若是照哥哥发现了,便说是本宫不放心命人来查看的!” 那个季家五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是个十岁小女娃,有什么本事让李照连到母妃坟前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又便追了去。 若是怨是恨还好,若非不然……也就别怪她心狠了! 碧墨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 * 夏日的天空说变就变,乌云缓缓地飘了过来,天色有些沉了,林森家的放下了车帘,转头道:“姑娘,怕是要下雨了,不过咱们应该很快便能进城了。” “嗯,也不用麻烦,就近找家客栈。” 季重莲点了点头,好在离那人越来越远了,她的心微微放下,再回头看看季崇宇,他已经困倦地在榻上睡着了,红英轻轻地为他披上了一层薄衾。 季重莲呼了口气,斜靠在香妃色的大引枕上,碧元跪在一旁给她捏着小腿,神色里恍惚有着一丝担忧,下手的力道稍稍重了些。 “哎哟!” 季重莲轻呼一声,一掌拍在碧元的手背上,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扫了林森家的那方,见林森家的垂眉低首仿若未见,这才轻斥道:“你这丫头,难得回上京一次,这是欢喜过头了,连手上也没轻重了!” “姑娘,婢子错了。” 碧元回神过来,接收到季重莲警告的一瞥,她连忙懊恼地低头,她哪里是欢喜的模样,明明是担心地要死,姑娘这是要为她掩盖着,以免林森家的看出点什么来。 轰隆隆! 闷雷滚滚而动,沉闷压抑的声音更让人心中添了几许慌乱。 “林婶子,再问问有多久才到?” 季重莲又催促了一声,林森家的却是笑着答道:“五姑娘莫急,咱们俩口子没回丹阳前,也是跟着在上京呆过的,约莫还有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林婶子以前也在上京呆过?” 林森家的这话却是引起的季重莲的好奇,让她稍稍转移了注意力。 “是。” 林森家的老实答道:“从前跟着奴婢的干娘在浆洗房上领着活计,之后嫁给了林森,又逢大姑太太嫁回了丹阳,咱们便一并回去了,那个时候可在上京的宅子里呆了好几年。” “怪不得你这般熟悉,三年前我们姐弟都还年幼,不常出门,反倒是对上京有些陌生了。” 季重莲这话说得也没错,她小的时候身娇体弱,不说出门,出屋都少,两姐弟又不受季明宣待见,沈氏自然将他们捂得更严实了。 “眼下五姑娘日子便好了,有老太太照应着,想上哪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林森这话意有所指,是想说他们姐弟有了依仗与从前大不相同,还是借着事想要探探口风,季重莲微微抿了唇,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林森家的。 一身半新不旧的细布裙,却收拾得很整洁,头发抿得一丝不苟,连露在外的指甲都很干净,看起来是个做事严谨负责的人。 季重莲心思一动,有了些打算,便和林森聊起了家常,这才得知林森家的被卖到季家为奴之前也是户殷实人家,父亲是走南北行货的商人,只在一次意外中被盗贼抢了去,人财两失,连命也没保住。 父亲死了,母亲跑了,林森家的年幼养不活自己,只能自卖为奴,但人机灵有巧劲,就是不肯巴结奉迎管事妈妈,所以一直在浆洗房呆着,好不容易认了个干娘,在她干娘的撮合下嫁给了林森。 两口子都是踏实能干的,随着季明惠回到丹阳后也很是得看重,如今留在季家老宅,一个做着庄上果子局的三管事,一个管着各处的花卉植被的摆放,虽然不是顶顶重要的职位,但也都是能独挡一面的。 季重莲便有些惊讶,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被派到她跟前了? 林森家的笑了笑,毫不做作地为季重莲解惑,“大姑太太不过是老太太跟前提了提,这次五姑娘上京,老太太便点了咱们俩口子给大太太,姑娘觉着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咱们也能帮衬一把。”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恍然大悟,这不仅是大姑母的主意,也是老太太的恩典,这是给她送帮手来了,但若要这两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她做事,把她当作唯一的主子,只忠心于她,怕还是要经过一番相处才能最终确定的。 “所以奴婢说五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苦尽甘来,自有造化。” 林森这话说得诚恳而不谄媚,季重莲微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姑娘,见着城门了!” 碧元兴奋地将探出的小脑袋又收了回来,拍着掌一脸的喜悦,似乎一进了城门便如沙石入海,偌大的上京城,谁还能轻易地再将他们找出来? “好,咱们进城!” 季重莲也拉开了嘴角,总算是安全到了。 因着雷雨将至,这城门前人已是不多,守城的卫兵查验了一番,要赶在雷雨之前关了城门,这手脚也利索了起来。 不一会到了季重莲他们这一车,只是例行问了问,林森再出示了随身带着的路引,终是畅通无阻地驶进了上京城。 沉重的朱红色城门被几个官兵推送着将要闭合,在城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阵阵雷声中夹杂着一道金色的闪电劈响在长空,仿佛已经久滞的雨点终于簌簌落下,季重莲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恍惚中,只见遥遥官道之上卷起一片浓密的雨帘,黑色的骏马高扬四蹄在雨水四溅中破帘而出,李照一身宝蓝色的衣袍在沉沉暮色中就如同一支破雨的冰箭,那双眸子含着万般复杂纠结的目光,似愤恨,似不甘,直直地穿透雨幕,与季重莲相撞,却终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被阻隔在外! 第【64】章 长远打算,仓促定亲 季重莲心下一惊,忙松了车帘退了回来,额头上的流海被飘来的雨丝浸润得粘在了一起,碧元忙取了棉布巾给她擦拭着,嘴上却在叮嘱道:“姑娘别再向外看了,雨水落个不停,就算城里有啥稀奇好看的,眼下也都看不清了。” “嗯,不看了!”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只是一门之隔,却是阻挡住了李照的步伐,他眼下一定恨得牙咬咬吧? 季重莲唇角微弯,隐隐浸出一抹笑来。 李照的反应不慢,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如今他们已是入了上京城,以后再想找他们姐弟的麻烦可就不容易了。 “啪!” 李照狠狠举起皮鞭,重重地抽打在了混杂在雨水的地面,带起一滩的泥泞,溅湿了他的裤管。 他脸色阴沉得可怖,牙齿咬得“咔嚓”作响。 就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他甚至可以想见季重莲此刻得意的嘴脸。 三年前,就是那个小姑娘,一把弹弓便让他狼狈不堪,当然也是他轻敌之故,可换来的羞辱他永远都忘不了! 李照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仰面让雨水冲刷而过,脑中挥之不去地却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狡黠和灵动……忽地,他唇角一抿,缓缓扯起一抹笑来。 不管是不是天助,她的运气的确比自己好,而今她已然入了城,难道还怕没有机会相见吗? “世子爷,这里不能久待!” 跟随在李照身旁的侍卫又禁不住提醒了一句,眼下离着城门已近,虽然暮色下天空阴沉,大雨又阻隔了视线,但是若让人认出李照私自出了城,参到皇帝面前指不定又会是一顿训斥了。 “走!” 李照两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之际便已是见到不远处的一人一骑,那是跟随在朝阳公主身边的侍卫,那侍卫躲闪不及,模样有些尴尬和狼狈。 李照毫不在意,只唇角扯起一丝嘲讽,不再停留,策马狂奔而去。 * 碧墨挥退了那前来回禀的侍卫,转头看向朝阳公主,面色中蕴着一抹紧张和担忧。 半晌后,朝阳公主仍旧静默无言,碧墨试着劝道:“公主,世子爷也没怎么样,不是追到城门口便回了吗,看来与那季家姑娘没关系。” 那样一个小姑娘,若是说招惹到了李照,那也真是她的不幸。 “希望是这样。” 朝阳公主看了碧墨一眼,这才轻轻扯了扯嘴角,“照哥哥眼下在哪里?” 碧墨双手垂在身前,“听说是到娘娘坟前拜祭了。” “这么大的雨,他怎么……” 朝阳公主猛地站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下,唇角渐渐蕴开一抹笑来,“只要他对母妃还有这份心,便永远不会将我抛在脑后!” “公主说得是。” 碧墨笑着应了一声,胸中的大石缓缓落下。 * 这一晚,季重莲一行宿在客栈里,天刚亮时,林森两口子便出门了,一个往大太太娘家孟府寻去,一个往大老爷季明德如今赁的小院子去了,这两处地方都该打个照面,再确定暂时住在何处。 或许大太太并不愿意他们这么快便寻来,但眼下也是没法的事。 林森那方是最先回来的,还跟着洪姨娘,见了季重莲的面忙不迭地问好,碧元忙扶了她坐下。 “洪姨娘,大伯母可是已经去打过招呼了?大伯父可在?” 季重莲与季崇宇坐在一处,季崇宇昨儿个被碰的额头已是擦了药水,如今看着虽是好了,但仍然显眼得紧。 洪姨娘看了不由惊呼一声,“四少爷这是怎么回事?竟是伤了头了。” 季崇宇笑着摇了摇头,“昨儿个回城时马儿崴了脚,倒是不碍事的,谢洪姨娘挂心。” “四少爷就是懂礼知趣,与五姑娘一般,果然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跟别人就是不一样了。” 洪姨娘夸赞了一番,这才步入正题,“老爷一大早便去上差了,昨儿个大太太便让人来传了信,老爷那厢院子窄,不怕五姑娘笑话,就咱们几个住着都紧凑着,所以人都跟着大太太回孟府去了。” “洪姨娘可见到他们了?” 季重莲点头笑了笑,复又问道。 “还不曾,若是五姑娘见到二姑娘,给带个话,让二姑娘一切都听大太太的,不用挂念婢妾。” 洪姨娘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分期盼,也蕴着一分母性的温情,让季重莲无端地生出了一丝羡慕。 季海棠再懦弱胆怯得不到重视,但她好歹有个关心自己的亲娘。 而她与季崇宇,如今能够得到季老太太的看重,却也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这天下若还有谁会真心无私地对你,那便只有生你养你的母亲了。 洪姨娘坐了一会便告辞去了,而林森家的却是直到晌午才转回了头,后面还跟着崔妈妈一道。 崔妈妈见了季重莲,明显地便有几分推脱的意味在里边,只是嘴上道:“大太太刚回娘家,这事事也要打点,原本预计着五姑娘与四少爷会在寺院里住上一段日子,也不想来得这样急,府里的院子怕是还来不及捣腾出来。” “是我太莽撞了。” 季重莲用绢帕掩了唇,轻轻咳了两声。 碧元已是看不过眼,上前道:“瞧妈妈这话说的,难道咱们姑娘愿意生病,若不是察觉出染了风寒,怕还要在寺院里呆上好一段日子呢,这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崔妈妈当体贴才是。” “这倒是……不怪五姑娘。” 崔妈妈强撑了笑脸,又四处扫了一圈,没见着陈四家的,不由便问出了口。 “崔妈妈不说还好,一说我便来气。” 碧元瞄了眼季重莲,见她仍然低着头,显然是在无声地支持自己,胆子也不由大了几分,挺起胸膛道:“陈四驾的马车半路马给崴了,亏陈婶子还说她家男人是老把式了!这也不打紧,可他们竟然劝姑娘打道回去,这病也不用治了,敢情他们还成了主子?姑娘的病在他们眼中也不要紧了,全凭他们说啥是啥,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 碧元说到这里不由瞥了崔妈妈一眼,崔妈妈肥满的额头已是浸出了层层的汗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只是目光却不敢再往季重莲身上扫去,心中却是将碧元骂了又骂,面上却虚应道:“陈四两口子在府里当差许久,也不像是这般没眼色的,回头老奴去好好教训一番,让他们长长记性!” “妈妈记着再找个兽医一并去,那马儿也怪可怜的,无端地便踏进坑里去了。” 季重莲这时才抬起目光,淡淡地扫了崔妈妈一眼,只那一眼,崔妈妈便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也不是说季重莲的目光有多犀利,但只那气度便让人觉得很有威势,崔妈妈顿时有种季老太太就在跟前的感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咱们在这住着也无甚打紧,妈妈尽管前去回话,让大伯母别急着,毕竟是在外家,咱们客随主便,请她安排了便是。” 季重莲话到这里,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咱们姐弟也就是呆到母亲的坟能迁了便走,统共不过两个来月,住客栈里也是使得的。” “哎哟,瞧五姑娘说得!” 崔妈妈脸色一变,已是一掌拍在腿上,人却是倏地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背脊一挺强笑道:“孟家再不济也能给五姑娘和四少爷挪个地方住住,姑娘可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听到了让人笑话!” “那就有劳崔妈妈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红英便知机地为崔妈妈带路领着她出了门去。 “姑娘,崔妈妈这到底是得了大太太的吩咐,还是自作主张?” 碧元挠着脑袋想不明白,怎么这些人都不想季重莲回城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你说呢?” 季重莲看了碧元一眼,若是崔妈妈的主意,她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看来大太太的确在进行着什么活动不想让她给知道了,那么眼下只有等了,但就怕她等得,李照会等不得。 在客栈里住着哪有在孟府住着这般安全,看来她要想想法子了。 “婢子不知啊。” 碧元苦着一张脸,季重莲笑了笑,“还不快去请个大夫来,这做戏要做全套,总不能让人拿住把柄,说你家姑娘我恃宠生娇,无的放矢。” “是,姑娘。” 这个她倒懂,碧元笑着应了,转头见着林森家的求见,她便拐出了屋去。 “五姑娘,你让奴婢办的事可都办妥了。” 林森家的恭恭敬敬地立在跟前,看向季重莲的眸子晶晶亮亮,似乎还带着一丝信服。 “嗯。”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消息传到季芙蓉耳朵里了,大太太再不想接他们回去,这位大姐姐也必是要来看望她的。 她并不是想要算计季芙蓉,只是眼下情况危急,她可保不准那李照什么时候就找到了跟前来。 “五姑娘,你让看的那家铺子奴婢都走着瞧了一圈。” 林森家的一边注意着季重莲的反应一边说道:“眼下生意不算好,怕只是能勉强支撑着,长久以后也只能……” 林森家的说到这里住了口,后面的话不说大家也明白,既然撑不下去,关门是迟早的。(.) 季重莲点了点头,“那依林婶子所见,那铺面地段可好,做什么营生最适合?” 林森两口子同时去找人,林森家的回来晚些,除了大太太那边有些拖延以外,另就是去办季重莲的吩咐的这件事了。 听季重莲这一问,林森家的这次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这才道:“那地段在东大街口子上,要说离最繁华的春熙大道也有段距离,却是行商们惯常歇脚的地方,那米面铺子自然便得不到青睐,若是换作南北行货的话,想来能够打开局面!” 话到这里林森家的突然一顿,脑中似有什么闪过,她猛然间开了窍,看着季重莲含笑的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位五姑娘的用意,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和兴奋,两手不自觉地绞在了身前。 “你可知道那间铺子是谁的?” 季重莲不急不缓地端起桌上了细白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红英怕她喝不惯客栈里的粗茶,都用自己带来的茶叶所泡,入口后有股醇香与清甜的味道。 “是四太太的嫁妆铺子?” 林森家的就算再笨,眼下也能猜想得到,更何况她本就聪慧,只是不比别人多心眼会算计罢了。 “不错,是我母亲的铺子。” 季重莲点了点头,轻轻地搁下了茶盏,“你也知道我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得脸,若是我开口,那嫁妆铺子十有八九能拿得回来,我只问你,你愿意帮我吗?从今以后为我做事,绝无二心!” 林森家的唇角一抖,下意识地就要答应,可反过来一想,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岁的年纪,她真地能够保证自己的未来吗?她还有一大家子呢,能将全家人的命运都交到五姑娘的手中吗? “十年!” 季重莲看出了林森家的犹豫,眸光一转,又下了一计狠药,“我给你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里你若能让这间铺子每年的营利平在这个数,我便向老太太要了你们一家的奴籍,还你们自由之身!” “一年一千两,我相信在上京这地块不难办到!” 季重莲伸出了一根手指,她要的不多,就是不想太大的数额反倒击退了林森家的信心。 “扑通”一声,林森家的已是跪倒在季重莲跟前,整个身体匍匐颤抖着,她做梦都想着能够重获自由身,没想到却被眼前的小姑娘给识穿了去,她不知道是否在无意间泄漏了心中的想法,可季重莲观人入微,这样敏锐的感知与判断,若是跟着这样的主子还不能出头,还去哪里寻更好的? 林森家的直到此刻才是毫不犹豫地,心甘情愿地给季重莲磕了头,“奴婢一家子愿意忠心追随五姑娘!” “好!” 季重莲沉声一应,起身虚扶了一把,林森家的顺势而起,即使额头抵着个红印,但心情却是异常激动和雀跃的。 “这段日子你便跟在我身边,将这进出货的渠道重新给弄清楚了,回丹阳后等我要回了铺子,咱们再择日开张!” 季重莲说起这话来底气十足,也是她离开时曾经探过季老太太的口风,沈氏的嫁妆自然不容柳姨娘惦记着,若是她能说出个理由来,老太太定是会支持她的。 沈氏的嫁妆那是登记在册了的,少不了,若是柳姨娘敢私自吞了,怎么吞的,就要她怎么给吐出来。 嫁妆铺子只是第一步,等她做出了成绩,后面的再一一清算。 来上京时她便握着那压箱底的一千两银票,钱是死的,要让钱生钱才能有活路,她早就琢磨着做点什么,眼下有了林森家的做引子,她大可以放手一试。 而沈氏的嫁妆铺子听说由于经营不擅一直不怎么赚钱,如今是赁给了别人,可据林森家的说那米面铺子也不赚钱,相信收回铺子也容易。 “奴婢都听五姑娘的!” 林森家的重重点了点头,眸中跳跃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 季芙蓉第二日便来到客栈看望季重莲,非要拉着她一同回孟府。 “你看看你,要是与咱们一同离开便不会染了这场风寒,好在这次不严重,你那身子骨,看着是养结实了,指不定内里还是虚的,回了丹阳后我可要同祖母好好唠叨。” 季芙蓉坐在榻前,伸手探了探季重莲的额头,摸着似乎不烫,只是那虚弱的模样骗不了人,脸色也怪苍白的,一看便让人心疼。 “大姐姐快饶了我,这不是不小心嘛,你这也要与我计较,这是让妹妹心里不安啦!” 季重莲摇着季芙蓉的手臂,掩饰不住地轻咳了两声,脸色微微有些涨红。 “大姐姐说笑的,五妹妹可别当真!” 季海棠在旁边插了一句,自从广福寺那次的事件后,她虽说是受了一定的惊吓,但这性子反而像是被打开了似的,知道这些姐妹是真地关心她,有时候说话也没那么避讳了,全凭着自己的真性情。 “还是二姐姐好,大姐姐惯会欺负人!” 季重莲嗔了季芙蓉一眼,偏头一脸受欺负的委屈模样,惹得季芙蓉拍手直笑,揪了揪季重莲的小脸,这才笑道:“好了,这次听我的,若说地方没有收拾出来,大不了和我同住一屋,姐妹间哪有这么多忌讳,难道生病了还让你住在外面?这可是明明白白地在打我这个做大姐姐的脸,回去后我还要不要和祖母交待了?” “得,大姐姐就会拿祖母说事!” 季重莲终是没拗过季芙蓉的热情,半推半就之下收拾东西去了孟府。 当大太太在孟府见到季重莲姐弟的刹那,原本的笑脸骤然僵住了,想说点什么欢喜的迎接的话语,可张了几次嘴,却恁是没吐出一个字来,最终还是崔妈妈撑着笑脸上前道:“哎呀,大太太原本正安排着老奴这就去接回五姑娘和四少爷,没想到大姑娘脚程更快,这便回来了!” “有劳大伯母费心了!” 季重莲袅袅一拜,起身时又止不住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 大太太终于有了反应,只是笑脸依然僵硬着,“既然来了,就好好养病,崔妈妈去将大丫头眼下住的院子旁的小跨院给收拾出来,让五姑娘先去那里住着。” “是。” 崔妈妈立马应下了,大太太的目光又转向了季崇宇,“至于宇哥儿,去跟四太太禀报一声,暂时先和凌哥儿一个院里住着。” 这样一番安置后,大太太明显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季芙蓉便拉了季重莲先去她那里休息一番,而季崇宇则被丫环带着往别处去了,季重莲不放心便让红英跟着,有事情也可以随时去找她。 崔妈妈的速度也很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派人来请季重莲了。 索性季海棠与季芙蓉住一个院里,姐妹几个来往也方便,她们便都不碍着季重莲休息,看着她安置下来便各回各屋了。 季重莲四处扫了一眼,虽是连着的小跨院,可格局并不小,三间正屋并左右各两间厢房,布置得古香古色,东西虽然有些老旧但看着还是贵重的,定是从前孟府哪位姑娘的闺房。 季重莲歇息了一会儿,便有香菊带着丫环前来送饭了,都是清淡的小菜不油腻,但很合胃口,也领着见了见季重莲,又指派了两个小丫环在她跟前侍候着,其他的打扫粗使婆子不算在内,顺道还给提了个红泥小炉来,说是季芙蓉吩咐了方便碧元给季重莲熬药来着。 虽然是装病,却能得到季芙蓉这般关心,季重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让碧元淘了两罐蜜饯给香菊带走,两个姐姐一人一罐。 香菊笑着道了谢,“昨儿个咱们姑娘还在嚷着说没将五姑娘送的蜜饯一同带上京来,今儿个便有得吃了,回头咱们姑娘该赏婢子了。” 碧元又在一旁打趣了两句,高高兴兴地将香菊送出了门,转过身她便苦了脸,“姑娘,那药咱们还要吃几天啊?” “再吃个两三天吧,清火退热的方子,夏日里吃吃也不妨,只是熬药的时候谨慎些,别让那两个小丫环看了去。” 季重莲一边说着,一边用起清粥小菜来,她本就不喜荤腥,这些素食倒正和她的胃口。 “对了,林婶子他们可安顿好了?” 季重莲用了饭后,用茶水漱了口,这才转头问了一声。 碧元笑着应道:“林森在外院安置下了,林婶子并那两个婆子跟咱们一同住在小跨院呢,婢子分了两间房给她们。” “那就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回头给她们说说,这毕竟是在孟府不比家里,凡事约束着自己,多做事少说话,以免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回头婢子便与她们说去。” 碧元笑着应下,又侍候着季重莲换了家常衣服,任她自个儿在屋里歇息着,她便拐出去熬药了。 在孟府住了几天,季重莲本想着按礼应该去拜见一下这里的长辈,大太太则推说不用急着,等病好了也不迟,以免过了病气给府里的老人。 季重莲想想也是,谁叫自己编了个这个由头呢,倒是落了个清净,便安心呆着吧。 只季芙蓉与季海棠挺是忙碌的,隔三差五地被大太太带着出门走亲访友的,季重莲只是偶尔让碧元去打探一下,却是见不到她们的人影。 季重莲暗自纳闷着,季崇宇却来找上了她,一见面,这小子便有几分抱怨了,“姐,与那凌哥儿住在一处,我平日都没安静的时间温习功课,他不是这样闹腾,就是那样玩耍,孟家的人也太纵着他了,跟三哥一个模样!” 季崇宇口中的三哥便是大太太的嫡子季崇宝,因是长房最小的嫡子,自小便受尽宠爱,大太太纵着疼着,在家里便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除了季老太太还能震住他几分,就没怕过谁! 季重莲总觉得季崇宝这性子早晚要出事,只是人长大了定性了,想要再改变过来很难,她只得让季崇宇尽量离季崇宝远些,以免再有祸事牵连上了自己,当初书院的事件就是一个苗头。 季重莲想了想,抚着季崇宇的头,轻声道:“这毕竟是在孟府,他们是主,咱们是客,凡事都忍耐着,横竖也就两个多月,你若真温不进书,平日里起了早便到我这里呆上一天,要温书还是练字都随你,反正是有地方的,夜了你再回去歇息就是,你看如何?” “这办法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季崇宇脸上一阵惊喜,抚掌叫好,“这下杜夫子布下的功课我就不会落下了,回去后任他考验,我自对答如流!” “满招损,谦受益,你切不可自骄自大!” 季重莲弹了弹他的额头,季崇宇立马抱头一阵痛呼,蓦地跳远两步,委屈道:“姐,头上的伤还没好完呢,痛!” “痛你才省事呢!”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却往季崇宇的头上瞟去,那时撞在马车壁上的伤还有些印迹,大夫也看过没大碍的,不过皮外伤罢了。 “姐姐这样彪悍,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敢做我的姐夫!” 季崇宇边说边退,等季重莲反应过来要逮他时,他人已经转出了屋子,只在回廊下留下一串明朗的笑声。 碧元在一旁捂着唇笑,被季重莲瞪了一眼立马便收了笑声。 “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季重莲气得面颊绯红,坐在椅上喘着气,内心平静下来之时,裴衍的样子却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真地有这般彪悍?不过再彪悍在裴衍面前不也算不得什么,他一个手指便能将她给治服了。 季重莲失笑地摇了摇头,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都是季崇宇这臭小子,人小鬼大,尽说些有的没的,下次再见到定要撕了他的嘴! * 又是几天过去,季芙蓉倒是来看过季重莲几次,但人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虽然在那里坐着,但却老是走神,显然是心不在焉。 季重莲问了几次,季芙蓉却是敷衍而过,这让她觉着很是诧异,直到有一日林森家的前来禀报,她听了之后差点便从炕上给滑了下来。 “林婶子,这事有没有弄错,兴许是传话的人口误了?” 季重莲抚着胸膛,满脸的不可置信,就算大太太起了这心思,那最终也该和季老太太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会这般突然? “姑娘,确实没有听错,这种事情有关大姑娘的名誉,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拿来说道。” 林森家的态度依然恭敬,看着季重莲有些发怔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其实姑娘也不必这么担心,大太太再怎么说也是大姑娘的亲生母亲,想着她好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往火坑里推。” “你说的有理,可我总觉得心理不踏实。”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明白这些天来季芙蓉的反常是为了什么,这事大姐姐也是同意了的? “姑娘这是姐妹情深,大姑娘若是知道了也必定欣慰感动。” 林森家的笑着说道:“听说那东阳伯童家也是世代簪缨的勋贵,虽然三房不承爵,但好歹也是嫡子,将来有伯爵庇护着,那怎么着也比一般人强。” 季家没落了,风光已是大不如前,虽然还有季明德在苦苦支持着,但能攀上东阳伯家,却是大太太怎么样也想不到的,这样一户好人家,她怎么都不会错过。 “也许吧。”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却是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虽说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但这门第悬殊也太大了,东阳伯家是怎么看上了季芙蓉,难道只是凭着她的外祖是吏部郎中吗? 大太太就没想过打探清楚,那样的门第那样的家世,又怎么看上他们季家的姑娘,这其中就不会有蹊跷?难道那天上真会掉馅饼? 碧元却在一旁拍掌欢喜道:“大姑娘既然嫁了东阳伯家,那比照着这境况,以后几位姑娘嫁娶的门第也不会低了,不然老太太都不会答应。” 季重莲却是垂了目光,心低长叹一声,若是真让季老太太知道了这事,不知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第【65】章 姑母来访,李照登门 季芙蓉已经定下了东阳伯童家的事已是传得整个孟府皆知,季重莲即使想装作不知道也不现实,正巧季芙蓉带着香菊来她屋里坐坐,两姐妹索性就聊开了。[] “这事是大伯母决定的?” 季重莲牵着季芙蓉的手,只觉得几日未见,这双手亦发地骨节分明,透着一股子苍白。 季芙蓉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唇角牵出一抹笑来,无力地好似路旁的菟丝花,“父亲与母亲都是同意的,这才将婚事定了下来,眼下准备的东西还多,等到我及笄时刚刚好。” “大姐姐也是愿意的?” 季重莲的眸中盛着一抹担忧,从来都是大气沉稳的季芙蓉,从来都是凡事镇定自若的季芙蓉,她第一次在她的眸中见到了忐忑不安的神情,那是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茫然。 “没有愿意不愿意,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晚都是要走上这一遭的。” 季芙蓉摇了摇头,忽地一笑,“再过几年,你不也一样,到时候祖母定会为你好好挑选的。” 说到季老太太,季重莲目光一黯,“这事……大伯母还没告诉祖母吧?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一定很是失望!” “是。” 季芙蓉沉重地点了点头,“祖母与大姑母已是为我相看了人家,原本咱们回去便要定下,但是……母亲也是为了我好,他们两老赞成的事,我若反对,岂不是不孝?” 季芙蓉此刻的表情很是平淡,嫁谁不是嫁呢,只是终让季老太太失望了,她心里有些愧疚。 “大姐姐,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 季重莲轻叹了一声,握紧了季芙蓉的手,“那东阳伯家是怎么样,大伯母有先托人去打听过吗,听说是三房的嫡子?” “大房三房都是嫡出,只三房不承爵罢了,但东阳伯如今还健在,说这些都早着呢!” 季芙蓉牵了牵唇角,神色亦发淡然,目光转向季重莲时,却有一丝认真的叮嘱,“五妹妹,我知道你是明白的,咱们女人这辈子不管嫁给了谁,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委屈了自己,那便值了!” “大姐姐!” 季重莲有些震惊地望向季芙蓉,她还以为季芙蓉会给她讲一堆道理呢,什么相夫教子,母赁子贵,以丈夫为天……显然她这个大姐姐想法很开明,这是好事。 过好自己的日子,这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又何其艰难? 如今她也只能希望季芙蓉一切顺遂,一生安乐! * 这阵子大太太倒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走起路来似乎都能卷起一阵风,逢人便是一张笑脸,那嘴就没合上过。 看来大太太是早打定了主意,季芙蓉的嫁妆也就在城里风风火火地置办了起来。 这一日,孟府倒是来了位难得的客人,大太太将季重莲姐弟也给一并叫上了。 还未进得房内,就看侍立在廊下那些丫环婆子们紧绷的脸色,季重莲也觉得有些压抑,季崇宇甚至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想落跑的冲动。 季重莲对他暗暗摇了摇头,这才走近了崔妈妈,笑道:“今日不知来的是什么贵客,大伯母竟然没让妈妈进去侍候着?” 不止是崔妈妈,就连大太太的两个贴身侍婢明兰和明玉都一并站在外头,让人好生纳闷。 “不过是一家人叙叙旧,咱们呆在里面反倒不美,五姑娘与四少爷来了正好,大姑娘与二姑娘早到了,你们快请吧!” 崔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从被季重莲坑了几次后,她也深知眼前的小姑娘不简单,这明摆着想向她套口风呢,可她又凭什么要理会? 平日里不知道巴结着她,眼下可知道她的好处了?! 还有陈四家的那一茬,崔妈妈一想着就来气,若不是五姑娘在大姑娘跟前说了些什么,大姑娘又怎么会严办了陈四两口子,就连大太太都特意提醒了她一遭,让她看着下面的人,别贪得太狠了,若是再不知收敛,回去便给她好看! 这一惊一吓着实让崔妈妈收了几分胆子,想来想去,这矛头也只能转到季重莲头上,这小姑娘和她不对盘,那么今后也别想她会有好脸色看! 一家人叙旧? 季重莲眼波婉转,崔妈妈不说还好,一说她也有几分明白了,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她捏了捏季崇宇的手,回身让红英与碧元也在廊下守着,两姐弟这便进屋去了。 屋内很是安静,季芙蓉与季海棠坐在一侧,大太太面色紧绷着,斜睨的目光带出一丝轻讽与鄙夷。 季重莲目光微转,这才看清坐在客座上的一对母女。 女子的年龄该是有三十上下,削瘦的瓜子脸,面容有几分清丽,但隐隐透着一股憔悴的黄,梳着端庄的攒珠髻,斜插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深红色的镂金大红洋缎窄袖衫更衬得她肤色黯淡了几分。 一旁的少女年纪看着只比季海棠小上一些,容貌鲜明,微仰的下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气,着一件浅洋红的衫裙,裙上用金银双色丝线勾勒出繁复的如意云纹,袖口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襦裙的下摆更是滚了两指来宽的海水波蓝图,看着便很是亮眼。 这母女俩的样貌有几分相似,但也同时像着一个人。 季重莲目光微微一缩,已是拉着季崇宇先对着大太太见了礼。 大太太摆了摆手,用绢帕掩了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你们四姑母与暖玉表姐,那时你们年纪小怕是印象不深,如今一同见见也能混个脸熟了。” 四姑太太季明瑶,那才是季老太太嫡亲的闺女,十六岁时便嫁到太常寺少卿齐大人府,夫婿齐飞扬是翰林院检讨,当初就因为有着这层关系才会被季老太爷给相中。 可是入了齐府后季明瑶没能生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齐暖玉,庶子齐济贤虽然养在了她的名下,可他姨娘还在,毕竟比不了亲生的那么贴心,在齐家的处境也是尴尬。 季家逢难之时,齐家便已经急急地撇清了关系,就连季老太太离开上京时也没能再见上季明瑶一眼,为这事,季家上下都不免有几分心凉。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此刻大太太见到季明瑶没半分好脸色,就连季芙蓉与季海棠的表情也很是拘谨,远没有那种见到亲人时的喜欢与轻松。 季重莲与季崇宇给季明瑶见了礼,她已是拉起两姐弟到了近前,感叹道:“当初四弟妹还在时,你们年纪都小着,如今一转眼都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姑娘标志,哥儿俊俏,好啊……好!” 季重莲只是安静地笑着,她不知道季明瑶说这话时有几分真心,或者纯粹只是敷衍。 若是当初季家蒙难时,季明瑶也能表现出此刻的关切,恐怕季老太太也不会这般伤心失望了。 齐暖玉在一旁瘪了瘪嘴,目光四处闪烁着,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大嫂,我听说芙蓉定下了东阳伯家的三房嫡子,真是恭喜大嫂了!” 季明瑶笑着说道,全然无视大太太的冷脸,若不是她修养太好,那便是这一味的殷勤最终是为了达成其他的目的。 “这也是祖上积德!” 大太太打了个哈哈,转头看向季芙蓉时,已是一脸满意和欣慰,一手轻抚着她如缎的黑发。 季芙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微微侧了侧身。 “四姑太太在上京这几年,可有去看望过你大哥?” 大太太转头看向季明瑶,一句话便让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垂在膝上的手不由紧紧绞住了裙摆。 季家逢难,齐家又有意与季家划清界线,怎么还能容她与季家的人打交道。 不是说嫁夫随夫吗?她当初背弃了自己的娘家,不也是想在婆家好过些吗? 她又没有嫡子傍身,若是不处处计算着,眼下在齐家的日子必定难熬。 “大舅母!” 眼见着季明瑶难堪,齐暖玉“噌”地一下便站了起来,目光中透出一丝忿意,“你不用拿话挤兑我母亲,咱们母女俩在齐家的处境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季家人何曾给过半分帮助,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母亲?”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四姑太太,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 大太太一拍桌子冷笑一声,想要蹬鼻子上脸,她也不是善茬。 “暖玉,给我坐下!” 季明瑶低斥了一声,齐暖玉显然还是不服气,由着她扯了几下裙摆,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只是将脸歪向一旁,显出她的不忿之情。 “大嫂,我不是来与你争论孰是孰非的,当初的我是有不对,但也请大嫂体谅我作为齐家媳妇的不易,如今我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你们母女在上京的消息,这才巴巴地赶来看看,不为其他,就是想知道母亲与父亲眼下还好吗?” 季明瑶说着这话时,眸中已是水光流动,话到尾音带出几丝哽咽。 大太太本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季老太太一直也待她颇好,念着季明瑶始终是老太太嫡亲的闺女,她心头一软,叹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太太那般惦念着你,临别时却等不到你来送行,你可知道她有多失望?” “母亲……” 听了这话,季明瑶已是哭倒在一侧,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淌。 季芙蓉见状不好,忙带了姐弟几个先退了出来,季明瑶毕竟是长辈,怎么着也该给她留几分颜面。 眼下听大太太的口气已是有些缓和,想来待会也不会再这般冷嘲热讽了,季家姐妹几个均都松了口气。 季崇宇见这没他什么事,便和季重莲说了一声又回屋温书去了。 季芙蓉在一旁看了不禁有几羡慕道:“宝哥儿就没宇哥儿这般听话乖巧,若是我将来不在季家了,怕更是没有人能管着他了!” 季重莲在一旁笑着却是不好说什么,季崇宝那性子,小霸王一个,谁能管着他啊? 大太太又是这般溺爱着,真不知道将来会成个什么样。 姐妹几个正说着话,想是季明瑶将齐暖玉也给支过来了,她始终板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季重莲几个,径直坐在了花厅角落里的楠木交椅上。 季海棠瞄了齐暖玉一眼,看向季重莲有些疑惑的表情,忍不住低声道:“五妹妹那时不大爱和咱们玩,想必是不知道的,暖玉表妹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惹她就是了。” 季芙蓉也点了点头,转过头后忍不住轻叹一声,那时的齐暖玉家世好,又是嫡女,自然百宠生娇,若不是季家家道中落,她们母女想必在齐家的日子定也是好过的。 今日里见着四姑母竟然在他们小辈面前痛哭流涕,说实在的,季芙蓉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这就是做人家媳妇的,嫁了人总会身不由己,希望将来的自己不会同她一般。 既然齐暖玉不爱搭理她们,季重莲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就在这里和季芙蓉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过半个时辰,大太太便派明玉找来了,说是四姑太太这就要走了,齐暖玉立马站起了身,忙不迭地提着裙摆跑出了花厅。 季重莲几人对视一眼,复也跟了上去。 大太太拉着季明瑶的手,殷殷叮嘱道:“若是得空了便回丹阳去看看老太太,虽然她心里不说,定也是想着你的。” 更何况在季芙蓉的婚事上大太太心里对季老太太是有愧的,若是能帮着将季明瑶给劝回来了,指不定老太太对她的怒火会小上一分,都是做媳妇的,各有各的不容易。 “是。” 季明瑶的眼眶仍然是红红的,闻言握紧了大太太的手,又有些哽咽道:“大嫂辛苦了,家里的一切还仰仗你!” 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齐暖玉,不自觉地眉头深皱,“暖玉这性子还是得好好磨磨,如今不比从前,别以为齐家人还能这般纵着她,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过两年也该说亲了,这样的性子哪家敢要?” “大嫂教训得是。” 季明瑶应了一声,齐暖玉却在她身后咬紧了唇,满脸地不忿。 终于送走了季明瑶母女,大太太也有些疲倦了,便让季重莲她们各自下去了,只留下季芙蓉一人说话。 回去的路上,季海棠挽着季重莲的手,忽而轻轻一笑,“五妹妹,你可不知道从前的暖玉表妹有多么霸道,如今这模样也着实是……” 季重莲摇了摇头,不过看着季海棠笑了,她也有几分诧异,自然这不是幸灾乐祸的笑,因为笑到最后季海棠的脸色渐渐变成了哀伤,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虽然季家没落了,可齐暖玉再不济还有四姑母季明瑶为她真心打算着,那是齐家的嫡女,父亲是翰林院检讨,祖父是太常寺少卿,今后的造化怎么样也会强过她! 季芙蓉有大太太,可她这个庶女又有谁会真的关心? 似乎看出了季海棠眸中的忧愁,季重莲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这入了城后在客栈里歇脚,洪姨娘还来看望了一回,她让我转告二姐姐的话竟是给我忘了。” “洪姨娘……她还好吗?” 季海棠一怔,洪姨娘虽然是她的亲母,但从小便教导她要听从大太太的,好好侍奉好季芙蓉就是她的本份,这一点她从来没忘,如今她们母女的关系反倒是淡了许多。 “看着还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洪姨娘让你不用挂念她,好好听大伯母的话。” 季海棠翘了翘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这几句,她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格了,听大太太的话,做季芙蓉形影不离的影子。 “二姐姐,”季重莲摇了摇季海棠的手,“能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已是不易,洪姨娘或许不明白怎么样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她一定是为了你好。” 季海棠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捻着裙摆向着前方迈步而去,水红色的裙角旖旎绽放,就像夕阳坠落时那一抹耀眼的霞光。 季重莲怔怔地站在了那里,直到季海棠的身影走出了好远,她才回过神来。 这个二姐姐的确是变得不一样了,人或许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亦或是生死关头才能有不一样的感悟,也不知是好是坏。 季重莲渐渐意识到,如今的季海棠再也不是缩在季芙蓉身后的影子了。 * 大太太嫡亲的兄长孟大人升任正六品的内阁侍读,这可是向中央权力机构又迈进了一大步,虽然孟老太爷着力低调地庆祝,但是闻风而动来往道贺之人却是不少,没办法一一推却,这才在家中设了宴席,款待来客。 恐怕孟家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宴席,竟然引来了岭南王世子,孟家两父子在揣测着李照的来意之时,心中也在暗自忐忑着。 谁不知道眼下岭南王正是太子的眼中钉,岭南王世子如今留在上京的身份着实尴尬,也是皇帝制约平衡两方势力的一颗棋子。 若说李照安分那还好,可眼下竟然跑到了孟府,孟老太爷真怕太子就这样将他们归为岭南王一党,心中着实不安稳。 但李照亲临,又不能将人给撵走了去,孟老太爷只能一边虚应着,一边让儿子去查查李照这次前来的真实用意。 李照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席座上位,各位官员虽然虚应着笑脸,但到底不敢和他坐得近了,遥遥祝酒者有之,敬而远之者有之,更有明哲保身之人已是提前退去,还有些想要探听消息地想要留下来看个所以然。 李照喝下一杯酒水,唇角一勾,看向孟老太爷,直接说明了来意,“孟老大人,贵府是否住着位季家四少爷?” “啊?” 孟老太爷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身后的老管家低声提醒了一句,“老太爷,姑太太回府时不是带了娘家亲戚,其中就有季家四房的两姐弟。” 孟老太爷这才整了整神,一手轻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地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个人,不知世子爷寻他何故?” 季家毕竟是自己的姻亲,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季家人若是在他府中出了个什么意外,外间之人都会指着戳他的脊梁骨。 所以不管此刻李照是寻季崇宇做甚,孟老太爷都要作出一副大义凛然之势,一展他吏部郎中刚正不阿的本色。 “哈哈哈!” 李照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孟老太爷的肩膀,力道大地他半边肩膀都耸搭了下去,孟老太爷神色一变,却又强忍着疼痛,只眉角一抽一抽,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孟老大人不必如此模样,我与那季家四少爷当年在灵隐寺曾有过一面之缘,只觉甚是投机,如今几年不见,得知他重回上京,念着是昔日朋友,自然便是要来见上一见。” 李照这样说着,众人松了口气,但又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季家之事大家都众说纷纭,但还是有些人知道内幕的,季老太爷当时不过是向皇上提了储位之事,听说也是涉及到了岭南王,皇上震怒,这才罢了他的官。 那么,若是当年季老太爷这不是无心之举,而是为岭南王投石问路,探探皇上的口风,那么如今岭南王世子再与已经没落的季家子孙交好,这样的关系便更加发人深省了。 孟老太爷压下心中的惊诧,不自觉地挪了挪被李照压住的肩膀,嘴角抽了抽,“老朽却不知季家四少爷竟是与世子爷交好,这真是……” 当年,当年那也是三年前了,那时的季崇宇才多大,五岁的小不丁,李照就敢夸口与他投缘,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 如今的季崇宇也不过才八岁,李照却已是十七了,这样的年龄跨度能做得成朋友吗?更何况身份又是这般地迥异。 孟老太爷深表怀疑。 “既然季四少爷如今在孟府,还请孟老大人让人带我去见见!” 李照总算说明了他最终的目的,孟老太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提起了心来,这李照在孟府会面季家人,虽然说着是两个少年孩子,但谁又知道会被外界传成是什么。 不过如今想要避讳已是来不及了,自己的女儿可是明明白白地嫁给了季家人,如今女婿还在詹事府里当差,这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孟老太爷叹了一声,他是不怕季崇宇八岁小子能做什么,只盼着这李照不要翻出什么风浪来,给孟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想着,孟老太爷已经唤了老管家殷勤地将李照给送走,他还要留待时间平息眼前这些同僚的多疑与猜测,这也绝对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老管家很是恭敬地将李照给引到了孟凌的住处,可又得知季崇宇如今正在他姐姐那处,老管家顿时有些为难了,内宅重地都是女眷亲属,实在不好贸然地将岭南王世子给引进去。 想到这时,老管家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李照,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不要破了忌讳,但显然李照并没有意会到这一点。 “那也甚好,反正我与他们姐弟都是熟识,老管家只管带我去就是。” 李照好似浑不在意,只大气地挥了挥衣袖,老管家脸上的皱褶立时掬成了一朵花,强撑着笑脸道:“世子爷,后宅都是女眷,若是贸然前去,怕会冲撞了姑娘太太们,您看这……” “这样啊……” 李照皱了皱眉,拇指与食指摩挲着方正的下颌,状似思考。 其实他今日来孟府也不期望能够立刻见到季重莲,季崇宇那小子也一样,总之他们姐弟同命相连,跑得了一个跑不了第二个,他先见季崇宇也是无妨,难得来一次孟府可不能空手而回。 那次之后,他在灵隐寺也不过只待了一日便急急归返,但有意思的是寺里竟然留下了一对季家的仆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了季家人这次落脚的地方,只是回京后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到了现在。 选在孟大人升迁之日前来他也是别有用意的,朝堂中可都在观注他们岭南的风向,会与什么人结盟,又会拉拢什么人成为助力,这可都是人们关注的。 这三年呆在上京,他给人的印象总是玩世不恭,外加些许凶狠些许残暴,谁也不想和他沾上了边,这一点李照心里是明白的。 不过季家人嘛……要特殊了一点。 而这情况,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岭南王的书信中提及了被摆官的季老学士,而这原因却是与他们家有关。 说到底,他们是欠着季家一份情呢! 想到这里,再念及从前与季重莲姐弟的恩怨,李照早有了一笔勾销之心,只是如此便便宜了他们姐弟,他可还记得季重莲的凶悍,说什么也要戏耍他们一次,方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 更何况他还忘不了那一双眼睛……深邃的纯净的黑眸,在雨中相撞的目光,带着一丝狡黠与隐隐得逞的兴奋与得意,看着便让人觉得气恼,想要忘记,却又一再地记起。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纠结的情绪呢,李照没有深想,只是燃起了浓厚的兴趣,没有一探究竟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那就寻个地方给咱们见见,既不会冲撞了贵府女眷,又方便我与他叙话。” 李照考虑之后这样说道,老管家如蒙大赦,立时松了口气,拐进了二门后将李照带往了就近一个凉亭,又含蓄且小心地叮嘱了一阵,这才去让人请季崇宇去了。 而当老管家的步伐刚一离去,李照身形一晃,人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就这样去请,季崇宇知道是他铁定会推托装病不出来,他的目的只是他们姐弟,怎么样的方法见面不重要,但今天既然来了便定是要见着了,他绝对不会白走一遭。 彼时,季重莲正为一盘棋而苦恼着,这是季崇宇给她布下的,一盘残局,竟然也成了杜维给他的功课,小家伙解不出来,便当作难题来考校她了。 天知道季重莲本身就是个棋盲,眼下只得自己找了本棋谱一边对照一边学了起来,但就这个进度来看,要解开这盘棋,很难! 细细地看了一通后,季重莲也试着摆弄着棋子,可怎么摆都不对味,最后,她只得颓丧地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向后一倒,便仰面躺在了软榻上,气呼呼地嘟起了嘴。 这些个棋子,它们认识她,可她不认识它们啊,真是伤神! 碧元在旁边捂着唇笑,“姑娘,今儿个我去端饭的时候听香菊姐姐说厨房里熬了糖片雪梨燕窝,那个最清火,婢子去给你盛点过来喝着消消气?” 季重莲睁了眸子,没好气地斜了碧元一眼,“还不快去!也给宇哥儿送一碗过去!” 今日季崇宇本也在她这里温书的,只是孟府宴客,凌哥儿又爱热闹,原本在苑子里呆了一阵,终究是忍不住拉了宇哥儿一同出去玩乐,眼下就只剩下她对着这盘残局。 难得放松嘛,八岁的孩子,偶尔的玩乐她也不会阻止! 碧元笑着出了门去,季重莲仍然躺得直直地,顺手便抄了那本棋谱盖在了脸上,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照是跟着老管家找的那传话的丫环进了内宅,他行动小心谨慎,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一路跟随,听了那丫环的禀报,里面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终是找了理由拒绝了过去。 那样清丽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有些刻意地装作了虚软,但听过一次,李照自问不会忘记,这下总算找对了地方。 季崇宇不想已是被人叫了出去玩,眼下只留下季重莲,那也正好! 丫环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季重莲蓦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眸中闪过惊诧,手指将棋谱都抓出了褶。 岭南王世子?那不是李照吗?他竟然找来了孟府? 李照竟然还说有季崇宇有旧,与他们姐弟都相识,这才被引了来见他们。 幸好季崇宇拗不过孟凌,这才被带出去玩了,不然她还真不好找理由拒之不见。 季重莲黑眸转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如今在孟府,她倒不怕李照会乱来,毕竟他堂而皇之地来了,总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再离开。 李照能查出他们的身份进而找到孟府来,季重莲一点也不奇怪,他是岭南王世子,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可真要让人小看了去。 可是李照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季重莲却猜不透了。 “嘭”! 就在季重莲思考之时,李照的身影已是翩然而落,算不得轻巧,甚至在落地之前,季重莲已经本能地将棋盒给扔了过去,李照虽然躲闪了开去,可落脚的地方正踩着一颗滑不溜秋的棋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堪堪一个铁板桥才稳住了滑倒之势。 “你!” 李照翻身而起,脸色已是涨得通红,眸中积蓄着怒火,待见到季重莲的模样时,整个人却是怔在了当场。 今日窝在屋里,季重莲只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浅水绿纹长裙,乌溜滑顺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只用一根翠绿色的绸带松松束着,恬静地宛如夏荷初绽,清新逼人,她眉清目秀,自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清艳,尤其是那惊诧之后极速恢复的淡定,让人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儿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姑娘。 “世子爷,你不经通传擅闯内宅,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使你贵为世子,怕也会颜面无光!” 那神情,那样貌,虽然身量拔高了不少,但那双黑眸中闪过的狠厉却与从前如出一辙,季重莲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了来人,这才快人快语先声夺人,背在身后的小手却已是紧紧握成了拳头,清潋的目光含着一丝警惕的意味扫了过来。 李照站的地方恰巧挡住了门,她若是想往外跑,无疑是正撞进他的怀中。 那通禀的丫环刚刚离去,李照便从来而降,若是她想的不错,他根本就是尾随着那丫环而来。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由暗暗咬紧了牙。 “怎么着,你欺我在先,本世子如今来认认正主都不行了?” 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李照暗叹自己定力不够,原本还想着惩诫季重莲一番,怎么反让她的美貌迷晕了神。 十岁的小姑娘,已是芳华初现,那样的轮廓及五官,他能够想像长成后会是怎么样一番美丽的面容。 比之朝阳公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她最吸引的人却是那处变不惊从容淡定的气度,若是其他女子,或许此刻已是尖叫着夺门而出了。 “世子此言差矣!” 季重莲敛了神色,心中在思量着如何才能让李照知难而退,可恼的是碧元去了厨房,红英则跟在了季崇宇身后侍候着,她身边竟然没个可用之人。 本来安安静静地呆在内宅什么也不用怕,只谁会料到岭南王世子竟然能这般轻狂,私闯内宅之事也做得出来? “当年在灵隐寺后山,若不是世子咄咄逼人,小女子也不会出手伤人,实在是不知者无罪,还望世子大人在量,不要放在心上!” 季重莲抿了抿唇,目光低垂,她这是先服软了,对李照这样强势的男人,她想躲不能躲,想逃不能逃,眼下只有先稳住他,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再说。 “喔?” 李照翘了翘唇,侥有兴致地拐了个弯,坐在了一旁的楠木交椅上,双手一抄,好整以暇地看向季重莲,“你这张小嘴不骂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是挺动听的,来,多说一些,说到爷满意了,自然便饶过了你!” “你!” 季重莲咬了咬牙,实在是再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手掌在小几上一撑,裙摆微动,人已是站了起来,“世子若要怎么样,不妨明说,这般消遣磨蹭,请恕小女子不能奉陪!” 季重莲说着话便要拐过横在俩人中间的红木八仙桌,径直向门口而去,她步伐看着是不急不慢,可迈出的步子却比平时要大许多。 若是李照执意在这里久留不去,她大可以先走,以免这情景被人撞见了,便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哪知道刚要拐过八仙桌,眼前人影一闪,李照已是挡在了她身前,长臂一伸,拦住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当年之事,你无礼在先,伤人在后,现在岂能这般容易说走就走?” 李照一把擒住了季重莲的手腕,迫得她不得不欺近了些,一股清甜淡雅的香味倏地扑进了鼻端,李照心神一动,指间在她秀发中穿插而过,蓦地便撩起了那根发带。 季重莲身后如云的黑发顿时披洒开来,她的头发本就顺滑有如丝缎,在李照的指间滑过,他本想一握,却从指缝中溜走,徒留一抹余香萦绕不去。 季重莲偏头避开,眸中闪过一丝羞恼,咬唇道:“若不是世子爷当时要斩了咱们姐弟的手,情急之下我能这般做吗?” “世子爷,如今是在孟府内宅,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言官御使的弹劾之笔或许你无所谓,但还请顾念着岭南王的几分颜面!” 季重莲义正严词地说着这话,虽然是稚嫩的童音,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威严与气势,李照愣了愣,已被季重莲顺势挣扎着扭出了手臂,她低头一看,原本白皙的手腕已是被勒红了去。 “知道用我父王来弹压我,不错不错!” 李照抚掌叫好,唇角渐渐扯开,蕴染上了一抹欣赏的笑意。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这个姑娘年纪虽小却能临危不惧,聪慧机敏非常人能及,眼下竟然还能搬扯出岭南王来压制他,知道他忌讳什么,着实是个妙人! 李照耳尖一动,已是听得不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翠绿色的绸带被他缠绕在指间,收拢在了掌心,指间似乎还留有她秀发的丝滑与抹不去的余香,李照轻声一笑,深深地望了一眼季重莲,“咱们会再见的!” 李照右手猛地向前推出一掌,季重莲只感觉到一阵大力将她向后一推,整个人便跌坐在了软榻上,再一回神,跟前哪里还有李照的影子。 碧元恰在这时踏了进来,见到满地四散的棋子,她脸色骤然一变,惊讶地奔了过来,急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正了,就着衣袖抹掉额头的细汗,终是缓慢而又疲惫地摇了摇头,今日真是好险! ------题外话------ 冰糖也成禁词了,无语啊~ 第【66】章 李代桃僵,他人受过 孟府老管家让人找了一圈后都没见着李照的身影,这下可是急坏了,问了二门的婆子,也没有见到过他出去,直到天快擦黑了,正门那里的管事闻风而来,老管家这才知道岭南王世子早在半下午便已经离开了孟府,大家顿时松了口气。(.) 相较于孟府其他人的紧张,季重莲的心绪却是缓缓镇定了下来。 虽然今日李照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就这状况而言,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了。 他们单独处在一起,她求助无门,若是李照想要伤害她,那也只是片刻的事,可他那模样,似乎戏耍的成分居多。 这一点便让季重莲不明白了。 按理说,沉淀了三年,要说不是仇上加仇,那便是有了其他的变故让李照改变了他的想法。 虽然十七岁的少年眼底仍然有凶厉闪过,但到底比三年前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李照这个人仍然危险,她绝对不会主动靠近,看来今后也要嘱咐季崇宇小心一些,既然李照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还是早日离开上京为妙。 也不知道当日在灵隐寺后山遇到的那名少女与李照是什么关系,那样的女子,并不是他们可以高攀的,那一日拒绝少女的相邀看来是完全正确的,若是继续留在灵隐寺,说不定就被李照逮了个正着。 回到上京后,她也隐讳地打探过,李照的处境并不是太好,虽然他有着岭南王世子的尊贵身份,但如今却是被软禁在上京,连自由都没办法保证。 而在这样的境况下,李照想要掀起什么风浪也不太可能,低调才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只今儿在孟府这一遭,可是许多人都见着的,希望不要引起麻烦才好。 季重莲有这份担忧也是不无道理,因为就在几日之后,孟府连同借住在这里的几位季家姑娘都同时收到了朝阳公主的请帖,广邀上京名媛同赴赏月宴。 来孟府送帖子的恰巧正是红袖,季重莲见到她便心知不好,想要推脱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那一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季芙蓉她们一块去了。 朝阳公主的生母鹂妃可是皇上从前最宠爱的嫔妃,后来却不知道因了什么关系被皇上厌弃,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骨都不能入皇室陵园,这虽然是皇室辛秘,但世间猜道者不知几何,更有著书传记专讲这些杂闻野史,季重莲只是略微读了读,却也不敢妄自猜测。 鹂妃去世后,留下小公主在宫中艰难求生,当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小女孩时,她却异军突起,重获了皇上的喜爱,这才有了如今的封号与尊荣。 季重莲在脑中默了默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心情却是更加沉重,对这一次的赴宴充满了惶惑与不安。 朝阳公主的赏月宴办在“烟霞宫”,那是一座建在高高月台之上的宫殿,暮色中霞云笼罩,美得犹如仙境。 入宫的程序极其繁琐,需要有宫女太监引领,还要分类检查,不能将不洁不净之物带入宫中,随身的丫环只能留在仆佣起居室里静候着,不得随意乱走。 虽然规矩如此之严,但上京的名媛们却以收到朝阳公主的请帖为荣,谁不知道朝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讨好了这位公主,对自己和家族来说只有好处。 还未近得“烟霞宫”,远远地便见到了宫顶的琉璃飞檐上探出的一只只红灯笼,晶亮的火光飘摇着,真像一颗颗闪亮的明星。 孟萍是孟府唯一未出阁的姑娘,不过也已经定了人家,今日她带着季家几位姑娘前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引着她们认识上京的名门闺秀。 季芙蓉实在是笑得累了,便扯了孟萍的衣袖,低声道:“表姐,咱们姐妹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不若就在一旁坐着看好了,你自去与相熟的姑娘们谈笑,不必顾忌咱们。” 孟萍想了想便点了头,她已经瞧见不远处的申家姑娘正在对她挥手了,又叮嘱了季芙蓉几句,这便去了。 “总算可以放松了。” 季重莲跟着季芙蓉、季海棠一同坐在角落的小亭子里,更多的人却是围绕在远处的莲池台边,这里便显得冷清了些,不过她喜欢。 “也不知道朝阳公主为什么会请咱们,难道只是因为孟家的缘故?” 季海棠问出了几人的心声,季芙蓉清咳了一声,这才挺直了背脊道:“不管是不是因为孟家的缘故,咱们都该记住自己是姓季的。” “是,大姐姐。” 季重莲与季海棠对视一眼,纷纷应是,不过明明想聊些轻松的话题,怎么反而弄得严肃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虽然不知道朝阳公主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已经决定不离开人群,凡事千万别单独行动,就算有事发生,也能有个见证不是。 那一日,她明明觉得朝阳公主也是面善的,但人生际遇多变,在不了解一个人时,谁又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好是歹呢? 不知怎么的,这次入宫她觉得心是紧的,却不是因为初次入宫的紧张,而是隐隐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在这次参加宴席的女子非富即贵,姑娘们围在一起说说聊聊,倒没几个人注意到角落里不引人注目的季家几位姑娘。 季海棠坐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禀了季芙蓉后,便起身随着宫里的侍女去取些糕点水酒来。 季重莲也觉得无聊,可是转头看向季芙蓉时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不好贸然打扰,便自个儿站起身在亭子里走了一转。 不远处已是传来宫中侍女的高声唱喝,“朝阳公主到!” 莲花台前的贵女们连忙摆弄好了衣裙,纷纷闪避在两侧,矮身一福,目光俱都低垂而下,扫视着脚底的方寸之地。 季重莲扶着亭边的石柱,目光却是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 朝阳公主一身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裙摆上坠了颗颗银亮的宝石,行走间带出一条闪亮的银芒,就如银河泄地一般,美得如梦似幻。 她身段窈窕,气质高华,芙蓉粉面,云鬓高耸,玫瑰晶并蒂莲的修翅玉鸾步摇簪在耳边摇曳出流光溢彩的眩目光华,额心上一弯月牙的银钿,让她犹如月宫仙子一般超凡美丽。(.无弹窗广告) 朝阳公主微微站定,只是纤手一抬,素白的手腕上红色的玛瑙珠串便轻滑而下,冰肌玉肤,分外清凉,那拂动的袖摆似乎带起一阵隐隐的幽兰之香,众贵女虽都低垂着目光,可难掩眸中的惊诧与艳羡。 “起吧!” 朝阳公主话音落定,莲花台边的贵女们便纷纷起身,目光刚向朝阳公主望了过去,她的人却已是径直往亭中而去。 季重莲似乎能够听见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响,她不希望朝阳公主是冲着她来的,可事实往往相反,那潋滟的波澜,那婉转的目光,不管是妩媚含笑的,还是冷厉淡漠的,都是直指她而来! 季重莲心中一凛,来者不善! “参见公主!” 直到朝阳公主已经站定在三步远的距离,季重莲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身后的季芙蓉已经快步赶到,拉了她一同福身行礼。 “免了,季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朝阳公主轻声笑了起来,指间在下颌轻抚而过,艳红的丹蔻凝红似血,透出一种诡异的妖娆。 “民女不敢!” 季重莲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的目光平视了过去,“民女当日不知公主身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哪有!” 朝阳公主娇笑了两声,“本宫倒是觉得季五姑娘甚合眼缘,只是无缘一聚罢了。” 季重莲什么时候竟然与朝阳公主相识了,季芙蓉心知眼下不是问及的时候,便收起了心中的诧异,笑道:“舍妹能得公主看重,那也是她的福气!” “这位是季家大姑娘吧……” 朝阳公主眼波婉转,忽地便转向了季芙蓉,目光一亮,“果然是端庄贤淑,东阳伯家才有福气呢!” 季芙蓉脸上一红,羞怯地垂了目光。 季重莲抿了抿唇,在上京什么消息都传得快,看来季芙蓉许了东阳伯家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那朝阳公主呢? 若是她真地与李照有关系,是不是今日的相邀却是因为当日李照拜访了孟府的缘由? 朝阳公主与李照的关系现在已经是明了,姑侄,姑姑年幼,侄儿反倒年长些,可这是辈份管在那里,没得推脱! 季重莲此刻认真思考了起来,若是朝阳公主此举真是因为李照的缘故,那么是想要戏耍,还是报复她? 季重莲脑中转过万千思绪,但却有一点清楚明白地浮现在了眼前,心中的疑团豁然解开。 那座无名的孤坟,那成片的杜娟花,那同时祭拜的人儿……是不是就是朝阳公主已逝的母亲鹂妃? 或许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少,连皇上都默许了它的存在,想来朝阳公主也不怕她会猜到。 可朝阳公主拜祭鹂妃,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李照又为什么要去呢? 季重莲还记得李照说过的话,那里的杜娟花可都是他种下的,他与鹂妃又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复杂了,思绪倏地扯远,季重莲不得不将它拉了回来,不管怎么样,了解太多想来也是没有好处的,能够抛在脑后最好。 “今日里来的人多,本宫便不陪你们了,两位姑娘自便吧!” 朝阳公主微微颔首,她的动作是那么优雅,礼仪也是无可挑剔,甚至连面上维持的笑容都没有变过,但季重莲却能够感觉到她眸中射出的冷意,生生地打了个颤。 朝阳公主离去后,自然有人跟随,余下的却在一旁窃窃私语,间或向季重莲她们这边瞄上一眼,暗自猜测着她们的身份。 季芙蓉已是拉了季重莲在一旁说话,她的身形本就高挑,站在季重莲跟前便将身后不善或是猜疑的目光尽数挡了去。 “你给我好好说说,怎么就会认识了朝阳公主,还有那日岭南王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季芙蓉神情严肃,看不出一点嬉笑之情,季重莲不由也敛了面色。 那日李照到孟府的事怕是众所周知,季芙蓉知道不奇怪,能够忍到今天才问已是不容易了。 “大姐姐,你当我想认识这些权贵吗?咱们家如今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离这些人我巴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季重莲叹了一声,这才将几年前与李照的那笔旧帐翻出来说了一通,至于朝阳公主那更是偶遇,原本不应该有交集,却又牵连在了一起。 季芙蓉皱眉深思,恍然大悟,“原来这次请了咱们姐妹几个不是季家的面子,反倒是因为五妹妹。” “或许吧。”季重莲只有一声苦笑,“这事也请大姐姐不要与别人说起,咱们承受不起这样的幸运,自然也担不起因这幸运而引起的责难和祸端。” “这事怎么做我自然知道。” 季芙蓉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握紧了季重莲的手,面带忧愁,“如今只希望岭南王世子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要真与你们姐弟计较才好。” 季芙蓉没有说出口的是,恐怕朝阳公主这次请她们姐妹来赴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重莲或许不知道,但朝阳公主与岭南王世子关系非同一般,她却是知道的。 皇上或许见不得朝中的皇子与番王势力交好,但若是公主的话便没有这么多忌讳了,女人又不能掌权,何况又是姑侄的关系,交好便交好,皇上也就任其发展了。 季海棠绕了一圈,已是提了个食盒回来,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高兴地取出酒水与糕点摆在了桌上。 季芙蓉却是微微皱了眉,不悦道:“刚才那带你去的侍女呢,怎么没侍候着一并归来?” “想是有事,在半途便被人给叫去了,我只得自己回来了。” 季海棠敛了笑容,摆好了东西后便将手缩在了身后,连她都察觉出了季芙蓉的怒气,神情间不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真是太欺负人了!” 季芙蓉咬了咬唇,不是这些侍女胆大,便是受了指使或是暗示,这样端盘送水的活计哪里容得一个闺阁姑娘去做? 她们季家虽然没落了,可也不能受了这个委屈! “大姐姐,算了,这是在宫里,不比……” 季重莲刚想劝说几句,可话还未说完,不远处已是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女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从前的季老学士府上的姑娘呢,这不是季家大姑娘吗?” 季重莲一怔,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两个少女,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就十一二岁,云衣香鬓,珠翠生辉,打扮得很是娇俏,但她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季芙蓉听到这个声音却是骤然一僵,踌躇了一阵,这才咬牙转过身来,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在这里也能碰到你,真是巧!” 那说话娇滴滴的女子是董阁老的孙女董悦悦,当年最爱与季芙蓉一争长短,样子长得甜美,可人有些阴,性子也不讨喜,尽爱做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连你们这样的人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董悦悦眉梢一挑,目光不自觉地扫向了季重莲的方向,刚才她们姐妹虽然站在莲花台那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朝阳公主与季芙蓉身后站的女子说话,这才引起了她们的好奇,前来探个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董悦悦立时惊呼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桐表妹,这姑娘穿的裙子和你穿的好像!” 被董悦悦这一呼喊,季重莲与那被董悦悦称之为桐表妹的女子,此刻同时向对方看了过去。 一样的浅碧色衣裙,季重莲的是五幅绫裙带些波浪重叠之感,而那女子却是月华裙更多了几分飘逸之感,只那女子看着要比季重莲长上一两岁,但身形却是相当,从背后看过去一时之间还不好分辨。 “真是晦气!” 黎桐皱了皱眉,不屑而鄙视的目光向季重莲扫了过去,随即转身对董悦悦道:“表姐,这衣服我即刻便去换了。” “也好。” 董悦悦赞同地点了点头,唇角翘起一抹轻笑,不由掩唇道:“以免别人将桐表妹误会为季家的姑娘,那可有失你的身份。” “董悦悦,黎桐,你们可别欺人太甚!” 季芙蓉咬紧了牙,怒目而视。 季芙蓉知道黎桐的父亲是鸿胪寺少卿,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董悦悦呆在一块的,这黎桐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看那说话的刻薄劲,这两姐妹真是如出一辙。 “还就欺负你们,怎么了?” 董悦悦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娇滴滴的,可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地刺耳,“季芙蓉,别以为许了东阳伯童家便水涨船高了,童经年这几年做了些什么事,你尽可找人去打听打听,亏得你母亲这般见识浅薄,以为是伯爵府便上赶着去了,也不想别人能看上你们什么,真正是可笑得紧!” “你……” 季芙蓉已是气得脸色涨红,全身隐隐发颤,季海棠在一旁扶着她也不免心惊,谁也没见过季芙蓉气成这般模样。 还有那童经年……难道真是有什么不好,东阳伯家这才找上了他们季家? 若是这样,季海棠原本对季芙蓉的那几分羡慕在此刻也化作了虚无。 董悦悦与黎桐对视一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从前她看够了季芙蓉耀武扬威的模样,此刻能将季芙蓉踩在脚下,她心里别提有多快意了。 只是季重莲与朝阳公主的关系发人深思,她还不敢贸然开罪了去。 季重莲一只在旁边冷眼看着,所谓的名门千金也是这般小人得志的嘴脸,想想不免令人有几分失望,而这样的宴会不参加也罢,至少朝阳公主已是见着她的面,至于她接下来的去向如何想来也不重要了。 季重莲上前一步,轻轻挽了季芙蓉的手,笑道:“大姐姐,这有什么好气的,难不成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不成?没得为这种人生气,咱们走吧!” 话一说完,季重莲另一手又挽上了季海棠,三姐妹缓缓踏出了凉亭。 “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董悦悦愣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转头看向黎桐。 “表姐,她骂你是……” 黎桐也是气得脸色泛白,小手绞紧了裙摆,柳眉一竖,“她是个什么东西?我这就去教训她!” “别去!” 董悦悦反应过来,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注意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却是及时拉住了黎桐的手,咬牙低声道:“咱们还不知道她与公主有什么交情,切忌不要轻举妄动!” 董悦悦这人很实际,不能得罪的人她绝对不会去招惹,刚才欺负季芙蓉也不过逞逞口舌之快,又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谁还能拿着这个去告她一状不成? “表姐!” 黎桐气得跺脚,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 “好了,我先陪你去换了这身衣服再说,省得被人给认错了去!” 董悦悦又看了看黎桐这身浅碧色衣袖不觉皱了眉,今日她原本以为会扬眉吐气一番,没想到却是各种晦气。 黎桐不情不愿地被董悦悦牵着走了。 而此刻季芙蓉她们几个与孟萍交待了一番便先行离去了,直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季芙蓉终于是憋不住地拉着季重莲笑了起来,“五妹妹,你这骂人还不带脏字,真是解气!” “可不是。” 季海棠眉眼笑成了月牙,也跟着点了头,“我回头瞧了一眼,那董悦悦的脸都气成猪肝色了,黎桐更是一副想要扑上来咬人的模样,真正是笑死我了!” “也是她们做得太过分,恁是要分出个贵贱的模样,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我这般说还便宜了她们!” 季重莲微微仰起了下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向季芙蓉,“不过咱们就这样走了,孟家表姐不会被公主责难吧?” “应该不会。” 季芙蓉略微一想,便摇了摇头,“公主身份高贵,怎么会和她计较,再说咱们走了也是好的。” 季芙蓉捏了捏季重莲的小手,眸子对独对她眨了眨。 朝阳公主与岭南王世子交好,若是她要对季重莲出手,她们还真是防不胜防,好在现在大家都没事,提前离开也是好的。 那样的宴会,不过是上京的贵女们互相攀比奉迎的场所,她从前本就不喜,如今自然也没有丝毫留恋。 季重莲点了点头,气氛正融洽之时,季海棠却又开口了,眸中含着一抹担忧,“大姐姐,也不知道那董悦悦说的是真是假,若是那童经年真的有什么劣迹,母亲会不会被蒙混了过去?” 童经年便是东阳伯家三房的嫡子,季芙蓉定亲的对象。 季芙蓉抿了抿唇,斜睨了季海棠一眼,缓缓挺直了背脊,“眼下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亲事都已经作定了,难不成要咱们家反悔不成?横竖母亲也是盼望着我好的,若是再拿这个去扰了她,倒当真是我的不孝了。” “是,是妹妹想错了。” 季海棠嗫嗫地应了一声,安静地不再说话。 “大姐姐……” 季重莲却是轻叹了一声,照季芙蓉的意思,不管这个童经年是如何的一个人,亲事已经作定,再怎么样她都会嫁过去,不能毁了季家的脸面与声名。 虽然这个脸面或许要拿她的一生幸福来换取。 想着想着,季重莲就觉得鼻头发酸,不由撇过了头去,泪水盈在眼眶,终是滴落在了膝头,浸湿了浅碧色的裙裾。 季芙蓉这般聪明,她不会不知道为自己的前途打算,那么童经年何人是也是何脾性,是不是她也早就知晓了? 所以,定了亲事她反倒没有欢喜,那眼底却时不时地流露出一抹怅然和忧伤。 季重莲有些哽咽,转过身却是哭倒在了季芙蓉的肩头,只是低声而又沙哑地唤着“大姐姐”。 季芙蓉与季海棠被季重莲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还以为她有哪里不好,问东问西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海棠愁着看向季芙蓉,她也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只当季重莲是压抑得久了,这才彻底地暴发了出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 季重莲哭累了,竟然在这样轻缓而又温柔的节奏中沉沉睡去。 直到一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着的白绫亵衣,无声地笑了。 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人将她照顾得好好的,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宠溺与温情,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姐妹的亲情,亦或是丫环该尽的本分。 刚刚撑腰坐起身来,碧元已是撩开了床帘,用如意环的铜勾挂在了床头床尾两侧,洗脸水早已经放在了架上,碧元掬了一把之后,递给了季重莲,“昨晚姑娘睡得可沉了,一直摊在大姑娘身上,咱们几个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给抬上了床,连婢子换亵衣都没醒!” 碧元说到这里自个儿都笑了,平日里季重莲睡得惊觉,昨夜里却是这般沉,难不成是喝了酒了。 季重莲抹了抹面,又撑了个懒腰,顿觉身体舒爽了不少,才笑道:“昨晚二姐姐拿了些酒水,我喝着挺甜的,后面想想应该是果子酒,后劲足这才睡得沉了,可辛苦你们了!” “辛苦不怕,就怕姑娘一醉过了头!” 碧元笑着给季重莲换好了衣服,又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 “对了,早饭可摆好了,宇哥儿要过来一起用吧?” 季重莲看着镜中的自己,秀眉舒展,眼角微翘,唇色艳艳的都不用抹脂膏了,五官看着亦发精致了,当真是个标志的小美人。 “红英一早便来过了,说是少爷和孟家少爷约了一同出街,叫姑娘不用等他用早膳了。” 碧元利落地给季重莲挽了个双丫髻,在鎏银掐丝珐琅的首饰盒里挑了两串晶莹的葡萄珠串给带了上去,又在耳间锁了两颗丁香,看起来清丽又不失俏皮,配着她今日一身浅紫色的衣裙煞是娇美! “可知道是去哪里?” 季重莲偏头问道,孟凌那家伙调皮得很,季崇宇一向和他玩不来,这还约着一道出街了,着实令人好奇。 碧元想了想便摇了摇头,“这婢子倒是不清楚,等少爷回来了再唤红英来问问便知。” “也只能这般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刚回过身来,门帘已是被人撩开了去,季芙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拉了她的手急声道:“昨夜宫里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季重莲神情一凛,给碧元使了个眼色,她忙去守在门口,香菊也跟着退了出去,她这才拉了季芙蓉坐下,沉声问道。 “这事是表姐回来与我说的。” 季芙蓉似乎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平复了一阵后,她咽下一口唾沫,这才抓紧了季重莲的手,一字一顿道:“黎桐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晕倒在一个偏殿里,她……” 季芙蓉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季重莲也猜得到,不由惊诧地捂住了唇,不管黎桐有没有那啥,这名声是全毁了! 季重莲只觉得掌心冒起一股股的冷汗,“这还在是皇宫里,谁人敢这般胆大?” “根本找不到人!” 季芙蓉摇了摇头,心头也是一阵后怕,若是她们姐妹没有及时离开,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发生在她们几个人身上,她不敢想像。 “表姐说,听黎桐清醒之后在那里哭诉着,说她明明是要去换了这身衣裙,却不想被人带到了偏殿里,之后她便人事不省,被人发现时已是那副模样了!” 季重莲脸色一变,黎桐便是当日与她着相似衣裙的女子,身量上也差不多,会不会是被人误认为是她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重莲只觉得如坠冰窖,全身止不住地打颤,握紧的指甲都深深地抠进了掌心。 “这是意外,五妹妹!” 季芙蓉也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一把将她给搂了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意外?” 季重莲咬紧了唇,脸色惨白一片,“若不是意外呢?那毕竟是在皇宫里啊,大姐姐,这般森严戒备,何方宵小敢做出这样的事来,黎家可不是无名之辈!” 当然,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无后台无支撑,她就是哭都没地哭去,就等着声名狼藉名誉扫地吧! “你是说……” 季芙蓉只觉得唇角抖了抖,后面的话语已是咽进了肚子里。 是朝阳公主吗? 她们赴宴的地方可是她的宫殿,若是她想要安排设计陷害什么人,那无疑于是碾死一只蚂蚁怎么容易。 季重莲与岭南王世子有过节,若是朝阳公主想借此来帮他出口气呢? 想到这个可能,季芙蓉也是手脚冰凉,若是她们没有提前离开,是不是这个出事的人就会变成季重莲? 不然为什么别的人都没有出事,偏偏是黎桐? 她可记得那日黎桐的一身衣裙,还有那身量,不是恍眼间就与季重莲一样吗? “不管是不是这个可能,我想今后都要更加小心了。” 季重莲默了默,翻覆的心情终究是缓缓归于平静。 就算朝阳公主真要害她,她也没有办法不是吗?至多就是躲着不见罢了。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回丹阳了,只要熬过这一个月,她还怕这些公主世子追到丹阳找她麻烦不成? “如此也只能这般了。” 季芙蓉轻叹着摇了摇头。 * 烟霞宫 李照沉着脸坐在华贵的紫檀木交椅上,对面便坐着朝阳公主,只是俩人的脸色都不好,沉默了半晌谁都没有先开口。 “公主,奴婢去沏壶洞庭碧螺春来,这是世子爷最爱喝的茶。” 碧墨在一旁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实在是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她刚一开口,朝阳公主已是狠狠地瞥了她一眼,略一思忖后,还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碧墨曲膝一福,如蒙大赦般地退了出去。 这时,李照的声音才淡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昨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哥哥想说什么?” 朝阳公主抿了抿唇,粉色的唇瓣像花一般娇艳美丽,她微微转了目光,带着一丝倨傲无惧地迎了上去。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李照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鸿胪寺少卿黎大人的千金在你宫里出了事,你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般?” 朝阳公主不以为意地吹了吹指甲,目光低垂,闪过一丝愤恨,“或许本该出事的人不是她,你是不是想知道这一点?” “朝阳,你从前不是这般的。” 李照闭上了眼,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心痛。 鹂妃是他儿时的梦,那个女子温柔美丽,曾经带给他那样悸动的情怀,一直陪伴着他成长至今。 无可否认的,朝阳公主一天比一天更像鹂妃,所以他对她一直是宽容的,忍耐的,甚至连她对他升起了异样的情愫,他也假做不知不觉。 只因为她是鹂妃的女儿。 “我从前不是这样?你也不是如今这样!” 朝阳公主拂袖而起,冷笑一声道:“那日是母妃的忌辰,你却不管不顾去追别的女子!还有孟府,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寻过去,谁还会不知道你与季家那对姐弟有旧?到底是姐姐还是弟弟牵动了你的情肠,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朝阳公主咬着唇,眼眶红红的,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世人只知道岭南王世子狂放不羁性格狠辣,又哪里知道他的动静相谋隐忍不发? 也许就是他深埋在心底的那份冷冽的孤独打动了她的心,她不知道何时而动,更不知道何时能停! “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 李照缓缓站了起来,负手而立,紧绷的脸色压抑着一丝怒气。 “我无权过问?!” 李照何时对她说话这般冷漠过,朝阳公主咬紧了唇,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那一年,母妃去世时,你将我抱在怀里告诉我要坚强……你说今后会一直陪着我,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 李照眸色一暗,抬头看向朝阳公主,那恍惚的光影,那脆弱的脸庞,都与他心底那个影子层层重合,沉默半昨,他终是叹了一声,“我如今便陪在你身旁,你在怕什么?季家姐弟不过是小角色罢了,就算我一时来了兴致,那又算得了什么?你以公主之尊去与他们计较,不怕失了身份?” “我不管,我不管!” 朝阳公主奔走几步,扑倒在李照怀中,双臂紧紧地箍着他,“我就是见不得你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你只能是我的,我的!” 李照无奈地耸搭着肩膀,面对着怀中的少女,他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能语重心长地道:“朝阳,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但你……你也是我的姑母!你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夫君,会有一个男人比我更加疼爱你……” 朝阳只是咬紧了唇拼命地摇头,泪水这时才肆无忌惮地奔流在脸庞,她知道李照说的一切都是她不可能逃避的,但眼前她只想要任性一回! “罢了,哭一下也好!” 李照无奈地牵了牵唇角,轻拍着朝阳公主的肩头,目光却是缓缓上移,透过那琉璃的屋瓦,渐渐迷离在那五光十色的光影中。 虽然有些对不住鸿胪寺少卿黎大人的千金,但他心中只想道一声万幸,幸好出事的人不是季重莲! 或许,将来他真地应该离季家姐弟远一些,怕是与他再纠缠在一起,未来当真是祸福难料了。 第【67】章 事成定局,婆媳生嫌 这一个月的过得很安静,季重莲几乎足不出户,只安静地呆在屋里绣花习字。 季崇宇和孟凌的关系倒是近了几分,至少每隔几天,两个小子会相约着一同出门玩去,随行保护的人也不少,季重莲倒是不担心。 孟凌也只是年长季崇宇两三岁,却长得牛高马大,胳膊很是有力,听说这小子便是好动的,小小年纪也习了武,看着季崇宇瘦胳膊瘦腿的模样就想好好调教一番。 季崇宇每次回来都很开心,眸中闪着熠熠的亮光,季重莲也由得他们去了。 本来原本她也打定了主意让季崇宇学武健身,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武师,这次回了丹阳便请大姑母帮他们留意着,若是季家另几位哥儿一起来学也是行的,不过要先向季老太太禀报一番才行。 想到季老太太,季重莲也不免叹了口气。 季芙蓉这边婚事敲定了,可大太太却还不敢写信回丹阳呢,老太太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到时会是怒还是悲? 她一个小辈也不好越俎代庖,不然大太太还以为她是要告状呢,若是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这今后在季家的日子也是不会安宁的。 好不容易熬到十月初七这一天,季重莲早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这坟一起,便要跟着回丹阳下葬,路途中耽搁不得。 大太太即使还想要再留在上京,却也不能就放着他们两个孩子去做这事,不然回去季老太太定会数落她。 好在季芙蓉的嫁妆已是筹办的七七八八,在丹阳那里还有一部分,眼看着婚期也不远了,她也要回去清算一番,这才和季重莲他们一同起程了。 当青油桐的马车驶出上京城时,季海棠还止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满眼的繁华与热闹,她确实是舍不得的。 再转头看向季重莲与季芙蓉,这姐妹俩却是如出一辙,像老僧坐定般没有一点动静,甚至面上不见一丝留恋,季海棠不禁有些泄气道:“大姐姐过不久便要嫁回上京,她自然不贪恋这里的繁华,可五妹妹小小年纪也是这般沉静,真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汗颜。” 季芙蓉翘起了唇角,扫了季海棠一眼,“知道就好,若是今后我不在季家,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和五妹妹商量着做,她人小鬼大主意多,你听她的准没错!” 季重莲在一旁掩了唇笑,“瞧大姐姐将我说得这般神,我可是压力大得很呢!”说着便动了动位置,移到季芙蓉身边挽了她的手道:“不若大姐姐别那么早嫁,多陪咱们姐妹几年!” “我也想啊!” 季芙蓉面上含笑,半晌后,眸色却是渐渐深沉了下来。 季海棠便也不说话了,季重莲缓缓收了笑意,车内的气氛刹那便凝重了起来。 季芙蓉嫁的那个人的确风评不好,孟府里也有了些传言,她们多少有些耳闻,连大太太都亲自来劝说了几回,只说那人婚前是风流了些,但婚后妻子只要好生管束着绝对是能扳回丈夫的心的。 说来说去,大太太还是舍不得这门亲事,又教导了季芙蓉许多管束男人的手段,只看如今大老爷季明德身边只一个洪姨娘,还这般听话懂事便知道她有多得意了。 季芙蓉也只能听着受着,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过多的抗拒便是不孝了,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心仪之人,嫁给谁不也一样? 一时之间静默无言,只能听到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在灵隐寺不过停留了小半天,便起了沈氏的棺材罩上白色的帷帐,一路撒了冥纸,直到离开上京的地界。 虽然路上基本也没有停留,但回到丹阳已是十一月初了。 季老太太让季明惠帮着办这事,所以沈氏的棺材一到便被安葬到了季家祖坟的陵园中,一切事宜办完,季重莲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回程的途中,季重莲也向季明惠提出为季崇宇寻找武师,季明惠一口应下,虽然她并不喜欢男儿从武,但强身健体还是可行的。 石勇与石强两兄弟不是就由他们父亲教导着,身体确实比一般的孩子都健壮了不少,连病都极少生,可见习武强身是有据可依的。 “大姑母回去后可要帮我跟祖母一同说道,我担心她不允呢!” 季重莲笑着道了谢后,又加了一句,“若是宝哥儿与天哥儿再加上三房的两位哥哥也能一起学着,祖母怕是便不会反对了。[.超多好看小说]” “这事我知道怎么办,你且放心吧!” 季明惠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叹了一声,“如今你母亲的事也算是妥当安置了,除了服后你也不用这般拘谨,该做什么做什么,也不会再有人说道。” 季重莲在季家的日子自然是小心谨慎的,一来是因为她尚在孝期本就应该低调行事,二来是因为形势不明之前多听多看也是重要的。 但就在这短短的三年之中,她所经历和得到的也是喜人的,先后有季芙蓉、季明惠帮衬庇护,眼下连着季老太太都向着她,若是不提她的父亲季明宣与柳姨娘,她的日子该是顺心多了。 眼下沈氏安稳落葬,给沈家也算有个交待了,回去她便提笔写封信去,虽然是去信多回信少,但她也没有因此而冷了心,这份关系她认为势必要维系的,指不定哪天就会成为了他们姐弟的助力。 再说沈氏离世时,沈家舅舅也来看望过他们,那份关怀和照顾她感受得真真切切,只是舅舅在说起母亲时言语间却是多有不忿,想来是对季明宣与柳姨娘的所作所为恨在了心间,以致于连他们这两个沈家外孙都暂时不想搭理了。 沈家的态度是一回事,但却也不影响她自己的坚持。 回到季家老宅后,除了一身的孝服,季重莲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了季老太太,当时大太太与季芙蓉也在座。 季重莲目光微微一转,在座之人都是面上含笑,想来还没提及那敏感的话题,只是大太太有些坐立不安,见到她的到来似乎更加紧张了几分。 难不成还怕她先开口告状不成?季重莲暗自摇了摇头。 按规矩行了礼后,季老太太已是招手让季重莲坐了过来,拉着她细细地看了又看,“这是瘦了,脸上都没几两肉了。” “哎哟,老太太这是在怪我没将五丫头照看好呢,天地良心,在孟府时可是好吃好住地供着,半点不敢怠慢,不信老太太自己问五丫头!” 大太太拍了拍胸脯,表情夸张,可在季重莲看来却是已经带了一丝扭曲,这样的说道是不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语铺路? 可季重莲却是等不到大太太先说,若是季老太太心情变差了,她还有什么戏唱? 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笑道:“大伯母对我是真的好,在孟府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孟家表姐,连新衣裳都给做了两身,祖母叮嘱过的,大伯母岂会薄待了我?” 季重莲说完咯咯地笑着,季老太太也放了心,赞许地对大太太点了点头。 “祖母,孙女有个事情要求您老人家应允。” 季重莲抬起了目光,直视向季老太太,眸中一片诚恳之色,那在胸前紧捏的小手又适时地显出了她的几分紧张和忐忑。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眸子,“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这般慎重,你先说来听听!” 季老太太没有一口答应,也证明并没有对她一味地宠溺,季重莲想想也是这个理,但只要她能说出个道理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太太也没有反对到底的道理。 季重莲在脑袋里组织了一番后,便将自己的意见侃侃而谈,先是说到沈氏嫁妆问题,这三年来为沈氏守孝,她是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就是不想在外人看来她太过功利,一切以淡然无争为主,这便是一个孝女该做的。 此刻谈及沈氏的嫁妆,她也没有非要争一个所以然来,而是就沈氏如今在上京的那间铺面做了分析了解,在结合当今的行情最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我看眼下那铺子租给别人也赚不了几个银钱,不若自己拿回来经营,林森家的未卖进季家作奴婢之前便跟着她父亲四处行商,也了解一些行情,我看着她是个谨慎的,就想着把铺子托付给他们一家子,祖母觉得可行不可行?” 季重莲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季老太太眸中流露出一抹深思,她又加了一句,“孙女知道母亲去世后这铺子的租金一直是交回了公中,有大伯母帮忙看管着,我们姐弟自然是放心的。”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透着一丝满意,但她又想知道季重莲到底有什么主意,眸中也是充满了好奇,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自己来找季老太太的目的。 季芙蓉原先一直静默着,此刻也好奇地问道:“五妹妹到底想要怎么办,一口气说个透,免得我心里还要猜着,怪难受的!” “是。” 季重莲笑着应了,对季芙蓉母女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季老太太,“若是祖母信任,就将这铺面交到孙女手中经营,咱们不对外租赁了,孙女保证营利后每月照样给公中交钱,与从前的租金一分不差,祖母以为如何?” “交给你来经营,那这本钱谁出?” 大太太倒是插了一句,公中有钱拿她自然不会反对,但若是要让她投本钱,她却是不肯的,这毕竟是沈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将来怎么着也会留给季重莲姐弟,她犯不着将银子投进去,这不是给他人作嫁? “本钱不用担心,只要祖母与大伯母放心交给我,那这一切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办妥。” 季重莲笑着回了一句,大太太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最终的决定权还在季老太太。 季老太太沉思了良久,这才抬头看向季重莲,“你母亲的东西自然是留给你们姐弟的,从前我不搭理,那是等着它放着,料想谁也不敢生了这个胆子私下吞了去,咱们如今不在上京,你母亲的铺子自然租出去,一来有收益,二来不用咱们去经营,虽然省了人力物力,但收益确实少了些……” “祖母,收益的多少都不成问题,孙女只是想要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将铺子给做起来,总之也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若是我把它给做活了,母亲泉下有知或许也能欣慰。” 季老太太的话难免有些松动的意味,季重莲听出来了,不由再接再厉。 “你倒是真有这个心?” 季老太太问了一句,目光却紧紧地锁住了季重莲,这个孙女小小年纪,但志向却不小,将来女子出嫁后,哪个没有陪嫁铺子,从长远来看,学会了经营管理自然是有备无患的,今后谁想要蒙她也不容易。 “还请祖母成全!” 季重莲一撩裙摆,已是跪在了季老太太跟前,飞扬的眉宇透着一股自信的笃定,目光诚挚中又闪着一抹难能的坚持。 季老太太心中一动,缓缓点了点头,“也罢,反正是你母亲留下的铺子,便由得你去捣腾,不过是赚是赔,公中不收你分厘就是。” “老太太,那怎么……怎么……”那怎么能行? 大太太急了,偏在季重莲跟前又不好这般说道,沈氏留下的那铺面一年少说也有两百两的租金,若是少了这一笔进项,那该是一笔多大的损失啊。 “什么怎么?把话说清楚了。” 季老太太瞪了大太太一眼,眸中暗含警告,她哪有不明白这个媳妇心中的想法,只是做伯母的惦记着侄女的嫁妆,这到哪里都没这个理。 大太太涨得脸都红了,却是吱吱唔唔的,半晌才憋出一个理由来,“那林森家的可信不可信?我只是怕五丫头被人给骗了去!” “明惠倒是与我说过林森这家人,在季家也呆了许多年,若不是可信的,这次回上京我也不会派他们跟着。” 季老太太淡淡地扫了大太太一眼,就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还想来争个什么劲! “可……可是……”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季芙蓉已是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尴尬道:“母亲,五妹妹想自己理事那也是应当,横竖是四伯母留给她的,您的心意尽到了就好,五妹妹自然会在心里感激,其他的就大可不必了。” 大太太颓丧地耸了耸肩,整个人像骤然泄气的皮球,好似有满心的怨愤无处发泄似的,再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便复杂极了。 季老太太叹了一声,大太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小家子气了些,这眼界也太窄了,难成大气! “今儿个正巧说到这里,我也交待你个事。” 以免大太太就此不振,季老太太便安排了她一个差事,“如今沈氏的嫁妆可还锁在四房那个小库里?你空了待人去清点清点,若是没什么差池便封了库房,将钥匙给收回来,这东西将来可是要留给五丫头和宇哥儿的,我这把老骨头没闭眼之前还能给他们姐弟俩看着!” “是。” 大太太苦着一张脸应下了,季老太太给的活计也是不讨喜的,谁不知道四房的小库房钥匙如今在柳姨娘手里握着,铺面是可以生钱的东西所以她才指着,但沈氏留给季重莲姐弟的其他嫁妆可是死物,她没有打一点主意,这个她还能拎得清,老太太派她去做这事,也有敲打警告的意味。 罢了,在这里受的憋屈,她总有办法在柳姨娘身上找回来! 大太太想到这里,不由重重握了握拳头。 “谢谢祖母,有劳大伯母了!” 这可是意外之喜,季重莲赶忙笑着道了谢,季芙蓉把她给扶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人小鬼大的丫头,我果然没看错,起初在上京时还捂得严不透风,竟然连我也给瞒过去了。” “那时也没想好,不是还要看行情嘛,我也是让林森家的做了一番调查,最后才决定的。” 季重莲揉了揉额头,俏皮地嘟起了唇。 气氛一时之间活络了起来,大太太看着正是时机,又有季重莲在这里,季老太太就算要发火,恐怕看在小辈面子上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 大太太眼珠子一转,便笑着道:“正好我也有件喜事要禀报给老太太知道。” 大太太说着话已是将季芙蓉一把拉了过来,季芙蓉顿时有些忐忑地望了季老太太一眼,这才转向大太太道:“母亲,今日这般高兴,不若改天再……” “改什么天,我就是看着五丫头也在这里,这事她也不是知道吗?说给老太太听听,咱们也一道乐乐。” 大太太目光扫向了季重莲,她心下一滞暗道不好,这大太太刚才吃了亏,眼下就想要在她身上找回来了,这话里话外不是一同拖她下水的意思? 天地良心,她不过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也要受人忌恨,大太太这份暗示和威胁来得太没道理了,她索性当没有接受到,兀自将头撇向了一旁。 大太太脸色僵了僵,暗暗咬了咬牙,没想到季重莲竟然不买她的帐?! 季老太太的目光左右扫了扫,这才沉下了脸色,“究竟是什么好事?连五丫头都知道的事,我却不知?” “祖母!” 季芙蓉倏地一下便跪在了地上,纤弱的肩膀隐隐颤抖着,话还未说出口,两行清泪便已流下,滴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深深浅浅的水渍。 季重莲刚刚站起来,此刻也跟着跪下,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大太太气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一旁喝斥道:“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你们一个两个是什么意思,非要给老太太触霉头不是?” 季老太太眯了眯眸子,目光转向了大太太,唇角一扯,轻哼一声道:“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你且说说看!” “这不就是……” 大太太扯着手中的绫帕,这个时候偏偏有些说不出口了。 明明是想让季重莲帮把手,这丫头此刻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连季芙蓉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大太太气得直咬牙。 “不就是什么?” 季老太太声音渐沉,目光扫过跪着的俩人,“什么喜事值得俩个丫头惭愧地像赎罪一般跪在我跟前?还有你这个做长辈的,到底是怎么看顾下面的小辈?莫非真让她们受了委屈不成?” “哎哟,老太太可真是冤枉我了!” 大太太一甩绫帕,竟是带了几分哭腔,走近了几分轻轻踢了季芙蓉一脚,借着绫帕的遮掩,不断地给她使着眼色。 “祖母不要怪罪母亲!” 季芙蓉一抹眼泪,重重地给季老太太磕了头,再抬起时额头已是红了一片,“孙女只是觉得对不住祖母,祖母这般用心操劳,孙女却是……” 季芙蓉说到这里,又是泪眼蒙蒙,季老太太看着心疼不已,偏偏又不能显出急切来,她身子向后一倒靠在了弹墨引枕上,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五丫头,你说!一次给说圆范了,省得我猜来猜去地担心!” “是,祖母。” 季重莲瞄了一眼大太太紧绷的脸色,旁边季芙蓉又是泫然欲泣之姿,她叹了一声,终是开口道:“大伯母在上京为大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是东阳伯家的三房嫡子。” “东阳伯家?” 季老太太脸色一变,原本已经歪下去的身子竟然是一瞬间坐直了,一掌拍在软榻上的梨花木小几上,冷笑道:“好啊,你这个做母亲的果然是好得很啊!” 怪不得大太太回上京之前显得有些神神秘秘的,季老太太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原来是做了这般的打算。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的反意,大太太全身一颤,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季老太太跟前,咬唇道:“媳妇不敢擅自决定,这事也是同老爷商量过,他也是允了的……” “东阳伯家……那样的勋贵之家,他们如何瞧得上咱们?!” 季老太太怒极反笑,猛地站了起来,那伸出的手指都快戳在了大太太的额头,她连忙闪身避过,一边抢着话道:“许是看上了芙儿外祖家得势,老爷在詹事府不也是兢兢业业,老太太,咱们芙儿并不比其他姑娘差,怎么就配不上东阳伯家了?” “你们夫妻都打算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季老太太沉沉地闭上了眼,只是胸口喘气不定,下面跪着的人自然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后,才听老太太的声音幽幽响起,竟然带了一丝少见的疲惫与沧桑,“既然拖到如今才告诉我,只怕这亲事早已经定下了吧?” 季芙蓉嘤嘤地哭了起来,死咬着唇,只一声一声地磕着头,口中含糊地念道:“孙女不孝……不孝……” 大太太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忙点头道:“定下了,只等年后芙儿及笄便嫁过去,这嫁妆媳妇在上京也置办了不少,老太太不用操心了!” “哈哈哈!” 季老太太突然笑了起来,目光含着一丝轻蔑地扫向了大太太,“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为她操持,我这老婆子还用忙个什么劲?!” “祖母!” 季重莲膝行了几步到季老太太跟前,扯着她暗青色的裙摆,眼泪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她可还记得季老太太与季明惠说起季芙蓉婚事时那满脸的期盼,老太太是真想给孙女挑个合心意的夫婿,可这一切全被大太太的自以为是给打乱了去。 季芙蓉今后嫁到东阳伯家,或许真是喜忧掺半祸福难料了。 季重莲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悲凉,不管她再如何努力,在这个时代嫁人便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若是嫁得好嫁得顺心,那尚且有几年安稳的日子好过,以后只待生下自己的孩子,守着孩子过活便罢,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这些她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代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边大老爷季明德看着这般中正的人,身边不也还有个洪姨娘吗? 这还是大太太主动给开了脸抬了妾,不为丈夫纳妾的女人那就是不贤惠,想想多么可笑! 这样的婚姻制度下,又怎么能求得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 只看自己身边这些人,季重莲便已经想透了,如今她也不指望了,将来的婚事全凭老太太给她做主,只要还凑和,那就这样过下去吧。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好好静静!” 这次季老太太连手都没有抬,只是静静地转过了头去。 季重莲搀起了哽咽着的季芙蓉,大太太也走了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便拉着季芙蓉先行离去了。 就要拐过雕着岁寒三友的紫檀木屏风时,季重莲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季老太太微仰着头,全身隐隐颤抖,一颗清泪却是顺着脸颊滑落,却被她一抬手飞快地抹去,快地只让人觉着是眼花罢了。 季老太太这次是真地伤心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终究是红着眼眶无声地退下了。 第【68】章 嫁妆之争,芙蓉出阁 季重莲回来后也去看了季幽兰,只是因着脸上的伤,她已是深居简出,见面聊了几句也不见了往日的笑容,季重莲看着着实有些心酸。 “疏痕膏”是用了,可季幽兰的脸上仍然有着浅浅的疤痕,隔着远了不觉得,但离近了一眼便能看见。 曾姨娘为了这事没少哭天抹泪,只道她们母女不幸,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狐狸精给克的。 这样的意有所指,季重莲只是听着,并不接话。 再说三老爷季明忠与容芷也不在这里,谁能听到她的抱怨呢? 三太太姚氏倒是偶尔会来探望季幽兰,但话也不多,坐坐便走,也就是尽尽嫡母的本份。 季幽兰的两个哥哥更不是多话的,季崇泽随了三太太的性子,季崇亮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对自己的妹妹也不是特别关心。 季明忠倒是寄了很多补品和药膏回来,可用来用去也就只有那个效果了,季幽兰慢慢地也认命了。 季紫薇过得更加小心翼翼,也不再对谁冷嘲热讽了,许是季幽兰那事终是吓到她了,若是她再翻出点风浪什么的,她真怕有一天季幽兰起兴了也将她的脸给划花,那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季明宣倒是对女儿的这番听话乖巧很是满意,只当她是懂事了长大了,又夸赞了柳姨娘几句,小俩口的关系更加和美,如胶似漆一般。 大太太似乎想要将功补过,在季老太太面前挣表现一般,没过几日便雷厉风行地去了四房,硬是要柳姨娘打开库房,她要照着册子清点沈氏的嫁妆。 这可将柳姨娘惊了,一边安抚着大太太找借口拖延,一边让身边的丫环赶快去找季明宣,她把持沈氏的嫁妆都三年了,可不能在临门一脚时给闪了腰。 大太太也不急,命了崔妈妈端了椅子,就这样坐在院子里,身后的婆子丫环站了两排,比声势浩大,她可半点不输柳姨娘。 “这好好地怎么就要清算太太留下的嫁妆了呢,难道大太太还信不过婢妾吗?” 柳姨娘抹了抹汗,却还是强撑着笑脸问道。 大太太轻蔑地瞥了柳姨娘一眼,那意思大抵是“信得过你,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见大太太不说话,柳姨娘的汗滴得更快了,从前也没见着大太太惦记过沈氏的嫁妆,怎么从上京回来就全变样了,难不成还是要替季重莲主持公道,将这嫁妆给夺回去吗? 柳姨娘可听说了季芙蓉在上京城觅得一门好亲事,便想笑着拉拉近乎,“大太太,婢妾可是听说大姑娘定了东阳伯家,婢妾早准备了给大姑娘添妆的首饰,一会儿便给您送去?” “喔?” 大太太挑高了眉,似笑非笑,“你还有这份心,真是难得了!” 柳姨娘是什么底子大太太哪有不清楚,季明宣又是个不上进的,说是给季芙蓉添妆,那些东西不是季明宣在公中揽的,便一定是柳姨娘在沈氏嫁妆里抠出来的,季老太太如今这般护着季重莲,她可不想去触为份霉头! 柳姨娘原以为这样说大太太好歹会缓和一些,却没想到她油盐不进,竟然没有半分妥协的意味,心里便更着急了。 “不是说这钥匙在四弟身上,怎么人还不到?” 大太太又向外瞄了一眼,话语中已是有些不耐,“若是等不到四弟,这锁我看就找把斧头给劈了,后头清算完了再给配上一把就得了。” 大太太说着已是站起了身来,眼看便要吩咐崔妈妈办事了,柳姨娘急得想上前拉去,但到底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大太太一个眼神过来,她便有些缩了手脚。 季明宣这时却是恰好赶了过来,快步如疾风,将身后的水灵都给甩得远远的。 柳姨娘顿时眼睛一亮,如遇到救星般地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大太太这是来清算沈氏的嫁妆呢,你可一定要给拦着,不然咱们最后都没着落了!” 季明宣神情一凛,拍了拍柳姨娘的手背,“这事你放心,大嫂再怎么横,也只能在大哥面前耍耍威风,这是在四房,说什么也轮不到她做主!” “嗯!” 柳姨娘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一下便有了底气。 季明宣已是一撩衣袍走到了大太太跟前,神情倨傲,面色不善,“听闻大嫂给大侄女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可这亲事再好也不能指望着别人的嫁妆给她添妆不是?这说到哪里都没这个理!” “你说什么?!” 大太太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本还想与季明宣好好说说理,没想到他一上来便是这般不客气,冷嘲热讽的样子只让人想一把扑过去狠狠地掐他几把。 这季明宣真是被柳姨娘给迷得没轻没重了,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我说什么大嫂难道听得不清楚?” 季明宣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谁不知道大太太打的主意,季芙蓉高嫁了,她也可以趁机再回上京,到时候将丹阳这片的烂摊子一扔,他们奔个一家团圆,哪有这么容易? 眼下竟然将手都伸到沈氏的嫁妆上来了,这东西他就没打算用,准备留着给自己当老本呢,至不济两个女儿出嫁时分点出去罢了,儿子娶媳妇还不是要公中补贴,季老太太还在呢,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这事是老太太吩咐办的,你怨我也没用!” 大太太想到什么,忽地笑了,话语里狠狠地刺了一回季明宣,“老太太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信不过,这才指着我来给五丫头他们姐弟做主的,以免有些人被黑了心肠,连亡妻的嫁妆都想要吞了去,那说出去丢的可是季家的脸面!” “季家的脸面早没了,我还怕什么?!” 季明宣恼羞成怒,挽起了袖管挡在库房跟前,一脸凶恶地扫了扫大太太那帮人,“谁想要清点库房,行!先将我撂倒了再说!” 柳姨娘抿着唇,眸中绽放的却是一抹得意的笑容。 大太太气得脸色铁青,看来这季明宣真是不要脸了,枉自还读过几年圣贤书,如今的模样看起来和流氓有什么凶别,只不同的是,他是个有文化的流氓! 一众婆子面面相觑,有季明宣挡在跟前,大家都真不好拥上前去,若是哪里碰着了摔着了,最后主子们没事,可挨板子受过的却是他们! 崔妈妈眼神一暗,上前在大太太耳边低声说道:“太太,这瓷器还怕瓦缸呢,咱们没必要和四老爷硬碰硬,不如……” 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崔妈妈,低声骂道:“我如今还能去找老太太吗?这点事都办不好,老太太心里会怎么想?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他们!” 大太太如今与季老太太的关系正僵着呢,她就想着将这件事情做好了,以此来缓和一下婆媳的关系,若是再闹到老太太跟前,看不拿白眼看她?! “是!” 崔妈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讪讪地退下。 看着季明宣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似乎笃定了没有人敢动他,大太太捏紧了拳头,一声冷笑,“去,将四老爷给我请到旁边坐下!” 婆子们怔了怔,却是犹豫着不敢上前,这下季明宣更得意了,嘴角一翘道:“大嫂何必为难他们,我是季家的主子,他们如何敢对我动手?” 大太太脸色阴沉,蓦地转身,狠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若是在场的谁敢不听我吩咐的,打了板子后全家发卖,别忘了你们的卖身契还捏在谁的手中!” “你……” 季明宣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强撑在那里,柳姨娘则是担心地绞紧了手帕,大太太拿这一说道,不少人心里可都动摇了,这局势不会就此倒向另一边了吧? “还不给我拿下!” 大太太一声高喝,婆子们连连点头,心里却还揣着担忧,犹豫着向季明宣走了过去,先是试着劝他离开,被他暴怒地踹翻了两个人后,慢慢地大家下手也不客气了,一窝蜂地拥了上去,抓手的抓手,抬脚的抬脚,扭着季明宣便将他给拖了开来。 “你们敢!回头爷办了你们!” 季明宣不断地吼叫挣扎着,无奈他双拳难敌四手,这些婆子平日里可都是做惯粗使活计的,那力气大的又岂是他这种文弱公子哥可以抵挡的,三两下便被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张嘴还在叫嚣咒骂着。 大太太听得刺耳,沉着脸对崔妈妈吩咐道:“去,拿张帕子将四老爷的嘴给堵上,省得我听着心烦!” 崔妈妈苦着一张脸应了,这事做下来,看来今后见着季明宣她都得绕道走了。 看着季明宣那张凶恶扭曲的脸,崔妈妈心里也胆寒,试着塞帕子过去,那手指却被季明宣给咬伤了,还听他疯狗一般地狂吠,“老虔婆,等爷活络了,看不找人扒了你的皮!” “得罪了,四老爷!” 崔妈妈甩着痛手,心里也冒火了,一手掐住季明宣的下颌使劲一捏,趁着他痛着张嘴之际,帕子对准一塞便堵了进去! 从此世界便安静了! 崔妈妈拍拍两手,再也不看季明宣一眼扭身就走,总之人已经得罪了,她再瞻前顾后也是白搭,只要抱紧了大太太这颗大树,今后顺利地回了上京,还怕季明宣报复不成?! 柳姨娘吓得脚都软了,连季明宣都给治住了,若是她扑上去,恐怕挨得更惨。 大太太眼神猛地一扫,柳姨娘只觉得魂都要飞了起来,一旁的水灵忙将她给扶住了。 “将柳姨娘一干给看牢了,若是谁不识相的再敢来拦着,先给我打二十个板子!” 大太太这下是真发狠了,四房的婆子丫环怎么还敢来触这霉头,只规规矩矩地站在柳姨娘后面,动也不敢动。 大太太这下也不等着钥匙了,眼看着库房的门被劈了开来,季明宣的眼睛都红了,柳姨娘是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大太太得意地瞥了一眼季明宣和柳姨娘,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想和她斗,还嫩了点! 库房很快按着沈氏的嫁妆单子给清点了一遍,少了的物件崔妈妈又带上人去柳姨娘和季紫薇的苑子里搜了一通,弄得鸡飞狗跳,却是总算给凑齐了。 也是柳姨娘胆子大,原以为是自己的囊中物,便没想着要私藏什么的,再不济还有季明宣在前面拦着呢,沈氏的嫁妆说什么也不会落到别人的手上。 可哪里知道大太太还能使出这一招,看这架式多半真是季老太太的吩咐,不然再给大太太胆子她也不敢将季明宣给办了。 一时之间柳姨娘心灰意冷,季紫薇哭着跑来一看,自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两母女只能在一旁抱头痛哭。[.超多好看小说] 大太太这下是威风了,清算完沈氏的嫁妆后,又命人找了几把厚实的大锁给锁结实了,再命两个粗壮的婆子看守着,这便稳稳妥妥地向季老太太交差去了。 事后季明宣自然找到季老太太告状去了,却被老太太给骂了回去,指着骂他就那点出息,功名考不上,成天醉倒在女人裙下,眼下竟然还想指望着亡妻的嫁妆,季家哪点少了他们吃喝用度,若是不满意,自个儿打铺盖卷出去住,别指望着季家再给他们一分钱过活。 季老太太疾言厉色,一番话把季明宣彻底给吓懵了,老太太的神情看着不似说假,季明宣公道没讨着,反而灰溜溜地走了,心里郁结难消,竟然还被气病了一场。 大太太做了该做的事,可也让季明宣彻底没了脸,她到底不敢在季老太太面前邀功,便自己老实而又本分地履行着该有的职责。 一时间季家也太平了一段日子,至少表面上看着像是风平浪静了,季老太太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是精神头看着有些不济,常常都会走神,季重莲便常去陪她说说话逗她开心,偌大的屋子也就不显得这般空旷寂寞了。 季明惠知道季芙蓉定亲的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宽着季老太太的心,“大太太有这般想法也不是什么过错,哪个母亲不盼着自己的儿女好,老太太也别太往心里去,指不定咱们大丫头嫁过去便是一生顺遂,福泽无边呢!” 关于季明宣与柳姨娘的糟心事,所有人都自动忽略,谁提起来都烦心,不如渐渐淡忘地好。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看了季明惠一眼,“就你会说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着了!” “那可不是,子孙们怎么闹腾咱们不也就在边上看着,难道还能替他们管上一辈子吗?” 季明惠也感叹了一句,想来是因着近来家中石强的事情有些心焦,这小子偏生不想去参加科考,一心只想从军。 他们夫妻商量了半边,石毅竟是准备将石强给送到军中历练一番,这孩子翻了年不过才十三岁,那么小就离开父母,她如何舍得? “还在为强哥儿的事烦心着呢?” 季老太太扫了季明惠一眼,嗔怪道:“你倒是会劝我,不会拿这道理说说自个儿?好歹还有勇哥儿在你身边,明年他便要参加院试了,你这做母亲的可要多鼓励一番才是!” “老太太说得是,是我忧心太过了。” 季明惠笑着应了一声,转而想到什么,又道:“五丫头回来时跟我提了想给宇哥儿寻个练武的师傅,也不为走从武的路子,只是想强身健体罢了,我琢磨着可行,到时候将宝哥儿与天哥儿一起拉着练练,再加上三房的两个哥儿,怎么着这身体也比一般的孩子强,看我家那两小子就知道了,老太太觉得如何?” 季老太太倏地沉了目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又抬眉道:“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要误了几个孩子的功课才好。” “那自然。”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头,“该做的功课都不能落下,闲暇时再让他们练练武强身。” “你看着安排吧!” 季老太太长长地呼出口气,季明惠忙起身给她按着肩膀,轻柔的力道渐渐舒缓了老太太心中的疲惫,就在季明惠以为老太太都要闭眼睡着时,冷不丁地却又冒出一句话来,“五丫头确实是个有主意的,我从前竟然看走了眼。” 季明惠一怔,有些摸不透季老太太心中的想法,只是谨慎地回道:“再有主意,那也不是在老太太名下,有老太太管束着教导着,她的将来才有指望呢!” 季老太太凝神想了想,嘴角突然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轻哼一声,道:“也亏得她没有大丫头那样的母亲,凡事都想在了人前……将来,我自然会为她作主!” 季明惠神情一凛,知道季老太太还在为大太太给季芙蓉的婚事擅作主张而耿耿于怀,因着这事,大太太已是很少来老太太房中,即使来了也坐不到一会儿便离开,婆媳关系有些紧张,明显是生了嫌隙。 “有老太太照看着,五丫头自然是有福的。” 季明惠附和了一句,芳草已是在外禀报道:“表姑娘与五姑娘到了。” 话音一落,芳草已是撩了帘子,石柔挽着季重莲拐了进来,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灵芝上前给两位姑娘取了外罩的披风,她们这才给季老太太与季明惠行了礼,石柔已是笑着凑到了季明惠跟前,摇着她的手道:“母亲,五表姐真是心灵手巧,光是看着她给外祖母做的点心,我便忍不住流口水了。” “这次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季老太太一见到季重莲,便对她招了招手,眉梢眼角都弥漫着笑意,连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季明惠看在眼中,唇角渐渐升起了一抹笑意。 “碧元,快摆上来!” 季重莲笑着吩咐了碧元,她连忙动作利索地将手中的食盒摆在了小几上,又取出了一碟盛在青花瓷盘里的小点心,这点心看着便是透亮透亮的带着淡淡的浅碧色,像水晶一般煞是喜人,点心上还点缀着颗颗芝麻,一阵清甜的香味随之飘散在空气中。 “这看着有些像马蹄糕……” 季老太太看了半晌,这才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季重莲。 马蹄糕有些半透明的清亮,不过颜色是茶黄色,这味道闻起来也不尽相同。 “外祖母猜错了,可不是这个名字喔!” 石柔摇了摇头,红唇一抿笑得很甜。 “这叫莲蓉水晶糕,夏日里我让刘妈妈给采了些莲子荷叶晒干了存起来,做这点心的时候便加了进去,祖母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季重莲说着已是取过了一根银钗,笑着递到了季老太太跟前。 季老太太尝了一口,咀嚼回味了片刻,眉眼立时便弯了起来,“清新却不甜腻,吃在嘴里软糯着,五丫头这是顾念着我牙口不好特意做的吧?” “五丫头这般孝顺,老太太好福气!” 季明惠跟着夸了一句,她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季老太太是真地很喜欢季重莲,只怕五丫头做什么也讨喜。 如今季芙蓉这事季老太太已经撒手不管了,原本对大孙女的爱护之情似乎在一瞬间都转移到了季重莲的身上,就季明惠来看,这却是个好现象,至少有老太太撑腰,她不用再担忧这姐弟俩受欺负。 “五表姐,也给我尝一块吧!” 石柔眼馋地吐了吐舌,这路上季重莲便拗不过她,让碧元打开食盒给她看了一眼,眼下看季老太太吃得津津有味,她怎么还忍得住? 季重莲便笑着捧到了石柔与季明惠跟前,一人一块地吃着,间或说上几句话,气氛顿时变得融洽和美了起来。 过了年后,二月间便是季芙蓉及笄的日子。 大太太请了本家二太太陆氏做正宾,季重莲做了赞者,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完成了仪式。 而季芙蓉及笄之后的二月底便是她出嫁的日子,季家又开始了紧张而忙碌的准备工作。 崔妈妈早被大太太派往了上京,按照日子算,过不了多久她便要安排着人将嫁妆给抬到童府去,然后领着一众丫环婆子铺床,做着婚前的一应事宜。 反观季芙蓉倒是冷静清明了许多,也许知道呆在家里的日子不久了,没事便窝在了季老太太屋里,大太太怎么说也拗不过她,只能由着了。 出嫁的前一天,季芙蓉却是约了季重莲一同到了季老太太跟前。 季重莲有些纳闷着,不知道季芙蓉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坐在一旁听她说话。 “祖母,孙女明日就要走了,提前来给您磕头!” 季芙蓉说着话,灵芝已是取来了蒲团搁在她跟前,撩裙、下跪、磕头,一套动作完成后,她却是久久没有抬头。 季老太太叹了一声,“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又看了季重莲一眼,“五丫头,还不将你大姐姐给扶起来!” 季重莲应了一声,扶起季芙蓉的当下她已是不着痕迹地抹掉了腮边的泪水,只一双眼睛红红的,显见就是哭过了。 季老太太拍了拍季芙蓉的手,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宋妈妈,“去将我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是,老太太!” 宋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又唤了灵芝过来,俩人便转进了内室,忙活一阵后出来,俩人手里都捧着个描了金漆的黑木雕花匣子,只是宋妈妈手中那个看起来要沉了几分,一一在桌上摆放好了。 “去打开看看!” 季老太太捏了捏季芙蓉的手,笑道:“你们姐妹几个我都预备着一份嫁妆,也算是我的一分心意。” 季芙蓉咬了咬唇,轻轻掀开了其中的一个匣子,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流光溢彩,不自觉地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璀璨的宝石,莹润的珍珠,全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分门别类地铺放在垫了蓝丝绒的匣子里,原本看着不大的黑匣子,内里却分了层格,显得是那样的精致。 另一个匣子里放着的是房屋地契和一串黄铜钥匙。 “这些首饰早便为你准备着,知道你是季家姑娘们最先出嫁的一个……至于那地契和房契,一个是上京郊外的六百亩田庄带个三进的宅园,一个是家里早年在上京买的铺面,如今空置着也没有打算,正好拿了给你,若是要做点什么,不妨和你五妹妹商量着一起,她点子多,眼下也要经营她母亲留下的铺面,你们姐妹相互帮衬着,有商有量的我倒也能放心。” “祖母……” 季芙蓉咬着唇,转身便扑倒在了季老太太脚下,哭得悲切。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抹着泪,这祖孙俩的感情恐怕比她想像中还要深厚得多,季芙蓉毕竟是季家的第一孩子,又是季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心中寄予厚望自是不用说。 眼下虽然因着大太太的意外决定而改变了季老太太原本为季芙蓉定下的方向,但这疼爱孙女之情却没有丝毫减少,老太太也盼望着季芙蓉好呢,这才拿出了不菲的添妆,放在一般人家,已是一整笔的嫁妆了。 自然在季老太太心中,这嫁妆的多少并不能代表她们感情的深厚,但她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与季芙蓉作着最后的道别。 * 季芙蓉出嫁这一天很是热闹,丹阳有名望的人都来了。 季重莲不能去前院,便让季崇宇去看看童经年此人到底是何模样,气度才华能不能配得上季芙蓉,虽然于事无补,但她也想求个心安。 前院很热闹,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爆竹声声中,季芙蓉拜别了父母长辈,就连大老爷季明德也特意从上京赶了回来,却是要随着迎亲的队伍再一并返回。 大太太却是留了下来,等过了这一波后,看来她也会想办法重回上京,毕竟女儿和丈夫都在上京呆着,她向往那里的热情也会一天比一天高涨,拦也拦不住的。 三朝回门,听说季芙蓉是回的大太太的娘家孟府,大老爷季明德也在那里候着,毕竟眼下季家不在上京住了,季明德的临时居所又显得寒碜,至少不能丢了脸面,便借了孟府的气派压压场子。 这也是非常尴尬的事,虽然谁都明白私下里是怎么回事,但场面上仍然要过得去。 这一日,季重莲正陪着季老太太说着话,季海棠也坐在一旁,话题不觉间就绕到了季芙蓉的身上。 “也不知道大丫头在童府的日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写个信回家。” 季老太太感叹了一句,眉宇间却盛着一抹忧愁,老人家到底是放不开的。 季重莲在一旁笑着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祖母且耐心等着,大姐姐毕竟是新妇,婆家或许有许多事情一时忙不过来,等得空了必定就会记起咱们了。” “希望像你说得那样!” 季老太太摇了摇头,瘪了嘴道:“那一日你倒是没出来,你大姐夫来我跟前拜见了,我看那模样那气度……总觉得差了些!” “是,大姐姐在祖母眼中自然是最好的,不是顶顶尖的人配上都觉得可惜了!” 季重莲笑着附和了一句,倒是将季老太太给逗笑了。 据季崇宇那天前来回报,这童经年看着也是人模人样的阳光少年,态度也是谦恭有礼,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劣迹的模样,她便也只能先信着。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空穴来风未必无音,童经年在上京有那样的传闻,也不能说他的背后就干净得很。 她倒真希望像大太太所说,成了亲季芙蓉便能管束调教好了,从此家宅和睦,万事兴顺! 芳草突然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说是四老爷季明宣与柳姨娘一同来见老太太。 季老太太与季重莲对视一眼,俱都沉默了下来,刚才的欢喜似乎在瞬间便沙弥与无形。 这自然不是对季明宣的不喜,毕竟是季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她心里还是疼爱的,但这样的低沉已经显见了老太太对柳姨娘有多不待见。 季老太太默了一会,转头看向季重莲,“你先进内室里等着,别出声,我倒要看看他们演的是哪一出。” 季重莲应了一声,转头便拐进了内室,只透过那扇紫檀木屏风静静地观察着外间的动向。 季明宣与柳姨娘被引了进来,俩个人行了礼后季明宣便坐定在一旁,柳姨娘见季老太太没什么表示,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季明宣的病好了一段日子了,只是人消瘦了一些,面部表情看着有些忐忑,瞄了季老太太一眼,不知道怎么样开口,倒是柳姨娘有些焦急,不住地给季明宣使着眼色。 “有话就摊开说,没事我便要歇息了。” 季老太太疲倦地撑了撑额头,前段日子才骂了季明宣一通,原本指着他能醒事,至不济可以消停一阵,没想到才过多久,竟然又卷土重来了,不知道这次又会拿什么事来给她添堵? 想到这里,季老太太阴沉的目光扫向了柳姨娘,自从这个女人进门后,季明宣都是围着她在转,无心科考不说,如今更是落了个一事无成,若不是指着季家这点老底过活,将来的日子必定凄惨。 “母亲,沈氏嫁妆那事儿子也想通了,是我的不对!” 季明宣说到这里先低了头,这是认错在先呢!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眸子,刺人的精光在眸中一闪而过,季明宣这倒是转变得快,不得不让她猜测他还有其他的企图,而且很可能是个大企图! 季老太太静默不言,听着季明宣的下文。 “沈氏的嫁妆儿子也不是想要贪了去,只是她毕竟是嫡母,若是分给了五丫头与宇哥儿,怎么着也还要顾念着六丫头与天哥儿才是,母亲说对不对?” 季明宣抬头望向季老太太,见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喜,这才又道:“如今大嫂代为清算封存了,儿子也放心,将来有母亲主持公道,想必不会薄待了他们任何一个!”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季老太太抿了抿唇,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柳姨娘,只见她一脸紧张,就知道季明宣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定与她有关。 “不,不!” 季明宣连连摆手,再看了柳姨娘一眼,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母亲,芬芳跟着我也有那么多年了,为季家生儿育子也算是功臣……当初若不是柳大人出了事,她原本也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眼下孩子们三年孝期已过,儿子想恳请母亲,将芬芳立为正室,六丫头与天哥儿也能有个嫡出的名头,这对他们将来都好!” 季明宣说完这话忐忑地望向季老太太,见她脸色骤然阴沉,心中也是一紧。 第【69】章 痴心妄想,为爱成狂 今日里被柳姨娘撺掇着来向季老太太说这件事情,季明宣其实心里是忐忑的,但柳姨娘已是缠了他好久,他怎么着也得给一个说法,又加上前一段日子闹出沈氏的嫁妆事件,他自问他们已经退了一步,在钱财上不争了,那么在名分在也给个好听点的,这也是为了他的另一双儿女着想。 季老太太阴沉的眼色扫过了柳姨娘,她只觉得全身一颤,就像被一条窥伺了许久的毒蛇给紧紧盯住,只要她做出任何一个动作,就会招来致命的一击。 柳姨娘立时吓得脚软了,“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泣声道:“老太太,婢妾从前也是官家小姐,这您都知道……柳家没逢难以前,您不是也夸过婢妾善解人意温柔娴淑,若不是命运多变辗转流离,婢妾也不会这般……如今四太太已然没了,婢妾静心侍候了这么多年,老太太难道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婢妾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吗?” 季老太太抿紧了唇角,忽地一声冷笑,“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你以为凭你的身份还进得了季家的门?”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当年她一时心软允了柳姨娘进门,或许沈氏也不会过早离世,与沈家的关系也不会就这样断了,她已是悔不当初,如何还能让柳姨娘再进一步? 这就是不允了? 柳姨娘抹着泪,眸中却现出一抹坚决的目光来,一手扯了扯季明宣的衣角,向季老太太的方向呶了呶嘴。 沈氏的嫁妆如今她也没办法肖想了,那一日季老太太骂季明宣的话她后来可都听说了,沈氏的嫁妆他们不指望,那么季家的产业到时候总会有季明宣一份,他们就等着这一天。 她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可如今沈氏这人都死了,凭什么还要再霸占着正室这个位置? “母亲,你就答应了吧!” 季明宣也跟着跪在了地上,一脸恳切地看向季老太太,就一个名分的问题,他们季家如今又不是官宦人家了,还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别惹我心烦!都给我退下去!” 季老太太一拂衣袖,竟是站起身就要走了,柳姨娘一见不对,扑过去便抱住了老太太的腿,眼泪鼻涕肆意横流,“老太太,婢妾自从进了季家的门就一直不入您的眼,婢妾也想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得您不快,这么多年来,您就没给婢妾一个好脸色,婢妾心里委屈啊!” 这还缠着不放了?!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张口就向屋外喊了一声,“灵芝,你们给我进来!” 今儿个宋妈妈被季老太太给派到庄上清算帐目了,季重莲来与她说话,几个丫环便也候在了门外,此刻见着柳姨娘抱着自己,季老太太只恶心地想要把她给踢开! “老太太!” 柳姨娘抱得更加紧了,说什么也不放开,似乎不得到季老太太一个回答,今天她就死倔到底了。 屋外一阵响动,留下云霞守在屋外,灵芝与芳草奔了进来,却被季明宣给挡住了,他一边拦着两个丫环,一边回头急声道:“母亲,你就允了我们吧,季家如今都已是这个模样了,难道还真要顾忌别人的眼光不成?” 看着柳姨娘痛哭失声的模样,想着她从官家小姐沦为官婢,那无疑是从云端跌落泥底,他为她的遭遇而痛心着,若不是命运弄人,又如何会是如今的这番模样? 说不定没有沈氏的介入,今日的他们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 “四老爷!” 灵芝在一旁急得跺脚,偏偏又冲不过去,季明宣那一脸彪悍的模样似乎在说,谁敢冲过来他就对谁不客气! 芳草见着季老太太被柳姨娘箍得都要喘不过气的模样,脸色涨得通红,不由高声喝道:“柳姨娘,你还不放开老太太!” 季重莲在屏风后看得心惊,没想到平日里柳姨娘都惧怕着季老太太,今天竟然敢这般豁出去,她这般对老太太不敬,也不怕事后老太太严惩她? 季重莲在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若是被她这个女儿给撞见这情景,那么季明宣的面子铁定挂不住,今后又会怎么对她? 为了嫁妆那事,柳姨娘已是带着季紫薇在她屋里闹了一通,她只心平气和地对待,让她们的一通乱骂像撞进了棉花里,半点泄不出劲来。(.) 她也去看望过生病中的季明宣,却是直接被赶了出来,只要这做女儿的义务尽了,她也不介意和季明宣的关系变成怎么样,她的依仗是季老太太啊! 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咬紧了牙,拳头一握便冲了出去! “祖母小心!” 而就在这当下,柳姨娘紧抱着季老太太不放,老太太脚步一个踉跄,眼看着便要向后倒去,季重莲的惊呼便脱口而出,她伸长了手臂却够不着老太太的衣角,只能干着急。 柳姨娘也吓了一跳,却止不住季老太太向后倒去的力道,本能地为了防止自己也跟着跌倒,她终于在惊吓之中松开了手。 柳姨娘这不松手还好,一松手因着惯性,季老太太又向后跌退了几步,直到整个人撞在了软榻上搁着的黄花梨木四角小几上才跌坐着停了下来。 “哎哟!” 季老太太痛呼一声,一手扶向了腰间,那里显然是被几角给撞上了。 “祖母!” 季重莲焦急地扑了过去,心中暗恨自己怎么不早出来一步,如此也不会任由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 季重莲的出现却是让季明宣瞬间变了脸色,颤抖的手指指了过去,声音冷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重莲扫了季明宣一眼没有答话,只是抿紧了唇,担忧地看向季老太太,“祖母,可是伤着了,我马上让人去请大夫!” 季明宣一愣神的功夫,灵芝与芳草都奔了过来。 季重莲急声吩咐了几句,芳草便奔出去请大夫了,顺便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云霞,让她派人去给大太太还有季老太爷传个信,灵芝则与季重莲一道将老太太给扶了起来。 季老太太痛得额头都落了汗,面色紧拧着,只一手撑在腰间,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祖母可是伤着腰了?快平卧下来!” 季重莲急得眼眶都红了,灵芝忙摆上了软垫子,俩人小心翼翼地将季老太太给扶住,趴卧在了软榻上。 柳姨娘这时已经惊得面无人色,跪坐在了地上僵成了一座雕塑,季明宣好歹过去将她给扶了起来,又是一番切切安抚,她才渐渐稳定了心神,只额角不自觉地冒着冷汗,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老爷……老太太她……” 季明宣这时才反应过来,季老太太出事了! 可眼下季重莲杵在那里,他心里已是升起了一股极度不悦,这丫头竟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是他平日里太放纵迁就了,还是她心里已经没有了他这个老子? 想到这个可能,季明宣眼神一厉,上前一步便攥住了季重莲的胳膊将她大力扯了开去,口中还喋喋骂道:“谁叫你呆在这里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四老爷!” 灵芝惊叫了一声,实在是被季明宣的狠厉与无情吓了一跳,季重莲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手下怎地没有半点留情,就这一拉一攥之间,季重莲险些便跌扑在了地上,可她如今只能先顾着季老太太,即使心中同情季重莲,却也不敢挪动半步。 手腕上的疼痛让季重莲皱起了眉头,抬眼间便是季明宣仿若要吃人的脸色,她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挣扎着扭着手腕,苦苦哀求道:“父亲即使要责罚女儿,眼下也要先顾着祖母的伤势,祖母如今这般,女儿说什么也不能离开!” “啪!” 季明宣怒上心头,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季重莲早便留意到他这动作,在他起掌之前脸便跟着偏向了一侧,所以这一掌看着凶猛,实则落在脸上并没有想像中的疼痛。 一个巴掌过去季明宣便愣了愣,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一闪而过的嘲弄,他更是怒火中烧,果然是沈氏生的女儿,跟他从头到脚就不是一路的! 季明宣一手死攥着季重莲,第二巴掌眼看就要落下,一个物体却是飞快地向他袭了过来,他慌忙躲过,却还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进而落在地上,“嘭”地一声碎裂成了无数块! 季明宣定晴一看,竟然是柄摔坏的玉质美人捶! “混帐东西,我老婆子还没死呢,你再打五丫头试试,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季老太太一张脸阴沉得就快要滴出水来,原来那美人锤竟是她情急之下向季明宣扔的。 腰部撞在了小几的方角上,季老太太仍然痛得皱眉,可她这个儿子在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她的伤势,而是巴巴地去扶起了柳姨娘,还一阵好言地安慰,这可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此刻季明宣竟然还想借故发飙,把怒气都发泄在季重莲身上,她如何还看得下去? 这个孙女乖巧可人善解人意,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怜惜疼爱,自有她这个做祖母的护着! 她就坐在这里,看季明宣再敢如何?! “母亲!” 季明宣揉着发痛的肩膀,脸色也是不好。 柳姨娘见状,已是又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老太太息怒,是婢妾不好,老太太责罚婢妾一人便是,且勿怪罪老爷!” “怎么又是你的不对了?” 季老太太还没有发话,季明宣便又心疼了起来,特别是柳姨娘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让他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怜惜,冷厉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射向了季重莲,“都是这逆女的错,我是她老子,教训她是天经地义!” 季明宣吼出这一句话来,显然也是不服季老太太那番话,他在管教女儿,老太太却是如此偏袒,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脸往哪里搁? 季重莲只捂着脸站在一旁,即使有委屈也一言不发,季老太太看在眼中,又见着季明宣这般维护柳姨娘,想起往昔的种种,她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腾腾怒火来! 就是这个女人进了季家后才闹得家宅不宁,让他们母子离心,亲情不顾,如今儿子关注她竟然多过关心自己,若是这个女人再留在季明宣身边,终成大祸! “灵芝!” 季老太太伸出了手来,灵芝会意,忙将她搀扶了起来,季重莲闻声也过来帮忙,白嫩的脸颊上赫然是个巴掌的印迹,已是起了红痕,她的泪水蓄在眼里,在老太太跟前终是忍不住掉落,沾湿了襦裙。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别急,祖母会为你讨回来的!” 季老太太安抚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她却是摇了摇头,抹干了泪,“祖母的腰可还疼着,芳草已是赶着去请大夫了,相信一会儿便到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强自稳定住了心神,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此刻耳边“咚咚”的心跳声,她有感觉,今日是个机会,是个将柳姨娘彻底铲除的机会,所以她才由得季明宣乱来一通,让季老太太看明白柳姨娘到底在季明宣心中占有着什么重要的地位。 重过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重过生养他的老母! “我还撑得住!” 季老太太摇了摇头,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腰上虽然疼痛,可却也在提醒着她这是谁造成的,若是她不趁今天这个机会处置了这个柳姨娘,今后任由柳姨娘百般怂恿季明宣,季家必定家宅不宁,她也是寝食难安! 季老太太重重地捏了捏灵芝的手,她吃痛地应了一声,却也会意过来,忙低首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叫几个苑里的婆子来,将柳姨娘给我绑了,今儿个我便要将她给卖了,看看谁还敢拦着!” 季老太太一掌重重地拍在小几上,气势陡然拔高,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不,母亲,万万不能啊!” 季明宣一时慌了神去,几步扑了过来,跪在季老太太脚下,慌乱地摇着头,“母亲有什么便责罚儿子吧,是儿子的不是,与芬芳没有半点关系!是儿子想给她一个名分!” 季老太太冷冷地扫了季明宣一眼,眼神冰凉,“这个女人不除,你一天便安不了心,整个人也被她夺了魂去,红颜祸水,今儿个我绝不容她!” “老太太饶了婢妾吧!” 柳姨娘也顾不得许多,跟着扑了过来,与季明宣一同跪倒,声泪俱下道:“老太太,婢妾再也不敢了,请看在婢妾为季家生养了一对儿女的份上,饶过婢妾这一回吧!” 柳姨娘此刻心里的慌恐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算以前季老太太再不待见她,甚至斥骂她、苛责她,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要将她给发卖了出去。 有季明宣的宠爱她才得以在四房骄横,若是离开了季家,她什么都不是! 想到流放之时那惨淡下作的生活,柳姨娘狠狠地咬紧了牙,她绝对不能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季老太太只是一声冷笑,半点没去看柳姨娘唱作俱佳的表演,只一双眸子盯着外间的动静,只等着灵芝换来了人将柳姨娘给绑了带走,省得再在她跟前碍眼。 见季老太太没有反应,柳姨娘转头便去扯季重莲的裙角,“五姑娘,婢妾平日里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婢妾没有害过你们姐弟啊,看在你一双弟妹的份上,你就帮着向老太太求求情吧!” 季重莲冷冷地扫了柳姨娘一眼,有没有害过他们姐弟,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若是逮着了机会,柳姨娘对他们落井下石的地方还少吗? 就季明宣便来训斥管教了无数回,哪一回不是为着季紫薇姐弟与柳姨娘的关系,不然他们在家里已经尽量低调做人,又招谁惹谁了? 柳姨娘转向了季重莲,季明宣也立马调转了枪口,斥责道:“你这个丫头好狠的心肠,还不向老太太求求情,难道你真要见着六丫头姐弟没了亲娘才甘心!你这恶毒的心肠,怎么与沈氏一个模样,表面温顺谦恭,心里却着实是个坏胚!” “父亲!” 季明宣越说越不像话了,季重莲沉着一张脸,犀利的目光射向季明宣,就像一把燃烧的火焰,足以将人给洞穿,“死者为大!母亲身前如何,自有人会评说,你在背后诬她清白,可有想过她还是你的发妻,你于心何忍,你良心何安?!” 季重莲句句逼人,条条在理,将季明宣堵得哑口无言,他骤然发现,平日里在他训斥怒骂中总是乖巧安静的女儿竟然还有这般犀利的口才,此刻便更觉得她是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的小人! 说不过季重莲,季明宣抬手又想打去,谁知季老太太却一脚踹向了他,面色铁青,嗓音冷厉,“你再打五丫头试试,当我老婆子死了吗?!” 季明宣怔怔地跌坐在地,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季老太太,他从前可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是最溺爱的小儿子,可如今呢? 季老太太竟然为了季重莲,先是用美人锤不够,眼下竟是一脚踹向了他?! “老太太,人带来了!” 灵芝恰在这时已是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们奔了进来,她们的手里或拿着板子,或拿着粗麻绳,那模样着实彪悍! 季老太太一指柳姨娘,“快,给我绑了!” “老爷,救命啊!” 柳姨娘只觉得全身一抖,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季明宣怀里缩,指望着他能护她周全。 这次季老太太是来真的,她想不怕都难! 季明宣哪里是几个粗使婆子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推搡在了一旁,更被两个婆子拦住,半点接近不了柳姨娘。 另两个婆子将柳姨娘反手一扭,麻绳一栓,她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就像个小鸡似地被捆结实了,由两个婆子左右架了起来。 这时候,季老太爷与大太太也先后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完全惊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老太爷目光一扫便是脸色发青,他哪里看不出季老太太身上带伤正强撑着坐在软榻上,柳姨娘被五花大绑了,季明宣却还在一边跳着咒骂,这种种现状一结合起来,他心里已是清楚了几分。 “老太太可伤在哪里了?” 大太太一脸心急地奔到了季老太太跟前,季重莲抹了泪后跟她细细说了一通事情的始末,大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上前便是两个耳光扇向了柳姨娘,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开裂,滑出一丝血迹。 季明宣气得眼睛都红了,嗓音嘶厉地叫唤道:“大嫂,你再敢打她试试,看我不……” “你这个不孝子!” 大太太也是不管不顾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向季明宣扇了过去,“长嫂为母,你对我尚且如此,更不说其他?!如今竟是护着个下贱的姨娘,你看看老太太都被她害成什么样了?你若还有点良心,即刻便将这贱人给发卖了!” “你们凭什么,你才是贱人,你们都该死!” 季明宣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幸好那两个婆子也知机,赶忙拉住了他,这一拉一扯之间,他头上的发带绷断,一头黑发立时披洒而下,衣衫也被扯出几道口子,状似疯魔! “逆子啊!家门不幸!” 季老太爷抚着胸口跌坐在了软榻上,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连出气竟也是一口强一口弱了。 “快,芳草去顺富那里拿老太爷的药来!” 季老太太眼见这情景不好,立马对不远处的芳草吩咐道。 季老太爷本就有这心悸的毛病,受不得刺激,眼下看见这一幕还得了吗?顺富是老太爷的长随,眼下定是跟在不远处,只是不好入这内室罢了。 芳草即刻领命而去,季重莲也跟着过去瞧着,她是不知季老太爷还有这毛病,心悸可就是心脏病,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她不过是想让季老太爷与大太太来镇镇场子,以免季明宣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季老太太又受伤了不好动弹,哪里会想到是这个结果? 此刻,看着季老太爷痛苦的模样,季重莲不禁有一丝懊悔,担忧地将红唇紧紧地咬着。 芳草很快便取来了药丸,服侍着季老太爷服了药,又一边帮他顺着心口,眼看着这气就要顺过来了,突然地,“嘭”地一声惊响,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了过去! 季明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挣开了那两个婆子,抱起多宝格上的青花瓷瓶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趁着众人震惊的当下,他也顾不得手会受伤,挑了个最大的瓷片,手一弯便将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母亲!” 季明宣撩开盖住眼睛的乌发,赤红着双目看向季老太太,竟然是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姿态,“母亲,你若真要卖了柳姨娘,儿子也不要活了,今天便死在你眼前!” 季明宣说着,当真是手腕一用力,那薄薄的瓷片立时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只是痛得拧了拧眉,却是梗着脖子半点没有妥协,以此来展示自己求死的决心! 季老太爷刚刚顺了一口气,见着眼前的情景,一口气吊不上来,竟然是两腿一蹬,又晕死了过去。 一时之间,屋内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柳姨娘却是泪眼朦胧的望向了季明宣,没想到这个男人还能对她这般痴情,竟然能够做到以死相逼! 其实季明宣也没有多好,甚至也有一般男人的坏习惯,但他喜新却不厌旧,哪个男人不是贪新鲜的,只要他心底最终有她就是了。 柳姨娘此刻心中隐隐有些得意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季明宣最在乎的女人,若是季老太太真地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大可以将她发卖就是! 与季老太太明里暗里的斗争中,柳姨娘便一直处于下风,而此刻,她却是真正的赢家,她赢了老太太,更赢得了她儿子的心! 想到这里,柳姨娘胸脯一挺,竟然在瞬间有了底气! “四弟,不可啊!” 又要顾着季老太爷,又要盯着季明宣,大太太一时之间也是慌了神,目光求助地望向了季老太太,虽然老太太受了伤,可眼下却更是家中的主心骨! 季明宣不能伤着了,那是季老太太掉下的一块肉啊,即使再恨铁不成钢,老太太也绝对不可能见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 “祖父!” 季重莲轻轻唤了几下季老太爷,他却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动都不动一下,她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可那手指却怎么也不敢搭上他的鼻间。 横竖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也不能胡乱动作,万一只是晕了过去,万一还有救呢,种种可能都是有的,所以此刻她更不敢轻举妄动。 季老太太却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从季老太爷身上收回了自己沉痛的目光,再看向季明宣时,已是掩不住的失望与痛心,黯淡的目光低垂着,再抬眼时已经夹杂着一抹不可更改的决绝! 季重莲心下一紧,两手绞在胸前,她知道季老太太必是下了某种决定,而这个决定恐怕会关乎着四房今后的命运! 第【70】章 忤逆不孝,天理难容 “扶我起来!” 季老太太强撑着身上站了起来,季重莲与灵芝忙赶过来一左一右地扶着。 大太太紧咬着唇,脸色也是不好! 真是狐狸精误事,若不是柳姨娘生出的事端,此刻季老太爷也不会气得不省人事,这些个姨娘妾室,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此刻她也管不到季明宣了,要死要活都是他自个儿的命,再说还有季老太太在这里,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管了。 大太太转身守在了季老太爷跟前,看那模样,也是满脸地心焦,一个劲儿地问旁边的芳草,“大夫来了没,快再去催催!” 芳草应了一声,却是小心翼翼地避过季明宣和柳姨娘,沿着墙角出了屋去。 几个婆子却是被季明宣这动作吓得直往后退,尽量向季老太太那堆靠拢了了去,两翼分成了八角,让出中间的道路,以便他们母子直面相对。 季老太太的目光先是扫在季明宣的脸上,眼见他脖颈上的一抹赤红,唇角反而挑起一抹冷笑,这个儿子好啊,真是好! 想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生下了季明宣,还因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所以对这个幺子她是疼进了骨子里,可她一片苦心与爱护,最后换来的是什么结果?! 为了一个低贱下作的姨娘,竟然就敢用自己的性命来逼迫于她,眼下还气晕了季老太爷,只凭这种种,便是罪不可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季明宣竟是这般地不珍惜,也丝毫不体谅他们做父母的心,季老太太的心到此刻已是凉透了! “放了柳姨娘!” 季老太太目光冷厉地射了过来,婆子们手一颤便松了开去,柳姨娘身子一倒便歪在了地上,低垂的目光却隐隐透着一抹兴奋的光芒。 季老太太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说明季明宣这一番逼迫是有效果了,这一次总算该是他们扬眉吐气了吧?! “芬芳!” 眼见柳姨娘倒地,季明宣哪还顾得手里的瓷片,往身后一扔便奔了过去,七手八脚地解开了捆在柳姨娘身上的麻绳。 柳姨娘眼含热泪,无限情意地望向季明宣,沙哑的嗓子带着一丝哽咽,“老爷,婢妾得你真心以对,就是死也值得了!” “不准说这些傻话!” 季明宣如获至宝一般地将柳姨娘搂在怀里,偏生还有种失而复得的欢欣,强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终是缓缓移了开去。 他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升起的勇气,现在回过味来却也是一阵后怕! 他刚才真是疯魔了不成,若是季老太太真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柳姨娘,难道他真要自尽而亡? 想到这里,季明宣不由打了个冷颤,刚才真是冲动了,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夫来了!” 云霞在屋外通报了一声,赶忙撩了帘子,芳草几乎是将大夫给攥进来的,此刻也忌讳不得什么了,看病要紧。 那大夫看起来有五十来岁,人长得很是精瘦,一双眼睛却是很亮,颌下蓄着半长的山羊胡,左手提着个硕大的医箱,却是半点不费事。 这位田大夫是季明惠推荐来的,听说在丹阳的医学界也是首屈一指,为人还算精明圆滑,所以对此刻屋里的狼藉只是目光微微一闪,半点也没显出异样来。 “田大夫,你快来给我们家老太爷看看!” 大太太已是将田大夫拉到季老太爷跟前,季老太太也跟着瞧了过去,满脸的心焦,对季明宣与柳姨娘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此刻也要等田大夫给季老太爷诊段了之后再做定夺。 季重莲也跟着贴近了些,季老太季此刻已是气弱游丝,勉强吊着一口气在,田大夫扳开了季老太爷的眼睑,那瞳孔看着已是有些涣散无神,再着手脉象后,田大夫已是一脸地凝重。 “田大夫,我家老太爷究竟怎么样了?” 季老太太微微颤了颤,扶住季重莲的手亦发用力,就连指甲都抠在了她的手背上。 季重莲痛得不觉拧起了眉,只这个时刻她也是心急如焚,自然就将这痛感给暂时忽略了。 田大夫沉默着没有说话,却让周围的人更加紧张,大太太焦急地望了一眼季老太太,只见她神色虽然淡定,但眸中却不知何时已是笼了一层阴霾,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季明宣此刻正扶着柳姨娘站在外围,被一众丫环婆子给挡住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是微微皱了眉。 “老爷,老太爷不会有事吧?” 柳姨娘担忧地倚在季明宣肩膀上,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软,最后得到的结果虽然不是她所盼望的,但好歹已是有了苗头,一切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只要季明宣一心向着她,就是季老太太对她也是莫可奈何。[.超多好看小说] “应该不会……” 季明宣也有些不确定,感受着众人围拢在一起的紧张感,语气显得有些犹豫,“父亲平日里便有这心口痛的毛病,眼下药都已经吃下了,按理说也不会有事……” “田大夫,这到底如何了,你也给咱们回个话呀!” 大太太终于忍不住那浓厚的压抑的气氛,率先开了口,只是此刻她的嗓音有些走了调,显出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咱们老太太也是拧了腰的,若是老太爷安好了,可还得请你再给老太太瞧瞧!” “罢了!” 田大夫摇了摇头,沉默地收拾着东西,这才转身看向季老太太,双手一揖道:“老夫无能,老太太尽快为老太爷准备丧事吧!” “这……” 季老太太脸色大变,身形一晃,被灵芝稳稳地扶住了,她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祖母要保重自己!” 季重莲的泪水簌簌而落,在田大夫为季老太爷诊治时,她便已经有些预感了,这一气再气,就算神仙也撑不住,更何况季老太爷还有心脏病。 “老太爷啊!” 大太太惊呼一声,已是扑倒在了季老太爷跟前嚎啕大哭起来,不管这哭腔带了几分真情实意,至少哭得也是挺卖力的。 “不……不可能!” 季明宣僵硬成了一座化石,紧绷的脸色却在下一刻骤然破裂,他手脚并用地扒开了挡在跟前的一众婆子,奔过来便擒住田大夫的双肩,猛烈摇晃道:“田大夫,你定是看错了,你再看看!” “四老爷,再看几次也是一样,季老太爷心脉已断,无力回天!” 田大夫此刻的涵养依然很好,只是被季明宣摇晃得有些绷不住面色了,显出一抹惊惶来。 “逆子!” 季老太太狠狠一咬牙,红着眼睛看向季明宣,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戳在了他的额头,“就是你这个逆子,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啊!” “不!母亲,我……” 季明宣手足无措地看向季老太太,只老太太眸中那抹冷厉让他心神俱震,他只觉得脑袋一时之间空空的,似乎有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有些东西更是他不能够把握的。 “你这个蓄生!” 季老太太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一掌甩在季明宣的脸上,手腕上莹润的羊脂玉镯重重地砸在他的额头上,顿时碎裂成了两半,有鲜血冒了出来,像蛛网一般层层密布。 “母亲……” 季明宣忍不住跌退几步,面前一张张愤恨与唾弃的面孔在他眼前逐渐放大,他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再转回头时,只有柳姨娘一如往常地对他含着鼓励与期待的神情,只是那双美眸中似乎也有着一抹担忧和惧怕,渐渐在他眼前漫延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 柳姨娘飞扑了过来,季明宣脚下一软,倒在了她的怀中。 “老太太也要保重才是!” 田大夫微垂着目光,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的伤……” 田大夫也看出了此时屋内不同寻常的气氛,见季老太太中气还是很足,或许这伤不是那么紧要,他就犹豫着要不要等别人处理完了家事,他再行诊治,不然有些秘闻听多了看多了,他心里也会不踏实的。 “请田大夫到花厅坐坐!” 季老太太僵硬着脸色,芳草立马上前将田大夫给引了出来,一众丫环婆子又在灵芝的吩咐下退了出去,此刻屋子里便只剩下季家的人。 “祖母,您先坐着说话,缓口气!” 季重莲含着泪将季老太太搀扶着坐下,大太太仍然在一旁捶胸顿足,不时地拿着帕子沾着眼角。 愤怒的红潮在季老太太面上渐渐褪去,此刻她苍白的脸色已是带出了几许颓丧,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破败的风箱,季重莲真担心她在下一刻便挺不过去。 “你们……” 季老太太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那目光已是如刀子般地射向了柳姨娘,“你们今儿个就给我走,带上六丫头与天哥儿,我成全你们一家子,即刻去三沙镇,没有我的吩咐,永远不准再回来!” 三沙镇在大宁国的最南方,那里挨着四沙群岛,是边境小镇,听说很是贫苦,还有未开化的野蛮部族,当年季老太爷还在官位上时,便有人为了抵人情而将那里的一个庄子送给了他,只是地块处得太远太偏僻了,季家的人根本没怎么理会。 眼下季老太太将季明宣与柳姨娘派往那里,似乎已是打着永不相见的念头! “老太太!” 柳姨娘震惊得合不拢嘴,那三沙镇是什么地方,若是他们一家子去了那里,这辈子算是完了! 门帘突然一阵响动,一道粉紫色的身影已是迫不及待地奔了进来,那是季紫薇,在她身后跟着穿着一身浅杏色衣裙的季海棠。 “祖母,我不要去三沙镇,求求祖母不要将我赶去那里!” 季紫薇与季海棠是闻风而来,刚要进屋便听到了季老太太那一席话,季紫薇心神俱震,急奔几步便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眼睛一红便落下泪来。 季海棠小心地行了礼后,便往大太太那厢靠了过去,虽然目光中有诧异也有惊惶,但她却不敢轻易说话,只静默地在旁听着大太太的吩咐。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一家子,统统给我出去!” 季老太太冷冷的目光扫过季紫薇后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身体却隐隐透出一股颤栗,就像风中的老树,摇摆不定。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 自三年前那一场季家的变故后,这一次怕才是真正摧毁所有人意志的重创,因为季老太爷就要没了! 一个男人,即使他罢官了,落败了,可他只要在那里,便是一根支柱,一种信念,季老太太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能无所顾忌地谈笑风声,所以,她才能够在季家退居丹阳后仍然活得恣意。 可这一刻,天塌了,地陷了,那个以为不倒的支柱轰然坍塌,那个在她身后的男人,没了。 “祖母,您还有我,还有大家!” 季重莲紧紧地抱着季老太太有些粗胖的腰,泪水肆意地浸湿了她富贵花开的暗红色褙子,留下一片片水印。 季老太太低下了头,泪水跟着滴落,浸进了季重莲浓密的黑发中,她全身一颤,却是将老太太抱得更紧了。 季紫薇与柳姨娘还想哭闹什么,大太太已是雷厉风行地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吩咐在外候着的丫环婆子将他们给拖了出去,至于不省人事的季明宣,便让人给直接抬走。 老太太已经吩咐过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将他们这家人给弄走! 临出门前,大太太回头瞟了季重莲一眼,季老太太说的四房一家人里可没包含季重莲姐弟,这真是讽刺,眼下季明宣也只配和柳姨娘称作一家人了,就目前发配三沙镇的情景来看,老太太恐怕也是不打算再认这个儿子了。 看着已然没有声响躺倒在软榻上的季老太爷,大太太目光闪了闪,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要快些写信回上京,季老太爷没了,季家眼看着就要散了,还不知道到时候三房会有什么举动,她要提醒季明德早做好准备,老太爷祭奠之礼后必定会生出大事。 三房的人虽然是最晚赶到宣宜堂,可是季老太太没有传唤,便谁也没有进去打扰。 曾姨娘倒是忧心地拉着季幽兰的手低声说着话,无非是对今后的担忧,矛盾的心理中仍然是盼望着季明忠赶快归来。 三太太姚氏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冷血,但季家人却是已经习惯了她这副表情,倒是不以为然了。 季家几位哥儿下了学回来,齐齐奔到了宣宜堂看望季老太爷。 大太太早取出库房里的百年参片给季老太爷吊着气,可人始终没有醒过来,酉时末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季明惠带着儿女赶到时,季太爷已经不在人世了,众人跪在床前又是一阵哭天抹泪,大太太甚至还哭晕了两次过去,看模样竟是比季老太太还更加伤心。 季明惠在旁边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弟妹还是节哀顺变!” 大太太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那可不是,一大家子还要人操持着,眼下老太太又卧床不起,我说什么也不能再倒下去。” 说着话大太太竟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无力与伤感,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似乎在下一刻又充满了干劲。 季明惠抿了抿唇只作未见,只那神情依旧低落,不似掩饰,连声音也透着几分喑哑,“这事还要写信告诉明德与明忠,四妹那里也劳烦弟妹一并代为告之。” 大太太目光一闪,连连点头道:“这是当然,我立马就去写信,还请大姑太太帮忙照应着这方。” 季明惠点了点头,大太太便带着崔妈妈退下了。 “母亲,四舅舅他们真的……” 石柔这才凑近了季明惠几分,小声地问道。 虽然她的双眼仍然是通红的,但那模样却没有几分心伤,他们一家子一直在丹阳,上京也没去过几回,实在是与季老太爷没那么深的感情,落泪和悲伤也只是应景之举,这样的时刻谁还能表现出欢欣呢,那可是大大的不敬不孝! “怕是真的。” 季明惠点了点头,叹声道:“四弟也是太拎不清了,怎么就会听了柳姨娘的话,眼下……眼下造成这个结果,老太太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季明惠双手绞在一起,季明宣的糊涂与荒唐她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一步一步下去竟然会造成如今这样不能挽回的后果,季老太太此刻定是悔不当初! 石柔目光一闪,“那五表姐与六表姐也要一并去吗?” 对季紫薇这个人,自从广福寺那次的事后,石柔已是有些敬而远之了,但她却喜欢季重莲,总觉得这个五表姐很是稳重可靠,有一种让人信赖的依恋的感觉。 季明惠抚了抚石柔柔顺的头发,摇头道:“只你六表姐与五表哥会跟着去,五表姐他们还是会留在这里。” “那就好。” 石柔抚了抚胸口,一脸的安慰,却换来一旁石强的狠狠一瞪,“六表妹他们要离去你就这么开心,真是没有人情味!” 石强话一说完,黑着脸转身便跑了出去,让季明惠与石柔都怔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石柔才扯了扯季明惠的衣袖,面带委屈道:“母亲,二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会这般凶我的……” 季明惠皱眉深思,面上已是带了一丝不虞,口中却安慰道:“出了今日的事情,谁的心情也好不起来,等着晚间看你父亲能不能赶回来,到时候让他再去好好开导一番你哥哥。” 石勇在旁边看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倒是有几分明白石强的心,季紫薇的离开,必定会让他伤感和不快的。 季重莲在内室里照顾着季老太太,老太太是哭醒了几次后又沉沉睡去,腰上的伤倒不是大碍,只是人太疲惫了,又接连经受了打击,儿子的忤逆、丈夫的离世,让原本坚强的她心灰意冷,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满头的黑发竟然生出了一半的花白,让季重莲看着好生不忍。 宋妈妈也在一旁抹着泪,低声道:“五姑娘也去歇会吧,别把自己给累倒了,老太太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下胳膊,四肢有些僵硬酸麻,定是刚才扶着季老太太时间久了落下的痛,她偏头看了宋妈妈一眼,低垂了目光,小声地问道:“宋妈妈,你可知道我父亲他们……” 宋妈妈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的模样,“大太太已去办这事了,听说柳姨娘与六姑娘哭闹了一阵,不过也是被押着走了,四老爷也是……老太太这般对他,他如今却是……怎么不让老太太寒了心,老太爷又这般去了,真正是作孽啊!” “妈妈也别太难过了,祖母醒了还需要你的照料!” 季重莲一脸的黯然,低垂着目光倒是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 “老奴今日就不该出去,若是一直守在老太太跟前……” 宋妈妈知道说这话于事无补,可是会让她的心里觉得好受些。 季重莲点了点头,“我出去外间看看。” 季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外间便是一阵哭天抹地,季老太太又晕死了过去,她忙着照料,还不知道外间如何了。 “五姑娘去吧,若是老太太有什么动静,老奴再让人去寻你。” 宋妈妈这样应着,转身便点了灵芝与芳草侍候在季老太太床前,眼下季老太爷没了,老太太才是全家的主心骨,万不可再有什么闪失了。 季老太爷的遗体仍然摆放在外间的床榻上,只是搭了一层白绫给盖着。 季重莲上前行了跪拜之礼后被一旁的云霞搀扶着起了身,又见着季明惠他们母子几人后,略微寒暄了几句她便拉了季崇宇一道出了门去。 石勇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他从来没有见过季重莲这般模样,那样脆弱哀伤,那样惹人怜惜。 她的痛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深埋在眼底,极细极弱,竟是没有被人发现,只以为她仍旧是那么坚强。 石勇听说过四太太沈氏去世时季重莲哭得晕死了过去,大夫来诊治了几回差点小命不保,是不是已经经过了那样大的悲恸,所以此刻她才能将伤痛掩饰得很好,一点不漏地藏在心间? 只是看着这样的她,更是让人觉得心底酸涩难言。 “让他们姐弟自己呆会儿!” 季明惠想是从石勇挣扎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意图,只扶了他的手臂到一旁说话。 “眼下季家宅子里必是乱极了,你是哥哥,就在这里呆好了,看着下面的弟妹,以免发生变故。” 季明惠这样吩咐道,石勇只能应是,目光不舍地收了回来,便与季崇宝、季崇亮他们呆在了一处。 季明惠头痛地扶了扶额,季老太爷就这样去了,虽然她对这个父亲的感情也算不上深,但季老太太如今也算等她不薄,在婆家的日子好过了,娘家的事更不能撒手不管。 季老太爷的身后事也要操持起来,只大太太一人怕是忙不过来,三太太姚氏又是不管事的,她只能自己上。 * 天色不算太晚,天边隐有一朵渐明渐暗的云霞,那是太阳的余辉,夕阳将落,这一场黄昏的盛宴也在这样的无声寂寥中戛然而止。 季重莲有些哀伤,是为生命的逝去而伤怀,潮起潮落,冬去春来,这也是大自然永恒不变的定律,虽然有些残酷,却也是唯一的真理。 季老太爷走了,可她相信季老太太却一定能坚强地活着。 季重莲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头看向季崇宇,轻声问道:“你可知道父亲与柳姨娘他们都被送走了?” 对季老太太的这个决定大太太定会一丝不苟地去履行着,这样忤逆的儿子,就连给季老太爷上柱清香的资格都没有,若是还留在这里,怕只会得到前来祭奠者人人一口厌弃的唾沫。 季崇宇沉默了半晌,才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们离开的。” 大太太料理得干净,住在外院的柳少爷也被一同扫地出门,去三沙镇过他们的自个儿的日子去了。 父亲这个名词,也许在季崇宇幼时还曾经希冀过,可看着父亲的笑脸与温暖只给了季崇天后,季崇宇原本热切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母亲去世,他更是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姐姐与他相依为命,后来虽然得到了季老太太的庇护,但这意味却是不同的。 今天季明宣带着柳姨娘与弟妹离开了家,其实季崇宇心里还隐隐有着一丝庆幸。 只要不在季家了,柳姨娘或许就生不出那些弯弯肠子,想方设法地谋取自己的利益,而与他们利益相背的季重莲姐弟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威胁。 柳姨娘不是没想过办法挑他们的错,或是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折腾他们,但从今天开始,那些都成为了过往,就算是季明宣也再不能对他们造成一丝威胁。 “今后有姐姐陪在你身边,还有祖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季重莲揽住了季崇宇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祖父的事,你也别太伤心,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 季崇宇微微红了眸子,却又极快地用手背抹了去,“我知道的姐,你照顾祖母也要顾着歇息,别将自己给累趴下了。” 季重莲微微翘了翘唇,疲惫中却有一丝安慰,经历过这么多事,即使季崇宇只是个九岁的孩童,那也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多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虽然也为季老太爷的不幸离世有些伤感,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埋的雀跃,季明宣与柳姨娘终于被弄走了,连带着季紫薇姐弟,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从今以后会活得更轻松一些,再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就怕别人挑出刺来? 若不是此刻的气氛不对,她真想仰天长笑三声。 不管季老太太这样的决定到底能维持多少年,季明宣毕竟是她的儿子,难保将来不会有心软的时候,但能有几年算几年,她又能在季家呆多久呢? 年龄到了便要嫁人,这是每个女子都逃不脱的命运。 那么,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要尽可能地为季崇宇营造出一个良好的环境,他的将来与她息息相关,她的弟弟这般聪明机智,必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前程! “这段日子你也长高了不少,看来大姑母为你们请的师傅真不错!” 季重莲伸手比了比季崇宇的身高,年前还只到她的耳廓处呢,这翻了年才多久,人已经一下子蹿到她额头那么高了。 “嗯,姐你放心!” 季崇宇拍了拍胸脯,虽然神色仍然有些黯然,但说出的话语已是带着十足的坚定,“我听你的,一边练武强身,一边努力学习,绝对不会将功课给落下!如今的情景……我说什么也会更加努力的!” “你有这份心就好!” 季重莲揉了揉季崇宇的额发,“祖父在天之灵也会深感安慰的,还有母亲……他们都会为你而骄傲!” 第【71】章 子女奔丧,齐聚丹阳 上京,太常寺少卿齐大人府上。 明媚的阳光静静地洒在镂空的雕花窗棂上,季明瑶侧坐在红漆木圆凳上,手中一张薄薄的信笺,只是寥寥的几句,她认得这是大嫂孟氏的手笔。 “老爷回来了!” 丫环乐儿在屋外禀报了一声,可季明瑶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身影依然僵坐着,若是换作平常,她定是带着笑脸迎了上去。 齐飞扬穿着一身家常的暗紫色滚银边的袍服,他五官端正,双眼狭长,虽然与俊美搭不上边,但人还是挺耐看的。 一踏进屋内齐飞扬便觉着这气氛不对,他原本只是想拿件外衫便走,可看着季明瑶呆坐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好奇,遂出声唤道:“这是怎么了?” 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季明瑶慌忙起身,手上一抖,信笺便飘落在地,她转过身面对齐飞扬时,虽然极快地抹掉了脸上的泪珠,却也难掩眼眶的红肿。 看着季明瑶的模样,齐飞扬不觉皱起了眉头,“怎么又在哭,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可不得数落你?!” 自从季家败走上京后,季明瑶在齐家的身份就变得很尴尬,齐老夫人本就对她没生出个儿子心生不喜,若是从前还压在心里,如今已是表现在了脸上,处处地不顺眼。 这一切齐飞扬是看在眼里,却也没说道什么,对季明瑶这个妻子,他谈不上特别喜爱,这个女人有一般世家千金的高傲,温柔是有,但不够体贴,也没有杨姨娘的善解人意。 季明瑶咬了咬唇,低垂着目光,不发一言。 齐飞扬挑了挑眉,眸中却现出一抹疑惑,这不像是平常的季明瑶,他走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信笺,略微一扫,便迟疑道:“岳父他……” 季老太爷从前也算是齐飞扬的上峰,对他多有照拂,当然也是因为想纳他为婿的原由,对这个岳父他说不上感情多深,只是骤然知道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罢了。 季老太爷离世,唯一做官的季明德便免不了三年丁忧,季家在这一刻算是真正地完了。 “我父亲过世了。” 季明瑶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出这话来,目光中却盛着一抹悲凉。 对面的男人,本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俩个人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以至于到了如今,她甚至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季明瑶话音一落,齐飞扬随即便道:“最近翰林院里公务繁忙,我怕是没有空闲陪你回去了。” 季明瑶垂了目光,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老爷事务繁忙,妾身自然不好耽搁,这次回丹阳我便带上暖玉和济贤,他们也该在外祖父牌位前上柱清香。” 齐飞扬拧紧了眉头,齐济贤是杨姨娘所出,不过是养在季明瑶跟前,却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他本就不想与季家有什么牵连,又怎么会放任季明瑶将齐济贤带走? “济贤年纪还小,来回奔波怕是有些吃不消,”齐飞扬略微沉吟道:“我看你便只带暖玉去吧,相信岳母她老人家也不会怪罪。” “老爷说的是。” 季明瑶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齐济贤是齐飞扬捧在掌心里的宝,而她们母女则什么也不是,她不过略微一试探便知道了他的真心,心中的凉意更甚几分,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嫁到齐家来? 但若不是季家落败,她还能维持表面的幸福,而今,在她手里握着的只剩下碎片,略微不慎,还会将人割得生疼。 齐飞扬取了外衫便径直离去,只是走到屏风拐角处时,脚步一顿,“今晚我便歇在杨姨娘那里,你不必等我了。” 季明瑶自嘲一笑,慢慢转过了身去,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 上京的一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洪姨娘一身素服,忙里忙外地张落着,收拾屋舍,点算家私,哪些东西可以带走,哪些东西要就地处置了,这处小院本来也是临时赁下的,就为了大老爷季明德在上京居住。 如今季老太爷突然离世,季明德就算心里不甘愿,也必得告假丁忧,这处小院子也就要退还了。 “老爷,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走了。” 洪姨娘双手抹了抹发鬓,静静地走到了季明德身后。 季明德一身灰色布袍负手而立,他的身形不高不矮,小腹微微突起,唇上蓄着短须,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看起来却已是有几分沧桑。 “芙儿那边可有信捎来?” 看着小厮摘下了季宅的牌匾,季明德更觉得伤感,索性转身不看,紧紧地闭上了眼。 这一离去,不知何日才能归京,季家已是这样的光景,将来他要起复更是难了,所以维系好如今的姻亲关系便更加重要,指不定将来就会成为助力。 想到这一点,他亦发感谢大太太孟氏的先见之明,若不是提早与东阳伯家定了亲,如今他们想要再攀上这关系已是不可能了。 “大姑奶奶派了个婆子过来传话,说是请老爷先行一步,她到时候与童姑爷一同回丹阳。” 洪姨娘抿了抿唇,低垂着目光,其实她心里也有些难受,若是当年大太太将季海棠的婚事也一并定下了,她也能少操分心。 可如今显见的,季老太爷离世,季明德丁忧,除了季芙蓉得以高嫁东阳伯家,季家的其他几位姑娘将来的亲事必定艰难。 “那也好。” 季明德欣慰地点了点头,还好童年没在这个节骨眼上避忌着,季老太爷离世,作为孙女婿的童经年去往丹阳拜祭也是理所当然,更是为季家长了脸面。 可不像齐家的人,四妹季明瑶已经托人来传话,这次回丹阳与他一道,眼下之意便是齐飞扬根本不可能露脸。 枉自季老太爷当年这般看重齐飞扬,对他也是多有提携,可如今呢……真正是看错了这只白眼狼! 季明德叹了口气,从前的季明瑶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子,父兄疼宠母亲溺爱,可这一切已随着季家的落败而一去不复返了。 听说大太太孟氏带着季芙蓉姐妹在孟府盘桓时季明瑶也曾经前来探望,只是行踪颇有些遮掩,想必她们母女在齐家的日子也是艰难,思及此,季明德从前对她的抱怨和不理解也相对淡了些。 * 季明忠收到季老太爷的死讯时,人却是远在青州。 容芷陪在一侧,看着季明忠伤痛的模样,她竟然不知道该有什么话语来劝慰,静默了许久,她起身缓缓走到季明忠跟前,双臂一抱便将他揽在了怀里,用轻柔的声音安慰道:“明忠,想哭便哭吧!” 季明忠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很干涩,却是没有泪可流。 季老太爷对他的疼爱和纵容是有目共睹的,对这个父亲他也没有过多的要求,说感情不深,但也绝对不浅。 只是有季老太太在跟前,他心里总是有怨的。 那时他年幼,他无所依仗,也不能反抗,所以才不得不娶了三太太姚氏,而如今他说的话有分量了,他也如愿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女人。 可内心里为什么还有一点缺失总觉得填不满呢,季明忠想不明白。 “这次回丹阳,只怕又不太平了。” 季明忠感叹了一声,季老太太的专制他可是见识过,若说从前还有季老太爷能压着,而如今谁还能管着这个嫡母? 而季老太太对他的不喜则是与生俱来的,若三房的人真不能在她名下过活了,那么唯有一条途径可以走。 “你是担心老太太?” 聪明如容芷自然能够想到季明忠心中的担忧,她微微翘了翘唇,摆手道:“这你倒不用担心,若是老太太能为大局着想,是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万一的话,咱们最后也吃不了亏。” 容芷说到这里,俏皮地对季明忠眨了眨眼。 对容芷的话,季明忠自然心中会意,他扯了扯唇角,双臂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 季老太爷的丧礼不算大,也没有刻意邀请什么人,但丹阳有名望的人几乎都是闻风而动,纷纷赶来悼念,堂前堂后、外院内宅都堆满了人,这却是大太太始料不及的。 季重莲与季海棠被拉出来作陪,在姑娘堆里招呼着,季幽兰照例呆在清秋阁里,因着脸上有伤,若是她不想出门,也没有谁去勉强。 季重莲待客之前便让碧元送了两盘可口的点心到清秋阁去,季幽兰如今的话少了,她不希望姐妹就此疏远,关心不止,温暖常在,她相信终究有一天季幽兰会踏出这一步的。 苏姑娘与林姑娘这次也随着自己的母亲一同来季家拜祭,见到季重莲后忙走了过去,林姑娘关切地说道:“可有一段日子没见着你们了,自从你家大姑娘出嫁后,你们姐妹也不爱出门,往后有聚会时咱们发帖子,你们可不要推辞!”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苏姑娘便在一旁一本正经地道:“林二出阁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想大家聚聚,你们可不能违了她的意。” 林姑娘在家中排行第二,这也只是亲近的人才能这样唤着,苏姑娘与林姑娘的关系显然不一般。 而自从那次广福寺事件后,她们对季家几位姑娘的印象大为改观,还有能为了姐妹这般不要命的,她们看了着实感动,特别是季芙蓉冲出去时的勇悍,让她们深刻地认识到那当家大姐的名头可不是白搭的。 季芙蓉眼下已经嫁往上京城,让她们有些遗憾从前怎么没与季家姐妹多多交好。 “瞧你说的,就像以后见不到似的。” 林姑娘笑着嗔了苏姑娘一眼,却是微微红了脸,转身拉起了季海棠的手,“季二姑娘也一起来,人多才热闹!” “好的。” 季海棠点了点头,她笑容恬静安逸,虽然人没有那么漂亮,却有种大家闺秀得体的举止,自然而然地便让人想亲近。 “今儿个人多,那你们先自便,空了咱们再慢慢聊。” 季重莲招呼了一句,便与季海棠去别处了,今日许多眼生的姑娘太太们,要一一认过也不容易,但点头致谢微笑达礼终究还是需要的。 “重莲!” 有人唤了她一声,季重莲微微一怔,转过身去,见着的却是本家的七太太裴氏,也就是裴衍的姐姐。 裴氏上身穿了件月华色薄衫子,外罩青玉色的锦罗半袖,下身则系着一条浅杏色的罗裙,腰间挂着葫芦结的络子,松松地挽着半月髻,斜插着一只碧玉发簪,非常简洁的妆扮,但整个人往那里一站,便显得气质高贵,身姿婀娜,说不出的端庄秀美。 这才是大家之气啊! 季重莲不由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根本不需要有多华美的装饰与点缀,裴氏只要往那里一站,便自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与季海棠点了点头,季重莲便迎了过去,福身一礼道:“七太太,好久不见了。” “你这丫头就是客气。” 裴氏笑着将季重莲拉了起来,她顺势讨喜道:“还未恭喜七太太得了位千金,如今儿女双全,是真正的有福之人呢!” “你这张嘴就是甜,得空了去我那里坐坐。” 裴氏拍着季重莲的手,细细地将她看了又看,“今年快满十一了吧?” 季重莲身形拔高地很快,眉眼也亦发精致起来,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如朝霞映雪,明眸皓齿,粉润红腮,婷婷玉立的少女之姿,出落的竟是季家几位姑娘里最好看的。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今日里招待不周,七太太还请随意些。”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看淡些,只要季老太太不倒,那总归还是有盼头的。” 裴氏轻轻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这话说得也是有深意的。 如今季老太爷离世,当家作主的该是大太太孟氏,裴氏却能知道她依仗的是季老太太,这才点了一点。 至于季明宣那事,是私下里着人送走的,对外也是宣称染了病后到外休养,柳姨娘在旁照看着,又因舍不得儿女这才一并带走了。 带了庶子庶女出去,却将一双嫡出儿女留在了老家,这是什么样的父亲才做得出来的事啊? 季明宣虽然离开了,但关于他的流言却渐渐传了起来,只是大家都压在背后,又顾忌着季家与石家的关系,不敢轻易说出来得罪了人。 “祖母身体强健着,就是扭伤了腰,休息一段日子便也能大好了。”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倒是有劳七太太挂念了。” 对裴氏,季重莲还是有几分喜欢的,看到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在西北还好吗? 裴氏也十分知机,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好似不以为意地说道:“阿衍前不久给我来信了,如今竟是升任总旗了,下面管着五十来人呢,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这么短的时间能得了上面的赏识也不容易……只是他身边没个照顾的人我着实担心。” 季重莲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地跳着,脸颊不自觉地泛了红,却又不好接话,只低垂了目光掩饰住这份羞涩。 季重莲咬了咬唇,她与裴衍本就没有什么,裴氏却专往她跟前说道,好像他们真有什么暧昧似的,她只想找个地洞往里钻,也省得人看笑话。 看着季重莲的模样,裴氏笑着点了点头,看情景她那傻弟弟也不算一头热。 “看看我都说些什么,你不爱听是吧?” 裴氏摇了摇头,感叹道:“这做母亲的人总是会担心这担心那的,阿衍又是跟着我长大的,长姐如母,我自然常常照顾他,如今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担心也是常理,就怕你听得烦了。” “怎么会呢?”季重莲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七太太姐弟情深,我也羡慕得紧呢!” “听说你也有个弟弟,咱们的境况可是相当的。” 俩人慢慢远离了人群,裴氏选了一处廊下,坐着倚在了美人靠上,那模样又是另一番的闲适庸懒,看着便是赏心悦目。 “嗯,宇哥儿很听话,也不用我操心。” 说到季崇宇,季重莲自然是眉眼含笑,眸中透着一股澄澈的清朗。 “看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将来也有福。” 裴氏说完这话便静默不言,目光转向廊外的风光,有些微微出神。 季重莲也挨着坐了过去,想了想才谨慎地问道:“不知月娥那厢可有消息传回来,她嫁到君家也是有段日子了。” 季重莲自然不关心季月娥,不过是抛砖引玉,为接下来的问话打下基础,也不会让裴氏觉得太突兀了。 “我倒不知道你们竟然交好?” 裴氏诧异地望了季重莲一眼,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大家好歹也在一起聚过,又出了那事……君家又是我大姑母牵的线,关心一下也属正常。” 裴氏笑了笑,“月娥那性子也是要强的,你也见过君家太太,那样八面玲珑的性子,月娥又怎么斗得过?听说与婆婆关系很是不好,如今还没有孩子,婆婆便主张给纳了两房妾室,如今常常写信回家哭诉呢,我二嫂也是心焦地不得了……” 这话题便扯远了,而且也不该是季重莲这种未嫁的姑娘能够议论的,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裴氏点头,季重莲笑了笑便带出了其他话题,“听说二太太的姐姐也住在本家,孤儿寡母的怪可怜的。” “你是说周太太母子?” 裴氏有些疑惑了,她不知道季重莲的本意是什么,却也接着说道:“他们年前便离开了,听说是要潜心修学几年,希望他朝能够一举得中!我倒是见过周郁几面,这少年不错!” “寒门学子自有造华,能得到七太太这般夸赞,看来周公子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季重莲暗自松了口气,周郁果真是离开了,以后与季幽兰怕是也不再会有交集了,不知道怎么的,她本应该庆幸的,心里却又生出了一丝伤感。 周郁的出身得不到季家的认可,但若是他朝得中怕是又会看不起季家这样的门第了,这样两相矛盾之下,他确实不能成为季幽兰的良人。 而季幽兰又因伤了脸,如今对一切事情都异常淡漠,连性子也变得捉摸不定,长此以往下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想到这一点,她又开始愁了。 “今日你家这么忙,我便不多耽搁你了。” 裴氏眼波婉转,忽而一笑道:“阿衍也听说了季老太爷的事,这才托我送来丧仪,你且拿着!” 裴氏说着话,已是不由分说地掏出了一个青玉色滚银边的荷包塞到了季重莲手里,这就起身告辞离去,如一抹云彩一般淡出了季重莲的视线,让她想要推脱的话语都来不及说出口。 季重莲无奈地一笑,若是丧仪,她倒不需要忌讳什么,在丧仪本上记上一笔,他日依礼数还了去便不相拖欠了。 这荷包的颜色有些泛旧了,但质地还是好的,季重莲放在掌心中掂了掂,分量并不太重,敢情只是银票?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以免有些突然状况吓坏了其他人。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荷包的袋子,里面确实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但打开银票一开,却有一片叶子滑落在地。 季重莲有些惊奇地捡起这片树叶摊开放在掌心,树叶呈五角星形,尾端带了个小把,不到她巴掌大小,却红得如阳似火,仿佛要嵌进人心里一般。 “竟然是枫叶……” 季重莲疑惑地在指间把玩着这片叶子,这不可能是大意掉进去的,那么便是有人故意装进去的。 裴氏想必没有那么无聊,那么便是……裴衍? 季重莲再细细地将那片枫叶看了又看,叶子早已经失了水分不再鲜活,可轻薄的感觉很有质感,叶上的纹路走向竟然隐隐地像一朵莲花! 这样的纹路倒是少见,一树的叶子能有这一片便是难得了,看来这真是裴衍给她的东西。 难道是知道他送到裴氏那里的东西她一样也不肯收,反倒找了些不值钱不打紧,也不会引人注目的东西给她? 这裴衍倒是鬼点子多! 季重莲咬了咬唇,心里却泛上了一股莫明的欢愉,她小心翼翼地将枫叶重新装进了荷包里,这才独拿了银票转身离去,却不想回去之时却被石强给挡在了路上。 季重莲略微有些诧异,她与石强算不得熟,与石勇倒是有些交道,只是不知道这位二表哥突然拦住她是为了什么。 石强忿忿地看着季重莲,凭什么离开的人不是她而是季紫薇,难道真是姨娘生得就低人一等吗? 还记得他去送别季紫薇时那双含泪的眼,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 看着石强变幻的神色,季重莲心下有些忐忑,便试探着说道:“二表哥,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过去了。” “不准走!” 谁知石强却是踏前一步,两手一伸挡在了季重莲跟前,咬牙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终于将六表妹他们给弄走了,你能一个人在老太太跟前讨喜了是不是?” 季重莲退后两步,惊讶地捂住了唇,敢情石强是在为季紫薇打抱不平,可这事情又不是她能够决定得了的,石强怪得太没有道理了。 石勇理智,石强冲动,这两位表哥的性格她都是有了解的,此刻自然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举步想要绕过他,却不觉手腕一下便被石强给擒住了。 “二表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重莲面色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你若是想为季紫薇他们抱不平,那是找错了地方,这事我决定不了,也改变不了!” “她是你的亲妹妹,至少你也要去老太太跟前求求!” 石强焦急地开口,这次的事情要说犯错那也是季明宣与柳姨娘的错,季紫薇完全是受了牵连,凭什么就要跟着一起去三沙镇,季老太太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 这样想着,石强手中的力道不觉加大了几分,痛得季重莲皱起了眉。 “别说我求不到!就算我能,我也不会去开这个口!” 季重莲秀眉紧拧,挣扎着想从石强的桎梏中逃脱出来,话间已是含着几分冷厉,“二表哥别再这样纠缠着不放,不然我便告诉大姑母了。” “从来没见过你这般冷血的人!” 被季重莲这话一激,石强气得脸色铁青,季紫薇从前说的果然没错,季重莲就是这般铁石心肠,亲情罔顾,真正是冷血至极。 这样想着,石强手上一抡便将季重莲给摔了出去,这力道太大了,即使季重莲极快地调整了步伐,肩膀还是无可避免地撞在了廊柱上,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你在干什么?!” 石勇从不远处快步赶了过来,却也没能阻止这一幕的发生,他飞快地奔到季重莲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了她,满脸地心焦道:“可有伤在哪里了,痛不痛?”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抹掉额头的汗水,强忍着痛对石勇笑了笑,“不碍事的……大表哥,你快带着他离去吧,今日内宅里人多,以免冲撞了别家的姑娘!” “大哥,你怎么还护着她?!” 石强也几步走到跟前,一手指向季重莲,面带不屑地说道:“季家竟然出了这种冷酷心肠的女子,我都替她害臊!” “你给我住口!” 石勇转头吼了一声,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郁,他一把将季重莲护在身后,挺立在石强跟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后,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五表妹半句不是,若再有这事发生,我定将你揍得下不了床!” “大哥!” 石强急得直跺脚,“你别被她那外表给骗了,母亲不是说过,越貌美的女子越会说谎,让咱们今后都多长个心眼吗?” 石强情急之下竟是将季明惠往日的叮嘱都说了出来,季重莲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石勇眉心一跳,脸色更加阴沉,“二弟,这话也同样送给你,六表妹是什么人,今后你可得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你……大哥,你是被她给迷住了!” 石强咬紧了牙,见说不动石勇,只得忿忿地转身离去。 季重莲却是一脸尴尬,她早知道石勇的心思在她,却不知道石强竟然喜欢季紫薇。 “五表妹,你别往心里去,二弟是从小被人给惯坏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石勇转过身时,已是换了一副面孔,神色柔和地轻声安慰道。 季重莲摇了摇头,微微一动时却觉得肩膀有些抽痛,这不用说,回去脱了衣服定是铁青一片。 “我……回头我便让人给你送药来。” 石勇焦急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希望那受过的人是他,石强也太不懂事了,季紫薇是什么样的人,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季重莲的处处忍让,只是换来季紫薇的得寸进尺,可惜他这个弟弟却是拎不清。 “二表哥也不小了,你不可能永远在他身后为他收拾残局,若是要他懂事,除非他自己醒悟过来。” 季重莲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石勇一眼,这才一手扶着肩膀缓缓向后院而去。 ------题外话------ 看到有亲说这更新的时间,其实月不是发的晚,而是发的最早的,每天凌晨一过就自动发的文,若是亲们一天想看两章节的更新,自然要等24小时,亲们别守着12点过看,大可以等早上起来再看当日的更新,提醒大家不要熬夜,早睡早起身体好。 第【72】章 丧事初定,提议分家 净房里氤氲着一阵湿热的雾气,碧元一边帮季重莲擦洗着身子一边心疼道:“姑娘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这肩膀也能给撞青了去,这得使多大的力气,姑娘告诉婢子是在哪根廊柱上撞的,婢子明天便去好好踹上几脚!” 季重莲本在沉思,听了碧元的话不由笑出声来,“这廊柱你去踹它,最后疼的还不是自己,真是傻丫头!” 碧元挠了挠脑袋,“也是啊!” 季重莲笑了笑,片刻后却是缓缓收敛了神色,目光一时间有些黯然。 石强就是死倔的石头,她甚至都不愿意和他解释,他只认定了季紫薇是对的,又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话? 陷入爱情中的人都是没有理智的,这句话真对! 想来之后石勇再教训石强,也只能引起他更加逆反的心理。 碧元却没察觉出季重莲的情绪,只笑着吐了吐舌,又道:“婢子待会拿了药酒给姑娘好好揉揉,这青肿应该能消散不少,幸好没有破皮!” 季重莲点了点头,被热水一泡,肩膀上的痛感已是消散了不少,只是白皙的皮肤上一片青紫,看着有些渗人。 “大表少爷消息也真是灵通,咱们都还不知道,他竟是已经派人送来了药。” 碧元这样说着,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季重莲的脸色,轻声道:“大表少爷对姑娘可真是好,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季重莲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一手却是撩起了浴桶里的温水,看着水线在指间流逝,她微微有些怔忡。 依着她这种龟缩的性子,又不想再适应新的陌生的环境,似乎将来嫁给石勇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可她心里始终排斥着这种近亲结合的联姻方式,一想起来身上便是一阵鸡皮疙瘩,季重莲不由双臂环胸。 裴衍的模样不期然地撞入脑海,她不由甩了甩头,明明不想让这个人再影响自己的生活,却发现他竟是无处不在。 裴氏离去后,她向大太太递出裴衍送来的丧仪,大太太还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她只说是裴氏托为转交的,大太太这才卸下疑惑,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始终透着几许狐疑,像是在暗自猜测她与裴家的关系。 季重莲有些无奈,但好歹是硬撑着将客人给送走了,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翡翠潭。 这次季老太爷离世,大老爷季明德与三老爷季明忠都回了丹阳,连四姑太太季明瑶也带着齐暖玉归来,季家的人还头一次这般齐整,只除了已经被遣往三沙镇的季明宣一行。 已出嫁的大姑奶奶季芙蓉与姑爷童经年据说会在三日后赶到丹阳,她是没有见过这个大姐夫,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如传闻一般,还有季芙蓉到底生活得幸福不幸福,她也十分关注。 “姑娘,头发绞干了,快早些歇着吧,明日里还有客到呢!” 在季重莲恍惚之间,碧元早已经手脚利落地侍候着她起了浴,擦干了身子着好了亵衣,连一头乌发也用棉木巾给绞干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脱鞋上榻,原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道一沾上软枕,那倦意便是层层袭来,她再也撑不住地睡熟了过去。 这一夜,她梦到了裴衍,俩人乘坐在红枫叶上飞呀飞,飞过山川,飞过海洋,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让她心驰神往,第二日起来精神已是大好! 收拾妥当用了早膳后,季重莲照例先去宣宜堂看望季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腰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人依旧是懒懒的,不怎么想下床活动,连季老太爷的丧礼都有大太太和季明惠帮忙张罗着,躲闲的同时怕也是为了避免伤感。 伺候着季老太太用过药,季重莲用绢帕给她沾了沾嘴角,塞了个蜜饯在老太太嘴里,看着老太太酸得眯住了眼,她这才笑道:“特意做了山楂的蜜饯,酸是酸了点,但却是开胃的,祖母这段日子食量大减,再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 宋妈妈在一旁听了跟着点头道:“还是五姑娘考虑得周到,老太太这一厌食,可让咱们都慌了手脚,五姑娘以后可要变着法哄哄老太太!” “只要祖母大好了,让我做什么都乐意。” 季重莲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季老太太看着终于笑了一声,牵动着脸上的皱褶,苍白得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雏菊。 季重莲看了一阵心酸,忙撇过头去忍住了眼中的泪意,再转回头时已是一脸平静。 “过几日大丫头他们就要回了吧?” 季老太太抚了额,精神仍然有些不济,想必是睡眠不足再加悲伤所致。 季重莲点头道:“大姐姐一回家我便逮了她来见过祖母,大姐姐心里也必定是记挂着您老人家的。”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季老太太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可要养足精神了,以免她看了我这憔悴的模样反倒担心!” “祖母能这样想最好,看来咱们几个都讨不得祖母的喜,以后可要大姐姐经常回家才行呢!” 季重莲微微噘起了嘴,一脸吃醋捻酸的模样,季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猴儿,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调皮!” 季老太太一指点在季重莲额头,沉声道:“童家姑爷这次也跟着你大姐姐一同归来,你从前没见着,这次说什么也要替她把把关!” “孙女识人尚浅做不得准,可祖母火眼金晴,定能分辨忠奸!” 季重莲一本正经地说道,话音一落,她已是撑不住捂着唇笑了。 看着季老太太眉眼弯弯并无责怪之意,一旁的宋妈妈终于是松了口气。 季明瑶的归来虽然让季老太太开心了一阵,但或许是母女俩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反倒没有什么话说了,只看季明瑶的模样,在齐家的生活也必定不如意,老太太顾念着她的感受也不想追问太多,母女俩在一起静默的时间多,渐渐地季明瑶便来地少了,腾出时间帮忙着大太太料理季老太爷的丧事。 齐暖玉也是个不知事的,还处处都发小姐脾气,几个姑娘不愿与她走在一起,连季老太太都不待见她。 只是这母女俩却一直没有离去,反倒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似的。 而这段日子季老太太将自己憋得实在太紧,季老太爷的离世,四老爷季明宣的离去,这是真正伤了老太太的心,人看着憔悴沧老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原本四日后便是季老太爷出殡之日,季芙蓉他们定的行程也应该提前一天到来,可直到季老太爷的棺椁落定在季家陵园里,都没见着这俩人的身影。 季老太太沉默不言,可季重莲知道她心里定是有些难受的,或许还有些气恼,她这么疼爱的大孙女,怎么会赶不及来为自己的祖父送行?难道真是人心难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变得连娘家人也不顾了? 季重莲心里也有些猜测,但却还是捻了好话来说,“定是在中途遇到了什么变故,祖母也别担心,咱们派人去查探一番,若是真有个什么,也有人回来报信不是?” 大太太却早已经慌了神,在屋内来回走动着,听季重莲这一说,立马拍了拍手掌,“是要让人去寻寻,我明明是收到了芙儿的来信,说是老太爷出殡之前铁定回得了,这不要中途出了变故,真是让人着急!” 季明惠沉吟了一阵,这才开口道:“还是我让老爷使人去沿途看看,他们官家的路子多,找起人来也便利。” 大太太立马迎了过来,一脸感激道:“那就劳烦大姑太太了。” 季芙蓉夫妻俩迟迟未至,大太太也是心焦,正愁找不到人托付,这段日子她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心里的郁闷还没处发去,季明惠能够主动将这事给揽过去,她也能够少操一份心。 季老太爷去世那阵,她只想着早点让季明德想好对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今看着季明德带着洪姨娘大包小包的物什搬回了老家,她才骤然醒悟过来,季明德丁忧了。 什么一家团圆回到上京,什么繁华生活热闹街市,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随着季老太爷的离世,一切都重回原点,甚至还不如从前呢。 因为三年之后,谁知道季明德起复是否有望,还能不能继续在詹事府任职,这谁也说不准了。 大太太伤心之余,也只能重新振作起来,毕竟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特别是在看到季明忠带着容芷高调归来后,她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今后季家谁说了算,谁能处于不变的领导地位,或许还要进行一番角逐才能最终确定了。 “应该的。” 季明惠摆了摆手,便自出去吩咐这事了。 季明惠一走,季明瑶也有些坐立不住,本应该是最亲的人,她却发现与他们都生疏了不少,坐在一起竟然没有什么话说,为了避免这份尴尬,她便借故去看看齐暖玉也出了屋。 三太太姚氏与容芷对坐着,一个正室,一个平妻,也不用分出高下来,只曾姨娘站在姚氏身后,看向容芷的目光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自从季明忠娶了这个女人后,竟是再也没在来她房中宿过了,想起俩人从前的恩爱时光,她只觉得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割。[.超多好看小说] 若不是容芷的出现,就算有姚氏在前她也是不怕的,季明忠的心总会在他的身上,若不是有这种笃定,她当年就不会为了一双儿女留在季家,而陪着季明忠四处奔波了。 可没想到她的一腔深情与任劳任怨最终换来的却是季明忠对他们感情的背叛,每次看到容芷就仿佛是在提醒着她,自己受过怎么样的伤! “大老爷、三老爷来了!” 云霞在外通禀了一声,顺势撩起了帘子。 季明德与季明忠先后进得屋里,分别向季老太太行了礼,只一个看起来沧桑颓败,另一个看起来却是精神抖擞。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眸子,撑在榻上小几的手指渐渐收紧了去,如今季老太爷不在了,还有谁震得住这个庶子? 就连如今的她都要好生揣摩着,小心翼翼地不对季明忠说一句重话,她心底里有些预感,但却又不敢道破,只希望这一切不会成为现实。 季明忠目光一扫,对着容芷一笑,自然便挨在了她身边坐下,理了理衣袍,这才率先说道:“今儿个人都齐了,也索性老太太主持着大局,咱们一并将话给说清楚了吧!” “三弟!” 季明德脸色一变,眸中甚至隐有愤怒,“父亲不过才下葬,你至少得顾忌着别人的眼光,这事咱们刚才不是说了吗,稍后再议!” 季明德早已经失了平日的镇定,大太太在一旁看得心焦,不由绞紧了手中的丝帕,难道她预感的终成现实? “大哥,迟早都要走到这一天的,你何必还要如此?” 季明忠瞟了季明德一眼,微晒道,似乎在嘲讽他的自欺欺人。 “老三,几个小辈还在这呢,你就非说不可?!” 季老太太一掌拍在小几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季重莲在一旁看得心惊,忙不迭地起身相扶,季海棠也从另一边站了起来。 几个哥儿在下首坐着却是一脸茫然,只是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的凝重,季崇宇已经忍不住向季重莲使了几个眼色。 “老太太果然是有远见,连我想说什么都能未卜先知!” 季明忠抚掌一笑,眸中有种张扬的神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指掌之间。 季老太太脸色铁青着,转头扫过季家一众小辈,“你们先下去呆着!” “祖母!” 季重莲轻唤了一声,目光扫过季明忠,这才担忧地望向季老太太,“祖母切勿动怒!” 季老太太僵硬地点了点头,几个小辈对视一眼,依次地出了屋去,只季重莲在经过季明忠身旁时微微一顿,轻声道:“请三伯父多顾念着长辈的情分,一切留有余地,咱们都是一家人!” 季明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含着一丝惋惜。 若说他从前还有顾忌,那也是因为有季老太爷的存在,如今家里唯一真心痛惜他的长辈都已经离世,他何必再隐藏忍让? 一旁的容芷却是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季重莲的手,“有我看着他,出不了事,你且放心出去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这才随着季海棠一同退下了。 三太太姚氏却是抿了抿唇,嘴角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转头对曾姨娘道:“你也下去吧,顺道回去看看兰儿。” “婢妾……” 曾姨娘自然不想离去,只大太太此刻也吩咐洪姨娘一同出去,她好似也没有理由呆着,只能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该走的人都走了,季老太太又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丫环,只留了宋妈妈在一旁侍候着,这才冷了目光,看向季明忠,“我知道这些年你觉着我薄待了你,眼下老太爷才刚刚离世,你就是不顾念着我,也要想着这个家!” “老太太这话说得重了。” 季明忠不以为意地牵了牵唇角,说出的话语却是字字冷寒,“老太太对我自然是好的,知道我天资愚钝,这才让我弃学从商!知道我需要后盾,这才求了姚家这门好婚事!老太太为我事事算计打点着,儿子在心里可是感激着呢!” 这话任谁都听出了其中的嘲讽之意,季老太太一时之间脸色青白,摇晃着跌坐在了榻上,宋妈妈赶忙搀扶着。 三太太姚氏也是变了脸色,却是低垂了目光,咬紧了牙齿静默不言。 大太太忙笑着起身打着圆场,“三弟有话好好说,可别气坏了老太太!” “好!” 季时忠点了点头,这才道:“今儿个咱们就来说说分家的事!” “分家?!” 除了容芷提前知道了季明忠的想法外,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地有了猜测,只是猜测是一回事,听到季明忠亲口提出来又是一回事,那种震惊无法用言语表达,一时之间都怔在了当场。 “不错。” 季明忠勾了勾唇角,接着说道:“眼下四弟在三沙镇,由老太太看着,我自然会给他留下一份!季家三个儿子都得公平,不是吗?” “三弟,你这公平所谓何来?你可管着季家在外的铺面营生,你赚了多少赔了多少咱们可没个数,只除了你每年入进公中的帐,咱们怎么知道这帐实不实?”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连季老太太都没有阻止,眼看着就要成了定局,大太太心里怎么不急,她只知道季明忠这十年来赚得不少,公中的大部分存银可都是从那些商铺所来,田庄的收益虽然也占了一部分,但是与做买卖的营生比起来,根本是不够看的。 谁知季明忠像早做好了准备似的,淡然一笑,“这几年的帐本我都带了回来,大嫂若有什么疑惑尽可翻阅,我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是问心无愧的!” 大太太咬了咬唇,却不由在心里呸了一声,这帐本还不是由季明忠说了算,真帐假帐谁能一间间铺面去查证,还不是由他随便说。 “三弟,咱们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 季明德十分痛心地看向季明忠,“就算以前咱们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父亲对你的疼爱却是真心的,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让这家散了啊!” “哈哈!” 季明忠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天大笑了几声,这才转头看向季明德,嘲讽道:“大哥,咱们这家早就散了!四弟宠妾灭妻,为了个姨娘害得老太太成了如今的模样,甚至还气死了老太爷!老太太宽宏,这样的逆子都给留下了,远远地发配到三沙镇,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这事若搁在我身上,指不定已是报到族里依规矩重处了!” “原来是在怨我的不公!” 季老太太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几声,干笑了几声后,转而涩声道:“你对我的怨气怕不只是这一点点吧?” 季明忠撇过了头去,轻哼一声,“老太太这般精明的人,心里自然明白。” “我再精明,也抵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季老太太感叹了一声,“雏鸟高飞,雄鹰展翅,我终究是拦不住你的!” 老太太已经感觉到了季明忠势在必行的决心,若是她一味地拦着,最终撕破脸来,或许她两个儿子最后一分不得。 谁叫她当年将这在外的营生交到了季明忠手中,以为他是可以掌控的,眼下惊觉过来,已是为时已晚,季明忠早已经能够独揽大局,若是他愿意,恐怕将他们全部撇开来也不是难事! “老太太知道就好!” 季明忠有些得意地扯了扯唇角,眉眼张开,尽展自信的风华。 季老太太沉思良久,这才看向季明忠,沉声道:“不管你们怎么分家,就算不顾忌着你的兄弟,也想想留下的几个哥儿与姑娘,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好歹也为他们打算几分!” 季明忠微微皱眉,目光却是转向了容芷,见容芷对着他点了点头,这才沉默着应允了。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看向容芷,“从前我老婆子有做的不当的地方,你多担待着,有你在老三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老太太说什么话呢,这可是折煞儿媳了。” 容芷赶忙起身一福,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张扬,反倒显得极为谦恭,行止得体大方,半点没有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季老太太看着暗暗点了点头,将来有容芷在季明忠身边,他们夫妻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可她却没有这种福气了。 大儿媳妇眼界窄小,只顾自己自私自利,四儿媳妇又早逝,偏疼的小儿子却被一个姨娘迷了心智,她今后也不指望谁了,就盼着几个小辈能有好的前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老太太,难道您就不主持这分家了,若是三弟他……” 大太太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季明忠一眼,若是他暗藏私心,故意分少了给他们,那她要找谁说理去,家丑不外扬,季明忠不在意,她可还要顾着这张脸呢! “母亲……您真的是要……” 季明德的目光也是转向了季老太太,他实在没有想到老太太竟然这般容易就同意分家了,难道季老太爷离世后,他就没有能力将这个家凝在一起吗? 老太太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还是对这个家已经彻底失望了? “你们两兄弟商量着吧,只记着给老四那一份留出来,就算最后不给他,还要留着给五丫头与宇哥儿不是。” 季老太太说着已是站了起来,宋妈妈赶忙扶住了她,却见得老太太对容芷招了招手,“容芷,你陪我走走!” 季明忠一怔,甚至本能反应下是想阻止容芷去的,可他的手伸出来,已经被容芷不着痕迹地抹了下去,她转头笑道:“老太太这是给咱们机会尽孝呢,你常年不在家里已是不孝,便让我陪陪老太太,这个机会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季明忠无奈地叹了一声,只能点头应了,却用眼神嘱咐容芷要小心行事,以防季老太太临时玩出什么花招来。 容芷说完话,已是上前扶住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抚了抚额,状似不经意地道:“这里乌烟瘴气的熏得我头疼,在屋外透透气也好!” 一句话说得在座之人脸色尽变,季明德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何尝不是有着私心? 季老太爷去世,季家一盘散沙,他就是想坐上这个掌舵人的位置,可眼下却是没有机会了。 大太太却是泄气地坐在一旁,眸中尽是不甘,她可不相信季明忠会这般好心平均着分配,若是少给了他们大房一个子儿,或是让她觉得不满意了,她指不定还要闹腾上一回。 三太太姚氏的目光却是追随着季老太太与容芷而去,直到她们拐出了屋去,她才望了一眼季明宣,唇角不可抑制地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来,起身缓缓走到季明忠跟前,“老爷若是什么时候办妥当了,便来知会一声,咱们也好跟着一同离开……”姚氏话语一顿,眉角微挑,“亦或是老爷原本就打定主意只带容妹妹离去,将咱们都留下?” 季明忠一惊,诧异地望向姚氏,好似有些不认识这个妻子一般。 没错,有了容芷之后,其他的女人对他来说都是浮云,但姚氏与曾姨娘毕竟为他生育了儿女,他是打定了主意将他们留在一处,自己与容芷在别处定居,只要不相往来不常见面,这关系总会淡的,他只要保障他们生活无虞便行了。 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打着转,还没有付诸实施,季明忠却想不到向来淡漠的姚氏会看穿了他,又是当着季明德与大太太的面,他顿时有种羞恼的感觉,只能狠狠瞪了姚氏一眼,沉着脸色道:“这事咱们回去再说!” 一旁的大太太却是拉起了一抹嘲讽之音,“三弟真是痴情,对容氏就这般好,可怜三弟妹辛辛苦苦为你养儿育女,最后却得了个守活寡的命,连我都替她不值!” 季明忠猛地转头,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大太太,冷笑一声道:“大嫂若是还想在家产里占个公平,那就最好少说话!” 这个所谓的公平最后仍然执掌在季明忠自己手里,连季老太太都没办法拿捏他,大太太更不在话下,只要面上过得去,他分给大房四房各多少也就看他心情好坏了,所以大太太在此刻得罪他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你就少说一句吧!” 大太太一噎,憋得脸色胀红,季明德赶忙将她扯来重新坐下,人家两夫妻的事,他们掺和个什么劲,眼下已经成了这个局面,他该思虑的是分家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既然这般,妾身便先行告退,老爷商量好了再回吧!” 姚氏说完这话,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带半丝留恋。 从季明忠回到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分家已成必然,季明忠的强势与反叛在那次的过年夜她便深有体会,怎么让季老太太不乐意了他就会怎么做,看着是个大人了,却是如此的小儿心性,姚氏想着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 若是依照季明忠的想法,或许休了她才是正理,可她却是不能被休的,她要为儿子考虑,她求的也不多,只要能安身立命,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至于季明忠的情爱与关怀,她从来也不奢望得到。 只是曾姨娘若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闹翻了天去,如果季明忠打定了主意不带上曾姨娘……姚氏皱起了眉头,以曾姨娘的性子,怕不会这么容易便妥协的,到时候说不定又会闹出点什么。 季老太爷也不在了,连季老太太都管不了三房的事,她想想便有些头痛。 季明忠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看着姚氏离开的背影,心中渐渐浮上了一抹疑惑,他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妻子,还是姚氏一直便在自己面前藏了拙?这样一个顶顶聪明的女人,从前的他为什么会忽略了呢? 第【73】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正房旁的花厅里,季家几个小辈正焦急地等待着。 眼见着容芷扶着季老太太出了屋向着花园而去,众人都有些诧异,季海棠不由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袖,低声道:“五妹妹,你说今儿个到底是什么事?” 季重莲抿了抿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三伯父那模样……” 自从她见过季明忠后,她便觉出了他的高调,如今季老太爷都不在了,季老太太根本压制不住,如今主动携了容芷离去,或许也是在向季明忠传递示好的信号。 丈夫离世,最疼爱的儿子忤逆不孝,饶是坚强如季老太太怕也免不了心中悲凉,对从前看不过眼的庶子也已经没了心思再去苛责。 季重莲只希望季老太太退去的这一步,真地能换来季明忠的重新考量。 “大姐姐若是在便好了。” 季海棠喃喃自语,双手绞在身前,十个指头不安地交叠着。 “大姑母已是派人去寻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你也不要太担心。” 季重莲拍了拍季海棠的手,目光却是透过一旁的壁纱橱向里往去,几个哥儿便坐在旁边,只间或能听到季崇宝和季崇亮的声音,季崇泽与季崇宇却是静默无言。 不一会儿三太太姚氏也转出了屋,叫上季崇泽便走,季崇亮犹豫了一阵,也跟着离去了。 季崇宝没劲地摊了摊手,瘪嘴道:“三房一家子都神神叨叨的,四弟,你可不能学了他们!” “我想去看看我姐。” 季崇宇站了起来,季崇宝展开双臂撑了个懒腰,摆手道:“你去吧,横竖我就在这边歇着,有事再唤我。” 季崇宇点了点头,便转过了碧纱橱,季重莲恰好目光看了过来,俩姐弟心有灵犀一同向外走去。 季海棠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壁纱橱那头,不由轻声一叹。 季崇宝从来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混世魔王,从前还有季芙蓉能约束着他,自己这个二姐说的话他可是听不进分毫的。 分家的事情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当时季老太太选择撒手不管,任由着大房与三房闹腾,同时将四房也摘了开去,就是知道季明忠不会只平白便宜了大房,势必要有一番较汁,而大房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也定会将四房给一同攥进去,以求得利益的最大化。 分家的结果总体来说还是令人满意的,足以证明季明忠还是顾念着骨肉亲情的,这刀子也割得不狠。 季家的祖宅与祭田自然是归大房,这是要世代相传下去的。 季家原本在外只有五间铺面,可这十年来在季明忠的运筹帷幄之下共扩展到了二十二间,分布在各地的中心城市。 季明忠留给大房和四房各六间铺面,自己余下十间,然后便用现银补偿了两房,各房分得了三万两银子,大太太虽然在心中满意了,却还想要挖得更多,也许季明忠隐瞒下的利润还更多。 季明忠却是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将大太太嘲讽了一番,他给两房的铺面都是收益稳定的,且与丹阳上京两处离得都近,若是大太太不愿意,他大可以换成远地的铺面,再多加两间,可银钱方面就要相应地减少才行。 这一番比较下来,大太太忙不迭不摆手,只握紧眼前的利益才是正经,只是对四房也得到与大房相等的东西她又有些不满了。 可季明忠哪会听到唠叨,讲明了四房的东西是留给季重莲姐弟的,至于那个忤逆不孝气死老父的季明宣他根本没有考虑在内。 这样一说,大太太再厚脸皮也不好和子侄们争家产,说到季重莲姐弟,那是母亲早亡,剩下一个父亲又如此荒唐,俩姐弟的遭遇已经够可怜了,任谁也不好再苛待他们。 分家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季老太太基本满意,又给容芷送去了好多贵重的东西,季明忠心里本就噎着一口气,眼下好歹算是心理平衡了。 至于住的地方,季老太太也搁下了话,只要三房不想着搬走,那么大家还是住在一处,只是帐目用度上各管各的,再不用凑在一块了。 考虑到季重莲姐弟还年幼,四房的那一份家产暂时由季老太太保管着,这谁也没有意见,而他们姐弟的用度则由老太太管了。 季老太太算是跟着大房过活,附带着四房的两个拖油瓶,大太太起先还是有些不满,而知道老太太愿意用自己的私房养着他们便闭嘴不言了,只是在心里不断腹诽,这两姐弟虽然没有了母亲,可如今有老太太一力照拂着,那运道可不是比一般人都要好得多! * 季芙蓉夫妇终于在七日后抵达了丹阳季家老宅,而这时却已是五月末了。 这一天,几个姑娘正陪坐在季老太太屋里,连同大太太、季明瑶母女也在,几人正在说笑间云霞便进屋禀报了这个好消息。 是石府的丫环来传的话,说是季芙蓉夫妇一会儿便进来拜见。 大太太抹了抹泪,双掌合十地喃喃念道:“我就知道芙儿吉人天相,必定不会出事的。” “还是辛苦了大姐派人给寻到了,嫂子如今也不用担心了。” 季明瑶跟着附和了一句,在丹阳呆了一段日子,她整个人觉得轻松多了,只女儿还是有些不适应,就盼着回上京去,她也很是头痛。 “待会你可要好好谢谢明惠。” 季老太太也发话了,大太太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又转头笑道:“那一次迎亲之时,童姑爷也是匆匆进来拜见了一番,想必老太太都没看仔细呢!今儿个几个丫头都在,也好见见他们的姐夫!” 季明瑶脸色一僵,大太太这话完全是将她这个四姑母给摘了出去,她的心情立时便有些不好了。 齐暖玉却是在一旁不以为意地噘了噘嘴,童经年是什么人她可是早有耳闻,自然是对这个表姐夫没有什么期待。 季老太太看了季明瑶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她这个女儿的性子她最了解,在娘家时便是傲气得很,如今在婆家受了挫折,面上仍然绷着,连对她这个母亲也不敞开胸怀了,母女间的隔膜由此而生。 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老太太自然是痛惜季明瑶的,她愿意找借口在丹阳呆着,老太太也是欢迎的。 只这个外孙女齐暖玉性子似乎更娇惯了,若是不及时纠正过来,真怕她以后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季老太太也有意让季重莲与季海棠与齐暖玉多接触,指不定就能将这别扭的性子给矫正过来,也算是帮季明瑶管教女儿了。 季芙蓉夫妇是被季明惠给领着进来的,只是季明惠脸色有些不好,兀自阴沉着。 大太太却没留意到,只见着女儿平安归来,忙欢喜地迎了上去,嘘寒问暖一番。 季芙蓉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身上的月白色小衫半新不旧,腰下只系着一条藕合色八幅绫裙,全身上下朴素至极,连发饰也没有带上一个。 大太太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季芙蓉便低声解释道:“来得匆忙,便没有注意这些旁的。” “这是你出嫁后第一次归家,快来给你祖母磕个头!” 大太太说话间已是让灵芝取了两个蒲团过来,一旁站着的童经年却是微微皱了眉,他能陪着季芙蓉归家已实属不易,眼下还让他行跪拜礼,他堂堂东阳伯家的公子,如何能对一个没有品阶的老太太行这种大礼? 季老太太也留意到了童经年的脸色变幻,心下已是沉了几分,一拂手道:“咱们这里不讲这些虚礼,随意就行。” 老太太这是在为季芙蓉考虑,也是怕她难做人。 季芙蓉遂矮身一福,童经年在旁拱了拱手,便算是礼过了。 大太太又带着童经年认亲,与四姑母季明瑶,表妹齐暖玉以及季家几位姑娘厮见了一番,也算是混了个眼熟。 离得近了,季重莲这才有空隙打量了一眼童经年,他着一袭深紫色广袖长袍,胸口绣着浅紫色团花,袖口处更有暗金团花纹,腰间佩着白玉带,更显得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目光一闪一闪的显出几分轻佻。 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去时,只觉得那童经年也回望了过来,唇角挑出一抹不明的笑意,她连忙低下了头,目光微侧,见着季海棠也是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目光,脸颊微红,想来也是经不住童经年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 季明惠咳了一声,看向童经年的目光已是不善,“童姑爷周车劳顿,不如先去歇息着。” 童经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又在季海棠与季重莲身上打量了一番,几乎是略过了齐暖玉,这才拱手一礼便退了下去。 大太太还跟在童经年身后问候了一番,直至将这位童姑爷送出了屋,又安排了丫环带着下去休息,她这才转回季芙蓉身边,眉头皱起,“怎么姑爷下去了,你也不跟着送送,就算做做面子也要装着贤惠,可不能因为回了娘家以为万事无忧就怠慢了去。” 季芙蓉咬着唇,却是沉默不言。 季重莲见状忙走上前来拉起了她的手,笑道:“大姐姐难得回家一趟了,祖母知道你归来别提有多开心了,这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五妹妹……” 季芙蓉抬起了头,眼眶已是微微发红,只是倔强地不肯落泪,不知道是为了再见亲人的喜悦,还是其他。 季老太太已是对着季芙蓉招了招手,近得跟前才将她看了又看,抿唇道:“这人是瘦了些,不过看起来更清丽……如今你也是嫁了人的,凡事都要以夫家为先,也别太顾念咱们,横竖有这几个丫头陪着,我老婆子也不觉得难熬了。” 季明瑶也走上前来,拉着季芙蓉的手,笑道:“果然嫁了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今后咱们姑侄在上京可要守望相助,若有什么难处可记得来知会我一声。” “劳四姑母记挂了。” 季芙蓉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明惠,手中的绢帕不由握紧了。 这次的事情可只有大姑母知道,若是她真地告诉了季老太太,那也不过是让家里人多了一份担忧罢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她宁愿将这种苦藏在心头,只她一人默默忍受就好。 想到这一点,季芙蓉恳求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季明惠。 季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着,半晌,才沉吟道:“大丫头也是累了,二丫头、五丫头,你们俩陪着她先下去歇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季芙蓉咬了咬唇,又看了一眼季明惠,终究是有些不情愿地转身离去。 季老太太又转向了季明瑶母女,“你们母女也先下去吧!” 季明瑶应了一声,齐暖玉却是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她才不爱听这些长辈们唠叨,能早些离去自然是好的。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见季明瑶母女退了出去,季老太太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季明惠,“是你差的人去寻来的,中途有什么意外变故应该是瞒不过的。” “老太太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姑太太还会对咱们有所隐瞒?” 大太太皱起了眉,又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纯粹是觉得季老太太有些没事找事,对童经年这个姑父也不热切和善,让她脸上挂不住,“我看芙儿他们夫妻挺好的,能有什么事?!” “没让你说话!” 季老太太冷冷地瞥了大太太一眼,“若是你不想听尽管离开,没人拘着你!” 大太太这才住嘴不言了,闷闷地坐在了一旁。 季明惠有些犹豫,在踏进屋前季芙蓉已经不止一次求过她,她的内心也很挣扎,实在是想不到童经年竟然是那样的人,那么季芙蓉嫁过去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真不敢想像。 “老太太,这事大丫头不愿你们知道,您就……” 季明惠咬了咬唇,低头叹了一声,季芙蓉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若不是大太太的一意孤行也不会嫁入那样的人家,看着表面是风光了,可这内里的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大姑太太,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大太太当下忍不住了,抢先道:“我就不信咱们芙儿还能被欺负了去,东阳伯是什么门第,岂会不注重自己的脸面?!” “高门大户里也能出衣冠禽兽,弟妹也不要将人都想得太好了。” 季明惠心下有怒气,止不住便刺了大太太一下,这下更是撩起了大太太的怒火,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眉头一竖,“敢情大姑太太是在说童姑爷?” 季明惠哼了一声,反而转头不言了。 大太太却是不依不饶地逼近了过来,扯着嗓门道:“大姑太太既然说了这话,那就要对这话负责,童姑爷到底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不依!” 季明惠依旧冷笑,看向大太太的目光已是多了一丝不屑和轻蔑,季芙蓉摊上了这样的母亲也是她的命不好! “好了,这像什么话,给我坐下!” 就在大太太唾沫横飞,那手指都快要戳在季明惠脸上之时,季老太太发话了,威严冷厉的声音化作一层重压袭来,大太太举起的手僵住了,整个人一抖,脚步不由向后跌退了两步,却是万分委屈地看了季老太太一眼,轻声抽泣道:“老太太也不看看大姑太太是怎么说话的,童姑爷好歹出自东阳伯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哪容得这种抵毁之言,我不过是不服气罢了……芙儿也是您老最疼爱的孙女,您说什么也要给她争回这一口气啊!” “明惠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激动个什么劲?” 季老太太低斥了一声,这才转向季明惠,面色一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索性一道说个痛快,我看出你对童姑爷的不满,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你也要说个明白!” “我不希望大丫头受委屈,也见不得她难过,你这个做姑母的若是还痛惜她,那就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季明惠想了想,有些无奈地点了头,这才缓缓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本大家还以为季芙蓉夫妇在途中遇到了什么变故才耽搁了,变故是有,不过却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童经年也真不像话,明明是跟着季芙蓉一同回丹阳奔丧的,中途歇在路上却被一个女戏子给迷住了,在那里盘桓多日,包场听戏,调笑作乐,简直是斯文扫地。 童经年这样放浪形骸,季芙蓉却是没有办法,又不想提前归来惹得家里人担忧,无奈之下只有在那地方多作停留,若不是何良找了过去,童经年还不想收场呢! 就算是这样,童经年也走得不情不愿,离开之时竟然还给那戏子赎了身,在外赁了个院子,这是光明正大地养起了外室,而他与季芙蓉成亲才不到三个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不叫人气怒交加?!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瞧瞧童经年看两个姨妹的目光,这般轻佻放肆,长辈面前也毫不忌讳,真不知道东阳伯家怎么会出了这种败类?! 季明惠这下算是慢慢明白了,怪不得上京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童经年,即使有东阳伯的名头在后面撑腰,可谁愿意将自家姑娘嫁过去给人糟蹋? 也只有像大太太这般,被名利迷花了眼,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才害了自己的女儿。 季明惠痛陈一番,言语里免不了对大太太的指责,当初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回来听听他们的意见,让季老太太做最后的决断,眼下也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大太太勉强听完了,却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季明惠一眼,转而低头喃喃道:“不可能吧……若真是这样,芙儿怎么半点没有透露?” “她还不是怕你这个做母亲的担忧,这才忍了下去!” 季明惠冷哼一声,面色不郁,“你自己贪图富贵名利,偏生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世间竟然还有你们这种父母,我真是为大丫头不值!” 大太太还想辨驳,嘴唇翕合了两下,却恁是吐不出一个字来,童经年之前在上京城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总想着成亲后就会有所收敛,哪个贵公子不是这般过来的,而季芙蓉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人,怎么就治不住自己的相公呢? 季老太太沉下了脸色,一言不发,只是看向大太太的目光冷冽地犹如冰刀,让人止不住地全身打颤。 屋内的空气仿若凝滞一般,大太太只觉得冷汗顺着背脊而落,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她心里也是忐忑,怕季老太太真地怪罪于她。 因着季芙蓉的婚事,两婆媳本就生了嫌隙,如今知道季芙蓉过着这般的日子,老太太怎么还会原谅她? 就在大太太忐忑不安之时,季老太太却是沉沉地闭上了眼,轻声一叹,“这事你们谁都不许提及……若是大丫头真地解决不了,自会向咱们求助,眼下先看看……” “老太太!” 季明惠诧异地转头,季老太太对季芙蓉的疼爱那是明眼人都知道的,眼下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却是什么道理? “他们毕竟已经成了夫妻,这样短的日子还看不出什么,日子还长呢,且走着瞧着!” 季老太太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且大丫头这般隐着瞒着,就是不想让咱们知晓,好歹也在姐妹几个面前给她留份面子!” 季明惠沉默地点了点头,大太太却是松了口气,心思一转,这事别人不好问及,但她这个做母亲地却能私下提点着,只要不太露骨,总能劝说两句。 家以和而贵,男人在外逢场作戏也是有的,只是季芙蓉别往心里去,握住自己房中的大权才是正事,将来再生个儿子地位便稳固了,只要权力在握,还怕男人花心吗,就算娶几个婕娘,不也还是任她拿捏? 想到这一点,大太太好歹算是稳住了心神。 第【74】章 姐妹心思,明德震惊 房中缠枝牡丹雕花的青铜香炉里燃着一缕清甜的香味,季芙蓉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偏生大太太还是这般没完没了地与自己说着话,她不由头痛地抚了额。(.无弹窗广告) “芙儿,男人逢场作戏本是平常,你若往心里去了,那只是怄坏了自己!” 大太太拍着季芙蓉的手,又为她理了理发边垂落的乌发,轻叹了一声,“虽然这次是为你祖父奔丧而来,但东阳伯家的地位摆在那里,童姑爷行事自然就高调了些,这事你不用管,回头我让你父亲修书一封给东阳伯,他们家的子侄也应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 大太太在季芙蓉面前这样说,也是给了她一个交代,目的就是不想她往心里去,这事就揭过了,以免伤了夫妻感情。 季芙蓉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绽不出一个笑容来。 大太太却是继续安慰道:“你如今年纪轻,心里难免会有些过不去,在家里呆段日子再回京,怎么着也就好了。” 也是他们家季芙蓉命好,出嫁之后才遇到亲人离世,若非不然,季老太爷若是走在前面,那季芙蓉这婚期又得往后拖,之后又会有个什么变数谁也说不清了。 大太太如今唯一遗憾的便是大老爷季明德如今丁忧在家,他们也不可能再前往上京了,如今只女儿一人在那里,虽然有她外祖在,但做母亲的难免会担忧。 “是,母亲……女儿知道了。” 季芙蓉淡淡地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大太太最后又说了一句,“别看今日你四姑姑这般热心,将来有什么事宁愿去寻你舅舅家帮忙着,也不要去齐府找她……若她真在齐府过得好,如今也不会留在丹阳不肯离去了。” 季芙蓉疲倦地点了点头,大太太看她那模样也就收了口,嘱咐着香菊墨菊好生照看着,这便退了出去。 躺在出阁前的闺床上,季芙蓉以手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幔,目光有些茫然和空洞。 她与童经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对婚后的生活有些失望罢了,但哪个人家不是如此呢,若要寻那一心一意的良人,恐怕只能是在戏本里。 这一点,她从来不强求,如今也算是看透了。 她唯一厌恶童经年的是,这人竟然半点拎不清,奔丧途中都能为了戏子而歇了脚,今后她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作为,不捅下大娄子便是谢天谢地了。 她原本央了大姑母不要将这事给说出来,只是不想让祖母为了这事操心,如今季家已经够乱了,可到底还是瞒不住了,她突然有了松了口气的感觉,至少她不用强装着幸福的面容,今后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季芙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转了个身先睡去了,至于童经年待会回不回屋歇息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休息了一天之后,想着季芙蓉精神恢复了不少,季重莲与季海棠便一同来看望她。 几个姐妹坐着聊了一会儿,季重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芙蓉的脸色,只要聊到过往她便会有一种向往和怀念,可季海棠每每提到她现在的生活便会被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多谈。 季重莲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季芙蓉的婚后日子果然不好啊,但幸福不是必然,也要看你怎么去经营和改造。 但脑海中浮现出童经年的模样时,季重莲心中又是一噎,那样的急色轻佻,东阳伯府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嫡子,真正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季重莲话峰一转,笑着问道:“大姐姐的铺面和我母亲的铺面隔着两条街,不算太远,大姐姐若是去铺面逛逛时也顺道帮我一路瞧瞧。” “上次已是去瞧过一回了。” 季芙蓉点了点头,唇角染起了一抹笑意,“也亏得林婶子给了些建议,我才让人弄成了糕点铺子,如今生意不错,可也比不上你那间铺子,我看林婶子经营得风风火火,年底一定是大赚的!” 提起生意经季芙蓉却是感兴趣的,如今丈夫不给力,自己更要好生经营自己的东西,将钱财握在手中,将来真有个什么变故,也不是没有依仗的。 “那就好!” 季重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季芙蓉不说她也是知道的,林森家的月月有信来顺带连着当月的帐本一起给寄了回来,由季重莲复核审查之后再给寄回去,这两口子能干也厚道,又踏实肯干,不是贪财的人,她很是放心。 当初她许了林森家的十年光景,十年里一年一千两的银利,若是他们真能办到,那就给了他们自由身。 好歹当时分家之时,除了祖屋和祭田要留给长房代代相传以外,这奴仆倒是分得平均,季重莲特意要了林森家的在四房,连同他们家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是在上京帮忙,两个女儿在她苑子里做着三等丫环,若是以后得用了再慢慢提上来也不迟。 别人若是真心待她,她总也不能亏待了别人。 “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识人却是准的,若早知道林婶子还有这一手,我便要了过去,如今哪还能留给你?” 季芙蓉叉腰笑道,只要不想起童经年那堆破事,她还是能欢快一阵的,特别是与姐妹在一起,这样舒心的日子已是可遇不可求了。 季重莲呵呵地掩唇笑了,季海棠在一旁却是羡慕得紧,也不知道自己出嫁时大太太会不会给她陪嫁的铺面,那好歹也是自己的营生,以后私房的积攒还得靠它呢。 羡慕归羡慕,可这种事她自己说什么也问不出口,只能等到那一天再看了。 季芙蓉目光一扫,便将季海棠的表情收入眼中,不由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二妹妹,我也与母亲说了,让她与你挑一门好亲事,不求达官显贵,但人品却是要第一的,最好就在丹阳附近,以后回娘家也便利,可别像我这般!” 季芙蓉这是一语双关,说这话时她的眉梢间盛着淡淡的忧愁,可季海棠却是未听进去,只将手中的帕子绞紧了,面上微微变色。[] 果然与她想得一般,父亲如今丁忧回府了,她就别再想嫁往上京了,她的运气从来就没有季芙蓉好,这次果然也是一样。 就算那童经年再不好,好歹也是东阳伯府的人,说出去那也是长脸面的事,将来再生个儿子,季芙蓉的地位便能得到保障了,走到哪里不得有人对她恭恭敬敬的,可自己呢? 季海棠的面色再也绷不下去了,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这是怎么了?” 季芙蓉骤然回神,才发现季海棠已是泪如雨下,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 季重莲瞄了季海棠一眼,这才轻声道:“二姐姐许是长时间没见着大姐姐了,这思念之下自然便忍不住落泪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性,最是温柔感性不过,咱们多点时间处在一起便能好了。” 季海棠如今的心思变得不好琢磨了,季重莲哪里能直白地告诉季芙蓉,如今的二姐姐再不是从前的二姐姐了。 季海棠猛地抬起了头,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水雾,直直地射向季重莲。 “二姐姐是这样想的吧?” 季重莲挑了挑唇角,恍若未觉,仍旧是一脸笑意地看向季海棠。 季海棠目光一垂,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这才用帕子沾了眼角,轻轻抽泣道:“确实是想大姐姐了,想着大姐姐这一次再离开,也不知道咱们姐妹何日再相聚……” “往后只要能出远门,我必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季芙蓉说到这里也有一丝伤感,远嫁上京,听着倒是体面的,可离娘家这么远,一来一回都得两个月的路程,她怕是不能经常来了。 “要是咱们姐妹几个今后都能……”季海棠轻声抽泣着,间或瞄上季重莲一眼,低声道:“都能在上京相聚,那才是好的……” 季芙蓉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季海棠的手背,却并没有听尽季海棠话中的深意。 只季重莲感叹地摇了摇头,但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也不能说季海棠有这样的心思是不好的,但季芙蓉的前车之鉴还摆在她们面前,这还不足以让季海棠从梦幻中清醒过来吗? * 分家之后,季明忠携着容芷又离开了季家老宅,结果真地如众人所想,三太太姚氏与曾姨娘母子几个仍然还是住在这里,没有半分变化。 三太太姚氏是自己不愿意离开,她是这么对季明忠说的,“老爷如今在外奔走,虽然咱们分了家,但嫡母还在跟前,妾身理应为老爷尽这份孝道,有容妹妹在老爷身边照顾着,妾身很是放心。” 当时的季明忠便深深地看了姚氏一眼,亦发觉得他这个发妻深藏不露,也许那过人的聪慧与机敏他这一生都再没有时间去感悟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容芷。 细细想想,他除了给姚氏安宜的生活,的确没有尽过一个丈夫该有的义务,他能给他们母子的,也仅仅是衣食不愁罢了。 两个儿子还要在丹阳上族学,如今与这里的同学熟识了,骤然去到新的环境,季明忠也怕他们不适应,再则俩人的娘都在这里,若是硬要他们分开,他心里又有些不忍。 季幽兰没再像从前一般粘着他,反倒很是淡漠的样子,这一点季明忠也能够理解,对于这个最疼爱的女儿,他心里有愧疚也有怜惜。 季幽兰那张脸虽然不能完好如初,但他将来走南闯北,焉知寻不到良方? 女人的容貌是关乎一辈子的,若是他能为女儿解除这个后顾之忧,那么也不枉他们有这一场父女之缘! 唯有曾姨娘哭天抹泪,骂尽了季明忠的坏话,若是可能,她恨不得追上他们的车队,狠狠地将绣花鞋摔到季明忠的脸上,这个背情忘义的男人,忘记了当初曾家是如何帮助他的,如今翅膀长硬了,再也不需要她了,竟然就能这样一脚将她给蹬开,与容芷俩个双宿双栖! 看着远去的车队,曾姨娘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伤心无用,骂人打人也是无用,至多发泄一场,末了,她还是要回到儿女身边,季明忠不顾忌了,可她还要将一双儿女好好养大,只盼季幽兰今后不会如她一般悲惨,能嫁一个真心真意对她的男子,一世无忧! * 偌大的外院书房空落落的,季明德看着这一室的寂静,心底的悲凉不可抑制地浮了上来。 从父亲去世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个月的光景,他却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转折,原本以为在詹事府快要熬出头了,谁不想临门一脚时却出了岔子,如今更是丁忧回了老家,三年之后,还有谁记得他这豆大的芝麻小官? 季明德轻声一叹,如今连家都分了,难道季家真地开始败落了不成? 从前的季老太爷是最爱整洁的,可如今看这书房,已是蒙了一层薄灰,他顺手拿起青花斛里的鸡毛掸子,挨着掸去书架上的灰尘。 忽然的,手肘不知道怎么地碰到了书架,两相一撞下书架微微颤动,却是痛得他皱紧了眉,转头一看,却有一本杂记掉落在地。 季明德意外地看着地上掉落的杂记,季老太爷颇有学识,却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闲情读这种书的人。 疑惑之余,季明德还是将这本杂记给拾了起来,顺便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洁白的信封看着很是平整,只边角处有些泛黄和折皱,像是被人经常捏拿拆阅一般。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季明德打开了那信封,可读完那封信后,他整个人却僵在了当场,手腕一抖,任那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而他整个人却是向后跌退了几步,重重地落坐在了楠木交椅上。 “怎么可能?!” 季明德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双手插进了束发中,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震惊,有后悔……最终却是化作了一抹希冀的亮光。 他竟然不知道,季老太爷的辞官竟是与岭南王牵扯上了关系,这是一个危险的漩涡,是一个他无法预测的未来,也是一场胜负参半的豪赌! 父亲不过是一块试金石,岭南王却许了他们季家今后的富贵荣耀! 但是,他历来都是中庸惯了,四平八稳地过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 所以,这样的诱惑摆在面前,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不敢轻易地去尝试。 季明德有些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只感觉内心骤然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恶魔在脑海中跳舞,为他勾勒出那绚烂多姿的未来,一半是理智提醒他谨慎,平安富贵抵得过权世荣耀,这才能一世无虞。 可是,这也意为着季家是永远地没落了! 季明忠从商,季明宣被撵去了三沙镇,这一辈里可就指望他了,而下一辈的子孙年纪还小,若是他能奋起,给子孙开创一个前程,等着枝繁叶茂后,将来的季家总能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前提是岭南王能够得偿所愿地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 季明德是不知道季老太爷如何会看好岭南王,但季家的赌注已经下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不正是收取回报的时候了,若是就这样弃之一旁,那么季老太爷却是白白牺牲了。 想到这里,季明德的拳头倏地收紧,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怪不得季老太爷离世时,岭南王世子竟然代自己的父王送来了丧仪和花圈,这还让他诧异了好一阵,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可看到这封信后,他豁然开朗了。 季明德匆忙地捡起那信纸,细细地放在卓案上碾平了,这封信里不仅记录了季老太爷与岭南王势力的暗中交易,还记下了好几位官员的名字,若是有可能,他便能求助这些人,细细谋划一番,那么三年之后的起复便不再是难题了。 他中庸了一辈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季明德确实心动了。 “赌吧!” 季明德咬紧了牙,整个面庞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横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 思虑良久,季明德终于是坚定了这份决心,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曾在詹事务任职,对太子算是最熟悉不过了,这位是皇后所出,占尽了嫡出的好处,但为人却甚为平庸,就算有谋士贤能相助,那也只是个会被人牵着尾巴走的糊涂蛋,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做为。 但岭南王却是不同,有野心有胆量,不远千里也在暗自筹谋,相信总有他光芒四射大放异彩的一天! ------题外话------ 明天的章节开启第二卷,放男主出来小溜达一下~ 第【75】章 裴衍近况,姐妹生嫌 西北多戈壁滩,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这里终年干燥,雨水不多,地上也只拔出寸许长的枯黄野草,连着一波又波的小山包连绵起伏着。 裴衍在心中默了默,这样的蹲守足足有好几天了,整个人都浸在沙坑里,头上顶着杂草堆子,只留着一双眼睛密切地注视着外间的动静。 “阿衍,今儿个若是再碰不到人,咱们便回去歇着吧,骆将军看重你,也不会将咱们怎么样的!” 一旁的草堆动了动,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着熠熠的亮光,只一张脸抹了黄沙看不清样貌。 裴衍偏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沉默地没有答腔。 “阿衍,从前你可不是这般性子,咱们小时候还……” 东方透说着说着话突然便住了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望了裴衍一眼,见他仍旧是面无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他记得从前的裴衍不是这般的,若说调皮捣蛋,上京城里谁能比得上这小子,只如今却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让人深感无趣。 当然,这也与裴家的变故有关。 “阿透,这次你跟着我出来是完成任务的,若是任务完不成,军法处置,我是半点不会留情面的。” 裴衍终于说话了,只是嗓音淡漠目光冷冽,让人不觉生寒。 东方透家与裴家是世交,东方大人如今领着兵部郎中一职,这才将儿子派往前线历练,让他从小兵做起,磨砺一番他那世家公子的脾性,却没想到正分到裴衍手下,才领到了这次的任务。 “知道了。” 东方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耸搭下了肩膀,瘪了瘪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裴衍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这才沉声说道:“我如今的近况不比你,这次的机会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你当知道对我有多重要!” “是,我知道了。” 东方透精神一怔,再看着裴衍认真的眼神,立马肃然地点了点头。 裴衍的父亲被罢了官,裴家如今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裴衍,可若是走科举的道路怕是少不得人指指点点,唯有军功那是实打实地,是用自己的血汗拼杀出来的,裴衍将这视作了唯一的前途,他又怎么不知道? 若是这次他们顺利完成了任务,骆将军便许诺将裴衍从百户升为千户,连他自己都能混个总旗当当,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头目,当好歹是自己努力挣来的,想到这一点,东方透又打足了精神。 “大人,前方有动静。” 不远处的斥侯小兵飞奔而来,卷起一阵细小的烟尘,待到裴衍跟前,这才恭敬地回禀道:“听那动静足有百来骑,应该是咱们等的人没错。” 别看裴衍年纪不大,可队里的人都挺服他,功夫一流,有勇有谋,兼赏罚分明,这让在他下面的一干士兵都充满了干劲,只要裴衍能够步步高升,他们不也是水涨般高,跟着这样头头那可是他们的福气。 “好!” 裴衍握了握拳头,眸中泛起一抹兴奋的亮光,就连在一旁的东方透都只觉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燕王虽然奉了圣旨对西北蛮族招安,可这些人表面迎合,背地里却是一肚子坏水,这不好几个来往的商队都在路上被劫持了去,不说货物不剩,连人命也没留下一条,那残忍的行径令人发指。 竟然朝廷如今不愿与这些蛮族正面撕破脸,但燕王却也不能一而再地容忍这种恶行的发生,所以由裴衍率领的这组游击小队便应运而生。 在戈壁滩上徘徊了好几个月,零散的蛮子倒是收拾了几个,只是一直没和他们的大部队遇上,那样痛快淋漓的酣战,裴衍可是已经期待了好久。 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以及首骑之人摇摆的旗杆上悬挂着的牛角,裴衍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笃定的笑意,拳头重重一握,这一仗他一定会拿下! * 而远在丹阳的季重莲正迎来了她十三岁的生辰。 早间吃完了长寿面,季海棠便来唤她了,今日两姐妹约好了要去万寿塔祈福,季幽兰还是不爱出屋,所以曾姨娘只让季重莲代为祈福。 这万寿塔建在丹阳宝塔湾,原名万善塔,建于明万历年间,是一座木柱楼阁式砖塔,塔身外八角形,内室为方形,上下交错,底层周围设廊,内室均架木梁,上铺楼板,各层有木扶梯上下,塔内方室四面各开一门,外八面间隔一面开一门,顶上为铁制塔刹,下为覆钵,上置承露盘及相轮,上为宝盖,再上为铜质宝瓶,瓶上铸“直隶镇江府丹阳县万善宝塔”。 万寿塔建在定塔湾,四面临水,就像一座水中的孤塔一般,巍然屹立,直通天际。 要进到万寿塔里,可都是摇船而过,看着湖面上激起的阵阵波涛,季重莲没来由地觉得心情大好。 古代的闺阁女子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有机会出门,难得的一次自然让人倍感珍惜。 碧元在一旁也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刘妈妈不由瞪了她一眼,扯着衣袖让她好生坐好。 季海棠的丫环春草倒是规规矩矩的,即使心中也欢喜着,但看着端坐的自家主子便也不敢放肆了。 “这塔可真高!” 远看还不觉得,直到立定在万寿塔跟前,才觉得一股厚重悠远的气息扑面而来,季重莲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和其他地方确实不一样。” 季海棠一双杏眼闪闪发亮,粉色的面颊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嫩,恰如绽开的花朵,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万寿塔的位置稍微偏了些,所以平日里来这的人不是很多,即使如此,下了船后季重莲姐妹还是立马带上了帷帽。 “走,二姐姐,咱们进塔里看看!” 季重莲牵起季海棠的手,碧元在前面开道,两姐妹走在中间,刘妈妈与春草随后,沿着塔内的木制楼梯一路蜿蜒而上。 万寿塔一共分为九层,算是丹阳县内最高的一栋建筑,远眺的视野极其开阔,连心境似乎也无边了起来。 登上第九层后,季海棠便携了春草到处转着,碧元也是好玩的,自然是忍不住求了季重莲,跟着季海棠她们四处转转,只刘妈妈不放心陪着季重莲在一处。 将手掌撑在眉间,季重莲细分着方向,那个位置该是西北的方向,只是和她隔着千里之遥啊! 应裴氏所邀,她倒是去过本家几次,与裴氏也算是相谈甚欢,对她的一双儿女也很是喜爱,儿子季乐明生得俊俏,女儿季乐晴长得乖巧,真正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 特别是季乐晴,小孩子胖乎乎圆滚滚的很是可爱,那五官尤其肖似裴衍,都说外甥女似舅舅果然不假。 裴衍早已经升任了总旗,听说去年还任了百户长,这样的升迁速度恐怕不让人嫉妒都难。 听着裴氏口中夸耀自豪的话语,季重莲只是抿唇一笑并不多言,他们俩人的关系将来如何变化真不好说,所以此刻她只能保持缄默。 季重莲知道裴氏是特意在她面前说起裴衍的种种,甚至不经意间还会聊起他小时候的趣事,也是想让她多一分了解,这样的煞费苦心让她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姑娘在笑什么?” 刘妈妈突然的话语打断了季重莲的思绪,她微微一怔,一手抚向唇角,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觉间升起了一抹笑意,难道裴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浸进了她的生活了吗? “好久没见着姑娘这般笑了。” 刘妈妈感怀地说道,自从季家分家之后,季老太太带着季重莲姐弟跟着大房过活,虽然大太太没当面说什么,但下来之后也是颇有微辞,两年前更是将手里的摊子交给了季重莲管着,二姑娘季海棠反倒成了帮衬。 其实这姑娘家学学管家倒是应当,但季重莲辛苦地操劳着一切,得不到一句感谢不说,稍有差池还被大太太拿出来说事,不过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季重莲掌家大太太倒是挑不出半点不是了,乐得清闲之余顺道去了上京城看望女儿去了。 大太太这一走,季重莲也相当于是松了口气,没有大太太在身后紧迫盯人,做起事来也轻松不少。 “妈妈也笑话我。” 季重莲收拾了心情,索性这里也没有别人了,她揭了帷帽放在一旁,挽着刘妈妈的手亲昵地倚在她的肩头,虽然如今刘妈妈照顾季崇宇的时间多,但对她的这份亲切与关怀也半点没有改变。 “老奴哪会笑话姑娘。” 刘妈妈四处看了看,并没有旁人在,她这才轻轻理了理季重莲垂在面颊边的乌发,颇感欣慰道:“如今看着姑娘越来越懂事,家里上下哪个不服,哪个不夸,老奴心里高兴着!” 说到这里,刘妈妈眼角竟是浸出一丝泪来,她撇过了头用手指轻轻擦拭而去。 “就是有忙不完的事,连今日出来都是忙里偷闲呢!” 季重莲翘起了唇角,忽而想到什么,却是微微皱了眉,“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怎么想的,如今二姐姐都十六了,还未定亲事,为着这事老太太也没少和我唠叨……” 季芙蓉十五岁出嫁,季海棠撑到十六了,大太太也没为她定一门合意的亲事,也太厚此薄彼的。 为着这事,洪姨娘已经来她跟前求过几次了,让她帮忙在季老太太跟前递递话,好歹选几户人家落个结果,可大太太却是打起了太极,恁是不定下,旁人再着急也是没有用,身为嫡母的大太太对儿女的婚事可是有一票否决权的。 刘妈妈想了想,这才斟酌着说道:“莫非大太太这次回上京便是打了主意的……” 刘妈妈这一说,季重莲也回过味来,季芙蓉嫁到东阳伯童家后那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而且两年多来竟然未怀过身孕,为着这事大太太早就着急了。 虽然姨娘生的孩子能够养在嫡母名下,但到底比不过亲生,又是隔了一层关系,谁知道这孩子今后会向着谁? 但若是自家姐妹的便不一样,就算是妹妹生的孩子,那也比姨娘来得好。 想到这一层关系,季重莲脑中思绪突然洞开,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刘妈妈摇头感叹了一声,“老奴与大太太房中的明玉相熟,这丫头便向我透露了一些,怕大太太真的有这个意思。” 刘妈妈的针线活计在季家算是顶顶好的,别房的妈妈丫环也时时来讨教,就连上次大太太娘家姨母过生辰,要明玉绣的一副富贵花开的小插屏那也是来刘妈妈跟前讨了好些个主意,或许因着这些事情便熟识了起来。 “那二姐姐她……” 季重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太太这是疯了吧,难不成真要季海棠去做妾? 有风呼呼吹起,季重莲与刘妈妈的对话飘散在了风中,原本正想绕过来的季海棠却是脚步一滞,那些话语灌进耳中,她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双手紧紧地攀住襟口,整个人颤抖不已。 怪不得她的婚事迟迟不落定,她原以为大太太是吸取了季芙蓉的前车之鉴,这次为她挑选婚事会更加谨慎,却不想……却不想竟然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她是庶女便要与人为妾吗?她是庶女便低人一等了吗? 季芙蓉在家里早就受尽了宠爱,凡事都在她前头,如今大太太竟然还想将她嫁给童经年去弥补季芙蓉迟迟不孕的遗憾,她到底算是什么? “姑娘?” 春草与碧元行在季海棠身后几步远,此刻见她不动了,忙上前问了一声。 季海棠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还在有帷帽的遮挡,身后的两个丫环并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她只哑了嗓子道:“怕是吹了一些风,眼下头有些晕沉。” 春草一听,赶忙上前来扶住了季海棠,碧元忙道:“二姑娘先在这里歇着一下,婢子马上去禀报了我家姑娘。” 由于季海棠的突然状况,这次的出行便草草结束了,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她也一直是静默不语。 季重莲有些奇怪,关切地问了几句,但见季海棠不愿意说话的样子,也便不再言语了,只说回去后立马让人请大夫给她看看,凡事注意休息着,别想太多。 乍然听刘妈妈说了这事季重莲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她脑中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是告诉季海棠知道,还是让季老太太拿个主意,她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季海棠沉默不言,只是侧着脸靠在大引枕上,间或瞄上季重莲一眼,目光显得有些阴郁。 平日里大家姐妹几个关系还是好的,这次她也在等,等着看季重莲会不会将这事告诉给她知道,让她早做筹谋。 真心与假意,在此便可见一斑! 可让季海棠失望了,这一路季重莲比她还要沉默,直到落车之后,也没对她说出那件事来。 看着季重莲向着宣宜堂的方向而去,季海棠狠狠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她比不得季重莲有季老太太看顾着,将来的亲事也一定要过老太太的眼,她只是一个庶女,身份尴尬前途未卜,就连亲事也是为了别人的利益而牺牲,她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行清泪顺着芙蓉粉面缓缓滑落,季海棠倚在廊柱上,那模样看起来好不凄伤。 春草已是吓了一跳,看着季海棠无声落泪的模样,忙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五姑娘已吩咐人去请大夫了,咱们再回去等等,人应该一会儿便到了。” “我没事。” 季海棠摇了摇头,顺势用丝帕沾去了面上的泪痕,一手搭在春草的手腕上,轻声道:“今日这事任谁都不许乱说了出去。” 春草怔了怔,也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寻常,忙点头应了一声。 季重莲心急着这事,一回到家里便去了季老太太屋中,老太太恰好还在午睡不便打扰,她便又转回屋去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又问过季海棠那边的情况,大夫说是没有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未时末,季老太太醒了,听宋妈妈说起季重莲来了一次,忙又让灵芝去请了她来。 如今季重莲算是当家姑娘,家里下人见到她都要客气三分,就连崔妈妈也不得不小声说话,谁叫大太太与老太太一对比这身份上便要矮上一截,后台不硬自然底气不足。 灵芝算是季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对季重莲也是和言悦色客气有佳,到了宣宜堂正屋,一边打起帘子,一边恭敬地将季重莲让了进去。 芳草正伺候着季老太太喝着一碗红枣薏米清露,见着季重莲来了,老太太忙让芳草给她也盛一碗,口中笑道:“今儿个难得出去玩耍一次,怎地回得这般早?” “还不是惦记着祖母。” 季重莲笑着接过芳草递来的白瓷小碗,随意用了两口便放下了,这样甜懦的味道适合老年人,她还是吃不习惯。 “祖母,有件事情孙女想与您商量。” 季重莲这样说着,目光已是左右扫了扫,芳草与灵芝会意过来,忙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季老太太这才用绢帕沾了沾唇角,问道:“什么事情让你这般谨慎的模样?” 季重莲的大气与聪慧向来是她喜欢的,就算与大太太斗智斗勇也是游刃有余,季老太太还没见过她这般急迫的模样,心中不免升起了一抹疑惑。 季重莲咬了咬唇,在心中思虑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对于二姐姐的婚事,祖母心里可有想法了?” 季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按理说这个话题不该是她们祖孙俩讨论的,可看季重莲慎重的模样,想必事出有因,便顺着答道:“这事自有你大伯母操心着,横竖轮不到咱们头上。” “可是……” 季重莲闻言有些急了,压在心底的话不禁脱口而出,“若是大伯母要将二姐姐说与人做妾,祖母也能同意吗?” “做妾?这话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季老太太敛了眉,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想到大太太这几年不着调的行事作风,倒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这次大太太又意外地前去上京,焉知道她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是在丹阳说亲少不得要季老太太过目点头,大太太这是因为有过一次的成功案例,是想又背着老太太在上京说定了亲事,即使有人反驳也是事不可逆。 季老太太咬了咬牙,若是大太太真这般做了,的确让人觉着可恨!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季重莲自是不能将刘妈妈与明玉给供出来,只是直切主题道:“而且我还知道大伯母有将二姐姐给童姐夫做妾的打算,若真是这般,让两位姐姐如何自处?” “她真是这样想的?老大媳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老太太脸色大变,一手拍在了黄花梨木小几上,童经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已是有数,如今季家已是搭进了一个姑娘,难道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不成? 即使是庶女,也不能嫁给那种人! 季老太太沉着脸色,将脑中的思绪理清楚了,也明白了大太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季芙蓉一直未怀有身孕,在童家的地位不稳想必也是举步维艰,若是季海棠进门后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到时候养到季芙蓉名下那也算是嫡出,总比其他姨娘生的孩子要亲得多。 做母亲的自然是为女儿考虑,老太太也心疼季芙蓉,可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再将季海棠住火坑里推! 季老太太看了季重莲一眼,思虑良久,心中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76】章 赴宴苏家,侧妃相看 “姑娘,苏家的请帖!” 碧元脚步匆匆地进了屋,脸上泛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凑近了季重莲跟前,晃了晃手中的烫金帖子,“姑娘猜猜苏家这次是为什么请客?” 季重莲眼也未抬,目光仍然盯着手中的书,嘴上却道:“苏姐姐去年已是出嫁了,谁还会给咱们送帖子?” 苏姑娘闺名小婉,去年便嫁了江浙两路的钱学政,眼下夫唱妇随,听说婚后生活是甜蜜幸福得很。 每个人的命数不一样,这也是羡慕不来的。 “姑娘便不知道了,”碧元故意卖了个关子,拖长了音调道:“苏家姑太太回乡省亲了,这才广邀咱们丹阳的千金小姐们参加什么诗会。” “苏家的姑太太?” 季重莲缓缓坐直了身子,搁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向碧元,“可是那位嫁给敏怡郡王为侧妃的姑太太?” “那可不是。” 碧元连连点头,眸中透着一抹兴奋,“姑娘可没看到那排场,听说队伍旖旎得有几里长呢,红毯铺地,遍地锦绣,郡王府就是不一样!” “你是亲眼见到了?”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碧元这话说得有太夸张了。 敏怡郡王的父亲按辈份算那是当亲皇上的堂叔,父亲袭了亲王爷的爵位,到他这一辈就降一等承爵,虽然都是李姓子孙,但久而久之也就离皇权亦发远了。 不过敏怡郡王却是分到了江南的一块富庶之地为封地,如今有这份富贵排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碧元吐了吐舌头,笑道:“虽然没亲眼见到,可听他们说的也一样呗!” 碧元笑着将请帖递了过去,季重莲接过一看,不由笑了,这是广邀帖,几乎是囊括了丹阳所有未嫁的贵女,这位苏侧妃是什么意思便不难让人明白了。 去还是不去呢? 季重莲也不想出什么风头,或者这次就暂且避过去? 见着季重莲一脸沉思的模样,碧元心中有些纳闷,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姑娘莫不是不想去?” 季重莲斜了碧元一眼,“你说呢?” 跟了季重莲那么久,碧元至少摸清了她的几分脾性,此刻一听这话,顿时苦了脸,“姑娘真不想去呢?” “这个诗会什么的,各家姑娘们正好各展所长,你家姑娘我可不通这些,去了不是白白现丑吗?” 季重莲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来,请帖往碧元手中一塞便拐进了内室里,这不去也要找个理由,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 “姑娘,听说五姑娘那头是要婉拒了苏侧妃的邀请,你看这……” 春草在厨房去给季海棠拿饭菜时听到碧元嘀咕了几声,这才逮着她问了个明白。 季海棠神情一凛,苏侧妃回乡省亲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今早便有苏家的人递了帖子来,季重莲管着家,这帖子自然被送到了她手里。 “知道都请的是什么人吗?” 季海棠垂下了眉,用象牙筷子挑着饭团,却是全然没有食欲。 自从那次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大太太送到东阳伯家做妾后,季海棠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这几天一直是食恹恹的,人也跟着消瘦了起来。 她是很着急,可她能求谁呢? 连季重莲都不帮她,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春草也有些好奇,“好似丹阳未嫁的名门贵女都被邀请了,也不知道这位苏侧妃打的什么主意。” “未嫁的……” 季海棠目光一闪,猛地搁下了筷子,“咱们去五妹妹那里一趟。” “姑娘,这饭还没吃呢!” 春草有些急了,季海棠这几天食欲都不太好,她也尽量让厨房做些合胃口的饭菜,可眼下还没动几筷子呢就…… “让梨枝给温着,”季海棠步伐微顿,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得了好消息,回来我便一口气吃完了它!” * 季重莲现在住在宣宜堂旁边的小跨院里,有一条抄手游廊与大房的苑落相通,只要拐过一道月洞门便能见着。 季海棠步伐很快,春草追得都喘着气,好不容易赶到时,正碰到季重莲带着碧元出门。 “二姐姐这是找我?” 季重莲微微一怔,看着季海棠轻喘的模样,忙退了一步将她给让了进来,又吩咐碧元倒茶,这才缓缓坐定。 “五妹妹这是要出去?” 季海棠神情有些紧张,目光却是瞟到了季重莲顺手搁在一旁的烫金请帖,微微闪了闪。 “本是要去老太太那里,不巧二姐姐过来了,自然要先陪着你。” 季重莲笑着说道,却是顺着季海棠的目光瞄了一眼,这苏家送请帖的事恐怕府里知道的人不少,季海棠不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她可正打算回禀了季老太太,便婉拒了苏家的邀请,毕竟去的人不少,漏下她们想必也是无伤大雅的。 “五妹妹是不打算去苏家赴宴了?” 季海棠咬了咬唇,迫切的心情让她没办法再拐弯抹角,索性道明了来意,“还请五妹妹打消了这想法,与我一同前去。” “二姐姐!” 季重莲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季海棠,眉头一挑,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那件事……二姐姐是知道了?”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季重莲看着季海棠,她只是微微一怔,便迟疑地点了点头,美目倏地便红了,“我的命也是苦的,若自己不再争取一分,将来只怕是……” 季海棠用丝帕沾着眼角,轻声抽泣了起来。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碧元忙退出去守着门,若是有个什么人过来,还以为怎么了呢,这情景可不能被别人给瞧见。 “这事……我已与祖母说了,二姐姐放心,不管大伯母如何一意孤行,好歹有祖母为你做主,她老人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季重莲斟酌地说道,季老太太即使没对季海棠表现过多少喜欢,但那毕竟是她的孙女,童经年又是那样的一个德行,眼看季芙蓉已是赔进去了,老太太怎么会忍心再将季海棠往火炕里推? “你与祖母说了?” 季海棠惊讶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微微红肿,却是急切地问道:“那她老人家怎么说?” 若是有季老太太为她出头,她自然是不用愁了,可这事也要讲究一个快,哪里知道大太太那德行会不会又来个先斩后奏,她可承受不住。(.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想了想,才道:“祖母她自有考量,二姐姐也别太着急。” 这事季老太太也没在她跟前说个结果,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必然会放在心上,她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这就是没有结果了,季海棠失望地垂了肩,过了半晌,才幽幽道:“别人再急,也没有我心里急,还请五妹妹别回了苏家,这次咱们就去上一回,指不定多认识些人就多一条路子。” 季海棠说着这话时已是握紧了拳头,整个身体隐隐颤抖,但目光却是那么坚定地望向了季重莲。 季重莲叹了一声,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罢了,季海棠难得有这一次的执着,不管苏侧妃打的什么主意,多认识一些人散散心也是好的,指不定就和哪家姑娘投缘了,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 * 季重莲不是第一次到苏家了,只是这次的感觉尤其震撼,或许也是为了苏侧妃省亲之故,府里的格局稍稍变化了些,原本的小桥流水仍在,只是亭台楼阁装饰了一番,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诗会设在芙渠水榭上,四周搁了冰盆,倒是减去了夏日的暑热,隐隐透着一丝浸凉。 见着季重莲与季海棠来到,苏小婉已是笑着迎了过来,打趣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这样的场合我知道你是避之不及的!” “苏姐姐嫁了人这嘴越发刁钻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苏小婉一眼,挽了她的手,在一旁低声道:“今儿个到底是为何请那么多姑娘来,连你这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都请回娘家帮衬着,这般兴师动众,所为哪般?” 苏小婉犹豫一阵,又看了季海棠一眼,季海棠装着不在意地转过了身去,实际上两只耳朵早已经竖了起来,静静地聆听。 “原本这事不该告诉你知道,可你这般聪明,定是从帖子就看出了端倪。” 苏小婉轻声说道,又附在季重莲耳边,“我姑姑这次回丹阳是为了给世子爷相看一门亲事的。” “可是敏怡郡王世子?” 季重莲眉头一挑,瞄了一眼季海棠的背影,见她并无所动,这才又问道:“世子还未娶妃?” “娶倒是娶了。” 苏小婉感叹一手,两手一摊道:“不过世子妃三年未孕,家里人着急,这才想纳个妾,恰巧我姑母回家省亲,这便托她相看一番。” 又是纳妾! 季重莲不由皱了眉头,女人又不是生孩子的机器,生不出孩子就怪女人,指不定是男方出了问题呢,这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敏怡郡王这样的门第,即使是纳妾也有人赶着上吧!” 季重莲口气凉凉的,想来并不热心。 苏小婉也听出来了,不由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但保不准有哪些被郡王府的门第晃花了眼的也不一定。” “待会给咱们安排个角落的位置,你知道诗这种东西我最不在行了,免得出丑人前。” 季重莲这样说着,苏小婉已经会过意来,连声保证了一番,又赶着去招呼别家姑娘去了。 不管季海棠听没听到苏小婉所说,季重莲只做不知,拉了她便到角落里的位置坐定。 “五妹妹,苏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啊,这般神秘。” 季海棠拿了绢帕掩着唇轻笑一声,目光却在四处闪烁着。 “也没什么,不过是随意聊聊。”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拉了季海棠的手,轻声道:“二姐姐,这次出门你只当是散心,那事……也别太往心里去,老太太自会为你做主的。” 季重莲一而再地提醒,只是不想让季海棠走上偏路,希望她的话这个二姐姐能够听得进去。 季海棠低垂了目光,唇角抿出一丝苦笑,若是季老太太没为她做主呢,是不是她也免不了步上与人为妾的命运? 能够做正室,谁愿意当妾呢?那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了。 同样是妾,给世子做妾兴许还能更好一些。 苏小婉与季重莲的对话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世子妃三年无子,这便是个机会,若是她能够诞下儿子,那地位便是稳固了。 石柔晚到了一些,与她们打过招呼便与季月晴坐到了一处,两个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季重莲看到不由勾了唇角,若是能活得像她们这般无忧无虑,也是一种幸福啊! “五妹妹可知道本家六姑娘嫁与了谁?” 过了半晌,季海棠轻声问道。 季重莲怔了怔,脑中想了想才记起季海棠说的本家六姑娘是谁,那个如弱风拂柳一般的女子,唤作季月裳,好似与季海棠一般大小,不过却是嫁给了彭泽县令做续弦,那县龄可是已经四十好几了。 这事还是石柔无意间提起的,连她都说一想起那彭泽县令,就感觉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无比恶心,也亏得季月裳的父母愿意结这门亲事,合该了是庶女,若是嫡亲的闺女哪个舍得? “听说是嫁给了彭泽县令。” 季重莲迟疑地说道,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海棠,此时此地她提起季月裳不知是何意? “呵呵……” 季海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低头不再言语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各家姑娘都坐定了,苏侧妃这才姗姗来迟,她上身着一件暗红泥金窄袖滚云小衫,腰上系着一条遍地撒金的锦罗裙,峨峨云髻,肌肤胜雪,眉眼细长微微一弯,那笑容便透着股端庄沉静。 果然是敏怡郡王府里出来的,那气度风雅都与常人不同。 季重莲坐在角落里打量着那位苏侧妃,年纪怕是有三十上下,可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带着一股成熟少妇的妩媚之姿。 诗会开始后,苏小婉竟是做起了司仪一般,出题、布题、取题,最后再呈与苏侧妃一一鉴赏,挑出其中的精品给予奖励。 季重莲觉着无聊,索性她也不参加,便想出去走走,可季海棠则不愿意离开,说是想鉴赏一下其他姑娘的佳作,季重莲不置可否,找了个小丫环带路便转身出了水榭。 这里的风景与她前次所来有些不相同了,季重莲跟着丫环沿着水路而行,在圆木拱桥上停留了一会,取了些食饵喂着水里的锦鲤,看着它们欢快地跳跃抢食,连心情也似乎跟着飞扬了起来,又加上碧波清爽,六月的天气竟然也不觉得热了。 大概消磨了一个时辰左右,季重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回了水榭。 这时,诗会显然已是完了,人已经散去了一些,季重莲没有寻到季海棠的身影,反倒是苏小婉见了她快步迎了过来,只是那面色有些凝重,拉了她便到一旁叙话。 “你二姐是怎么搞的?” 苏小婉劈头就来上这一句,季重莲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只怔怔地看向苏小婉,“怎么了?” “你二姐写了诗呈了上来,偏生就入了我姑母的眼,这已经请了她到厢房叙话呢!” 苏小婉略有些急切地说道,季家是什么门第,即使如今不在朝中为官了,那也是清贵门庭,她以为季家的姑娘怎么样也不会想着与人为妾才是。 “什么?” 季重莲唇角一抖,险些失了态,她咬了咬唇,眸中光芒闪动,“除了我二姐,还有其他姑娘被你姑母请去叙话吗?” 若是到此刻她还不清楚季海棠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季重莲就白活了两世,可她怎么不知道,季海棠还有这份诗才,偏生就入了苏侧妃的眼? “倒是还有三个。” 苏小婉想了想,才道:“可那几位姑娘门第算不得高,我觉得姑母更会青睐你二姐。”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咱们再等等看。” 季重莲这样说着,已是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她也许是忽略了季海棠初时的动机,即使有季老太太安排打算也安抚不了季海棠的心吗?她到底是心急了啊! “若是我姑母看中了你二姐,我也没办法更改的,再说那可是敏怡郡王府的脸面,敏怡郡王妃将这事交给我姑母就是信任她,这事是定不能办砸了的。” 苏小婉两手一摊坐在了季重莲身旁,半晌后,才偏头问道:“你二姐是不是也有这个心思?其实……其实当妾也不是不行……我姑母当年也是以妾室的身份入的敏怡郡王府,只后来生了个哥儿才给抬了侧妃,若是你二姐能够争口气,指不定将来也能挣个这样的名分!” 苏小婉本就心直口快,季重莲也不会怪她,只无奈地牵了牵唇角,也许这就是各人的命! ------题外话------ 感谢给本文投票、打赏、送钻石鲜花及留言的各位姑娘们,月每天都有看到,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第【77】章 造化弄人,海棠出阁 季重莲姐妹回去后没几天,苏侧妃便命人来向季家提亲,无疑于是在季家平静已久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立时便激起了轩然大波。 季老太太自然将季重莲与季海棠一起叫到了跟前来,洪姨娘忐忑不定地守在屋外,心下也没个主意,只觉得脑中一团乱。 怎么大太太去上京城里了,季海棠反倒有人来提亲了? 也不是说这门亲事不好,敏怡郡王府上的门第岂是一般人可以高攀,季海棠若是能被郡王世子收纳为妾,那也是她的造化。 洪姨娘眼下担心的是季老太太会不会一口拒绝,毕竟大太太也没在跟前,这事不好办啊! 偏生大老爷季明德整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个什么,与各地书信往来频繁,整个人突然间变得神秘了,连她偶尔去书房送东西也被拒之门外。 洪姨娘很茫然,也感觉自己被需要的存在感逐渐降低中,如今她也只有季海棠这个女儿可以指望了。 此时的宣宜堂正屋中,季海棠与季重莲正跪在堂下,冰凉的石板散发着阵阵寒意,头上是季老太太冷凛的眼神,季海棠身子一抖,整个人伏得更低了。 “你们谁说说,这走了苏家一趟,怎么苏侧妃就命人前来提亲了?” 季老太太沉着脸色,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孙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要将孙女送入郡王府为妾,这是她想也没想过的。 “祖母……” 季重莲只觉得满嘴苦涩,对这事季海棠也是三缄其口,她实在问不出什么,也不好说道,人各有志啊! “不怪五妹妹,都是我的主意!” 季海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纤细的五官竟是被精心地描摹过一番,张扬着明媚耀眼的少女风华。 季老太太只觉得像不认识季海棠了一般,这个孙女从来没有过这般自信飞扬的目光,似乎在她周身都环绕着一个火团,整个人的形象骤然显得鲜活了起来,再也不是那个从前只知道畏畏缩缩躲在季芙蓉身后的影子。 季老太太紧抿着唇,目光含着深意扫向了季海棠,眉峰一跳,沉声道:“说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海棠扯了扯唇角,不甚在意地笑了,“祖母,您说作为季家的庶女,要么便是嫁入寻常人家为个正室,要么就被当作交易的筹码送入高门府第与人做妾,母亲迟迟没为我定下亲事,难道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季海棠话音一顿,唇角扯过一抹微讽的笑容,复又挺胸道:“如今我只是为自己争取了一次,我没有错!” “五妹妹也劝过我,说祖母自会为我打算,可我等不及了!错过这一次的机会,焉知还能有下一次?” 季海棠目光坦然,落落大方,全然不见一点拘束与羞赧,连季重莲都不由偏头诧异地看了过来。 这才是最真实的季海棠吗?还是从前她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假象? 这样一个敢于为自己争取的女子,真的还是那个懦弱胆怯的二姐姐吗? 季重莲有些不敢相信! 季老太太看了季海棠良久,这才叹息着摇了摇头,“二丫头,你想得太多了……就算你母亲有那个打算,我也不会看着她将你送入童府做妾……你也是知道大丫头的脾气,她如何允得?” “孙女不孝,求祖母允了我吧!” 季海棠咬了咬唇,重重地对季老太太磕了个头。 季芙蓉的性子她还是清楚的,或许起初不会同意,但人心难测,若是大太太软磨硬泡,又说尽了各种好处,焉知道季芙蓉不会动心?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坐看这事成为现实! 敏怡郡王府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 季老太太苦笑一声,嗓音里透出许多无奈,“我能不允吗?苏侧妃请了官媒来说亲,敏怡郡王府那样的门第咱们如今是开罪不起的……” “祖母,您真地要……” 季重莲情急之下想要出声阻止,却是被季海棠一把擒住了腕子,纤细的手臂竟然有这般大的力道,捏得她微微皱眉,不由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儿。 “五妹妹,你若还认我这个姐姐便不要阻止我,我需要的是祝福!即使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也势必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季海棠唇角紧紧地抿着,整个人的气势却是倏地拔高,与其说是对未来充满了自信,不若说是已经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那样地义无反顾,那样地勇往直前! 让季重莲一时之间再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语,也许,每个人的选择都有她自己的理由。 在这个时代,若说出生不能选择,那么嫁人便是女人的另一次新生,这关系到她整个后半辈子的命运,季海棠的这份绝决与勇悍也许是她所不能体会的。 季重莲黯然地垂下了目光,感受到她的妥协,季海棠这才放开了她的手腕,对着季老太太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离去。 “祖母……” 季重莲泪眼朦胧地望向季老太太,老太太对她招了招手,她起身到了近前,跪坐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头枕着老太太的膝头,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是这般无用,不管是季芙蓉还是季海棠,她都给不了一点帮助,只能在一旁看着所有的事情一一落定,这样的无助感就像一把钝刀一般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只有在伤口流出血时才能感受到那尖锐的疼痛。 “若是让我来给二丫头择婚,或许门第她便看不上眼了。” 季老太太感叹了一声,轻抚着季重莲的乌发,孙女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她以为好的在别人眼里也一定好,在季芙蓉的婚事上她就吃了一堑,所以对季海棠的婚事她便有些犹豫了,却没想到这丫头动作竟然这样快……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谁又能说季海棠今后过得不会比季芙蓉好呢? 原本最中意最看好的一个孙女如今都过得那样地不得意,季老太太失望心伤之余,对一切事情也看得淡了。 这就是命数,是你的逃不了,不是你的也求不得! “我也希望二姐姐真能称心如意。”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抹掉了脸颊上的泪花,既然季海棠要的是祝福,她就给她,真希望她入了郡王府后也不会忘记今天说过的这番话,努力地让自己活得幸福,挣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季海棠的婚事就此敲定,因为苏侧妃省亲的时间不长,要赶在九月前回到郡王府,所以季老太太立马让大老爷季明德修书一封回上京,这庶女出嫁大太太还是应该回来张罗一番顺带准备嫁妆,这可不是一项轻松的活计。 而此时尚在上京城的大太太全然不知,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季芙蓉。 “芙儿,你就听母亲这一回,只要海棠能给童姑爷做妾,将来生了儿子过记到你的名下,那也是嫡子啊,你在童府有了依仗,母亲也能放心不是?” 大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话,间或瞄上季芙蓉一眼,见她根本不为所动,这下哭得更加伤心了。(.无弹窗广告) 季芙蓉面色沉郁,原本晶亮的眸子早已经蒙上了一层暗色,撇过头去,已是不愿意再搭理大太太,“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不管童家会为他纳多少个妾室,我们季家的女儿再也不会入童家门!” 季芙蓉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大太太的眼泪还挂在眼睫上,整个人却是已经僵住了,她又哭了一阵,见季芙蓉不再理会她,这才气得拂袖而走,回到孟府后,崔妈妈便递上了丹阳的来信。 大太太捏在手里,也不急看着,只是抚胸叹气道:“芙儿怎么就是不能明白我的苦心,我可是一门心思为了她好,我真是个苦命的!” 大太太说着又开始抹起了泪,崔妈妈却在一旁劝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姑奶奶如今虽还是有些拗,但也拗不过你天天去说道,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希望吧!” 大太太叹了口气,缓缓收了泪,“这儿活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芙儿这是没做过母亲,不理解这做母亲的心……不管怎么样,我总会让她应了的!” 大太太目光一闪,眸中泛起一抹坚定的光芒,她这人也是犯执拗的,季芙蓉死活不答应,她还偏与她杠上了,索性回丹阳也没什么事,她就在上京城里和她耗着。 “太太快看看老爷信里说些什么,不会是丹阳又有大事发生了吧?” 季明德轻易不写信,崔妈妈守着这信早就好奇地不得了,只等着大太太回来揭晓。 如今季家老宅里季重莲当家,身后又有季老太太给撑着,早就怄得崔妈妈心口疼,她素来和那丫头不对盘,如今远在上京城,她可巴不得季重莲出点错处烂摊子什么的,操心死她最好! “能有什么大事?顶多是催着我回去了……” 大太太不以为意地抖开了信笺,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片刻后,她已是脸色铁青,一手攥紧了信纸,咬牙道:“好啊,竟然趁我不在家里,将海棠许了敏怡郡王府做妾!” “啊?” 崔妈妈也是一怔,随即脸色大变,谨慎地问道:“太太,这可是老爷做的主?怎么就扯上了敏怡郡王府?” 大太太咬着唇,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她这头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季芙蓉收下季海棠,可丹阳那边竟然出了这等子变故,早知道如此,她上京之时便带上这个丫头,也省下了许多事端。 “敏怡郡王府的苏侧妃回乡省亲,在家里摆了诗宴广邀丹阳的贵女,怎么知道二丫头便入了她的眼!” 大太太已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阴着脸在屋里来回走个不停,这信虽是季明德写的,但看那口吻便是季老太太发了的话的,如今还要她这个嫡母回去给季海棠置办筹备嫁妆,真正是打的好主意。 “这事不是老爷的主意?” 崔妈妈略微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是季明德为了攀上敏怡郡王府这才抛出了庶女做妾,虽然这样的姻亲关系不被世人承受,但好歹是有点牵联的,对于如今的季家来说,能够摊上这样的关系已是求之不得。 “应该不是。” 大太太咬紧了后牙槽,眸中迸出几许忿恨和不甘,这恐怕是季老太太的主意吧! 不就是趁着她不在丹阳,将季海棠的婚事给定下来,这是老太太在报复她当初给季芙蓉仓促定亲那事呢,如今季芙蓉日子不好过,老太太更是有理由埋汰她了。 大太太自然只有往这方面想,她的心气才能平上一些,她是怎么也料不到原本畏畏缩缩的庶女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和打算。 “那眼下太太打算……” 眼见大太太正在气头上,崔妈妈说话亦发小心了。 “收拾东西,咱们过两天就回丹阳去!” 大太太只觉得胸口噎着气,让她吐也不是,顺也不成,唇角一挑,冷笑一声,“这信里催得这样急,说是苏侧妃九月便要回郡王府,我若还不回去准备着,老太太得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了!” “那大姑奶奶那里就……” 崔妈妈扶着大太太坐下,侍候着她喝了些茶水润润喉,大太太这才有些疲倦地抚着额,只觉得诸事不顺,胸口那股子气怎么也咽不下。 “芙儿那里我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大太太叹了一声,崔妈妈在旁边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大姑奶奶必是顾忌着姐妹情谊才拉不下这个脸面,太太您退一步想,若是将大姑奶奶身边的丫环开了脸不也一样,只这身份就要低上一些……” “这是个好主意!” 大太太眼睛一亮,只觉得心中压着的大石瞬间便松了一半,她一直打着季海棠的主意,就没想到这样竟然是钻进了死胡同里,如今季海棠的亲事有了着落,她不得已要退后一步,却没想到经崔妈妈这一提竟是豁然开朗。 季海棠她如今是拿捏不了了,几个丫环还不在话下,而且看童经年那模样早就有些垂涎了,只季芙蓉一直护着几个丫环才没能让他得逞。 虽然说男人好色是本性,但若是几个丫环真地怀有身孕了,那也是好事一桩啊! 这样想着,大太太又来了干劲,离开上京之前,她定要将这事给办妥了。 季芙蓉出嫁时除了带上香菊、墨菊,还将春兰提上做了大丫环,加上大太太赏的明兰,四个大丫环都是出挑的,模样不错,看那模样也好生养,只这三年里,墨菊和明兰相继配了人,眼下也是季芙蓉身边的管事媳妇了。 大太太这次找到转折点了,去童府时竟然让崔妈妈拖住了季芙蓉,自己转身找了春兰与香菊单独谈话,直接挑明意图问她们愿意不愿意做个通房丫头,并且许诺她们只要生下一子半女,必定让季芙蓉给她们抬了姨娘。 两个丫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半晌,谁都没先说话。 大太太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许你们做通房丫头,那是主子抬举着,有机会便能一步登天,不比每天做个使唤丫头来得好?” 香菊依旧没吭声,大太太不禁冷了脸,好个不识抬举的丫头! 春兰却是扭了扭身子,半是羞怯地红着脸道:“太太这话可是当真?那婢子在丹阳的家人……” 这春兰是丹阳农户之女,平时里也就是在季家打点零工,得了季芙蓉看重这才提了大丫环,还有这样的脸面跟到上京来,大太太当时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有野心的,果不其然! 大太太心头一声冷笑,面上却是更加和蔼可亲,“你若是答应了,回头我便给你爹娘封上两百两银子,让他们给你下个死契,你将来就是季家的人,也不用担心俩老今后没有银子养老!” 春兰眼睛一亮,心中飞快地算计着,两百两若是存着慢慢花,也够上他爹娘活上几十年了,若是哥哥再做个什么小本买卖,那家里的日子便是更好了。 倘若自己做了通房后肚子争气怀个哥儿,将来的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的。 再说童姑爷也是个俊俏的妙人,人虽是花心了些,可姐儿爱俏,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这就是她一步登天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春兰哪有不心动的道理,忙不迭欢喜地应下了。 “那你呢,香菊?” 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香菊时却是带了一丝冷意,香菊从小便伺候在季芙蓉跟前,这人是养娇惯了,心气也高,竟然还不受抬举了。 香菊咬了咬牙,垂着目光低声问道:“太太,这事咱们奶奶可是允了的?” 香菊不相信季芙蓉会答应,大太太怕就是起了这个心思才会找她们单独叙话,春兰想攀高枝得富贵,可她不愿意。 “别拿芙儿来说事!” 大太太冷冷一笑,缓缓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香菊,犹如看着一只匍匐的蚂蚁,她不过只手间就能决定她的命运,“这事她不同意也得同意,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春兰也在旁边劝了两句,虽然语含羞怯,但却是笑靥如花,“香菊姐姐就应了吧,咱们今后共同伺候着姑爷,那是太太赏咱们的体面,也是咱们的福气啊!” 香菊猛地抬头,冷冷地扫了眼春兰,忽而一笑,“这样的福气你拿去吧,我不稀罕!” 童经年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冷眼看着,香菊是再清楚不过,她们家姑娘嫁给了这样的人那是彻底地被糟蹋了,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委身给童经年! 说完这话,香菊猛地站起了身,就在俩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是一头冲着角落里的高柜子狠狠撞了过去。 只听“嘭”地一声,那坚实的柜子晃了晃,香菊的身体则是软在了地上,额头上印着一抹赤红,血珠子顺着发丝滚了下来。 春兰不由捂唇尖叫了一声! 大太太也是怔在了当场,她没想到香菊还是这般性烈的,竟然这就要寻了死去! 这边响声过大,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查看,吓了一跳后赶忙禀报给了季芙蓉知道。 好在季芙蓉及时让人请来了大夫,香菊是没有死成,可因为伤着了脑袋,人变得有些痴傻,伤好了之后被送往了季芙蓉陪嫁的庄子上,她这一生怕也只能这样过了。 因着这事,季芙蓉心里对大太太便生了怨,香菊好歹是她的丫环,跟了她十多年,若是大太太先给她说这事,她怎么着也能给抹了过去,犯不着像如今这般平白害了香菊的一生。 至于春兰想做通房那就做吧,横竖童经年里面外面的女人都不少,也不差这一个,对这事季芙蓉已是没什么感觉了。 大太太离开上京时季芙蓉也没来相送,大太太知道这是女儿怨上了自己,心中也无奈地很,没想到自己处处为女儿打算,最后还是招人厌,她不是自找的吗? 大太太带着颓丧与抑郁的心情回到了丹阳,也无心与季老太太争执什么,却又还要强撑着给季海棠筹备着嫁妆,这一通忙活下来,直到顺利地送走了季海棠,她终于是累得病倒了。 好在季重莲一直当着家,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季家的日子仍然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碧元与红英得知了香菊的事都不免有些伤心,季重莲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红英与碧元要大上她四五岁的年纪,怕是等不到她出嫁时便要配了人,她总会为她们挑个好的,必定不会让她们步上香菊与春兰的后尘,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想要的。 第【78】章 小镇偶遇,惊忆往昔 清秋阁里一片寂静,季重莲坐在窗下的长条椅上,看着玉屏一针一线地缝着荷包。 季幽兰侧歪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看着书,间或瞄上她们一眼,没有出声。 金箔上来换了冷掉的茶水,拉上碧元一同退了出去,两个丫头守在这里也没事,索性在屋外嗑牙去了。 “今年的秋闱也快到了……” 季重莲突然冒出这一句来,玉屏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着手里的绣活,横竖季家的几位少爷还没有谁敢去应试的,最大的季崇泽与季崇亮连秀才都没有考过,离这举人之路还差着老远呢。 季幽兰听了这话,手中的书一个没拿稳掉在了软榻上。 季重莲目光闪了闪,不以为意地笑着走了过来,捡起书来拍了拍,又递回给了季幽兰,轻嗔道:“三姐姐怎地这般不小心,连书都拿不稳了。” 季幽兰赶忙低头,掩饰住自己失态的表情,只那握住书的手指却在轻轻发颤着,无声地泄露了她的心事。 “玉屏且先下去,我与三姐姐说会话。” 玉屏怔了怔,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季重莲这才拉了季幽兰的手,轻声道:“三姐姐还在担心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俩人心知肚明,若是时间上不差,周郁应该是在京中参加秋闱了,若有幸中榜,便要等着来年的春试,十年苦读,出人头地便看今朝! 季幽兰转过了头去,垂下的一缕乌发恰好挡住了她受了伤的右颌下,粉色的疤痕在青丝下若陷若现。 若照季重莲所说,这伤痕隔远了看得并不真切,即使近看,那也只是一条淡淡的粉痕,并未影响季幽兰原来的容貌,只是却让她的自信打了折,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孤僻了。 “三姐姐!” 季重莲又拉了拉季幽兰的手,扯得她不得不转身面对季重莲的目光,她咬了咬唇,面容苦涩,“五妹妹,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难道她还能指望着周郁不成,以她如今这副模样? 季老太爷去世,大老爷季明德回乡丁忧,季家算是真正地败落了,如今更是分了家,她一个商户的女儿,怎么配得上周郁? 若是他中了进士委了官职,多少名门千金趋之若鹜,那就更是她不敢想的存在。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在想……这世间有多少人是会知恩图报的?” “若周公子是这样的人,那么三姐姐还在担忧什么?若他不是这样的人,三姐姐更应该放开胸怀才是,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干系的人而将自己困在了囚牢里,那是多么不值得!” 季重莲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来,季幽兰一时目光有些怔怔的,也许有些希冀,但那样的晶芒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罢了,这世界毕竟是现实的,她不敢存有过多的美丽的幻想。 “三姐姐该开阔眼界,看看外面世界的美好,总是窝在自己的小苑子里,人都该关傻了。” 见季幽兰的神情有所松动,季重莲趁胜追击,这三年来她总是时不时地来陪季幽兰坐坐,只是季幽兰很少言,似乎是将自己关进了一个结里,任凭别人怎么样都打不开。 好不容易挨到这三年之期,周郁在上京应试,想来只要和他有关的才能牵动季幽兰的神经了。 果不其然的,她一说,季幽兰便有反应了。 “丹阳就那么大,能去到哪里呢?” 季幽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她如今就像一个驼鸟,巴不得用层层羽毛将自己给包裹起来,谁也见不到她。 “带上曾姨娘四处散散心,大宁国那么多的美景,你难道都走遍了吗?” 季重莲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自从季明忠带着容芷离开后,曾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也是没了气焰与三太太姚氏斗嘴争权,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 “姨娘她……” 季幽兰有些迟疑,曾姨娘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心中怎么会不难过? 女人一辈子的幸福就系在一个男人身上,若是这个男人念情还好,若是不念,那女人的下场便注定了悲惨。 做为一个父亲,季明忠也算不得差,至少对她从来便是疼爱的,即使眼下不在身边,时不时地还会收到他捎来的东西,华服美饰不说,还有专门褪疤的灵药,不管是否有效,但也足以让人感动了。 “年华易逝,莫要在自哀自怜中度过,三姐姐,你好好想想!” 季重莲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了,季幽兰却是陷入了反复的深思中。 三日后,季幽兰便携了曾姨娘前来辞行,说是季明忠在徐州有一座庄子,她们准备一路游玩着过去,那里山清水明,空气怡人,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季崇亮也一同跟着去,他直觉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还是寻到父亲季明忠学着怎么做生意来得好。 季重莲自然没有阻拦,又叮嘱她们沿途多注意着,该带的东西带齐整了,钱不可外露,宁可多请几个镖师跟着,人平安才是第一位的。 季幽兰都笑着一一应了,又去向季老太太告了别,母子三人便一同离开了。 季幽兰他们这一走,季家老宅顿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三太太姚氏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只守着儿子过活。 大太太病了许久总不见好,季重莲索性免了崔妈妈的活计,让她专心侍疾,崔妈妈恨得咬牙,却又不能在这关键的时候不表忠心,只能守在大太太跟前,表现地任劳任怨,再时不时给上些眼药,让大太太对季重莲的误会与不满再多上一筹。 * 三沙镇在大宁国的最南方,那里挨着四沙群岛,是贫苦的边境小镇,还有未开化的野蛮部族,那里的人以打渔为生,民风尚算淳朴。 季明宣与柳姨娘带着一双儿女赶到三沙镇时,那个两进的庄子里只有一个老苍头看守着,连粗使婆子与丫环也没一个。 季明宣伤了头,在路上的三个来月,大半时间是昏睡着,所以根本不清楚状况,直到一觉醒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才欲哭无泪。 柳姨娘转述了季老太太的话,如今季老太爷已经去世,怕是没有人再敢来忤逆这位老太太,所以他们的命运一经定下,便是很难再改变了。 少了锦衣华服珍馐美味,柳姨娘与季紫薇很不适应,再说跟前竟然没有个伺候的人,什么事都要他们亲力亲为,顿时觉得苦不堪言! 那个留守的老苍头又聋又哑,除了能做这看门的活计,其他根本上不了手,所以洗衣做饭便成了两母女的活计,柳姨娘操持着后厨,三年多的时间便从一个如花美妇熬成了黄脸婆,那双手伸出来都不敢见人。 季紫薇尚且要好些,柳姨娘心疼女儿,自然揽下了最重最粗的活计。 柳家少爷虽然跟着一起来了三沙镇,但明显也是个百事不做的,除了每天闲逛着消磨时间,根本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而季崇天没书可念便跟着季明宣四处鬼混,两父子竟然都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去,生活更是拮据困苦,每每思及此,便让柳姨娘悔不当初。 若是她安分一些,那么如今在季家的日子尚可,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凄惨。 也好在季老太太没有绝了他们的活路,每个月定时有银子捎来,但那也只是尚能维持生计,若不小心被季明宣抢了去,那么这一个月便是捉襟见肘了,她还不得不为街坊邻里缝缝补补以赚取些微薄的生活费。 季紫薇起初还是哭闹不停,之后不得不认了命,心里却将季重莲诅咒得体无完肤,凭什么他们一家子要到这里来受苦,同样是四房的女儿,季重莲却能享尽疼爱? 季紫薇也怨起了季明宣,是他气死了季老太爷,却连累着他们一同被罚,真是好不冤枉! 冬去春来,春末夏初的时节,三沙镇的海风特别暖人,连气候也热得早了些。 清晨的堵坊里,熬了一夜的赌徒们纷纷散场,季明宣打着呵欠出了门,摸摸腰上鼓鼓的荷包,顿时满意地笑了。 昨天的收获不少,回去他少不得交几两银子给柳姨娘,这一个月的生活便是不愁了。 所以说这赌博有输有赢,他哪里会总是那么倒霉了? “爹,咱们今天买条肥鱼回去让娘烧了吧!” 季崇天在一旁搓着手,满脸艳羡地盯着季明宣腰间的荷包,他虽然也喜欢赌博这玩意,可有季明宣看着,每次不过也只能得几十个大钱的赌资,哪里能玩得尽兴? 此刻他巴不得季明宣趁着高兴赏他一些,让他荷包丰厚些,底气便也足了。 “你个小鬼头!” 季明宣笑着拍了拍季崇天的头,灰色的袍子一撩,便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了过去,笑着喝骂道:“买了鱼后剩下的归你,可要省着点花,若是输了去,可别怪你老子我没给过你!” 季明宣满脸的胡茬,眼窝都泛着深青色,一身灰色布袍上斑斑点点的渍印,哪里能见从前的风流潇洒,就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中年大叔。 季崇天接过银子一脸欢喜,应了一声后一转头便跑得没影了。 季明宣笑看了一阵,这才转身坐在了一旁的街边小铺,要了两个肉包子,一大碗稀饭,再并一小碟酱牛肉,乐滋滋地吃着这顿丰盛的早饭,没吃完的还可以打包回去给柳姨娘母女,这里稀饭可是管饱,他便有些后悔忘记在怀里揣个羊皮袋子,到时候倒进去两大碗便又省了一顿饭钱了。 早间的三沙镇慢慢热闹了起来,挑担的,卖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季明宣一边撕着包子,一边听着隔桌的两个男人说着荤段子,不外乎是哪个楼里的姑娘温柔多情,哪家的寡妇又偷人了,三沙镇里挨着几个蛮族部落,民风也要开放不少。 就连季明宣自己也网络了一个娇俏的小寡妇,暗地里给些钱花花,偶尔留宿,只是柳姨娘不知道罢了。 他不是对柳姨娘负了情,只是看着她日渐苍老的面容,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连原本那身紧致弹性的皮肤也松驰了去,女人到了这份上,还让男人有什么想头? 喝了一碗稀饭下肚,季明宣突然有些感慨了,想当年的他也是风流俊俏,温柔多金,哪个姑娘不爱慕,什么时候也沦落地要与这些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一般,吃着路边摊的小食也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哎! 季明宣重重地叹了口气,刚要取了荷包结了饭钱,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他举目望去,却是猛然怔住了。 远处的中年男子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华袍,面容清瘦,但目光精透,足下蹬着大宁朝官员才能穿着的方头青履,不经意间撩开的衣袍内微微露出只有五品文官才能刺绣的鹭鸶图案的一角。 而在中年男子身旁还有一俊逸的少年公子,那位公子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织锦罗袍,头上束着金玉冠,华美的衣料衬着他俊朗的五官,在日光下显得神采奕奕,有种让人止不住想要仰望的风采。 有什么在季明宣脑中一闪而过,快地他几乎抓不住。 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是那么眼熟……是的,他一定是认识的,只是突然之间想不起来他是谁? “小二,来!” 季明宣转头招来了铺子里的伙计,塞了几个小钱在他手中,目光瞄向了那一头,试探着问道:“那边那位大人和公子是什么身份,你可知道?” 那伙计目光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几个小钱卷进了袖袋里,这才顺着季明宣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片刻后笑道:“那是盐运司副使秦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公子,他们都来三沙镇好几天了。” 盐运司副使秦大人……秦大人? 季明宣瞪大了双眼,一手重重地拍向自己的大腿,突然之间便咧嘴笑了 怪不得他觉得那人眼熟,竟然是当年与他一同落榜的秦佐俊,忆起当年俩人不得志时一同饮酒作乐的场景,季明宣只觉得喜不自禁。 那次之后他们便各奔东西,自己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原以为只是个落魄书生,没想到十年过去了,秦佐俊竟然还能有这份造化。 盐运司副使那可是从五品的差使,别人想也想不到的肥差啊! 季明宣知道秦佐俊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小的三沙镇了,三沙镇旁就是四沙群岛,这可是大宁国的几个大盐场所在,他来到这里巡视也就不稀奇了。 “小二,你再多给我讲讲秦家的事……” 季明宣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眼珠子一转,又与那伙计低声说着什么,探问到秦佐俊父子落脚的地方,他这才忙不迭地赶回了家去。 一回去便是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柳姨娘正好刚做完早饭,见着季明宣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什么话也不说就进了屋去,她心里奇怪着,两手在围裙上一抹便跟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 见着满室的狼藉,柳姨娘心里略有些火气,季明宣一边在那里翻腾着,柳姨娘跟着就在一边收拾。 “你别忙那些没用的!” 季明宣回头看了柳姨娘一眼,焦急地问道:“快帮我找找当年落第时留下的那个箱子,最老旧的那个,你放在哪里的?” “落第时留下的那个箱子……。楠木雕如意纹那个?” 柳姨娘皱了皱眉,那个箱子那么沉旧了,若不是看着里面还有些文房四宝和应考书籍,她才不会带上,那些东西也是从前季老太爷赏给季明宣的,她只当留着给季崇天用,谁知道这孩子那么不上进,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对,那个箱子在哪里?” 季明宣眼睛一亮,忙赶了过来握住了柳姨娘的手,情绪那叫一个激动,直让柳姨娘疑惑不已,“莫非那箱子里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季明宣拍手叫好,喜形于色,“宝贝,那可是天大的宝贝啊!” 柳姨娘瘪了瘪嘴,自然不相信季明宣所说,那个箱子她早已经翻了一遍,可没见过什么宝贝,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依言给找了出来。 箱子不大,不过两尺见方,平日里便被她搁在了床角下,很久没用过,上面都铺了一层厚灰。 柳姨娘用粗布抹了一遍,季明宣这才扑了过来,如获至宝一般地打开了箱子,三下五除二地翻出了一本泛黄的书本。 柳姨娘正在纳闷,已见得季明宣小心翼翼地从书本里取出一张薄薄的有些泛黄的纸张,从背面看纸上有着墨迹和印章,像是契约书之类的。 “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见季明宣找到了想要的,柳姨娘便开始收拾屋里乱了一摊的东西,一脸地不以为意。 季明宣摊开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柳姨娘面前,如同献宝一般地神秘,“有了这个东西,咱们家便能飞黄腾达了!” 柳姨娘瞪了季明宣一眼,显然是觉得他异想天开了! “你别不信!” 季明宣噘起了嘴角,“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柳姨娘抽空瞄了一眼,突然便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抢了过来,“婚约契结书?” 季明宣得意洋洋地坐在了圆桌旁,伸手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抿了一口,不急不慢地说道:“这可是我跟秦佐俊定下的儿女亲,你知道秦佐俊是谁?那可是如今的盐运司副使秦大人!” “盐运使副使……这可是真的?” 柳姨娘拿着薄纸的手抖了抖,只觉得脚步飘浮,犹在梦中的感觉。 “那可不是,我今天亲眼见到的!” 季明宣昂起了头颅,似乎与有荣焉一般。 “快跟我说说,你和那秦大人叙旧了,那他也认下了这门亲事,薇儿的婚事有着落了?” 柳姨娘赶忙拉了一张圆凳坐到季明宣跟前,急得摇晃着他的手臂,眸中现出一抹热切。 若是他们真能与盐运司副使做上姻亲,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咳咳……” 季明宣被柳姨娘这连珠带炮似地问话给呛住了,捂住唇猛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这才与柳姨娘说了他打听到的事。 秦佐俊的盐运司副使听说也是才上任不久,从前在哪里当差倒不得而知,但重点不是这个,他的儿子秦子都,便是他今日见到的翩翩少年,竟然是新科进士,还是皇上亲点的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 季明宣自己没能科举出仕,但如今能做上探花郎的岳父,他这辈子还想什么? 柳姨娘激动地全身都在打颤,紧紧地抓住了季明宣的手腕,面上的表情简直是欣喜若狂,“那这么说……将来咱们薇儿便是探花郎夫人?” “那可不是!” 季明宣肯定地点了点头,双臂环在胸前,一脸地得意。 “不过……咱们眼下的情景,秦大人还看得上吗?” 柳姨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一身朴素的打扮,再看看满屋简陋的家具和摆设,官场中人向来是迎高踩低的,现在他们又这般落魄,难免不会被人看低了去。 “他敢?!” 季明宣眉毛一竖,“我手中还有这一纸婚约,若是他不想毁了自己与儿子的前程,势必要履行当年的承诺。” 这纸婚书虽然是当年俩人不得志时一同饮酒作乐后立下的,但白纸黑字,还盖了印信的,岂容抵赖? 季明宣早已经想到了种种的可能,这才招了柳姨娘附耳过来,低声商量着,“如此……这般……咱们不怕他不就范!” 第【79】章 骑虎难下,被迫履约 秦佐俊这几年春风得意,只觉得仕途大好,没什么是不顺心的,儿子秦子都今年殿试上又被皇上钦点了探花郎,父子俩人真正是光耀了秦家的门楣,让上京那一众斜着眼角看人的世家名门们趋之若鹜。(.无弹窗广告) 当然,风光的背后也有心酸,不过没有当年的顺势而为,也不会有今天的拔地而起。 秦佐俊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并没有后悔过。 “父亲,可是母亲又催您回去了?” 秦子都拐进了屋里,一撩衣袍便坐在了秦佐俊的下首,英俊少年一身气度不凡,眉梢眼角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那可不是,咱们不过出来一段日子,你母亲主念得慌。” 秦佐俊微微捋了捋颌下的寸长短须,忽而眉心一跳,看向秦子都,眸色沉凝,“若是这次回去,你外公依然坚持让你改姓,你当如何?” 这便是秦佐俊化不开的心结了,当年秦子都母亲离世,他便带着儿子入赘了方家,当时的方老爷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可俩人成亲后这些年,除了育有一女方秀丽便再无所出,入赘的女婿也不好再纳妾,更何况秦佐俊也不好那一口。 好在这些年方家的人对他们父子甚好,因为没有儿子,更是将秦子都视为己出,再加上自己又考取了功名,仕途一帆风顺,可以说是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 可没有子嗣继承大业始终是方老爷的一块心病,这已经游说他们父子几年了,却迟迟达不到目的。 “儿子觉得这姓很好,为何要改?” 秦子都嘴角一翘,不以为意地轻扣着指间,“再说外公若是真要个继承人,大可以让妹妹招赘上门,生下的孩子便是他们方家的继承人,岂不是更好?” “你外公那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他可是只中意你!” 秦佐俊头痛地抚了额,秦子都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秦家的香火还要靠他延续,他自然不可能将儿子拱手让人,再说他这个年纪若是要再生个儿子,那等儿子长成时,说不定他早就被一把黄土给掩了。 方老爷做了一辈子县令,也算是为官清廉做人耿直,在官场中声名不错,但就是为人迂腐了些,有些道理怎么也和他说不通。 若不是方家人真地对他们父子不错,指不定秦佐俊眼下已是弃家而去了。 秦子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是秦佐俊的难题他没必要掺和进去。 “对了,跟着我已是跑了许多时日,你什么时候上任?” 秦佐俊见儿子不感兴趣,遂转移了话题。 “年末吧,那边还要理清手头上的东西,我赶着去他也是手忙脚乱的。” 秦子都低垂了眉眼,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秦佐俊轻咳了一声,对秦子都的不以为然很是不喜,这才理了理衣袍,准备教育儿子一番。 “子都,通政司知事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员,但却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耳目最是灵通,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官职,若是做好了,将来晋升六部甚至直入内阁都是有可能的,你切不可大意为之。” 秦佐俊一番语重心长,他当年也是走了许多弯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可不想秦子都如他一般浪费许多时间,有捷径可走,谁愿意绕着路子攀爬? “知道了,父亲。” 秦子都这才打起精神坐正了身子,对着秦佐俊点了点头。 俩父子一时之间相对无言,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子都探头望去,秦佐俊的长随秦仲已是扑腾着跑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口中却在嚷嚷道:“不好了老爷,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你且好声说话!” 秦佐俊沉了脸色,冷厉的目光扫了秦仲一眼,他立马一个激灵站直了去。(.好看的小说) 秦子都也饶有兴趣了望了过来,他们来到三沙镇也没几天,不过赁下个院子住着,这还没闹得人尽皆知呢,会出什么事? 难不成是这里的乡绅要赶着来拜见? “老爷……” 秦仲瞄了秦子都一眼,这才小声说道:“外面都传闻……传闻少爷与季家姑娘定了亲,那什么当年的一纸婚约如今都传为了佳话,茶馆里都在说着这段子呢!” “什么季家姑娘,莫明其妙!” 秦子都黑着脸站了起来,这哪里钻出来的季家姑娘,他根本不认识这么一号人,不会是知道他是探花郎这才来钻空子乱攀干系吧? “慢着……” 秦佐俊却是脸色大变,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秦仲,“你可听清楚了?” 季家……当年的一纸婚约…… 秦佐俊只觉得脑海中有一记闪电劈过,惊讶地回不过神来,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难道……是他? “听清楚了,听说那季家老爷还将婚约当众读了出来,三沙镇里的民众连同几个秀才都亲眼做了见证呢,白纸黑字,还有老爷您当年的印信,错不了!” 秦仲跟着抹了一把汗,看着秦佐俊父子亦加阴沉的脸色,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这嗓子眼都快冒出烟来了。 “父亲,您可是真地与季家人定过婚约?” 看着秦佐俊有些迟疑有些忿忿的神色,秦子都脸色大变,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早就有了心仪的女人,万万不可能再娶季家的姑娘,再说这是什么门第家世都不知,怎么可能呢?这也太荒谬了! “我……” 面对儿子质问的眼光,秦佐俊目光有些躲闪,不由懊恼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喃喃地说道:“当年一时酒口失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就成了儿戏,却不想他……” 这就是承认了? 秦子都失望至极,不由咬紧了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到底是哪个季家?” 秦佐俊看了一眼秦子都沉郁的脸色,事已至此,不若和儿子全盘交待了,总要想个解决的办法出来,而不是俩父子闹起内讧。 “事情是这样的……” 秦佐俊长叹了一声,开始追忆起了当年的光景。 苦读十年,一朝落第,他失落的心情可想而知,当时与季明宣又是同年应试,同时落了榜,心灰意冷之下便在酒楼买醉,不想却是交谈甚欢。 那时的季明宣可是季家的嫡子,父亲又在翰林院任职,出手阔绰,他们在一起挥霍潇洒了三天三夜,全是季明宣请客做东,秦佐俊当时也意识到他结交到的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世家子弟,这才留了个心眼,戏说俩人不如定个娃娃亲。 秦子都当时已经七八岁的年纪了,而季明宣也有女儿,俩人朦胧之际,半醉半醒之间当真便写下了婚约,双方还各按上了印信,一人一张留存着,只待他日履行。 秦佐俊当时便存了攀权附贵之心,却不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子都的母亲去世,他入赘了方家,而季老太爷却被皇帝罢了官,全家远走丹阳,如今更是死在了故乡,连唯一为官的季明德也不得不回乡丁忧,季家的一门权势算是到头了。 而秦佐俊的事业却是如日中天,有老丈人帮衬着,他交好了当时的学政大人,这才又一举中第,之后在官场如鱼得水青云直上,早就忘记了当年落魄时的一纸婚约。 更何况秦子都如今是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京中权贵名门之女都上赶着想要嫁给他,秦佐俊又怎么会去留意那个已经淡出视线很久的季家。 “父亲,季家如今落败,自然是想巴着咱们重新上位,我可不愿做他们的跳板!” 秦子都气得一拍桌子,谈到季家便是满脸地不屑,那样的人家,就算当初再如何,如今也是彻底地没落了,还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这个探花郎,当真是痴心妄想! 秦佐俊沉吟良久,转头对秦仲道:“你去打听打听,季家四老爷何时到了这三沙镇,如今又是个什么境况?” 秦佐俊细细想过,他从前到其他地方任职时也没出去这种纰漏,而这事是在三沙镇传开的,季明宣一定是在这里,种种作为不过是逼他就范而已,哪有那么容易?! 秦仲立马领命而去。 “父亲,您是打算……” 秦子都坐直了身子,眸中凝着一抹精光,他是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父亲是不会甘心就这么受制于人的。 “先掂掂他的斤两,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秦佐俊微微眯了眼,眸中精光乍现,他可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穷酸书生,季明宣再也别想轻易拿捏他! 秦佐俊自有他的安排和打算,可季明宣在暗,他在明,且季明宣能有今天的作为,是以有心算计无心,早就比秦佐俊想前了一步,所以此刻秦仲前脚一出门去打听,后脚季明宣已是带着一众乡绅与秀才前来拜会秦佐俊了。 门房被这一众气势给完全压迫住了,他不过是临时在这房子里给人看门的,见季明宣开口便说是秦大人的亲家,他又怎么敢怠慢,一边让人进去禀报,一边将众人给放了出去。 秦佐俊父子正在苦思着对策,便有小厮进来禀报,秦佐俊奔过去一看,果然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已经近在眼前了。 “来得真快!” 秦子都一记拳头打在门框处,痛得他不禁皱了眉,转头看向秦佐俊,“父亲,这要怎么办?” 秦家当年虽然家境不算富裕,但有父母疼爱着,秦子都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到了方家更是养尊处优,他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对俗务反倒有些吃短,眼前看着这一帮人赶了过来,他便有些慌了神。 “咱们先躲躲!” 秦佐俊目光一闪,刚要向后退去,不远处还隔着走廊的季明宣已是高呼一声“秦大哥”,跨着大步走了过来。 “父亲!” 秦子都这下尴尬了,想来那季明宣已是看到人了,他们再逃走就落了下乘,白白毁了自己的名声,想到这里,秦子都微微挺了挺胸膛,人也站直了,还是那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 “无妨!” 秦佐俊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那股愤怒,转身时已是强绷了一张笑脸,“咱们就看看他能玩些什么花样!” 季明宣毕竟在上京城里混了那么多年,那些迎高踩底的嘴脸他如何不知,就是怕秦佐俊提前躲了过去,他才没有急急找上门来,将各种准备措施都到位了,才来到这里堵人。 这样的有心算计无心,若是还被秦佐俊给躲了过去,那他季明宣就白活了这几十年。 “秦大哥!” 季明宣一袭玉色的圆领袍服,腰间配玉,束着织金罗带,满面的胡茬早已经刮尽,眉宇间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曾经在上京城里风流潇洒的贵公子,只是年事渐长,岁月终究在他的眼尾刻华了些许沧桑的痕迹。 “这是……季老弟?” 秦佐俊也是一脸惊讶的模样,眸中泛着喜色,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只是那笑意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看着季明宣这一身装扮,秦佐俊也有些摸不透了,难不成季家如今是找到了其他门道,不然季明宣出现在三沙镇便着实让人意外了。 “秦大哥,总算是找到你了。” 季明宣激动地扶住秦佐俊,将他看了又看,眼眶都泛起了红,这才有些哽咽道:“一别多年,大哥风采更胜往昔!” “哪里的事!” 秦佐俊笑着摆了摆手,又唤过了秦子都过来,“还不来拜见你季伯父!” 秦子都紧绷的面色稍缓,这才步了过来,双手一拱,谦虚有礼道:“侄儿拜见季伯父!” “贤侄多礼了!” 季明宣赶忙一把扶起了秦子都,带着老丈人看女婿的欣赏眼光,“贤侄如今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我可受不起这礼啊!” “应该的。” 秦子都淡淡地说了一声,便站在了秦佐俊身后,看向这一众来客,微微皱眉道:“季伯父,不知道这些人是……” “忘了介绍了!” 季明宣让出一步,满面笑容地对着秦佐俊父子说道:“这些都是三沙镇里仰慕秦大哥之名的乡绅们,还有几位秀才也算是当年我父亲的门生……这不一听说咱们两家是亲家,忙不迭地便要跟着我一同来拜会,秦大哥可别见怪!” 秦佐俊嘴角抽了抽,季明宣竟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两家的关系公诸于众,看来真是有恃无恐,铁定了要坐成这门亲事! 一番介绍后,季明宣身后之人自动便涌了上来,有送礼的、寒暄的、夸赞的,专捻好的说道,倒是让秦佐俊左右不是,不想虚应却又不得不虚应,就这样耗了小半个时辰,秦子都挡了上来,他这才有机会拉了季明宣到一旁叙话。 “季老弟,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秦佐俊沉下了脸色,握住季明宣的手腕隐隐使力,眸中的厉光一闪而过,他如今可不是无名小卒,恐怕挥手间便能将季明宣给拿捏住。 “秦大哥,你可别动怒!” 季明宣却是不以为意地扭开了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秦子都,眸中的欣赏亦发深了,“有子都这个女婿,那可是咱们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休想!” 秦佐俊咬紧了牙,什么时候季明宣也变得这般无耻了,想起从前那个快意挥洒的青年,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秦大哥,咱们撕破脸就不好了,这么多人瞧着呢!” 季明宣不以为意地翘了唇,像是早就料到了秦佐俊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轻轻掸了掸衣袖,昂起了下颌,带着一丝不输旁人的傲气道:“想当年咱们季家在上京城里那也是有名的清贵之家,虽然如今我父亲不在世了,可他的门生也是不少的,你当真以为咱们在上京城里就没有依仗了吗?此一时彼一时,秦大哥你可不要只看重眼前的利益,要将眼光放远些!” 季明宣笑着拍了拍秦佐俊的肩膀,他说的这话也是半真半假,人生在世不就一个吹吗,不管怎么样,能将秦佐俊诓进去就行。 秦佐俊目光一凝,果然有些迟疑了,再看着季明宣这一身光鲜的打扮,倒真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官场上起起落落本就是常事,更不用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姻亲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他还真不好将事情给办绝了。 “如今咱们两家成为姻亲的消息整个三沙镇都知道,这消息将来会不会越传越远便不在我控制的范围了。” 季明宣双手环胸,这才露出一个有些无赖的痞笑,“若是秦大哥真地不顾忌你们父子的名声,那就太可惜了……秦公子如今还是探花郎,本该前途无量,可不能就折在这件小事上……” “你!” 秦佐俊咬紧了后牙槽,面目一时间狰狞可怖,他没想到时至今天,他还会被人威胁,而这个人却是当年落魄时他引以为知己的好友。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桃花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秦大哥好好想想,我家就住在临潼街的三元里巷,大哥有空便来坐坐,小弟随时恭候。” 也不能将秦佐俊给逼急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总要给秦佐俊消化的时间,季明宣不急,一点也不急。 急的人应该是秦家父子,他们想要就此甩掉这门婚事,那是很难的。 而他已经筹谋了那么久,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 如今那么多人做了见证,若是秦佐俊敢反了口,那就是背信弃义,毫无诚信之辈,连带着秦子都的名声都要臭下去。 而若是秦佐俊敢找他们什么麻烦,人言可畏,那一众悠悠之口也能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瓷器还怕瓦缸呢,他如今已经混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怕什么? 今日的这一身行头也是他抠了家底才换来的,又借着季老太爷从前的名声四处网络张扬,这才有了这些乡绅与秀才的加入,至于茶馆里说书的,不过塞几个小钱便能说上一大段,这还是白给了他们说书的口料,说书人感激他还来不及。 送走了这一帮不速之客后,秦子都沉着脸走了过来,“父亲,您不会都答应他了吧?那样的人,就是无耻之徒!” 秦佐俊叹着气摇了摇头,“这事情闹得越发大了,如今还不好收场!” 季家在上京城盘桓那么多年,有怎么样的一张关系网他不清楚,但若是轻易动了季明宣,只怕是也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父亲怕他做甚,咱们到时候离开了三沙镇,难不成他还带着女儿追来不成?” 秦子都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应付这些秀才和乡绅已是让他颇费力气,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没处发泄。 “白纸黑字,我怕他是铁了心的要坐成这事!” 秦佐俊紧拧着眉头,沉吟道:“为父好不容易挣来的官身,还有你的前程……万万不能毁在这事上!” 秦佐俊一掌拍在方几上,心中已是懊悔不已,若不是当年一时酒后误事,也不会造成今天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可谁能料到他们秦家人能有如今的这份风光呢? 得来不易,所以才倍感珍惜,所以才不能容忍任何事情将它给破坏了! “难不成真要我娶了他的女儿?” 秦子都不可置信地看向秦佐俊,暗暗咬紧了牙,他与姨母的女儿顾雪嫣早已经私定终生,哪里能容别的女人插足,更何况季家家道中落,根本与秦家毫不般配,这门婚事绝不能成! “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 秦佐俊沉默半晌,这才抬头看向秦子都,沉声道:“看来,我有必要到季家走上一遭!” 今日季明宣留下的信息便是邀他来季家一叙,到时候没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才能有个最终的定夺。 第【80】章 嫡庶之分,娶妻娶嫡 秦佐俊坐在这座所谓季宅的正堂内,打量着这里的布置装潢,虽然谈不上家徒四壁,但至少也与显贵豪门之家半点沾不上边,他伸手往桌面上一抹,指间都沾着灰,细薄的唇角不由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是没想到季明宣竟然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那一日的光鲜难道只是做做样子? 秦佐俊眼神一黯,心中似乎有几分明白了。 脚步声从廊外响了起来,秦佐俊理了理衣袍,人也坐正了,目光向门外一扫,果然见着季明宣笑着踏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打扮朴素的妇人,容貌看着还行,只是面容上透着一股憔悴。 “秦大哥,你果真来了!” 季明宣笑得一脸得意,今日的穿着还是与那天一般,他就只剩下这一身体面的装扮了。 “季老弟。” 秦佐俊扯了扯唇角,笑得不阴不阳,目光在季明宣身后一扫,“不知这位是……” “婢妾柳氏见过秦大人!” 柳姨娘端方地行了礼,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今天这个场合她本不应该出席,但三沙镇民风开放,这几年生活下来少不得要抛头露面,柳姨娘早已经习以为常,又加之今日是谈论季紫薇的婚事,她怎么能不在场? 季明宣拗不过柳姨娘,又知她爱女心切,这才应承了带她一同来。 “柳氏?” 秦佐俊目光一闪,露出深思状,半晌才转向季明宣道:“这位莫非就是季老弟当年定了婚约的柳家小姐?” 季明宣当年与秦佐俊相谈甚欢,自然不知不觉间将什么都给倒了出来,包括他情深意重不离不弃地千里寻爱,那可不是他自夸的本钱吗? 柳姨娘脸上一红,低垂了目光,做羞怯状。 季明宣清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正是柳氏。”说罢又转开了话题,“秦大哥快请坐吧,咱们还是谈谈正事!” 柳姨娘转身便去了一旁的茶水间,沏出一壶上好的瓜片这才又转了出来给俩人上茶。 为了与秦佐俊的这一次交涉,他们可是准备了充足的功夫,连季家这月捎来的生活费都全拿了出来,不说给季明宣置办那一身行头,便是家中用来招待客人的器物,总要拿得出手才是,太寒酸了也不行。 秦佐俊默了默,也不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季明宣,想要听听他到底打算怎么样。 “秦大哥,我家薇儿今年便十四了,我看令郎年纪也正好,不若咱们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往后该置办什么也好开始张罗了。” 季明宣大大咧咧地说着这话,总之他已是抱定了秦佐俊这棵大树,说什么也不会摔开手去,不趁着秦佐俊还在三沙镇时将这门亲事拍板坐定,若是人跑了他要到哪里找去? 俗话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他如今连盘缠都没有,又怎么能去到处寻人? 秦佐俊冷笑一声,目光一转,直直看向季明宣,“季老弟,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状况来看,咱们俩家还适合吗?” “怎么不合适?” 季明宣故作不知地看了秦佐俊一眼,“季家乃清贵之家,祖上做官之人无数,亦是丹阳的望族,配上如今朝中的新贵秦家不是正好?” 秦佐俊淡笑不语,只是那疏离的态度半点没和人结亲之意。 柳姨娘在一旁看得急了,不由插嘴道:“秦大人,我家薇儿知书达礼,也是名门之后,教养规矩半点不比上京城中的名门小姐们差,若是让秦公子见见,他定是会……” “哼!” 柳姨娘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佐俊一声冷哼给打断了去,他斜着眸子扫了过去,冷笑一声道:“季老弟,什么时候你们季家轮到一个姨娘抢着说话了?” 季明宣脸颊微红,瞪了柳姨娘一眼,这才笑着转向秦佐俊,“秦大哥莫怪,她也是关心则乱,天下父母心,谁不是一样呢?” “究竟你要怎么样才能作罢,开个条件吧!” 秦佐俊双手撑在膝上,一脸认真地看向季明宣,如今他也不想和季明宣拐弯抹角了,这事要快点了结才好,他在三沙镇呆不了许久,若是这事不了,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这……” 季明宣有些犹豫了,虽然季紫薇嫁给秦子都的好处无穷多,但秦佐俊让他开条件,想一想,他便有些心动了。 柳姨娘咬了咬唇,急得直跺脚,特别是看到季明宣那副考虑的模样,她偷偷靠近了几分,一脚踩在了季明宣的脚背上。 季明宣吃痛地拧紧了眉头,看了一眼柳姨娘,只见她不断地对着自己使眼色,还指了指屏风后面,季紫薇如今正躲在那处偷听呢,她若是知道自己的爹爹为了些许的利益便不顾她的婚事,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埋怨呢! 季明宣目光一扫,也是瞧见了屏风后露出的粉色衣角,立时神情一凛。 再怎么说他也是真心疼爱季紫薇的,从小到大都不忍心让这个女儿失望,更何况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失去了更大的前程,他还没有那么傻! 刚才的一瞬不过是心思微微有些动摇,季明宣可没忘记他最终的目的。 秦佐俊微微眯了眼,他明明见着季明宣神色间有些松动了,片刻后便又坚定了起来,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四扫而过,见着了屏风后那一截露出的衣角,不由冷哼一声。 一个姨娘生的庶女也想嫁给他的儿子,如此地没有规矩,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季明宣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可是嫡庶不分了,秦佐俊没忘记当初季明宣的原配可是广陵同知沈家的女儿,虽然听说后来不幸早逝,但也是留下了一对嫡子嫡女。 还未进这宅子时,秦佐俊便让秦仲在左邻右舍间打听了一番,听说这家里只住着季明宣、柳姨娘姐弟,还有一对儿女,想来便是季家的庶子庶女,沈氏嫡出的一对儿女根本不在这里,那么季明宣到这里的原由便更加发人深省了。 秦佐俊的时间不是很充分,不然他早派人去丹阳打听消息了,这一来一回必定费去不少时间,那时他人已不在三沙镇了。 “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 秦佐俊的耐性有限,他也不想再在季明宣身上浪费时间,如今的这种境况,若不是季家落魄得很惨,便是这季明宣已经成了季家的弃子,不然如何会沦落在三沙镇? 这样的季明宣还妄想攀上他秦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秦大哥,你不用说了!” 季明宣坚定地摆了摆手,“咱们定下的婚约有这么多人见证过,你如今才想要来悔婚不嫌晚了吗?” 秦佐俊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季明宣却是从袖袋里取出一白色的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笺,递到了秦佐俊跟前,“秦大哥,这是我不久之前才收到的家信,本来这样的东西不该给外人看,但我想着咱们既然要成一家人,何不将话摊开来说,你先看了这封信,再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和季家结这门亲事!” 季明宣将“季家”两字咬得很重,这也是他最后的杀手锏,若是这样都还不能让秦佐俊心动,他唯有撕破脸来不管不顾了。 秦佐俊怔了一下,这才迟疑着接过那信笺,一目十行地掠过,眸中的不屑渐渐转变成惊疑,他回头看向季明宣,只见他的唇角正噘着一抹得意的笑,想来是对自己的反应早有预料。 “季大人起复之后竟然在通政司任职,这可是真的?” 秦佐俊半是惊疑半是不确定地问到,信中所写季明德接任通政司经历,虽然只是六品的官员,但能进通政司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这说明季家仍然有后台,怕这来头也是不小。 通政司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却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耳目最是灵通,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官职,这样的关节之地,谁不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自从秦子都得到通政司知事的任命后,已经有好些人明里暗里地到秦家走关系,就想着今后若是有什么消息能够得到提前知会一声,特别是如今朝中各方势力角逐,拉拢通政司的人,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可是关键。 若是季明德真任了通政司经历,那可还是秦子都将来的上峰。 秦佐俊不由心中一紧,原本坚定的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既然季家有可能东山再起,若是他身后的依仗强势,那么得罪了季家,他们父子将来…… 秦佐俊为官几年,心思自然缜密,这些关节他都要想到才是,独木难行,虽然他们如今还未被谁拉拢,但难保将来……皇上如今年势渐高,若是将来新帝登基,这站位便很重要了。 “这岂还假得了?” 季明宣轻笑了一声,“朝廷命官之事,小弟就算再糊涂也不敢随意胡诌,若是秦大哥不信,着人打听一番便知真假。” 季明德的起复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季明宣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哥在丁忧之后竟然还得了这样的好差使,这却也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把,成为他与秦佐俊谈妥婚事的筹码。 柳姨娘心情一放松,眸中便泛起了喜悦,连刚才秦佐俊对她的说道也是不以为意了,眼风向屏风后瞄去,季紫薇似乎也有些紧张,双脚不住地来回移动着,她心思一动,忙借着倒茶水的功夫转到了屏风后。 “娘!” 见到柳姨娘出现,季紫薇惊喜地低呼一声,反应过来之际忙不自觉地掩了唇。 柳姨娘一把拉住季紫薇转进了茶水间,笑着嗔了她一眼,“今日秦公子没有一同到来,不然娘也能替你看看,不过听你爹爹说,那秦公子气度不凡一表人才,绝对是你的良配!” “娘!” 季紫薇双手捂住发红的脸,如今他们一家到了三沙镇也没这般多的忌讳,什么姨娘的叫法也只在季家老宅里适用。 虽然这三年的日子很是清苦,但因为有柳姨娘在前面撑着,季紫薇吃的苦也不算多,只是日子过得没从前滋润罢了,锦衣华服山珍美味虽然没有,但到底饿不着她,过了这几年,虽然心里埋怨着,但也渐渐习惯了。 “那秦大人若是顾忌着秦家的名声,自然会允了咱们,你别担心!” 柳姨娘安抚着季紫薇,她自然也会察言观色,当季明宣拿出那封信笺时,秦佐俊明显有所松动,若是这样都不成,她还有其他法子,说什么也会让秦家娶了季紫薇。 季紫薇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中也不免充满了期待,若是能成为探花郎的妻子,这辈子她也算是知足了。 柳姨娘母女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秦佐俊也绝对不是傻子。 秦佐俊看了季明宣一眼,垂下了目光暗自思量着。 若是季家真有了后台,他硬是要毁了这门婚约,万一季家的人到时候参他一本,这定是会影响到他们父子的前程。 白纸黑字的东西做不了假,除非季明宣能够自己将那纸婚约给撕了去,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怎么会那么傻? 其实秦子都娶谁不是娶,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中意的人家,若是和季家结了亲,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能在朝中搏一个好名声。 再说季家从祖上开始便是名门世家清贵门庭,说出去也算不得差了。 就算季老太爷从前触犯了龙颜,但如今季明德不也在上京城好好当起了官吗? 可见这事皇上事后也没往心里去了,再说人死如灯灭,再念着这些过往,那不是让人说他心眼小吗? 所以,若是季家人没犯什么大错,想必皇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要让秦子都娶了季明宣的庶女,秦佐俊心里始终是犯着膈应的,想到这里,他眉头一展,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季老弟,我记得从前四太太也给你生育了一双儿女,此刻是不是也在这里?” “喔,他们如今跟在我母亲身边!” 季明宣顺口应了一句,刚刚从茶水间又拐了出来的柳姨娘母女却是暗自屏住了呼吸,俩人对视一眼,眸中俱是一跳,这秦佐俊是什么意思? 秦佐俊眸光一亮,那季家老太太出身广陵宫氏,那可也是百年望族,老太太的德行规矩自然是典范,若是嫡女养在老太太跟前,那定是大方得体的,可不像姨娘养的庶女,这样的场合都敢躲在一旁偷听,真正是没有规矩! 想到这里,秦佐俊有些嫌恶地向屏风那里扫了一眼。 “季老弟,既然咱们相识多年,又已有婚约,那秦某自是不能擅自悔约的……” 秦佐俊轻叹了一声,“但这娶妻娶嫡,再怎么说子都也是秦家嫡子,如今还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若是配上一个庶女,那咱们两家这脸面可就……” 秦佐俊扫了季明宣一眼,见他眼中带着惊异,这才清了清嗓子,摆正了态度,严肃道:“如今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季老弟也非这一个女儿,若是能将嫡女许配给子都,咱们秦家自然是求之不得,至于庶女嘛……若是季老弟舍得令爱作个滕妾,咱们秦家也收得!” “你……” 季明宣惊怒莫明,秦佐俊真是欺人太盛,他巴巴地养在手中的闺女,哪能与人为妾? “娘!” 柳姨娘与季紫薇双双握紧了对方的手,听了秦佐俊所说的话,季紫薇也是一声惊呼,焦急地扯住了柳姨娘的袖子,怎么他们才说了一会儿的话,这就要逼她做妾了? “你先等在这里,不要出来!” 柳姨娘咬了咬唇,面色也是绷紧了,端着托盘便拐了出来。 秦佐俊似笑非笑地瞄了柳姨娘一眼,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这就忍不住出来了,果然做不了当家太太,当初柳家被发配之事看来也不算什么冤枉,柳家小姐都是这个格局,那柳大人能强到哪里去? “我就这一个要求,季老弟好好想想吧,若是不然,这等辱我秦家门楣之事,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既然季家有意与秦家结成亲,那便是结两姓之好,季老弟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又怎么能叫人信服?” 秦佐俊说到这里已是缓缓起了身,不以为意地伸手掸了掸衣袖,“总归都是你的女儿,谁嫁到秦家来不也一样,你这岳父总归是做定了。” 季明宣也跟着起了身,他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沉声道:“秦大哥,这事容我再想想……”说着,还瞥了一眼柳姨娘,见着她脸上明显的焦急之色,他也只能不住地打眼色,这事还要私下里再商量,不能将秦佐俊给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了,若是这门婚事真地告吹了,可是得不偿失! “秦老弟可要快些,三日之后我便要离开三沙镇了,若是这事你决定不了,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秦佐俊牵了牵唇角,他已经给出了条件,若是季明宣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那这婚事不提也罢! “是,我送你!” 季明宣连忙应是,笑着将秦佐俊给引了出去。 这时,季紫薇才从屏风后拐了出来,一张俏脸羞愤难当,只死死地咬住唇,红了眸子,“娘,我说什么也不做妾!” “自然不做妾,娘怎么舍得?!” 柳姨娘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地将季紫薇抱在了怀中,秦佐俊刚刚提到季重莲姐弟时,她心下骤然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果然! 即使是离得再远,他们都到了三沙镇,季重莲也阴魂不散地要来挡道! 从前是沈氏抢走了季明宣,如今就连季重莲也想抢了季紫薇的好姻缘,只要她在一天就休想! “可那位秦大人……” 季紫薇咬了咬唇,已是嘤嘤哭倒在了柳姨娘怀中。 “这事等你爹爹回来咱们再商量。” 柳姨娘只能一边低声安抚着,一边将目光焦急地转向了门外。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季明宣才转了回来,只是他目光凝重,双唇紧紧地抿着,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老爷,怎么样?” 柳姨娘急切地问道,季紫薇又转过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望向季明宣,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爹爹”。 季明宣目光突然便有些躲闪起来,背过身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低声道:“其实秦大哥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 柳姨娘惊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季明宣,连季紫薇眸中的泪都止住了,满脸地惊诧。 季明宣叹了一声,坐回了椅子上,只是目光一直不敢与柳姨娘母女对视,“秦公子如今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若是他真娶了一个庶女为妻,那也是面上无光……这门婚事咱们好不容易有把握了,不能因为这点事情便中途而废!” 到了这里,季紫薇哪里还听得下去,脚一跺,哭着跑了出去。 柳姨娘心疼地想去追,季明宣已是一把拉住了她,叹了一声,“由得她吧,今后我再给她寻门好亲事就是了。” “老爷,如今咱们在三沙镇,还哪里能去寻这样的好亲事?!” 柳姨娘又急又气,紧咬着唇,对季明宣说话又带了几分冲味,难不成他真顾忌着与沈氏的旧情,这才转了口? “芬芳,你听我说……” 季明宣拉着柳姨娘坐在自己的腿上,她起初还挣扎了几下,却是耐不住他的力道,只得坐着,却是赌气地将头偏向了一旁。 “若是这门婚事让给了五丫头,指不定咱们就有重回丹阳的机会!” 季明宣捏了捏柳姨娘腰间的软肉,她痛地惊呼一声,转头瞪向季明宣,却被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震荡了心神。 重回丹阳……他们真地还可以重回丹阳吗? 第【81】章 母女相谈,幽会表妹 宣宜堂的正屋外,宋妈妈已是在廊下站了好久,终是忍不住撩了帘子向里望了一眼,季老太太的身影印在屏风后,一手撑在小几上,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弹了。(.好看的小说) “妈妈,不会是四老爷那里出了事吧?” 灵芝也担忧地向里瞄了一眼,双手绞在身前一脸的紧张与忐忑,今日不过收到了一封三沙镇的来信,季老太太看了信后便将她们都给遣了出去,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让人止不住地担忧。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着急啊!” 宋妈妈也跺了跺脚,在廊下来回走个不停,几个丫环也只能干着急,没有季老太太传唤,谁也不敢轻易地进去。 “大姑太太来了!” 芳草眼尖地瞧着苑子里进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不正是季明惠。 因是外嫁的女儿,季明惠虽然不用每日回季家请安,但隔着几日便会来季老太太屋里坐坐,此刻见着宋妈妈与几个丫环都站在屋外,不由有些诧异。 “大姑太太来了就好。” 宋妈妈已是急切地迎了上去,略一福身,便道:“老太太今日接了三沙镇的来信便将咱们都撵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可急得人,她自个儿已是独坐了大半个时辰了。” “喔?” 季明惠眉头一挑,也是皱眉深思,三沙镇那边……不会是季明宣又想着法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被发配到那样偏远的地方自然谁也不想,刚到那里时,季明宣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每次写给季老太太的信都很是煽情,又哭诉自己犯下的错误并信誓旦旦地要痛改前非,可老太太一次也没心软,那态度坚决地让旁人都觉着汗颜。 能对亲生儿子这般绝情的母亲,恐怕老太太当属第一人,但若是联想到季明宣曾经犯过的错误,那么老太太的做法也只是冷着他,并没有惩罚他,相对来说也是顶好的了。 “我进去看看。” 季明惠让香绣与宋妈妈她们一同侯在廊下,自己撩了帘子进了屋。 拐进屏风时,季明惠的脚步微微一顿,果真见着季老太太一手撑额,一手执信,身子半倚在小几上,神思有些恍惚,竟是连她进来也未察觉。 “老太太?” 季明惠略微走近几步,轻轻唤了一声。 季老太太如梦初醒地抬起了头,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明惠来了。” “是,来陪老太太坐坐。” 季明惠对季老太太行了礼后,笑着坐在一边榻上,目光往那信笺上一扫,“听宋妈妈说,四弟那边来信了,可是有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 季老太太抿了抿唇,唇角溢出一丝笑来,将信笺搁在了小几上,“你且看看再说。” 季明惠有些纳闷地拿起信笺,翻开来一看,她顿时也怔住了。 越往后看,她的眉头拧得越紧,怎么突然就要与人结亲了,还是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会落在季家的头上? 若是季重莲当真要……那么石勇要怎么办? 季明惠可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她也觉得季重莲很好,只是年纪还不到,她就想着晚几年再向季老太太提这事,可如今…… “四弟说的这事可是真的,秦家公子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那身份贵不可言,有多少名门世家千金上赶着,会不会是……弄错了?” 季明惠敛了神色,没有泄露半点心思,这个时候不是提石勇心意的好时机,若是没有这封信在前,她怎么说都好,但如今季老太太既然看了这封信,她再提其他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的意味,难道她这个姑母还要拦着侄女嫁入好人家不成,就为了满足自己儿子的私心? 顾忌到种种,季明惠在心底叹了一声,她这儿子到底有没有福气娶到季重莲,只怕要看季老太太的决定了。 “哎!” 季老太太摇头叹了一声,“怕是不会弄错,老四他怕我不信,竟是连婚约都给我寄了来,白纸黑字,还盖了印章,当是做不了假的。” 季明宣当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但却也是个大大的诱惑,若是季重莲真地能嫁给探花郎,那的确是一桩美满姻缘。 秦家不比豪门世家根基深厚,秦佐俊任职不过短短七八年光景,也没有过硬的后台,这样嫁过去,季重莲便不用看人脸色。 而秦佐俊本来还是入赘方家的,有这样抹不去的污点,相信做起事来也会留一分底线。 再说就连婆婆方氏也不是亲的,只要做做面子就行,到时候两夫妻成亲后单独辟了府来住,过自己恩爱美满的小日子岂不快哉? “四弟竟然还能想着五丫头,真是难得。” 季明惠这样说着,不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老太太的脸色,她这是在提醒老太太,依着季明宣这样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会将这样的好处白白地给季重莲? 两个女儿当中,任谁都知道季家四老爷偏疼的是庶女季紫薇,对嫡女季重莲反倒不待见,今儿个又怎么会转了性子? 季老太太轻哼一声,淡淡地瞥了一眼季明惠,“我是读出那信里的意味了,怎么着,你平日里那般机灵,竟然没回过味来?” 季明惠脸上一红,她刚才只读了开头便静不下心来,心中生起了其他的念头,哪还有心情再往下看去? 这时季老太太问起,她脑中一思量,试探地问道:“莫不是四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老太太允了他们重回丹阳?” 季明惠想来想去,这是最大的可能,三沙镇日子困苦,季家也没派个伺候的仆佣过去,除了一个守门的老苍头,那边什么事情可都是他们自己亲力亲为。 柳姨娘一行离开时可被大太太派人搜了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留在了家里,半点都不准带走,大太太美其名曰不能让他们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去三沙镇可是吃苦的,那就得有个吃苦的样子。 季明惠虽然暗暗感叹大太太手腕犀利,但对季明宣他们有这样的报应也不得不在心里拍手称快。 “他们倒是有这样的打算。” 季老太太似笑非笑,眸中神色却是高深莫测。 这样的好事,季明宣与柳姨娘怎么会不搁到季紫薇头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秦家看不上一个区区的庶女。 老太太还是了解这个儿子的,若不是秦家有这样的要求,季明宣又怎么会退而求其次,怎么着也会给自己挣一份利益,而回到丹阳却是如今的他们迫切期望的。 “那老太太您……” 季明惠不由垂了目光,季明宣回来与否她不关心,只是季重莲……季老太太真会将她许配给秦子都吗? 虽然她想为石勇求娶季重莲,但她心里也知道,凭着季重莲的样貌与才情,自己家里那呆头呆脑的儿子怎么配得上,可做娘的总想尽力让儿子的愿望能够达成不是。 “哎!” 季老太太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后仰,枕着腰后的弹墨引枕,面色有些犹豫不决,“按理说为了五丫头好,这样的亲事不该推脱,依咱们如今的光景,能有个探花郎成为季家的女婿,那自然是好的,但大丫头那事……”老太太话到这里微微一顿,眸中显出几许伤感之色,“这名利地位还是次要,关键是人品!” 童经年这两年来纳的小妾也是不少了,人人都说东阳伯家三房的季奶奶贤惠,可同是女人,这样的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 季老太太每每想到季芙蓉便是止不住地心伤,对大太太的厌恶也就更上一分。 好在如今季明德又重新领了通政司的差使,大太太带着洪姨娘跟着去了上京城,不用时时见到那堵心的人,老太太这才心情舒缓了些。 听到季老太太这话,季明惠却是眼睛一亮,说到人品,他们家石勇自然是没话说的,从小便是老实敦厚,虽然才气上比不上探花郎,如今好歹也跟着石毅领了个差使,今后也定能稳稳当当地过一生,护住一家老小自然是没说的。 可季明惠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季老太太又道:“所以这次我要先见见这个后生再说。” 硬生生地将季明惠想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她的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苦笑。 也许是季芙蓉的前车之鉴,让季老太太对季重莲的婚事更加上心,老人家自然想挑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的孙女婿,季明惠自然明白。 季老太太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自然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只待见过那秦子都后,若是老太太当真不满意了,她到时候再提起石勇,也算是水到渠成。 眼下,也只能耐心等上一等了。 母女俩又闲聊了一会儿,季明惠这才起身告辞。 宋妈妈见里面的气氛活泛了,也跟着进了来,吩咐灵芝与芳草传午膳,估摸着时间,季重莲处理好家里的事务也该来了。 “刚才明惠出去时脸色如何?” 季老太太突然冷不丁地问上一句,宋妈妈愣了愣,不知道老太太为何会有此一问,想了片刻才谨慎道:“大姑太太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离开时老奴好似听到她叹了一声气。” “明惠……她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 季老太太抿了抿唇,她到底比季明惠年长许多,论起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她又怎么会落在小辈后头? 石勇那小子每次见到季重莲时便有些吱吱唔唔,这些季老太太都看到眼中,她也不是说石勇不好,只是若有更好的选择,她少不得要为季重莲争一争。 “大姑太太待人和善,怎么着也会为季家着想的,这毕竟是她的根!” 宋妈妈虽然不知道季老太太指的是什么,但季明惠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禀性温良,为人更是大方得体,若不是托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那气度风仪比起季明瑶来半点不差,这几年来更是已经遥遥领先了。 所以说这嫡庶只是身份的限制,未来还是要看自己的造化。 “我知道。” 季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不无感慨,“那几年虽说我没亏着她,但到底在选婿这件事上有些亏欠,也不知道明惠心里怨着我没……” 人越老越爱回忆从前,也更加相信因果,往昔的一幕幕仿若发生在昨天一般,季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才有些悔悟。 “瞧老太太说的这话,母女俩还说这些怨不怨的做什么,端看如今大姑太太子女双全,石大姑爷在官场上也得意,后院里更是连妾室也没纳上一个,对大姑太太可是心疼到了骨子里……即使年岁上差了些许,但只要夫妻合美,那可是比什么都强。” 宋妈妈也是过来人,明白季老太太的伤感,自然捻着顺心的好话说,“大姑太太如今这日子可都是老太太给的,她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你会说话!” 季老太太嗔了宋妈妈一眼,却是撑不住笑了。 宋妈妈见着气氛活泛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四老爷那边可是添了什么喜事,老太太看着精神头比往日都要好些了!” 季老太太笑着应了一声,“是喜事,不过不是他的喜事,是五丫头的。” “五姑娘的?” 宋妈妈心中也是一阵惊喜,但回味过来后便又有些迟疑了,季明宣那厢怎么可能为季重莲张罗着什么喜事,柳姨娘可没这份宽宏大度。 勾起了宋妈妈的好奇心,季老太太却不往下说了,只是淡淡地抿了抿唇,“这事还要看着,没亲眼见到那人,怎么着还说不定呢!” 宋妈妈听得一头雾水,刚想再问,云霞却在外禀报一声,“五姑娘来了!” 季老太太看了宋妈妈一眼,“这事先别说漏嘴了。” “是,老奴省得。” 宋妈妈应了一声,季老太太说得一知半解,其实她也有些糊涂了。 “好香的味道,我就知道祖母这里有好东西吃!” 季重莲拐过屏风,笑着走了进来,今日她着了一件粉彩绣蝴蝶的缂丝衫,腰上系着一条月白色的散花百褶裙,裙裾下露出玉色的绣花鞋面,鞋面上结了个如意扣,双环发髻上垂落下来两串珊瑚璎珞珠子,随着她的行走在颊边一荡一荡的,平添了几分俏美,她身姿窈窕,已是现出少女玲珑的身段,杏眼樱唇,皮肤更是白皙细腻,犹如晶莹的美玉。 季老太太满含笑意地看向季重莲,眸中盛出一抹欣慰,对着季重莲招了招手。 “祖母!” 季重莲大方地挨着季老太太落坐,灵芝连忙摆上了碗筷。 “今日我来为祖母布菜,你们且在一旁歇息着。” 季重莲偏头对着宋妈妈她们说着,已是起身夹了一筷子玉笋蕨菜放在季老太太跟前的白瓷小碟里,又跟着用白玉勺舀了小半碗杏仁豆腐盛到老太太跟前。 见老太太的目光还是一直跟着她走,季重莲不禁有些诧异,转头看向灵芝,“可是我脸上花了,不然祖母干嘛一直瞧着我?” 灵芝捂着唇笑了,“五姑娘是貌美如花,老太太瞧不够呢!” “这话说得好,有赏!” 季老太太也乐了,宋妈妈与芳草见状也跟着凑趣,“老太太可不能只赏了灵芝,咱们也想奉承五姑娘来着,只是老太太不给机会。” “呵呵……今儿你们一个俩个这嘴都抹了蜜了,可别指望我给你们加月钱!” 季老太太笑弯了腰,季重莲却是一叉腰站了起来,嘟起了红唇,一个个地数落着。 “咱们不求五姑娘的,指着老太太便行。” 宋妈妈笑着上前给俩人都盛了碗慧仁薏米粥,用白玉勺搅了搅,“这粥可要趁热喝,冷了可就凉胃了。” “嗯。”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坐下与季老太太一起用起饭来,只是老太太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扫下她,半时打量半是思考,让她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用完了午膳,俩祖孙坐在一起闲聊,季重莲这才带起了话题,“祖母今儿个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孙女说,可别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 “你这小猴儿,亦发地没大没小了!” 季老太太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眸中却无半丝斥责,这是只有真心相待的人才能露出随性的模样,她本也不希望季重莲在她跟前拘谨,眼下这样就好。 “那祖母就说吧,免得我缠着宋妈妈问,她可要恼了我!” 季重莲趁势依在季老太太肩头亲昵地撒着娇,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平顺而安宁,她是真心地感谢季老太太,没有老太太的一力扶持,哪有他们姐弟如今在季家的这份光景? “好了,我说与你听吧!” 季老太太这样应着,却也只捻了其中一部分说,末了还道:“若是我允了你父亲他们重新回到丹阳,你心里可会怨我?” 季重莲的身子骤然一僵,脑中转过万千想法,季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考验她,还是试探她? 季明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若是她半点不顾亲情,那也未免让人齿冷,推己及人,指不定老太太会怎么看她。 季老太太这一问,是不是她也想念儿子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季老太爷已经逝去三年,季明宣却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再大的恨再多的怨,怕也是已经烟消云散了。 虽然季重莲心里是万般不想季明宣与柳姨娘他们再度归来,但季老太太既然问到了,她却也不能实说,只是沉默了半晌,才抬头道:“只要祖母不怨,我自然也不会,就算孙女心里还顾念着祖父,但……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一句“父亲”便已经道尽了所有,这样的血缘关系斩不断,她也无力改变。 “这个孽子!” 提到季老太爷,季老太太呼吸略有些不稳,想来也是忆起当年,心中对柳姨娘的恨意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 只是季明宣要护着柳姨娘,老太太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真地眼看着儿子去寻死吗? 她心里虽然极度失望,但也只能是恨铁不成钢啊! “祖母,逝者已逝,咱们也要多为活着的人着想。” 季重莲不知道季老太太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面上也只能这般劝慰着。 “你说得对!” 季老太太的目光陡然坚定了起来,一把握住季重莲的手腕,“是要多为活着的人想!” 季重莲心中一紧,却是已经明白了季老太太的决定,却不知道老太太下了这样的决心,却是为了她将来的幸福着想。 祖孙俩怀着不同的心思,又静坐了一会儿,眼见着老太太午休的时辰到了,季重莲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精神也有些倦怠,若是季明宣与柳姨娘重新归来,在后宅中她要如何自处,她倒是要好好想想了。 * 三沙镇的夏天是炙热的,海风带着一股湿气吹拂在脸庞,季明宣转头看了一眼住过三年的小宅子,终于狠狠呸出一口唾沫,“这鬼地方,爷再也不回来了!” 柳姨娘吩咐着将收拾好的箱笼装了车,当初带到这里来的东西本也不多,要走了也没啥值钱的要带上,就随便买了些土仪,准备着拿回去送人。 听了季明宣这话,柳姨娘笑着上前,“老爷吉人自有天相,龙困浅滩也只是须臾而已,将来的荣华富贵我可还指着你呢!” “放心,有我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季明宣笑着捏了捏柳姨娘的脸蛋,虽然这手感粗糙了不少,但女人嘛只要好东西保养起来自然又是油光水滑了。 “老爷对我最好了。” 柳姨娘笑着对季明宣抛了个媚眼,他看的心痒痒,不由一手揪在了她腰间的软肉上,俩人背着马车又是一阵轻声调笑。 不多会儿,柳姨娘才从马车后转了出来,面上仍有红潮未褪,高耸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颤动着,她理了理鬓发,正了正衣襟,这才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 柳少爷倚在马车辕上,口里嚼着个槟榔,一开口便是满嘴的红牙,“姐,咱们这一来一回地也不怕颠簸,真正是累死个人!” “你懂什么!” 柳姨娘瞪了他一眼,一手戳在他额头上,“这次回去给我安安份份的,姐给你找个媳妇,你也该安生地过日子了,姐不求你有什么功名前程,但要开枝散叶,将咱们柳家香火给延续下去!” 柳少爷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眼见着装好了行礼箱笼,他这便进了马车,扯过一床薄被垫着蒙头大睡起来。 “娘……” 季紫薇最后出了门,手上挽了个小包袱,头上包了张粉蓝色的布巾,皮肤晒得有些黑了,不如从前的白皙,但看起来却更是健康,只眼下她嘟着唇,满脸怨气地瞪了过去。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便上车走了吧,再耽搁下去,这回到丹阳也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柳姨娘过来拖着季紫薇便走,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自然越早一日到越好,就算途中多受一分罪她也不介意了。 “娘,你可记着了,这是你和爹爹欠我的!” 季紫薇尤自不甘地嘟着嘴,若不是季明宣拿她的婚事为交换,如今哪能得到季老太太点头答应,他们一家人这才得以重返丹阳,可这一切,却要让她牺牲掉与秦子都的美满姻缘,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怎么能够甘心? 虽然她没见过秦子都,但能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那人品样貌会差到哪里去,她只是不甘心这样的好姻缘竟然拱手让给季重莲,这个女人为什么次次都比她好命?! “女儿,你以为咱们愿意吗?让出这门婚事,你可知道娘的心里都在滴血啊!” 柳姨娘叹了一声,一手抚上了季紫薇的发鬓,万般怜爱地轻轻摩挲着。 那日秦佐俊的态度如此强硬,秦家不娶庶女,若是他们强自着将季紫薇塞过去,那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到时候俩家人撕破脸来,鸡飞蛋打,可谁也落不着好啊。 季紫薇轻哼了一声,却是兀自撇过了脸去,自己爹娘的脾性她自然知道,眼见着秦家强硬了起来,他们就巴巴地退后,若是再努力争取一分,焉知道秦家人不会允了她进门? 就这样巴巴地改了口,真正是便宜了季重莲这小贱人! “等回了丹阳,娘定给你寻门好姻缘,即使比不上秦家公子,但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柳姨娘这样保证着,可季紫薇哪里还信,红唇一翘便自己爬上了马车,闷闷地谁也不理会。 错过了秦子都这个金贵婿,哪里还能有更好的? 她从前还指着齐湛,可这几年过去了,这人保不准已经成了亲。 若是退而求其次嘛……季紫薇眼珠子一转,突然间便想到了一个人,虽然有些呆有些笨,自己从前也不太爱搭理他,但离开丹阳之时,却只有他追着送了一路。 想到这里,季紫薇不由勾唇一笑,到时候若真地寻不到好姻缘,她也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 柳姨娘站在车下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回头拉过季崇天,让他上了马车,一家人这才向着三沙镇的港口赶去,眼下是夏天,顺风顺水的话一路前行,中间若不做停歇,不出三个月该是能够赶回丹阳。 * 因着秦子都以后要在上京任职的缘故,秦佐俊为他在上京城里买了一个三进的宅院,从三沙镇离开之后,秦子都便先行回了上京。 秦佐俊忙完了手里的差使,便带着方氏母女也赶了来,也是怕秦子都在上京没有人照顾,有继母帮忙管着家,总要少操心几分后宅的事务。 也是这事情来得巧,秦佐俊前脚刚踏进府里,后脚由信差转送的季家信件便交到了他的手里,看那笔迹,正是季明宣无疑。 秦佐俊甚至不用看,便已经能够猜到季明宣的决定,用季家区区一个嫡女能套牢当今的探花郎,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秦佐俊看完了信件,便差人将秦子都叫到了书房里来。 “父亲有什么事要交待孩儿的?” 年底便要上任,秦子都也是先来上京城里熟识一番,此刻得父亲召见,想来也是要耳提面命一番。 “子都,那日的事情为父一直未对你提及……” 秦佐俊想了又想,这事情还是要先和秦子都通通气,别看着儿子温和,实际上这脾气他也是越发琢磨不透,不要到时候又出个什么幺蛾子,他这把老骨头可经受不住。 “那日的事情?” 秦子都一怔,不由挑高了眉,“父亲是指哪一日?” “咳咳……” 秦佐俊左手握拳抵唇轻咳了几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启口,犹豫着说道:“在三沙镇时,为父不是去拜访了你季伯父,当日所说的事情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秦子都敛了神色,微微眯起了眼,“父亲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秦佐俊看了一脸秦子都的脸色,目光有些躲闪,不敢与之相对,“季家妄想以庶女和咱们家结亲,这事为父自然不会答应……所以便让他们以嫡女婚配,没想到季家真地允了!” “什么?” 秦子都猛地一握拳头,阴沉的脸色都快要滴出水来,只咬牙道:“父亲真地允了?” 季家如今是什么光景,秦子都来到上京后已经托人去特意打听了一番,虽然季明德如今起复了,又与他同在通政司,但也不能因为这个道理,他就非要娶了季家的女儿。 “父亲也是迫于无奈。” 秦佐俊长叹了一声,这才转头看向秦子都,沉声道:“你别看着季家现在落败了,可季明德能够进入到通政司里,这本来就不是个容易的事,咱们若是把季家得罪狠了……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这事是咱们理亏,白纸黑字的婚约,不能因为如今飞黄腾达了便要悔婚,这言官的讨伐之笔不能不忌啊!” “就因为这般,父亲便要断送儿子的终生幸福?” 秦子都缓缓站起了身来,一双拳头在身侧紧握着,他不能告诉秦佐俊他早与顾雪嫣私订终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让女方蒙羞,也于他的名声不利。 可要他就这样被逼迫着娶季家女,他又怎么甘心? “非也!” 秦佐俊摇了摇头,眸中光华流转,“就算你娶了季家女,依着季家百年声名,于你只有益无害,更何况还能搏一个忠义诚信的美名,将来你在仕途上也能走得更顺当!” 秦子都咬着牙道:“可儿子根本不喜欢她!” “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紧要,将来若是你有了钟意的姑娘,只消纳为妾室便行,季家女不过占着正室的名头,翻不出什么风浪!” 秦佐俊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秦子都毕竟还年青,执着于那些情啊爱的,岂知过尽千帆后,名利富贵才是首要,情爱只不过是虚妄,能成为助力的才是他们应该追求的。 秦子都沉默不言,半晌后,才抬头问道:“父亲,儿子是非娶季家女不可?” “自然,除非是他们自愿退亲,不然这门亲事是再无转圜。” 秦佐俊眉头一紧,说得斩钉截铁。 “儿子知道了。” 秦子都的声音很是低沉,他垂着目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秦佐俊两指一捋唇上的短须,心底也不由轻叹一声,他想过秦子都会反对,会倔强到底,但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地便妥协了,也许是真正听进了他的话吧。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儿子便先告退了。” 秦子都行了礼转身便走,秦佐俊却又唤住了他,“若是这几天没事,收拾一下行礼去一趟丹阳季家,季老太太想见见你,这位老太太出身广陵宫氏,宫家也是百年世族,若是你能得到她的喜欢,那自然是有益处的。” 秦子都脚步顿了顿,僵硬地点了点头,这才推门而出。 只是一跨出书房,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季家的女儿想要做探花郎的夫人可没这么容易,若是他们不能悔婚,他总会想到办法让女方自动退亲。 那么,往丹阳走上这一遭便很有必要了。 不过去之前,秦子都已经决定要去探望一次顾雪嫣。 顾家的姨母是秦子都继母方氏的姐姐,嫁到了湘潭县的一个举人老爷家里,如今那顾举人已然做了县丞,虽然是个八品小官,那也算是小有功名。 而去丹阳,湘潭也算是他的必经之路。 * 湘潭,顾宅。 听闻秦子都正在前院坐着,由顾老爷亲自接待着,顾雪嫣怎么也坐立不住了,来回地在房中走动着,丫环无香在一旁捂唇偷笑,“瞧姑娘着急的模样,若是表少爷只是路过,断断不会在此处停留,定是特意来看望姑娘的。” “你这丫头,竟敢打趣我了!” 被无香这一说,顾雪嫣俏脸微红,作势要打她,门口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无月已是撩了帘子探进头来,满脸的喜色。 “怎么样?” 顾雪嫣此刻也顾不得无香,几步上前攥住了无月的手腕,眸中是满脸的急切与期盼。 “姑娘放心,表少爷跟前的小厮华伟已是偷偷给婢子传了话,说是表少爷约姑娘到后花园假山旁一聚。” 无月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此刻也泛着喜悦,她们家姑娘与表少爷秦子都那是两情相悦,真正是朗才女貌,她们做丫环的自然想主子好,今后一起随嫁到秦家去,怎么着也比呆在湘潭这个小地方要好。 更何况如今秦子都还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就连顾老爷见到都是礼敬再三,她们家姑娘自是有福的。 顾雪嫣一咬唇,眸中泛着一抹娇羞,又在镜前梳妆打扮一番,这才忙不迭地摸去了后花园。 她与秦子都在这里幽会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是轻车熟路,远远地便见着一截靛蓝色的衣袍在假山后轻摆,顾雪嫣心中一喜,忙留下无月与无香在一旁把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假山。 秦子都颀长的身影挺拔健朗,此刻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淡然地看着这一池碧波,心下却是微微出神。 “表哥!” 顾雪嫣站定后极快地理了理衣裙,唇角荡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这才柔着声音唤了一声。 秦子都如梦初醒,猛然转过身来,眸中骤然闪过一抹亮光。 今日的顾雪嫣穿着一身宽袖的玉青色云纱对襟薄衫,腰上系着的牡丹红水烟长裙逶迤拖地,一头乌黑的发丝简单地挽一个如云髻,发鬓上斜插着一对七宝水晶璎珞,长长的流苏垂在颊边,耀出一片流光溢彩,她的额头光洁,肌肤白皙,细细的柳叶眉,杏眼迷离中带着潋滟的水光,红唇微微翕合,煞是艳丽动人。 “雪嫣!” 秦子都唇角含笑,眸中滑过一抹柔情,几步上前来,已是一把握住了顾雪嫣的手。 “表哥!” 顾雪嫣含羞带怯地嗔了一眼秦子都,这才垂下了目光,只是小手却任由他握着,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雪嫣,我好想你!” 秦子都再不是那个发乎情止乎礼的青涩小子,面对心爱的女人,他心里迫切地升起一股占有的欲望,手臂一使力,那具温暖的娇躯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顾雪嫣心中一惊,本能的一阵扭捏,却抵不过秦子都的力道,只能乖乖在倚在他的怀中,只觉得浑身都火烫了起来,潮红漫延而上,将白皙的脖颈渲染成了一片粉红。 “雪嫣,你好香……” 秦子都伏在顾雪嫣的肩膀上,深深地嗅进一股少女的芬芳,火热的双唇不可抑制地印了上去。 “表哥,不!” 那唇瓣犹如烧红的烙铁,顾雪嫣骤然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双手使力推拒了起来,她虽然爱慕秦子都,但也没想过在这样的地方和他…… 措不及防之下秦子都被顾雪嫣退了开来,他踉跄几步,后背抵在了凹凸不平的假山石上,他疼得闷哼一声,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眼见面前有些惊慌失措的顾雪嫣,他心里是止不住地一阵懊悔,他不是这样急色之人,而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秦子都有些失神,目光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不管他怎么样,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与季家成亲之事,他一想着将来他妻子的位置上坐着的是季家女就觉得寝食难安。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 顾雪嫣稳定了心神,这才觉得秦子都与往日的不同,咬了咬唇后不由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 秦子都闭了眼,挥去脑中不散的阴霾,这才抬眼看向顾雪嫣,眸中盛着一抹歉疚,“雪嫣,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顾雪嫣咬了咬唇,刚才的一切她可以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是秦子都的妻子,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呢? 未免被秦子都看出异样,顾雪嫣已是上前扶住了他,小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没事。” 秦子都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佳人,大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顾雪嫣柔嫩的脸颊,“等我在上京城安顿了下来,就立马迎娶你过门。” “表哥……” 脸颊上的温热让顾雪嫣一阵心驰神荡,她微微偏了头,眸中却是泛开了喜悦的波光。 “姨父那里会同意吗?” 顾雪嫣偏头看向秦子都,有些迟疑地问道,秦佐倔为人严谨,她向来有些怕这个姨父,而秦子都眼下已是贵为探花郎,她这样的门第着实是高攀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 秦子都摇了摇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脸庞,唇角缓缓升起一抹笑来,他钟爱的便是这样温柔如水的女子,不失娇羞,又貌美心细,他在初见顾雪嫣的那一刻便决定了非她不娶。 “嗯。” 顾雪嫣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一步,主动地倚在了秦子都的胸口,她相信秦子都不会改变心意,也相信他们的爱情经得起任何的考验。 秦子都抱着怀中的人儿,眸色却是渐渐深沉,这次去到丹阳,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季家女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题外话------ 咳咳…最近卡文,这个大章节抓破头皮写了三天,存稿君即将告罄,555~ 第【82】章 子都来访,石勇表白 季重莲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眼看着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就算她自己不在意,身边的人却不免紧张了起来。(.无弹窗广告) 季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对于季重莲的婚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刘妈妈愁得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红英与碧元自然也是焦急的,她们是怕自己已经陪不了季重莲许多时日了,若是这之前能够得到确切的喜讯,她们就是离开也能放心。 这一日,季重莲照便处理完了日常的庶务,再去看望了一次季老太太,这便转回自个屋里窝着。 季重莲将自外院田管事手中拿来的一本黄册子稳稳地搁在了红木桌案上,碧元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照例说帐本的册子不该是这个样子,册子外竟然连名目也没有,她不由有些纳闷了。 “是不是有些奇怪?” 季重莲看了碧元一眼,唇角抿起一抹笑来,只是碧元没有细看,所以不知道这笑怎么着都有几分不怀好意。 “姑娘,这难道不是帐本?” 碧元这才抬头看向季重莲,后者则顺着点了点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搁在了桌案上,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兴味,“你自己翻开看看。” 碧元微微翘了唇,想了想,却没能拗得住心中的好奇,真地翻开看了,一边翻了几页,她立时如烫手一般丢了开去,脸色倏地通红一片,不依地嘟起了唇,满脸娇羞,“姑娘坏死了,竟然让婢子看这些……” “这些怎么了?又不是……” 又不是春宫图,季重莲自然没说出这几个字眼,暗自吐了吐舌头,随手拿过那本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人物图像道:“我看这景德挺不错的,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如今在外院领着三管事的差使,年纪不过二十,发展潜力巨大!” 季重莲瞥了碧元一眼,又继续翻了一页道:“还有这个,高雷,年纪才十八,力气大人也活泛,虽然在庄子上,但没有宅院里这么多的管束规矩着,嫁给他定然自在!” “姑娘,你都在说些什么呢,婢子才不要听了!” 碧元跺了跺脚,红着一张脸奔出了屋外,只季重莲在屋内抿了抿唇,缓缓绽开一抹笑来。 这本黄册子是她让田管家整理的,囊括了季家宅院及庄子上所有未婚的男青年,包括他们领的差使、年龄、家中近况,甚至还附了简单的画像,实在是一本相亲必备的良册。 虽然季重莲的初衷是为了给碧元与红英挑个好对象,但细细数了数,季家到了年龄未婚配的男女不在少数,就季老太太屋里三个大丫环也该嫁人了,再拖下去可真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 但是新旧交替要一个过程,真把几个得力的大丫环放出去婚配了,这新提上来的丫环也需要一番教导。 自己这边季重莲已是相中了葛儿,这丫头聪明伶俐,又和自己一般大小,即使将来她出嫁了,也能带到夫家去。 至于林森家的两个丫头林梅与林桃,一个内敛一个活泼,季重莲已经打定主意将林梅提上来送到季崇宇身边伺候着,林桃则跟着自己。 碧元奔出了屋去,却也不敢走得太远,正拉了红英在屋外悄声说着话,季重莲不过打眼望了望,便又笑着埋头在那本黄册子里了。 其实她倒觉得林森家的儿子不错,如今是在上京的铺面里帮手,她曾经隔着纱帘远远看过一次,是个精神的小伙子,听说人也稳重,倒是能压住碧元那跳脱的性子。 “姑娘,林桃说有急事禀报。” 碧元再次跨进了屋里,只是面颊上却难掩羞红。 “让她进来。” 季重莲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黄册子。 红英带着林桃进了屋,不知道碧元有没有和红英说起这事,反观她还是一脸镇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这般沉得住气,季重莲看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林桃一身粉色的薄衫,脸蛋尖尖的,一双眼睛尤其大,整个人跳脱而又灵动,进了屋后忙不迭地向季重莲行了礼,这才抬头道:“姑娘,婢子刚才从宣宜堂那里经过,灵芝姐姐见了便让婢子给你捎个话。” “什么事?” 季重莲敛了神色,灵芝在季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多年,是个谨慎的人,平日里虽然不见得和自己有多亲近,但进退有度大方得体,是老太太身边不可多得的得力人。 “灵芝姐姐说,有一位秦公子来拜会老太太,老太太还特意请了大姑太太一起过来。” 林桃脑中想着灵芝交待的话,她自己也躲在一旁看了一眼,想到那个场景,脸上顿时有些羞红,“听说秦公子是新科探花郎,长的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新科探花郎?” 季重莲微微一怔,想着自己今年看过的那一期纪录有新科进士的邸报,终于回想起探花郎是何许人也,好似叫做秦子都…… 但秦家与季家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秦子都来到季家,季老太太还特地叫了季明惠一起来,她总觉得其中透着什么蹊跷。(.) “是啊!” 林桃忙不迭地点头,目光晶亮,满脸希冀,“姑娘,会不会是老太太要给你……” “瞎说什么?!” 红英瞪了林桃一眼,她忙不迭地住了口,不禁瘪着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好了,今儿的厨房做了盘糖蒸酥酪,我觉着太甜了也没怎么吃,碧元带林桃下去尝尝,若是合味道便用油纸包了去吧。” 季重莲挥了挥手,碧元忙拉着林桃退下了,红英这才走上前来,轻声道:“姑娘,林桃这丫头太口没遮拦了,婢子怕她将来留在姑娘身边少不得要惹事。” “嗯,我自有分寸。” 季重莲默了默,转而抬头看向红英,“刚才碧元都与你说道了,这册子你也拿去看看,若是有合意的就告诉我。” 红英咬了咬唇,脸上这才泛起一抹红晕,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季重莲递来的册子,只低声应道:“婢子谢姑娘关心,这册子婢子拿下去,看了后再给姑娘还回来。” “好。”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却陷入了沉思……那个探花郎秦子都来季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会真像林桃所说的一般吧? 不知怎的,季重莲心里直觉地一阵排斥,不是她看不起出仕的书生,只是潜意识里她的少女情结会更向武将靠拢一些,认为那样的男人才是顶天立地,能护得一家妻儿老小周全。 也或许是是受了裴衍的影响吧,虽然离开了多年,但这个人的影子却在不知不觉间浸进了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正满脸笑容地打量着坐在下首的秦子都,一身墨绿色的衣袍将他衬得身姿挺拔,俊郎不凡。 季明惠却没有季老太太这般的欢喜,只是眸色深沉,带着审视地打量着秦子都,再与自己儿子一番比较,心底不禁连连叹气。 “那我老太婆就托大唤你一声子都了。” 季老太太聊到高兴处,不自觉地便想加深彼此之间的亲近程度,秦子都笑容温润,举止更是谦和有度,再加上仪表堂堂,这样的后生自然能够搏得老人家的喜爱。 “自然应是如此。” 秦子都笑着拱了拱手,嗓音清冽如泉,“季、秦两家本是世交,如今能够结为两姓之好,那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缘分,今后老太太便是我的祖母,子都更应该好生孝敬才是。” “你看这孩子多会说话,真是一见就让人喜欢。” 季老太太转头看向季明惠,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季明惠微微一怔,勉强笑着应了一声,“的确是个温润儒雅的佳公子。” 秦子都这般好,那石勇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看季老太太如今的模样,已然是一副看孙女婿的满意劲,哪里都挑不出差来。 季明惠有些失望地闭了眼,这样的消息她要怎么开口与儿子讲? “子都难得来丹阳一次,若是不赶着时间走,那便在家里住上一段时日,如何?” 季老太太此刻已是热情地邀请秦子都留下做客,虽然第一眼的印象还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不做一段时间的考量,她是怎么也不会放心将季重莲嫁过去的。 “离上任还有段日子,正好趁着这个闲暇在丹阳游览一番,老太太相留,子都自是却之不恭。” 秦子都一脸温润的笑意,心下却在暗自思量着,季家如今也没有主事的爷们在,一屋子的女眷,他也不得不硬着脸皮上来虚应。 显见的,季明宣他们一行还未从三沙镇回到丹阳,这其中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事,眼下也不急着打听。 “听说秦公子也是在通政司任职?” 季明惠转移了话题,秦子都神色一凛,拱手道:“回夫人的话,子都确是在季大人手下任职。” 季明德算是他如今的上峰,秦佐俊所说的话虽然没几分进了他的耳,但能进通政司的人要么是有才,要么是有背景,这两点毋庸置疑,就是不知道季明德属于哪一类。 “我这弟弟办事稳重,也算是比你多了些官场经验,自然这些令尊也会教导你,我这深宅妇人自然不好说道,只愿今后在通政司你们能守望相助,一团和气。” 季明惠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季老太太听了也不住地点头。(.无弹窗广告) 季明德如今又有了差使,还升到了六品官员,这对季家来说的确是喜事,以至于大太太要带着洪姨娘一起跟着去上京城,老太太也没有阻拦,只要儿子好了,这媳妇在不在她跟前尽孝也就无所谓了,更何况大太太就算在眼前晃着也是给人添堵,不见着反而清静。 “子都从前只顾着读圣贤书,于人情事故却是半点不通,将来还要望着季大人与石大人提点一二,晚辈便受用不尽了。” 季明惠这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在教导秦子都,听明了其中的意味,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拱手一礼,态度谦和,恭敬有礼,莫不让人心生好感。 季明惠的唇角却微微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看来这秦子都也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温良,真正不懂人情事故的,那可就是榆木脑袋,秦子都这般反应灵活,说他不懂都没人相信。 只真正老实巴交的却是自己屋里那个傻儿子啊! 想到石勇,季明惠更加愁了。 秦子都又陪着季老太太说笑了一阵,宋妈妈来回禀这住处安排好了,老太太便让人领着他去安置,这一路劳顿,也没道理一直拉着客人说个不停,这点眼色老太太还是有的。 秦子都起身告辞而去,季明惠却没慌着走,还想一探季老太太的想法,便留了下来,直到屋里没了人,她这才问道:“老太太是对这秦公子很满意?” 季老太太抿了口茶水,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对他这人才确实是满意的,但人心嘛,总要时日久了才看得出来。” 季明惠顿时心中一喜,敢情季老太太还没有拍板定夺,倒是让她着实担心一场。 “那除了老太太喜欢,是不是也应该让五丫头自己过过眼,若是她自己能够钟意的,这将来嫁过去俩口子才能和美不是?” 季明惠又试探着问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怎么着也要为石勇争取一下。 “先过了我的眼,再让五丫头看看,不然巴巴得凑在一起最后成了怨偶,五丫头还不得怨我这老婆子。”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目光却是微微扫过季明惠闪亮的双眸,心知她有了计较,也不说破。 石勇那孩子是实诚,就是嘴笨不讨女孩子喜欢,这么几年来她也没看出季重莲对石勇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然这事季明惠不说,她也早就提了。 有些时候缘份到了,怎么样也挡不住。 当然,注定了没有缘份的人,就是面对着面也牵不了手啊。 季老太太虽然这样认为,但季明惠却不这样想,若是老太太早给她提个醒,她也不至于到如今才回过味来,看来若是儿子想要心愿达成,还得自己搏得季重莲的好感,得到她点头才行。 总归也是一次机会,至于最后的成败就看天定了。 这边告辞了季老太太,季明惠回到石府忙找人去唤来了石勇,这孩子恰巧今儿个休沐,一整天都窝在后院的里。 而季重莲自从管家以来庶务缠身,到石楼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几乎都是让碧元代为跑上一趟,石勇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佳人,自然是失望至极,但这却也阻挡不了他坚守的决心。 知道季明惠是从季宅回来,石勇也不巴望着母亲能给他带回一点季重莲的消息,因为他的心事从来未对任何人提及,只静静地埋在心间。 “勇儿,来!” 季明惠坐在铺了软垫的春凳上,含笑对石勇招了抬手。 石勇今年已是十八岁了,长得人高马大,虽然谈不上俊郎,但也是五官端正,她养的孩子品性如何自是不用说,可这份好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看得到。 “母亲唤孩儿来不知有何事?” 石勇坐在季明惠对面的交椅上,只是行动间却有些拘谨,似是没习惯季明惠这般看他的目光。 “勇儿,你今年已是十八了,你父亲也向我提了意思,说是要给你娶媳妇,成了家方能立业,你觉得呢?” 季明惠不想一下说出来吓着儿子,这才采用循序渐进的办法。 哪知石勇立时便红了脸,猛地摇头道:“儿子还年轻,这事不急,再说事业无所成,怎么好娶妻生子,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季明惠哪里不明白石勇心中所想,这才抿唇一笑,“若这姑娘是五丫头呢?” “母亲!” 石勇骤然抬眸,眼中闪过惊诧,随即飞快地垂了目光,连言语都有些结巴,“母亲在说什么……五表妹……五表妹她怎么会看上我……” 季明惠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五丫头的心意呢?” “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我……” 石勇咬了咬牙,后面的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急得满脸胀红。 “知子莫若母,你心里想什么母亲又怎么会不知道?” 季明惠站起了身来,几步走到石勇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声道:“母亲今日与你说这些话也是有深意的……想来这事迟早也瞒不住,我便先说与你听吧!” 石勇怔怔地抬起头来,却在季明惠的眼中看到一抹少有的认真,他不由收敛了心神,压下心底那抹狂涌的悸动,静下心来听母亲说话。 “这事还要从你四伯父说起……” 季明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将季明宣与秦佐俊当年定下婚约之事,如今又以季重莲的婚事为交换条件换得他们一家人重返丹阳都一一说与石勇知道,如今秦子都就住在季宅里,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季重莲真地对他动了心,石勇再想着努力已经晚了。 石勇听了后久久沉默不言,只是一张脸色绷得铁青,全无初时谈及婚事的喜悦。 季明惠不由头痛地抚额,不管是伤痛还是欢欣,人总是要学着长大,她虽然也希望能成其美事,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季老太太也说了要季重莲自己中意看对了眼,那么这样一个好机会摆在石勇面前,若是他再不去争取一下,错过了必定会终生后悔。 “老太太如今是很中意那位秦公子,但五丫头怎么想的还不知道,你若是喜欢她,便告诉她,你不说,她便永远不明白你的情意。” 季明惠轻柔地抚着石勇的发鬓,一如多年前看着那个年幼的孩子,眼中盛满了慈爱的光华,“即使被拒绝了,你的人生也不会再有遗憾!” “母亲……” 石勇抬头看向季明惠,眸中却还是犹豫不决,“那位秦公子可是新科探花郎,人才风流,儿子与他一比还有胜算吗?” “各花入各眼,他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妙,不能混为一谈,再说五丫头也不是肤浅之人,只看重表相。” 季明惠鼓励地看向石勇,“你的名字里有个勇字,那便代表着勇气与勇敢,你若是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又怎么配做你父亲的儿子?!” “嗯!” 石勇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燃起一抹雄雄的火光。 从前他就是太胆怯了,从来不敢对季重莲表白自己的心意,如今求亲的人都登门入室了,若是他再不努力,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嫁做他人妇。 就算季重莲不喜欢自己,也不一定就钟意秦子都,但若是自己不走上这一步,不去努力试一试,那么终生都会带着遗憾和悔恨。 季明惠看着儿子那志气满满的样子,终于欣慰地点了点头,她已经为石勇做到这一步了,最后成与不成就看天定了。 * 林桃又来季重莲这禀报了一次,说是秦子都已经在季家老宅里住下了,虽然很多丫环拗不住好奇心想要去看看那位探花郎,但在宋妈妈的严厉苛斥下,外加处罚了几个任意妄为的小丫环,这下总算是消停了几分。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葛儿找上了季重莲,只见她有些紧张的模样,两只小手在衣摆前绞个不停。 红英在一旁看了,不由轻声说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模样,有什么就好好说。” 葛儿这丫环很是机灵,平日里也没少给她们屋里送消息,如今虽然是个三等丫环,但季重莲已是起了心思要将她提作二等,将来好好重用。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葛儿咬了咬唇,这才抬头望向季重莲,眸中很是郑重的神情。 季重莲怔了怔,连红英也有些诧异了,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人说,还要回避一番? 季重莲想了一想,便对红英点了点头,“你且下去看看碧元回来没,这丫头一放出去半天都看不到人影,就说我找她有事,让她跟着回来。” “是,姑娘。” 红英应了,又扫了一眼葛儿,这才带着疑惑福身退下了。 “好了,你说吧。” 季重莲面色平静,她从来不喜欢故作神秘,此刻就她与葛儿俩人,有什么也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姑娘,大表少爷请您务必到一聚,他有要事同您说。” 葛儿咬了咬唇,脸上已是一片潮红,季重莲这样私下与人见面已是不好,虽然石勇与她是表亲,但别人看到难免会做猜想,所以能够少一个人知道这事更好。 “大表哥?” 季重莲皱了皱眉,若是石勇有事大可以托人传话,或是直接来找她,怎么还要这般谨慎的模样? “可知是什么事?” 季重莲跟着又问了一句,葛儿却是摇了摇头,“大表少爷只说是要紧的事,请姑娘务必前往。” 季重莲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次,石勇不会害她,而且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对她的帮助也不少,对于这个大表哥,她心里是极其敬慕的。 见季重莲应了,葛儿不由松了口气,又趁着红英与碧元还未归来,带着季重莲绕小道往石府去了。 的门是半掩着的,季重莲还未踏进,已是看着那来回摆动的衣角,再一推门,石勇的身影已然立在了眼前。 葛儿福了福身便退出了门去,又将门轻轻掩上,安静地守在了一旁。 季重莲失笑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葛儿是谁的丫环,好似还更忠心石勇一般,也不外乎这丫头从小是在石府中长大,如今家人也在石府中,孰轻孰重似乎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分辨。 也不是说葛儿不好,但若是这丫环的心都不向着她,那么她就要重新考虑要不要将葛儿留在身边了。 “大表哥,你找我来有何急事?” 季重莲转头看向石勇时,只见他双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她心中有疑惑,不由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发烧?” “没,没有……” 石勇一开口便是一阵酒气,季重莲不由微微退后了一步,诧异地看向他。 石勇是个很节制的人,莫不说白日饮酒,就算逢年过节也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更何况他如今还在石毅手下做事,虽然是自己的父亲,可要求却是更为严厉,也养成了石勇一丝不苟,丝毫不敢逾矩的性子。 季重莲安静地看着石勇,这样的窘迫不是没有发生过在他身上,似乎只有面对自己才会这般,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呢? “五表妹!” 石勇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季重莲,十四岁的少女婷婷玉立,娇颜似花,红唇似火,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是那样地优雅端方,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从哪一年开始,他的目光便在追随着她的脚步而行,渐行渐远,再也停不下来。 就像贡嘎雪山上最圣洁的雪莲,这样的季重莲远不是他可以肖想的,甚至站在她面前他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的美好又岂是他可以染指的? 可他仍然还有那么一点希冀,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明知道会被拒绝,至少要让她知道他心里对她的感情,隐埋了那么多年,又埋得那样深。 季重莲抿了抿唇,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面对着石勇那么认真的表情,她已经不想去逃避了,有些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 “五表妹,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石勇的声音很轻很静,就像落泉滴入石眼里,虽然没有掀起波涛,但也足以熨烫人心,他在用他的方式述说着他的情意,或许并不需要回应,只是平静地说出他久埋的心声。 在这一刻,他的眸子异常晶亮,却又透着一股澄澈与清爽,就像那湛蓝的天空,有一种无垠的美。 季重莲沉默了片刻,忽然便勾起了唇,浅浅笑道:“大表哥对我的情意我很感动,只是在我心里,永远将你当作最敬爱的哥哥!” 回忆像剪碎的片段一般在脑中一一闪过,与石勇的初见,俩人一同阅读邸报时的默契与欢欣,他送给自己生日礼物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久等她不至时落寞而又孤单的背影……种种的一切拼凑成一张完整的图片,这些是她童年时的喜怒哀乐,也许石勇只是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若没有他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不完整的。 她感激他,感激他给予的宽容和爱护,感激他给予的细心与温柔,可随着年龄的渐长,他们终将有不一样的人生,会渐行渐远,走向不同的道路。 也许,此刻便到了与过去真正道别的时刻。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石勇低垂了目光轻声一笑,眼底却并没有悲伤,反而唇角染上了一抹浅笑,他慢慢地踱步到窗边,推开了虚掩的棂窗,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片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张开了手指,看着一抹一抹光尘在指间跳跃着,伸手一握,却是什么也抓不着。 “大表哥……” 季重莲的声音有些迟疑,这样的时刻她不知道是应该安慰他,还是只安静地呆在一旁便好。 “重莲,你是我少年时的一个梦,梦都是美好的,让人心生向往……可梦,也终会有破碎的一天……如今梦醒了……我们都该长大了……” 石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沉闷的沙哑,就像回音响在耳畔,季重莲总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及至很多年以后她想起当时的场景,却也忍不住深深地缅怀。 她不知道,这个伟岸的背影竟是石勇留给她最后的印象,他负手立在窗边,细碎的光芒染上了他的鬓角,带着一种神圣的光辉,他像一棵青松挺拔昂扬,不屈且坚强,带着他的一腔热血奔赴疆场,却永远地埋藏在了西北的荒漠上,开出了一树荼蘼的夏花。 第【83】章 他的抉择,重返丹阳 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石勇的神情还有些怔忡,直到季明惠唤了他一声,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母亲!” 石勇缓缓扯起了唇角,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虽然已经预料到是这种结局,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他身上的担子到今天终于可以卸下了。 “说了?” 季明惠拉着石勇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看着儿子好似突然间成长了不少,她的心中虽然有一丝涩味滑过,但更多的却是欣慰和感怀。 若是石勇不迈出这一步,今后他又该怎么走下去? 好歹如今是跨过去了。 “嗯,说了。” 石勇呼出一口气来,目光诚挚地看向季明惠,“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你能这样最好。”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头,“五丫头聪慧大气,这样的女子不好掌控,也不适合你,以后母亲自会为你挑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保证不比五丫头差。” 石勇不以为意地牵了牵唇角,静默片刻后,才道:“母亲,孩儿有个决定想要告诉你。” “喔,是什么?” 季明惠挑了挑眉,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石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向季明惠,眸中满是郑重的神色,“母亲,我想去从军!” “什么?” 季明惠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石勇,摇着他的手臂,颤声问道:“勇儿,你是说笑的吧?” 一个儿子想要从军,两个儿子也是这般,虽然石强当时的提议被她否决了,但也拗不住这孩子的执拗劲,如今就在石毅麾下任职,有丈夫看着,她好歹也能放心些。 两个儿子,如今一个做着文职,一个任着武职,总归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可此刻听石勇这一说,季明惠总觉得有种抓不住的感觉,她像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一般,眸中的神情带着惊惶与不安。 “母亲。” 石勇握住了季明惠有些颤抖的双手,微微使力让她镇静了下来,这才沉声道:“其实这件事情儿子已经想了许久了,从前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不过是想离五表妹更近些,如今功名不成,勉强能在父亲任下混个闲差,可儿子志向本不在此,空有一身武艺,若是不报效国家,那岂不是白白活在这世上?” 石勇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虽然他求学严谨踏实,但耐何终究不是那块料子,可武艺不同,他从小习武,自问也不比石强差上半分,那小子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呢。 “勇儿,你真地决定了?” 季明惠握紧了石勇的手,面色紧紧地绷着,儿子是成长了,却不是按照着她想像的方向而行,她有些失落,有些彷徨,心中更升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担忧。 “嗯。” 石勇重重地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就像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了一般,想像着未来,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和干劲。 “那……我让你父亲再安排一下,到时候你与强儿在一处……” 季明惠试探着说道,哪知话还未说完,便被石勇给打断了,“母亲,我要的不是与二弟一般,在父亲的庇护下,我们永远都是不懂得展翅的雏鸟,我想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看看不一样的天空!” 石勇说着这话时,眸中带着向往的神色,看得季明惠有些不忍心打扰他,但是若是由着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去到军中,在那未知的战场上浴血拼杀,季明惠又怎么放得下心来? “勇儿,不要离开母亲……” 季明惠咬了咬唇,眸中微微泛红,她猛地站了起来,沉声道:“我这就去找五丫头,去找老太太,凭我们石家的门第,难道还压不住一个探花郎,母亲这就为你求了五丫头来,只要你们成亲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不会离开这里……” 季明惠神情坚决,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母亲,不要这样!” 石勇猛地跪在了季明惠跟前,抱住她欲行的双腿,哑着嗓音道:“您若是这样做了,将儿子置于何地?” 季重莲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们只是兄妹,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变,他不想要破坏掉他在五表妹心目中的印象,就让她留下昔日的美好,成为心中永远的惦念。 可母亲如今的做为,那就是以势压人,这是要和季家撕破脸,他怎么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勇儿……” 季明惠红着眼眶,目光一垂,泪水便滑落而下,滴进了石勇浓密的乌发中,“母亲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够忍心说走就走?” “是孩儿不孝!” 石勇咬了咬牙,只觉得鼻头一阵酸涩,那眼泪就要止不住地落下,他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将之逼了回去,这才缓声道:“儿子长大了,终有离开父母的一天,我不想做温室里的花,被父母精心呵护着,却经不起风吹雨打……母亲,你看看儿子,我已不再是那个只会窝在你怀里哭泣的小男孩了!” 石勇昂起了头,眼眶泛着红,目光却是那样地坚定,透着让人心惊的执着。 季明惠死死地咬住了唇,泪水却在一瞬间模糊了视线,原来她的维护与牵念只是绑住儿子的一根绳索,她却从来没想过,只觉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却不知儿子已经长大,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阻挡不了,也不能阻挡! 看着儿子坚毅的脸庞,却透着青春逼人的气息,季明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地老了。 * 季重莲不知道自己怎么再走回的季家老宅,只觉得耳中嗡嗡的鸣响着,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走了几步,她是觉得有些虚发,不由扶着廊柱缓缓坐在了一旁的美人靠上。 石勇离开时,他的眸中有着深深的失落,但那却不是悲伤,不知怎么的,看在季重莲的眼中却有一丝疼惜,这个男人宽厚正直,重情重义,却不是她心底深处的那个人,错过了虽然有遗憾,但她却不会后悔。 葛儿一直守在季重莲身边,此刻却是咬着唇,眸中的不愉显而易见。 “姑娘,大表少爷这般好,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葛儿终于忍不住为石勇打起了抱不平,虽然嗓音渐小,却也蹿进了季重莲的耳里,“难不成真像他们说的一样……姑娘看上了秦公子,就因为他是探花郎……” “你放肆!” 季重莲目光一冷,葛儿只觉得一阵哆嗦,腿下一软便跪在了季重莲跟前。 季重莲向来待人温和,但不代表她没有主见,能够任由别人胡乱说道,此刻葛儿才知失言,有些懊恼地伏在地上低声求饶道:“婢子一时乱说话,请姑娘原谅!” 季重莲抿了抿唇,压下心口翻涌的怒气,她的确是生气了,这还没有谈成的事,便有人将她与秦子都拉在了一起,不管将来如何,这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看着跪在地上的葛儿,季重莲微微眯了眼,“这事你是听谁说的,还是府里下人都在议论?” “这……” 葛儿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双手紧张地绞住了衣摆,在背后议论主子可是大忌,她虽然是家生子,但也怕讨不了好去。 “你不用说了,我自会命人去查。” 季重莲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葛儿,眸中带着一丝惋惜的轻叹,“葛儿,虽然你在我身边呆了几年,但显然的你的心并不在这里,我会与姑母说让你重新回到石府去,这样你们也能一家团圆。” “姑娘!” 葛儿震惊地抬起了眸,瞬时便红了眼眶,这个结果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一时之间怔在了当场。 “你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回去便收拾东西吧,我让红英送你回去!” 季重莲说完这话不再停留,向着从前居住的翡翠潭而去,她虽然住在宣宜堂旁的小跨院里,但如今家里人少了,她两头都住着,也是怕处理事务时扰到了季老太太的清静。 葛儿与林桃林梅她们便都留在翡翠潭里,在小跨院时,跟着她的便只有红英与碧元,有时候季崇宇上学时刘妈妈也会过来帮忙,她身边的人手倒是精简得很。 葛儿抽抽泣泣地哭了一路,却知道无法挽回季重莲的决定,只得收拾了包袱,认命地重新回到了石府。 葛儿的离去只不过是季重莲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澜,日子还是照样要过下去。 只是经过葛儿这事之后,季重莲严肃地彻查了家中哪些下人敢在背地里嚼主子的舌根,该罚月例的罚月例,打板子的打板子,更有些不服管教的便直接发卖,以往下人们只知道五姑娘脾气温和,待人宽厚,但如今也见识到了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模样,有些还有小心思的人也彻底歇下了,如此一番整治下来,整个季宅里倒是清静多了。 * 秦子都玩味地摆弄着手中的冰纹茶壶盖子,目光掠过屋内的摆设,虽然有些陈旧的气息,但却不乏贵重,季家作为百家世家,这样的底蕴还是有的。 “少爷,咱们还要在季家盘桓到什么时候?” 秦子都的贴身小厮华伟规矩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有些无聊的模样,不由问了一句。 “我还没想到好办法,可能要再等等了。” 秦子都微微皱了眉,在季家人面前他自然不能破坏了他正直谦恭的良好形象,这才能搏了季老太太的好感,留他在季家做客。 听说与他有婚约的是季家的五姑娘季重莲,年芳十四,季大太太跟随着大老爷季明德上京赴任,如今便由她管着大房与四房的庶务。 这季家老宅还住着庶出的三房,不过是已经分了家,三房的人也不太爱走动,安静得很。 “小的这几日也与季家的门房混熟了,可从他那里打听了不少季五姑娘的事,少爷想不想听?” 华伟一脸谄媚地凑了过来,殷勤地为秦子都又蓄上了一杯茶水。 “喔?是什么说来听听。” 秦子都不急不慢地端起茶盏,凑近鼻端一闻,上好的西湖龙井,在季家他被奉为上宾,吃穿用度都是不差的,只是每日里要去虚应那个老太太让他感到了几分疲倦,抿了口茶水后,他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了华伟。 这华伟却像是燃起了兴致,搓手道:“少爷可不知道,这位季家五姑娘厉害着呢,听说前几天还处置了一帮下人,该打的打,发卖的发卖,如今季家的下人对她可是敬若神明,半点不敢开罪!” 秦子都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这等悍女……”真是谁娶了谁倒霉。 未出嫁的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温顺柔和,柔情似水,就像顾雪嫣一般,如今听到季重莲的这些传闻,秦子都还未见过真人便已是倒了一半的胃口,更加坚定了他要退亲的决心。 “可没办法啊,季老太太倚重她,这季五姑娘就亦加地无法无天,依小的看少爷还是趁早……” 华伟说到这里眼神一黯,无端端地透出股阴沉来,他自是知道秦子都与顾雪嫣那等风流事,也只有像顾家姑娘那等美貌温柔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们少爷,其他人……例如季家五姑娘之流简直是痴心妄想! “嗯。” 秦子都缓缓地坐直了身体,食指有节奏地敲击在八角红木圆桌上,目光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在丹阳也呆了一段时日了,要尽快地想出办法来才是,顾雪嫣那里拖得起,可离赴任的日期越来越短,他可是等不了了。 “走,咱们出去逛逛!” 秦子都不想窝在季家,索性出门透透气,指不定这办法就想出来了。 “好咧!” 华伟到是一听到出门就乐了,他心里早就痒痒着了,就算在丹阳街上胡乱逛一圈,也比窝在这宅子里强。 * 季重莲陪着季老太太用过午膳,两祖孙便在一旁聊着天,无意间说到了季重莲处置下人这事,老太太叹了口气,沉声道:“也是我这身子乏对下面的人缺了管教,这才让他们无法无天起来,你这样做也对,家里这规矩是该立起来了,不然往后再有客人来访,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祖母不怪我处罚得严厉吗?” 季重莲眨了眨眼睛,季老太太一直没有和她提起秦子都这事,也不知道是有心避讳,还是有其他打算,只是老太太不开口,她又怎么好直接问起? “下人们嘴碎,坏的是主子的名声,这样的人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季老太太挺直了背脊,目光一瞬间便冷冽了起来,这事看来也是从宣宜堂走漏了风声,宣宜堂的人都是跟了她好多年的,真要让她处罚起来,她又有些狠不下心来,真是人越老心越软,这事情若是有季重莲来做,她是举双手赞成的。 “是,祖母这样说孙女便放心了。”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起身给季老太太揉揉肩膀,捶捶腿,俩祖孙之间一时间静默无言。 半晌后,才听老太太道:“这事其实也不是不和你说,只是祖母还想再看看。” 季重莲听了这话脸“噌”地一下便红了,但却是压不下心中的疑惑,不由咬唇道:“祖母,秦家为什么会向咱们家提亲,孙女不明白……” “哎!” 季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才拉起了季重莲,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也是你父亲当年结下的缘,若非如此,你真以为我会让他们重新回到丹阳吗?” “祖母?”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望向季老太太,先前还有些模糊的事件如今骤然被串联起来,她的思绪豁然开朗。 原来老太太竟然是为了她,这才允了季明宣与柳姨娘他们重回丹阳?! “咱们季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也明白,虽然你大伯父起复了,但毕竟独木难成林,若是朝中没有个帮衬也是不行的……” 季老太太虽然也是想为季重莲寻门好亲事,但她私下里也做过多方的衡量,必是要选择对整个季家最有利的一方。 季明惠是季家嫁出去的女儿,不管石家与不与季家再亲上加亲,这份关系断不了。 可秦家,先有秦佐俊任盐运司副使,后有秦子都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这样的朝中新贵多少人等着巴结,而被当年的一纸婚约缚束着,秦家于季家而言不可不谓是天赐良缘。 这段日子她也细心留意了秦子都,虽然偶尔少不了年轻人的浮躁和傲气,但人品大抵是信得过的,举止温文,又一表人才,谁家姑娘不中意? 再看季重莲,貌美细致,大气端方,她越觉得俩个人如金童玉女一般地相配。 季重莲静默不言,一颗心却是缓缓往下沉了去,裴衍的身影在这时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她顿时觉里心里泛起了一股涩涩的滋味。 他说过让她等他,虽然她没有回应,可潜意识里却一直是在这样做着。 可季老太太如今骤然要她接受秦子都,让她嫁到秦家去,虽然一方面是为了整个季家的利益,但那样一表人才的探花郎又有哪家姑娘能够拒绝呢? 季重莲忧伤地看了一眼季老太太,若是老太太真地决定了,还容她拒绝吗? “怎么了?” 察觉出季重莲情结的低落,季老太太立马严肃了神情,将她左右看了看,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祖母自然不会为你随意允下这门亲事,秦公子的品性样貌祖母是看在眼中,那是顶好的……当然,祖母虽然中意了,也要你过目才是……”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脑中略一思虑,又道:“这样吧,哪一日我找个机会单独唤了秦公子前来,到时候你就躲在屏风后面看一眼,若是还觉得不中意,祖母说什么也不会勉强你的。” 季老太太这话是在为季重莲考虑,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应下。 “这人你大姑母也是过了眼的,连她都挑不出差来,你说还能不好吗?” 见季重莲仍然神情怔怔地,季老太太又拖了季明惠出来说事,她知道这俩姑侄平日里关系便是好的,指不定有季明惠的劝慰这丫头倒更能听进几分。 “倒是许多时日没见着大姑母了。” 季重莲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自从那日她命红英将葛儿给送回了石府,再附上自己亲笔写的一封书信,算算日子,确实有好久没有季明惠那方的消息了。 “你大姑母她……” 季老太太说到这里却是叹了一声,“你大表哥执意从军,你大姑母拦不下来,如今人已经走了,她怕是有些伤心了。” “什么?” 季重莲震惊地张大了眼睛,只觉得心中颤颤地跳,说出的话语像棉絮一般轻软无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天了,好似就在你处置下人后的第二天,你大表哥便离家了。” 季老太太感叹地摇了摇头,“从前也没看出他是这般倔强,还以为就同强哥儿一般在你大姑父任下做做样子就算,谁知道他竟是要去边塞从军,正巧你大姑父与燕王座下的骆将军有些交情,这才送到了西北那方去……” 又是西北,那不是与裴衍在一处了吗? 季重莲艰涩地吞下了一口唾沫,双手垂在膝上紧紧地绞着,整颗心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石勇是因为她的拒绝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而大姑母季明惠本就不赞成两个儿子从军,石强是被她硬安置在了大姑父的手下这才放了心,却不想石勇却要去到更远的西北。 大姑母会不会怪她?若是没有她,石勇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季重莲一时之间思绪混乱极了,季老太太唤了她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是她脸色苍白,双唇颤抖,老太太还以为她是怎么了,连忙唤了灵芝与芳草来将她给扶了下去,又让宋妈妈去请田大夫来诊治一番。 季重莲只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间的动静,她睁着有些茫然的双眼看着帐顶,心中苦涩与懊悔纠缠而过,她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一去到战场上便是祸福难料,她从前便一直担心着裴衍的安危,如今更要再加上一个石勇吗? 这个大表哥怎么那么憨直呢?! 裴衍去到那里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可石勇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父母双全,大可以在父亲的萌荫下安然地度过一世,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生死边缘呢? 季重莲咬了咬唇,双手死死地揪住了身下蚕丝织就的绣花床单。 若是大姑母知道了这事是因她而起,心里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就此怨上了她? 季重莲甩了甩头,此刻她反倒没去关注秦子都的问题了,只觉得脑袋又胀又痛,索性翻了个身,将羽缎的软枕压上了头上,固执地将外间的一切响动暂时隔绝在了脑后。 * 一路顺风顺水,季明宣一行果然在八月底便赶到了丹阳的渡口,这只客船可不是私家的,不能直接驶进季家的老宅,所以在渡口下了车后,一行人又雇了两辆马车往季家驶去。 季明宣坐在马车内,随着马车的颠簸,他只觉得心都是一晃一晃的,终于回到丹阳了,他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那热闹的景象,那鲜活的场景,他忍住了心里的快意,只在唇角抿出了一抹深深的笑容。 柳少爷在一旁看着也只是瘪了瘪嘴,他倒不觉得丹阳有什么好,不过姐姐说了回丹阳后便给他找一房媳妇,这倒是好的。 三沙镇的女人虽然不乏有模样还看得过去的,但那里的女人皮肤太黑又粗糙,他可瞧不上,也就只有某些人饿极了能够将就着用。 想到这里,柳少爷不由鄙夷地扫了一眼季明宣,若不是这个姐夫还顾着给他几个钱花着,他早就将他这等风流事给姐姐说了,不过未免姐姐伤心,又加上利益的保证,他终究是忍了下来。 季崇天却是卧在车厢里呼呼大睡,船上的日子早让他整个人都散了架,如今有机会还不尽快地补回来。 柳姨娘与季紫薇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经过这两个月的开导,季紫薇好歹是放开了心怀,如今再见到丹阳的一切,她顿时有种豁然重生的感觉。 没有了好姻缘可以再找,可能够重回到丹阳的机会却是不常有的,季紫薇撩帘瞧见了窗外热闹的景象,终于是笑着勾起了唇。 前方突然一阵骚动,季紫薇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车便是骤然一顿,惯性之下她整个人措不及防地冲了出去,柳姨娘拉之不及,只能惊叫着看着女儿掉在地上,险险地躲过马儿的惊蹄,滚了一个圈后撞在街道边的石沿上。 “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的马车里,季明宣三人已是撞成了一团,眉毛眼角抽搐不已,个个都痛得呲牙咧嘴。 “季老爷,前面有个孩子突然冲了出来,小的也是不得已才勒了马。” 马夫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季明宣,头垂得不能再低了,季明宣暗骂了一声“晦气”,忍着发痛的额角让季崇天赶快去查看一下后面的马车情况如何了。 季崇天也是撞了腰,如今被季明宣唤着去做事,自然是不情不愿慢慢吞吞的地向后走了过去。 季紫薇这一冲下去原地打了几个翻滚,好在躲过了马蹄,只肩膀撞在了街道旁的石沿上,这才痛呼一声稳住了身形,正想咒骂之时,却不想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手指修长圆润,掌心宽厚,一看就是个男人的手。 季紫薇本能地向后一缩,抬起惊魂未定的双眸向上望了过去,整个人却是骤然僵住了。 这人脚踏一双方头青丝履,褚红色的衣袍泛着绸缎细腻的光泽,袍角边绣着威武的麒麟兽,繁复的花色和针脚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再往上去,一条银色的玉带束腰,腰间垂着羊脂白玉鸳鸯佩,胸口上一大团暗纹的团花,只是穿着便知其非富即贵,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容,季紫薇已经止不住地脱口唤道:“齐公子?” 齐湛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盯着季紫薇的面容,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是否见过。 他不过正从茶楼里步出,偶然遇到这样的画面,见着摔出马车的姑娘有几分姿色,他这才出手相扶,却全然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认识自己。 “齐公子,你不记得小女子了?” 季紫薇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齐湛趁机上前一扶,只觉得少女的身躯充满柔韧与弹性,微带蜜色的肌肤又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姑娘,再加上那玲珑细致的五官,让他不由生了兴趣。 “姑娘是……” 齐湛唇角带笑,不自觉地便想要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小女子是季家女儿,在姐妹中行六,咱们曾在广福寺见过。” 季紫薇含羞带怯地扫了齐湛一眼,似乎有些庆幸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能够遇到齐湛,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也好在下船之后他们便换了一身衣衫,虽然谈不上华丽,但好歹是体面的,总比在三沙镇老用布巾包头像个村姑一般来得好。 “原来是你!” 齐湛细细想了想,眸中骤然泛起一抹晶亮。 虽然广福寺的经历对他来说算不得好,但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淡忘,此刻听季紫薇提起,他才模糊记得当初却是见过一个季家的姑娘,真正是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季六姑娘竟然出落得这般美貌,他的心不可抑制地蠢蠢欲动起来。 第【84】章 结识齐湛,阴谋不轨 齐湛哪里想到出门竟然还有这般艳遇,再见季紫薇,当年的记忆似乎骤然鲜活了起来,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频频向自己献意,那还不是对他有意思? 多年后再次偶遇,他如何还能错过这个机会? 自从与季月娥退亲之后,他也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娶过一房妻子,可没两年正妻便病故了,家里倒是有几个通房丫头,但没生下嫡子之前,谁也不敢逾矩怀了孩子,所以至今他身边还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姨娘。 可如今见到了季紫薇,他心下一动,这样如花的少女若是能够娶回家,那不正是美事一桩,看她眼底流露的那股天然的妩媚劲,必定是能够讨人欢心的。 齐湛早已经阅女无数,自然是食髓知味,季紫薇这样的品貌身段那可是上上之品,只是身份差了些是个庶女。 季家几经起落,大老爷季明德眼看已经没戏了,却又奇迹般地杀回了上京,如今有石家做为臂膊,听说还与东阳伯家是姻亲,更有一个庶女入了敏怡郡王府,这样的重重关系也是不弱了,若是他好好地与母亲商量一番,未必不能娶到季紫薇。 齐湛扶着季紫薇起身,一瞬间脑中已经闪过万千想法,此刻再看向季紫薇那张如花笑颜,眼睛早已是眯成了一条缝,就像在审视着自己的囊中物一般,意淫的目光似乎已经剥开了那薄薄的衣衫,直接将季紫薇扫了个遍。 被齐湛那露骨的眼神盯着,季紫薇早已经羞红了脸,佯装要挣脱他的手腕,这一拉一扯之间却是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 “好香!” 齐湛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惬意和舒爽可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 “齐公子!” 季紫薇惊呼一声,伸手连连推拒着。 这时柳姨娘已经奔了过来,见此情景自然一把大力地拉过季紫薇,将其护在身后,怒瞪向眼前锦袍玉带的齐湛,“这位公子,你想干什么?” “娘,是误会。” 季紫薇咬了咬唇,低声羞怯道:“刚才女儿跌倒了,是齐公子扶了我起来……”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应该……” 柳姨娘鼓着腮帮子,虽然这齐湛看起来人模人样,但那双眼睛就不老实,直往季紫薇身上瞄,她又怎么能让女儿吃了亏去。 “原来是伯母,晚辈在这有礼了。” 齐湛微微一拱手,向后退开一步,似乎又恢复成那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了。 季崇天远远地倚在一旁看戏,眼下也用不到他上前了,周围的人也因为这场变故渐渐聚集了起来,其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 柳姨娘勉强应了一声,拉了季紫薇的手便要走,那厢季明宣已经探出头来唤了一声,让她们别误了回季家的时辰。 季紫薇恋恋不舍地看了齐湛一眼,双颊泛红,一个眼波抛了过去,齐湛立时便觉得全身一抖,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地来劲。 看着佳人登上马车,他不由握了握拳头,这样的美人他如何能够放过,改日定要找个机会去季家走一遭。 “去,打听一下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秦子都双手环胸面色沉凝,他已经在一旁站了好久,就因为认出季明宣本人,他才不动声色,看着季紫薇与齐湛眉来眼去的模样,他心里充满了鄙夷,看来那名女子便是本来要硬塞给他的庶女未婚妻,这般地不知廉耻,真是让他不敢高看季家人。 “是。” 华伟领了命,自然就用心打探去了,秦子都也不急,索性进了茶楼坐着,慢慢地等消息。 季明宣带着一个姨娘连同一对庶子庶女去往三沙镇,丹阳的人都以为是去那厢静养,但其实不然,即使季家的下人被封了口,但银子给够了,好歹也让他撬出了一点消息。 这件事情事关当年季老太爷去世的真相,下人也不好多说,只道与季明宣脱不了干系,季老太太一怒之下这才把他们给送走了,如今虽然能够重回丹阳,想来也在家中讨不了好去。 越了解,秦子都便越觉得失望,季家一团乌烟瘴气他已是觉得心烦了,若是季老太太还有几分威仪,能够震住这一家老小,怕是季家早就不复往昔了。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华伟便转了回来,他不过花了点碎银子,便将齐湛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了。 秦子都破天荒地让华伟坐下,倒了杯清茶推到了他面前,示意他不用着急,喝了水再回话。 华伟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仰头喝了一杯茶水后,袖子一抹便开口道:“少爷,刚才那位公子姓齐,他老子是丹阳县令,仗着有几分诗才便自命风流,连乡试都没考上过,这样的人可是替少爷提鞋都不配!” 华伟说着话也是一脸鄙夷的模样,他如今跟着的可是探花郎,那眼界自不是一般地高,丹阳不过一块弹丸之地,小小的知县公子哪又能和当今皇上钦点的探花郎相提并论? “喔,他可娶妻?” 秦子都淡淡地抿了口茶水,随口一问,心中却有个想法缓缓成型。 说到这里,华伟不由乐了,“少爷,这齐公子竟然还是个克妻的,成亲没到两年便克死了正妻,如今丹阳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还有这等事?!” 秦子都诧异地挑了挑眉,双眼微微眯起,食指有节奏地在桌上轻敲着,“看来我有必要结识一下这位齐公子。” 华伟咧唇一笑,似乎有几分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意。 * 齐湛只觉得近来春风得意,先是走了桃花运,如今竟然连当朝的新科探花郎都想要结识他,这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秦子都的烫金名帖送到齐湛手上时他还有些不相信,直到反复确认他才信以为真,他转头便与齐知县说了这事,俩父子一合计,淘出了几样压箱底的宝贝,又准备了好几样贵重的药材,齐湛这才含着几分谨慎小心翼翼地赴约去了。 坐在马车里时,齐湛还有几分忐忑,齐知县再三叮嘱他对上京城里来的贵客要各种周到,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指不定将来就能有一番大造化。 齐湛自觉诗才了得,但耐何怀才不遇,两次科考不过他也有些心灰意冷,心里不禁埋怨起那江浙两路的钱学政,这就是个冥顽不灵的倔牛,连后门都走不通,若不是看在他与苏家是姻亲,苏家背后又有个敏怡郡王府,他早便让人拆了他的台子,不过就是个学政而已,跩什么跩! 自然,如今若能得到秦子都的赏识,指不定将来就能够水涨船高,若是不用科考也能混个闲职当当,齐湛自然是百分百地愿意。 要知道秦子都身后可还有个任着五品盐运司副使的父亲,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若是他能进去凑一脚,再赚个满钵欢,他这一辈子还愁什么? 随着马车的颠簸,齐湛不知不觉地便做起了他的春秋大梦,直到马车驶进了他们早已经约好的地方,他还有些飘飘然地找不到北。 秦子都选的地方靠近丹阳的北郊,这是个以庄子为营生的小型茶园,胜在清静人少,平日里也基本没有人往里钻,庄子的主人知道今天要接待的是探花郎与知县公子,一早便命人清了场,只留下了必要的几个侍候的,都静静地立在远处,没有客人传唤是绝对不会贸然上前的。 华伟领着齐湛往园林深处而去,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礼盒的小厮,都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齐湛有心与华伟搭上两句话,谁知华伟却是爱理不理的模样,齐湛心里虽然有气,但也不敢在此发作,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仆,或许那个秦子都比他要更加心高气傲。 不过既然他有心想要结识这位探花郎,自然就要将姿态放低一点才能搏人好感。 “少爷,齐公子到了。” 华伟在一处凉亭外站定了,齐湛也止住了步伐,目光向里一扫,见得一银白色长袍的公子正背对着他坐在凉亭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请齐公子进来。” “是。” 华伟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而对齐湛比了个请的手势,齐湛倒是愣了愣,又转向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你们跟着这位小哥去将东西搁好,可不准有个散失,不然回去定不饶你们。” 两个小厮连连应是,华伟却是轻轻扯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来,挥手带着两个小厮退了下去。 齐湛这才理了理衣袍,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跨进了凉亭。 “秦公子,齐某有礼了。[.超多好看小说]” 齐湛绕过了秦子都,待站定在凉亭对面,这才拱手行了一礼。 秦子都笑了笑,面带温和地说道:“齐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齐湛这才抬起了头来,只觉得眼前的秦子都面容俊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种贵气的风仪,心中不免折服,果然在上京城里呆过的人就是不一样,他还听说秦子都马上便要赴任通政司,今后见面尊称一声大人也丝毫不为过。 齐湛本来便是自视甚高,但如今坐在秦子都对面,却生出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行止动作上不免有些缩手缩脚了。 秦子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轻嗤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依然笑得和煦,起身执壶便为齐湛倒上了一杯香茗,“这茶园的茶叶算不得名贵,但却是新鲜得紧,有股淳然之气,倒还喝得几分。” “有劳秦公子。” 齐湛只能笑着点头附和着,低垂着目光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 “齐公子可知我因何相邀?” 秦子都也不想与齐湛虚应,他能看得起他,也是齐湛的福分,若是能助他成其事,他自然会有所报答。 “齐某愚钝,还请秦公子明示。” 齐湛一怔,只觉得额头冒出了丝丝细汗,他早就觉得秦子都相邀不简单,但又不知道所为何事,抱着试探之心这才赶到了这里,可秦子都这一问,却让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让他背地里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 当然,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只是隐讳得很,谁又知道这背后的蹊跷? 秦子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手端起茶杯在唇边轻抿着,半晌才道:“那一日我偶然见到了齐公子与季家六姑娘……呵呵……” 秦子都轻声笑了起来,齐湛却是全身一颤,不知道怎么的,那样的笑声听在耳中竟然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难不成秦子都也喜欢季六姑娘? 想到这一点,齐湛连忙解释道:“齐公子是误会了,我与季六姑娘不过两面之缘,那次是偶然相遇,不过帮扶了一把,并无其他。” “喔?” 秦子都挑了挑眉,显然不信齐湛所说,但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他话峰一转,眸中的精光直指齐湛,“既然你认识季六姑娘,那季家五姑娘……你可认得?” “不,不认识!” 齐湛连连摆手,额头上的汗水已经顺着鬓角滴落,他真是没有弄明白秦子都的意思,怎么一下就从季六跳到季五身上? “听说季家五姑娘貌美端庄,掌家亦是能手,如此人儿难道齐公子不想求娶吗?” 秦子都理了理袖口,翻出了内袖上用金线袖着的翠竹纹边,目光冷嗖嗖地扫向了齐湛。 “那季五姑娘是嫡女,又是养在季老太太跟前,听说疼爱有加,齐某如今又是死了正妻的,怕是老太太不会允许季五姑娘成了别人的续弦!” 齐湛苦着一张脸,越说越心惊,越说越模糊,这秦子都到底在意的是季五还是季六,为什么先是提了季六,如今又要让他娶季五,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如今已是一头雾水。 “这可难办了。” 秦子都皱起了眉头,他是想把季重莲推给别人,但耐何齐湛并不接招,这让他心中顿生不悦,不过想想也是,依季老太太对季重莲的疼宠,又怎么会让她去做了别人的继室? 齐湛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这才诚惶诚恐地看向秦子都,试探着说道:“秦公子到底有什么困难不妨明言,若齐某都帮上忙,必定不会推脱。” 秦子都此时对齐湛的不识抬举已是有些烦了,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齐湛,轻哼一声道:“我与那季五姑娘有婚约,如何能在不伤两家情谊之下让女方主动退亲,这样的事情,你能帮我办到?” 秦子都眼角上挑,带着一抹深深地不屑,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样的蠢办法都能被他给想到,真是脑袋被门夹了吧? 秦子都叹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真是越急越乱,若是做学问上他丝毫不惧,但对待这种事情,他到底是心软了,若是他心狠一些…… 听秦子都说完这话,齐湛倒是很震惊,但与秦子都此刻的急躁焦灼不同的是,齐湛竟然静下心思考起来。 秦子都刚才一直不说破,让齐湛心里忐忑得紧,如今他说明来意,齐湛反而放下心来,不就是逼着女方主动退亲吗?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办过,想当年季月娥就是因为名节有损,不甘入齐府为妾,这才远嫁到了吴门君家。 若是要季家主动退亲,那么就势必要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毁了季五姑娘的名节才行,还要他们吃了哑巴亏都说不出来。 本来秦子都方才的提议他也不该拒绝的,只是他没摸透秦子都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怕慌乱应承之下反倒是讨了对方的嫌,如今弄明白了,他的思路也清楚了。 再加上他如今中意的人是季家六姑娘,那季五姑娘长成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舍季六而就季五呢? 还有季老太太那厢……听说对季五姑娘宝贝得紧,他真要想娶季五,那也不是容易的事。 “秦公子,其实这事不难办到。” 齐湛挑了挑眉,这时才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来,只是那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让秦子都本能地有些排斥。 “你就来听听。” 秦子都微微眯了眼,暗暗地平息着心中的烦躁,强自让自己耐着性子听完了齐湛那所谓的好办法。 可听到最后,他的眉头不由地拧紧了,沉沉地看向齐湛,“若是真这样做了,那季五姑娘的名节岂不是就些毁了?” 齐湛这时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表情竟是带着几分无赖,眸中更是融进了一丝狠厉,“这就要看秦公子到底想要什么,是要女方退亲,还是就此与季家结为亲家?” “秦公子这番大费周章地请了我来,不就是没办法解决掉眼前的难题吗?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执意要退亲,但公子想要办到的,齐某一定不遣余力地相帮!” “到时候若是公子再不放心,待我娶了季六姑娘后,再纳了季五姑娘做妾,对于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来说,我若是能纳了她,到时候定然会被季家奉为上宾,感恩戴德一番!” 齐湛这样说着,唇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脑中似乎已经勾勒出未来左拥右抱季家姐妹的场景,他是听说出季家几位姑娘都长得不差,大姑娘嫁入东阳伯家,二姑娘还被选进了敏怡郡王府,这都是高嫁啊,季六姑娘都是那般地花容月貌,季五姑娘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你果然看上了季六姑娘!” 秦子都嘴角一翘,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齐湛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拱了拱手道:“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既然秦公子的心思不在季家姐妹手上,那让我讨了这便宜又有何不可?还顺道解决了公子的麻烦,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看你是一箭三雕才是!” 秦子都冷笑一声,虽然他对齐湛这办法很是不屑,但思来想去却好似也只有这条道路可行,若不想当面撕破脸来今后见了难做人,便只能牺牲掉季家五姑娘一个,以此来全了两家情意,自己父亲面上也不会过不去了。 “哈哈哈!秦公子这是同意了?” 齐湛朗声大笑,笑容里难掩得意,他是没有想到这样高高在上的探花郎竟然还有这等龌龊事,若是他帮了秦子都这一回,不是就握有了探花郎的把柄,今后若是他有所求,秦子都又怎好拒绝? “你准备怎么办?” 秦子都沉了脸色,一双眸子微微眯起,他也没想到知县公子竟然是这般下九流的人物,表面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却是斯文败类。 但想到顾雪嫣还在等着他,他便不得不剑走偏峰,与齐湛狼狈为奸! 也许,良心的谴责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想到以后可以与顾雪嫣双宿双栖,再也不用顾忌着季家这门破亲事,他终于是坚定了决心。 “如此……这般……” 齐湛附在秦子都耳边轻声低语着,末了还不忘记拍拍对方的肩膀,“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秦公子尽可等着季家来退亲就是。” “好!” 秦子都脸色沉郁,看不出喜怒,“这事若是办成了,将来……” “秦公子这可见外了,将来再说将来的事嘛。” 不等秦子都说完,齐湛已是顺口接下了后面的话,将来他可以好好筹谋一番,怎么样才能在秦子都身上挖取最大的利益。 秦子都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俩人又寒暄了一阵,最后实在没有话可聊了,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齐湛这才起身告辞。 “少爷,这齐公子可是送了您不少好东西,您看是……” 华伟随后进了凉亭,略微躬身附在秦子都耳边小声说道。 “让人都送到湘潭顾府去。” 秦子都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眉目沉凝。 良久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抚着眉心,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疲惫来。 应下了齐湛的这个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也曾经也这么想过,只是迟迟做不了这样狠心的决定,眼下齐湛的出现才让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若是要他好,也就只能对不住季重莲了。 “是。” 华伟笑着应是,见着自家少爷在想事情,遂便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 季家,明月楼。 回到季家已经好几天了,但季紫薇仍然没有些实感,季老太太甚至见都没见上他们一在,便叫他们自个儿回苑里去歇着了,足见对他们的厌恶和不喜。 可这也是她改变不了的,季紫薇轻叹了口气,看着屋外的景物,神情微微有些怔忡。 听说如今秦子都就住在季宅里,他可是为了与季重莲的亲事而来,这一点即便她妒嫉得牙痒痒也没办法改变,因为正是有了这门亲事作保,如今才能换回他们的归来。 得季老太太倚重,季重莲如今竟然掌着大房与四房的庶务,就是季明宣回到了季家也不敢开口向老太太将这权利给要回来,怕是一个轻重拿捏不好,老太太一怒又将他们赶回三沙镇便糟糕了。 对于这一点,季紫薇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将一切的恨意掩在心底。 季重莲从生出来就好命,占了嫡女的名头不说,如今更有老太太做后台,还正大光明地抢了她的好亲事,她好恨啊! 季紫薇握紧了拳头,任由指甲插进掌心,疼痛才能让她更加清醒,不过好在,她还没有完全地陷入绝境。 不说如今石强还在江浙一带领了差使,相信她一个召唤,这小子便会立马赶来,只是大姑母对她素来不喜,若是想要入石家的门,怕还是要一番算计才行。 但齐湛却不同了,早几年季紫薇便对齐湛有了想法,只是那时碍于他已与季月娥定了亲所以才多番踌躇,再说那个时候她年幼,就算有心也算计不到那里去。 回到季家后,她也命人去打探过,这才知道齐湛死了妻子,如今正室之位仍然悬空,若是她能嫁进齐家,虽为继室但也是正妻,再说她和齐湛好歹算是互相看对了眼,彼此有个眼缘,也不算盲婚哑嫁,将来恩爱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如今她的亲事除了柳姨娘会为她考虑,还有谁能为她做主,她若是不自己打算一番,难不成真要步上季海棠的命运? 季紫薇也是回了季家才知道季海棠已经出阁,虽然是进了敏怡郡王府,但还不是与人为妾,将来是否生得出儿子便是另一说,世子侧妃的位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够肖想的。 与齐湛的事情怕是要提上日程了,她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来季家提亲呢? 再不济,也要先将婚事给定下来。 想到这里,季紫薇转身唤道:“长喜,你快去将姨娘给我找来!” 虽然主子离开了,但长喜长春仍然留在了明月楼,如今季紫薇归来,自然还是她们俩个侍候着。 长喜应了一声,对着长春使了使眼色,这才匆匆退了下去。 四房里现在谁当家作主,俩个小丫环可是看得明白得很,再说这几年季重莲也待她们不薄,更是比季紫薇好得多,如今的明月楼,可再不是传不出消息的铁铜密罐了。 若是柳姨娘与季紫薇密谋什么不好的事情,长喜长春听到了自然会去悄悄禀报季重莲。 掌家这么些年,若是季重莲不能将手下的人收归己用,为自己打算,那她当真就是个大傻子了。 第【85】章 裴衍之怒,暗里私会 西北的天空一望无垠,朵朵白云像绵花似的缀在蔚蓝色的天幕上,裴衍仰面躺在略微高出沙地的小丘上,双手枕着后脑,看着天空微微发怔。 在他身后五十米远的地方便是燕王麾下骆无峻将军统领的前锋营,前锋营虽然是最危险的所在,但也是最容易建立军功的地方,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短短几年中一路高升,就连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如今都能独挡一面了。 六年过去了,季重莲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呢? 有些时候,她的模样在脑海中渐渐模糊,他能忆起她孩童时的灵动,却无法想像她少女时的娇美。 但若是他见着了,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那个张牙舞爪的小猫,如今是否已经藏起了她的利爪? 裴衍牵了牵唇角,抿出一抹浅笑来。 “阿衍!” 东方透的声音由远及近,裴衍坐起了身来,一片尘土飞扬中,东方透的身影已经跃至眼前,手中还抓着一封信。 “我的?” 裴衍挑了挑眉,眸中泛出一抹笑来,伸手便将信件给取了过来。 “你这小子,真是让人妒嫉,每个月都有家中来信,又是你姐姐写的吧?可怜我出门这么久,我父亲便只给我捎来过两封信!” 东方透瘪了瘪嘴,一脸艳羡地看着裴衍拆掉了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笺,随手捡了根枯草叼在了嘴里。 其实东方透也有些奇怪,裴衍的家信从来都是他姐姐写来的,但裴母好像从未寄过一封来,他这个母亲早亡的人得不到关怀自然不介意,裴衍可是有娘的却也这般不闻不问,他直觉里有蹊跷,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裴衍瞥了东方透一眼,那神情似笑非笑,信笺捏在指间还不及看,“你不是也有姐姐,羡慕个什么劲儿!” “我那些姐姐怎么相同?” 听了裴衍这话,东方透更是连连感叹,“你那是亲姐,我是庶姐,同父异母还怎么亲?!” 裴衍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东方透,而是拿着信笺认真地看了起来,姐姐的来信除了讲述家中近况,还会顺道捎来季重莲的消息。 裴氏与季重莲交好,一个月至少能聚上一两次,要知道她的近况便不难了。 所以,虽然俩人隔着老远,但看着这些信笺,他仿佛看到了她一般,她的成长,她的经历,她的烦恼,她的欢喜…… 东方透吐掉了口中的枯草,西北这地,连草根都带着点涩味,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地方! 东方透偏头看了裴衍一眼,见他从初时的喜悦渐渐沉静下来,眸神暗沉,似乎聚集了风暴,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怎么了,是不是家中有变故?” 东方透也收起了玩闹之心,肃色以对。 裴衍亦加沉默,只是手中的信笺却被他捏成了一方纸团,竟然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好大的胆子! 裴氏信中说,季家来了一位贵客,还是当朝的探花郎,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原来竟是与季重莲有婚约的。 裴氏大惊,自然要为弟弟着想,这才急急写了信来。 裴衍恋了季重莲这丫头这么多年,最后怎么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怎……怎么了?” 裴衍缓缓地站了起来,全身无端地散发出一股煞气来,这是长年血腥与杀戮练就而出,东方透只觉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看着这样的裴衍,东方透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先兆。 “没什么!” 裴衍抿紧了唇,面色沉郁,双手负在身后,转身便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看来他要回丹阳一次才行,再这样任季重莲独自在哪里,指不定就成了别人的媳妇! 不管那是探花郎还是什么,想从他裴衍手中抢女人,没门! “喂,等等我!” 东方透跟着跑了过来,却还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裴衍,“你没事吧?今晚咱们还要夜袭古云寨呢,你可不能这副模样!” 西北这地块最大的蛮族便是西凉,这次西凉王主动向燕王示好,更是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燕王府为妾,便是希望燕王助他拿下古云寨。 这西北能在一股力量下得到压制,也好过四分五裂频繁搞出事端。 燕王略一思忖下便同意了这事,这才交给了骆无峻去办,做为骆无峻手下爱将,裴衍自然当仁不让! 裴衍脚步一顿,东方透也跟着停了下来,只听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却无端得让人觉着一股深寒,“今晚我必定端了他们的老巢!” 东方透叹了一声,不由抚紧了额,为古云寨的命运担忧起来。 上一次裴衍有这样的怒火是什么时候,好似是在围剿一帮马贼吧,那些烧杀抢掠的坏东西,裴衍可是一个没留下,残肢断臂四散在沙丘上,他那浑身浴血的模样不就是地狱的修罗。 裴衍又怒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东方透已经可以预见,古云寨今日要惨了! * 听着红英转述完长春传来的消息,季重莲眉眼挑了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这回到家里还没几天就开始打算退路了,怕是担心着四房再由她当着家,将来的嫁妆上定是要缺斤少两的,这才趁热打铁,想要一举敲定自己的婚事。 齐湛是什么人,季重莲早就心里有数,若是真让季紫薇谋算到了,也不过是臭味相投,不过他们能呆在一起也好,那世间便能少个人被坑害了。 至少能解脱了石强,这下大姑母也能少操一分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勇从军的关系,季重莲总觉得季明惠如今避着她,就算见面了也是不冷不热,再没从前的热络劲。 就算石勇从军不是她怂恿的,至少也是因她而起,大姑母如今怨上了她也是情有可原。 季重莲虽然心里有些难过,但却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和季明惠较上劲,大姑母从前对她的好还历历在目,她绝对不是黑心的白眼狼。 “让长春长喜仔细听着了,若是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季重莲起身走到窗下的长条案台旁,伸手取过一旁的水壶,往一盆绿油油的盆栽里浇了些水,花红柳绿的虽然美,但她还是更喜欢这种清新的感觉。 红英跟着走了上来,犹豫着问道:“姑娘,那位秦公子真地是……” “哎……” 季重莲叹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水壶,她多么不希望这一切是真的。 若是她真地嫁给了秦子都,那裴衍要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这个男人已经在她心底烙下了印记,她是想要忘掉的,可偏生抹不去,虽然六年不见面了,但裴衍总会捎东西回来,如今都堆在裴氏屋里呢。 季重莲每次去裴氏那里便会看到,虽然她都没有拿走,但裴衍的心意她是看在眼里的,又有裴氏不时地在耳边念叨着,她只觉得对这个人已经万分熟悉,熟悉到她根本没想过今后还会有另外的人代替他的位置。 可是,季老太太这样说了,难不成她真地会嫁给秦子都吗? “不说这些了。” 季重莲略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目光盯着青石地面,微微有些发怔。(.无弹窗广告) 红英看在眼里,虽然心中堆着疑问,但到底没有开口相问。 那位探花郎秦公子她也无意间看到过一眼,确实是个翩翩少年郎,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们姑娘。 可她不明白的是,季重莲眼中写满了抵触,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当真是年龄越接近,越不想嫁,是舍不得家里的亲人了吧? 红英双手绞在手前,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季重莲让她和碧元挑自己合适的人,可她们却迟迟没有决定,心里还不是舍不得离开姑娘。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季重莲低垂下了目光,轻声呢喃道:“难不成真要等到我及笄那日吗……会不会已经晚了……” 红英已经悄声退了出去,自然没有听到季重莲这番自言自语。 起风了,吹落了些许枯叶卷着飘过窗台,季重莲的目光忍不住追逐而去,越飘越远…… * 季紫薇终于收到了齐湛给她捎来的消息,约她在茶楼一见,这个消息让她欣喜若狂,来不及禀报柳姨娘,她收拾整理了一番便带着长喜出了门。 季紫薇前脚刚一走,长春后脚便跑去季重莲跟前禀报了。 “姑娘,这六姑娘也太没轻重了,男子相邀都敢独自前去,若是出了什么事……” 碧元在一旁气得嘟起了嘴,她自然巴不得季紫薇这个祸害能够消失,但若是因为她的失误而影响到了季重莲的名声,那可是万般不值了。 “在什么地头长春也说了,咱们也收拾一下即刻出门。” 季重莲凝眉深思了一会儿,也只能这么办了,季紫薇如今已是出了门,再将她拉回来不现实,只能在旁边看着,若是真捅出漏子,她也好补漏。 碧元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咱们也去?” 季重莲已经转身进了内室,轻飘飘的传来一句话,“叫红英在家里守着,若是宇哥儿与刘妈妈问及也好有个应对。” 这个时段季老太太快午休了,也不用她在跟前侍候着。 季重莲一般早上忙着,下午倒是清闲,如今她又掌着家中庶务,这出个街也不用特别给谁报备着,但季紫薇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人知道她便私自离了家,这之后若是追究起来…… 季重莲一边梳理着头发,眸色微沉。 柳姨娘虽然重新回到了季家,但这段时间也特别低调,根本不敢出什么风头,索性趁着这事给他们一些教训,老老实实地呆着就好,直到给季紫薇选了合适的人家出嫁,到时候不用再为女儿费尽心机算计着,柳姨娘自然会消停了。 碧元得了季重莲的吩咐,便转出门去找了红英告知了这事,再回到屋里给季重莲挑了身简单素净的衣裙,两让仆这便出了门去。 二门上的婆子见着季重莲主仆自然很是热情,点头哈腰地说着恭维话,又向前院传话套好马车等着五姑娘来。 季重莲抚着鬓发给碧元使了个眼色,碧元会意,随意问了那婆子一句,“今儿天也算是热的,若不是要出去选个物件,咱们姑娘也不会轻易出门。” 婆子立马殷勤地附和道:“那可不是,今儿个就真没人迈出过二门,虽然夏天去了,但这秋老虎也厉害着,五姑娘可要千万当心,别累坏了自己。” 季重莲微微点了点头,碧元撑起了青花小伞,将婆子甩在了身后,慢慢地向着前院而去。 “看来不是走的二门。” 季重莲转头看了碧元一眼,“这婆子不敢骗我,六妹妹定是买通了哪个守角门的婆子,回来你带着人查查,逮出那只老鼠,但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留着我最后定夺。” “是。” 碧元点了点头,看向前院迎来的二管事,忙把头昂了起来,如今跟着季重莲身边那可是一种荣耀,别的丫环都羡慕不来,她不想得意都不行。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唇边蕴开了一抹浅笑。 * “有来阁”被誉为丹阳消费水平最高的一座茶楼,历来是这里的名门富绅们青睐之地,除了一楼的普座,二楼的雅间,后院里还单独劈开了好几座独立的水榭,用植物花草给隔了开来,互不干扰,因为有这样的隐蔽性,别人也绝对不会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季重莲赶到那里时,便让碧元也包了个水榭,且正与齐湛包的“雅茗轩”隔着一纵紧密缠绕的青藤,虽然看不见人,却也隔不断音,这地点齐湛有在信中提及,长喜偷偷瞄了一眼,这才告诉了长春。 季重莲已经在水榭里落座,四处扫了一眼,这里的布置的确雅致,软榻长椅,几个雕刻精美的红木小方几连在一起,当然也可以根据客人的需要任意拼凑或圆或方都是可行的,水榭高出平地三尺,其下有流动的活水,飘摇在水面上的花瓣散发出一阵幽香,实是个闲适慵懒的好地方,若是能在这里消磨一下午也是不错的选择。 碧元在外绕了一圈,接过侍从送上的点心瓜果,见所有人都退出了水榭,这才肉痛地对季重莲诉苦,“姑娘,这水榭的消费可真贵,十两银子一个时辰。” “回去后咱们在六妹妹的嫁妆里记上,到时候一并扣除。”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便捻过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这桂花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味道不错。 “记在六姑娘的嫁妆里?” 碧元一愣,随即眼前一亮,她们姑娘虽然大方,但对上那些讨厌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吃亏的。 “自然。” 季重莲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这个做姐姐的是在为她的婚事把关,这才不惜血本包下这里,若是这事真成了,费用自然算她的。” 碧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是她们家姑娘,害得她还以为她们吃定了这个大亏呢。 “嘘,有人来了!” 季重莲一指竖在唇间,连动作也轻了不少,这个地方虽然互不干扰,但你说话若是大声了,自然也是不隔音的,或许能包下这里的人都比较文雅自持,大家也就没有那么介意了。 “我去听听是谁来了。” 碧元小声地说道,又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青藤那方。 季重莲点了点头,她心中也在纳闷,季紫薇可是比他们还先出门,怎么此刻竟是还未赶到,难不成是临时改变了地点? 主仆俩对视一眼,虽然心中都有相同的疑问,但此刻却是竖起了耳朵静静聆听。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听着像是长喜,“姑娘,走慢些,婢子扶着你。” 要登上水榭还有几阶小石梯,季紫薇随意将手一搭,便扶住长喜的手腕摇曳而上,目光还飞快地向四处扫了扫,的确是个清静之地,她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季紫薇坐定后便对长喜吩咐道:“这事回去后谁也不准说,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是。” 长喜低头应了一声,但声音却没有以往对季紫薇的胆怯,正因为知道她们身后站着季重莲,所以心里有了底气。 “长春那丫头你也叮嘱一声,若是谁泄漏了这事,看我不轻饶了你们!” 季紫薇训完了长喜,又转头看了一眼手边摆着的黑漆雕花镶金边的木匣子,这是她刚才特意为齐湛挑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姑娘,有人来了。” 长喜听到动静之时,齐湛的小厮已经在不远处恭身站定,他脚踏黑色绣云纹的锦绸履,一身海水深蓝的织锦长袍,袖口与襟边还绣着翻覆的波纹,随着行走间的摆动,远远望去,当真像激起了一片蓝色的浪潮。 长喜行了礼后,已是自觉地退出了水榭。 季紫薇羞红了一张脸,袅袅地站了起来,福身一礼,口中娇声道:“齐公子有礼了。” “季六姑娘,我可真怕你不来了。” 齐湛的投向季紫薇,眸中是掩不住的惊艳。 今日的季紫薇是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着一身明媚的水红色对襟金丝绣彩蝶的上衣,腰上系着一条遍地撒花的粉蓝色长裙,红与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她亦发娇丽可人,少女玲珑的身姿被服饰紧紧包裹着,散发着水蜜桃一般的诱人香甜。 齐湛看着看着,竟然喉头一动,下意识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自从十四岁有了通房开始,他可是尝遍了女人的滋味,季紫薇的身段样貌都是不差,特别是那股介于清纯与妩媚之间的少女幽香,真正是让人垂涎不已。 齐湛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得到! “齐公子相邀,我怎会不来呢?” 季紫薇娇羞地扫了季湛一眼,复又垂下头来。 “好,快请坐!” 齐湛笑了一声,也不避讳地便坐在了季紫薇身旁的椅子上,俩人不过隔着一人宽的距离。 季紫薇咬了咬唇,犹豫着还是缓缓落了坐,今日里她敢来这里就是打定了主意的,眼下再装作扭捏不是徒增矫情。 “紫薇!” 谁知齐湛却是猛然伸出了手来,季紫薇吓了一跳,只感觉到小手被他炙热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根本挣扎不出,更是羞得满面通红。 “齐公子,请自重!” 季紫薇红着脸将头撇向了一旁,柔软的声音欲拒还迎,这可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让她心里如小鹿乱撞,想要躲开去,却偏生又舍不下这样的感觉。 “紫薇,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齐湛的眸子晶晶亮亮,看向季紫薇的目光亦发炙热,其中似有火光在跳动。 “你……” 季紫薇咬着唇,回头看了齐湛一眼,目光潋滟,含着一层让人心荡的迷离水光,“你待如何……” 齐湛只觉得呼吸一紧,身下一片燥热,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你……你可是说真的?” 季紫薇心下狂喜,她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没想到齐湛竟然也与她心意相同。 “自然,君子无戏言。” 齐湛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整个人已是站了起来,顺势一带便将季紫薇拉扯进了他的怀抱中,少女柔软的身体嵌了进来,他只觉得全身一阵颤栗,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季紫薇本来还欲挣扎一番,可在齐湛的怀中她只觉得四肢发软,整个人已经柔成了一滩水,哪里还有反抗的力道? 季重莲与碧元在一旁听得面红心跳,对视一眼,眸中是掩不住地惊诧,似是没有想到季紫薇与齐湛竟然是这般一拍即合,这难道就是老天爷说的孽缘天定? 第【86】章 暗思毒计,栽赃陷害 一阵凉爽的风轻轻抚过,倒是缓解了几分燥热,碧元红着脸看向季重莲,压低了嗓音道:“姑娘,咱们还听吗?” 季重莲默了默,若这俩人真是谈情说爱那倒也罢了,她是没兴趣听人墙角的,正待摆手想要退去,却忽听得齐湛那方开口道:“紫薇,既然咱们将来铁定要做一家人,只一件事情,你定要帮帮我!” “姑娘!” 碧元扯了扯衣袖,神情立时高度紧张了起来,季重莲心中一凛,赶忙调整了呼吸,又向藤蔓那处靠近了几分。 “什么事?” 此刻的季紫薇早已经依进了齐湛的怀里,吐气如兰,温顺得就像一只小绵羊。 齐湛握着季紫薇的一只小手,拇指还在那柔嫩的手背上不断摩挲着,嗓音带着几分情欲的沙哑,“探花郎秦公子……如今正住在季家,你可知道?” 季紫薇身体一僵,却是没明白过来齐湛的意思,她咬了咬唇,有些心虚地低声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秦子都原本娶的人应该是她,若不是季重莲……但如今一切已成为往事,若是她不能回到丹阳,也不会与齐湛相遇,在此刻她早已经将一切抛之脑后,却不知道齐湛为什么会提起,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与婚约之事有关系? 想到这里,季紫薇心中暗惊,一手绞紧了衣带,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齐湛却是没有听出季紫薇话中的紧张,只在她发间深深一嗅,只觉得一股清甜的香味蹿进鼻端,整个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可此刻却不是情浓相依的时刻,他只得拉回了心绪,轻声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只如今秦公子拜托我一件事,而这件事情定是要你帮忙才行!” “我……我能帮什么忙?” 季紫薇有些闪避,心下更加不安,她是怎么样也没料到秦子都竟然与齐湛相识,若是他将在三沙镇的事情告诉了齐湛,那她该如何自处? “你那五姐姐不是与秦公子有婚约吗?” 齐湛这样说道,见季紫薇微微迟疑,还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接着道:“秦公子想要你五姐姐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什么?!” 不仅是季紫薇面露惊诧,就连躲在藤蔓后的季重莲与碧元也是惊讶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 碧元有些急了,她早就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去瞄了一眼秦子都,原本还觉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背地里竟然还干这种勾搭,想要退亲,她家姑娘哪里不好,又哪点配不上他了? “听听再说。” 季重莲面色凝重,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舍不得那探花郎,可秦子都想要退亲大可以向季家提出,为什么却是要她主动,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那一厢季紫薇惊诧过去,已是抬头望向齐湛,面色凝重,“为什么秦公子想要五姐姐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可是瞧不上咱们季家?” 没道理啊! 若真是这样,当初秦佐俊就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且还是开出了条件的,不然怎么会庶女变嫡女? 虽然季重莲不讨秦子都喜欢,季紫薇在心中暗喜,但她也觉得这一切不对,若是让季家主动退了亲事,那成什么了? 别人又会怎么想季家,季家的几个女儿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我怎么知道?” 齐湛摊了摊手,面上一抹无奈的笑容,“人家可是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怕是就此屈就季家,心里有些不甘吧!” 季紫薇目光一转,已是红了眼眶,“那你呢,是不是也看不起咱们季家的女儿?” “这哪能呢?!” 齐湛连忙展开双臂圈住了季紫薇,一阵轻声的安抚,“他的心思我是不知道,可我怎么能舍得下你呢?” “就你会说话!” 季紫薇咬了咬唇,嗔了齐湛一眼,这才勉强地破涕为笑。 看着季紫薇欲拒还迎的羞涩模样,齐湛忍不住便在她脸颊上“啵”了一口,俩人又是打情骂俏一番,才回归正题,只听齐湛道:“不管秦公子是打的什么心思,若是咱们能助他成事,今后的好处只多不少!” 季紫薇想了一想,这才点了点头,“你想我怎么做?” 齐湛却是像早有准备一般,翻手便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张男子的汉巾,递给季紫薇,唇角一勾,眼中荡漾起一圈笑纹,“将这汉巾放到你五姐姐的闺房里,找个机会逮住她这个短脚,到时候你们四房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姑娘!” 碧元此刻已是气得双肩颤抖了,这两个下流胚子私自在这里幽会不说,竟然还想要陷害季重莲的清白,将她的名誉毁于一地! 季重莲沉着脸色,心中虽然也是气愤,但到底没像碧元这般沉不住气,她还要看看他们俩人到底要怎么做! “这……” 季紫薇略有些犹豫,毁了季重莲的清白这事她倒是乐见,但若是要她去做,这里面风险可大了,一不留神就会将自己也给陷进去…… 再说,若是季重莲的清白毁了,再连累了她,她还能有机会嫁到齐家去吗? “我的好紫薇,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齐湛搂紧了季紫薇的纤腰,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驰神荡,他不由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就算你五姐姐毁了名声,也不碍着你与我的事。”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季紫薇心中总是没底,万一齐湛反悔了怎么办? 季重莲的名声毁了,齐家又会怎么看她? 想着种种可能,她彻底矛盾了。 “我……” 季紫薇犹豫地摇着头,齐湛面色微沉,手中的力道不由加剧,她只觉得腰间一痛,不得不抬头望向齐湛,只听他道:“若是你还信不过我,事后我让秦公子保证,这事绝对不会外传,除了季家人,也就他与我知晓,这样也只是你五姐姐一人背了这祸事,绝对碍不着你的名声!” “这样甚好!” 季紫薇听了眼睛一亮,又看出齐湛此刻脸色有些不好,不由羞怯地踮着脚尖在他面颊边轻轻一吻,扭捏道:“湛哥哥,这名声对于女子来说重若生命,我若不谨慎些,那不就跟那些……那些女人一般,到时候你们家人又怎么会接受我?” 温热的香气喷洒在面庞,被季紫薇呢哝软语的一灌迷汤,齐湛顿时有些飘飘然了,连连点头,却又不忘叮嘱道:“这事你回去后即刻就办了,宜早不宜迟,只怕迟则生变!” 季紫薇“嗯”了一声,能将季重莲拉下马来她是巴不得,这下解决了后顾之忧,她办起这件事来想必更是得心应手了。 季重莲如今管着四房与大房的庶务,银钱都掌握在她的手中,自己买个东西都还要向她报备,季紫薇心里早就十分不满了,若不是柳姨娘让她压制着,她铁定已经找季重莲理论去了。 如今他们一家人重返丹阳,根基未稳,季老太太又一心向着季重莲,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指不定又会怪罪到他们头上,顾忌着种种,他们至今都没有什么动作。 但眼下却是个得之不易的机会,若是季重莲真地毁了名声,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霸占着家中庶务不肯松手,到时候指不定躲在哪里哭呢! 想到那样的场景,季紫薇都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在想什么呢?” 齐湛搂紧了季紫薇,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俩人这般亲昵的表现,任谁看着都像是相识已久的情侣,暧昧丛生。 “不正想你呢!” 季紫薇娇声一笑,回身便将自己买来的木匣子递给了齐湛,“这个送你!” 这是她在铺上选的一个带着玉扣的方胜,挂在腰间或是当作扇坠子用都顶好,价钱不算特别贵,但质地好也拿得出手。 “我的心肝,你可真好!” 齐湛笑着凑了过来,俩人的调笑声时不时地从水榭里传了出来,长喜在外面听着都红了脸,止不住又退开两步,撇过了头去。 * 到了这个地步,季重莲已经觉得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她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绿色的藤蔓,似乎已经透过那丛丛屏障,看穿了那正在相拥的男女,心里止不住地一声冷笑,手中的拳头却在一点一点收紧。 她自问季家也没有对不起秦家,这婚约是当年所定,秦家如今飞黄腾达了,若是觉得季家配不上他们,大可以提出退婚,她又怎么会死赖着不松手? 却非要这般毁了她的名声,让季家主动承担这个罪责! 难道就因为你秦家要搏一个好脸面,就将季家的名声踩在脚底不成? 秦子都真正是可恶! 而作为帮手的齐湛与季紫薇也让人恨得咬牙! 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声重于生命,若是她的名节被毁,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再呆在季家?! 这些人统统都只考虑到自己……那么就别怪她下手不客气了! “姑娘……” 那一瞬间季重莲散发出的气势让人生畏,碧元本来还想抱不平两句,或是狠狠地骂这几个小人,可看到季重莲的模样,她所有的话语都不觉咽到了肚子里。 或许……她家姑娘已经想出比骂人更好的法子,定不会便宜了这几个小人! * 季重莲带着碧元先走一步,回到翡翠潭后静坐了一会儿,便转身去季老太太屋里了。 走在路上,碧元还是忿忿不平,“姑娘,我这就让婆子去堵了各个角门,看她还从哪里回来?!” 季重莲脚步微顿,唇角噘起一抹轻笑,“你这样是打草惊蛇,还让我怎么逮住她?” “姑娘是有打算了?” 碧元惊喜地一笑,眸中闪发着晶亮的光芒。 季重莲冷哼一声,“留意着六妹妹那边的动向,我要她怎么做的,就怎么给我吞下去!” “是。” 碧元应了一声,季重莲果然是有打算的,这下她放心了。 来到季老太太的宣宜堂,季崇宇竟然在座,季重莲不由有些惊喜,笑着便迎了过去,给老太太行了礼,顺势坐在了软榻边上。 “宇哥儿正好下了学,我便留着他在这里用晚膳。” 季老太太拉着季重莲的手,目光却是嗔了她一眼,“宇哥儿挺好,就是脸皮太薄了些,你这个姐姐也要多教教,今后踏上仕途,若脸皮再这般薄,可要被人笑话的。” “祖母教训的是。” 季重莲笑着应了,转身便对季崇宇道:“宇哥儿,你可听到了,今后这胆子可要练大些了。” 季崇宇红着脸起来应了一声,十二岁的少年唇红齿白,风仪俊朗,因为平日里有练功夫的原因,个子蹿得挺高,但人看着却是一点不单薄,挺拔俊俏得就像一颗苍松。 “姐,我先下去温会书。” 季崇宇依旧红着脸,实在是他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若是单独对着季重莲还好,季老太太看着便不是慈眉善目的老人,虽然一脸笑意,还是让他感觉到明显的压力。 “去吧,待会用膳时我让人来叫你。”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崇宇这才向季老太太行礼退了出去。 “宇哥儿就快考童生了吧?” 季老太太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有一抹少见的欣慰。 如今季崇宝是跟着大太太去了上京,这孩子从小就调皮,她也不能指望什么。 季崇天在三沙镇这几年已经荒废了学业,回到丹阳再补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如今她就指望着季崇宇了,这孩子显见是个争气的。 季重莲也笑着点了点头,“嗯,杜夫子说宇哥儿孝童生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一大家子,也就你们姐妹俩最懂事,让我宽心。” “父亲如今不也是在祖母跟前尽孝……我瞧着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季重莲斟酌着说道,小心翼翼打量着季老太太的神色。 季明宣与柳姨娘回了丹阳没多久,但确实很低调,也没与她起过争执,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倒是柳少爷很快地便说好了一门亲事,听说是丹阳的小户人家,但胜在书香门第。 这事季明宣是求到了季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也没说什么,挥手便拨了钱,给柳少爷置办了个二进的小院子,这下总算是搬出了季家,只等着年底迎娶新妇了。 季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眸中神色却不知是喜是悲,只叹着气道:“你父亲不给我惹什么乱子便是好的了,如今且看着吧!”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转移了话题道:“前几日我去看望三伯母,听说已经在给大哥说亲事了。” 分家之后大家虽然还住在一起,但三房已是单独划了出来,平日里出门也不用绕到这边走,直接开了个角门。 因着季明忠的关系,三太太姚氏也觉得有些尴尬,没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往季老太太这边走,再加上曾姨娘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徐州,三房便更像是遗世独立了一般。 季重莲知道这母子俩都爱清静,便也没有过多的打扰。 “喔,说了个什么人家?” 季老太太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转身便端起小几上白瓷梅花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听说是县里一个书店掌柜的女儿,识字,也知书达礼,三伯母去见过一面,很是满意。” 季重莲想了想,姚氏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但涉及到儿子的婚事,她面上好歹有了几分笑容,不求着子女大富大贵平步青云,只愿一生顺遂就足以。 “他们也只能那样了。” 季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目光中带出几分不屑,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那自然要讲个门当户对,如今分了家后,三房也就算个商户,士农工商,这最末等的商户不也只能找商户了吗? 季崇泽读书也不是个长进的,这童生就考了两次,却是次次落榜,想来也是随了他父亲,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季老太太这句话季重莲却也是没有接,想当初若是没有季明忠在外奔波,也换不来季家众人的舒适安宜的生活,一边瞧不起,一边还用别人挣来的钱安然享受着,这心里不会膈应吗? 至少她做不到埋汰三房的地步,再说那也是她的长辈,季老太太能说得,她可是半个字都说不得。 分家的时候季明忠也待四房不薄,如今她们四房家资颇丰,再加上每年铺面的营利,她平日里真是不愁了。 “今儿个下午倒是没见着六妹妹,她可是到祖母跟前请安了?” 季重莲忽地说出这一句来,季老太太怔了怔,随即沉了脸色,“我这苑子哪里是她能来的地,前几日倒是来过几回,我都让宋妈妈打发了,少见少心烦!” 季重莲装作一脸疑惑的模样,很是不解,“那就奇了,我在府里遍寻了却也没见着,六妹妹也没告诉我要出门啊?!” 季老太太眼神一暗,缓缓皱紧了眉头,回头便让宋妈妈去打探这事了,最后得知季紫薇竟然是买通了守门的婆子从角门偷偷出了去,顿时大怒。 宋妈妈扭着柳姨娘,再让丫环带着季紫薇一同来宣宜堂,季老太太话也没说便让俩母女跪在了门外。 柳姨娘是一脸莫明其妙,只当季老太太不喜欢她,这是拿她出气呢,却还要连累上女儿,她心里已是万般难受了。 季紫薇心下却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她却不后悔今儿个出了门去,若是没有和齐湛相会,她又怎么能做上齐家少奶奶的位置,即使此刻受罚,她却也不后悔。 不过看着季重莲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还对着她一脸灿烂的笑时,季紫薇心下已是卷起了层层风浪,季重莲如今管着庶务,若不是她发现了自己不在屋里,老太太又怎么会知道? 所以这事铁定是季重莲在季老太太跟前给她穿了小脚! 想到这里,季紫薇狠狠地咬紧了牙,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她就看着季重莲还能蹦达到什么时候,她定要她名誉扫地,将来看她还有什么面目再赖在家里不走,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就算送进了族庙里那也是便宜了她! “六妹妹,可是委屈你了!” 季重莲摇着团扇缓缓走近,浅杏色的裙摆拖曳在地,在季紫薇面前的地面上掬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季紫薇咬牙又咬牙,这才忍住没上前去将那碍眼的裙摆撕个粉碎,只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迸出一抹愤恨的光芒,“定又是你在老太太跟前说了我的不是!” 柳姨娘一惊,也抬头望向季重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姑娘,咱们回到丹阳本就不容易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娘俩吗?” 说完这话,柳姨娘已是嘤嘤地哭了起来,就着绢帕抹着眼角。 若是这样的场景被季明宣撞见,怕是季重莲又会吃挂落了,但可惜季明宣如今不在,她这个父亲眼下在家里静着,却是在外面闹腾了起来,听说已经是赌坊的常客,就指着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搏上一搏。 若是他真敢玩出了火,输了大头,就算季重莲不说,季老太太也不会放过他,就眼前来看,季明宣还是谨守着分寸的。 “柳姨娘这话可说得严重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今儿个下午我本是让人送东西到六妹妹房里,可遍寻不到六妹妹的人,问了长春也是不知道,为了这事我还赏了她几板子,若是六妹妹不见了,我可怎么向父亲交待?” “好歹六妹妹最后还知道回来。” 季重莲最后这话是对着季紫薇说的,唇角扯出一抹轻讽。 “你下午出了门?” 柳姨娘止了泪水,转头看向季紫薇,却是低声斥责道:“出个门干嘛这般遮遮掩掩的?如今管着家的是你的亲姐姐,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道,若是你说明白了,难道她还不让你出门?!” 明明是教训季紫薇的话,季重莲听来却是那般刺耳,这是柳姨娘在埋怨她只手遮天独揽大权呢! 但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连季老太太都不会说她的不是,而她关心妹妹的去向又是何错之有?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衣袖,对着季紫薇灿然一笑,“六妹妹今后要出门只管在我这里领了对牌便是,眼下害得祖母担忧,连我都不好为你说上两句好话,今儿个受了罚可得长长记性,这事再不可犯了,还连累了柳姨娘也跟着受罚,父亲知道岂不伤心?” “你少在这里说些风凉话!” 季紫薇咬紧了后牙槽,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来,两只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头。 马后炮谁不会,季重莲惺惺作态,不就是想看自己如今受罚的惨样吗?!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候她要看看若季重莲与人私通的奸情被发现了,在季家她还能这般耀武扬威吗? 怕是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了。 想着那样的场景,季紫薇心中隐隐发笑,她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既然六妹妹不愿意见到我,我走便是了。” 季重莲轻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只走了几步后,脚步微顿,偏头一笑,“六妹妹放心跪着,回去我自会让人给你送来化淤血的良药来,定不会让妹妹真地伤到了哪里。” 季紫薇还想要说什么,柳姨娘已是扯了扯她的衣袖,咬牙笑道:“那就有劳五姑娘了。” 季重莲脚步不停,笑着离去,直到她的人影消失不见,柳姨娘才沉下了脸色,看了季紫薇一眼,“明明知道眼下争不过,何必与她逞口舌之快?” “我不服气,娘……姨娘,你知道的!” 季紫薇的泪水不争气地滑了下来,她重重地用手一抹,也是故意岔开话题,她也不敢让柳姨娘知道她今日去私会了齐湛。 虽然她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柳姨娘,但想着要给人当继室,柳姨娘心里也不是很愿意,只说她年纪还小,再看一两年再决定。 “姨娘知道。” 柳姨娘叹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如今秦公子已经住在咱们家了,怕这婚事也是八九不离十,等她的婚事定了,便轮到你了,有探花郎这个姐夫,老太太也不敢将你的婚事给办差了去。” “那个齐公子的事你也别再想了,姨娘总觉得不合适,如今咱们又在风口浪尖上,五姑娘当着家呢,老太太又对咱们不喜,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可别再犯这种错误了。” 柳姨娘知道在此地不能多说,又见着宋妈妈探出头来瞄了一眼,忙收了话头,只端正地跪着。 季紫薇轻声抽泣了一会儿,也不哭了,只低头盘算着回头怎么样给季重莲好看,让她吃不完兜着走! 第【87】章 阴谋败露,一举揭破 九月消了暑,气候渐渐地转凉。 碧元有些心急,一是怕季紫薇没有了动作,再是担心她真地搞了鬼时却没能被季重莲及时发现,若是这痛脚真被这些不怀好心的人给发现了,那么她家姑娘铁定是会倒霉的,到时候就算季老太太再三维护,面对悠悠众口也是有理说不清的。 “你别走了,看得我闹心!” 季重莲搁下了手中的玉管羊毫,看着仍然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停不住脚步的碧元,笑着摇了摇头。 “姑娘,婢子这不是急嘛!” 碧元躲了躲脚,微微站定,叉手道:“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明月楼那边恁是没有动静呢!”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让林梅和林桃将翡翠潭守得密不透风,就算别人想做什么也没机会不是?” 季老太太这边来往人员密集,就连平日她的小跨院门口都守着两个婆子,季紫薇自然不会找这边下手。 碧元怔了怔,好似也是这个道理,自从知道季紫薇与齐湛密谋陷害季重莲这事以后,她凡事都提了十二万分地小心劲,翡翠潭更是让人防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季紫薇自然找不到机会下手。 “姑娘,想着那位秦公子还住在这宅子里,你心里就不犯恶心?” 碧元嘟起了唇,季重莲想到这一层却不提醒她,还让她一头热地忙了好几天,此刻她心里自然有些不舒坦。 “又不用打照面,眼不见心不烦!” 季重莲轻声笑了笑,复又提起了笔来,犹豫着下一笔该画在哪里。 “姑娘!” 碧元使劲地跺脚,季重莲却是不为所动,下笔勾画着,不多时便完成了一副素梅图,纯黑的色调,没有多余的点缀,梅枝却难掩苍劲,透着一股倔强与不屈。 “难得一副好画,让人裱起来挂我屋里去!” 季重莲搁了笔,看着碧元一张小脸涨得红扑扑的模样,不由笑了,“你这模样若是让林婶子瞧见了,看她还娶你当儿媳妇不?!” “姑娘,你又欺负婢子!” 话虽是这样说着,碧元却是红着脸,转头便奔屋外去了。 季重莲抚掌大笑,她给林婶子写了信专门说了这事,上个月底林婶子便派了他家小子林楼来送的帐本,碧元有些毛躁,那天偏偏和林楼撞在了一处,这一撞不要紧,还真让彼此看对眼了,碧元这事终算是定了下来,明年开春便要嫁过去了。 至于红英那块,最后选了景德,这小子也是踏实肯干,却又不乏聪明劲,若是红英成了季家的媳妇子,将来也是能在她身边的,一下子少了两个心腹她自然会不适应,葛儿那事过去了,她也再没找到合适的人。 趁着季家这段日子婚配了一些小厮和丫环,也该向人伢子重新买进新人了。 不过,季紫薇那事的确是梗在喉间的一根刺,若是她不给机会,别人怎么能发挥呢? 至于那秦子都,季重莲也确实恶心,只是没向碧元说起罢了,这样的人,即使再位高权重,但心术不正,人品歹毒,再给她十个她都不会要的。 但眼下她说还不行,也要让季老太太看清这人的真面目才行。 * “怎么样,可是没有人再守着了?” 季紫薇望着急奔而回的长春,整个人已经激动地迎了上去。 “是,姑娘,那小莹说的果真没错。” 长春抹了抹汗,又道:“碧元叫了林桃与林梅去小跨院里帮忙,红英与刘妈妈出了门采买,眼下五姑娘屋里没有一个人了。” 长春说完这话后便垂了目光,这事她不是很清楚,但她却一点都不担心,五姑娘这人凡事都有计较,聪明着呢,可比六姑娘心眼还多,最后会是个怎么结果,已是显而易见了。 “好,回头姑娘有赏!” 季紫薇笑着抚掌,双拳紧紧一握,眸中闪着熠熠的亮光。 自从那日在季老太太跟前受罚后,她就想着尽快实施齐湛交待的这事,无奈翡翠潭门禁森严,她还真不好轻易下手。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只要把东西妥善放好了,最后再引得季明宣一同去查见,只要一切属实人赃并获,任季重莲如何聪慧也是百口莫辩。 “长喜,这事你尽快去办,我就在屋里等你的好消息。” 季紫薇回头看了长喜一眼,她立马打了个哆嗦,只口中还在犹豫道:“姑娘,真得要……” “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费话?!” 季紫薇瞪了长喜一眼,长喜这丫头是跟着她一同出的门,约见齐湛这丫头自然也知道,总之是她的丫环她也不用避讳着,只目光又将俩人扫了扫,“你们俩个听好了,只有我好了,你们才能好,所以好好地听话,将来姑娘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是!” 长喜与长春对视了一眼,连忙低头应是。 长喜犹豫了一阵,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季紫薇点了点头,紧了紧袖口里的东西,快步地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长喜却还是没有归来,季紫薇有些着急了,便唤了长春去打探。 一刻钟的功夫,长春是回来了,只是她身后还跟着碧元,季紫薇怔了怔,只觉得心中动如擂鼓,有些摸不清楚此刻的状况了。 “六姑娘,咱们姑娘有请。” 碧元端端正正地给季紫薇行了礼,低垂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她……五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季紫薇强自镇定了心神,但手脚却有些发软,强自扶住了桌角,这才堪堪稳住了心神,她不断地对长春使着眼色,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知道长春只是喏喏摇头,一脸焦急且不知的模样,她不由在心里骂了声“蠢蛋”! “不过是长喜在咱们苑里乱逛,不小心被人给发现了,咱们姑娘又不好随意处罚了,这才请六姑娘一同过去看看。” 碧元唇角微翘,看着季紫薇瞬间青白的脸色,心中升腾起一股止不住的快意,让你害人,让你起坏心思,这下就要将你打回原形。 “长喜?” 季紫薇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连声音都有些打颤,“不过是一个丫环,五姐姐处置了便好,何必过问我呢?” 长春猛地抬起了头,眸中盛着一抹震惊,但片刻后却是化为了了然,幸好她们不是将宝押在了季紫薇的身上,不然如今铁定心寒死了。 长喜也不过是奉了季紫薇的吩咐去做事,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事情败露了却在片刻成为了主子的弃卒,这样的人谁还敢忠心不改地跟着? “这可不行!” 碧元忽地笑了,目光直视季紫薇,“咱们姑娘也说了,若是六姑娘不愿意过去,可别怪她揪着长喜去老太太跟前说个明白!” “你……” 季紫薇咬紧了唇,眸中神色愤恨难言。 此刻她不清楚季重莲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是长喜私自入了翡翠潭这事,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若是那件事情没有败露,长喜还没有交待一切,那么她还有能力挽回,至多撒个谎便罢了。 可若是被揪到季老太太跟前,难免会被刨根问底,老太太不好糊弄,又从来对她不喜,自然会站在季重莲一边,到时候便是糟了。 一瞬间,季紫薇已是心念电转,再三犹豫之下,她还是决定到翡翠潭走一遭,一是查探事情到底至何种地步,一是想方法挽救,总之是不能捅到季老太太跟前,她可不想再被发配到三沙镇去。 * 翡翠潭,正屋。 季重莲正闭目坐在楠木交椅上,长喜便跪在她面前低低饮泣着,伴着茶盏轻扣的声响,有种诡异的安静。 季紫薇进了屋后,见到这情景心中已是有些慌乱,却是强自稳定着心神坐在了季重莲的下首,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指间却止不住地颤抖。 碧元回禀了一声,季重莲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目光冷冷地扫过季紫薇,“六妹妹,长喜可是你跟前的人,如今却是在我苑里被发现,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是为哪般?” 季紫薇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目光却有些躲闪,“妹妹也是不知,或许这丫头手脚不干净,五姐姐可是从她身上搜出了什么?” “这倒没有。” 季重莲笑了笑,目光无意识地扫了扫左边的屏风,透过缝隙,能够隐隐瞧见晃动的人影,但季紫薇此刻的心思自然不在那里,也无从发觉。 “没有吗?” 季紫薇猛然抬起了头来,心中的大石卸了一半,可瞥见季重莲唇角边的淡淡笑容,她却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是没有。” 季重莲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季紫薇这才气势高涨了起来,过去便揪住了长喜的耳朵,在一阵痛呼中将她给拧了起来,斥骂道:“你个小蹄子,哪里不好走,偏生要跑到五姐姐屋里来,这下被人误会了,还以为我屋里的人都是手脚不干净的,你让我今后怎么有脸做人?!” “婢子没有……” 长喜呜咽着求饶,整张脸涨得通红。 “还说没有?!” 季紫薇另一只手抡着巴掌向长喜扇了过去,力道之大竟是将她扇向了一旁,直直撞在了椅角上。 “够了!” 季重莲重重地一顿茶盏,面含冷厉,眉目似霜,“五妹妹,你真是好大的气性,你再拿丫环不当人看,也别在我跟前作践!”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碧元忙不迭地过去将长喜给扶了起来,查看了一下伤势,也只是皮外伤的淤青,遂将人护在了身后,一脸不屑地看向季紫薇。 也就只有这样没用的主子才会把火气发在下人身上,如今倒是更让人看清了季紫薇的真面目。 “我……” 季紫薇咬了咬唇,一口气噎在心口,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理论的时候,早点离开将自己给摘了开去才是上策。 想到这时,季紫薇不情不愿地福身一礼,“也是妹妹疏于怪教,五姐姐不要往心里去,妹妹此刻就将长喜给带回去,必不会再让她随意出门给姐姐添堵。” “长春,还不过来扶人!” 季紫薇瞄了一眼长春,长春立马喏喏应是,眼见着就要从碧元手中接过长喜,季重莲唇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声,“且慢!” 季紫薇原本已经转身欲走,听到季重莲这话脚步一顿,似有些不解地转过头来,“五姐姐还有何事?” “长喜自然是本份的,她没乱拿不该拿的东西,却是交待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罢了。” 季重莲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季紫薇耳中却是心惊肉跳,她猛地瞪向长喜,目光中暗含警告,“你这小蹄子,是不是又在外乱嚼舌根了?!” “婢子没有。” 长喜本能地一缩,整个身子却亦加地往碧元身后躲去,只留了一双眼睛怯怯地扫了眼季紫薇,又看向季重莲,“婢子只是说了实话。” 屏风后坐着季老太太和季明宣,柳姨娘也站在一旁,此刻她很是心焦,真怕季紫薇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老太太冷厉的目光一扫,她根本不敢出声提醒什么。 季明宣也有些焦急,他不希望季紫薇与季重莲对上,从以前种种来看,这个小女儿根本不是大女儿的对手,这一激之下他真怕她会越说越错。 “长喜,把六姑娘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长喜,她没有犹豫地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男子的汗巾放在了桌上,那是一张棕褐色的巾子,四个边角用银线绣了云纹,看起来很是别致,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男子随身之物。 看到那张汗巾,季紫薇只觉得全身发颤,脚下一软撑在了门框边上,耳边却是响起长喜清晰的讲述,“五姑娘,这汗巾子是六姑娘让婢子放在你屋里的,如此一来就能冤枉您……冤枉您与男子私通,坏了您的名节……” “她撒谎!” 季紫薇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似乎这样就听不到长喜所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还有长喜……长喜怎么能出卖她?! 想到这里,季紫薇的目光狠狠地射向长喜,涛天的怒火席卷而来,恨不得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她为什么要撒谎?” 季重莲冷哼一声,“若不是有你这个主子的吩咐,陷害我于她有什么好处?” “还有这方汗巾……” 季重莲两指提起了汗巾,左右看了看,虽然眸中是止不住地嫌恶,但面上却是一派冷然,“这样的缂丝轻绸做成的汗巾,能用上的人非富即贵,她不过是一个丫环,就算省下一年的月例银子也买不到这样一条汗巾!”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你抵赖了,我的妹妹!” 季重莲缓缓站了起来,碧色的裙摆在脚边摇曳着,她人已是站在了季紫薇跟前,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令季紫薇的目光不得不与她对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看不惯我管着这个家,还是嫉妒秦公子与我定了亲?” 季重莲唇角挂着一抹冷笑和嘲讽,轻蔑的目光扫过季紫薇轻颤的脸庞,满意地看着她额头浸出了丝丝冷汗,她这个妹妹……要害人时半点不手软,如今事情一败露便是这份怂样,她真是高看了她。 但话虽这样讲,若是不激得季紫薇主动说出幕后的一切,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白搭了。 屏风后,柳姨娘的掌心早已经被冷汗覆盖了,整个脸色变得青白,她不住地扯着季明宣的衣角,想要让他向季老太太求求情,可到了这个地步,再看看老太太沉郁的脸色,那样的威压下,季明宣只觉得两腿打颤,恁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心里不禁有些怨道季紫薇了。 如今他们一家人是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丹阳,季老太太对他们的印象可还没有改观呢,若是眼下再出点事,老太太一怒之下再将他们给赶回去,那可怎么啊?! 捏住季紫薇下颌的手指微微使力,她不由吃痛地皱紧了眉,在看向季重莲得意而轻视的笑容,季紫薇只觉得脑中绷紧的那根唤作理智的弦在一瞬间断裂,愤怒之下,她大力一挥便将季重莲扫向了一旁。 碧元惊呼一声,赶忙奔了过来扶住季重莲,她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再转头看向季紫薇时,已是满脸地不屑,“怎么了?难不成说到你心眼里去了?你就是嫉妒我,痛快承认了吧,免得难堪!” “我呸!” 季紫薇怒极反笑,叉腰道:“就你这样被未婚夫嫌弃的女子,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季重莲神情一怔,不由敛了神色,话音沉郁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 季紫薇得意地昂起了头,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该轮到她不屑了,“我的五姐姐,你可知道设计陷害你的人是谁吗?” “不就是你吗?” 季重莲不动声色,只是内心已是隐隐泛喜,季紫薇已经一步一步入套了。 “呵呵……” 季紫薇掩唇轻笑,撑不住地笑弯了腰去,半晌后,才用怜悯的眼光看向季重莲,“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五姐姐说,是你的未婚夫秦子都嫌弃你,他根本不愿意娶你,所以才搭了线让人使计陷害你,如今一计不成,必然再生他计,就算你真正长了七巧玲珑心,那也是防不胜防,妹妹在此劝你一句,这亲你就自个儿退了吧,省得到时候丢人现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季紫薇眸中光芒斗转,若是季重莲是个有傲气有自尊的,面对这等羞愧之事若是还不自个儿选择退出,她就是给了脸让别人来打! 今天这事她是没办成,但若是有另外的法子让季重莲退了亲,她也不算负了齐湛的嘱托,只是没有能让季重莲身败名裂,想着有些不甘罢了。 再看季重莲已是一脸震惊,整个人仿若不置信般地呆立在当场,连碧元都哭着喊着,“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可别吓婢子……” “怎么可能?我不信,秦公子他怎么会……” 季重莲摇着头,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一脸地失魂落魄,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季紫薇的面前,双手钳住了她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干涩地喊道:“你骗我,你骗我的是不是……” “这事可不仅仅是我知道……那齐……”季紫薇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齐知县家的公子也知道,你若不信,可以找他对质!” 季紫薇脱口之下说出了齐湛,心下不禁有些后悔,但若是这样能让季重莲死心,安安静静地把这门亲事给退了,这事也算了了。 季重莲抬起头来,面色凄惶,美目泛红,只是泪水却是倔强地不肯滴落,她摇着头跌退几步,被碧元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只是整个人恍若失神了一般,只怔怔地摇着头,口中喃喃道:“秦公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怎么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紫薇冷冷一笑,此刻她气势倒是足了,不由踏前几步道:“五姐姐,你也该长个心眼了!” “够了!” 季紫薇正待得意,屏风后突然穿出一声暴吼,她惊了一跳,本能地向那方望去,季明宣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脚步不停地奔到了她跟前,也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只听“啪”地一声,季紫薇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的痛,整个人已经被扇得趴在了地上。 “老爷,您息怒啊!” 柳姨娘也跟着跑了出来,整个人都扑在了季紫薇的身上,季明宣那跟着的一脚才没有落下,只是狠狠地唾了一声,“你这逆女!” “父亲……姨娘……你们怎么会?” 季紫薇一手抚着脸,瞳孔大睁,她完全是吓傻了,怎么会突然就多出两个人来了? “哼!”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也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只冷冷的目光扫过季紫薇,便让她如坠冰窖,不寒而栗,牙齿打颤地唤了一声,“祖……祖母……” 季老太太却理也没理,直接走到了季重莲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五丫头,这事你受委屈了,祖母下去定会查个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祖母……” 季重莲哽咽着唤了季老太太一声,久蓄的泪水煞时便奔涌而出,只是嘤嘤道:“这事不能凭空地冤枉了秦公子,还请祖母细细查证……至于六妹妹……”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季紫薇,唇角的冷笑一闪即逝,后者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季紫薇突然回过味来,这一切都是季重莲设下的局,这是她早就安排好了的,只等着她掉落! 可如今明白过来还有什么意义,她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如今是真地将自己给陷进去了。 再看季重莲,却已是窝到季老太太怀中做起了无害的小白花,她气得浑身发抖,不得不死死地咬紧了牙! “六妹妹她定也是受了奸人蒙蔽,不然我是她的亲姐姐,她怎么忍心害我?!” 季重莲抬起一双泪眼看向季紫薇,只是说出的话语是个人都不会信,季紫薇不会害她,是不会害死她吧,但将人搞得身败名裂,那不是比死还可恶?! 看着季老太太投来不善的目光,季明宣嘴角抽了抽,刚才的对话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里,如今再来说一切都是假的,他怎么说得出口? “老太太,您相信五姑娘说的吧,她们毕竟是姐妹,六姑娘不会这样害自己的亲姐姐的……” 柳姨娘哭着抱紧了季紫薇,她原以为回了丹阳能够徐徐图之,她还年轻,怎么会熬不过一个老太婆? 等着季老太太化为了一捧黄土,还有谁能拦得住她? 可季紫薇冲动了,她早就叮嘱过女儿不要和齐湛搅在一起,谁知道还是没拦住,这明显 就是季重莲下的套啊! 别人早就洞悉了他们的阴谋,只挖了坑等着季紫薇跳下去! 她这个傻女儿,怎么就这般遭了别人的道呢! “是非曲直,我自有论断!” 季老太太轻哼一声,转向了碧元,“去叫宋妈妈带人来,将六姑娘和柳姨娘带回自个苑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屋门半步!” “是!” 碧元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退了出去。 季紫薇此刻才是止不住哭闹起来,一手指向季重莲,“是她害我的,祖母,是她害我!” 季老太太扫了一眼季重莲,季重莲只低垂着目光不发一言,就算是她陷害了季紫薇,也要季紫薇真地做出了这等事情,难道她还能硬扣上粪盆子冤枉她不成? 老太太默了默,半晌后,目光沉沉地转向了季紫薇,“你若行得正坐得端,何人害得了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婆子当初就是吓了眼,才让你这个祸害进了门!” 季老太太后一句自然是针对柳姨娘说的,柳姨娘一惊,整个人已是瘫软在了地上颤抖不已。 季明宣微微一怔后,脸色大变,脚下一软也跟着跪了下来,“母亲息怒!” 季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口中喃喃道:“也罢,到底是我心软了啊……” “母亲?” 季明宣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心软了?心软什么……难道是不该心软放他们回来? 第【88】章 当面退亲,颜面尽失 柳姨娘与季紫薇在哭闹中被一众婆子拖了出去,翡翠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有机敏的婆子取下了自己的帕子塞进这两母女的嘴里,这才安静了不少。 对主子不敬,但也要看什么主子,柳姨娘母女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对待,还是季老太太的吩咐,婆子们做起事来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季明宣回头望了一眼已是战战兢兢,季老太太一个眼神过去,他便彻底腿软地趴在了地上。 “没用的怂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 季老太太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声,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宋妈妈道:“将四老爷给扶下去。” “是。” 宋妈妈应了一声,两个婆子立马上前来,一边一人叉起季明宣的胳膊就这样带了下去。 此刻翡翠潭的正屋中便只剩下了季老太太与季重莲祖孙俩。 季重莲抹干了眼泪,走下榻来,一撩裙摆便跪在了季老太太跟前,低垂着目光,哑着嗓子道:“孙女有错,还请祖母责罚!” 季老太太不是能让人随意糊弄的,既然季紫薇都知道是她使了计,老太太又怎么看不出来? 未免老太太对她有猜度,她还是自己承认了妥当。 “你有错,你的确有错!” 季老太太沉默半晌,这才有些疲惫地轻声道:“五丫头,祖母对你如何你心里该知道……若是你不愿意嫁到秦家,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这般做来?” 老太太头痛地抚了抚额,她操心过甚,思虑犹存,一瞬间便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不止,这是心累啊! “祖母容禀!” 季重莲心里也是难过,咬着唇对季老太太磕了头,再抬头时眼眶已是泛着红,“那秦公子风度翩翩说话讨巧,观其表象,祖母已经心悦三分,若是我没有确实的证据,如何敢随意诬陷于他?” “可秦家如日中天,祖母就没想过结下这门亲事,他们是否会不甘不愿吗?” “孙女从来没有想过高攀,既然他们秦家看不上我,大可以退亲了事,可秦公子却是这样歹毒,非要让人诬了我的清白,迫得咱们家不得不主动退亲,这样的事孙女怎么能忍得下去?” “六妹妹出门私会知县家的齐公子,这阴谋是孙女亲耳目听到做不得假,孙女不愿意祖母仍然被蒙在鼓里,这才使了些手段,若是祖母责罚,孙女亦无悔!” 说到最后一句,季重莲已是挺直了背脊,虽然面上仍然有未干的泪痕,但眸中的光芒却是亦发坚定。 “罢了罢了,”季老太太疲倦地摆了摆手,“许是我真正地老眼昏花了,这才识人不清……” “不,祖母!” 季重莲不顾疼痛地膝行几步,扑在榻前,握住了季老太太的手,含泪道:“祖母慈爱宽厚,若非有祖母照拂,孙女如何能有今天?” 不能让季老太太冷了心,若是老太太灰心了,否决掉以前做出的一切,那么他们姐弟如今算什么呢? 当然,或许老太太只是指秦子都这一件事情,但有些人本就善于伪装,如果他只想在你面前呈现美好的一面,你又如何能发现他的阴暗? 所以这事半点怪不到季老太太头上,怨只怨秦子都的险恶。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她一手抚向季重莲的鬓发,怜爱地说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孙女要和秦公子当面对质,即便要退了这门亲事,也要退得堂堂正正,绝对不会任由他搓圆捏扁胡乱说道!” 季重莲握紧了拳头,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秦子都是个什么模样,在那张谦谦君子的面容下,又长着一颗怎么样丑陋恶毒的心! “好,这才是我季家的女儿!”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至此,她心头的沉郁方才完全消散,再看向季重莲时,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季家就算是女儿,也绝对不会输给秦家的儿郎! * 秦子都走在前往宣宜堂的路上,宋妈妈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秦子都认得这是季老太太的陪嫁妈妈,颇得信任,只是他不知道这请人的活计怎么会落在这位妈妈身上? 但宋妈妈没有多说,他便也不好多问,只留下华伟呆在外院,他自个儿便随着宋妈妈往里去了。 前两日见过齐湛,他说这事已经交给季家六姑娘去办了,陷害嫡姐的事据说这位季六姑娘已经是做的得心应手了,秦子都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季重莲感到悲哀。 亲妹妹尚且如此对她,或许季重莲在季家的日子也不如表面的风光,但他却不得不在她背后再捅上一刀,也是为了将这拖而不决的事情做个最后的了断。 到了宣宜堂的正屋,宋妈妈在屋外站定,微微躬身地摆了个请的姿势,只是态度疏离,就连平日里伺候季老太太的丫环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多有不善,这一点让秦子都暗暗有些纳闷。 不会是齐湛交待季紫薇做的事情败露了吧? 不,不会…… 秦子都暗暗摇了摇头,最近他特意让华伟去打听了的,也没听说季家内院里有什么大的动静,真要败露了,量齐湛也不敢将他给供出来,这便是自己找抽了! 想到这里,秦子都唇角微微一抿,一撩衣袍,大步地踏了进去。 季老太太的屋里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当中一张黄花梨木的罗汉床,床尾叠着几床金线绣莽纹的秋香色条褥,罗汉床上搁了个矮几,几上摆放着梅兰竹菊的檀木小插屏,罗汉床两边向下是两排楠木交椅,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溜。 墙角窗台下有个长条案台,台上搁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炉上冒起一股清烟,这香味并不甘甜,闻起来甚至微微有些发涩,竟是有提神醒脑的作用,秦子都目光转了一圈,已是微微一怔。 “老太太好。” 秦子都恭敬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太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说让他坐下,只是目光带着审视将他从上看到下。 这样一个仪表风度都无可挑剔的后生,季老太太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可一想到他要害的人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往昔对秦子都的好印象瞬间便消散无踪,眸中只剩下了冷冽的寒霜。 秦子都抬头时也是一怔,平日的季老太太对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可如今……再想想今日种种所见,他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仍然恭敬道:“不知道老太太唤子都到底所为何事?” “秦公子先坐下吧!” 季老太太淡淡地挥了挥手,灵芝已是撩帘进了屋,奉了茶后又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唤他秦公子,而不是子都了。 秦子都默了默,面上仍然一派谦和地拱手道:“子都有哪里做的不好,老太太尽可以提点一二。” “不敢!”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秦公子乃是当朝探花郎,能提点你的怕是只你令尊及师长,我季家何德何能,妄不敢托大!” 季老太太打起了太极,说的话又是这般冷嘲热讽,若是此刻秦子都再听不出其中的味道,那当真是白活了,遂也肃色以待,听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 “原本这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婆子我人老眼花,本不该这般掺和进去,但是耐何看不得我这个五丫头受一点委屈,才想为她做了这个主……却不知竟是错了。” 季老太太难得感叹一声,目光一转,却是凝在了内室的紫檀木雕花草虫鱼的屏风上,轻唤了一声,“五丫头,出来吧!” “是!” 屏风后有人应了一声,秦子都猛然一怔,只觉得脑中的弦刹那间便绷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掌紧握成了拳头。 那样清丽悦耳的声音,犹如山泉跌落玉石,铮铮作响,让人止不住地在心底泛起一抹清凉,或许还要更冷一些,因为他从那声音中嗅到了一丝冰冷与淡漠。 季重莲的身影转出了屏风,踏着步子款款而来。 今日她穿了一身蜀绣双面印的月华锦薄秋衫,腰上系了一条水玉色蝶戏花丛间的百褶裙,左右各挽了一个垂髻,粘了粉绿色的莲花型嵌玉片的宝钿,虽是简单的装束,却已是清丽难言。 秦子都一时呆呆地怔在了那里,眼前的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唇色朱樱一点,如绛唇映日,尤其是一双妙目,犹似一泓清水,仿若潋尽了世间波光。 这便是季家五姑娘……季重莲? 他的……未婚妻吗? “祖母!” 季重莲向季老太太行了礼,随即转向了秦子都,只是端方地唤了他一声“秦公子”,却并未见礼。 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以礼相待。 “季……五姑娘!” 秦子都低垂了目光,那一瞬间,他觉得呼吸都要屏住了。 美丽的女子他见过不少,或许季重莲论美貌尚差上顾雪嫣一筹,但她落落大方的气度,举气投足间的自信,顿时让她光华璀璨如踏祥云,而顾雪嫣那种柔弱堪怜的姿态在她面前则可以完全被忽视,被遮掩。 甚至连他也忍不住有一种被折服的感觉,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清明。 季老太太为什么会叫季重莲出来,按理说未出阁的姑娘不轻易会见外男,即使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该有的避讳也应该做到。 像是料到了秦子都心中所想,季重莲唇角噙起一抹笑来,让她原本散发的冷然之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他竟然感到了片刻的和煦,一双狭长双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超多好看小说] 只听季重莲轻声道:“不是祖母的意思,而是我想见见秦公子。” 季重莲的声音清冷渐柔,但秦子都却感觉不到一丝善意,更像是蕴着一种威压,仿若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五姑娘有何指教?!” 秦子都敛了神色,再抬眼时,双眸已经蕴着一抹凝重。 在他眼前的不只是一名简单的少女,凭她如此稚嫩的年纪就能将季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光是这份手段与魄力便让人不容小觑。 男人在朝堂里拼搏,但后院的战场却是女人的天下,秦子都意识到此刻他正站在季重莲的地盘上,即使心中不断为自己打气,但难免在气场上便弱了一筹。 “秦公子,你想退了这门亲事吗?” 季重莲也不想与秦子都多作寒暄,话一接口便是直奔主题。 秦子都样貌确实不差,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被他蒙蔽的人多了去,季重莲就觉得心里犯堵。 这样的人也配做探花郎? “你……” 秦子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又看了看季老太太,老太太此刻已是闭目养神,好似全然听不到俩人的对话一般,明显是不打算插手了。 秦子都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痰噎住了,渐渐泛起了一股涩味。 他想退亲吗? 他当然想! 这便是他最初来到丹阳,住进季家的目的。 可现在呢? 他确认自己这个想法没有改变,可看着这样的季重莲,这样鲜活的少女,这样灵气逼人的她……为什么,他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若是他否认了,眼前的少女便还是他的未婚妻吗? 可顾雪嫣呢? 他真正爱的人是顾雪嫣,怎么可以为一时的女色迷惑了心智? 秦子都用力地甩了甩头,抛开脑海中那些莫明的想法,再看向季重莲时,只见她唇角已是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秦公子不愿意说,那还是让我说吧。” 季重莲双手交叠摆在身前,不以为意地笑道:“秦公子这次来到丹阳,怕就是存了退亲的心思。” “我……” 秦子都面色有些难堪了,隐隐泛着一丝铁青,这些他隐藏在心里的话,连他都没有说出来,怎么能被季重莲就这样抢先地说出口? 季老太太还在一旁听着呢,可以当她不存在吗? “你也别急着否认。” 季重莲摆了摆手,不急不慢地坐到了季老太太下首的楠木交椅上,笑看向秦子都,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半点让人笑不出来。 “秦公子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明明只是交待了齐公子来办这事,只要毁了我的名节,那么季家迫于无奈,不愿声张,自然会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于你谦谦公子的形象半点无损,对吗?” 季重莲轻飘飘的说出这些话来,秦子都的脸色都泛了白,一手死死地扣紧了交椅旁的方几,双腿却是在隐隐颤抖。 这是被人戳破阴谋,无所遁形时的羞愤难当。 沉默,时间在尴尬中流逝,却是慢得让人心焦。 秦子都咬了咬牙,却也不得不出声辩驳,只是嗓音再无温润,僵硬沙哑地犹如木锯,“五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秦某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小人陷害!” “陷害吗?” 季重莲撑不住轻笑出声,就像听到这世间最好听的笑话,粉嫩的脖颈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胭霞,渐渐地爬上了白皙的面庞,映着晶亮的双眸,泛着桃花瓣一般清丽的色泽。 “若是齐公子听到这话只怕心里不好过了。” 季重莲缓缓收了笑声,摇头道:“今日我敢对秦公子说出这些话来,两家便是要撕破脸了,这脸面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秦公子既然连自己的脸面都顾不得了,那么,咱们季家还何必要为你兜着?” 季重莲话到最后已是转厉,迸射出火星四溅的锋芒,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了秦子都,虽然她身材高挑,但在秦子都面前仍然矮上一截,气势却是不弱,字正腔圆,落地有声,“我素闻读书人最重信义,若是秦公子能对着天地君亲师许下重誓,说我今日所言一切皆是谬语,那么我季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秦公子,你敢吗?!” 季重莲眉峰一挑,冷冷地看向秦子都。 “我……你……。” 秦子都被季重莲逼得退无可退,这才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这……” 季老太太这时才是慢慢呼出一口长气来,眸子半翕半合,却夹杂着一抹不容忽视的精光扫了过来,“五丫头说的话便是我老婆子心中所想,秦公子只要敢发下重誓,我季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老太太!” 秦子都脸色青白交替,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他张了张嘴,可看到着季重莲那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神,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重莲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秦子都找上了齐湛,齐湛再勾搭上季紫薇,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季紫薇是什么样的人,她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还能不清楚这个妹妹的性子吗? 急功近利,却没有大脑,又妄想着不属于她的一切! 她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便能让季紫薇原形毕露! “五姑娘,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秦子都咬牙切齿地说道,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沉厉,他虽然不像齐湛这般卑鄙无耻,但他起码有做人的底线。 面对天地君亲师,这样的重誓他发不了,因为他的确做了这事。 “不敢!” 季重莲轻哼一声,这才转过了身去,水玉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旖旎的弧度,随着她这动作,竟然有暗香隐隐浮动。 秦子都这才看清了季重莲裙摆上的彩蝶,那竟然不是绣的,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沾上的花瓣,以花瓣拼成的彩蝶,蝶在花中,花也是蝶,竟然还有这般的意境和巧手,不得不让人多了一番感叹。 但感叹归感叹,即使他心底里已经有些欣赏季重莲,但这样强势的女人他也是断断不会娶的,难不成要娶个妻子回家和自己对着干吗,他也没这般博大的胸怀。 “祖母!” 季重莲走到季老太太跟前,矮身一福道:“今儿个就在您老跟前,我要堂堂正正地与秦家退了这门亲事,秦家这样的门第,这样的人品,咱们自问高攀不上!” 季老太太目光沉沉地转向了秦子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除了退亲,别无他途! 季重莲唇角一翘,偏头看向秦子都,“秦公子想必也是没有异意的,我这便让人请了父亲来,当年的一纸婚约就此成为废纸一张,如何?” 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完全没有一丝惋惜及懊悔,就像是在摆脱一件早已经想要丢弃的物件一般,这般地迫不及待,秦子都只觉得此刻站在这里已是难堪到了极点! 他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和错待,他的自尊心在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秦子都只觉得嘴角抽了抽,这明明已经是他想得到的结果,却完全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来得到。 秦家与季家终于撒破了脸,他没能护住秦家的脸面,反倒一跌到底,如今竟然被人这般嘲讽奚落,他一双手收在袖中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刺在掌心的疼痛却也抵不过他心中的涩味及难堪。 季明宣得到风声,来得很快,那一纸婚约早已经被他收在了袖袋里,季老太太交待得很清楚,他也十分清楚今天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所以一见到秦子都,季明宣便轻咳了一声,在季老太太沉沉的眼色之下,他这才痛心疾首地苦声道:“子都啊子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将来见到秦大哥时你让我怎么交待?!” “季伯父!” 秦子都面色冷凝,一开口的话语已是疏离至极,偏生季明宣却没有觉出味来,走上前来便拉住了他的手腕,凑近了低声道:“快,给老太太认个错,这事情还能挽回,五丫头怎么说都是我闺女,只要你喜欢,我铁定让她嫁!” 说来说去,季明宣还是不愿意失去这个乘龙快婿,即使季老太太已经交待了他应该怎么样做,但他到底还想搏一搏。 季重莲这个女儿虽说他不喜欢,但那样貌摆在那里,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秦子都只要还有一点眼光,断不会错过这等美娇妻! 季明宣是以男人那点好色的劣根性来揣度秦子都的心思,哪里知道秦子都除了男人那一点本能外,更多的却是自负与自傲,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时再来低这个头,就算他允了,今后在面对季重莲时俩人心里又怎么会没有疙瘩? 所以,季明宣此刻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秦子都只觉得眉角都抽了抽,满脸地不可置信,这季家四老爷当真是个傻的? “不必了!” 秦子都一甩衣袖退开几步,冷声道:“就请季伯父写下退亲文书,子都回去后自会呈给父亲,从此秦季两家再无相干!” 这婚约销毁是一回事,要完全地没有干系,还需要一纸文书的说明,要不然哪一天季家后悔了,又怎么说? “对,这个绝对有必要。” 季重莲了点了点头,转头便对屋外唤道:“灵芝,备笔墨!” 纸张笔墨很快便到位,季明宣被引导着往书案那方去,心里只将季重莲骂了又骂,这个女儿怎么这般没眼色,他可是在帮她挽回婚事,她不仅不感激,似乎还巴不得这事告吹,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就算秦子都设计了她,那事不是没成吗? 若是秦子都有心悔改,又怎么不能给对方一个机会呢? 可季老太太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季明宣心里也有点发悚,自然不敢再忤逆老母,只得垂头丧气地写下了退亲文书。 先呈给季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看了点了点头,又转给了季重莲。 季明宣虽然不学无术,但这字却写得有几分飘逸,季重莲感叹了一声,她是可惜了这字。 转头时,灵芝已经端了火盆上来,季重莲伸手看向季明宣,“父亲,那纸婚约。” 季明宣瞪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出来,季重莲确认无误,又展示给秦子都看,这才扔进了火盆里,眼看着火苗倏地一下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倾刻便化作了灰烬,季重莲抿唇一笑,不禁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可这模样看在秦子都眼中却是万般刺眼,她凭什么松了一口气? 难道嫁给他还是委屈了她? 难道她还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秦子都咬了咬牙,只觉得胸口怒气腾腾而上,季家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好了,这纸退亲文书秦公子可要收好了。” 季重莲笑眯眯地看向秦子都,双手递上了那纸退亲文书,袖口不经意间滑落而下,露出皓白的手腕,两只莹莹的玉镯在腕间闪着温润的光芒。 秦子都阴沉着目光,只觉得面前这张笑颜更加刺眼,刚想伸手接过,季重莲却是手腕一晃闪了开去。 秦子都一扑而空,刚要恼怒,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唇角这才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来,“怎么?后悔了,你若……” 那样的话语脱口而出,连秦子都都怔了一怔,他在说些什么? 好在季重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敛容道:“我是想要提醒秦公子,今日这事内里如何便只有屋里这几人知道,我们自然不会去坏了秦公子的名声,也望秦公子好自为之,千万别想着毁了别人便能造福自己,岂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伶牙俐齿!” 秦子都咬紧了牙,只觉得羞愤难当,他差点就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板凳了,这个地方他再也不想久待,一手取过季重莲手中的退亲文书,他僵硬着拱了拱手,一甩衣袍,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哪知才走出季家大门,季明宣已经巴巴地追了出来,千呼万唤才叫停了他。 “哎哟,子都啊,你可走那么快干嘛?” 季明宣喘着粗气,从季老太太屋里出来时他便去大门候着了,最后才知道秦子都主仆竟然走的角门,这才又急急地追了过来。 “四老爷,不知还有何指教?” 秦子都嗓音冷冽,双手负后,冷冷地扫向季明宣,他此刻可以肯定,季明宣真是傻地,不然季家已经将他扫地出门,这人还巴巴地追出来做甚,是找抽吗? 一旁站着的华伟早已是忿忿不平,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跟着他们家少爷四处行走,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奉迎讨好,谁知道这次竟是被人这般迫不及待地赶了出来,竟然还让他们走了角门,这等委屈,对于他们来说,无疑于是奇耻大辱。 可季明宣竟然还有脸追了出来,这到底是看笑话呢还是想再羞辱他们一番? “子都啊,虽然咱们这亲事结不成了,但我和你父亲的情谊还是在的,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一声,我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季明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虽然在季家他不敢违逆了季老太太的意思,但秦家这样的关系他却也不想断了,指不定将来就能靠上一些,如今他的后台和依仗越来越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他如何能轻易错失? 秦子都只是冷笑一声,也不言语,这算什么,打了脸,再给颗糖吃? 他能靠到季明宣什么,这个软蛋…… 不,等等! 秦子都神色一暗,这次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齐湛给办砸了,若非如此,他何故会在季家尽失颜面。 这样的蠢蛋,他当初又怎么会找上他? 季家如今他不好正面报复,但是齐湛,他总有办法能让他不好过的! 秦子都沉郁的目光转向了季明宣,唇角一翘似笑非笑,“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伯父定能帮上忙!” 第【89】章 恶有恶报,紫薇做妾 季明宣怔了怔,被秦子都那样的眼神盯着,就是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算计,他不禁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可眼下能怎么办,这可是他主动凑上去的,现下怎么还有反悔的余地? “如何?难道伯父不愿意帮小侄这个忙?” 秦子都的笑容亦发深沉,步步踏进,就快要将季明宣给逼进了墙角,身后的华伟也压了过来,俩人分守两角,就算季明宣想要落跑,那也是没可能的。 季明宣眉心跳了跳,却还是强撑着笑容道:“你……你且说来听听。” 秦子都先是感叹了一声,这才低垂了目光,不无惋惜地幽幽道:“与季家这门亲事告吹实属无奈,在此小侄也不想为自己辨解什么……只是秦家与伯父的这份情意实在不想因此而断,若是伯父应允,便将六姑娘许了小侄,小侄虽不能娶她为妻,好歹也能给个贵妾的名分,请伯父一定应允!” 齐湛不是心仪季紫薇吗?这两个人倒是郎情妾意,却让他丢尽了脸面,他出了糗,这俩人也别想好过。 求娶季重莲他是不指望了,那个女子这样羞辱自己,已是让他恨得牙咬咬,今后就留着她的妹妹在跟前,任打任骂,那不也能为自己找回点损失掉的颜面。 “这……” 听了秦子都这话,不说是季明宣,就连华伟也是一惊,自家少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季明宣眼珠子转了一转,恍然大悟,原来秦子都看不上季重莲,想要退了这门亲事,却是中意上了季紫薇? 可他又什么时候见过季紫薇的面呢? 季明宣心中的种种疑问还来不及细想,秦子都又接着问道:“小侄诚心求娶,不知伯父是……” “这……容我再想想。” 说这话时季明宣心里已是同意了一半,能够嫁给探花郎做贵妾,对季紫薇一个庶女来说也算是高攀了,虽然做不了嫡妻仍然有遗憾,但正像秦子都所说,两家有了这层关系,这情份才不会断。 可柳姨娘母女那头便有些让他头疼了,柳姨娘铁定是不想女儿做妾重复自己的命运,若是闹腾起来,整个家里也是不得安宁。 “好。” 秦子都干脆地点了点头,“我会在就近的客栈里盘桓三日,若伯父有了决定便遣人来告知,咱们也把这文书给立下,若是三日后未等到任何消息,小侄便知道伯父的意思了,自会离去,永不相扰!” 秦子都那句“永不相扰”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凛然,让季明宣微微一惊,连连点头应了。 错过了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季明宣已经决定回去好好与柳姨娘说道,季家若是将来靠不住了,总归还有秦家可以攀上,他们可不能将这门好姻缘给拒之门外。 在客栈上房安顿下来,华伟还是百思不解,垂手立在秦子都身侧,试探着低声问道:“少爷……您果真要许了季六姑娘为贵妾?” “这还有假?!” 秦子都轻哼一声,喝了一口客栈的清茶,任那涩味在舌间流转,却还是强自咽了下去。 放在平日里,这些粗等的劣制货他是绝对不会碰的,可今天他要喝下去,他要深刻地记得在季家受到的羞辱,一点一点地铭刻在心上。[] “可是……为什么啊?” 华伟挠了挠头皮,他想不通。 “季家不与秦家结亲,我就纳了他们家姑娘做妾,那是在打他们的脸!” 秦子都冷笑一声,眸中光芒渐沉渐暗,“还有齐湛那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若不是他,少爷我能至这般难堪的境地吗?他想要娶季六姑娘,我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华伟恍然大悟,但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秦子都这是报复不到正主头上转而迁怒啊,但这样的话华伟是怎么都不敢说出口的。 * 季明宣琢磨着这事宜早不宜迟,不然秦子都一个反悔了,搞不好第二天便走人了,到时候他再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女婿? 所以回了季家老宅后,季明宣直接便奔去了碧幽阁。 守门的婆子也不好拦着,季老太太只是禁了柳姨娘与季紫薇的足,不准她们出了苑门,但并没有不允许别人进去,所以季明宣一路进来也是畅通无阻的。 碧幽阁的正屋里,柳姨娘正抚着头斜倚在软榻上,眉眼间俱是化不去的愁思。 她是没想到季紫薇竟然这样大胆,她明明警告叮嘱过,却还是和齐湛搅在了一起,害季重莲的事暗地里做了就做了,谁料还被别人给发现,跳入别人的套里爬都爬不上来。 难道这季家老宅是天生和她们母女犯冲吗? 本以为回了丹阳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可却是霉运不断,她倒是有些怀念三沙镇的日子,苦是苦了些,却没人给她脸色看,日子过得自在多了。 若是季明宣再争气一些,就是一辈子不回丹阳又如何? 柳姨娘叹声连连,却是没有听到屋外丫环的通禀,季明宣已是如一阵旋风般地卷了进来,眸子含着熠熠的亮光,兴奋地唤了她一声,“芬芳!” “老爷!” 柳姨娘一怔,这才从软榻上坐起了身来,软软地应了一声,“老爷怎么来这里了?”说着便要起身侍候季明宣就坐。 谁知季明宣却是踏前两步,大手按在她双肩上,又将她给撑了回去,自己也坐在了一旁,眼睛眨了眨,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道今儿个出了什么大事?” “听说秦公子离开了。” 柳姨娘默了默,虽然被禁足在了碧幽阁,但并不能说明她耳目不聪,该有的消息自然会有人传进来。 也是,秦子都这般想要摆脱这门亲事,都不惜设计诬陷季重莲的清白,若是季家再上赶着想要嫁女儿过去,那成什么样了? 所以,秦子都的离开,就意味着这场亲事的终结。 其实想到这一点,柳姨娘还有些庆幸,若是当初定亲的是季紫薇,秦子都便是要毁了季紫薇的清白,而他们谁都没能及时发现过来,那么最后下场凄惨的可就轮到了她的女儿。 幸好啊幸好! 不过,季重莲如今做不了探花郎夫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还没走远呢!” 季明宣兴高采烈地握住了柳姨娘的手,只是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神色,原本喜悦的心情瞬时便打了个折扣,只压低了嗓音道:“秦公子与五丫头的婚事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老爷你乐成这副模样,当心被人看到了禀报到老太太那里,你可是要吃挂落的。” 柳姨娘觉得有些疲倦,随着季明宣的拉攥,顺势便倚进了他的怀里,轻声道:“老爷,你说咱们还回三沙镇好吗?” “回什么回?你傻了啊!” 季明宣怔了怔,将柳姨娘给撑了起来,打量着这张不再年轻的容颜,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呐呐地转头道:“反正那鬼地方,我是再也不会回去,你是没吃够苦?” “回到家里是非便多,咱们女儿论心眼也斗不过五姑娘,我是怕她再留在家中,早晚惹祸上身。” 季紫薇毕竟还年轻,个性冲动又不会隐忍,若是季重莲再次设下套来,下次又会是个什么境地,她真地不敢想像。 柳姨娘只有这一双儿女,真正是爱逾生命! 如今季崇天无心学业,她也知道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将来能够清闲活着已是不错,但还是要靠着家里这份祖产过活。 四房的产业,等着季重莲出嫁后还不是要重归季明宣的名下,她一定能够等到那一天,她也一定会比季老太太活得长! 想到这里,柳姨娘原本黯然的心情又豁然亮堂了起来。 “你也别操这份心了,今儿个来我便是与你说六丫头的事。” 季明宣握紧了柳姨娘的手,待她抬眼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己,他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为薇儿寻了一门亲事,是门天大的好亲事!” “什么样的好亲事?” 说到季紫薇的事,柳姨娘顿时眼睛一亮,十四岁的姑娘也是时候议亲了,婚事谈妥后这准备嫁妆安排种种婚前事宜不都得要一年的光景。 季明宣能够为季紫薇考虑到这份上,柳姨娘心中自然是感动。 如今俩母女正在低迷的时候,季明宣这话无疑让柳姨娘重新看见了前途的亮光。 若是能够就此斩断了季紫薇与齐湛的关系,那自然是更好。 说实话,对于齐知县的儿子她是看不上的,不学无术不说,在事业上根本毫无建树,又是个克妻的,哪家父母舍得将女儿嫁过去? “这……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季明宣有些迟疑了,虽然这婚事看在他眼中是绝无仅有的好,但女人的思维又和男人不同,做妾可是柳姨娘心中的一根刺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柳姨娘慢慢地敛了神色,先前的欢喜一瞬间收敛,季明宣能够认识结交些什么人她心里还不清楚吗? 刚才她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若是季明宣因为赌博而将女儿拿去抵了债,这还有什么可欢喜的? 当然,这样糟糕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季家,季家人丢不起这个脸,宁可拿银子去赔别人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是放在三沙镇,没有人会为季明宣去填那个无底窟窿时,或者才有可能。 想到这里,柳姨娘原本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也好在他们已经离开了三沙镇啊! 刚才的想法也就只是想法而已,如今就安心地呆在丹阳吧,男人好赌她管不了,但把控着家中的银钱,为自己和儿女留一条退路她还是能做到的。 “是……是秦家。” 季明宣搓了搓手,有些踌躇地看向柳姨娘。 “秦家……哪个秦家?” 柳姨娘心中一沉,看着季明宣的表情,她心中怎么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秦大哥家里,子都不是才离开没多久吗?” 季明宣看了一眼柳姨娘,骤然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子都?” 柳姨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片刻后,她怒极反笑,“怎么?他娶不到咱们季家的嫡女,便想退而求其次娶庶女?当初在三沙镇若是这般便好了,如今他才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 看到柳姨娘这般反应,季明宣顿时有些焦灼了,“秦公子哪里不好?样貌家世,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还在皇上跟前都露过脸的,这样的条件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柳姨娘冷笑一声,咬紧了唇,“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五姑娘都不愿意嫁了?你是薇儿的亲爹啊,断不能厚此薄彼!” “就是因为我是薇儿的爹爹才会为她这样考虑,放在别人身上,爷还不爱搭理呢!” 季明宣冷哼一声,双臂环胸,气氛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他冷冷地扫了柳姨娘一眼,果然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想到眼前,怎么不想想若是季紫薇入了秦家的门,今后又会带给他们多少好处? 女人就是这般没道理可讲,不知道他怎么还想要急急地回来与柳姨娘商量,真是高看了她! 他是季紫薇的亲爹,她的婚事难道他还做不得主? 季老太太本就不喜欢柳姨娘母女,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季紫薇更加不待见,又怎么会关心她的亲事? 这事只要他应允了,私下里一抬粉红小轿抬起秦府去,谁还有权力过问?! 这样想着,季明宣不禁昂起了头,冷冷搁下一句,“这事容不得你置喙,我已经决定了,这亲事就此定下,只等薇儿及笄,就抬进秦府去做贵妾!” “什么……贵妾?” 柳姨娘大惊,只觉得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地上,整个脸色倏地变得苍白了起来,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伸手指向季明宣,手指上艳红丹蔻好似染了鲜血一般刺眼,“你竟然让薇儿去秦家做妾,你还是不是人?!” 秦家被季家退了亲事,秦子都遭受了这样的羞辱和打击,心里怎么会不怨不恨,再让季家的姑娘去做妾,那是要生生地被熬死啊! 季明宣这是瞎了眼迷了心,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说什么?!” 被柳姨娘这样指着鼻子骂还是第一次,季明宣错愕之后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也是他从前太纵容柳姨娘,真是宠得她没有尊卑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如今竟然敢质疑他的决定了?! “老太太不会同意的,季家的女儿不会给秦家做妾!” 柳姨娘拼命地摇了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爬了起来就往门口奔去。 季明宣如今是被名利权贵迷了眼睛,谁知道秦子都还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她不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要找季老太太,老太太就算再不喜欢她,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季家的女儿去秦家做妾。 哪知柳姨娘还未奔出屋门,便觉得头皮一阵疼痛,头发被人拉扯着,她惊呼一声,下一刻已被一阵大力甩向一旁,碰在了一扇镂空的花鸟屏风上。 屏风应声而倒,她整个身子也控制不住地跌扑了上去,手肘磕在硬木上,痛得她忍不住唤声来。 季明宣飞快地期近,膝盖抵在柳姨娘的腰背上,大手又一次地揪紧了柳姨娘的乌发,迫得她不得不仰面抬起了头来。 “老爷……” 柳姨娘早已经哭花了脸,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季明宣,一时之间也有些怔愣,可身体传来的疼痛不会骗人,清清楚楚地告诉着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 “你这个女人,给你三分颜色你便想要开染房了?” 季明宣咬紧了牙,另一手钳住了柳姨娘的下颌,冷笑一声,“老太太从来便不待见你们母女,你以为她会为你们做主?如今出了这事,六丫头敢陷害五丫头,老太太巴不得将她嫁得远远的,再也见不着人!” “你以为给六丫头再说一门亲事就会好到哪里去?以老太太对六丫头的厌恶,怕是嫁个商户都是好的!” “如今我给她寻了户好人家,探花郎的贵妾难道还不体面?你的女儿总究会强过你,这辈子你若乖巧听话我便保你一生无虞,若是非要和爷对着干,你可别怪爷到时候心狠手辣!” 柳姨娘的哭声倏地止住了,她瞪着眼睛,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季明宣一般。 这就是那个不惜千里寻来的有情郎? 这就是那个因为专宠她而至沈氏早亡的好相公? 这就是那个为了救她不惜以命胁母的好男人? 柳姨娘只觉得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恩啊爱啊情啊意啊,被风一吹,片刻便没了踪影。 原来,男人是会变的! 柳姨娘仰着头,疼痛让她有些麻木,只觉得眸中的泪液一瞬间已至干涸。 “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就安心地呆在屋里,等着薇儿出阁那日,我自会允许你们见上一面!” 见柳姨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季明宣顿觉无趣,心下也知她是认命妥协了,这才一松手,任她软软地倒在了屏风上。 第【90】章 重莲提议,渣爹娶妻 季明宣在第二日清晨便赶往了客栈,因是离着季家最近的几家客栈,倒不用细找,只挑最好的那间前去,秦子都主仆果然在座。 俩人定下了纳妾文书,秦子都承诺将会奉上三千两的聘金,聘礼另算,季明宣已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季紫薇的嫁妆铁定是公中出,这一点季重莲会安排,可这聘金他便可以肥了自己的腰包,只要秦子都不说破,谁又会知道呢? 想来这事只要自己全权包办了,到时候将人给送到秦府去就是,如今秦子都已经和季家的人生了嫌隙,想来也不会亲自上门对照一二,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思及此,季明宣眸中的笑容亦发深厚了。 纳妾文书一定下,季明宣便马不停蹄地去衙门备了案,似乎生怕秦子都反悔了似的。 揣着那一张纳妾文书,秦子都悠然地靠坐在回上京城的马车中,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和季家这事没完,别人怎么羞辱了他,他势必要找回来,等将来走着瞧! 季家除了柳姨娘外,还没有人知道季紫薇已经被季明宣许了秦府做贵妾,日子还是照样地过下去,只是柳姨娘与季紫薇被禁了足,整个季家顿觉清静了不少。 季重莲此刻正倚在凉亭里,看着碧元与红英剥着莲子。 本来这样的小事也轮不到这两个丫环做,只是闲来无事便剥着玩,季重莲看了一阵,便也抓了一把莲子过来,利落地用刀剖开翠绿的皮,滚出里面杏白色的莲子,再挑出中间的莲心,分类搁置在了一旁的瓷瓮和瓷碟里。 “姑娘,这莲子咱们吃就可以了,这莲心干嘛也留着,多苦的东西啊!” 碧元看着那满满一碟的莲心,虽然翠绿的色泽看着很喜人,但却也改变不了那苦涩的本质。 “苦口良药嘛!”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这莲心是一味中药,虽然我不太懂,但老人们常说,莲心泡水可以清心去火,没得浪费了,咱们就来尝个鲜。” “还有这等功效?” 红英也有些诧异,略微思忖了一刻,她脸色有些微红道:“姑娘……姑娘可否赏婢子一些莲心?” “你来要干嘛?” 季重莲还没有发话,碧元便偏头看向红英,见她脸色越来越红,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为景管事要的吧?” 景德是红英的未婚夫,俩人的婚事也定在了年后。 碧元不说还好,一说红英的脸更是红得像火碳,但在季重莲略有深意的眼神下,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前几天他……他给我捎东西来,无意间说到他娘有些上火,婢子就想着……” “还是咱们家红英聪明,这人还没嫁过去,就开始讨好未来婆婆了,不错不错!” 季重莲抿着唇笑,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羞得红英亦发不好意思,头垂得都快到胸口了。 碧元却是若有所悟地深思了起来,片刻后,也在瓷碟中揽了一撮莲心往自个儿身前堆着,“姑娘,这个给婢子,下次林大哥来了,婢子也让他捎回京里去。” “你这丫头,倒是现学现卖了!” 季重莲撑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红英也抬起头来看了碧元一眼,见她这般落落大方毫无羞涩之意,对林楼好就是好,自己这般反倒有点缩手缩脚显得小家子气了。 “得了,你们两个各自包上一包往婆家捎去,给我留下一点就行了。” 季重莲大度地摆了摆手,两个丫环对视一眼,忙点头道了谢。 秋风乍起,吹散了满池的碧波,少了莲叶的池塘看着有些萧瑟,春去秋来,倒是四季不变的定律。 明年,她也该及笄了。 可若是就这样嫁了人,她反倒有些放不下心来,特别是四房,她走了,季崇宇可是怎么办? 虽然有季老太太照应着,可人老了难免心力不足,不能面面俱到,又有柳姨娘时不时地在季明宣耳边吹些枕头风,这个父亲又一向是个偏心的,倒真是难说了。 “姑娘,可是在担忧什么?” 碧元已经利落地收拾了剥好的莲子莲心往屋里捧去,红英扶着季重莲坐在美人靠上,见她沉默不言,眸中似有忧色滑过,这才大胆一问。(.) “还不是家里的事。” 季重莲叹了一声,目光垂在指间,“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带了你们几个离开,虽然还有刘妈妈照顾着宇哥儿,可想着父亲与柳姨娘……我总是放不下心来!” “是这个理。” 红英跟着点了点头,“若是四太太还在就好了,说什么也能照拂着少爷,柳姨娘再嚣张那也能有个管束的人。” 季重莲一怔,偏头看向红英,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喜色,她这是钻进了死胡同里,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没想到呢? 男人荒唐,那是因为没有管束得了他的女人,再加上姨娘作乱,四房自然就没有宁日。 季紫薇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可柳姨娘却是要长长久久地在四房生活着,若是真没个人能拿捏管束她,长此以往,未免生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再撺掇着季明宣做下什么错事来,到时候还会有谁为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所以,若是在她离开之后想让季家四房有好日子过,那么找回一个当家女主人便是很有必要了,规束季明宣,管教柳姨娘,当家主母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季重莲也不怕继母生下嫡子,季崇宇嫡长子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到时候他早已长成,若是继母想要过得好,想要将来自己的子女也有依仗,是一定会善待季崇宇的。 看着季重莲忽喜忽惊的模样,红英有些忐忑地问道:“姑娘,可是婢子说错了话……” 四太太离世已经好多年了,或许她是无意间提起了季重莲的伤心事,可是再伤心……也,也不该是这副模样啊? “我的好红英,你可是一句话点醒了我!” 季重莲笑着抱了抱红英,转身就往凉亭外走,口中还不忘记吩咐道:“回去装上些莲子和莲心,咱们上老太太屋里走一遭!” * 宣宜堂的正屋里,三太太姚氏正一言不发地坐在下首,目光低垂在膝上,显得她的面容更加沉静。 “这亲事已经定下了?” 季老太太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刚刚搁下茶盏,又对灵芝点了点头,灵芝会意地上前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捏着腿。 “定下了,所以今天来和老太太禀报一声。” 姚氏抬起了头来,虽然容色淡淡的,但到底眼中有着一丝喜悦的光彩。 儿子娶媳妇了,她也要做婆婆了,能不开心吗? “这之前还要做些什么准备,我老婆子是没有这个心力,你就与五丫头商量着办吧。” 季老太太摆了摆手,微微眯了眸子,显出几分疲倦来。 “媳妇想在外给泽哥儿置办个院子,当作他们夫妻的新宅,这老宅的房子就暂时给空出来,索性三房如今也没有人住着,老太太看着该怎么就怎么办。” 姚氏说话清清淡淡,也不拐弯抹角,实在是生活在这宅子里,她本也没想和谁斗过心眼,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季老太太虽然不喜欢三房,但对姚氏这个媳妇还是看得上眼的。 此刻听姚氏这一说,老太太微眯的眼猛然睁了开来,眸中射出一抹精光,“这么说,你们三房是准备出门单过了?” 季家老宅的房子做为祖产将来定是有大房传承下去的,当时的分家不分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到时候她这把老骨头也没了,想来大太太要将剩下的几房人给分出去,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姚氏能够自己提出来,倒也是少了几分麻烦。 姚氏起身福了福,态度倒是不卑不亢,“是有这个打算,将来泽哥儿成了亲,开枝散叶的,若再在老宅里住着,怕是抹不开去,所以媳妇斗胆做了这个决定,还望老太太不要怪罪。” “你心思倒是细,能够提前想到这些,我又怎么会怪你?” 季老太太摇了摇头,半晌后才是轻声一叹,“这事你和老三也说了?” “老爷四处奔走不定,媳妇是寄出了信去,但还没有等到回音,这事先办了也成,相信老爷即使知道也不会说道什么。” 姚氏这样说也是正理,男人顾外,女人管内,这定宅安家什么的,只要姚氏说了也算数。 “也是这个理。” 季老太太笑着点头,面色和蔼,“可瞧到合适的宅子了?” “前几日托人去寻了几家,倒是有一户看着满意,也是来向老太太讨个主意。” 姚氏已经落了坐,静静地看向季老太太,“宅子是在丹阳县城,却不在咱们春江镇上,但也不远,坐车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是前朝一个官宦人家的老宅子,五进的宅院,挺宽敞的,就是看着沉旧了些。” 季老太太略微沉吟后,才道:“宅子沉旧些倒是不打紧,只需修缮一番即可,但……这赶得上泽哥儿的好日子不?若是不行,还是先在家里成了亲,修缮好了再搬过去也不迟。” 季家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季老太太也想趁着这事扫扫霉气,季崇泽成了亲,接下来季重莲便也不远了。 只是季重莲的婚事她可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前车之鉴,她可再不能被那些表象迷惑住,岂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姚氏略微想了想,便点头想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这婚事就在家里办吧,也好让他们小俩口就近给您老磕头。” 季崇泽的婚期就定在十月,若是马上将房子给买下来,抓紧时间修缮,虽然有些赶,但还是来得及搬过去。 姚氏虽然为人淡漠,但到底心思细腻,略一思虑便明白季老太太心中所想,人老了就图个热闹,要不这般清冷的日子过下去谁不会觉着寂寞? 想到这里,她自然顺水推舟,合着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就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老太太,五姑娘来了。” 云霞在屋外禀报了一声,跟着便撩起了帘子,季重莲已是拐了进来,后面跟着红英。 “咦,三伯母也在。” 见到姚氏,季重莲自然有些诧异,旋即便笑着对俩人行了礼,红英抱着瓷罐站到了一旁去。 季老太太含笑看向季重莲,“你大哥要娶媳妇了,你三伯母正和我商量呢,这婚事定是要办得热热闹闹,你也帮着一起理理事,别累着了你伯母一人!” “大哥的婚事这么快就定了,日子是多久?” 这前段日子不才在议亲吗,决定得这样快,倒是让季重莲有些始料不及。 “也是亲家母那边身子不好,想着女儿快点出嫁,若是再耽搁了,就怕……” 姚氏话到这里一收,后面的季老太太与季重莲自然就会意了。 怕是季崇泽的未来岳母快要不行了,若是这婚事再拖拖,这亲家母亡故,女儿又要再守孝三年才能嫁人,不若趁着还有日子就尽快将亲事给办了。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诚挚地看向姚氏,“三伯母那里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尽管说来,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好。” 姚氏浅浅地笑了笑,又看出季重莲有事找季老太太,这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姚氏离去的背影,季老太太轻轻叹了叹,“好容易熬到季家第一个哥儿娶亲了,也算是喜事一桩。” 季重莲附和着点了点头,又听老太太道:“泽哥儿成亲后三房便要搬出去了,这偌大的宅子竟是越来越冷清了。” “三伯母他们要搬走了……” 季重莲唇角一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分家不分房,这也只能维持到季老太太尚在时,若是老太太有一天没了,他们四房定也是要离开的,姚氏不过想在前头罢了。 “老三不说了,老大也是不用我操心的,就是你父亲……” 季老太太有些疲惫地抚住了额头,嗓音中难掩低落,“若是我不在了,他可怎么办?” 季重莲总归是要出嫁的,四房她虽然能够照看一刻,但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到季崇宇娶媳妇,将四房的庶务顺利将到孙媳妇手中。 至于柳姨娘,她是压根没想过,这个女人只要不跑出来祸害别人就是谢天谢地了。 季重莲转头看了眼红英,岔开了话题道:“祖母,我命人摘了些莲子莲心,这不正巴巴地给你送了来,祖母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红英顺势将两个瓷罐交到了灵芝的手中。 季老太太怔了怔,才道:“这莲子我倒知道,可这莲心能吃吗?” “莲心用来泡水喝,清心去热,还能明目呢,祖母若是觉得苦,回头我多做些蜜饯给您送来。”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季老太太的手,撒娇道:“这可是孙女亲手给挑的莲心,祖母可一定得赏脸!” “就你这丫头懂得讨我欢心!” 被季重莲那俏皮的模样给逗乐了,季老太太撑不住也笑了起来,方才脑中的忧思瞬间全无。 灵芝也在一旁附和道:“还是五姑娘想得周到,老太太这里正缺蜜饯呢!” “你这丫头,这是在编排我这段日子没给宣宜堂送蜜饯呢!” 季重莲笑着嗔了灵芝一眼,这才转向季老太太,“这甜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好,祖母可省着点吃。” “知道了。” 季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都是你说的对。” 看着季老太太笑了,季重莲才接着往下说道:“祖母,孙女正巧想到一件事情,想让祖母拿个主意。” “什么事还得要我拿主意?” 季老太太扫了季重莲一眼,一脸的狐疑。 季重莲不急着讲,只看了灵芝红英一眼,她们俩便知机地退了下去,她这才道:“三伯母看着是个不理事的,可心里清明,虽然从前有曾姨娘坐大,但到底怎么样也越不过她去,三房有她,如今也算是安稳的……” 季重莲话到这里一顿,见季老太太眸中神色似在思量着什么,这才不急不缓地接着说道:“母亲逝去多年,咱们四房也没个正经的当家主母,父亲虽然有些不着调,那也是因为别人怂恿之故,他本心里定也是孝顺祖母的,若是能多个管束着的人,将来必定能走上正途,就算孙女今后不在季家了,有当家主母管着,也不用再操心父亲,操心宇哥儿……” 做母亲的眼中,就算儿子再不是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至于季明宣犯下的种种错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已经不知不觉在季老太太心中淡化了,这一点季重莲看得很明白。 老太太真正恨得的人柳姨娘,可儿子护着宝贝着,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一家人非要弄个你死我活不成? 听了季重莲这话,季老太太心思一动,偏头看向她,“你是说……再为你父亲讨个媳妇?” 这事老太太不是没想过,只是顾忌着季重莲姐弟,这想法冒出来便被她给掐灭了,这四房嫡长孙的地位不容动摇,若是再娶一房媳妇进门,焉知道这两姐弟不会心里不舒服? 可此刻由季重莲自己提出来,那意义就一样了。 “孙女也是刚刚有了这想法,祖母可不要笑我。” 季重莲略有些腼腆地低下了头,发丝垂落下隐约可见羞红的脸蛋,“我总想着有个人能管束着父亲,照看着四房,那今后祖母也能少操份心。”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不怕……” 季老太太说着这话到一半自己也给顿住了,就算没有后娘,季明宣对季重莲姐弟不冷不热的,这还有什么区别? “这倒是不打紧的,孙女还能在祖母身边呆几年呢……宇哥儿也长大了,将来自有他自己的前程,若是继母是个明白的,定也不会薄待了他。” 季重莲依然低垂着目光,话音虽然难掩羞涩,但还是一字不漏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身为女儿,谈及父亲的婚事本已是不妥,但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道。 大姑母如今避着她,三伯母那里也不会想去讨这个嫌,若是说多了,还怕别人猜测她们是否有其他意图。 也只有她能! 做为女儿,做为一个当家的姑娘,那眼界自然比一般人要看得远,运筹帷幄,把控全局,她能想到的,季老太太也一定想得到,若是俩人这心思对上了,老太太自然也就不会怪她这份逾越,反倒会夸赞她的大度和善解人意。 “五丫头,祖母果然没有看错你!” 季老太太激动地握住了季重莲的手,有孙女这一番话,她心里隐藏的担忧也在一瞬间化作虚无。 儿子大了,她是不能看着管着一辈子,但若是能给他挑个好媳妇,就算自己走了,今后也有人帮扶着他,只要不过得这般荒唐,那么四房的家业也能保他一世无虞了。 更好的是还能压着柳姨娘那个贱人,就算她不在了,这贱人也休想在四房冒出头来! “祖母,能为您分忧是份内的事,再说这也是为了四房,孙女自然当仁不让!” 季重莲眼眶微微泛红,她能感觉到季老太太的动容,似乎迷惘了许久的心终于找到了方向,让那双原本还有些黯然的眸子一瞬间绽放出熠熠的光彩。 “好孩子!” 季老太太满怀安慰地抚了抚季重莲的鬓发,虽然从前的沈氏不咋的,但到底给她养了一个好孙女。 “祖母,”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道:“虽然孙女有这想法,但到底要选什么样的人家还得祖母决定,大姑母在江浙两路认识的人家也多,祖母不妨听听她的意见。” “这是自然,让你大姑母帮着挑,人要爽利的,样貌不重要,这心眼要宽广,持家更要是一把好手,还要有什么……你帮祖母再想想!” 季老太太激动得有些语无论次了,她郁闷沉寂了这么多年,也似乎只有为季明宣娶妻这件大事能够让她振奋了。 将来四房有了正经的太太,那么柳姨娘想要只手遮天的日子也就不可能实现了。 一想到这,老太太便止不住地在心里欢腾。 她哪里看不出柳姨娘心里的想法,这次回了丹阳便是不动声色,示之以弱,但她绝对不相信柳姨娘是换了心改了性了,不过是在等着她这个老婆子死去罢了。 她老了,到底熬不过年轻人,但只要她能将这接力棒交给合适的人,就算她不在了,也自然有人会为她管束着柳姨娘,这贱人休想嚣张! 是个姨娘,便一辈子都是姨娘! 无认季老太太说什么,季重莲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有了沈氏的教训在前,还有柳姨娘在一旁张望觑觎着,这次老太太定不会再选个软弱的媳妇,这一点季重莲很清楚。 四房若是有了正经的太太,柳姨娘的心思也就不会放在他们姐弟身上,自有人值得她去操心! 不过,这辈子都坐不上四太太的位置,怕是一想到这柳姨娘便会恨得牙痒痒吧。 走在回翡翠潭的路上,季重莲的唇角都一直是翘着的。 她这算是设计了季明宣一回,这个荒唐不着调的父亲也该是有人来管束了,将来季崇宇还要娶亲,若是公爹与姨娘将家里弄得一团乱,还有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所以从长远来看,季明宣再娶一个太太来坐镇四房,那是很有必要的。 “姑娘这下总算是舒心了。” 季重莲和季老太太到底说了些什么红英却是不知,只知道他们家姑娘的提议定是被老太太允了,才能这般心花怒放的。 “还不错。”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脚步一顿,看向天边的浮云,语调轻松而愉快,“算是解决掉了我心底的一个忧患,不过这都多亏了你!” 季重莲偏头对着红英眨了眨眼,促狭地笑道:“为了奖励你,本姑娘准备在你出嫁时多选两个陪嫁的美婢,到时候侍候你与你相公可好?” “姑娘说的什么呢,坏死了!” 红英难得又羞又恼,明明知道季重莲说的是玩笑,但心里仍然止不住地冒酸,谁愿意出嫁时还带两个美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看着红英窘迫的模样,季重莲抚掌大笑,转身便向翡翠潭而去,回廊里留下了一串欢快的笑声。 第【91】章 本家做客,裴衍现身 季家这段日子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为了操办季崇泽的婚事,几乎全家总动员。 选挂幔的厚重帷帘,铺设桌椅的大红蜀锦褡子,就连碗碟也采购一新,府里下人们也做了两套新衣赏备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季重莲此刻正坐在议事的正堂中,这便是婚庆当日拜堂的地方,她特意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副梅绕枝头双喜迎门的富贵插屏,看着两个丫环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案头,又吩咐向左稍微移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身时,一个管事妈妈已是笑着来禀报道:“五姑娘,黄婆子已带了人在苑内侯着,就等着姑娘去选人呢。” “好,徐妈妈随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季重莲笑着对管事妈妈点了点头,这个徐妈妈原本管着浆洗房的事务,在崔妈妈离开之前,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季重莲见她做事稳重,人也不焦不躁的,这才提了做了内院的管事妈妈。 事无巨细,都在徐妈妈这里汇了总,在交到她手里时,便轻松了许多。 真正一个好的领导,不是凡事亲力亲为将自己累得半死,而是选择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岗位上,知人善任,才能总揽大局。 “这次黄婆子带了多少人来?” 季重莲一边走一边摇着团扇,随意地问道。 “刚留头的小丫头有十来个,剩下的有二十来个,老奴看着都洗涮干净了,这才敢带到姑娘跟前来。” 徐妈妈微微躬着身子,态度很是恭敬。 她可不敢小瞧了眼前的少女,再说对季重莲的手段与能力也很是信服,所以甘愿在其下听命。 当初大太太管着庶务时,崔妈妈仗着是大太太的赔房只手遮天,她本管着厨房里的事务,因为不肯与崔妈妈同流合污这才被贬到了浆洗房,如今好歹是熬出了头,不过也是季重莲慧眼识人,这份知遇之恩徐妈妈心里自然是感激着的。 “走,咱们瞧瞧去。” 季重莲转头对碧元眨了眨眼,这丫头也是一脸兴奋劲,明显带着师傅选徒弟的勃勃兴致,至于这些小丫头到了碧元手上会被怎么打磨调教便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这是刚刚进了二门的一个小苑落,不大的场坝里整整齐齐地站了五排的人。 黄婆子站在一旁,穿着一身麻溜的深蓝色棉布裙,圆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枝素梅银簪,见了季重莲的面,忙着叉腰行了一礼,“五姑娘好!” 季重莲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眼场中,所有丫头都恭敬地垂首而立,想来是黄婆子事先教了些规矩,但还是有些不老实的忍不住打眼四望,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如小鹿受惊一般猛然垂了下来。 季重莲目光一沉,那些不安分不老实的自然排除在外。 身后碧元已经机灵地抬了张交椅过来,垫上杏黄色的椅褡,又吩咐小丫头奉上了茶水,这才侍候着季重莲坐下。 黄婆子已是笑着凑上前来,“知道五姑娘选人的规矩,老婆子已是事先挑拣了一番,再请姑娘过目。” “嗯。” 季重莲伸手接过碧元奉来的茶水,在唇间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让她们一排一排走上前来,自报家门。” “是。” 黄婆子应了一声,又转身在那群丫头面前吩咐了一遍,在她的喊令声中,第一排的八个丫头这才向前走了好几步,齐齐向季重莲福身行礼。 “抬起头来!” 季重莲搁下了茶水,抬眼打量起这几个丫头,倒是其中有两个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一个面容姣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十二三岁的模样,行芷端方,一看便受过良好的教养,即使不是没落的小户姑娘,怕也是哪个大户里出来的丫环。 另一个大概有十岁左右,鹅蛋脸,嘴唇有些厚,但一双眼睛却是水灵灵的,看着季重莲眨呀眨的,透着一股好奇与紧张。 碧元顺着季重莲的目光看了过去,立马会意地点了这两个丫头上前。 面容姣好的女子柔声道:“婢子采薇,从前在齐知县府上当过差,伺候过府里的二小姐。” “齐知县?” 季重莲脸色一沉,那不就是齐湛府上。 碧元目光扫向了黄婆子,她立马知机地上前来,附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这采薇是个倔强的,齐公子想要纳了她作妾,她宁死不从,被打的一身是伤发卖了出来,背上的伤还未养好,听着季家要人,死活央了一道来,老婆子看着她模样好,也是懂礼识规矩的,这才带给姑娘看看。” 季重莲点了点头,“采薇这名字和六姑娘犯冲,改作采秋吧!” 齐家的丫环按理说她是有些排斥的,但这采薇却是因为反抗齐湛而被发卖,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看着也的确是个可怜人,若是人规矩懂礼,好好调教一番也不无不可。 “采秋谢姑娘赐名!” 采秋激动得双颊泛红,对着季重莲福身一礼,便按着碧元手指的方向站到了另一旁去。 一时之间,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毕竟做为第一个被季重莲点中的丫头,大家的心理多少还是有些期许的。 另一个小丫头唤作春华,据说是家里孩子太多养不活,她自己愿意卖身,让家里减少负担,也给弟弟妹妹们留点银钱。 春华说话灵动,特别是笑容让人感觉很是温暖,季重莲也留下了她。 余下的,季重莲给季老太太屋里选了四个看着谨慎稳重的,一个叫二丫,一个叫阿妞,还有两个叫着更是绕口,季重莲便给她们改了名字,唤作芝萍和芝华,芝雨和芝晴。 又给季崇宇跟前选了看着老实容貌也一般的丫头,这两个丫头识几个字,也懂一些规矩,可以慢慢调教着,季重莲便将她们改名作司书和司画,刘妈妈年纪也大了,有时候心力不济,这两个丫头只要安心伺候着饮食起居就罢了,不打别的心思就好。 一番挑捡下来,季家总共买下来二十八个丫头,除了各个主子跟前的,厨房、浆洗、针线、花房等各房都送去了几个,这些活计要从小学起,从粗使丫环到管事妈妈,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这边人手挑选好了,已近正中,季重莲便回到宣宜堂,陪着季老太太用了膳后便各自午休去了。 一觉睡到半下午,碧元看着薄纱帘里的人影动了动,忙带着林桃上前侍候,顺道便将纱帘给挽在了两旁的如意帐勾上。 “姑娘可是睡醒了?” 碧元笑着将季重莲扶正,披上了月华色的薄锦秋衫,腰上给系了一条同色的裙子,只裙角点缀了几抹嫣红的色调,看起来很是清爽。 林桃赶忙奉茶,季重莲喝了一口后吐在了白瓷小盂里,这才懒洋洋地扶着碧元的手起了身,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今日可真是困,一觉就睡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这段日子操办大少爷的婚事着实辛苦了。” 碧元利落地给季重莲扣好了衣衫,又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的锦凳上,这才拿了紫檀木梳顺着那一头乌发。 林桃在一旁摆弄着各式发簪,最终挑了支绿雪含芳簪递给了碧元,也配今日季重莲这一身月华裙。 “红英呢?” 季重莲透过铜镜看着碧元利落地给她挽起了头发,插上绿雪含芳簪,再左右抿了抿发鬓便算是成了。 “红英在教春华和采秋学规矩呢,若是不通晓姑娘的婢性,如何敢让她们在屋里侍候着。” 碧元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林桃收拾着妆台前的首饰妆奁。 “不急,你们也不是马上就要嫁人了。” 季重莲笑着摆了摆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一颗老树都泛了黄,风一吹,枯落的树叶便四处飘荡,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便落了满园。 林桃在一旁捂着唇笑,碧元如今也是被打趣惯了,竟然丝毫不脸红,只是噘唇报怨道:“姑娘就会拿婢子开涮,若是哪日婢子不在了,看您还找谁说去……” 明明是开心斗嘴的话,但到最后偏偏成了伤感,碧元不禁有些懊恼。 转头看向季重莲,她的目光有些怔怔的,好似没有听到这话,碧元顿时松了口气。 半晌后,季重莲才幽幽转头道:“让红英也别着急,看下采秋身上的伤,若是没好完,便再请个大夫来瞧瞧,人精神了再领着出来做事。” “是,还是咱们姑娘最好。” 碧元笑着拍马屁,林桃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撩起了帘子,红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见着季重莲已然起了床,这才笑着上前福身道:“姑娘,本家七太太派了人来请您过去呢。” “喔?” 季重莲一怔,转而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吗,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去本家一来一回的,再回到季家怕已是掌灯时分了。 “也没听那人说什么事,只说七太太吩咐了,务必要请到姑娘。” 本家七太太裴氏向来和季重莲交好,一个月也总有一两次相聚的机会,只这个月季重莲忙着和姚氏一同操办着季崇泽的亲事,确实有段日子没见着裴氏了。 “那林桃去宣宜堂和宋妈妈说一声,晚膳怕是不能和老太太一起用了,我去去就回来。” 季重莲转身对林桃吩咐道,又在镜前理了理衣衫,本是去见裴氏,俩人相熟也不用穿得太过隆重,就这样挺好的。 “碧元去挑捻些小玩意,我带去给明哥儿和晴姐儿。” 想起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季重莲就止不住地喜欢,也不知过了这般时日,两个小家伙想她没有。 各人得了吩咐便自下去忙活了,不一会儿季重莲便出了门。 本家与季家隔着也不算远,做马车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车夫熟门熟路的驶进了后院的小巷里,季重莲在那里落了车。 十月深秋,天气渐凉,早晚温差有些大,一落了马车,碧元已经给季重莲披上了浅杏色的羽缎斗篷,再看门前早已经有小轿候着,裴氏跟前的丫环恭敬地将季重莲给请上了小轿。 随着轿子的颠簸,季重莲反倒觉得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就像有什么要发生似的,但却又说不上来。 “碧元。” 季重莲撩起轿帘唤了一声,碧元正快步走在轿旁,忙凑近了耳朵。 “去打听打听,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季重莲绞紧了手帕,她在担心是不是裴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又急得非要找她商量,这才巴巴地让人请了她来。 不然这样晚的时辰,平日里就算俩人相约,也至少是提前一天约定的,这样的忙乱,让她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碧元得了吩咐自然快走几步和裴氏跟前的丫环套了近乎,只是这丫环口紧,又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打听了一番后碧元颓然而返,竟是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罢了,反正也来了这里,七太太既然请了我来,有什么事定是会据实以告的。” 季重莲这样想着便也渐渐安下心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还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看你用什么方法从什么角度下手。 远远地,碧元便瞧见裴氏的苑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她忙不迭地凑近小轿,低声道:“姑娘,怕是有什么好事呢,婢子见着七太太苑门口都挂着红灯笼。” “喔?” 季重莲也有些吃惊,但不容她细想,小轿已经抬进了苑落,绕过了青石雕花的影壁才缓缓停了下来。 碧元扶了季重莲下轿,她抬眼一扫,苑里果真是张灯结彩的模样,连花枝都修剪得格外娇美,廊柱上重新上了漆,远远看着便觉油亮油亮的。 “果真是有喜事?” 季重莲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看来裴氏是欢喜得想要与人共同庆祝和分享呢! 碧元点了点头,唇角也翘了起来,“婢子看着也是。” 丫环说裴氏在后院的暖亭等着她,碧元便止步于后院倒座房那块,没有当值的丫环婆子都窝在屋里闲着嗑牙,吃着茶水和零嘴。 碧元跟着季重莲来过不少次数,与这些人也不陌生,抓了一把瓜子便坐在了一个妇人旁边,笑着用手肘捅了捅这妇人,“花婶,七太太苑里是出了什么喜事,用得着这般隆重?” 花婶与另一妇人对视一眼,这才神秘地对碧元说道:“哟,你还不知道呢,咱们舅老爷快回来了。” “舅老爷?” 碧元怔了怔,却是回忆不起花婶口中的舅老爷到底是谁?遂又逮着花婶问个明白。 旁边一个妇人却是笑了,“当年在广福寺立了功,后来被骆将军相中带往了西北,不就是咱们七太太嫡亲的弟弟。” “啊,是裴公子!” 碧元惊讶地捂住了唇,这个男子她也只是在离开广福寺时看到过一个背影,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个解了广福寺之危的英雄呢。 提到英雄,女人们自然个个来劲,又加上一拨春心萌动的小丫环们在一旁起哄,花婶几个便开始细数裴衍曾经在本家的种种。 碧元这厢发生的事情季重莲自然不知,她正被裴氏的丫环引进了后院的暖亭里。 这暖亭顶上八角飞檐,檐下挂着琉璃盏,天色渐暗下,已是蕴出一抹七彩的流光,雕花木纹嵌玉石的隔扇窗,虽不密风,但却是很保暖的。 季重莲还未进暖亭,远远的裴氏已是笑着迎了出来。 “重莲,我就怕你不来呢!” 裴氏满脸喜悦,一声大红撒金的绣纹百花褙子,没有被她穿出艳丽的色调,反而多了几分端庄和厚重。 “七太太相邀,就是有天大的事儿我也要搁在一边不是。” 季重莲笑着行了一礼,与裴氏携手进了暖亭。 一入得亭里,便有丫环上前解下她的斗蓬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裴氏这才看清了季重莲斗篷下的装扮,不由皱眉,“怎地今日装扮得这般清简?” 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季重莲该是要打扮一番的,不然的话…… “七太太也是,怎地不说府里有喜事,不然我定是要换了衣服才出门的,想你那头催得急,这不就赶来了。” 季重莲嗔怪地看了裴氏一眼,眸中却蕴着笑意,就算本家有什么喜事,她跟着乐一乐也就是了,衣饰只是身外物,除了裴氏又没其他人见着倒是不打紧的。 “哎,算了,也是我没说清。” 裴氏头痛地抚了抚额,拉着季重莲便坐在包了锦垫的长条凳上。 “明哥儿与晴姐儿呢,怎地没看到他们?”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又起身往亭外瞧了一眼,确定没瞧见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不由有些纳闷。 “他们爹爹带出去玩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说到一双儿女,裴氏总算是露出了笑容,眸中荡漾着母性的光辉。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给他们带了好多小玩意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四周,这才重新凝在了裴氏的身上,拉了她的手道:“到底是什么喜事,也说来我乐乐。” 裴氏促狭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一眼便让她觉得四肢有些发麻,心中不好的预感又重新升腾了起来,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便受了算计似的? “阿衍要回来了!” 裴氏的话音刚落,季重莲笑容便是一僵。 裴衍……裴衍要回来?! 季重莲只觉得脑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除了震惊,莫明的还有一丝欢喜和期待…… “瞧你,这是乐得还是吓得?” 裴氏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见她回过神来,这才说道:“他前不久写信说要归来,说是积了假回丹阳探亲,我心里盼着念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你可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裴氏说着眸中便浮现了一丝伤感,六年了,这个弟弟在外打拼,也不知道身上添了多少的伤痕,才能累下如今的战功。 “前不久阿衍又立了功,燕王请了旨,升他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才二十一岁啊,再进一步,他便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是我们裴家的骄傲!” 裴氏越说越激动,双眸泛红,但其中却闪着熠熠的晶亮。 裴氏这样愉悦的情绪就像一波湖水在激荡翻涌,不知不觉中便感染了季重莲,她不禁脱口道:“恭喜七太太!” 裴衍是裴家的希望,如今他有出息了,得意了,自然是全家的骄傲! 可想到裴衍就要归来,她竟然又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心慌。 他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曾经说过的话,他待她的心意是否没有改变,他又是否是为实现诺言而来? 她对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一袭墨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刀削似的下颌,不厚不薄的唇色微微泛着点黯淡的粉色,高挺的鼻梁,冷漠的眼神,就连那双浓黑的眉毛在尾间也是微微上挑,冷峻逼人。 只是多年过去了,当日的少年应该长成了一个挺拔魁梧的男人,经过风沙的洗礼,血腥的浸染,恐怕比当年的他更加令人生畏。 不知道怎地,想到那样的裴衍,季重莲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这不也是你的福气?!” 裴氏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中含着一丝兴味地看向季重莲,不无意外地看着她羞红的脸蛋,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笑容之后,裴氏却是一声长叹,“你不知道,那时听说了……听说了秦公子的事我心里有多担忧,好在如今这人已是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在裴家打探到的消息并不确切,裴氏只是模糊地知道秦子都与季重莲有婚约,最后这婚事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 “七太太既然也知道这事,我便不瞒你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事本是家父多年前与人定下的,秦公子虽然遵循婚约而来,但到底不是我的良人,所以这婚约如今已是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已是有过婚约之人,七太太可会看轻了我?” 季重莲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裴氏,虽然她说得好似轻松,但整颗心却是绷紧了,若是裴氏介意,那么她的态度是不是会影响到裴衍? 毕竟,在这个时代定过亲又退亲的女子名声到底没有那么好听,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氏嗔怪地看了季重莲一眼,“那时你尚且年幼,又如何知道令尊定下的婚约,即使知道了,怕也是无从改变的……如今没有了也好,我到看不出这世间男儿还有谁比我家阿衍还更好?!” 裴氏的话语带着溢于言表的骄傲,季重莲“扑哧”一声笑了,“敢情在七太太眼中,连七老爷也比不上阿衍了?”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裴氏倒是难得地红了脸,虽然七老爷季宁没有出仕,但才华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对裴氏一心一意,结婚那么多年来,可是连通房都没一个,有这样一个丈夫,怕是任何女人都知足了。 季重莲只在一旁捂唇笑着,却并不说破。 裴氏却是有些羞恼了,站起身来瞪了季重莲一眼,假装恶声恶气地道:“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安排一下,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 “是,恭敬不如从命!” 季重莲出门的时候本就做了这个打算,如今裴氏一说她自然不会推迟。 裴氏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只有在眼前这个女孩面前她才能有如此真实的一面了,笑着闹着半点也不用拘束,虽然俩人隔着辈份,但那种感觉倒更像是朋友。 阿衍看上的女子果真是不错的! 裴氏带着丫环离开了,暖亭骤然安静了下来,暮色渐沉,季重莲踱步到窗边,暖亭下是一汪流动的湖水,波光粼粼,在落日的余辉下好似缀着颗颗的宝石,闪耀的光芒晃得人微微眯起了眼。 突然,暖亭的后门有一声关门的响动,虽然极轻极细,但是也听进了季重莲的耳朵里,她立马警惕起来,不由出声问道:“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她,那渐重的脚步声却是向前而行,直至拐过了那盏耸立的汉白玉罗汉屏风。 季重莲心中一紧,晃眼之间便想要夺门而出,可脚步在提起的一瞬间却是骤然放下,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了头。 她看见了什么? 这不是真的吧? 眼前的男子挺拔威武,一身银色的甲胄还来不及卸下,难掩一身奔走的风霜,墨发披在他的脑后,只用了一圈红绳束住了顶端,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刀削似的下颌,双唇有些干裂,在看见她时却微微扯起了一个弧度。 “裴衍!” 季重莲惊呼一声,双手不禁捂在了唇上。 男子唇边的笑容却是缓缓拉深,“怎么,如今连舅舅也不会叫了?” 第【92】章 共处时光,憔悴芙蓉 有风柔柔地吹过,镂空的格子窗棂轻轻作响,最后一抹余辉投了进来,洒在裴衍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他就那样踏步而来,唇角含笑,一双黑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好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季重莲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退一步,整个人还觉得尤在梦中。 离开时是那样的急切,归来是却又是那样的突然,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亦发刚毅俊美的容颜,张了张嘴,却恁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裴衍随意地坐在了圆桌旁,伸手便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水,仰面喝了下去。 看着那带着蜜色的喉头不自觉地顺着他喝水的动作而滚动了一下,季重莲只觉得面红心跳,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去,一双手紧紧地攀上了自己的衣襟。 这样的场合,她不该呆在这里的,孤男寡女,到时候可是说也说不清的。 怪不得裴氏急急地请了她来,定是裴衍想要见她! 季重莲咬了咬唇,想她自诩聪明,竟然上了这种小当,当真是…… 一双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裴衍看在眼中,不由轻笑出声,“多年未见,你就是这般迎接我的?” “谈什么迎接?本来就是你诓了我来!” 季重莲跺了跺脚,这样的不合时宜的地方,她是不能再呆了,若是裴氏要怪罪,她下次再来好好说道。 哪知脚步刚刚抬起,身边就好似卷起了一阵旋风,银色的光芒一闪,裴衍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别走!” “你……你别欺人太盛!” 季重莲咬了咬唇,目光在触及裴衍那双深邃到眼底的黑芒时才是陡然一惊,脚步向后跌退,谁知道肩膀却被他的大手给钳制住了,一时进退不得。 “我再不回来,是不是你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季重莲的个子不矮,但裴衍却是更加高大,宽厚的身影笼着她的娇小,让他不得不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就要喷在她的面上。 这样的口气,更像是质问! 季重莲将头撇向了一旁,不由气得嘟起了唇角。 这算什么,一走就是六年,回来便是质问,她犯得着呆这里受这种罪吗? “莲儿,别闹了!” 裴衍这般温柔的语气,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总觉得六年的时光一划而过,仿若昨天一般,她一身洁白无暇的月华裙,静静地站立在窗边,就像遗世独立的雪莲一般,圣洁而高贵,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沦。 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拉开彼此的距离,只是让他们成长了起来。 当年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纤纤少女,眉眼更加精细,身形玲珑有致,仿若成熟的水蜜桃,已经泛出诱人的色泽,只等着良人的采撷。 “裴舅舅,你在说什么笑?” 季重莲忽而一笑,低垂的眸中骤然泛起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她原以为与裴衍的关系还达不到这般熟稔,却又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 仿佛他的离开只在昨天。 她还能够回想起那恍若满天繁星的萤火虫,她还能记得他为她擦拭伤口时那指间的温度…… “那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裴衍也笑了,缓缓放开了季重莲,退后一步,这才能将她看得更清楚。 少女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带着纤柔与细致,圆润的鼻头,小巧的红唇,连咬在唇上的贝齿都泛着莹润的光。 他记得她的乌发最是柔顺,一握都握不住,只是此刻却被一根发簪挽在了脑后,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向下沿伸,透过敞开的襟口,隐约可见那精致的锁骨…… “不记得了!” 季重莲理所当然地昂起了头,这样的距离的确可以将裴衍看得更清楚,自然刚才被忽略的也无所遁形。 裴衍的眸中布满了血丝,俊逸的面容也难掩憔悴,刚才他一半的身形隐在暗淡的光线中无法看清,隔得近了,季重莲才看清他的发上甚至都蒙了一层细灰。 “你这是……怎地这般模样?” 季重莲略微有些惊讶,既然裴氏说过裴衍回到丹阳只是早晚的事,他也无需这般赶路,生生熬成了这副模样,这一路上得吓坏多少人啊! “还不是为了早一天见到你!” 裴衍无奈地叹了一声,料理完古云寨那帮人后,他又接了任务,好不容易一切妥当了,再回过眼日子已经到了九月中,他马不停蹄了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就连驿站的官吏都以为他家里出了大事,忙不迭地一路通禀为他备好了轮换的马匹。 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比预计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瞒过了本家的人,也只是为了先见季重莲一面。 “呸,不害臊!” 季重莲啐了一口,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裴衍踏前一步,不容反抗地牵起了季重莲的手,直到她羞恼地怒瞪向他,他这才认真地说道:“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能说定的?” 季重莲咬了咬唇,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也许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来临,俩人说出的话语就像无数只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叫着,扰得她心神难安。 “说得对!” 裴衍这才咧唇一笑,双手不自觉地环起撑在了脑后,带着一丝少见的不羁和潇洒,“所以这次回丹阳,我便让姐姐去季家提亲,你就乖乖地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吧!” “等你提了亲再说!” 季重莲不觉翘起了唇,也许只有对这个男人她才不会觉得抵触和抗拒,这般地水到渠成,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他呢? 是第一次被困柴房时,仿若天降奇兵一般的大救星? 还是在广福寺时又一次救她于危难时的神勇? 亦或是他离开时为自己庆生的浪漫,及至送她回季家时为她清洗伤口时的温情? 他们总共不过才见了三次面,满打满算就连今天也一并都超不出五根手指,可她对他却是那样的熟悉,是因为裴氏的话语中总是离不开这个让她心疼的小弟弟吧。 裴氏说,裴衍小时候调皮,爬树的时候摔了下来磕在了石头上,至今脑后还有着两指宽余的疤痕,只是被乌发给遮挡住了。 裴氏还说,从前府里惯爱养些小动物,兔子、金鱼、小鸟,还有乌龟,但最后都一一消失不见,大人们都奇怪了好久,谁知道竟然是进了裴衍饲养的那只猎犬的腹中。 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季重莲可以想见裴衍成长的童年是多么快乐,多么地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裴父入了冤狱,裴家也一瞬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小小的孩童几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以别人不知道的速度迅速坚强和勇敢起来,并且立誓要出人头地。 而今天,裴衍终于做到了! 连季重莲都在心里止不住为他呐喊欢呼,裴家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 裴衍轻轻应了一声,眸中是化不开的笑容,多年之前他便生出了这番渴望,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可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儿,他除了动容,心中还升起一抹久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宁。 世事多变,命运跌宕,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一条路走到黑。 可如今,到底让他逮住了一抹希望,而季重莲更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阳光,照进他内心里阴暗的角落,用微笑抚平那些血腥的印迹和过往。 她的笑很轻很淡,甚至带着点俏皮和亲昵的意味,让他觉得异常的温暖。 “等着你大哥娶了亲后,我便到你家提亲去!” 裴衍眸中笑意温软,终究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勾起季重莲面颊边垂落的乌发,挽在了她的耳后。 指间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垂和耳骨,季重莲的脸立时红了一遍,赶忙将他的手给打掉,引得裴衍一阵大笑。 “好了,快走,你姐姐来了!” 暮色中,季重莲见着裴氏的身影款款而来,身边还跟着个丫环,她赶忙将裴衍往后门拉去。 就算裴氏早知道裴衍要来见她,也不能让她亲眼撞见俩人相会的场景。 见季重莲拖攥的辛苦,裴衍便顺着她的意思向后门而去,只是唇边始终噘着一抹浅笑,直到季重莲将他推出了暖亭,他这才停住了脚步,转头,声音沉沉地说道:“莲儿,等着我!” “肉麻!” 季重莲吐了吐舌,在裴衍的轻笑声中,一把将后门给重重关上,还不忘记落下了栓子,这才赶回正中的圆桌旁坐好了,只一颗心却是咚咚地跳个不停,就像要从喉间蹦出来了一般。 她刚刚调整好表情,裴氏已经踏了进来,身后的丫环提着一个重重的食盒,隔着老远,便闻见了一股子饭菜香味。 “这般快就好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略微有些皱褶的衣裙,笑着迎了上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裴氏狐疑的目光四处转了转,果然没见到其他的人影,这才转向季重莲,想要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却发现竟是徒然,眼前的少女要比她想像中更加镇静。 裴衍说他今日最迟酉时末会赶到,她掐算着时间,故意在酉时中离去,留下了季重莲一人在暖亭,她的苑子裴衍熟悉得很,自然能够轻车熟路地找到这里。 这小子提前让人送了信来,却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巴巴地央了她将季重莲请了过来,难道竟是没有见上一面吗? 季重莲看着丫环摆上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这才拉了裴氏落座,笑数着桌上的菜色,“糖醋莲藕、脆皮松鼠鱼、辣子鸡丁……呀,竟都是我喜欢吃的,七太太有心了。” 季重莲笑着道谢,裴氏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试探着问道:“刚才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吧?” “怎么会呢?”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我来七太太这里也不是第一回,那些丫环婆子自然知道避讳,再说这暖亭里清静得很,还是七太太安排的地方好。” “喔……那就好。” 裴氏迟疑地点了点头,兴许裴衍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说是今日到,指不定要挨到晚上去了,她又不可能将季重莲留着过夜,这下该是错过了。 季重莲高高兴兴地用了膳,只觉得今日胃口大好,回头裴氏送她出门时,她和往日一般拉着裴氏的手,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季崇泽的婚事,俩人又闲话了一会,碧元才扶着季重莲上了车。 看着远去的马车,裴氏脸色一沉,这个死小子,竟然敢耍着姐姐玩了,人她是巴巴地请了来,可到底是见还是没见啊? 回程的马车一颠一颠的,季重莲闭目靠在车中的软垫上,只唇边噘着一抹隐秘的笑容。 车内光线暗淡,碧元自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带着崇拜的口吻激动地说道:“姑娘,裴家舅老爷要回来了,就是那位在广福寺救了大家的英雄,听花妈妈说如今可是升了大官了!” “嗯。” 季重莲淡淡地应了一声,唇角的笑容却在缓缓拉升。 裴衍是回来了,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时间太短,她甚至来不及细问他在西北的点滴,虽然裴氏会告诉她,但这小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外人只看着他一路高升,却不知道这样的军功是用多少鲜血和汗水铸造。 那银色的甲胄恍花了人眼,可掩埋在其下的又有多少伤痕累累呢?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轻叹一声。 军功立业不比求学出仕,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将,他们又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们才能在太平盛世之下豪言阔论,抒展抱负。 军人是可敬可佩的,季重莲天生对军人存有好感,所以裴衍要从军时,她心里虽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祝福。 潜龙入水,飞鹰展翅,裴衍早就有了他的志向,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也不知道大表少爷能不能也像裴大人一般……” 碧元一脸激动地絮絮叨叨,季重莲听在耳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算算日子,裴衍如今回到了丹阳,她的大表哥石勇应该已经到了西北,若是可能,她定要拜托裴衍多多照顾着,不管怎么样,安全和性命最重要。 不然,若是石勇有个什么意外,她当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再来面对大姑母季明惠了。 原本心中的雀跃骤然像折了翼的蝴蝶一般摔落在地,季重莲就着软垫倚在了车壁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 十月二十二是季崇泽成亲的吉日,在这之前,季家一众亲眷都赶着归来。 三老爷季明忠听说远在南洋办货,实在没办法及时归来,但容芷却是亲自来了,还带上了好几车的重礼,真正是羡煞了旁人。 姚氏带着季重莲等候在二门,看着披着烟霞色镶银鼠毛大长披风,头上插着攒枝杏花赤金扭丝镶翠玉头面的容芷款款而来,她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通身的气派更是雍容华贵,与一身浅杏色团花夹袄妆容清淡的姚氏一比,自然是要胜出一筹。 容芷什么都挺好的,待人亲切,落落大方,只是跟了季明忠好几年却一直无所出,求访名医无数,只说她先天宫寒不易受孕,这辈子怕是无子的命了。 所以看着姚氏能够娶上儿媳妇,她心里到底有许多感慨的。 “姚姐姐!” 容芷先对着姚氏行了礼,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辛苦了。” 姚氏是正室,容芷只是平妻,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姚氏不必来接的,但容芷这次又是代表了季明忠,所以面上姚上还非得走上这一遭。 季重莲这才向容芷见礼,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将季重莲左右看了看,才笑道:“五姑娘真是越长越俊,我看着都喜欢!” “三伯母说笑了。” 季重莲一脸娇羞地低下了头去,容芷又说笑了几句,几人便携手往宣宜堂而去,回了季家容芷自然第一时间要先去拜见季老太太。 季重莲刚陪着坐定,外面便是一阵响动,芝萍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奶奶季芙蓉已经到门口了。 季重莲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容芷便笑道:“看看五姑娘,接我时尚没这般热心呢,她们果真是姐妹情深。” 季老太太笑着对季重莲点头,“既然大丫头回来了,你便去迎一迎。” 这次季崇泽成亲,大太太称病没回来,大老爷更是公务繁忙走不开,季芙蓉也算是大房的代表了,只是童经年没跟着一起回来。 “是。” 季重莲行礼告退,出了屋后又唤了小轿再次奔向了二门。 赶到二门时,季芙蓉已经落了马车,她正半侧着身子,目光微仰落在四十度角的屋檐琉璃瓦上,梳了个圆髻妇人头,一袭浅紫色绣芙蓉花的月华裙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形,外面罩着件薄薄的对襟金线夹袄,整个人显得越发地单薄了。 季重莲立定在不远处,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季芙蓉似乎并没有被季重莲这一声唤回神思,她身边已做妇人打扮的墨菊却是看到了季重莲,忙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低声道:“奶奶,五姑娘来了!” 季芙蓉这才怔怔地转过身来,只是这一照面,季重莲忍不住吃惊地捂住了唇,快步走了过来,一把便将季芙蓉的手握住,咬唇道:“大姐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季芙蓉原本是鹅蛋脸,可如今的脸颊瘦得削尖,下颌骨生生地突了出来显出几分怪异,脸蛋上没有了肉,便衬得眼睛尤其大,眼窝微微有些凹陷,泛着青色。 季芙蓉这憔悴的模样看着竟是比容芷还大上几岁,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的年纪,却让人深深感觉到了凋零前的寂寥,季重莲止不住地心酸。 季芙蓉一手抚在自己的脸庞,不由牵了牵嘴角,连嗓音都带着几分沙哑,“这模样吓到你了吧?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若是祖母见了一定更难过……” “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牵着季芙蓉便上了小轿,好在这小轿内里宽敞,即使坐着俩人也不显得拥挤。 碧元在轿帘外问了一声,“姑娘,咱们是去宣宜堂?” “先回翡翠潭!” 季重莲沉吟道:“你去宣宜堂回禀一声,就说大姐姐陪我去换身衣服,到时候再一起来拜见老太太。” 碧元领命快步去了,墨菊则陪着她们一路回到了翡翠潭。 在轿上季重莲不好多说什么,只一直紧紧地握着季芙蓉的手,内心却泛起一阵阵翻涌的怒气。 他们好好的姑娘嫁到童家去,这才几年的光景,生生地熬成了这副模样,她真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枉自大太太还在上京城,难道就照看不了自己的女儿? 季芙蓉却摇头感叹,这一趟她真不该回来! 翡翠潭的正屋里静悄悄的,季重莲特意吩咐了红英守着,谁也不敢进来打扰,连墨菊都站在了门外廊下候着。 季重莲憋着一口气,右手不由揪紧了衣摆,看向季芙蓉,“好了,眼下没人,大姐姐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夫也来看过,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大姐姐当真不愿意说吗?” 季重莲眼眶一红,眸中泛起了点点晶亮。 季芙蓉身子弱成那般,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看得出来,可原因是什么,好好的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姑娘,怎么就会变成了这般? 季芙蓉摇了摇头,就家里那堆破事,她怎么好和季重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道? 既然已经入了童家的门,如今她就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到底还有一些想不通,她的命运怎么会破败如斯? 季芙蓉有些恍惚,目光在房中四处打量,那靠窗的软榻上仍然铺着大红蜀锦的垫子,只是颜色有些泛着沉旧,每次来季重莲屋里,她们姐妹几个总喜欢窝在上面打闹调笑一番。 想起那样的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二妹妹与三妹妹回了吗?” 季芙蓉沉湎在回忆中,唇角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季重莲默了默,她没办法逼着季芙蓉讲出她不愿意说出的一切,但就这样让季芙蓉去到宣宜堂到底不行,不说季老太太会吓一跳,容芷与姚氏还在坐呢,她们又会怎么想? “大姐姐跟我进去,我为你上个妆!” 季重莲牵着季芙蓉的手进了内室,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也硬是被季重莲给按在了镶着莲花镜的梳妆台前。 这些胭粉脂膏也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季重莲十指翻飞,几乎不停地在季芙蓉面上忙碌着,口中却是轻声道:“三姐姐怕是还要过几天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曾姨娘的脾性,大哥哥都娶亲了,她说不得心里要拧上好一段日子……” 从前的三房便是曾姨娘压着姚氏,与其说是曾姨娘霸道,不若说姚氏淡然,懂得以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获得这份妻妾和平共处的机会,这已实属不易。 再说这次容芷代表季明忠回来,曾姨娘若是见到了,只怕又要气上一段时日,这好不容易静下的心气铁定又要翻涌而上。 季芙蓉闭着笑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做姑娘的时光总是最美的,被人疼着宠着捧在掌心里……回忆起这些快乐的时光,季芙蓉心中怎么会没有感慨? “五妹妹!”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莲正在忙碌的手,透过铜镜中的影像对上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今后让祖母好好给你选个人家,不要像我一般。” 季重莲微仰了头,止住了眸中要滴落的泪花,鼻头一阵酸涩,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强自扯起了一个笑容,“说这些干嘛,横竖轮不到我操心。” “二姐姐有了喜讯,这次怕是不能来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画好了妆后,季芙蓉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她顺道便将那老气的圆髻给打散了,给重新挽了个弯月髻。 “那真是太好了!” 季芙蓉满含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妹妹在郡王府定也不容易,若是她能一举得男,将来这地位也算是稳了。” 季重莲默然地悲哀,女人似乎除了宜室宜家相夫教子,这辈子便再无其他指望了。 不知怎的,这样想着,她心里无法抑制地便泛起了一股深厚而浓郁的悲凉。 第【93】章 婚庆之日,意外来客 季重莲一番巧手之后,季芙蓉一扫先前的黯淡无光,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顾盼的神彩,虽然看着仍然消瘦了些,但到底还是个美人。 这个时代的化妆品都是纯天然的,季重莲用起来自然没有顾忌,又采用了现代的化妆手法,以至她将季芙蓉带到宣宜堂正屋时,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还是容芷亲切地拉了季芙蓉落座,说说笑笑间便把她的愁云揭过,姚氏只在一边陪着,间或搭上一两句,看着倒是一团和气。 只季老太太的目光多瞄了季芙蓉两眼,显得若有所思。 众人离开后,季老太太单独留下了季芙蓉。 “祖母。” 季芙蓉唤了季老太太一声,目光始终低垂着,全然不似从前的自信飞扬,看得老太太一阵心酸。 “来,挨着祖母坐。” 季老太太亲切地对季芙蓉伸出了手,拉着她坐在了软榻上,一边理着她的发鬓,一边轻声说道:“这里始终是你的娘家,若是有什么委屈了,大可以哭出来,在婆家都不能自在了,难道在自个儿亲人面前还要这般藏着掖着,你这样祖母看着也难过!” “祖母……” 季芙蓉缓缓抬起了头来,虽然眼眶泛红,但到底没有流下泪来,她从小心性就坚韧,如今更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哭泣。 她感动,是因为亲人的温暖、爱护和怜惜,这种感觉她有多久没尝过了,心中只觉一股热流激荡喷涌,情绪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 “好孩子!” 季老太太揽过了季芙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话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只要你好,便比什么都好!” “孙女没什么不好,还累得祖母担心,是我的不是。” 季芙蓉吸了吸鼻子,面上绽开了一朵笑来,“孙女离开时,春兰刚好查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若是她生下男孩,就养在我的名下,也算是对童家有了个交待。” “你能这样想最好。” 季老太太欣慰地点了点头,若是男人不对自己好,那么自己便更不能亏待自己,当家主母的地位稳固了,任那些姨娘妾室怎么闹腾也越不过她去。 “瞧你这身子骨单薄的,如今回了家我让五丫头好好给你补补。” 季老太太捏了捏季芙蓉的胳膊,那胳膊细得似乎只剩下了骨头,她不禁微微皱眉,“五丫头最近给我调配了些什么养生膳食,让她也给你配配,养得白胖了再回去!” 季芙蓉一脸清瘦的模样回了娘家,若是养得白胖地再回到婆家,那可是在打童家的脸,明明白白地指出了童家的苛待,也只有东阳伯府舍得下这样的脸面! 季老太太从来不是善茬,若是下次再看到季芙蓉还似这般模样,她少不得要去东阳伯家讨个公道了。 “嗯,难得回家一次,孙女定要多陪陪祖母。” 季芙蓉倚在季老太太肩头,心底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容芷拉着她说了一堆的话,也许大家眼下都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有些同病相连的感觉。 但容芷却比她幸运,有三老爷季明忠全心全意地爱护,就算没有孩子在身边,这一生她也是无虞的。 童家的事,她暂时也不愿意去想,等着春兰肚子大了她再回去,只要看着那孩子出世就行。 * 十月十八,曾姨娘才带着季幽兰姗姗归来。 季崇亮则是老早就跑到了季明忠跟前,如今跟着父亲四处经商学本事,正忙得不亦乐乎。 去季老太太跟前请安时见到了容芷,曾姨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立时便像被火点燃了一般,对着容芷一阵冷嘲热讽,好在容芷一点不在意,跟姚氏比起来,曾姨娘与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她半点不爱搭理。 曾姨娘落了个冷脸,心里更加觉得难堪,索性在季崇泽成亲之前都将自己给关在了苑子里。 这次见到的季幽兰,仿佛是另一个新生的人儿,她只坐在那里恬静的笑着,便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美好,模样还是那般清秀可人,只衣着摒弃了过去的华贵艳丽,显得纯净而素雅,给人一种宁静而清远的感觉。 季重莲携了季幽兰走在花园里,两姐妹三步一停,间或看看周围的景致,间或聊上两句。 “真是多日不回丹阳了,觉得这里一切都变了。” 季幽兰感叹地抚了抚头顶的花枝,唇角荡漾着一丝浅笑。 “那是三姐姐心境不一样了,所以看什么都更通透。” 季幽兰走出了缚茧之中,季重莲心里也为她高兴着,“三姐姐,这么些时日,你都一直在徐州别苑住着吗?” “在那里住了一个来月吧!” 季幽兰一边笑着一边举步向前,“余下的日子便拉了我姨娘四处走走看看,南方的城市都快被我们母女给踏遍了,若不是大哥成亲在即,只怕我要赶着北上了!” “真羡慕三姐姐,怎得我就是这般劳碌命呢!” 季重莲羡慕地看向季幽兰,走遍祖国大好山河,她前世里便有这个愿望,可那时为了事业打拼,又累成了一身的病,结果去过的城市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直到去世之前,这都成了她永远的遗憾。 可如今在这个时代,女子想要远行各地着实不易,更不用说她如今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季老太太那一关便过不去。 若是以后嫁给……嫁给那个人了…… 季重莲想着想着便微微红了脸,心里暗自思忖着,若是裴衍能够宽容大度,没有对女子过多的约束,将来带着她四处走走看看,有这样一个丈夫也是不错的。 “五妹妹,你怎么了?” 季幽兰走在前头,回身时见着季重莲隔着好几步远,且怔怔地站在那里,面上有可疑的红晕滑过,她心里一思量,忍不住抿唇一笑。 “听说五妹妹差点与人定了亲事?” 既然山不来就她,季幽兰自然倒回走了几步来到季重莲身边,笑着对她眨了眨眼。 “你就别寒碜我了!” 季重莲嗔怪地瞪了季幽兰一眼,“那个人,不提也罢!” 秦子都那事过了就过了,除了与季家亲近的几户人家外,没有人知道秦子都来到季家是为了什么,这自然也是为季重莲的声名着想。 “怎么,堂堂探花郎妹妹都看不上眼?” 季幽兰装作吃惊地捂住了唇,眼底却浸染了一丝笑意。 其实回了季家后她也隐讳地知道了一点,季紫薇母女不正因为这事被长久地禁足了,就连季崇泽的喜事也不让她们露脸。 季重莲抿了抿唇,大眼睛闪了闪,“难道三姐姐没听说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三姐姐还未嫁人,我才不急呢!” “你这小鬼头,若是我这辈子不嫁人,你也不嫁了?!” 季幽兰用指头戳了戳季重莲的额头,一副教育的口吻。 “是啊,三姐不嫁,我也不嫁!” 季重莲笑着期近了季幽兰,顺势靠在了她的肩头,轻声道:“我要看着三姐姐有一个好归宿,才能安心。” 那一期的邸报季重莲不仅看到了秦子都的名字,也有周郁在榜上,名列二甲赐同进士出身,周郁如今有了功名在身,他们老周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被分派了何种官职。 自从石勇离开后,季重莲便再也没有邸报可以阅读了,所以对新近的官员任命她根本不清楚,也不好厚着脸皮去找季明惠要,这方面的消息就慢慢闭塞起来。 季幽兰扯了扯唇角,无声地笑了,只下一刻,眸中却添了一抹愁思,手不自觉地抚在了下颌上,这个疤虽然淡了浅了,但她心里的伤痕却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十月二十二这一天,季家的门前自然是热闹非凡。 季明宣陪着季崇泽在外院迎客,火竹喜炮响个不停,远远的,一队昂扬的马队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 季明宣眯了眼看去,马队最前面似乎坐着一个青年,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面相,他不由拉了一旁的田管家低声问话。 田管家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本家七太太裴氏的弟弟,被骆将军给带走了,不过才几年功夫,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大家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裴家竟然出了个武将?” 季明宣一脸诧异的模样,裴家当年在上京城出的事他自然也知道,原本以为裴家会永远没落,不想裴衍却是剑走偏锋,在燕王的阵营里拔地而起,倒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虽然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将,但季明宣根本无功名在身,对着这样的裴衍,他也只有仰望的份。 裴衍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腰上系着一条镂空镶环扣的玉带,银色丝绦下垂着翠绿色的竹节玉佩,头顶束着玉冠,墨发在身后飞扬,更衬得他风神俊朗,只是一双黑眸泛着冷冽的寒芒,左右围观的民众便不自觉地退开一步,让这队人马通过。 “裴大人,真是稀客啊!” 裴衍刚刚落马,季明宣已是笑着迎了上去。 季崇泽紧跟而来,只是掌心出汗,面部表情显得有些紧张,实在是裴衍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目光那样淡淡一扫,便让人不自觉地哆嗦,那份浴血沙场的煞气没有特别的遮掩,在不自不觉中外放而出,让人望之生畏。 季明宣的笑容也有一刻僵在了脸上,可看到旁边的季崇泽脚步不动,他暗暗低咒了一声,这才硬着头皮多跨出了两步。 “四老爷!” 裴衍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季明宣,但见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褐色袍子,面相斯文俊逸,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样貌年轻时定也是风流倜傥的。 季重莲的模样倒是和季明宣有几分相像,想着眼前的男人就快是他未来的岳丈,裴衍言语间不免多了几分恭敬,这一点倒是让季明宣很是受用,先前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忙不迭地将他迎了进去。 裴衍身后带着几个亲兵,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礼盒,季崇泽客气地道了谢,便让田管家亲自带着他们下去安置。 季明宣引着裴衍一路向内而行,“裴大人是第一来咱们家?” “嗯。” 裴衍淡淡地点了点头,唇角闪过一抹轻笑,也算不得第一次吧,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裴大人没和族长一同前来,隔着老远,我差点便认不出来了。” 季明宣干笑了两声,他自认也算是八面玲珑,可对着裴衍,就像被锯了嘴的葫芦,说出来的话当真是没有一点意义和水平。 好在裴衍也没有多说什么,季明宣领着人交给了管事的安排,这才忙不迭地往回走,若不是裴衍身份贵重,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引领,不就想表现出对客人的一份尊重吗? 可裴衍这个人,说不准……冷凛中又带着一份深沉,看似谦和,实则犀利,这一圈转下来,季明宣只觉得汗湿衣背,这辈子他都没接待过这般令人感到紧张和压抑的客人,幸好俩人相对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会儿,再久一些,他指不定就要腿软了。 季明宣抹了抹头上的细汗,刚刚回转还未走到门口时,便听得门房在外唱喝,“徐州知县周大人到!” “徐州知县……周大人?” 季明宣神情一凛,这又是哪方神圣,他可只认得彭泽县令与丹阳县令,因这两个县令与本家有姻亲关系,他才得缘见了一面。 可这徐州知县周大人又是何许人物? 季崇泽也是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不过一个小人物,这次成亲也没想过会惊动什么大人物,谁知道先有裴衍驾临让他吃了一惊,再有这徐州知县周大人…… 季崇泽虽然读书上没有成就,但脑袋到底不笨,这两人肯定不是他的面子能够请来的。 周郁此刻正端坐在四人小轿中,待轿身停稳,他这才理正衣冠落了轿,举头看到“季宅”两个大字时,唇角不自觉地升起一抹笑来。 他总算等到了荣归的这一天,只是不知道季幽兰是否还在等着他? 若不是借着给季崇泽道贺的名义,他都想不出用什么法子登门,这样突兀地求见季幽兰,怕只会吓坏了季家的长辈,更会让人以为他们之间早已经私相授受。 季幽兰的名节不能损,但这份恩情却不能不报! 周郁落了轿后,季明宣与季崇泽刚想迈步来接,但脚步却生生地顿在了那里。 特别是季崇泽,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连眼睛都瞪圆了。 季明宣却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位周大人好生年轻啊! 清俊的眉目说不上有多出色,却带着文人特有的儒雅之气,朴素的灰色布袍穿在身上,虽然同样的不染纤尘,但到底少了几分逼人的贵气。 季明宣目光一扫,心道这位周大人定是才上任的新官,官位没做稳自然捞不到什么油水,不过贫寒学子出身能够混到这份上已是不错,再说来者是客,季明宣此刻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 “泽哥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周大人有些眼熟?” 季明宣此刻也不急着上前,拉了季崇泽的衣袖小声地问道。 季崇泽闻言只有一声苦笑,“这位周大人我认识,是曾在族学里的同窗。” 原本寄人篱下的贫寒学子,如今竟然能一飞冲天,季崇泽心里不是没有羡慕的,可他到底不是这块料,自然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咦,我怎么不知道?” 季明宣诧异地看了季崇泽一眼,若是季氏家族里又出了什么新科进士,族长怕是早就让人敲锣打鼓奔走告知了,这位周大人又不是姓季的,因何还在季家族学里呆过? “这位周大人的母亲是本家二太太的姐妹,孤儿寡母原本寄宿在本家,三年前却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如今……” 如今也不用他说了,季崇泽自己了解的消息就这么有限。 从前在族学里时,周郁常被人奚落嘲讽,但这个少年总是默默无言,虽然一身袍子都浆洗得泛了白,但整个人却是极爱干净。 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就连季崇泽自己都没有想到。 恍惚中,周郁已经踏步上前,唇角含着笑意地拱手,“崇泽兄,真是恭喜了!” 季幽兰在家中姐妹里行三,是季崇泽的庶妹,她的哥哥成亲,他也是该来道贺一番的,想着这层关系,对季崇泽周郁不免多了几分亲近。 “周大人客气了!” 季崇泽自然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季明宣已经凑了过来,谄媚地笑道:“周大人此番难道是特意来参加泽哥儿的婚礼的……” “咳咳……” 季明宣这话一出,周郁与季崇泽都同时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季崇泽一张白皙的俊颜更是涨得通红。 他和周郁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季明宣这话真是太唐突了。 微微窘迫之后,周郁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也非特意,本是回来看望我姨母,恰逢崇泽成亲的好日子,自然应当前来恭贺!” 周郁的一席话化解了这份尴尬,季崇泽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 “周大人真是有心了!” 季明宣笑着将人迎了进去,今日真是惊喜连连,他来做这个外客迎宾当真是没有错,又结交了几员新贵,那就是大大的收获。 第【94】章 周郁提亲,众人思量 季重莲此刻正坐在季老太太的宣堂里,各家来出席婚礼的太太和姑娘们也在座,人人说着恭贺夸赞之词,姚氏与容芷少不得要应酬一番,场面好生热闹。 季崇泽的婚礼,季明惠自然也来了,在场女眷她身份最高,坐在季老太太下首第一个位置,无论何人上前来与她攀谈,她都回以端庄而得体的微笑,虽然客气至极,却总是有那么一股疏离的意味。 季重莲原本是想上前的,可季明惠的目光从进屋后压根就没落在过她身上,季重莲的心里微微有些难受。 转头看着石柔与季月睛坐在一起聊得开心,季重莲想了想,便也凑了过去。 “五表姐!” 看着季重莲走了过来,石柔对着她甜甜一笑,季月晴忙不迭地起身行了一礼,“五姑娘!” “别那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季重莲笑着拉了俩人的手坐下,关切地问道:“可还要添些什么点心,若是喜欢什么味,尽管告诉我,回头走的时候我再让人给你们带上一些。” 季月晴微微惊讶,“五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石柔吐了吐舌,笑着挽过季重莲的手,“我五表姐人就是好,说什么就是什么,才不做那些虚应的东西,你也爽利些就好!” 季月晴闻言便也笑着道了谢,她毕竟眼神不差,似看出季重莲想要和石柔说什么,便借故离开了一会儿,将这里让给了她们姐妹。 “怎么没见着大表姐与三表姐?” 石柔四处张望了一阵,刚才晃眼好像还见到俩人的身影,怎么转过头就没了人? “她们喜静,就出来露个脸,这便回自个儿苑里了。” 季重莲笑着看向石柔,这个表妹长得虽然不算漂亮,但人却是灵动可爱,在父母的溺爱中成长,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心里羡慕得紧。 “喔!” 石柔恍然大悟,季幽兰脸上本就有伤,若是被那么多太太姑娘们轮着看难免会心中不自在,可季芙蓉…… “我记得大表姐尤其喜欢热闹,怎么如今嫁了人反倒是转了性呢?” 石柔皱着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季重莲看着不由笑了,指间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这个问题,也只有等表妹嫁了人才知道了!” 石柔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季重莲这是在打趣她,不由羞红了脸,嘟嘴道:“五表姐尽取笑人家!” “柔儿转眼也成大姑娘了!” 季重莲轻轻理了理石柔耳边的鬓发,石柔听了有些发笑,“五表姐也不过才比我大着月份,怎么口气这般像我母亲了?” “呵呵,是吗?”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垂在了指间上,“你大哥可有写信回来?” 石柔面上的笑容一瞬间便敛住了,叹了口气道:“人已是到了西北,报平安的信昨儿个才收到,母亲心里更不好受了。” 石柔说到这里探头向季明惠那方望了一眼,不由有些气闷道:“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好好地去从什么军?!母亲让他呆在父亲麾下他也不依,像二哥一样不是挺好,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白白地让母亲为他担心!” 季重莲只觉得心口突突地跳了跳,缓缓泛上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若是石柔知道这一切是因她而起,她最爱的大哥才会远赴西北,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石柔会不会怨她? 可季重莲到底没有鼓起勇气说出来,又听石柔叹声道:“母亲这段日子心里也不好受,五表姐,母亲从前最喜欢你了,你得空的时候也多陪陪她,安慰开解她一番!”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笑容却有些泛苦。 她不是没有去见过季明惠,可大姑母总是以种种事由推脱了去,她再厚的脸皮也不好一直这般。 许是季明惠一见着她便会想起石勇的事,所以,她还是少出现的好。 “五表姐,”季重莲怔神间,石柔有些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迟疑道:“六表姐果真被老太太禁足了?” “嗯。” 季重莲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不过石柔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季紫薇了,要知道自从那次广福寺之难后她可是对季紫薇避之不及的。 果然,便听到石柔道:“我二哥想见上六表姐一面,五表姐……你可不可以给安排一下?” 说出这番话石柔也很是为难,因为她的确不喜欢季紫薇,可是石强在意她,这几日已是磨了她半天,看着二哥这番心急的模样,她好歹也来试试。 “不行!” 季重莲敛了眉目,断然拒绝。 季紫薇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石强虽然为人冲动,但生性仍然太过单纯,那心眼是绝对绕不过季紫薇的。 如今石勇已经让季明惠牵肠挂肚了,她不能再让季紫薇去祸害石强。 想必是那次俩人言语不欢,石强也没有脸面来求她想办法,这才退而求其次地找上了石柔。 “那好吧!” 石柔微微一怔,随即低下了目光,虽然这事没办成有些愧对二哥,但她却隐隐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想起季紫薇在广福寺那副冷血又自私自利的模样,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女人成为她的二嫂,所以二哥这份念想该是当断则断,拖拖拉拉地反而不好。 见石柔这么快就放弃,季重莲想了想便笑了,回头拉了她的手道:“走,跟我去厨房瞧瞧,今儿做的东西可多了,挑上几样给你和月晴带去,还有大姑母喜欢的香酥苹果和杏仁佛手,我让碧元提上几个松花描金攒盒给你们都装上!” “多谢五表姐!” 石柔这下笑得可甜了,季重莲当家就有这样的好处,自己人,多便利! * 吉时到了,新郎新娘拜堂之后,客人便分成男女桌在内外院各自用膳。 午膳后三三两两的熟人便聚在一起,或是打叶子牌,或是聊天,或是四处走走,季重莲吃得也不少,便和两位姐姐一起在花园里消食。 虽说季芙蓉与季幽兰在客人前打了个照面便回转了,但用膳的时候铁定也会出现的,如今看着俩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季重莲也放下心来。 “三妹妹,你这次回到丹阳,也不会急着走了吧?” 季芙蓉的目光转向了季幽兰,其实她与季重莲一般,也是羡慕季幽兰能够四处游走的,真正嫁了人被困在了那一方宅园里,方知道这生活是多么地无趣。 “嗯。” 季幽兰笑着点了点头,“我姨娘倒是想快些离开,但母亲让我们缓缓,要搬去新宅子了,等那边修缮好,大家把各门各苑给落定了,再走不迟。” 三房搬家,季幽兰他们母女自然也算在内,姚氏本就这样预想的,这才选了五进的宅院,够大,就是住上几代人也不显得拥挤。 “你们都走了,留下我在这里,可就亦发冷清了。” 季重莲突然感叹了一声,季芙蓉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不是还有老太太和我吗,我可没打算那么快离开,呆到过年再说。” “那敢情好,今年我好好安排安排,三姐姐也留下来吧,咱们一起涮火锅!” 季重莲牵起了季幽兰的手,三姐妹对视一眼,眸中俱含着笑意,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多年前姐妹欢聚的日子。 “只是如今六妹妹被禁了足,二妹妹又怀孕了不能归来。” 季芙蓉略有些遗憾地感慨道,人生不总是完美的,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戏曲落幕后,每个人也只能奔向自己的前程。 季重莲握紧了两个姐姐的手,“那咱们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五妹妹说得对!” 季幽兰眨了眨眼,抿唇一笑。 “总是说不过你的。” 季芙蓉无奈一笑。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段,绕过花坛,踏过青石板路,忽听得树丛里传来一阵轻声的交谈。 姐妹几个对视一眼,纷纷觉得有些尴尬,这听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即使无意间撞见,也应该立刻回避,可季重莲刚想转身,却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季幽兰拉住了她。 季芙蓉走在最前面,转头看着身后两个妹妹没有跟上,也停下了脚步,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季重莲刚想回应一句,忽听得树丛后一个女人的声音,“郁儿如今竟然成了知县大人,哎哟,我可真是后悔!” 郁儿?知县大人? 季重莲只觉得脑中思绪一凛,再看向季幽兰时,她的脸色已经白了大半,洁白的贝齿咬紧了唇瓣,血色褪去,显出凹陷的一道白痕。 季芙蓉已经轻声走近,压低了嗓音道:“像是本家二太太的声音……” “嗯。” 季重莲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季幽兰。 既然树丛后面的人是二太太陆氏,那么她口中的郁儿便应该是她的侄儿周郁了。 树丛后,又有另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颇有些意愤,“太太也莫气了,这事谁想得到呢?当初他们母子又是那般模样,太太心好收留了他们,他们不感恩不说,如今表少爷有了前程,竟然都不向您来报个喜,却是巴巴地跑到了季家来,这算是个什么事?” “许是郁儿在上京城里与季大人有旧吧,不然也不会亲自来这里道贺了。” 二太太陆氏越说越觉得心痛,越说越觉得后悔,“当年若是将月娥许配给郁儿便好了,我姐姐本也存了那样的心思,可……” “世事难料,太太也莫要苛责自己!” 妇人继续劝道:“姑奶奶嫁到了吴门君家也不算差,就是姑爷到如今都没能挣出个前程来,委屈了咱们姑奶奶……” “罢了罢了。” 陆氏叹了口气,“那亲家太太也是不好相与的,月娥在信中几次说道,如今管家的权利又不在她手中,事事受婆婆掣肘,我真想让他们小俩口搬出来单独过活!” “这事太太可决定不了。” 妇人也跟着叹气,“不然让姑爷搬到上京城去,也好专心应考,有姑奶奶伺候着,那几个狐狸精也甭想跟来。” 季月娥嫁到君家去一直没怀孕,君太太便做主给儿子身边的丫环开了脸,结果后来查出季月娥怀孕了,却被气得流了产,之后总也怀不上,君太太又给儿子纳了两个良妾,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季月娥应付起来头都大了。 “这事……容我好好想想。” 陆氏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季重莲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想来是她们已经离开了。 季幽兰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两手紧紧地攀住襟口,看起来脆弱不已,季重莲刚想问什么,她已是摇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三妹妹!” 季芙蓉有些不解地唤了季幽兰一声,回过头来看向季重莲一脸纠结的表情,她猛然顿悟过来,“二太太说的那个郁儿,就是……” 季幽兰与周郁的过往季芙蓉也知道几分,当时她还告诫过季幽兰不准再与周郁有染,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人竟然还当上了知县,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季重莲苦笑着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周郁,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来到了咱们家里。” “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三妹妹而来?” 季芙蓉神情一紧,不知怎的,眸中竟然跳跃起一朵急促的火焰。 她的婚姻不幸福,并不代表她不希望姐妹们能够收获幸福,相反的,她更渴望她们能够过得好,就像是弥补了她有过的缺失一般。 “我也不知道。”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知道季幽兰的性子,说着是不在意了,可心结在那里,要她接受周郁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说周郁有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另外一说,或许他只是来表示感谢的。 “这事好办。” 季芙蓉转而沉凝起来,“既然周郁来到了季家,怎么着也要想办法问个明白,找宇哥儿去探探他的口风!” “啊?” 季重莲一怔,不赞成地猛摇头,“宇哥儿还小,这些事情他不懂,大姐姐,你让他去会坏事的!” “不然呢?” 季芙蓉双手叉腰,似乎又恢复了以往那个精明干练的模样,“难不成找泽哥儿去?不说他是今日的新郎官忙得不可开交,再说他那笨嘴笨舌的,更容易将事情给搞砸了。” 两姐妹又说道了一阵,最终季重莲拗不过季芙蓉勉强答应了下来,回头她却苦恼了,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能够开口与季崇宇说道? 只是季芙蓉既然这般热心,她少不得要好好筹划一番,季重莲心里也明白季芙蓉这是将精力暂时转移到其他地方,不去想童家那些糟心事,假装着自己还过着与从前一般快乐而忙碌的生活。 可还没到季重莲开口,第二天便有媒婆找上了季家。 季家几个姐妹刚刚给季老太太请了安,各自闲聊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去,哪知道媒婆突然造访,也留住了她们几人的脚步。 “给老太太道喜了!” 媒婆谢娘子穿着一身水桃红的轻身碎花薄袄,化着清浅的妆容,不夸张,却极有亲和力,张口便笑,盈盈拜倒在季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大喜啊!” 季老太太摆了摆手,波澜不惊地说道:“谢娘子快起吧,老婆子我受不起!” 季芙蓉给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再牵着季幽兰的手,三姐妹又回身落坐了,这媒婆谢娘子她们虽没在季家见过,但在别家做客时也有耳闻。 季家昨日才办了喜事,不知道今天谢娘子又是为谁来说和的? 季芙蓉对季重莲眨了眨眼,眸中荡漾起一丝兴味。 季幽兰默然地坐着,表情没有变化,似乎昨天得知周郁回到了丹阳,还亲自来与她大哥道贺,她整个人就一直有些恍惚,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重莲却觉得掌心都在冒汗,暗自揣度着这谢娘子不会是裴衍请来的吧?他这人可是言出必行,听昨日季崇宇回来与他说道,裴衍前来道贺时竟是与季明宣交谈了不小一会儿,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受得起,受得起!” 谢娘子笑嘻嘻地直起了身来,目光在旁边一扫,立马眼睛一亮,“哎哟,这便是季家的几位姑娘吧,看着可真是俊啊!” 谢娘子还想走近一些分辨谁是谁,好近距离继续夸赞一番,谁知季老太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也拉住了她的脚步,“谢娘子谬赞了,不知今日前来是为谁人说的亲?” 季老太太也很纳闷,家中的姑娘倒是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不过她还没有放出风来,谁家便自个找上了门? 老太太的目光向一旁扫过,将三个孙女的表情尽守眼底,心底的疑惑更甚了。 谢娘子落座后,接过芝萍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这才笑道:“是周大人要向府上的三姑娘提亲呢!” 谢娘子这话一出,季幽兰脸色倏地煞白,整个人都几乎歪在了椅子上,明显是有些脱力了。 季重莲与季芙蓉忙一左一右地扶正了她,可这时季老太太的目光已是射了过来,她眉心紧拧,面色微沉,“你们姐妹几个先下去吧!” “是。” 季重莲略微迟疑后,与季芙蓉对视了一眼,这才点头应是,扶着季幽兰出了门去。 谢娘子向外张望了一阵,心中正细细分辨着,那梳了妇人髻的应该是出了嫁的大姑奶奶,剩下的两个……不过,她心中算了算,季家未出嫁的姑娘应该还剩下三个,怎么只来了两个,这还真不好对号入座了。 “芝华,去三房请两位太太过来。” 季老太太转头又吩咐了一声,这才看向谢娘子,沉声道:“我家并不认识什么周大人,他是何来历?” 季幽兰那模样一看就有些名堂,季老太太心中暗自思忖,这不是季幽兰在外边结的缘吧? 但若涉及到男女私相授受暗定终生,那季家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所以不问清楚这门亲事,她是不可能点头答应的。 还有三太太姚氏与容芷,她们一个是嫡母,一个又能代表季明忠的意见,事关季幽兰的亲事,还要她们做决断。 至于曾姨娘那块,季老太太直接忽略了,若是她们几人定下了亲事,知会曾姨娘一声就是,姨娘还没有决定季家女儿婚嫁的权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太太姚氏与容芷便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季崇泽与季家大奶奶杨氏。 “这不,我与姚姐姐正巧喝了儿媳妇茶,便让他们俩人来给老太太磕头了。” 容芷笑容可掬地坐在了季老太太跟前,打眼一瞟便瞄到了谢娘子,唇角一翘,“今儿个有喜事呢!” “老太太,大姑奶奶她们姐妹几个怎地没在?” 姚氏有些诧异地转了头,正是要她们姑嫂相互厮见一番,还算准了时辰过来,怎么这人都走没了? “今儿个有事,我便让她们几下先下去了。” 季老太太沉住气,又笑着看向季崇泽与杨氏,杨氏一身玫瑰红撒金的妆花褙子,头上梳着高髻,一张圆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倒是知书达礼,老太太点了点头,道:“磕了头你们便下去忙活吧,咱们家人少,也不讲究什么。” “是。” 杨氏柔柔地应了一声,芝华摆上了软垫,俩人就着一跪三磕头,杨氏又敬了新妇茶,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墨绿色的芙蓉锦缎面绣鞋,季老太太夸赞了一番,又赏了些物什,两个小辈这才相携着退了出去。 谢娘子这才上前对着姚氏与容芷行了一礼,笑道:“小妇人谢氏是来为三姑娘提亲的,对方是徐州知县周大人,老太太不好定夺,这才请了两位太太过来给个回音。” “徐州知县周大人是何许人也?” 姚氏一怔,眸中是与季老太太相同的疑惑,季幽兰也算是足不出户了,特别是脸上受了伤之后,这周大人又是因何而求娶季幽兰? 虽然季幽兰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到底也是季家的血脉,她没有亏待过曾姨娘,自然也不会拿季幽兰的终生幸福当作儿戏。 若是一个不好,不止曾姨娘要闹腾,季明忠肯定也要怨上她的。 “谢娘子便说说这周大人的来历,咱们也好掂量掂量。” 容芷巧笑倩兮,光华夺目,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 谢娘子笑成了眯眯眼,忙不迭地点头应了一声,口沫横飞地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季家还真是有福分,这位周大人原本是你们本家二太太陆氏的亲侄儿周郁,本是孤儿寡母地来投靠,也在丹阳呆过几年,后来听说母子俩进京应考了,如今算是荣归,周大人今年不到二十,可谓是青年才俊,这样好的姻缘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原来是他!” 姚氏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也听人提起过,只是没见过本人罢了,不知道样貌德行如何,怎么偏偏就瞧上了他们家三姑娘? “三太太有印象了?!” 谢娘子笑着拍了拍手,“周大人清俊儒雅相貌堂堂,只要见过他的没一人不夸呢!听说他昨儿个刚回丹阳便来季家道贺了,今日才去本家看望她姨母呢,可见对你们家尤其上心!” 姚氏望了季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只是闭目,沉吟不语,心下也不好就这样应了,便答复了一句,“这事容咱们细细想想。” “应该的应该的。” 谢娘子忙不迭地点头,这又站起了身来,“那就不打扰了,小妇人三日后再来。” “宋妈妈,替我送送谢娘子。” 季老太太这才睁开了眼来,宋妈妈客气地引着谢娘子往外走去,下了回廊后,顺道便塞了个荷包给谢娘子,笑道,“这事劳谢娘子费心了!” “这不是尽本分嘛,妈妈太客气了!” 谢娘子手腕一转便将荷包给塞进了袖袋里,又让宋妈妈不用多送,这便上了软轿直接抬向了二门去。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一言不发,姚氏有些微的忐忑,容芷更是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有个知县大人来向季幽兰提亲是好事,只是季幽兰如今脸上有些毁容,不知道周郁知不知道? 以知县的身份,就算周郁从前是寒门学子,但如今也能娶个正经世家名门的嫡女了,为什么反倒要娶三房的庶女,这一点便让人很是怀疑。 “老太太您看这事……”姚氏犹豫地开口,“我让人去打探一下周大人的为人,再做定夺,老太太看这样可否?” 季老太太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旋即才肃然沉声道,“再向曾姨娘问个明白,是不是……是不是三丫头在外结识了周大人,而咱们都不知道……这事务必要问清楚了,我可不想季家姑娘的名誉毁在三丫头一个人手上!” 姚氏点头应是,与容芷对视了一眼,眸中的惊惶一闪即逝。 第【95】章 幽兰拒婚,独自离家 清秋阁里一片静谧,有风送了进来,将香炉里的青烟吹得四散开来,甜淡的味道瞬时弥漫在了各个角落里。[] 季重莲与季芙蓉送了季幽兰回自个儿的苑子,一时半会却是没有离去。 看着季幽兰默默掉泪的模样,季芙蓉气便不打一处来,叉腰站在她面前,扬眉道:“三妹妹,这是好事,你哭个什么劲啊?” 她们原本还想要探明周郁的心思,如今看来完全是没有必要了,这人已经上门提亲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 “大姐姐!” 季重莲起身拉住了季芙蓉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咱们不是三姐姐,怕是不能明白她心里的苦!” “周大人如今知恩图报了,三妹妹从前又对他有相助之恩,这一切正是水到渠成的事,三妹妹心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季芙蓉叹着气,心里也是着急,她的性子爽利惯了,对上童家那些糟心事她是不想看不想管,可自己妹妹的婚事,她哪有不在意的道理? “大姐姐,你想想,若是家里人知道了三姐姐从前救济过周大人,他们又会怎么想?” 季重莲也觉得头痛,不由轻声劝道:“这些事可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会坏了三姐姐的名誉。” 季幽兰抬起一双泪眼,咬唇道:“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介意……只是如今的我……怎么还配得上他?” 季幽兰说着话手已是不自觉地抚在了面上,原本是光滑细腻的脸蛋拐到下颌处却是生生多了一层突起,这道疤便是她的痛,她迈不过去的坎。 如今的她算什么,一个商户之女,如何能做知县大人的妻子? 她没想到过周郁会高中,更没想到过他功成名就了还能想到回转头来迎娶她,他有这份心,她心里已是知足了。 “怎么配不上了?” 季芙蓉噘起了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的妹妹人美心善,别说配上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是高门望族的公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说得兴起了,季芙蓉还用手肘碰了碰季重莲,意思便是要让她附和自己说的话,给季幽兰打气。 “是,大姐姐说得自然是对的!” 季重莲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坐在了季幽兰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三姐姐,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皮相只是肤浅之物,你想想周大人这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忘记你,难道他爱慕在意的便只是你的外表吗?他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善良的心!不然,隔着那么远,他怎么巴巴地跑到丹阳来,其他地方难道就没有好姑娘了吗?” “对,没错!” 季芙蓉抚掌叫好,她想的话也就是这么说的,只是季重莲将她话里的意思给延伸了。 “你们……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季幽兰渐渐止住了哭声,一双明眸波光潋滟,泛着碎玉一般的光泽,那模样看着竟比平日里更娇羞秀美三分。 “三姐姐,我们不逼你,你自个儿好好想清楚就是。” 季重莲拿着绢帕沾了沾季幽兰的眼角,擦去那一抹渐湿的泪痕,她无意间扫过季幽兰颌下的伤痕,那里的确只有极淡的红痕,除了手摸上去有些突起以外,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也算是造化弄人,谁能预想到周郁真地奔出了个前程,而谁又能预料得到他这般情深意切? 季幽兰受伤这事并没有对外宣扬,这几年周郁更是没有见过她。 季重莲轻轻叹了一声,她知道季幽兰心里担忧的是什么,与其被周郁看见自己破了相的模样,不如在对方心里留个好印象,将来彼此怀念时才更觉得当初的美好。 季芙蓉无奈地摇了摇头,的确,这事关着季幽兰的终生幸福,若是她打死了不愿意,她们也逼迫不得。 不过,周郁那小子的确是让人刮目相看。 从前,他的地位配不上季家的姑娘,但等他当真有了前程后,季家三房又分了家各自过活,如今季幽兰的处境不得不说是尴尬。 恐怕,季幽兰眼下除了自卑之外,便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周郁吧。 离开了清秋阁后,走在寂寥的廊道上,季芙蓉微微停下脚步,看向院子里有些零落萧条的景色,她终是轻轻一叹,“五妹妹,你说幸福到底是什么?” 季重莲缓缓步近,伸手接住树顶上飘落的一片发黄的枯叶,她低垂着目光,看着枯叶上游走的脉络,脑中突然闪过被她夹在书页里的红色枫签,原来,那朵盛放的莲花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在了她的心里,季重莲轻轻笑了笑,“我以为,幸福便是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然后努力让我在意的人过得快乐!” “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季芙蓉怔了怔,神思间有些恍惚,口中却是喃喃念道:“让自己在意的人过得快乐……” 这样单纯美好的愿望该是每个少女心中的梦吧,只是梦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她已经不再抱有这种幻想了。 可是在季幽兰身上,季芙蓉却是看到了一点希望,若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他们会不会走出与自己不同的人生轨迹? 所以,看着季幽兰犹豫不决时,她才显心那样心焦,恨不得代她做了决定。 却忘记了,这本不是她的人生。 若是她选错了,若是她不应该相信周郁呢,那么谁来为季幽兰的幸福负责? “希望三妹妹能认真衡量,别因为心里的那一点怯懦,便失去了追求幸福的勇气和决心。” 季芙蓉袅袅转身,浅蓝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像是荡漾起了一圈波纹。 若是当初她能为自己争一争,不按着父母定下的亲事嫁到东阳伯家,是不是如今便是另一番局面了呢? 季芙蓉不敢深想下去,她是怕越想得多,自己的心里越会抑制不住地生出那么一股悔恨来! 季重莲点了点头,无言地转头望天,天边云层很低,隐隐泛出一抹灰白,秋风扫过,要下雨了。 * 秋雨一落便下个不停,昨儿个一夜季重莲辗转反侧,脑中似乎都是屋檐落水的滴答声,早上起床的时候脑袋还是晕沉沉的,眼底泛着一片青色。 春华端了铜盆进来给季重莲洗漱,碧元在一旁为她穿上中衣,连采秋都上来扶住了她的脑袋,闻到鼻间那抹清淡的香软,季重莲头一歪便倚在了采秋身上,看得碧元一阵好笑,忍不住叉腰道:“姑娘恁偏心了,看着采秋是美人便往她身上靠,婢子侍候你那么久反倒落了下乘!” 采秋的脸一下便红了,春华在一旁咯咯笑出声来。 季重莲眼皮也未抬,声音却是幽幽地传了出来,“若是你还想侍候姑娘我也行啊,年后就别嫁人了!” “姑娘坏死了!” 碧元咬着唇跺脚,目光却不自觉地扫向了低着头的采秋。 春华却是笑得更大声了,却被碧元一把反手揪在腰间的软肉上,春华痛呼一声,端在手中的铜盆立时一漾,水便洒了一些出来。 “碧元姐姐饶了我!” 春华一边躲着一边求饶,碧元呼呼地喘着气,“快把这收拾了,我来伺候小姐梳洗!” 春华应了一声也不敢再笑了,忙将手中的铜盆搁在了架上,转身取了抹布便跪在地上擦拭起来。 季重莲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微微眯眼一瞟,采秋立时将她给扶正了,碧元又递上了细棉布巾,随意地在脸上一抹,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婢子给姑娘挑了身桃红色的对襟小袄配素海蓝的八幅绫缎裙,姑娘看可好?” 采秋说话之间已是从衣架上取下了选好的衣服,桃红色的对襟小袄上绣着一朵墨色的睡莲,从右边肩膀延伸而下,枝叶藤蔓垂垂而落,虽是艳丽的桃红色,却也带出了一份清雅,那一条素海蓝的绫缎裙倒显得沉静了许多,只在裙边滚了两指宽的银纹锦边,这样搭配起来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采秋确实不错,人美手巧,为人又谨慎细致,有她在一旁,倒是生生把其他几个丫环给比了下去,怪不得碧元有些吃味了。 碧元的性子季重莲自然是清楚的,刚才那番话看着像是玩笑,但却也带出了碧元的几分真心,不过采秋才来没多久,就算她再聪明伶俐,但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与碧元却是没法比的。 日久见人心,她还要慢慢地考量。 不过碧元这性子也确实要好好地压一压才行,到时候嫁到林家去,林婶子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虽然会顾忌着她的面子不好说道,但碧元毕竟是要伺候婆婆的人,这性子不养得沉稳些,凡事都写在脸上,谁还能迁就提点她一辈子呢? 季重莲深深地望了碧元一眼,而碧元的目光却是扫向了正在给她挽头发的采秋身上,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甘和倔强。 看来也是她从前太纵着碧元了,季重莲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穿戴梳妆好后,林桃也提着食盒转回了屋里,春华与她一同摆上了碗碟,碧元与采秋便一左一右地扶着季重莲出了内室。 昨儿个没睡好,连带着食欲也不太好,季重莲只喝了些清粥,就着些酸菜小黄瓜,其他的动也没动便让撤了下去。 “姑娘,该去老太太屋里了。” 看看时辰,碧元不禁上前提醒了一声。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着碧元道:“你与林桃在屋里守着,我带上采秋与春华就是。” 碧元的脸色一下便白了,她不可置信地跌退了一步,却见着季重莲的目光并没有留意她,这才咬着唇点头应下,“是。” 那声音听着涩涩的,采秋都有些不忍,可看着季重莲带着春华已经举步而出,她只得拿了披风快步追了上去。 在去宣宜堂的路上,采秋犹豫着说道:“姑娘,从前您上哪里都带着碧元姐姐,这一次……她心里只怕不好受。” 春华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一眼季重莲,又扫了一眼采秋,仿若没听到一般,脚步稍稍落后了些,由着采秋一人近前跟着。 “她都多大个人了,也是我从前太惯着她了,今后她嫁了人,要伺候公婆,若是心胸不宽广一些,那真是有得她受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偏头看了采秋一眼,“我倚重你,自然是因为你有自己的优点,她若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取长补短才是,偏生还吃起了飞醋,这样的小孩心性,就是出嫁了,也让我担心啊!” “姑娘的心意,碧元姐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采秋羡慕地说道,一个主子能为奴婢考虑到这份上了,碧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很庆幸自己当时能够勇敢地反抗命运,就算累得一身的伤,好歹是逃出了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如今有幸在五姑娘身边侍候着,当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季重莲叹了一声,“时间不多了,真希望她能早日明白过来。” 年后便是碧元与红英出嫁的日子,红英嫁给景德,尚还可以提了管事媳妇呆在自己身边,可碧元却是要嫁到上京城里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啊。 采秋不再多说,回头对春华招了招手,小丫头快步走上前来,还笑着眨了眨眼,采秋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俩人便快步追着季重莲而去。 过了一夜,也不知道季幽兰的决定到底是如何的? 季重莲一边走一边想着,昨日季老太太答应了谢娘子没有,听说后来还请了三太太姚氏与容芷一起去商量,这最后的结果却是没有人知晓。 宣宜堂的正屋外站了一排的丫环,人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见着这样的情景,季重莲脚步微滞,难不成是出什么大事了? 云霞与芳草都先后配了人,如今季老太太屋里除了宋妈妈与灵芝外,便只有那四个新添的丫环,此刻,四个人都站在廊下,连着季芙蓉身边的墨菊,还有三太太姚氏与容芷的两个丫环。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心中纳闷,一众丫环对着她行了礼,芝萍上前一步福身道:“婢子们确实不知。” 季重莲默了默,转身让身后两个丫环呆着,这才对芝萍点了头,往里先通报了一声,她这才举步而进。 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众人看到她进了来,目光纷纷扫了过来,季芙蓉已经焦急地迎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季重莲的衣袖,“不好了,三妹妹走了!” “什么?” 季重莲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昨儿个季幽兰的情绪就不对了,可她明明答应她们会慎重考虑的,怎么一转眼人就不在了?是不是她们将她给逼急了? 季芙蓉摇了摇头,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季老太太,老太太疲惫地一摆手,指着三太太姚氏道:“让你三伯母说!” 季老太太脸色沉沉的,原本她心里还没个定数,也怕冤枉了季幽兰,可这丫头如今巴巴地跑了算什么事,难道是心虚不成? 姚氏面上也不好看,昨儿个她与曾姨娘谈了这事,也细细问了季幽兰从前与那周大人是否有过交集,却没有问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可今儿个一早便不见了人,四下皆找不着,这可急坏了大家,曾姨娘当场就哭晕了去。 “这也没留个信件什么的,万一中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她连个丫环都没带走,就这样孤身上了路,我真怕……” 姚氏说到这里都不敢再往下讲,脸色现出一阵青白。 容芷在一旁沉静地想了片刻,才道:“老太太,眼下还是先找到三姑娘再说!” “我这便去吩咐下去。” 季重莲立马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季老太太却是唤住了她,谨慎地嘱咐道:“这事不要声张,让他们分头找,才一个晚上的时间,昨夜又下了雨,定是走不远的。” “是,孙女明白。” 季重莲急急地应了一声,转头便走,季芙蓉也就跟了出去。 姚氏这才摇了摇头,看向季老太太,“老太太,我已经问过了曾姨娘,这段日子她们娘俩吃住都在一块,虽然去的地方多了,但也没遇到过周大人,想来从前应该并无什么交集……” 姚氏话到这里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道:“这次三丫头突然离去,媳妇怕她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会不会是……是我逼走了她?” “怎么说话的?!” 季老太太不觉皱了眉,瞪向姚氏,“这话也是我让你去问的,岂不是我老婆子也是错了?!” “老太太和姐姐都没错!” 容芷插进了话来,看向俩人道:“老太太要姐姐去问这事,也是关心三姑娘的缘故,不想她坏了名节让人说道,但三姑娘这一走倒真是……” 容芷摇了摇头,季幽兰这一走不真就像是应验了什么一般,若是问心无愧的话,躲什么躲呢? 季重莲转出屋后正好徐妈妈在这里,她便拿出了自己的对牌交给徐妈妈,让她调动内外院的人手,分头去寻找季幽兰。 “三妹妹会去哪里呢?” 季芙蓉也在一旁暗自懊恼,是不是她的心急才造就了季幽兰的出走,眼下她已是悔不当初。 “三姐姐说过她想去北方走走,但也不排除她会回徐州去,只要躲过了这一茬她便会出来了,但我就怕这中途……” 季重莲焦急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这世道多艰险啊,季幽兰真傻! 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一辈子的悔恨啊! 俩人正说着话,曾姨娘已经哭着奔进了苑里,她头发披散着,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声音悲悲泣泣,见着季重莲与季芙蓉的面,直接便扑了过来,“我可怜的女儿啊!” “曾姨娘,进去说话吧!” 季重莲左右看了一眼,与季芙蓉一起扶着曾姨娘进了屋,这个时候,她不只是一个姨娘,而是一个担心女儿的母亲,见着这样的她,任谁都有些不忍。 “曾姨娘,我已经派人去找三姐姐,你别担心,没有多长的时间,三姐姐走不远的。” 季重莲一边扶着曾姨娘往里走,一边劝道,曾姨娘却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急声道:“五姑娘,婢妾刚才撞见了大少爷,他和婢妾说昨儿个三姑娘向他借了一套旧衣服,她定是女扮男装出的门!” “女扮男装?” 季重莲一听,立马又转头出了屋,对着采秋吩咐了一通,让她把这个消息传给徐妈妈,怕那些寻人的只找姑娘,错过了女扮男装的季幽兰。 不过听了曾姨娘这一番话,季重莲微微松了口气,在外行走知道女扮男装,季幽兰还不算笨,或许情况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眼下就只有等找到人再说。 “曾姨娘也别急,人已经派出去了,很快便能找到三妹妹的。” 季芙蓉在一旁安慰着曾姨娘,她微微怔了怔,这才含着泪点了点头。 三人刚刚转过屏风,季老太太便是目光一沉,冷喝了一声,“曾姨娘,还不跪下!” “老太太!” 曾姨娘一怔,慑于季老太太的威严,条件反射下她已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祖母,三妹妹出走也不是曾姨娘的缘故……” 季芙蓉想要说上一句,季老太太的目光已经冷冷地射了过来,“这事你别过问,我有话问她!” “祖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季重莲神情一凛,向后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自己却是跨前了一步。 这个时候,季老太太不关心季幽兰的去向,却是当先审问曾姨娘,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曾姨娘是季幽兰的亲娘,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容芷摇了摇头,上前劝道:“三姑娘和周大人这事……有些说不清,老太太才想向曾姨娘问个明白,若非如此……三姑娘真要是没有什么,怎么会自己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呢?” “老太太!” 曾姨娘也听到了容芷这话,不由投过去一道愤恨的眼神,这才给季老太太磕了个头,泣声道:“昨儿个太太已经问过一次了,婢妾敢用性命保证,在这之前三姑娘与周大人真地没有过苟且之事,他们是清清白白的!婢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大人要求娶三姑娘,但这事和三姑娘真地无关啊!” “话不能这么说?!” 容芷挑了挑眉,目光淡淡地扫过曾姨娘,“周大人堂堂朝廷命官,怎么会巴巴地求取一个庶女?咱们三房已不比从前,而今可是商户之身,虽然能够靠着大房,但到底也分了界线的,曾姨娘怎么就没有细想呢?若是三姑娘瞒了你什么,这好好的婚事摆在眼前,她又为什么要自个儿落跑?” 曾姨娘猛地抬起了头,瞪眼看着容芷,她想说容芷是因为记恨她,才故意诬陷季幽兰,可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若是季幽兰真地有瞒了她什么,那…… 若非如此,女儿为什么要趁夜离开? 曾姨娘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整个人更是瘫坐在了地上。 季老太太沉着脸色,姚氏更是叹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她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事实摆在眼前,谁能不去怀疑其中的蹊跷? 季重莲与季芙蓉对视一眼,后者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丝焦急,原来症结的关键在这里。 “不是这样的。” 季重莲清冷悦耳的声音倏然响起,她只是略微思忖了一下,心中盘算着该怎么说道,便一撩衣裙跪在了季老太太跟前,正色道:“老太太,你们若只是怀疑这个,那么孙女知道缘由!”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连曾姨娘也不哭了,只怔怔地看向季重莲。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季老太太挑了挑眉,眸中疑惑更甚,怎么这事不只是季幽兰,还牵扯到了她最宝贝的孙女季重莲? 季重莲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哀戚,连眼眶都泛起了红,她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季老太太跟前,轻声道:“祖母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本家做客吗?那一次,三姐姐跌入了湖中……不是她好运,而是周大人路过救了她……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周大人,只是寄住在本家的亲戚……孙女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周大人便对三姐姐有了心思,但功名未成门第微寒,他无颜求娶,这才等到了今天。” 容芷微微皱眉,显然还有疑惑,“就算是这样,可三姑娘为什么要突然离去?” “三姐姐那时候虽然年幼,但到底和周大人有了……有了一些肌肤之亲,许是她顾忌着咱们姐妹几个的名声,这才独自求去!” 季重莲说到这里已是嗓音哽咽,重重地对季老太太磕了个头,“祖母,三姐姐没有错,周大人也没有错,若是周大人没有救过三姐姐,那么此时她焉还有命?” 季芙蓉提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她还以为季重莲会说出季幽兰与周郁幽会之事,还好没有,若只是这一茬倒是能说得过去。 周郁当时救季幽兰没有错,但他后面对季幽兰生了爱慕之心那也是他自个的事,季幽兰更没有错,反而是顾忌姐妹们的名声,不惜丢下这门好亲事独自求去,更是至情至性之举。 这样的季幽兰摆在大家面前,谁还能再去苛责和怀疑她呢? 第【96】章 陆氏做怪,亲事受阻 屋内一时之间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灵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只留下宋妈妈守在季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沉默良久,这才沉沉一叹,“这傻孩子,若这事她提前与我说了,如今又怎么会成这般?” “原来竟是这般……” 曾姨娘骤然惊醒过来,也不哭了,爬到季老太太跟前,不住磕头道:“请老太太一定要将三姑娘给找回来啊!” “曾姨娘,五妹妹已经吩咐了下去,季家能动的人都已经出外去寻了,定会很快找到三妹妹的。” 季芙蓉慢慢走了过来握紧了季重莲有些冰凉的手,将她扶了起来,“祖母也没有怪罪于你,小心跪久了腿出毛病。” 刚才那一刻她的心也快提到嗓子眼了,好在季重莲临机应变只挑了能讲的说,终是打消了季老太太她们藏在心底的疑虑。 这下,若是平安找回了季幽兰,那么她与周郁的婚事该是没有阻碍了,怕就怕这丫头心里还想不通。 季重莲只有苦笑一声,打消了季老太太的疑虑固然重要,可季幽兰的人不见了却是事实,眼下她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那……若是暂时找不到三姑娘,谢娘子上门该怎么说?” 容芷的目光平静地转向了季老太太,曾姨娘却是听得牙咬咬的,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就会咒他们家季幽兰,果然是不安好心。 “不能一口回绝了,这事先拖住,找到了三丫头再说。” 季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姚氏,她是嫡母,到时候谢娘子找上门来,还得姚氏前去应付。 “这事媳妇知道怎么办了,老太太不必挂心。” 姚氏恭恭敬敬地起来行了个礼,这事竟然已经说透了,她便放下了心来,只是季幽兰……这孩子也太任性了,竟然谁都不说一声便离家出声,人找回来了她也定会好好教训一番。 “你们下去吧,有消息了再来回报。” 季老太太疲惫地伸出了手,宋妈妈赶紧将老太太给扶起,俩人缓缓地步进了内室。 曾姨娘此刻已是一轱辘地爬了起来,哪还有先前的颓丧模样,她恶狠狠地瞪着容芷,“定是你不安好心,这才在老太太跟前挑了事,不然也不会逼得三姑娘离家出走,你真是用心狠毒!” 容芷冷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 曾姨娘从来便是看她不顺眼,容芷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别人已是恨她入骨,她又哪里犯得着用好脸色相对。 “曾姨娘!” 姚氏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容芷淡然的神色,不由回头对曾姨娘低斥道:“这和容妹妹没有关系,三丫头与周大人的事本就关系着季家上下的声誉,就算老太太不过问,我也会彻查一番,季家百年声名,怎么能毁在这样的事上?孰轻孰重,你自己好生掂量!” 姚氏说完便率先离开了宣宜堂,容芷看着曾姨娘,嘲讽地扯了扯唇角,也不再言语举步而出。 季重莲与季芙蓉两个小辈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曾姨娘摇摇欲坠的神色,难免心生不忍,唤了曾姨娘的丫环进屋将她给扶了回去。 * 季家发生的事情裴衍自然不知道,此刻他正和裴氏商量着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上门提亲,不能太单薄了,显不出诚意,太隆重了又好像浮夸了些。 裴衍第一次这般紧张,直到裴氏的礼单终于敲定了,他才松了口气。 “你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这般镇定,一遇到重莲的事便慌了神,真是没出息!” 裴氏笑着点了点裴衍的额头,看着弟弟略微有些窘迫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一日季崇泽成亲,裴衍高头大马地行在路上,特意给人道贺去了,这在丹阳已经传遍了,别人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裴氏却是清清楚楚。 裴衍是给足了季家面子,也是为提亲打下基础,不让人觉得这般突兀和不可接受。 “周郁那小子竟然也去季家提亲了,姐姐知道这事吗?” 裴衍不以为意地坐下,倒了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季崇泽成亲那日偶然见到了周郁他还有些惊诧,当年那个布衣少年看着依然单薄,只是气度却是大为改变,让他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若不是见着季明宣前倨后恭的姿态,他真没想到周郁小小年纪已经当上了徐州知县。 “听说二嫂那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人可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 裴氏笑了笑,伸手抚过红木圆桌上浅杏色的蜀锦褡子,只觉心情大好。 二太太陆氏如今定是悔不当初,若是早知道周郁有这么一天,当时就该狠狠心将季月娥许给了他,如今也不会眼看着季家三姑娘捡了这个大便宜。 “姐姐,这段日子你就避开二太太,我怕她又找你生事!” 裴衍搁下了手中的茶盏,面色沉凝地看向裴氏。 族长老爷子这段日子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也是人老了的缘故,就想着将这位置给传下去,可面对执掌家中事务多年的二房,与自己最疼爱的七房小儿子,族长他老人家有些犹豫不定。 当然,为了这个位置,二房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二太太陆氏也没少给裴氏下绊子使手段,只要抹黑了七房,他们二房上位便没有丝毫障碍了。 “我知道。” 裴氏点了点头,跟着坐在一旁,“这几天我已经叮嘱奶娘看好明哥儿与晴姐儿,没事别往外面瞎跑,省得被二嫂拿来说事!” 裴氏正说到两个孩子,季乐晴便是蹦蹦跳跳地奔了进来,见着裴衍在座,欢呼一声便扑了过去。 “这个小猴儿,别压着你舅舅了!” 裴氏笑着唤了一声,转头便见着季乐明走了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给她和裴衍见了礼,这才被她拉着坐下。 裴衍已是一把将季乐晴抱坐在了腿上,点了点她的鼻头,“看看你哥哥多懂礼貌,今后要多学着!” “哥哥一点都不好玩!” 季乐晴不以为意地噘起了唇,双手抱住了裴衍的脖子,倚在他怀中呵呵地笑,“我最喜欢舅舅了,舅舅带我骑马!” “母亲,我也想骑马!” 也许是男孩的天性,季乐明原本还是不动的,听到季乐晴说到马儿,他立时眼睛一亮,却又不敢与裴衍太过亲近,只将恳求的目光转向了裴氏。 “你们年纪太小了,会摔着的。” 裴氏摇了摇头,满脸地不赞同。 裴衍那是从小习武,又幸得名师指点才有了如今的身手,这两个孩子可是肩不能挑背不能磨,从小被护着,哪里骑过什么马,这般危险的事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舅舅!” 季乐晴不依地摇着裴衍的胳膊撒着娇,虽然这个舅舅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有些酷,但对她却是极好,所以她一点也不怕他。 裴衍笑着抚了抚季乐晴头顶的两个包包头,“等你们兄妹再长大些,舅舅给你们挑两匹小马驹好不好?” “舅舅可不许骗人!” 季乐晴眨巴着大眼睛,季乐明也是一脸期待和向往,裴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裴氏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摇头,“就你宠着他们!” “再不宠着他们,我过不久又要离开了,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裴衍轻轻叹了一声,裴氏也沉默了一阵,忽地抬头道:“这次你也回了丹阳,顺道去看看母亲吧……她虽然心里不说,我知道她也是极想念你的。” “嗯。” 裴衍默默地点了点头,裴母不赞成他从军的,当时他也是先斩后奏,人跟着到了西北才往家里寄了信,裴母回信将他骂了一通便再没捎来过消息。 裴氏这边也劝着,乃何裴母生性顽固,她根本不相信裴衍这样能闯出什么名堂来,两母子这样僵持着,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舅舅,你是不是要取莲姐姐?” 季乐晴突然仰头看向裴衍,那模样极其认真,连季乐明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你个小鬼头!” 裴衍轻轻刮了刮季乐晴的鼻头,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舅舅娶了莲姐姐回来做你们的舅母好不好?” “自然好。[.超多好看小说]” 季乐晴欢喜地点头,“莲姐姐人长得漂亮又温柔,对我可好了!” 季乐晴拍手笑着,片刻后眉头却是打了结,“可她是我的莲姐姐,若是做了舅舅的妻子,那便是舅母了,那她还是不是我的莲姐姐……” “乱七八糟地说的什么,你把母亲都给绕糊涂了。” 裴氏笑着摆了摆手,一把从裴衍手中接过了季乐晴,又将她的小手交到季乐明手中,“去,带着你妹妹出去玩,母亲还有话同你舅舅说。” 季乐明点了点头,牵着季乐晴走了几步,忽又转过头来,脸色有些微红,却是腼腆地说道:“舅舅,我也喜欢莲姐姐做我的舅母!” “好,我知道了。” 裴衍点了点头,眉梢眼角都荡出了一圈笑意,直到见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淡出了视线,这才收回了目光。 将来,他与季重莲也会生几个这么聪明灵巧的孩子吧……只要这样想着,他便充满了向往。 裴氏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重莲这事,你也应该找时候与母亲说了。” 他们这边都在筹备着提亲的事宜,虽然说不像准备聘礼这般麻烦,但也要开始准备着了,裴母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 裴衍抿了抿唇角,静默无言。 其实很多时候对他来说,裴氏扮演着亦姐亦母的角色,真正的母亲却是那样地疏远,对他严厉而苛责,所以多半的的时候他不是在外游历学武,便是来裴氏这边住上一段日子,真要他单独面对裴母,他恐怕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开口。 “等婚事定下来,还要姐姐多操心。” 裴衍说着话便伸手在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搁在桌上,推至裴氏面前,“姐姐这次筹备着,该置办什么便置办什么,不用替我省钱。” 裴氏笑着打开一看,竟然是五张两千两的银票,合着有一万两呢,她有些吃惊地望向裴衍,“什么时候存了那么多银子?” “这些都是王爷和朝廷赏的,还有些器物这次我也一并带了回来,姐姐瞅着哪些合用挑来用就是,余下的便运回彭泽,总归成了亲后我也不常在家,就交给母亲那方了。” 裴衍这次先行回了丹阳,他的亲卫一共二十人负责押送器物,比他晚到了一些时候。 “你倒是有心。” 裴氏也没有推迟,笑着收下了,若是拿一万两银子置办聘礼那也太多了些,她知道这是弟弟不想亏待了季重莲,她会酌情考量的。 裴氏正与裴衍说着话,却有丫环撩了帘子进来禀报一声,“太太,老太爷请您和舅老爷过去。” 裴氏怔了怔,有些不解地望向裴衍,怎么同时找上他们姐弟了? 裴衍沉吟道:“可知是什么事?” 那丫环微微抬头瞄了裴衍一眼,立时脸红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婢子听说二太太也在老太爷那里,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二嫂竟然也在。” 裴氏冷哼一声,显然料到这次不是什么好事。 “看看是什么事再说。” 裴衍点了点头,跟着站起来了身来,裴家大风大浪里过来,他们姐弟俩还真没怕过什么,至于二太太陆氏那些手段,在裴氏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族长老爷子此刻正坐在正屋里,他今年已经六十八了,儿子生了好几个,可无奈意外夭折的,如今留在身边的就只有两个儿子。 二儿子季昌踏实厚重,但为人稍显死板了些,又不会灵活变通,最让老爷子担忧的是这个儿子凡事都听媳妇的,陆氏又是个要强的,他心里一直不怎么喜欢。 反倒是七儿子季宁聪慧儒雅,为人也正直,七儿媳妇裴氏又是他巴巴替儿子求来的,虽然裴家没落了,但到底教出来的女儿大方端庄气度超然,可比陆氏那小家子气要好得多。 若是将来有季宁当了家接任了这族长之位,以裴氏的风仪才堪当宗妇之职,若是交给了陆氏把持,他是走也走得不放心啊。 “老爷子,不是媳妇要在您这里来搬弄是非,待会七弟妹来了,您可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亲疏尚且可以不计,但这乱了辈份那说出去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陆氏口沫横飞地说着,裴衍刚刚扶着裴氏走在屋外,便听到了这番话来。 裴氏冷笑一声,抬脚就跨了进去,姐弟俩给族长老爷子行了礼后,裴氏便转向了陆氏,眉头一扬,虽是淡淡的神情,却挡不住那逼人的气势,“不知二嫂又有何指教?” “老爷子,您看看!” 陆氏瞪了裴氏一眼,转头看向族长老爷子,却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这还没说话呢,七弟妹便是这般咄咄逼人,若将来真让七房当了家,可哪里还有我们二房的容身之地?” 陆氏说着便嘤嘤地哭了起来,侧过身去,用绢帕遮住了眼角。 裴衍皱起眉来,略向上前了几步,这才恭身道:“老爷子,这次唤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 “阿衍,来!” 族长老爷子对裴衍招了招手,勉力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已是觉得出气多进气少了,眼神略有些混浊黯淡,整个人也是疲惫不已。 人老了便知天命,他也知道自己大不如前了,老婆子去年便先走了,看来他也是要跟着去的人了。 “老爷子!” 裴衍上前扶住了族长老爷子的手臂,又就着他的高度,单膝跪立在了面前。 族长老爷子待他们姐弟不薄,又一力支持维护七房,在他心里,是很敬重这位老人的。 “阿衍,听老二媳妇说……说你要娶季家的五姑娘……可有这事?” 裴衍怔了怔,随即转向了陆氏那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陆氏有些心虚,将身子侧得更边了些,裴衍这人从前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打了仗升了官回来,那浑身的煞气啊,就连和他对着走来也忍不住绕路。 说到底,若不是有裴衍在这里,她对裴氏可没这么客气。 “是有这事。” 裴衍收回了目光,对着族长老爷子点了点头。 裴氏为他筹办着提亲的一应礼仪事务,虽然不算是大张旗鼓,但只要明眼人一看便知,所以陆氏知道也不奇怪,但这又碍着谁了? “哎!” 族长老爷子摇了摇头,轻咳了几声,道:“本来这事我也不该说道,但自从你姐姐嫁到咱们家以来,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早已经把你当作了半个儿子……可季家姑娘,她是要唤你一声舅舅的啊……你若是娶了她,不是生生乱了辈份?将来让那族里的人怎么看你姐夫和你姐姐?” 陆氏在心里暗暗发笑,看吧,裴氏纵容弟弟娶族里的侄女,平白乱了辈份,这说出去可多丢人。 若是族长老爷子真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裴衍娶了季五姑娘,那七房那头还有什么脸面再来争族长之位?有这样的污点在一旁,还是趁早滚蛋得好。 裴衍沉默地低下了头去,裴氏在一旁看得不忍,忙上前道:“老爷子,季家与咱们家早已经是出了五服的关系,虽然名义上还是族亲,但到底已是可通婚配,再说我弟弟也不是季家的人,他怎么不能娶季五姑娘?” 族长老爷子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话虽是这样说,但咱们季氏是丹阳的大族,到底得顾忌着名声……” 陆氏此刻也不哭了,跟着附和了一句,“是啊,七弟妹,你要顾着七弟的名声,顾着咱们家在丹阳的名望,切不可因为护着娘家弟弟,反而带累了咱们家!” 裴衍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射向陆氏,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白了一半,却强自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老爷子,你真这么顾忌声名吗?” 裴衍扯了扯唇角,突然站起身来,向后退开了一步,“若真是这般,当初又因何要为儿子聘下我们裴家的女儿?难道您不知道裴家在上京城里早就声名狼藉了吗?” “我……” 族长老爷子望着裴衍略带嘲讽的模样,心下一时有些愧然,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也涨得青白起来。 “阿衍!” 裴氏喝了裴衍一声,虽然面色隐隐带着斥责,但她的人却是挡在了裴衍跟前,正视着族长老爷子,缓缓开口道:“我相信老爷子是明白事理的,也断不是那种迂腐守旧之人!” “阿衍如今已是二十一了,老爷子在这个年岁早已经做了爹,可怜我弟弟却在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我好不容易为他挑到个好姑娘,断断不会为了这所谓的虚名便葬送了他的幸福!” 裴氏说到这里已是眼眶泛红,她一撩衣裙跪倒在了族长老爷子跟前,面色坚毅,吐字如铁,“老爷子若是因为这件事情便觉得咱们七房担了污名,甚至连相公也不配任这族长之位……那媳妇也甘愿!” “你……哎!” 族长老爷子伸出的手颤了颤,终是无奈地垂了下来。 陆氏在一旁看地得意,她早便见不得七房好了,裴氏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官家小姐,平日里还故作高傲,她亦是看不顺眼,特别是如今老爷子还想将族长之位交给七房,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已经丢掉了周郁这个乘龙快婿,让季家的人白白捡了个大便宜,她又怎么能再看着季五姑娘攀上裴衍这颗高枝? 季家的人凭什么就这般走运? 一个姑娘嫁入东阳伯府,另一个则进了敏怡郡王府,余下的几个还个个都是官太太,凭什么?! 她的女儿为什么就没有这般的运气? 是了,当初季月娥的亲事还托了季家的关系,可如今看看怎么样了,这还算是一门好亲事吗? 端看君太太那般厉害,家里的大权握在自己手上不说,还一个一个地往儿子房里塞人,若非如此,季月娥怎么会天天呕气,如今连孩子也小产了?! 陆氏想起当初的种种,便觉得季家是没安好心,抢了她的好女婿不说,还让她的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气,孤立无援的,就是想回一次娘家都不容易。 “姐姐,这是我的事,与你和姐夫没有关系!” 裴衍心中升腾起了一股怒意,他要娶谁与季家根本没有关系,若是因为这事牵连到了姐姐与姐夫,那他情愿与本家划清干系,如此一来,陆氏便再没有理由逮着他说事了。 “阿衍,住口!” 裴氏回身斥责了裴衍一句,目光却是直直地看向了族长老爷子,眸中荡漾着坚定和坦然。 这事光明正大她根本不惧什么,就算当年被迫离开了上京城,裴家人也没有低过头,他们自有傲骨! 怎么会因为陆氏这区区一点挑拨离间便打了退堂鼓? 裴氏心中一阵冷笑,陆氏她是高看了自己,还是低看了他们? 陆氏在一旁捂唇偷笑,裴氏简直太没有轻重了,为了这事便与族长老爷子叫板,她这是生生地逼迫,儿媳妇做到这份上了,老爷子不反感才怪! 屋内的气氛沉默而压抑,裴衍攥紧了拳头,目光如刀,只是冷冷地扫了陆氏一眼,她却觉得有如生生被临迟了一般,若不是族长老爷子还在坐压着场子,保不准她此刻已是腿软地滑了下去。 陆氏也知道,经过这一遭她是彻底得罪了裴衍,但她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族长之位拱手让给七房,若是七房坐大,将来哪还有他们的位置?所以从开始便不能走到一路的人,也注定只能站在对立的两方。 “罢了!” 良久之后,族长老爷子的话语才轻飘飘地从口中吐了出来,他颓然地垂下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声音听着亦发沙哑,如沉沉暮色中那一轮就要陨落的夕阳,“也是我老头子眼界太窄看不开,岂知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后便看各家的造化吧!” 老爷子这话一落定,也就相当于是不会管裴衍的事了,任他娶谁,老爷子也不会再说道了。 裴氏松了口气,陆氏却是在心中暗喜,成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裴衍爱娶就娶吧,到时候传出七房忤逆老爷子,不听从劝阻罔顾伦常的话来,那可就不是她的错了。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流言说的人多了,就是假的也能让人信以为真,七房的名声就要因为裴衍的任意妄为而蒙上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想到这里,陆氏唇角的笑容亦发深了。 第【97】章 裴氏提亲,喜事初定 裴衍站在苑内最宽广的那口湖泊边上,粼粼的波光映照在他墨色的锦袍上,就像披了一层五彩的霞光,他长久地沉默着,突然,脚尖一挑,勾起一块碎石便向前踢了出去。 石块落水,让原本一平如镜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波纹,原本栖在湖面上的飞鸟扑腾了一下纷纷惊翅而飞,盘旋在天空中发出莫明的惊啼。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靠近,裴衍只是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阿衍!” 裴氏缓缓走近,藕荷色的裙摆在身后摇晃,裙尾上点缀的珍珠好像落下的雪片堆叠在了一起,折射出一片温润的光芒,她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一手轻轻搭在了裴衍的肩上。 “姐姐,是我拖累了你!” 裴衍转过身来,目光有些黯沉,细看而去,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中竟然跳跃着莫明的火光,看着让人有些有心惊。 “谈什么拖累不拖累。” 裴氏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一个族长之位,你觉得姐姐看得上眼吗?” 陆氏的眼皮子毕竟太窄了,这些宅门里争斗的伎俩她从小看到大,若是她真想要,陆氏又怎么争得过? 裴衍有些迟疑,“姐夫那里……” “你姐夫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 说到季宁,裴氏不觉勾起了唇,目光扫向那宽广的湖面,“既然嫁给了她,我就没什么好求的,只愿这一生顺遂平安,自由自在地做个富贵闲人!” “姐姐,我将来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裴衍扶住了裴氏的肩膀,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裴氏一怔,忽而便笑了,一手拍在裴衍的手臂上,“难道姐姐现在过得不好吗?你姐夫对我一心一意地疼爱着,还有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姐姐这辈子知足了。” “不,姐姐!” 裴衍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抹让人心惊的波涛,“总有一天,我会重回上京城,裴家不会永远没落的!” “嗯。” 裴氏笑着点了点头,“姐姐相信你!” * 向季家提亲,为了表示郑重,裴氏亲自走了一遭。 季老太太端着甜白瓷傲枝雪梅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端坐在一旁的裴氏。 一身绯红锦缎的凤尾长裙穿在裴氏身上,不仅不显得张扬,反而带出一丝内敛的华贵,如梅花映雪,清冷而孤傲,不愧是裴家出来的姑娘,季老太太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 虽然裴家败走上京,但那也只是过去,如今裴衍一跃而起,官拜四品,虽然只是一个武将,但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也令人不敢小觑。 或许,裴家真会再一次在朝堂中崭露头角! “七太太这次来到咱们家,必是有事吧?” 季老太太目光扫过那堆叠在红木案头上的层层礼盒,裴氏带着这样的厚礼,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裴氏笑着点了点头,但面色却是极其郑重,“咱们在丹阳住了这么些年,我也没来正式拜访过老太太,老太太胸怀大度,可别在心里怪我!” 季老太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裴家与季家本就没什么交情,裴氏不来拜见她是正理,若真来了,那便定是有事了。 “这次我来,其实……是代我弟弟来向五姑娘求亲的!” 裴氏眸中笑意浅浅,面上的神情却是极认真和郑重,看得季老太太心头一颤,手中的茶盏倏地便顿在了花梨木小几上。 季家最近是走了什么运道,先有周郁向季幽兰提亲,眼下裴衍竟然想要求娶季重莲? 难不成真是季崇泽这一门喜事给带来的好运道,若是这样,那杨氏岂不是个旺家带运的好媳妇? 一眨眼的功夫,季老太太已是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裴大人我也晃眼见过一面,的确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只是我那五丫头…。” 季老太太叹了一声,“这事也不瞒着七太太,前段日子我家五丫头本已是准备许给了秦家那位探花郎,哪知中途出了些变故,这门亲事才没成…。五丫头是我看着长大了,我是最见不得她受委屈,若是裴家……” 季老太太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目光中却是饱含着深意地望向了裴氏。 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等到裴家今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再来嫌弃季重莲,她还是要先说个明白的。 季老太太认真观察着裴氏的表情变化,倘若她要流露出一刻的迟疑,这门婚事便没有必要谈下去了。 裴氏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嗓音轻柔,听在耳里是别样的温润动听,“我与五姑娘早已相识,她的人品德行无一不佳,没娶到五姑娘那是秦家人没福分,我可是巴巴地想她做我的弟妹呢!”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唇角的笑容缓缓拉升,也许这门亲事做得成! 又听裴氏继续说道:“我那弟弟从小虽然长在上京城里,却不是个纨绔子弟,又因家中变故早早地离开了那里,性子里便多了几分坚韧,原本他少年从军我心里也担忧着,可他能得燕王赏识步步高升,那也是他的福份,老太太若是还不放心,等下次我便带上阿衍亲自来给您瞧瞧?” “好!好!” 季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裴氏的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她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长在上京城,那便是说裴衍出自名门望族家世良好,可就算那样也没养成个纨绔的性子,说明他洁身自好又识礼守规矩,虽然裴家出了变故,也只是时运不济,眼下裴衍不是又凭自己的能力打拼出来了吗? 少年心性又经过那样的一番磨砺,可比一般的人要更加沉稳内敛,年岁上不过长了季重莲七岁,倒也不算太大。 季老太太感叹了一声,若是裴父仍旧还是朝堂中那个执掌风云的权臣,怕是裴衍如今早已经娶妻生子,又哪里轮得到他们季家? 裴家与季家的遭遇有些相似,所以季老太太便有些同病相连的感觉,又见裴氏气度不凡,心里早已经生出了好感。 “这事……你母亲可知道?” 季老太太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裴氏。 家里的亲事论理说应该长辈出面,裴衍却是求了姐姐来,那裴母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母亲如今还在彭泽的老宅子里呆着,自从父亲那事后她便一直深居简出,阿衍也算是跟着我长大的,所以这事便由我出面说和,但老太太放心,婚事说定了后我母亲铁定也是要来的。(.无弹窗广告)” 裴氏眼波婉转,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是大气的风范。 她这样说道倒是无可挑剔,当年裴母带着一双儿女离京本也是不易,长姐如母,要说裴氏是看着裴衍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裴母不在他们姐弟身边,裴氏也是有资格为裴衍出面的。 * 这边裴氏放下提亲的礼物离开后才没多久,季芙蓉便像一阵风似地卷进了翡翠潭来,惊得季重莲手中的帐本“啪”地一声掉翻在了地上。 一旁的采秋忙弯身拾了起来,又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这才重新放在了季重莲的面前。 “五妹妹,出事了!” 季芙蓉刚刚站定,还来不及喘口气,那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尖细。 “瞧大姐姐你慌得,是出什么事了?” 季重莲一挥手,采秋便退了下去。 “五妹妹,有人来给你提亲了!”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莲的手,满脸的紧张,再没有初次听到谢娘子给季幽兰提亲的那股兴奋和欢喜劲。 “啊?” 季重莲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一下便红了。 为她提亲……该不会是裴衍吧? 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可此刻她却欢喜不起来,因为季幽兰还没有找到呢。 这个三姐姐也不知道是走的哪里,分出去好几拨人沿路寻找她,竟是没有一拨人找到了,当然也不能停下,只有继续寻找。 可时间拖得越久,便越让人担心,她真怕季幽兰会遇到什么不测。 季芙蓉却是来回地转着走,丝毫没有留意到季重莲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来提亲的人是谁吗?竟是本家的七太太裴氏,她是为她弟弟前来求娶你!” “喔!” 季重莲只是应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的思绪早已经游移到那些寻找季幽兰的人给她送回的消息上,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她所遗漏了的? 季芙蓉转身瞪了季重莲一眼,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轻摇了起来,“就是那个裴衍啊!在广福寺时我曾见过他一面,那模样……那模样虽也是不差的,可那感觉却是像一块冰,冷冷的眼神,足以将人给冻死……他还很凶!” 季芙蓉似在回想起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她也只是凑巧看见了裴衍,那时他正将一个逮住的贼人反手扔在了地上,看也不看一眼便一脚踏了上去,十五岁的少年表情漠然而冷酷,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一个生生的活人,而是一只任人践踏的蚂蚁,痛得那人“嗷嗷”直叫,他却仍然面无表情。 当时她的心里便对裴衍生出了一股畏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回想起来便只记得那双让她冷到骨髓里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嗯,他的确很凶!” 季重莲回过神来,见着季芙蓉脸上焦急的神色,也跟着点了点头。 如果裴衍不凶悍一些,那么到了西北那块恶狼之地,怕是早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所以,五妹妹千万不要答应嫁给他!” 季芙蓉神情认真地看向季重莲,似乎在求得她的一个保证。 季重莲只觉得嘴角抽了抽,季芙蓉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对待她与季幽兰的婚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反应,她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这事……还要看老太太怎么说。” 季重莲撇过了头去,却没有正面回答季芙蓉这个问题,不免让她心中有几分失望。 季芙蓉紧紧地抿着唇,转头望了望四周,最后才踱步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她的目光看着窗外,茫然得全然没有焦距,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沉静。 季重莲默了默,也跟着走了过去坐在季芙蓉身旁,牵起她的手,轻声问道:“大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季芙蓉这段日子是有些反常了,关心别人多过关心自己,好像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季重莲都有些不适应了。 季芙蓉怔了怔,目光落在俩人交握的手上,不知怎么的便觉得鼻头一酸,“啪嗒”一声便落下泪来。 “大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那滴泪水落在季重莲的手背上,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滚烫,手忙脚乱地抽出腰间的绢帕给季芙蓉擦着眼泪。 “我不知道,我最近脑袋里乱得很……” 季芙蓉摇晃着脑袋,整个人的神智显得有些迷乱,季重莲看着心惊,忙一把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大姐姐,这是在家里,我们都在你身边,没事的,你不要乱想……” “五妹妹……” 季芙蓉咬了咬唇,泪水又无声地滑落。 她在童家过得不快活,一点也不快活啊! 婆婆嫌弃她生不出孩子,总是拿冷眼看她,一副是他们季家高攀了东阳伯府的模样,妯娌里隔三岔五地冷嘲热讽,屋里的妾室姨娘们个个争宠,天天在她面前吵来吵去,她看着都头痛,童经年却还怨她没有管家的本事,将整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的。 可天知道,她不是没有本事,只是压根不愿搭理这些糟心事。 这个家她为什么要管,管好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对童家,她没有一点的归宿感,呆在那空空的苑落里尤如坐牢一般地令人难受,甚至对着童经年她都有种作呕的冲动。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不是婆婆塞进来的便是他自个儿看上的,甚至连妹妹房里的丫环都不放过,这种男人……她当初怎么就和这种男人做成了夫妻? 墨菊也在她身边劝过无数次,让她想开些,等着春兰生下孩子便抱在自个儿跟前养着,只要孩子平安长大,那就是她今后的依仗。 她懂的,这些道理她都懂,但心却是放不开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原本还有些丰腴的身子一天一天消瘦下去,她也不想的,但这种低落到绝望的感觉却是渐渐填满了她的心扉。 难道……这一生她都要这样过吗? 回到丹阳,她能够喘上一口气了,在童家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以为她能活得和从前一样,她也努力在这样做。 可是不行的,她的时间有限,她或许看不到两个妹妹嫁人便又要返回上京城了,所以她急迫起来,急迫得有些不正常了。 “大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多了……” 感觉到背上有湿濡的泪水浸了进来,季重莲眼眶倏地泛红,心里是一阵止不住地酸涩。(.) 虽然季芙蓉回到家里什么都不说,可她怎么看不出她的委屈呢? 从前那么骄傲的大姐姐,那么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如今在童家熬成了什么模样? 有些话,她想说出口的,这句话在心里忍了又忍,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劝和不劝离,季老太太定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使对童家早生了怨尤,也没有对季芙蓉提过这样的话。 女子嫁了人,自然就希望婚姻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被休的女子要么是寻了死,要么是被娘家接回来,可那也是受尽了白眼让整个家族也跟着蒙羞。 好听一点的和离,可和离的女人还有什么前途? 再嫁吗? 或许那又是一个不能预见的深坑,再到绝望、心死,看着自己年华老去,枯萎凋零,就这样孤独寂寞地走完一生? 听着季芙蓉压抑的轻泣渐渐响了起来,最后竟是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季重莲只能一边劝说一边安慰,像是在哄着孩子一般看着她哭累了,渐渐倒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 墨菊守在门外,听到了季芙蓉的哭泣声,她也跟着掉泪,这些年她家奶奶也过得太苦了,如今能够将这份苦处给倒出来,她心里也宽慰了不少。 她只盼着季芙蓉在丹阳养好了身子,再把这心放宽一宽,今后再回到上京城里也不怕那帮牛鬼蛇神继续折腾了。 * 裴氏来提亲的当天,季老太太便告诉了季重莲这事,知道自己孙女是个有主见的,老太太便也不瞒着她。 “明天七太太便要带他来给我见见,你到时也顺便瞧瞧合不合心意,总要你自己看了满意才行。”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含笑看向季重莲,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扭捏了一阵,便低声应道:“全凭祖母做主!” 看来季老太太也没反对的意思,那么最后只要她点头了,这婚事就算是定了,季重莲没想到这般顺遂,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听说大丫头今儿个在你那里哭过了?” 季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看也没看季重莲一眼。 “是。” 季重莲心中一跳,季老太太可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风,这宅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丫头心里苦着,也不愿意给外人说道,你多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季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倒是想将季芙蓉留在身边,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次留她在丹阳呆了许多时日也是破例了,就算这样回到婆家也不免被人说道,可老太太也只能顾到眼前了,再多的她也管不了。 “大姐姐……” 季重莲看了一眼季老太太的脸色,犹豫着说道:“大姐姐真地就要这样在童家呆上一辈子吗?” 季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敛容竖眉道:“不能这样还能怎么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想也不想要!” “祖母教训的是。” 季重莲咬唇应了一声,垂下了目光。 祖孙俩的话外之音大家心里都明白,季重莲早知道老太太心中不会赞成,但还是提了出来,果然便遭到了驳斥,她不禁有些泄气。 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了,难道当真要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才来后悔吗? 这个时代的女人自我保护观念也就是这样薄弱的,谁也不想惊世骇俗,惹来世人不屑和鄙视的目光。 也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的口气过于重了,见着季重莲颓然的模样,季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缓声道:“咱们女人啊,嫁人就是一辈子,所以眼光一定要准,像你大伯母这般目光短浅,那一辈子也就毁了……你大姐姐便是最好的例子!” 老太太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眸色渐渐低沉了下来,只觉得难过和心痛。 她虽然不忍心见着季芙蓉如今的这副光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得老太太道:“还好春兰如今有了身孕,希望她一举得男,到时候你大姐姐将这孩子养在身边,未来也算有了依仗!” “是。” 季重莲跟着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要季芙蓉呆在这里一天,她就尽可能地让她觉得开心和快乐吧! 而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第二日,裴氏姐弟一早便来到了季家,裴氏倒是直接一顶小轿进了二门,外院的管事还特地去通知了四老爷季明宣。 当时季明宣正窝在柳姨娘的被窝里,听着外间有丫环禀报说裴大人来访,请他出去待客,他一时之间还有懵懂,转了个身,继续将柳姨娘揽在了怀里。 “老爷,裴大人可是本家七太太嫡亲的弟弟?” 柳姨娘却是多长了个心眼,见着季明宣还有些迷糊的模样,小手顺着往下一滑,提住关键那处一捏一揉,季明宣一个激零立马清醒了过来,唇角却是噘着一抹坏笑,嘴便要往柳姨娘脸上凑去。 “老爷快别闹了!” 柳姨娘笑着躲了开去,却是正经道:“那裴大人听说可是升了正四品的官员,您还不快去看看!” 自从那次因着季紫薇的事与季明宣闹得个不欢而散之后,季明宣可是连着十天都没上她屋里呆过。 柳姨娘痛定思痛,知道这种关键的时候尤其不能失了季明宣的宠爱,又怕其他狐狸精趁机会钻了空子,这才使了法子又将季明宣给哄了回来,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是留住了他的脚步。 季明宣脑中一个激零,猛然直起了身来,他突然想起来柳姨娘口中那个裴大人是何许人也,是那个气势沉稳却又有如刀锋一般的男子,“裴衍!” 柳姨娘想了想,点头道;“好似叫做裴衍!” “快,快替我更衣!” 季明宣这下觉全醒了,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又四处找自己的衣服。 柳姨娘也跟着披衣起身,好在屋里烧了火碳,季明宣那一身赤膊也不觉得太冷,见他正拿了昨日有些皱巴巴的衣服往身上套,柳姨娘忙道:“老爷,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婢妾立马替你取来!” “说得对!” 季明宣点了点头,实在是这身衣服确实也皱了,见客太不妥当。 柳姨娘在折枝花卉的黄花梨木衣柜里拿出一套簇新的褐红色锦袍,给季明宣穿戴一新,又唤来丫环洗梳一番,含笑将季明宣给送了出去。 她转头就对着丫环水灵吩咐道:“找个机会出去看看那裴大人到底找老爷是为了什么事!” “是。” 水灵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言,收拾了东西立马便退了下去。 柳姨娘重新坐回了床榻上,拉过浅杏色绣芙蓉锦的棉被便盖在了身上,她平躺而下,脑中思绪却是转个不停。 前段日子季崇泽成亲,便有裴衍与周郁前来道贺,这对季家人来说可是意外之喜。 之后她又听说那周郁竟然向季幽兰提亲,真正是太没天理了! 季幽兰是庶出的庶出不说,如今更算是商户之女,脸上还毁了容的,这周郁是不了解情况,还是脑袋被门给夹了,这样的女人他也敢娶? 幸好季幽兰如今不在了,季家对外虽说是去养病了,但到底还有些风声走漏了出来,算这丫头识相,知道自己不配做这知县夫人,巴巴地便将位子给空了出来。 柳姨娘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安排一次机会,让周郁见见季紫薇,指不定他见到了自己如花貌美的女儿,心里便会对季幽兰敬而远之了。 若是周郁肯娶季紫薇,那自然就能退了秦子都那方的亲事,大不了赔些银子,她还有些压箱底的宝贝,好歹也能排上用场。 虽然知县不比探花郎,但到底正室要好过做妾,柳姨娘是一门心思为季紫薇打算,这脑袋都恨不得削尖了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让季老太太解了她们母女的禁足令才是,为着这件事情,她已经没少在季明宣面前讨好卖乖了,只是季明宣一时半会还不敢去触老太太的霉头,只说这事要徐徐图之,急不得! 想到这事,柳姨娘不由又咬紧了牙。 都是季重莲坏事,若不是她搞出这么多的幺蛾子,她与季紫薇又怎么会吃这般多的苦头? 不过裴衍亲自来为季崇泽道贺本就是蹊跷了,怎地如今还来季家拜会,柳姨娘直觉里这其中定有什么事,她又出不了苑子,只能在屋里安心地等着水灵打探来的消息。 * 季明宣走到外院的大厅时,裴衍已经安然在座,若不是他不方便突兀地与裴氏一同进到内院,此刻怕是已经坐在季老太太的宣宜堂了。 “裴大人,什么风又把您给吹来了?” 季明宣人还未踏进门槛,便已经笑着招呼了一声,裴衍可是和他同辈份的,虽然年纪尚轻,但那官职便让人不敢小觑。 “四老爷。” 裴衍面色冷凝地坐着,在目光望向季明宣时松了松,他起身微微拱了拱手,说话也不拐弯,直言道:“今日裴某前来是为了与五姑娘的婚事,还要劳烦四老爷将裴某引到老太太苑里细谈。” 季明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一刻他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衍说的是什么,他与五姑娘的婚事……那不就是他的女儿季重莲? 意识到这一点,季明宣的眼睛都瞪大了,裴衍要娶他的女儿? “裴大人……你是开玩笑的吧?” 季明宣满脸地不可置信,连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裴某从不说笑。” 裴衍却是一脸地不苟言笑,说出的话也够酷。 “这……好,那裴大人请随在下来。” 季明宣强自稳定了心神,回过头带路时都不由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这一路走,他就一路在想,裴衍要娶他女儿,那他不就成了裴衍的岳父? 这本来还是属于同一辈份的,但若是裴衍娶了季重莲,便生生地比他矮了一截? 没相到送走了个探花郎,却反而迎来了个指挥佥事,他这是走了什么好运?! 季明宣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边走一边欢喜,唇角的笑容大大地咧了开来,竟然主动停下了脚步,等着裴衍走近,这才和他套起了近乎。 什么“好女婿”、“贤婿”等等,拍马溜须的话语张口便来,甚至还不用打草稿,一张脸都笑成了朵花。 裴衍的表情虽然冷淡,却还是极认真地在听季明宣说道,神态间倒似有那么一丝恭敬。 水灵躲在不远处看着这样的情景,心头暗自颤了颤,虽然柳姨娘母女离开的这三年,季家的奴婢仆佣大半都是以季重莲马首是瞻,但水灵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是一味地帮助柳姨娘,而是选择对她自己最好的前程。 裴衍与季明宣一路的对话她听了七七八八,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转头便向碧幽阁跑了去。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与裴氏相谈正欢,季重莲在一旁作陪,好歹这次她不用躲在屏风后面了,老太太允许她正大光明地见上裴衍一面,以此来确定自己的心意。 有那么多长辈看着,就算最后成不了这事,裴衍也算是季重莲的长辈之一,说出来也是不碍事的。 季明宣笑着将裴衍请了进来,季重莲在目光瞄见那黑色衣袍时,人已经站了起来,微微垂下了目光,待感觉到那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之时,她整颗心已是跳个不停,双手不自觉地捻紧了衣摆。 “老太太!” 季明宣先向季老太太行了礼,转眼看见了裴氏,不由笑道:“七太太竟然也在。” 裴衍路上说起此刻裴氏已经在季老太太屋中候着,所以不用多猜,即使季明宣没见过裴氏的面,这一打眼也能唤出名来,那份亲切热络劲看在季重莲眼中她都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裴氏起身行了一礼,唇角始终带着大方得体的笑意,“四老爷好!” “老太太,这便是阿衍了!” 裴氏拉过裴衍,迈步到季老太太跟前。 虽然季明宣是季重莲的生父,但明显能够为她婚事做主的人非季老太太莫属。 “见过老太太!” 裴衍躬身行了一礼,这礼数可比见季明宣时要客气周到了许多。 季老太太“嗯”了一声,抬手道:“快坐下吧,不必客气!” 季重莲心思一动,老太太这口气分明已是带了三分喜欢,但由于秦子都的前车之鉴,怕还有些迟疑罢了。 裴衍这才撩了衣袍,端坐在裴氏下首,季老太太也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裴衍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膝上人坐得笔直,墨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干练而沉稳,眉眼清俊,五官端正,唇角轻抿透着隐隐的坚毅,看起来倒不像是个浮夸的人,目光虽然冷了些,却有种坚韧和让人信服的力量。 季老太太自认还是有看人的眼光,但上次在秦子都这件事上却是老来失蹄,让她一下子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确定了。 但初次见到裴衍,老太太对他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五丫头,还不来见过裴大人!” 季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唇角透着股隐隐的笑意。 “是。” 季重莲轻轻应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等立定在裴衍三步远的地方,看清了他墨色衣袍下那双刻线云纹的方头靴时,方才盈盈一拜,嗓音清丽悦耳,虽然含着一分羞怯,但动作间却是落落大方,“见过裴大人!” “五姑娘不必多礼!” 裴衍心中升腾起了一抹笑意,面色不变地站了起来,一手负后,一手向前虚扶了一把,季重莲顺势而起。 他们这样正式的见面怕还是第一次吧,谨守着规矩和礼仪,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容不得一点逾越,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温顺乖巧,就像一只小绵羊,而不是暗藏着利爪的小野猫。 季重莲只觉得掌心都在冒汗,但心里却是那样的欢愉,她抬头飞快地瞄了裴衍一眼,这人的唇梢眼角分明都是化不开的笑意,一双眸子牢牢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忽然就眨了眨,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快步地退了回去。 因季重莲是背对着季老太太,所以老太太和季明宣都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 裴氏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季重莲与裴衍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这样熟稔和欢喜的神情只在他们俩人中间默默交流着,连她都不能插进分毫。 看着看着,她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欣慰之情,她的弟弟也终于有了成家立室的一天。 季老太太牵了季重莲的手,眼神对她示意了一番,季重莲自然会意,又扫了一眼裴衍那方,含着羞怯地点了点头。 也是季老太太开明,若是放在别的人家,怎么会允许未嫁的姑娘出面来相看未来的夫君,老太太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先让季重莲过过眼,接下来的事情她才好跟着办,不然她一头热地扎进去,最后又出了那等子事,不就是白忙活了一场。 接下来的时间,季重莲便自动地退了出去,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婚事怎么定怎么办怎么商议着进行便不是她该涉足的了。 只是在步出宣宜堂时,那道含着热力的目光却还是追随了而来,季重莲只觉得耳根子一热,步伐亦发快了起来。 * 季重莲带着采秋回到翡翠潭时,唇角的笑意都没有化开。 季老太太对裴衍是满意的,又加上她点了头,这门婚事该是水到渠成了。 不过季明宣那股子殷勤劲略微让她有些反感,但人性如此她也改变不了,只希望裴衍不要觉得心里厌烦了才是。 “姑娘,您回来了!” 刚一跨进房门,碧元便迎了上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看向季重莲的神情透着几分委屈。 季重莲笑容一敛,对身后的采秋点了点头,她便知机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撩了珠帘进了内室,坐在梳妆台前,伸手便拔下了头上的发簪,碧元见状忙上前来为她打散了头发,拿起台前的梳子一下一下地顺着。 “可是想明白了?” 季重莲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问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飘浮在天边的云朵。 碧元怔了怔,咬唇道:“婢子明白了。” 这一段日子,因为碧元与采秋掐得厉害,又自己醒悟不过来,季重莲便命她到庄子上冷静几天,这丫头含着泪水离开,只是心中仍旧十分地不甘,她是不明白她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季重莲对她疏远了,如今反而亲近了采秋? “是真地想明白了,还是只是敷衍我?” 季重莲的目光透过铜镜看向了碧元,带着一抹洞悉人心的犀利光芒,碧元忍不住颤了颤,头垂得更低了。 “如今离你出嫁已经不到两个月了,你能在我的身边呆多久,我有必要亲近采秋,疏远你吗?” 季重莲转过头来看向碧元,见那一双发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忍不住心中一软,叹声道:“你这丫头,性子被我惯坏了,如今亦发不知道轻重了。” “婢子错了。” 碧元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季重莲跟前,却是掩面轻泣了起来。 “林婶子是个厉害的角色,虽然如今是在我手下做事,顾忌着我的颜面会厚待你几分,但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改,早晚要惹出事端来。” 季重莲拉了碧元起身,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碧元会意地拉了过来坐着,抹掉了眼泪,仰头看向季重莲,“婢子知道小姐是为了婢子好。” “采秋事事让着你三分,你却老是给她下绊子,别以为这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做人心胸要宽广,要有容人的雅量,就因为我对采秋好了几分,你就看不下去了?” 季重莲挑起了眉,说到这话她都觉得好笑,这就是丫环们在主子跟前争宠吧,她是个女主子尚且如此,那若是个男主子,真不知道这几个丫环会不会打起来。 “是,婢子知错了。” 碧元微微红了脸,她是有些小心眼了,可季重莲对她好了那么多年,突然便对别人好了,她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有些不能接受罢了。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跟着我这么多年,你这丫头也该长长心眼了。” 季重莲一指点在碧元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虽然我也觉得林楼好,但这人是会随着环境和形势而改变的,你的婚姻也要你自己去经营,若是让林婶子对你挑不出错来,林楼又对你敬爱有佳,他们谁还会没事找事往你们小俩口屋里塞人去?等着你再生下了孩子,便能好好过一辈子了。” 碧元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季重莲,原来她家姑娘已经为她想得那么长远了,亏她还只顾着眼前的利益而争强斗气,她的眼界果然是短浅得可怜。 可一细想季重莲话中的意思,碧元也禁不住脸红了,她家姑娘不还没出嫁吗,竟然就将这些事情想得那么透彻了。 “婢子知道了,今后再也不会为了这些事情捻酸吃醋,回头婢子便找采秋道歉去,剩下的两个来月,定要尽心尽力地侍候姑娘!” 碧元滑下了小杌子,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给季重莲磕了个头。 季重莲也没拦着,看着碧元埋下去的乌黑头顶,她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来,她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未来如何便要看碧元自己的造化了。 第【98】章 姨娘设计,最后一搏 碧幽阁 柳姨娘在屋里来回地走个不停,面上的神色似有几分焦灼,实在是那天水灵打听到的消息让她太过震惊了。(.好看的小说) 季明宣从季老太太屋里回来时,整个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她不过试探地问了一句,却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季重莲与裴衍定亲了! 这个消息对柳姨娘来说无疑与是晴天霹雳……怎么会这样?怎么季重莲什么都不做好运就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而她机关算尽,她们母女俩如今却是这般地凄惨? 若是她再不想想办法,难道真要看着季紫薇入秦府为妾不成? 她可怜的女儿,如今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她的父亲以一纸纳妾文书便将她给卖了。 这段日子里,季紫薇也叫人偷偷传信给柳姨娘,求她想办法安排她见上齐湛一面,可她怎么能答应? 若不是齐湛那个害人精,季紫薇又怎么会被禁了足? 齐家害人不浅,她是半点不想女儿和齐湛再有什么牵连。 所以不管季紫薇怎么求着,她还是硬起了心肠。 可眼下该怎么办? 她本来还期望能打周郁的主意,可这人根本不登门,似乎是接到季幽兰养病的消息后便回到了徐州上任,听那谢娘子说,这位周大人愿意等着,什么时候季家三姑娘康复了,派人知会他一声,他立马再让媒婆上门提亲。 这样坚定的信念,似乎已经打定主意非季幽兰不娶了。 柳姨娘想着想着,便忍不住面色阴沉,咬紧了银牙! 那季幽兰有什么好,庶出不说,还是破了相的,周郁真是瞎了眼,看不到真正的美人! 好,周郁那事她暂且不想了。 那么裴衍呢? 若是裴衍再来季家,她舍了银子想办法安排一通,若是让裴衍和季紫薇牵扯上一点什么,会不会最后嫁给他的人便成了自己的女儿? 这在大户人家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李代桃僵,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妹妹代姐姐出嫁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这却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柳姨娘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眼珠子转个不停,她要提前做好一切安排,等那个机会来临之时,一把将它给紧紧握住! * 童家来信催了几次,即使季芙蓉不想离开,也要在年前赶回去。 季重莲一路将季芙蓉送到了二门口,理了理她披在身上的猩猩红的鹤氅,轻声叮嘱道:“大姐姐若是想家了,尽管回来看看我们,横竖有大伯母在上京城里顶着,童家再如何也不敢过分了。” “嗯,这个我知道。” 季芙蓉点了点头,回握住季重莲的手,“三妹妹若是找到了,派人来给我传个消息。” “还有你的亲事……”季芙蓉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有些感慨道:“这事已经定了,本来我不该多说什么,可是五妹妹,你真地确定要嫁给裴衍吗?” 季重莲面上一红,但眸中却是浮上了一丝温暖,季芙蓉这是真地关心她,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裴衍……她该怎么说呢? 这辈子除了嫁给这个人,她倒当真没有想到第二个人选,也只好就这样过了。 “大姐姐,我不敢说我一定了解他,但有些人却是面冷心热的,总要处久了才能知道他的好。” 季重莲斟酌着可以让季芙蓉稍微放心的字眼,她与裴衍早就相识,这样的话她却是不敢轻易与人说道的。 “也罢,这事已经定了,再说多了,到时候五妹妹嫁过去后该怨我了。(.无弹窗广告)” 季芙蓉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多说无益,便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转身便要踏上车去。 “大姐姐!” 季重莲心中突然生出许多不舍,她好不容易花了时间与精力将季芙蓉养得丰腴了些,可再也不愿意见到她消瘦下来。 季芙蓉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季重莲却已是扑到了她的怀里,紧紧搂着她,嗓音低沉略带哽咽,“大姐姐,你要好好对自己!” “我知道!” 季芙蓉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俩姐妹拥抱了一会儿,一旁的墨菊提醒时间不早了,季重莲这才不舍地放开了季芙蓉,看着她蹬上马车缓缓而去。 年前,三房也正式搬了出来,容芷离开了,曾姨娘却还在这里守着,没有等到季幽兰的确切消息,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心离开。 再说离开,她又能去哪里,徐州的宅子清冷无人烟,容芷与季明忠的恩爱她又不待见,还不若留在这里陪着姚氏,俩个人也能做做伴。 曾姨娘没想到与姚氏斗了一辈子,最后陪着她在一起的却还是这个女人,心里有感慨的同时却也多了几分心酸。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还是两个失败的女人,同病相连的人更应该互相扶持才是。 * 裴衍的假期本就不长,年前他也要离开丹阳,想来年夜那一天他都会在奔波的途中度过。 原本下聘时听说裴母也要赶来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一天她还是没有露面,季重莲只见到了裴氏,季老太太也问了原由,裴氏只说裴母染了风寒暂时不易奔走,老太太想着两家既然已定亲,这样的事情自然也能谅解一二。 但季重莲却是心中生疑,自从她认识裴衍以来,他就几乎没怎么提过裴母,就连裴氏也说得少,更多的却是他们姐弟之间共同度过的时光,让她对裴母好奇的同时,也多了一些意想和猜测。 是不是裴母不赞成这门亲事?更甚者她已经根本不关心这两姐弟的生活了,只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缅怀过去? 季重莲不知道,但既然要嫁给裴衍了,裴母早晚会见到的。 好在裴家如今就在彭泽,与丹阳也不过一天的路程,她想要回娘家看望季老太太也是很方便的。 婚期就定在季重莲及笄那日,时间上也不算赶。 或许她是第一个为自己亲自筹办嫁妆的新娘子吧,想到这一点,季重莲都禁不住要笑起来。 碧元却是有些难过,因为她马上便要嫁往上京城里了,怕是不能再为季重莲赶制嫁衣了,虽然有红英与采秋,还有林桃与春华帮衬着,但到底她的心里也升出了浓浓的不舍。 如今只要有了空闲,她便拿了针篓做些零散的活计,大的东西赶不及了,但小的零碎的,为季重莲缝制一些荷包、鞋袜、手绢什么的还是来得及的。 冬日的午后,季重莲守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之所以如今她不爬进被窝里,实在是觉得这一进一出挺冷的,横竖不过睡一个时辰,忍忍也就过了。 就这天气来讲,她还是喜欢春秋,那时候睡午觉多香甜啊。 夏天不行,太热,冬天又太冷了。 碧元就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绣着一张粉桃红的绣花鞋面,四个角落里都烧着碳盆,室内温暖如春。 采秋撩起厚实的棉布帘子进了来,虽然她动作极快,但陡然灌进的一股冷风却让季重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瞬间便惊醒了过来,转头见着是采秋来了,却还是忍不住地捂着唇打了个呵欠。 碧元看了不禁笑道:“早让姑娘去床里窝一会儿,采秋也给你灌了好几个汤婆子,可姑娘恁是不肯,偏偏要守在这,这下睡不醒了吧?”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唇角翘得老高,“谁说姑娘我睡了的,明明是醒的,看我眼睛睁得多大,是不是采秋?” 季重莲转头看着采秋,她只是福身一笑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叫您过去呢!” “老太太找我?” 季重莲怔了怔,旋即皱眉道:“不对啊,这个时辰老太太正在午休,怎么突然便起了?” 碧元也有些不解,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同季重莲一起望向了采秋,采秋面色不变,只唇角含笑,“是芝晴亲自过来传的话,如今人还在外面候着呢,她同婢子说……原是裴姑爷特意来向老太太辞行的!” “啊?” 季重莲有些惊讶,虽然她知道裴衍就要离开了,却没想到是今天,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裴衍这一走便又是大年半的时间,到她及笄时俩人才能再打照面,想来季老太太是顾忌着她,想让俩人在离别时再见上一面,好在已经定了亲事,见一面也不算是逾了规矩。 “采秋,让芝晴再等上一会儿。” 季重莲赶忙趿了鞋子下榻,又转向碧元道:“快来给我重新梳妆!” “是。” 俩个丫环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 在季重莲正梳妆打扮之际,柳姨娘也收到了消息,她们母女俩已经禁足了好几个月,季老太太见着她们还算规矩老实,原本看守的婆子都撤了去,到了这个月,俩母女之间也可以互相走动了,老太太那方也只是增只眼闭只眼。 “水灵,你快去五姑娘那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尽可能给我拖住她!” 柳姨娘这样吩咐了水灵,转过身她便笼上大氅坐上小轿往明月阁而去。 季紫薇此刻正百般无聊地站在楼台上,远远地便见着了柳姨娘的小轿抬了进来,她蹬蹬地跑下楼去,柳姨娘看了看她那一身妆扮,淡粉色绣紫薇花的绫缎小袄,衣襟与袖口处描了金线滚了边,一条鹅黄色的松花长裙垂在杏粉色的鞋面上,露出上面绣着的喜鹊登梅图。 季紫薇从三沙镇回来后养了好几个月,皮肤也变得白皙了,逞着这一身粉嫩的妆扮更是娇美可人。 柳姨娘咬了咬唇,总之待会也只是做做样子,季紫薇这样就好,关键是没有时间再打扮一番了。 柳姨娘接过水香递来的鹤氅,双手一抖便披在了季紫薇身上,擒住她的手腕,转身便走。 季紫薇怔了怔,随即惊呼道:“姨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柳姨娘脚步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说道:“姨娘不会害你,上了轿咱们再细说。” 季紫薇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柳姨娘上了小轿,几个婆子飞快地抬起了轿子,在一摇一晃之中,柳姨娘才压低了声音道:“薇儿,你听着,你父亲要将你许给秦公子做贵妾,这事姨娘一直瞒着你,但今天咱们便要改变你的命运!” “你说什么?” 季紫薇瞬间白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姨娘,指尖不觉抠进了掌心里,痛得她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不知? 而柳姨娘却一直将她瞒在鼓里! 秦子都如今早已经与季家撕破了脸来,父亲怎么会这么糊涂,将她给了秦家做妾? 她根本不敢往下去想,若是真入了秦家,那便注定了她今后水深火热的生活! “你五姐姐与裴大人定下了亲事你是知道的,今日裴大人就要离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柳姨娘说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晶亮异常,透着让人心惊的灼热。 能够得到今天这个机会,她使了多少银子才能将各路环节给买通,做下这个安排和打算,只要季紫薇能够一举成功,她付出的心血也就没有白费了。 季紫薇还没有被自己将给秦家做妾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被柳姨娘这一通话语说得彻底乱了心神,什么机会……她怎么没有听明白? “姨娘,求你了,帮我找找齐公子,让他快些来季家提亲,若是我嫁给了齐公子,就不用去秦家做妾了。” 季紫薇拉着柳姨娘的衣袖,眼泪“啪嗒”地往下掉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可柳姨娘却没半分心软,她缓缓敛了笑意,冷冷地看向季紫薇,“你这傻丫头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我听说齐府年后就要办喜事了,齐湛会娶你才怪!” 柳姨娘本无心打探齐府的消息,也是被季紫薇做妾这事逼得慌了心绪,最后迫于无奈才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可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当真是气死人! 这齐湛还是人吗?! 一边诓了季紫薇去陷害自己的姐姐,事情不成便不闻不问,如今齐家更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喜事,若是她不过问,季紫薇岂不是要痴心地等着一辈子? 季紫薇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实在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受得打击太大了,脑袋中一阵晕眩的感觉,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眼前一黑,竟然歪倒在了柳姨娘身上。 “没出息的!” 柳姨娘赶忙将季紫薇给扶住,咬牙瞪了她一眼,“早就知道他是个信不过的,你何苦还要用心?!” 说着话,柳姨娘便用拇指掐向季紫薇的人中,硬是又把她给弄醒了。 “姨娘……” 季紫薇醒了之后便嘤嘤地哭了起来,父亲将她给了秦府,齐湛又要另外娶妻,那从前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季紫薇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心里升起一股止不住的绝望。 “快点擦干眼泪,姨娘告诉你,成败就在今天!” 柳姨娘递了张绢帕给季紫薇,她抹了抹眼泪,却还是有些不解地看向柳姨娘,只听柳姨娘道:“老太太那里我买通了芝雨这丫头,待会她会将裴大人引到花厅来,你先在那里候着,这就是个机会!” 季紫薇慢慢明白过来,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柳姨娘这是要让她勾引裴衍? “姨娘……” 季紫薇本能地抗拒,最初她是要嫁给秦子都的,后来她自己相中了齐湛,如今却又要将她硬塞给裴衍,她成什么了? “若是你想到秦家做妾,今儿个便什么也别做!” 与往常不同,今日的柳姨娘态度非常强硬,她已经明白季明宣是靠不住了,若是要为季紫薇挣个好前程,只能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你想想,你若和裴大人有了什么,五姑娘还能再嫁给他吗?” 柳姨娘眸中闪着一簇跳跃的火焰,循循善诱地开导着季紫薇,“她曾经抢了你的未婚夫,如今换你抢回来了,这事不亏,就看你敢不敢去做了!” “抢了她的未婚夫?” 季紫薇心中一动,泪水盈在了眼睫上,微微颤抖就像抚动的蝶翼。 是啊,与秦子都的婚约本来该是她的,若不是为了回到三沙镇,她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虽然最后依然是告吹了,但这也冤不得她,是秦子都看不上季重莲罢了。 但如今呢……若是她不想办法将裴衍给抢过来,就当真逃不出去秦家做妾的命运吗? “姨娘,咱们再求求父亲,兴许他会一时心软……” 季紫薇转头看向柳姨娘,一脸地恳切。 “你别做梦了!” 柳姨娘冷笑一声,“要求的要说的我都替你说尽了,可你那父亲眼中只看得到银子,他是生生地要将你卖给秦家啊!” 季紫薇哭得越发伤心了,“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好了,再哭也改变不了你父亲的铁石心肠!” 柳姨娘一把攥过季紫薇的手腕,两手在她脸上一抹,擦干了眼泪,硬是揪出了一抹嫣红,这才沉声道:“咱们马上便到了,去与不去全看你,姨娘也逼你不得!但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今后你别怨我!” 季紫薇咬紧了唇,直到唇上的血色褪尽,她终于握紧了拳头,眸中升腾起一抹异样的晶亮,“我听姨娘的。”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柳姨娘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附在季紫薇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此……这般……姨娘等着你的好消息!” 小轿走了后院僻静的小道,最终停在了宣宜堂外一处走廊的拐角上,柳姨娘先让水香引开了那个守在花厅外的小丫环,看着季紫薇的身影迅速地钻进了花厅,柳姨娘这才抹了抹额角的细汗。 虽是寒冬腊月,但这一路过来,她周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如今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季紫薇的造化了。 宣宜堂的外间待客室里,香炉已经燃了一刻钟,暖烟熏得屋内有些沉闷,裴衍忍不住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也许这几年在西北被风沙浸染惯了,他还当真有些不习惯这些甜腻香味的暖烟。 今日他便要离开丹阳,这才借了机会想要再见季重莲一面,季老太太也很体谅,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想着半年之后便能将季重莲娶进门来,裴衍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心驰神荡。 他等了那么多年,这一天终于也要来了! 只是嫁进裴家后,也不知道季重莲与裴母能不能处得来? 想到自己的母亲,裴衍只是无奈的一声轻叹,裴母的固执不是他能想像的,原来对于自己习武从军之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对他的怨怼是一天也没少过。 这次他也抽空回到了彭泽去看望裴母,可那冷冰冰的家里,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裴母依然每天晨课晚诵,家里即使多出了一个他,也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裴衍心里真地很难受,在家里住了几天便离开了,他情愿待在丹阳,也能离季重莲近一分。 对着这样的裴母连他自己都有些吃不消,裴衍真地有些担心今后季重莲与她相处在一起的光景。 “裴大人!” 芝雨唤了裴衍两声,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眼前着杏黄色夹袄豆绿色比甲的丫环,他认得这是季老太太跟前侍候的。 裴衍微微敛了神色,“什么事?” “老太太喜欢暖香这里便不曾断过,裴大人若是觉得闷了,不妨到隔壁厅花坐坐。” 芝雨低垂了目光,不知怎么的,她有些不敢与裴衍对视,这位裴大人目光犀利森冷,只那一眼,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她不免有些心虚。 “花厅?” 裴衍微微挑了眉,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在无形中便给了芝雨一层迫人的压力。 “是,花厅就在旁边拐角的那间屋子,待会五姑娘来了也会经过花厅,裴大人不如就在那里等着。” 被裴衍这样盯着,芝雨只觉得汗湿重衣,连呼吸都乱了几分,就在她以为裴衍会拒绝时,他的嗓音沉沉响起,“如此,你就带路吧!” 第【99】章 丢人显眼,裴衍告别 将裴衍带到花厅后,芝雨长长地松了口气,有小丫环前来上了茶水,芝雨借故便带着她走远了去。[.超多好看小说] 裴衍落坐后,目光静静地扫视了一圈花厅,布置陈设很是简洁大气,楠木交椅摆了两溜,隔岔便放着一张梨木雕花圆几,壁纱橱隔断了一块地方,隐隐可见那方摆着张八角圆桌并几条红木圆凳,角落里放着的壶口花瓶上插着几枝新鲜的腊梅,有阵阵幽香飘散在空气中,镂空雕花的窗棂半掩着,倒是少了几分沉闷的感觉。 渐渐地收回了目光,裴衍的唇角却是噙着一抹冷笑,当他感觉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一个人吗? 那呼吸声本是平缓的,却因为他的步入而带了一丝急促,很弱很浊,听着便像是个女子。 裴衍可不会觉得那躲着的女子是季重莲,若真是她,早便现身出来一见了。 可不会是季重莲,又是谁呢? 裴衍轻叩着茶盏的杯沿,茶水还有些烫,他并不急着入口,只静静地等待着,他就要看看那躲着的女子究竟是作何打算? 季紫薇本就躲在壁纱橱的角落里,透过缝隙,隐隐窥得裴衍的样貌,确实是个俊逸的青年,但那周身的气息却太过冷冽,就连她躲在一旁都忍不住心里发颤。 季紫薇的双手攀在了襟口上,面上的表情犹豫不决,怎么样……出还是不出去呢? 季紫薇心里有些挣扎,她明明可以有好的前程,为什么齐湛会背弃了她?为什么季明宣一心要将她送到秦府去做妾? 她心里好恨啊! 从小到大,她不仅要顶着庶女的名头,有什么好事却从来不会落在她的头上,就因为她的前面还挡着一个季重莲! 季重莲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人人都向着她,连季老太太也宠着她?! 任她百般卖好讨乖,却恁是得不到老太太一个正眼相待?! 季紫薇着实觉得委屈,偌大的家里,也就只有柳姨娘一个人为她真心打算了。 想着想着,她便默默地掉下泪来。 不过,今天是柳姨娘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她绝对不能任它从指间溜走! 不想到秦府做妾,那么她只有豁出去搏上一搏了! 季紫薇抹干了眼泪咬紧了牙,眸色渐渐深沉起来,她要逮住一个恰当的时机,要让季重莲亲眼撞破,不然这冲出去也是白搭! 好在这花厅就在拐角的地方,四面都有窗户,她只要听到背后窗外的脚步声,那么就是她行动的时机! * 另一厢,季重莲本来梳妆打扮妥当了,刚刚坐着小轿出了苑门,迎头便撞上了水灵。 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走路的,竟然直直地就撞在了轿子上,撞了个四脚朝天不说,那额头上竟是撞出了血。 见着这样的情景,季重莲自然便停了轿,让芝晴先去回个话,她这才吩咐碧元与采秋将水灵给扶进去,看着水灵上了药止了血后才再度离开,这折回去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已至她到了宣宜堂后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落了软轿,行在曲折的走廊下,采秋犹豫了一阵,还是上前说道:“姑娘,今儿个的事有些奇怪?” 季重莲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采秋,只听她道:“水灵本是柳姨娘的丫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咱们苑门口,还这样直直地撞上了轿子……” “确实不简单。” 季重莲冷笑一声,若说那时心急着她没有细想,那么这一路行来,她静下心细细一琢磨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不过采秋这丫环确实心细如尘,她没有看错人。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唇角含笑,“我没带碧元一起来,就是让她守着水灵,不让水灵有机会回去报信,等我见了……见了裴大人之后,回头我再好好审她!” “是,姑娘英明。” 采秋福身笑了笑,跟着聪明的主子就是好,凡事不用说透了,一点大家都明白。 季重莲的脚步声没有特意地遮掩,行到花厅背后时,季紫薇已经听到了几分,透过镂空的窗棂格上果真瞧到了季重莲那一截淡紫色的衣角,她心中不由一喜,眸中瞬间绽放出灼热的光彩。 就是现在! 季紫薇再也顾不得许多,绕身便奔出了壁纱橱,软软地唤了一声“裴大人”,竟然就这样向着裴衍扑了过去。 她计算得很好,季重莲的脚步已经拐过了走廊,只要再走上十来步便能经过花厅了。 季紫薇已经准备好扯开自己的襟口,露出她雪白的脖颈和肩膀,到时候只要与裴衍粘在了一块,这样的场面放在任何人眼中都不用再解释了。 裴衍是必须要对她负责的,而他与季重莲的婚事就算不告吹也会蒙下一层阴影,而以她对季重莲心性的了解,这女人平日里就清高惯了,怎么容得下这口气,姐妹共侍一夫,相信季重莲还做不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来! 终于肯出来了吗?! 裴衍心中一声冷笑,他耳力过人,自然也听到不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那躲在壁纱橱后的女子趁着这个机会扑了出来,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的女子脚步飞快,一条鹅黄色的松花长裙在身后飞扬而起,如急速飘近的雪花一般,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样貌,左手向他扑来,右手却是扯住了自己的襟口。 裴衍眉头一皱,就在女子扑来的那一刻,他的身形已是闪向了一旁,右手端着的茶水毫不犹豫地泼了上去。 “啊!” 季紫薇惊叫一声,前扑的动作骤然而停,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这茶水也不烫,甚至搁至了一阵已经是温热,可被人当头泼下,一头一身被淋了个通透,还有些被灌进了衣襟里,虽然不是挺冷,但季紫薇也着实地打了个激零,诧异地看向了裴衍。 那冷厉如刀锋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心头一紧,原本高涨的热情立时就像被冰封了一般,脚步不由向后跌退了两步。 而这时,季重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花厅门口。 她是没有想过裴衍竟然待在此处,花厅里透风,也没有点上暖炉,这不是季家的待客之道,可他偏偏就待在这里。 而且还不只他一个人。 季重莲的目光扫向了季紫薇,微微眯了眼。 半湿的流海粘在了季紫薇的额头和面颊上,妆容花了一半,她整个人像是吓傻了一般,狼狈不堪地立在那里。 季紫薇的僵硬也只是那么一瞬,下一刻,她目光一闪,整个人已是嘤嘤哭泣着扑向了季重莲,口中哭喊道:“五姐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采秋!” 季重莲厌恶地皱紧了眉,眼前的场景与脑海中的思绪串联在一起,她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向季紫薇的目光透着一股冷冽。 采秋忙上前扶住了季紫薇,又顺势隔开了她与季重莲的距离。 季重莲这才走向裴衍,看着他原本淡漠的神色却因为她的靠近而浮起了一丝笑意,甚至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便什么也明白过来,只轻声道:“让你见笑了,那是我六妹妹。” “原本是来向你告别的,却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后宅里的弯弯肠子裴衍本就不屑,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算计到他的头上,是这些人以为他好下手呢,还是太愚不可及了? 而这个女子竟然还是季重莲的亲妹妹,想到这一点,裴衍看向季紫薇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你等等我!”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转头便对采秋吩咐道:“扶六姑娘回自个苑里去!” “不,我不走!” 季紫薇一愣之后已是拼命地摇头,虽然眼前发生的事情和她预想得不一样,但到底让季重莲见到了她与裴衍独处在了一起,怎么能当一切都没发生呢? “你还想要怎么样?” 季重莲缓缓走近了季紫薇,冷冷一笑,“若是我记得不错,眼下你该是正在禁足,即使老太太大度允许了你们母女之间互相走动,也没准你走到宣宜堂吧?” 季重莲眼神冷冽,就像一块寒冰,那周身散发的冷气让季紫薇全身都打颤,忍不住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目光,只咬唇倔强道:“我不管,如今我与裴大人在一起这事已是被五姐姐撞见了,你不为我做主,我就告诉父亲去!” 她都已经这般没脸没皮了,若是还栽不到裴衍身上,她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虽然她并不喜欢裴衍,甚至心里还有些惧怕,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她也要硬着头皮演下去。 “你放心,事有蹊跷,下来我自会查个明明白白,到时候不只会告诉父亲,也要让老太太主持公道!” 季重莲轻易便识破了季紫薇的把戏,顿时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只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在那里探头探脑,还不给我出来!” 季重莲的目光一扫,便瞧见了花厅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这一声喝出,那人吓得便软了脚,跌扑在了门槛处不上不下的,惊恐的眸抬了起来,整张脸已是涨得通红,赫然就是芝雨。 “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重莲微微眯起了眼,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芝雨早已经慌了神,赶忙爬了起来,低垂着脑袋,整个身子抖得如风中的落叶,连口齿也是含糊不清了,“婢子……婢子只是来看看……” “好,真是好!” 季重莲看了莲雨一阵,竟是轻笑出声,“芝雨,你果真比她们几个更用心地侍候,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婢子不敢!” 芝雨吓得直哆嗦,这个时候她还听不出季重莲说的是反话,那就当真是个傻的了。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竟是林梅和林桃两姐妹,见到花厅内的情景,林梅目光闪了闪,林桃更是透着好奇,但俩人都是自觉低下了头,只听林梅道:“姑娘,是碧元姐姐让婢子前来姑娘跟前侍候的。”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笑容敛去,面色渐冷,“采秋、林梅、林桃,你们将六姑娘和芝雨带到宋妈妈那里去,先别惊动老太太,待会我自有安排。” “是。” 几个丫环应了一声,芝雨已是彻底地四肢发软了,被林桃拖着就往外走,只季紫薇还在挣扎着,却拗不过林梅与采秋的力气,不多会便被架了出去。 看着那一路被拖攥着远去的身影,季重莲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若是仅凭季紫薇一人的力量怕是还不能有如此的算计,而在背后安排布置一切的除了柳姨娘不做第二人选。 没想到柳姨娘就算被禁了足也不消停,想着办法使手段玩计谋,看来她要叮嘱着季老太太加快给季明宣娶妻的进程了,若是没个正妻压着柳姨娘,只怕她要亦加无法无天了。 裴衍这才慢慢踱步上前,刚才他冷眼旁观,季重莲对后宅事务确实处理地得心应手,也不外乎裴氏都对她多有夸赞,这样的她,放在哪里都应该不会被欺负才对。 “真是对不住了!” 季重莲转身看向裴衍,面色有一丝歉意,原本这些后宅里的琐事她不想被裴衍见到,没想到还是有人拦不住地要出来丢人现眼。 裴衍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今日他只是来同她告别的,虽然这个过程中起了波澜,但却不影响他的好心情,特别是在见到她刻意打扮后的端丽妆容,一身浅紫色的衣裙让她更显气度高华,那种由内而外的贵气不仅仅是美丽的容貌可以比拟的,尤其是她一双黑眸如夜色般深邃,在看向他时透着一股澄澈的欢喜。 女为悦己者容,有这个认知他心里很是满足。 而她,远比他以为得更加完美! “若是裴大人不介意,便去花园走走吧,园子里开了几丛腊梅,眼下风光正好!” 季重莲看着花厅溅了一地的茶水,再在这里呆着也只会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索性便将裴衍给带了出去,俩人沿着廊道一路向花园走去。 眼见着季重莲一路走一路在掌心呵着气,裴衍关切地上前问道:“可是有些冷了?” “有一点,走走便好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再走几步便到花园了。 本来第一次出苑门时她是带了鹤氅的,可因为水灵的关系她又折了回去,这鹤氅想来是忘在了屋子里,如今走了一段路,倒是觉得周身都冷了起来。 “把手给我!” 裴衍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季重莲的两只小手,握在掌心里来回摩挲着,将身上的热气也顺势传了过去。 “你……” 季重莲的惊讶只是一瞬,反应过来之际她已是红透了脸,忙不迭地想要挣脱,却被裴衍握得更紧了,低沉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之意,“你若再动,我便将你整个人给抱进怀里了。” “你这无赖!” 季重莲瞪了一眼裴衍,那语气甚是羞恼,可看在裴衍眸中却是无恨娇美,美人含羞带怯的嗔怪目光,只让他觉得心思一动,周身便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渴望来,连眸色都因此而深沉了几分。 裴衍手腕一带,温热的气息已是喷洒在季重莲的脸上,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听得季重莲暗自心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 季重莲只觉得羞臊难言,再一抬眼,已经望进了他的深眸,俩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裴衍的一双瞳仁就像闪耀的黑石,波光潋滟,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粉面桃腮,欲语还羞,不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吗? “莲儿,我真舍不得你……” 裴衍深吸了口气,强自压抑住了心底翻涌的热潮,虽然他此刻恨不得将季重莲狠狠地拥入怀中,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你……你先离我远点……” 季重莲深深地低下头去,那脖颈都快埋在了胸前,手腕扭了扭,“你先放开我再说!” 这样近距离地和裴衍接触,她只觉得四肢发软,若是再呆一会儿,她怕是止不住就要软倒在他身上,她说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随着裴衍的靠近,原本周身的寒气瞬时便没了踪影,她只觉得从脚底开始,有一股奇异的热感一直向上蹿着,蹿过四肢百骸,蹿过心口,又蹿上了脸颊,连掌心都冒出了汗水。 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却并不令人排斥,甚至她还觉得心里像冒着泡似的,透着一种雀跃和欢喜。 这怕是不止是喜欢……而是爱了吧? “傻丫头!” 裴衍一手抬起季重莲的下颌,一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哈哈一笑,转过身举步便踏向了那片梅林。 说是梅林却也不大,建在花园东边的小坡上,算不得浓密,但打眼望去也有几十颗梅树,粉的、白的、黄的,虽然谈不上姹紫嫣红,但也自有一片清丽的风光。 冷风送来,花瓣簌簌而落,一阵幽冷的香气盘旋萦绕,扑面而来。 迎着纷繁的落花,裴衍举步踏上了梅林,双手不自觉地展开,就在这广博的天地中,深深地吸进了这一口幽冷的暗香。 季重莲就停留在裴衍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倚在梅树旁,看着他昂扬的背影,唇角含笑,目光温润,在一片迷离的花色中,融进了一抹沉醉…… 第【100】章 背主求荣,蛇鼠一窝 裴衍在季家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虽然极度地不舍,他还是要依期而返,跨坐在棕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家老宅屋檐上拱立的抱球风兽,风兽对着南边,而那一处便是季重莲的屋舍所在。 今天他是要离去了,可等他再回来之时,便是迎娶季重莲之日。 想到这一天,他心里便泛起了莫明的激动。 那时,梅花树下少女恬静安然地笑着,他转过身,突然便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温馨与感动,踏着碎花与泥泞缓缓走近,与少女执手相望,那一眼的沉醉,他真希望就是永恒! * 在二门上送走了裴衍,季重莲转身向宣宜堂而去,唇角的笑意收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红英这个时候已经赶到了她的身旁。 “所有人都到宣宜堂了吗?” 季重莲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老太太可醒了?” “回姑娘的话,采秋来知会了咱们,碧元已经将水灵带到宣宜堂了,老太太醒了,又命宋妈妈去将柳姨娘也一并带了来,大家都在等着姑娘。” 红英恭敬地低着头,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六姑娘简直太大胆了,这般没脸没皮,她们娘俩不是疯了吧? “好!” 季重莲唇角泛起一抹笑来,可眸底却是冰冷一片。 她早知道柳姨娘与季紫薇从三沙镇回来便不会安分,如今果然便出了状况,只是她很好奇,季紫薇不是对齐湛情有独钟吗? 既然会这般容易便想转投别人的怀抱,还是只为了给她添堵? 或者说季紫薇已经听到了风声,齐湛将会再娶,只这新娘子不是她罢了。 可就算这样,这母女俩就能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不成? 柿子也要找软的捏,柳姨娘母女这次是找错了人! 宣宜堂的正屋里此刻已是一片沉静,只偶尔能听到季紫薇低低的饮泣声,柳姨娘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裴衍没有留下,而季紫薇如今却被带来了宣宜堂,柳姨娘一看便知道这次的谋划又以失败告终了,可她不甘心! 季老太太厌烦的目光扫了过来,眼中对这母女俩已是深恶痛觉,果然是有她们在的地方就有事端,她倒是有些怀念起这三年来没有她们的日子里季家老宅里清静的时光。 “老太太,五姑娘来了!” 芝晴在外撩帘禀报了一声,冷风顺着灌了进来,众人都不觉打了个哆嗦,季重莲已经踏着轻快的步伐转了进来。 “祖母!” 季重莲目不斜视,先恭敬地给季老太太行了礼,这才转身一瞄了一眼,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人倒是都齐了。 “五丫头,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给大家说道说道。” 季老太太了解的信息只是拼凑并不完整,她甚至不清楚水灵和芝雨跪在那里是为了什么,只这两个丫环在见到季重莲进屋时,明显是往后瑟缩了一下,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又何故如此? “是。” 季重莲对季老太太福了福身,这才冷笑着看向季紫薇,“今日六妹妹在花厅里做出的丑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季紫薇咬了咬唇,一脸羞愤地看向季重莲,刚想开口,柳姨娘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转身看向季重莲,正色道:“五姑娘,六姑娘在花厅里受了委屈,你做姐姐的不说帮着她讨回公道,反同外人一起侮她清白,你叫她今后怎么还有脸面在季家立足?” “六妹妹的脸面难道是别人给的不成?若不是她自己上赶着去丢人,别人难道还能胁迫她不成?” 季重莲冷冷一笑,“裴大人好歹还是大度的,他已经说过这事不会追究下去,不然真要六妹妹给个说法,那诬陷栽赃朝廷命官的罪责可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 季重莲这话一出,不仅是柳姨娘与季紫薇瑟缩了一下,就连芝雨都忍不住全身颤抖,要知道可就是她将裴衍给引到花厅里去的。 季重莲又环视了一圈众人,这才看向了季老太太,点头道:“祖母,我带着采秋赶到花厅时,六妹妹被淋了一头的茶水,但她穿戴整齐,半点没有破损之处,只是面色含着震惊……事后我也问过裴大人,他说六妹妹不知何故一直躲在花厅里,他想着是女眷也不好说破,却不想就在我正赶来时,六妹妹便突然现身,还想扑向裴大人,裴大人以为她是魔怔了,这才将手中的茶水向着她泼了过去,之后孙女便到了那里,看到了这一切。”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沉吟不语,她一辈子生活在后宅里,柳姨娘与季紫薇的这些勾搭伎俩,就是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她们的目的为何。 思及此,老太太看向柳姨娘母女的目光更是冷了三分,沉声喝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们俩还想狡辩不成?!” “不,老太太,不是这样的……” 柳姨娘慌乱地跪下,扯下还忤在一旁呆怔的季紫薇同她跪在了一起,声泪俱下道:“这种事情哪能分辨孰是孰非,到底吃亏的还是女儿家啊……老太太就算再厌恶婢妾,也请看在四老爷的份上,给六姑娘一条活路吧!” 柳姨娘用丝绢沾着眼角,目光却是带着几分吃人的恶毒射向了季重莲。 她怎么会想到季重莲竟然全然不介意,甚至据季紫薇刚才小声所说,裴衍根本没有解释什么就已经取得了季重莲的信任,这算是个什么事? 男人天生好色,虽然裴衍好看起来人模人样,但到底那一刻有没有起了歹心谁知道? 可不管是季老太太也好,季重莲也罢,想当然地便听信了裴衍的一面之词,这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如今裴衍早已经启程前往西北,竟然一点留下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可不管季紫薇勾引陷害成功与否,如今都要把她硬栽到裴衍的身上,不然她的女儿铁定是没有活路了。 “我不给她活路,是她自己不给自己活路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满脸地不屑,“这种勾引未来姐夫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我季家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姑娘?!果然什么人养什么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太太冷冷的目光扫向柳姨娘,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却还是强撑着跪在那里,挺着背脊,就像她全然没有一丝错误一般。 季紫薇却是吓得眼泪横流,季老太太发怒了,她可再不想被重新发配到三沙镇,可谁叫事情的发展根本和她预料得不一样呢? 她连裴衍的身都没有近,更别说扯下自己的衣裳来,就已经被那一杯突然泼至的茶水洒了个满头满脸,就那样僵立在了当场,以至于季重莲赶到时,她连上半段都没有演完。 裴衍这人不仅冷酷,而且半点不解风情,季紫薇发现从她出现开始到被迫离开,他竟然连正眼也没瞧过她,在他的心中难道只看得到季重莲一人,还是她就是如此地不堪呢? 季紫薇思绪哀哀,被季明宣卖给秦府做妾的痛,与被齐湛始乱终弃的伤交织在了一起,她悲伤地只想落泪,可被季老太太那样怨毒的目光盯着,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了唇,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力的呜咽。 “兴许是……兴许是裴大人自己看上了六姑娘……也不是不可能的……” 柳姨娘脸皮颤抖,却还是撑在季老太太那快要吃人的目光下将这话给吐了出来,随后便低垂了目光,尽力掩饰住自己紧张和不安的神色,只一双手指却是绞紧了衣摆,尖长的指甲差一点便将那锦缎给戳穿了去。 气氛沉默了一阵,下一刻,季老太太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季紫薇怔怔地抬起了头,连柳姨娘都是不解,老太太难不成是失心疯了? 可这时老太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目光看向柳姨娘时已是极至不屑,“你认为裴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论美貌、才情、聪慧,六丫头哪里比得上五丫头,你告诉我一个理由,好好的珍珠不去要,什么人会去就鱼目?你睁着眼说瞎话也不觉得脸皮臊,我都还替你觉着丢人!” 季老太太这话一出,季紫薇脸上已是血色褪尽,她死死地咬住了唇,目光垂在地面上,只觉得泪水一涌而上,瞬间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原来……原来她在老太太心中竟是这样不堪,恐怕是连季重莲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老太太,您不能这样说啊……” 看着季紫薇伤心欲绝的模样,柳姨娘一声哀嚎,匍匐在了季老太太跟前,那模样几欲昏死过去。 季老太太却是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季重莲,面色沉沉,“还有那两个丫环,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丫环……”季重莲扫了柳姨娘一眼,饱含深意地说道:“那用处可就大了。” “祖母您想想,柳姨娘与六妹妹本是禁足在了苑子里,若非祖母大度,又哪里准许她们母女相互走动,但如今六妹妹竟然能够出现在宣宜堂里,定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不然她怎么那么恰好地就赶在裴大人前来告别这一天撞个正着呢?” 季重莲的目光隐隐射向了芝雨,她已是吓破了胆,猛地膝行几步上前,对着季老太太与季重莲便是一阵磕头求饶,“是婢子被钱财蒙了心眼,不该被柳姨娘收买,老太太、五姑娘饶了婢子吧!” “你收了柳姨娘什么好处,又做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季重莲不急不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红英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杯清茶,她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向了芝雨。 芝雨微微抬头瞄了季重莲一眼,季重莲的目光很平静,就像幽深的古井,没有半点涟漪,可就是那样的平静,反倒让芝雨感到更加心慌。 她不是季家的家生子,是外面买来的奴婢,也幸得了季重莲的看重,又有宋妈妈细心调教了一番这才得以在季老太太跟前侍候,这已是天大的福分,可她苦日子过惯了,自然要得到更多的钱财才能有安全感。 而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被柳姨娘给收买了,不禁暗中将宣宜堂的事情传递过去,这次还将裴衍引到了花厅,给季紫薇制造陷害他的机会。 可芝雨没想到的是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而季紫薇竟然是这般地不堪一击,对上季重莲没有半分还手之力,这两姐妹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也就注定了她的失败! 芝雨颓然地低下了头,季老太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挥,宋妈妈便要上前揪住芝雨,只听老太太冷声道:“这样的奴婢,自以为是,卖主求荣,既然给你脸面不要,那就休要怪我心狠!” “老太太,救您发发慈悲,给婢子一次改过的机会!” 芝雨眼泪鼻涕一起流,她扑倒在了走近的宋妈妈脚下,目光却是恳求地转向了季老太太。 “祖母是要将她……” 季重莲想到后宅里处置人的手段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悚,可看季老太太这模样,今天是动了真怒,不会就这样将芝雨给打死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轻蔑地看向了伏跪在地的芝雨,“这等贱婢,给脸不要脸,宋妈妈找了婆子来,直接给我捆去窑子里,咱们半分银子不收,白送!” 屋里的人纷纷变色,芝雨惊得抬起了头,连哭声都止住了,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已是止不住地后怕,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惊恐了起来。 可宋妈妈已经没有给她再求饶的机会,唤来门外的丫环架着便拖了下去。 季重莲默了默,这个时候她不能心软,谁不是想到自己的利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揽不下那个活,当时就不该这般贪心。 如今有这样的报应,也是芝雨自作自受。 芝雨的下场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上的巨石,一下便惊醒了水灵,见季老太太的目光已是向她扫了过来,她心中一惊,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季重莲的跟前,拉着她的裙角,嘤嘤哭道:“五姑娘,婢子只是得了姨娘的吩咐要拖延你一会儿,除此之外再没干别的,姑娘饶了婢子吧!” 水灵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至少比木讷的水香要得柳姨娘看重得多,但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就会在心里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水灵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 季重莲与季幽兰到了年龄始终是要嫁人的,季重莲嫁的是四品大官,可季幽兰的命运却是入秦府为妾。 水灵不想待在季家配个小厮,那么便只有跟着季幽兰做陪嫁丫环才有前途,柳姨娘能把她送到季幽兰跟前,但季重莲却是绝对想不到她的。 若非如此,水灵也不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只要柳姨娘的计谋成功,她立了大功,到时候随着季幽兰出嫁,怎么着也比眼下来得好。 命运是靠自己拼搏出来的,可她还没飞起来便被硬生生地给打落了,如今她只有满心的不甘和对未来的恐惧。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丫环就交给你处置。”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宋妈妈,“水灵可是家生子?” 宋妈妈恭敬地上前回禀道:“水灵她爹早死了,如今就她娘在浆洗房上当差,还有个哥哥在庄子上。” 季重莲转头看向水灵,似在思考对她的惩处,水灵眼睛通红带着满满的惊惧,她可不想重复芝雨的命运,可眼下柳姨娘也是自身难保,她更不可能往那边求去。 “我不罚你!” 季重莲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灵,记得水灵刚刚进苑子里侍候时还是个刚留头的小姑娘,她生得比别人灵巧人也聪慧,柳姨娘这才挑了她去,可她的聪慧却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五姑娘……” 水灵怔怔地看向季重莲,眸中突然迸发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不罚她,那也就是说…… 可水灵的畅想还没到底,季重莲接下来的话却是当头向她泼了一盆冷水,“但我也不能留你。” 季重莲这样吩咐道,虽然话语轻柔,却是掷地有声,“宋妈妈,就将水灵撵出去吧,她娘和哥哥暂时别动,若是安分守己,季家还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心怀不轨,到时候就怪我翻脸无情!” 水灵苦着一张脸,虽然这样的结局已经比芝雨好了太多,可她仍然不甘啊! 可时势所迫不能不低头,水灵含泪给季老太太和季重莲磕了头,这才默默地退了下去。 季明宣这时却是匆匆赶了来,也不用人通禀,他一下便蹿进了屋里,狠狠地瞪了柳姨娘与季紫薇一眼,这才对着季老太太跪了下去,“母亲!” “跪什么跪,为了那对母女,你值不值?” 季老太太冷冷地扫了季明宣一眼,挑起的眼角充满了嘲讽。 “母亲,是芬芳和六丫头糊涂了,儿子这就领了她们回去好生管教,保准再不让她们跨出房门一步。” 季明宣已经得了小厮传来的口信,马不停蹄地便赶了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保住季紫薇,那可事关着他那三千两银子。 做出这种伤风败德的事来,季老太太对季紫薇最可能的处置是将她送往庵堂里长伴青灯古佛,至于柳姨娘这个蠢女人,就算老太太不说,他将来也必定会远离她。 季明宣狠狠地剜了柳姨娘一眼,这个女人是拿他当猴耍呢,在他面前虚以尾蛇假意逢迎,装作一副认命的模样,又对自己小意温柔来重新取得他的信任,没想到转过身竟然在背后阴了他一把,若是让她们母女算计到了裴衍,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女儿再陪给秦子都? “她们当真屡教不改啊!” 季老太太冷冷一笑,半晌后,眉眼却是垂了下来,仿若是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四房的确该有一个当家太太了,以免这些没眼力介的闹翻了天!” 柳姨娘心中一惊,脸色青白变幻,季紫薇却是怔怔的,仿佛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 唯有季明宣瞪大了眼,眸中是惊,却也有一喜,老太太终于记着要给他找个媳妇了? “不,老太太,婢妾知道错了……” 柳姨娘跪着想要抓住季老太太的裙角求饶,却被老太太嫌恶地闪了开去,她声泪俱下,“老太太,婢妾这样做完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柳姨娘说到这里,含泪的目光饱含深意地射向了季明宣,若是季明宣敢这般狠心不为她求情,也就别怪她说出秦子都那档子事了。 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卖女求荣,季明宣已是丧心病狂! “喔,你还有苦衷了?” 季老太太有些发笑,眸中却满是不信及嘲讽,见季明宣似乎不为所动,柳姨娘咬了咬牙,恨声道:“老爷,这事你最清楚……” “你这贱人,休要胡说!” 季明宣眼皮一抖,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扇了柳姨娘两个大嘴巴,若不是季紫薇在那里挡着,柳姨娘该跌扑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父亲……” 季紫薇泪水盈睫,却是面带惊惶地看向季明宣,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了,这个还是对她疼爱有佳的父亲吗? 也许从他亲手将自己卖给秦子都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眼中已经没有这段父女情了。 柳姨娘被季明宣那两巴掌给打得脑袋晕沉沉的,她抚着红肿的脸颊,用手指揩去唇角的一丝血迹,突然她就笑了。 回想起三年多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季明宣为了她而对抗季老太太,不惜以死相逼,但如今呢? 桃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她没有忽略刚才季老太太在提及为季明宣娶妻时,他眼中一瞬间迸射出的惊喜。 是啊,在三沙镇熬的那几年,自己早已经是人老珠黄,哪还有年轻女子的娇嫩? 她忘不了季明宣来她屋里时看向水灵水香那垂涎的面色,若不是这两个丫环才十一二岁,怕是早已经被他给拖上了床榻。 “带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 季老太太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又转向季明宣,正色道:“你还想要安安静静地娶一房正妻,就把她们给妥善安置了,若是到新妇上门还要遇到这般糟心事,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是,儿子明白了。” 季明宣咬牙瞪了柳姨娘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第【101】章 四房娶妻,姨娘梦碎 柳姨娘疯笑不止,季紫薇则是彻底吓傻了,看着这样的母女俩,季老太太挥手便让宋妈妈将她们给带了下去。 闲杂人等退去后屋里顿时清静了不少,季重莲坐在榻上给季老太太揉着肩膀,老太太微微眯了眼,透出一股慵懒的闲适来,半晌,才轻声叹道:“这事是柳姨娘她们糊涂了,好在裴大人不计较,你也别往心里去!” 就季老太太看来,柳姨娘与季紫薇实在是太蠢了,这样的事情丢的可是自己的名声,柳姨娘竟然连女儿的名誉也顾不得,非要博上一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老太太不由想到柳姨娘对季明宣的暗示,这其中或许有她不知道的什么…… 不过,这次的事也幸得季重莲及时赶到,也有其他人做见证,不然真凭季紫薇一张嘴胡乱说道,这可就真地成了季家的大丑闻。 老太太看了季重莲一眼,她点头应了一声,“不妨事的,既然裴大人没往心里去,我自然也不会计较,只是六妹妹这般做法,也实在是让人寒心了……” 季重莲的目光低垂着,神情看着有些黯然,季老太太握紧了她和手用力捏了捏以示安慰。 想要抢姐姐的未婚夫,这放在任何一个家里都只有让人唾弃的份,季重莲虽然心胸宽广,自然也不可能一点不介意。 “六丫头是个傻的,凡事让她姨娘牵着鼻子走,小妇养出的闺女能有多少规矩?” 季老太太冷冷一笑,眸中是满满的不屑,片刻后,才缓了口气道:“如今就看你父亲如何处置了……” “祖母将这难题丢给父亲,也是想让他心里做个决断?” 季重莲抬头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透出一丝晶亮的光芒。 “就你这丫头聪明!” 季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轻哼了一声,“若是你父亲这次拎得轻重,我也能有几分安慰了。” 柳姨娘是季明宣自己千方百计找回来的,所以这些年来他才这样维护着,若是不让他自己从心里斩断这份念想,老太太做再多也是白搭,甚至还会惹人生厌,她何苦找些不痛快? “孙女在一旁看着,觉着父亲对娶妻之事还是有所意动的……老太太心里可有了人选?” 季重莲顺势坐在了罗汉床下的脚榻上,或轻或重地给季老太太捏着腿,老太太眯着眼向后靠了一些,半倚在厚厚的秋香色条褥上,缓缓松了口气,道:“你大姑母帮着物色了几家,不过我只挑中了其中一家……” 季重莲好奇地睁大了眼,静待着季老太太的下文,只听她笑着道:“那家姑娘姓胡,父亲是丹阳的一个普通乡绅,家境富裕,母亲早逝,若不是有她一手管着家,怕是如今胡家也没有这样的光景,只是拖得年岁大了些,今年二十有二了。” “胡姑娘以前定过亲吗?” 一般姑娘不可能过了十八还不嫁人,在这个时代已是晚嫁了,可胡姑娘却拖到了二十二岁,不得不让季重莲心生疑惑。 “是定过一门亲事,”季老太太叹了一声,“只是那家公子在婚前便出意外死了,之后胡姑娘又忙着拉扯弟妹长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自己一晃眼年岁就翻过了二十……”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来胡姑娘不仅能干,还重情重义。” 就是不知道这样貌生得如何,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季明宣想来也不例外,但这些却不在季老太太考虑的范围之内。 娶妻娶贤,老太太相中了胡姑娘,自然是相中了她持家的本事,这样貌只要过得去就好,难不成要再养出个如柳姨娘一般的狐狸精闹得家宅不宁才好么? “这样的女子大气,也大义,最重规矩,若是让她进了门,想必今后也不会亏待了宇哥儿。” 季老太太感慨了一声,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季重莲,她不由微微红了眼,“祖母能为宇哥儿考虑至此,那是他的福气。” 季老太太拉起了季重莲,“傻丫头,你是个懂事的,宇哥儿也上进,这样的孙儿孙女,我如何能不疼爱呢?” 季重莲含着泪倚在了老太太的肩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 季明宣显然是严格贯彻了季老太太的思想,第二日便将季紫薇打发到庵堂里去静养了,柳姨娘的碧幽阁则增派了更多的人手,守得就像个密不透风的油罐一般。 既然季老太太要给他娶新妇了,他自然不能再由着柳姨娘母女胡来。 季紫薇将来是要送到秦府去的,只要时候一到,季明宣已经准备先斩后奏了。 至于柳姨娘,他对这个女人也是失望至极,表面上对他温顺,背后却跟他不是一条心,若不是念着多年的情份,他早将她弃如敝屣了。 被关在屋里,柳姨娘也想不闻不问,可过了年节,这才刚刚出了正月里,外间便是一片锣鼓掀天,就算她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喜轿停在季家老宅大门口,唢呐声、鞭炮声,声声震天,柳姨娘倚在门框上,听着远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喜闹喧哗声,柳姨娘咬了咬牙,眼睛里布满了潮红的血丝。 季家的姑娘少爷还留下几个在老宅里,如今也就季重莲定了亲事,可这离婚期还有好几个月呢,肯定不能是她,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定是季明宣迎娶新娘了。 “水香,来!” 柳姨娘对着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的水香招了招手,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都有些刺眼,各房各苑里忙将冬日里略微有些潮湿的被褥晾晒了开来,去去这一冬的霉气。 柳姨娘刚一跨出房门,便觉得太阳照着眼睛有些刺痛,她忙不迭地退了回来,手掌遮在眉间,整个人隐在门廊下,脸色显得苍白而憔悴,整个人好似老了好几岁。 “姨娘!” 水香丢下手里的活计,在衬裙上拍了两拍,这才几步奔到柳姨娘面前,仰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嚅嚅地问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你去前面看看……是不是老爷娶新媳妇了?” 勉力说出这样的话来,柳姨娘已是觉得咬牙切齿了,一双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眼角大大地增着几欲迸裂,显出几分狰狞。 季老太太不给她扶正,她认了,她以为这辈子就算不做正妻,也能在四房独大,可是眼下呢,新太太若是进门了,她今后又该怎么活? 原以为季明宣还是念旧情的,可这一个月都没来看过她,柳姨娘心念已如死灰。 女儿被送到了庵堂里,儿子又好吃懒做半点不理事,如今她能靠着谁? 水香抬起头来,却陡然被柳姨娘脸上的神色吓得倒退了一步,半晌才吱吱唔唔地道:“回姨娘的话……今儿个的确是……是老爷娶新妇,徐妈妈已经差人向各苑散了喜糖,听说宾客众多,还调了咱们苑里的几个丫环和妈妈过去帮忙。” 水香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柳姨娘的脸色,她虽然没有水灵那般聪慧,但到底人也是不笨的。 季明宣娶妻对柳姨娘意味着什么,她很明白,可她也很无奈,跟了这么一个主子便注定了她今后黯淡的前程。 “嘭!” 柳姨娘一掌拍在门框上,阴沉的脸色几乎要滴出水来,水香吓得“啊”了一声,赶忙垂下了头去,再抬眼时,哪里还有柳姨娘的影子? 水香有些忐忑地靠近了门边,向里张望了一阵,柳姨娘正背对着她坐在圆凳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还好人在。” 水香暗自松了口气,若是她没看住柳姨娘让人给跑了出去,今儿个又是四老爷大喜的日子,若是柳姨娘不顾死活的闹了一通,想来她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季明宣,季明宣,你真狠心!” 柳姨娘死命地揪住浅杏黄的蜀锦桌褡,贝齿狠狠地咬在了唇上,直到口中尝到那一点腥甜的滋味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季老太太要给季明宣娶妻,那也要他自己点头才行,没想到这才多少年的光景,原本痴心不改的男人早已经换了副心肠,柳姨娘想要哭泣,却发现干涸的眼眶早已经无泪可流。 可这还不是结束! 柳姨娘眸中的哀伤缓缓褪去,一双拳头握得死紧,既然四太太进门已是无可避免,那么她便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能再让季明宣对她冷了心。 只有她好了,她的一双儿女才能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柳姨娘理了理衣襟,缓缓振作了起来,她目光向外一瞄,果真见到了水香站在门角偷偷看着她,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却止不住的向后瑟缩了一下。 “过来!” 柳姨娘挥手唤了一声,唇角升起一抹渐柔的笑意,水香有些迟疑不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跨了进去,却是与柳姨娘隔着一点距离地恭声道:“姨娘有何吩咐?” 水香宁愿看到柳姨娘大吵大闹发泄一通,也比眼下这种冷到骨子里的笑意好得多,她忍不住便觉着双腿有些打颤。 “在我柜子里取些碎银子,拿到厨房给周妈妈。” 柳姨娘淡淡地瞥了水香一眼,不急不慢地吩咐道:“让她晚上做好了银耳莲子羹给老爷送去,银耳润肺,莲子消火,老爷忙碌了一整天定是累坏了,也让他润润喉。” “姨娘,是让周妈妈送到新房里去吗?” 水香吃惊地抬起了头,却弄不明白柳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的。” 柳姨娘扯了扯唇角,“我如今被禁着足,也没办法去给四太太磕头,但老爷的身子我却还是要照应的,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柳姨娘的目光缓缓森冷起来,对于她这般的喜怒无常,水香早已经适应了,但心中仍然有些忐忑,她飞快地看了柳姨娘一眼,取了银子便自个儿退下了。 四太太……想必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这一会儿的功夫柳姨娘已经想明白了,若是她能抓住季明宣的心,又何必怕那个四太太? 趁着新婚之夜让厨房送去银耳莲子羹,既是对季明宣表示关怀,又是给新任四太太提个醒,她柳芬芳可没这么容易认命,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 季明宣的新婚之夜想来还是很愉悦的,至少第二天季重莲在见到胡氏时,季明宣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站在胡氏身边,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几岁。 今日的胡氏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撒金石榴裙,外面罩着泥金色绣玉簪花的锦缎褙子,头梳朝天飞云髻,浓密的发鬓间斜插了一支点翠嵌七宝璎珞的簪子,她略微低头间,便仿若流光映在了面颊上,摇曳生姿。 胡氏人算不得很美,但却生得很端庄,杏眼琼鼻,嘴唇不大不小,只目光透着一股精明与澄澈,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喝着胡氏敬来的新媳妇茶,季重莲便侍候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唇角噙着笑意,那是对胡氏很是满意。 喝了媳妇茶,老太太又让宋妈妈接过胡氏递来的一双墨绿色缎面的如意纹绣鞋,赏了她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胡氏当场就褪下了手腕上带着的绞丝金镯子,带上了这对翡翠玉镯,还道这玉器就是比金子有灵气,特别是沾了老太太的贵气,更是不得了。 一番话哄得季老太太眉眼飞扬,那笑容从眼里都漫延到了心底里去。 “这是五姑娘重莲吧?” 胡氏笑着侧了侧身,看向侍立在季老太太身后的少女。 季重莲穿着淡绿色的衣裙,衣裙不见繁花,却只点缀着片片翠绿的枝叶,那鲜艳欲滴的浓翠透着阵阵春意,又给人带来一丝清爽,她的袖摆有些宽大,又罩了一层白色的纱衣,抬手间便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牵了季重莲的手,笑道:“还不来见过你母亲。” 季重莲微微一笑,行前几步,曲膝裣衽,端庄地给胡氏行了一礼,“见过母亲大人。” “好,好,真是个好姑娘!” 胡氏亲切地牵了季重莲的手,将她看了又看,唇角的笑意便荡漾了开来,“五姑娘天庭饱满,目秀神清,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 “母亲夸赞了。” 季重莲客气地道着谢,胡氏虽然只比她年长了不到八岁,但却给人很沉稳的感觉,行事干练,半点不拖泥带水,怪不得人人都说她是持家的好手。 胡氏含笑从丫环捧着的红木托盘上取了一对宝石点翠簪送给了季重莲做见面礼。 今儿是新妇相见,所以三太太姚氏带着媳妇杨氏一早便赶了来,姚氏虽然不喜欢交谈,但对上热情的胡氏也不免多说了几句话,显见的,姚氏对这个初见的妯娌还是很有好感的。 杨氏很是腼腆,一身鹅黄色的凤尾裙穿在她身上更见娇美玲珑,杨氏的父亲是书店的掌柜,虽然自个儿没有考取功名,但对那些酸文学子们很是羡慕追捧,还依了前朝的习惯让女儿缠了小脚,所以杨氏行动起来有些缓慢,却更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胡氏送给杨氏的是一只金箔做成的蝴蝶簪,以红宝石镶了眼睛,微微颤动间便栩栩如生。 胡氏家里从前算不得富裕,但在她掌管经营下倒是逐渐殷实,今天她送出的礼物也很是贵重,季重莲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自然收得安心,杨氏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那言语行动间亦发小心翼翼了。 见得胡氏与大家相处融洽,季明宣也放了心,他特别留意了季老太太的表情,只觉她对这个儿媳妇比从前的沈氏更加满意,虽然门第低了些,但能讨得老太太欢心已是不易,他已经琢磨着若是以后季紫薇做妾的事情败露了,老太太好歹看着胡氏的颜面不与他计较。 这样想着,季明宣已经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潇洒地理了理衣袍,对胡氏道:“宇哥儿在县学里,只有休沐那天才能返家,眼下天哥儿也正在族学,等他下学了我再让他来拜见嫡母。” 季崇宇去年已经考过了童试,在杜维的建议下,他进了丹阳县学修读,只要再顺利地考过府试、院试,再过两年便有资格参加秋闱了。 当然,季崇天由于落下太多的功课,他本也心不在此,所以至今仍然在族学里驻足不前。 “不妨事的。” 胡氏理解地对季明宣一笑,那笑容算不得柔媚,却是落落大方毫无遮掩,这对季明宣来说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胡氏不是很美,但胜在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弹性与柔韧,他早腻味了柳姨娘那一身日渐松驰的皮肤,若不是对她有些感情,他早已经将她同季紫薇一起送进庵堂里了。 不过想到昨儿个夜里厨房里送来的银耳莲子羹,季明宣又不由心中一软。 虽然这无非是柳姨娘对他讨好与求饶的一种方式,但她能低头,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就连胡氏都在一旁劝解着。 想起新婚妻子的善解人意,季明宣心中也甚是满足,若四房的妻妾真能和平共处,老太太看在眼里,指不定就让季重莲将四房的大权交了出来,到时候她一个要出嫁的姑娘还能管着多少,那满满的家财还不尽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102】章 芙蓉落胎,全家震惊 窗外的嫩芽缓缓舒展开来,透着一抹清新的翠绿,转眼间已是三月时节,春光正好。 季重莲坐在东厢房的案桌前,正轻轻展开裴衍寄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纸竟是他一个月的生活琐事,看着看着,她的唇角便溢出笑来,就算她没有在裴衍身边也能想着此刻他正在做着什么。 军人的生活极有规律,从早上的出勤、操练、作息,甚至到每顿饭食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要求和规定,这样按部就班地活着,数年如一日。 大宁守军和西凉边境的部族虽然偶有摩擦,但都只是存在着小范围的滋扰,不伤根本,也完全在燕王的控制之下,这一点让季重莲稍稍放心。 裴衍来信还说见到了石勇,只是石勇并不在他的麾下,他信里夸赞石勇有能力也有智谋,只是缺少实战经验,若是放在战场上,不出几年必定也能挣上一个大大的军功。 看来石勇是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季重莲欣慰之余也有些感慨,只回信让裴衍多看顾石勇几分,让他们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切勿让家人惦念。 “姑娘!” 木门被人轻轻叩响,季重莲转过头来,采秋笑着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桃木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个冰瓷纹的小蛊,她轻轻地放在了案桌上,又取了小碗拿了瓷勺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递给季重莲,笑道:“这是厨房才做好的杏仁露,姑娘尝尝。” “好。” 季重莲折好了手中的信笺,伸手接了过来。 这杏仁露清香,既不甜也不腻,吃起来很是爽口,季重莲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碧元嫁到上京城后,季重莲便亦发倚重采秋了,这丫环除了心灵手巧也善解人心,确实是她身边不可或缺的。 春华人也聪明,可就是人跳脱了些,没有采秋这般稳重,那性子与林桃倒是有些相像,两个小丫环感情也好,平日就跟一个人似的。 红英嫁给了景德后便提了管事媳妇,虽然还管着翡翠潭里的事务,但明显在她房里出入的时间也不多了,手里的活计都忙不完,她自然再不能如当大丫环随时守在主子跟前。 刘妈妈年纪大了,这几年眼睛亦发有些看不清楚了,季重莲着意让她慢慢退下来,即使不做事了,还有她给刘妈妈养老。 林梅带着司书和司画倒是将季崇宇的苑子给管了起来,如今也是像模像样井井有条。 家中的一切都好似上了正轨,季重莲觉着让她操心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还有三个多月便及笄,那时也是她的出嫁之日。 门外传来一阵笑闹声,季重莲搁下了碗,原是林桃与春华手拉手跨了进来,连采秋也转过了头去看着她们,两个丫头脸上一红,赶忙上前行了一礼,还是春华先开口道:“原以为姑娘在屋里休息呢,没想到这里有人,所以声音大了些……”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丫环小孩心性,她已是习惯了,但大体规矩还是懂的,不然她也会开口斥责。 “姑娘,刚才婢子碰到水香了。” 林桃说到这里看了春华一眼,捂着唇偷笑了两声。 “喔,怎么了?” 季重莲挑了挑眉,指尖划过袖口上银色的丝线滚边,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水香说如今柳姨娘天天要到四太太跟前立规矩,心里委屈着呢,私低下老拿她出气,昨儿个晚上竟是不给她饭吃,今儿一早她便觉得腿软了。” 林桃说到这里还是止不住笑意,特别是想到水香那一脸瓦青的模样,碰到她时那肚子响的像在敲鼓似的,路过的丫环都止不住地笑呢。 “姨娘到太太跟前立规矩本是常事,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春华在一旁不屑地说道,对柳姨娘的遭遇她们只有乐的份,半点没有同情。 季重莲轻哼一声,柳姨娘当然不会习惯了,四房有多少年没有正房太太了,就是她母亲沈氏在时,柳姨娘也没有常常在她跟前立规矩,那时候可是柳姨娘正得宠的时候,嚣张跋扈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在怎么还能很从前相比? 更何况胡氏拿捏人的手段自有一套,将季明宣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柳姨娘就算想要去告状,也要人相信不是? 再说了,若是没有胡氏在季老太太跟前求情,说是一直拘着柳姨娘也不是个事,好歹四房里她最熟悉,今后指不定还要她从旁协助着管家,一番大度宽容的模样,不仅是得了老太太的赞许,连丫环婆子们都直夸她心善呢。 有了胡氏一番求情,老太太这才解了柳姨娘的禁足令。 这禁足令一解了,柳姨娘自然要到胡氏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无一错漏,甚至还要侍候着胡氏用膳,一样都没有落下。 柳姨娘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可哪一家妾室不是这样过的? 偏生胡氏总是温言软语,凡事都能说出个理来,只让柳姨娘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去。 季重莲想想就是止不住地笑,柳姨娘这下真是遇到对手了,有胡氏看着管着,她自然便能高枕无忧。 本来四房的管事之权在胡氏嫁进季家之时季重莲便要交出来的,可胡氏会做人,想着季重莲不过再几个月便要出嫁了,她巴巴地夺了管家权,还指不定季老太太会怎么看她,这才推了又推,只说等季重莲出嫁前一个月再接管过来,既顺理成章又不会手忙脚乱。 总归是她的地盘别人还插不进手,如今她大度反倒会让人觉得宽厚,善待沈氏留下的子女还能搏个贤德的美名,对于这一点胡氏看得很通透。 对于胡氏这个嫡母,季重莲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即使她出嫁了这里仍然是她的娘家,若将来胡氏能好好对季崇宇,需要她帮衬的地方她自然也不会推托。 “五姑娘在么?” 门外传来一个轻柔女声,春华耳朵一动,“是芝晴的声音!” “带进来吧!” 季重莲用绢帕沾着唇角,缓缓站了起来。 “五姑娘,老太太有请!” 芝晴跨进门里,对着季重莲矮身行了一礼。 “可知是什么事吗?”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滑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季老太太跟前如今有胡氏侍候着,她倒是去得少了,更多的时间是落在缝制嫁衣和准备嫁妆上头,老太太自然能够体谅。 “听说是上京城里来了信,老太太看了后脸色便一直不好,四太太也在。” 芝晴想了一想,还是据实回禀,虽然季重莲不久后就要出嫁,但是这位五姑娘的手段她们都是见识过的,谁也不想步了芝雨的后尘。 “上京城里的来信……” 季重莲皱了皱眉,莫不是大太太,亦或是季芙蓉写来的? 季老太太看了信后脸色不好,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重莲心中一凛,转回内室整理了一番,忙带着采秋往宣宜堂赶去。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长久地沉默着,她一手撑额,半张脸都隐在暗淡的光线下,叫人看不出神色。 胡氏虽然镇定地坐在一旁,可看那脸色却也是不好的。 季重莲分别给季老太太和胡氏行了礼,老太太这才疲惫地给她招了招手,抬起的眸中犹有泪光闪烁,让季重莲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关切道:“祖母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坏了孙女!” “是你大姐,她……” 季老太太刚一开口,这声音便带着哽咽,胸口好似堵着一团绵花似的,怎么样也畅快不起来,直堵得她一边咳嗽了好几声,季重莲焦急地给她顺着后背,这才见老太太指了指胡氏,意思是让胡氏说给她听。 季重莲给季老太太顺了气,又递了杯茶水让她润润喉,等老太太舒了口气后,她这才转向胡氏,“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胡氏叹了一声,这才缓缓道:“大太太来信,说大姑奶奶有了身孕,却意外地小产了,如今身子虚弱得紧,她怎么样也劝不回来,大姑奶奶……大姑奶奶竟是一心想……想求死!” “什么?” 季重莲脑中如有雷电劈过,脸色发白,十指紧紧地绞着裙摆,怔怔地立在了当场。(.) 大姐姐……她什么时候竟然怀了身孕?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小产对女人的身体才是致命伤,究竟大姐姐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和不公,才会心如死灰,不想再活下去了? “大太太怕是劝不下来,看着大姑奶奶一天天病下去,这不得已才写了信回家,想请老太太过去劝劝呢。” 胡氏这样说着,心中不免有些戚戚,她虽然没见过季芙蓉,但也知道季家几位姑娘感情很好,季重莲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季家好好的一个姑娘才嫁到童年几年,如今竟然是不想活了,那样的豪门贵重之地难道当直是龙潭虎穴不成? 胡氏的面色有些凝重,却不忘劝道:“老太太因着这事呕了心,我想着上京城的路那么远,若是太过奔波只怕对老太太身体不好。” 胡氏满面愁容,面上的担忧与关心真真切切。 “老大媳妇是个没用的!” 季老太太缓过气来,面上涨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一手重重地拍打着身旁的小几,显然是气得不轻,“若是能够指望她给大丫头出头,你们想也不要想!我从前也以为她是个敢作敢为的,谁知道如今童家将大丫头糟蹋成这样了,她也不敢说个什么,还巴巴地指望咱们想办法,这个女人,就是她害了我孙女的一生啊!” 老太太急急地说完这一通话,声音已是透着嘶呖,咳嗽个不停,季重莲眸眶泛红,一连宽慰着一边给老太太揉着胸口,只咬牙道:“母亲说得对,祖母如今的身子不益奔波,就让孙女去上京城里看看,若是大姐姐在童家真地过不下去了,还请祖母允许孙女接她回来,童家那门,咱们再不踏进去又如何?!” 季重莲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双眸中隐隐覆了一层寒冰。 当初季芙蓉回了娘家就不该再返回童家去,季重莲如今只恨她没有执意坚持,若非如此,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季老太太一惊,连胡氏都诧异地看向季重莲,这……这是要让季芙蓉和离? “五丫头……” 季老太太缓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犹豫不决,“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季重莲扶着老太太的手,跪在她脚下,仰头道:“孙女自然不会冲动,但若是童家真地欺人太甚,孙女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姐在那里受尽委屈!” “你啊……” 季老太太沉下了面色,缓缓地摇着头,“这事还要看过才知道,切不可武断行事啊!” “是。” 季重莲低下头去,掩住了眸中闪过的一抹亮光。 东阳伯童家,还有那个童经年,她已是忍了许久了,背负着道德与规矩的大锁动弹不得,可这一次,若真是错在童家,她再也不能忍下去。 胡氏看了一眼季重莲,沉下思绪想了片刻,这才道:“老太太,放着五姑娘一人进京也不妥当,她辈份小,即使说得在理若是无人理会也是白搭。” 季老太太一怔,却是缓缓点了点头,胡氏说得对,她太倚重季重莲了,却反而忘记了这个孙女还不到十五岁啊,即使聪慧果决,但那了童家,一个辈份之尊压下来,她说什么又会有谁听得进去? 季重莲心中一动,老太太的目光也跟着转向了胡氏,只听她道:“这事便让媳妇和重莲一起去吧,凡事也有个照应,老太太看可否?” 胡氏虽然是一脸征询的模样,可季老太太此刻哪有不允的道理,点头道:“有你去我也放心,你多看着五丫头一些,若是……若是那童家实在不堪,就把大丫头给接回来吧!” 老太太说到最后已是闭上了眼,一滴清泪顺着面颊上的皱褶缓缓滚落,烫在季重莲的手背上,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心中亦发难受了。 一个东阳伯童家就这般害人不浅,毁了她们季家好好的姑娘不说,还累得亲人这般牵肠挂肚心绪难安,她已经恨不得拿把刀子剖开童家人的心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黑的?! “如此这般,你们就快去收拾吧,早去早回!” 季老太太焦急地挥了挥手,眼下季芙蓉情况未明,可听大太太信中写得那番模样,她真怕这个孙女真地撑不住就这般去了,那可是她毕生的痛啊!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便随着胡氏退下了。 走在回廊上,季重莲仍然是满腹心事,胡氏看在眼里,忍不住劝慰道:“这事还没有个定数,许是大嫂夸大了也不一定,儿女受累,母亲担忧,这是常事,咱们也要往好的地方想。” “母亲说的是。” 季重莲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眼圈却是隐隐发红,她这是在怪自己,若是当初死拉着季芙蓉,不放她回去就好了。 将季芙蓉的身子养好了,反倒让她有机会怀了童经年的孩子,若是不怀这个孩子,又哪里会小产落胎,伤了身子。 季重莲想来想去,若是照大太太信里所写,季芙蓉怕不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这个病症却是可大可小的,但心理的阴影不去掉,最后就算疯了都是有可能的。 她可不愿意季芙蓉变成那副模样,那是她最亲爱的大姐姐,哪怕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她好起来。 “这次去上京城里探病,我看咱们也要带些补品药材,待会我便带着阿箩去挑捡些,有备无患。” 胡氏这样说着,季重莲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一福,“有劳母亲费心了,我代大姐姐谢谢您。” 季重莲这番感激倒是真心实意,胡氏的心肠到底是不坏的,她也渐渐生了几分好感。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胡氏假装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这才拉了她的手道:“快回去让丫环收捡一番,老太太又是这般心忧着,咱们要尽快出发才是。”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与胡氏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自个儿苑里收拾了,一行人当天便起了程。 季重莲留下了春华,带了林桃与采秋去,再有红英看着,苑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但胡氏这一走,柳姨娘可开心了,至少几个月的时间她不用再在胡氏跟前立规矩了,至于季明宣,她总有办法再将他笼络住,等胡氏从上京城归来,那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 因为担心着季芙蓉的境况,这一路都不敢耽搁,甚至有好几天夜里都歇在了马车上,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季重莲只觉得胆汁都要被颠得吐了出来,整个人就像被脱了层皮似的,一行人终于在四月初赶到了上京城。 胡氏的身体倒是很健朗,这一路走来却是无碍,她是第一次到上京城,自然觉得有些新鲜,但在季重莲面前却还是绷着脸扮演着一个端庄得体的继母角色。 “重莲,咱们不能就这样直接赶到童家吧?” 坐在马车上,胡氏这样问道。 季重莲虽然比自己小了七岁多,但她绝对不敢小觑这个姑娘,特别是季重莲今后会有的高贵身份,已是让她心中存了谨慎善待之心,胡氏绝对不会没事找事与她为难的。 “自然不会。”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胡氏,“还是先去大伯父那里,见过大伯母,了解了眼下的情况再作定夺。” 自从季明德起复后,大太太也舍下了银子,在上京城里置办了个三进的宅院,不算大,但比起当初季明德赁的那个小院子要好得多了。 不然大太太带着洪姨娘一直窝在上京城里,总住在娘家孟府也不是个办法。 这次季家带来的车夫可没有林森这般熟悉上京城里的街道,打听了好一通,才终于在一个歪角胡同里找到了那所宅子。 车夫前去磕响了门,半晌才开了一条缝,懒懒地探出一个脑袋,“这是找谁啊,大清早的?” 昨夜进城时天已经暗了,季重莲与胡氏便就近在客栈里住了一晚,今儿个一清早便寻了过来,恰巧也正缝季明德沐休之日,估计全家人都还在熟睡呢。 “小哥,请向大老爷和大太太禀报一声,丹阳的四太太与五姑娘来了!” 车夫很是客气对那守门人说道,又照采秋的吩咐递了个荷包过去,那守门人接过荷包,又向门外看了一眼,这才道:“请四太太与五姑娘稍等一下,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这座三进的宅院不大,也没有足以容纳马车进出的角门,只能从正门先驶进去,再绕到一旁的车马棚。 大太太派了洪姨娘来接胡氏与季重莲,一路将她们引进了后院去。 沿途走着,季重莲也在打量这里的布局和摆设,房屋是沉旧了些,但收拾得还算整洁,再摆上大太太那些压箱底的宝贝,倒是显出几分世家名门的厚重气息。 花园显见也是经过打理了的,春日里花开正好,满园的姹紫嫣红,可大太太的屋里却是与这绚烂春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季重莲一踏进屋里,便觉得一阵沉闷的压抑,伴着股怪异的浓香,她不由皱了眉。 大太太斜斜地靠在正中的一张罗汉床软榻上,背后枕着杏黄色绣芙蓉锦的大引枕,身上搭着条红珊瑚的薄绒毯子,头上更是带着一条暗青灰的绣花抹额,面色泛着青黄,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大太太见着胡氏,略微扯了扯唇角,“第一次见四弟妹便是这番模样,弟妹可别笑话我!” “哪能呢,大嫂说笑了。” 胡氏笑着给大太太见了礼,季重莲也跟着矮身一福。 俩人落坐后,洪姨娘在一旁张落着让丫环上了茶水,不一会儿季明德便来了。 不过男人起不到什么事,又都是女眷在,季明德不便多呆,只说了几句话便又离开了。 从季明德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季重莲甚至觉得他容光焕发,想来仕途还算顺遂。 “大伯母,大姐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心急地不得了,可她身子又不好,这次才特地让母亲与我一起前来看看。” 季重莲已是顾不上喝一口茶水,若是可能,她要尽可能地了解所有的事情,而且要快。 大太太在信里说得这么严重,如今她们赶路又用了将近一个月,还不知道眼下如何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 大太太头痛地抚了抚额,面上全无以往的张扬,只一双眸子低垂着,若是不细看,很难分辨那里面到底是犹疑还是悔意。 “洪姨娘!” 大太太唤了一声,洪姨娘立马上前恭敬地垂首而立,只见大太太疲惫地挥了挥手,“这事你来说。” “是,太太。” 洪姨娘恭敬地应了一声,季重莲的目光这才转向了她。 今日的洪姨娘穿着一身暗银红的妆花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左右各斜插着一支点翠碧玉的双股金钗,看那精神头可比大太太好得多,连容色也比从前年轻了几分。 季重莲知道这定是因为季海棠那边的喜事,她离开丹阳之前,敏怡郡王府便传来了消息,季海棠安然产下了一女,母女平安,因这是世子爷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倍受宠爱,连带着季海棠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又加上苏侧妃在一旁帮衬着,隐隐有要将她封为世子侧妃之意了。 季海棠能生孩子那就证明身体没问题,第一胎生了个女儿,总会再生个男孩,而世子妃是铁定不能生了,这样的对比之下,她的地位自然就亦发稳固了。 没想到季海棠虽然是入了敏怡郡王府为妾,却比季芙蓉的遭遇好上太多,让季重莲不得不在心中感慨,真不知道这冥冥中是不是有一双大手在随意拨弄着世人的喜乐与悲欢。 洪姨娘的嗓音很是低缓,但咬字却是利落,经由她叙述的事很是客观、平实,看起来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就是这样的事实却让季重莲忍不住额头青筋蹦跳,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第【103】章 重莲探望,春兰嚣张 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也没有季重莲想像中的复杂,只是大太太伤心了,让她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是难受,但听到洪姨娘说着,大太太的眉角也不禁微微抽动,面上显出一股无奈的伤痛。 春兰的孩子是顺利地生了下来,可惜是个女儿,童家从来不缺女儿,自然就没有那么重视,但春兰也是好手段,出了月子后又使劲浑身解数,恁是让童经年在她那里留宿了几天,这下她又得宠了。 但与此同时,季芙蓉也传出了喜讯,若是她能一举得男,那便是童经年的嫡长子,这自然是大大的喜讯。 也因为这个原因,童经年对季芙蓉稍稍和颜悦色了几分,一个月中也总有几天留在她屋里过,这自然便让其他的姬妾心生不满。 不知道是谁在童经年跟前挑唆了是非,说是季芙蓉之所以不愿意亲近他,是看不上他这个没有功名的人,若不是得到东阳伯家的庇护,他根本什么都不算。 童经年听了自然心头揣着怒火,与季芙蓉理论了一番,原本季芙蓉还是不想搭理的,可童经年越说越过分,她忍不住便将这几年的委屈和怨愤都发泄了出来,两夫妻大打出手,最后季芙蓉被童经年推倒,可那肚子恰恰撞在了桌角上,两个月的孩子就这样小产了。 季芙蓉痛不欲生,心中已经存了死念,任凭大太太怎么样劝说,她都丝毫不理会,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大太太很是后悔,但如今已经将女儿嫁过来了,结亲不是结仇,这段姻缘怎么着都要继续下去,可若是季芙蓉真地没了,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这样的情况下,大太太想到了远在丹阳的季老太太,季芙蓉最听老太太的话,若是她老人家来劝说,十有八九会听进去的,大太太这才写了信回去。 不过谁能想到季老太太的情况也是大不如前了,这来回奔波确实勉强,虽然大太太不太喜欢季重莲,但想着从前她们姐妹关系也不错,季重莲这丫头也是能说会道,指不定就能劝回季芙蓉。 如今,大太太也只能这样指望了。 “大姐姐如今身边可只有墨菊一个在照顾着?” 季重莲转头看向大太太,自从香菊疯了,春兰抬了姨娘后,可再没听到季芙蓉屋里添了人,明兰又是配给了庄上的管事,如今也不能待在她的身边了。 “那可不是,这丫头倔着,我本来预备着再给她添两个人,可她死活不要。” 大太太抹了抹眼泪,抬起赤红的双眼看向季重莲,有气无力地说道:“五丫头,你可一定要好好劝劝你大姐姐,再见到她那副模样,我真真都是不想活了!” “太太可要保重身体。” 洪姨娘在一旁劝慰着,虽然她表情看着悲伤,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胡氏也跟着道:“大嫂莫要伤心了,如今我与重莲来到上京城里,便是代老太太来看大姑奶奶的,你放心吧!” “那……我这就让洪姨娘将住的地方给收拾出来,你们歇上一天,明儿个再去东阳伯府吧!” 大太太用丝帕沾了沾眼角,正要向洪姨娘吩咐几句,季重莲却是站了起来,“大伯母,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大姐姐!” 听了洪姨娘的话,季重莲已是心急万分,人命关天,她如何还能再等? “这……” 大太太犹豫了一下,目光转向了胡氏,怎么说胡氏如今也是季重莲的嫡母,她说的话更作数。 哪知胡氏也站了起来,对大太太点头道:“现在就去吧,总要先见到了大姑奶奶的面,回去后才好向老太太交待。” “母亲……”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胡氏,存着几分感激。 她与季芙蓉姐妹情深自不用说,胡氏毕竟嫁进季家不久,也犯不着这般上心,但眼下胡氏能这般支持自己,季重莲心中也踏实不少。 “那好。” 季重莲这般关心季芙蓉,大太太心里自是没有二话,只听她沉吟道:“我让家里的车夫送你们过去,再拿了我的名帖,等从童家回来后,我再亲自为你们接风!” “有劳大嫂了。” 胡氏客气地行了礼,又取了大太太的名帖,这才带着季重莲转身而去。(.) 直到听不见外间的动静了,大太太这才一撩毯子坐了起来,眉目间哪还见刚才的虚弱憔悴之姿,虽然面色仍然有些青黄,但整个人却是极有精神。 洪姨娘在一旁看着,即使知道大太太是装样子,目光却也不由闪了闪。 大太太瞥了洪姨娘一眼,“你先下去,让崔妈妈来。” “是。” 洪姨娘行礼退下,不多会崔妈妈便转了进来,这老婆子不想和季重莲打照面才故意躲了开去,从前在丹阳时她可没少被这位五姑娘修整,心里虽说不是存了十二分的恨意,但到底也是有怨有仇的。 若不是季重莲的打压,她也不会跟着大太太回到上京城里,他们一家子更不会少了那些捞油水的活计,这都是季重莲害的。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古今皆同。 “这次五丫头来劝,你说有多大的把握?” 大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崔妈妈,眸中仍然盛着一抹担忧。 季芙蓉是她的女儿她自然也是关心的,但也许是因为母女俩之间早生了嫌隙,如今女儿对她根本是不怎么搭理,她到童家去已是频频触霉头,却半点不见起色,再这样下去,若是季芙蓉真没了,那季、童两家的亲戚关系也就到头了。 想到从前她付出的一切,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女儿才能维系的这份姻亲,绝不能就此毁了。 这事大太太也与季明德商量过,两夫妻观点一致,这个时候季家的根基与臂膀不能动摇,如今就要季芙蓉敞开心扉,原谅童经年的这次过失,总归他们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彻底断了这夫妻的情分。 可笑大太太早已经主观臆断地将季芙蓉的落胎归结为过失和意外,却终究没有深想自己女儿心中痛的到底是什么。 做为一个母亲,大太太确实是失败的,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罢了。 如今她劝不动季芙蓉,便想借助季重莲的手,若是真能挽回这个女儿,也不枉她这般的苦心孤诣一番。 “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五姑娘都来了,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崔妈妈双手交叠在身前,只目光低垂着,一副恭敬的模样。 大太太叹了一声,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她能做的都做了,如今也只能看季芙蓉的命了。 “你见着那胡氏没有?” 大太太瞥了崔妈妈一眼,她立刻知机地上前接过大太太伸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俩人缓缓转进了内室。 “太太是说那位新来的四太太?” 崔妈妈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透着几分不屑,“老奴刚才晃眼瞄了瞄,果然是小门小房出来的,能给太太当上妯娌,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太太轻哼一声,“虽然门户是小了些,可行动规矩还是全的,可见老太太没少费心思。” 从前大太太还是敬重季老太太的,可自从季芙蓉的婚事上两人意见有了分歧后,这婆媳关系便越走越远了,如今更是因为季芙蓉的不幸婚姻而拉大了这个裂缝。 大太太不愿意见到老太太那一张怨怼的脸,老太太虽然没有说,但她总觉得那目光无时无刻地不在指责着她,她受不了,所以才赶到了上京城里。 原本以为能就近看顾着女儿,却没想到弄成了如今的局面,大太太有些恍然,难道她真地做错了吗? “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这是糊涂了,从前她是多么倚重太太,自从五姑娘管家之后,老太太对她言听计从,老奴想着……五姑娘指不定在老太太跟前上了多少眼药,这才让她与太太生了嫌隙……” 崔妈妈原本是想劝着大太太几分,可劝着劝着便演变成对季重莲的怨恨了,她说出这番话来自觉失言,可回头瞧见大太太却是一脸深思的模样,心中不由暗喜,看来她是找对了突破口。 大太太早就对季重莲心生不满了,只她一个小辈大太太也不好与她计较,可想着自己从前与季老太太那般亲厚的婆媳关系,怎么就不知不觉地疏远了去,说不定就是季重莲在中间做了怪! 大太太越想越觉着不对,她怎么还让季重莲帮着去劝季芙蓉,若是越帮越忙,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行,我要去童家看看!” 大太太当机立断地站起了身来,面色间泛着一抹凝重,“胡氏我倒是还摸不透,但五丫头的性子我却是了解几分,若是真让她胡乱地跟芙儿说了什么,到时候要后悔都没地去!” “是,老奴立马让人准备车驾去!” 崔妈妈低下了头去,眸中泛过一抹得意之色,她收拾不了季重莲,自然有人代她去出了这口恶气。 不过季重莲恁好运了,就算窝在丹阳那小地方,还有四品大官上门提亲,崔妈妈想着就咬牙,若是真让季重莲嫁了过去,今后这小妮子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自己便再也望尘莫及了。 所以,如今在上京城里能讨回一分利息算一分,过了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 * 到了东阳伯家,胡氏让自己的丫环阿箩递上了大太太的名帖,那门房还爱理不理的,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屑,手懒洋洋的一指便让他们自个去后巷里,那里有个角门通向三房。 大太太派来的车夫仿若已经习惯了这般,一拉疆绳便调转了车头向着后巷驶去。 胡氏脸色有些不好,目光却是转向了季重莲,沉声道:“看来三房在东阳伯家的地位本就不怎么样,大姑奶奶嫁进去真是苦了她。” “上京城里的权贵都是这般,连个门房也是眼高于顶,母亲习惯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季重莲淡淡地说道,不管在东阳伯家是否受到礼遇,这都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只想早一步见到季芙蓉。 胡氏眉头抖了抖,却是压下了那股心气,若是真与一个门房计较,倒显得她没有气度。 胡家从前虽然在丹阳还有几分脸面,但到底不是官场中人,亦非权贵,如今到了上京城里,她也觉着凡事都好像低了人一等,就算是大太太对她也是一样,那客套里藏着疏离和冷淡,她如何察觉不出来? 胡氏心头一阵苦笑,能攀上季家这门亲事是她想也想不到的,若是将来弟弟出仕有望那也是一份依仗,所以和大房的关系不能弄僵了,甚至这次来到上京城里,她还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讨好大太太,那一份给大房的厚礼她也已经备下,只是先前还没有机会呈上罢了。 还有季重莲也是,嫁给裴衍这个四品武官,她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每个人都不是胡氏能够得罪的,所以她亦发小心翼翼谨慎做人。 从角门进了去,也没有小轿侍候在一旁,季重莲与胡氏找了个识路的丫环,又塞了些碎银子,这才将她们领到了季芙蓉的住处。 东阳伯家的三房也算是嫡出,只是三房老爷不争气,从年轻时便只会遛鸟玩乐,闲适了一辈子,若是不依仗着父兄,想来如今他们连一片遮沿挡瓦的地方都没有。 做为三房唯一的嫡子,童经年自然是继承了乃父的风范,就季重莲来看,这父子俩都是一对草包,整得三房乌烟瘴气的,那些姨娘妾室自然就想着办法做怪。 丫环带着季重莲她们找到了墨菊,这才一溜烟地退走了。 墨菊手中正端着个红木描花的托盘,托盘上是刚熬好的药,药碗上还冒着一阵热气,她惊讶地看向季重莲,眸子瞬间便红了,赶忙上前行礼,嗓音却是有些哽咽,“五姑娘,您来了就好……” 季重莲一把扶起了墨菊,这才转身介绍了胡氏,“这是我父亲新娶的四太太。” 墨菊一惊,赶忙抹掉了眼泪,又给胡氏行了礼,胡氏亲切地扶起了她,温声道:“不用多理,先带咱们去看看大姑奶奶再说。” “是。” 墨菊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胡氏一眼,这个四太太倒是年轻,人也看着温和,倒像是好相处的人。 这样的思绪也只是在墨菊脑中一闪而过,她已经引着季重莲与胡氏往季芙蓉的正屋而去。 三房该是在东阳伯府的西南面单独辟了块地方,苑子的格局分明,正屋落中在中间,住着三房的老爷和太太,背后才是季芙蓉与童经年的居所,然后左右两边零散地分布着童经年两父子的姬妾及子女的住所,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这一路走来,季重莲已经见得园子里、走廊边倚着描红着绿的各色女子,环肥燕瘦各种风韵皆有,真正是让人叹为观止。 胡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只是季重莲没说什么,她也不好点破,只能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若不是她们当真绕着东阳伯府的角门进的这里,乍一看她还以为自己是走进了哪家秦楼楚馆呢。 三房的男人也真是太荒唐了,胡氏抿了抿唇,若她是季芙蓉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下去,哪个女人受得了? “呀,这不是五姑娘?” 不远处的廊下传来一个女声,季重莲微微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去,见着廊下正有个女子要跨上台阶,她穿着一条烟水红的凤尾长裙,腰身丰满,皮肤白皙,描眉画唇一脸精致的妆容,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却让人想不起来。 胡氏也微微眯眼扫了过去,墨菊停下了脚步,眼神有些恨恨的,不由退后两步轻声道:“那是从前跟着咱们奶奶的春兰,如今的兰姨娘。” 季重莲恍然大悟,就是那个才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春兰? 怪不得瞧着有几分眼熟,从前的春兰还是个拥有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小姑娘,如今到了上京城里,摇身一变竟成了花姿招展的妾室姨娘,这人生的际遇倒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春兰摇着团扇缓缓走近,却没有向季重莲见礼,只是眼角一挑,笑道:“果真是五姑娘啊,五姑娘是来看咱们奶奶的吧?” “不知道这位是……” 春兰的目光转向了胡氏,略带着些挑剔地将她从上看到了下,心中不由有些疑惑。 “这是季家四太太,”墨菊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咬牙道:“若是兰姨娘没什么事,四太太与五姑娘还要去看望咱们奶奶,就不多陪了!” “哎哟,墨菊姐姐,你慌什么呀?” 春兰却是理也没理,眸中的笑容更加得意了,目光瞄了一眼墨菊手中的托盘,微讽道:“大夫不是说了,奶奶再吃什么药也没有效,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就算你给她什么人参燕窝,那掉下的肉也再补不回来了!” “你放肆!” 季重莲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毫无征兆地跨前一步,一个耳光便扇到了春兰的脸上。 “啪”地一声,整个园子一下安静了! 春兰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发疼的半边脸,错愕地瞪向了季重莲,这可不是在季宅,季重莲竟然敢打她?! 站在春兰身后的丫环秀儿也是一脸彪悍的模样,见着自己主子受欺负了,立马想要站出来,这时站在季重莲身后的林桃也蹿了出来,双眼凶狠地瞪了回去,若是那丫环敢上前来,她铁定打得她满地找牙。 “你……” 春兰的眸子一下便泛了红,惊诧的目光中又透着一丝惧意,咬牙切齿地看向了季重莲,“五姑娘,这可不是在季家,东阳伯府还轮不到你放肆!” 季重莲吹了吹略有些红肿的手掌,她只使了七分的力道,可打在自己的掌心也是很疼的,所以打人也是项技术活,她自问还掌控不好。 此刻听到春兰这样说,季重莲只是轻蔑地一笑,“我教训季家的奴婢,还用得着看童家脸色吗?” 胡氏站在一旁愣了一会儿,片刻后唇边也是浮现了一丝笑意。 墨菊却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眸中爆射出一抹惊喜,随后恭敬道:“五姑娘说得对,兰姨娘如今的卖身契还捏在咱们奶奶手中,虽然她抬了姨娘,可不还是季家的半个奴婢?!” 季重莲赞许地看了墨菊一眼,林桃却是在一旁捂唇笑了。 春兰的脸色一时间血色褪尽,贝齿紧咬着双唇,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及怨愤。 没错,她的卖身契如今还捏在季芙蓉手中,当年若不是她想着更好的前程,也不会真地卖身跟着做了陪嫁丫环,如今她等到了这一天,但却没想到曾经通往美好前程的跳板竟然成为了如今掣肘她的利器。 春兰那时才醒悟过来,怪不得主母都要带上几个貌美的陪嫁丫环,就是想靠着她们笼络住男主人的心,但又捏着丫环的卖身契,让她们永远不能背叛! 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要回去已是不能。 为了拿回那张卖身契,春兰可没少在童经年跟前挑唆,就连季芙蓉小产这事,也是她跟着另一个元姨娘一块做成的事。 元姨娘生了童经年的庶长女,春兰自己也生的是女儿,可眼下季芙蓉却怀孕了,她们原以为这位主母是不能生的,原来却并非如此,一时之间两个女人都有些慌了,若是季芙蓉真地生下了嫡子,那么以后在童家的地位便更加稳固,她们怎么能见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一个在童经年耳边吹起了枕头风,一个极尽挑唆之能事,最终让童经年与季芙蓉大吵了一架,这才失手酿成了小产的事实。 因着这事,季芙蓉心如死灰,就连大太太来劝了几回都没有丝毫起色,春兰就不信只凭季重莲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太太就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好了,好狗不挡道,兰姨娘让让吧!” 墨菊吐了一口长气,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要知道童经年宠信春兰的时候,这女人可没少给她们使绊子,从前季芙蓉是见春兰有了身子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对方却是变本加厉,如今更是落井下石,其意恶毒,其心可诛。 可是碍于春兰半个主子的身份,墨菊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季重莲的到来让她出了这一口恶气,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胡氏笑了笑,跟着墨菊继续往前而行。 只季重莲在路过春兰身旁时微微顿了一下,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做好你姨娘的本份就行,若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以下犯上,诅咒主母,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相信这种背主的奴婢,就算东阳伯童家也不敢留下的。” 说完这话,季重莲没再停留地举步离去,林桃在走过春兰边上时也是冷冷地哼一声,扬起了下颌,那神情是极至不屑。 秀儿眼中都要喷出了火,刚想上去教训林桃,却被春兰一手拦住了,她看着季重莲离去的方向,唇角不由泛上了一抹冷笑,她就看着季家姐妹怎么得意,季芙蓉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原本还是心思单纯的一个村姑,看过了城市的繁华,经历了高门大族里的妻妾争斗,自然再不可能维持那单一的本心,如今的春兰早已经不复当初,她不仅仅是要为自己争,还要为她的女儿搏一个锦绣前程! “姨娘,您看咱们如今还要不要……” 秀儿凑近了春兰,想向她讨个主意,如今季家都来了人,她们手中的事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暂时先缓缓。” 春兰的眼角微微下垂,以至于这张原本描画的很精致的脸庞无端地透出一股阴沉来。 “那……不会被她们发现吧?” 秀儿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她想起刚才季重莲淡淡地一瞥,目光如古井一般幽深冷冽,却又含着犀利的警告,她直觉这位季五姑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想想便让人有些心慌。 “没用的东西!” 春兰斥责了秀儿一声,转头四处张望了一阵,这才压低了嗓音道:“那种东西……从前大太太都发现不了,如今五姑娘更是无从知晓,只要暂缓缓……就算咱们不继续下药,季芙蓉注定也难逃一截!” “是。” 秀儿赶忙低下了头,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 其实她的心里却也忍不住打颤,季芙蓉怎么说也是兰姨娘从前的主子,她下手却没有半分留情,外人只知道她家奶奶因为小产后积郁成结身子慢慢地消弱下去,连大夫都看不出半点病症,却不知那是兰姨娘下的一种慢性毒药,每天掺在膳食里,只需要一点点便能让人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最终便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不过在这个家里,不争便不能活,兰姨娘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秀儿也渐渐地坚信了这一点。 第【104】章 两相对峙,童渣现身 幽暗的雕花窗棂半掩,零落的烟尘在光影中飞舞跳动,季重莲与胡氏随着墨菊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便感觉到一股死气沉沉,再转进内室便见着窝在床角季芙蓉,她半侧着身子,一床薄衾搭在身上,却显得过于松大,有种空落落的感觉,看得季重莲一阵心酸。 墨菊像是怕惊扰到了季芙蓉,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将盛着药碗的托盘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尽量没有发出其他的声响,近了床榻边才轻轻唤了一声,“奶奶,四太太与五姑娘来看您了。” 季芙蓉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人却是没有转过来,墨菊有些歉意地看向胡氏与季重莲,“最近奶奶总是魂不守舍,有时很是惊醒,有时唤她半天都没有反应,大夫们都来看过了,却是没有办法……” 墨菊说到这里又止不住掉下泪来,却是飞快地伸手抹去,又坐在了床榻上,轻轻地摇了摇季芙蓉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地劝声道:“奶奶,咱们先把药喝了,凉了便更苦了……” 胡氏皱眉像四周看了看,阴暗的内室里光线更显得黯淡了几分,透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死气,她转头看向季重莲,低声道:“我看大姑奶奶这情景不太好,要不咱们还是将她接出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握住胡氏的手,温言道:“母亲且先在一旁坐坐,我看看大姐姐再说。” 胡氏点了点头,阿箩忙动作利落地搬了张锦凳来让胡氏坐下。 季芙蓉又不认识她,胡氏怕自己突然出现倒是刺激到了她,眼下让季重莲先说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大家再厮见一番也不迟。 季芙蓉仍然没有动,墨菊看着季重莲走了过来自己便让到了一旁去。 “大姐姐,是我,我来看你了!” 季重莲坐在床榻边上,一手抚在季芙蓉的手臂上,这不抚还好,一抚她心中却是一滞。 季芙蓉那只盖在薄衾下的手臂几乎已经不见肉,尽是皮包着骨头,手下生硬且不带弹性的触感让季重莲心中震荡不已,她一咬牙将薄衾整个给掀了开来。 站在一旁的墨菊还来不及惊呼,季芙蓉已是尖叫着坐了起来,“不要!” 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带着惊恐的目光看了季重莲一眼,赶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往床头的角落里缩去,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似乎这样别人就注意不到她了。 “大姐姐……” 只是对视的那一眼,季重莲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啪啪”落下,这还是季芙蓉吗? 那整个身子已是瘦得不成人形,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来,双目黯淡得没有焦躁,在丹阳时她好不容易给季芙蓉养好的身子,竟然短短几个月过去,就被糟蹋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就连胡氏在一旁看着都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阿箩与林桃更是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呢?” 季重莲心中一阵刺痛,想要伸手拉住季芙蓉,她只是更往后缩着脖子,似乎已经将自己隔绝在了俗世之外,根本不愿意去看看周围还有些什么人。 “奶奶落胎有两个来月了,小产后有些血崩,好不容易才给救了回来,之后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是郁结难消,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菊的眼泪一直没有断过,被她攥在手中的罗帕就像浸过了水一般,润润地被她捏在掌心里。 “母亲,咱们这就将大姐姐接回去!” 季重莲转头看向胡氏,目光坚定,不像是征询,更是一种决定。 胡氏叹了一声,缓缓走近了软榻,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季芙蓉,可也听说过这位大姑奶奶的种种,怎么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若是被季老太太见着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心痛?! “把人带走吧,再在这里呆着,不疯也会给逼疯的!” 胡氏点了点头,同是女人,她如何不同情季芙蓉的遭遇,这也只能让她对童经年多了一分厌恶,什么样的丈夫能够生生将妻子逼迫折磨到这种地步,简直是禽兽不如! “是,婢子这就给奶奶收拾东西,再通知几个陪房,咱们一起离了童府。[.超多好看小说]” 墨菊抹干了眼泪,欣喜地点着头,好在她嫁的人是这次跟着季芙蓉一同嫁过来的陪房,如今要离开童家自然也是一道。 “谁说要走的?!” 外室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大太太被崔妈妈扶着快步冲了进来,那双眼睛带着阴厉狠狠地瞪向了季重莲,哪里有初时见面时的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瘦弱的身体散发着勃勃的战意,似乎谁敢动季芙蓉一下,她立马就能扑上来。 崔妈妈微微垂了目光,唇角闪过一抹冷笑,四房的人想决定大房的事,到哪里去都没这个道理! “大嫂!” 胡氏惊讶地转过了身来,与季重莲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下来。 看来先前大太太做出的一切只是为了骗她们演戏而已,恐怕目的只是让她们劝慰季芙蓉,若是能够让自己的女儿重拾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她们要将季芙蓉接离童家,那则是万万不能的。 “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看谁敢将芙儿给带走?!” 崔妈妈扶着大太太缓缓落坐,她的目光带着轻蔑扫过胡氏,如燃烧着的碳火,“我的女儿,何时要论到四弟妹给她做主了?” “大嫂,虽然如今我还没有孩子,但任谁看到大奶奶这般模样,只要她还是一个母亲,就必定会不忍心的,难道大嫂真还能看得下去?!” 既然大太太这般不客气,胡氏就算脸皮再厚也没道理再上赶着去讨好,她面色微冷,却自有一股气势,这是在胡家做当家姑娘久了自然形成的威赫。 大太太见胡氏这般油盐不进,眉心不自觉地便拧紧了,口气也冷厉了几分,“四弟妹这样说是指责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了?” “是与不是,大嫂心里有数。” 胡氏冷笑一声,若不是当初大太太为季芙蓉定下这门亲事,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果然是四房出来的,个个牙尖嘴利!” 大太太气极反笑,胡氏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若真和胡氏计较起来,那是降低了她的格调。 “大伯母!” 季重莲摇头叹了一声,看如今的情景,大太太甚至不知道她错在哪里,原来在她心目中,女儿的健康竟然还抵不过与童家这份可有可无的姻亲关系吗? 自从与童家结亲以来,大房可得了什么好处?却还要受尽童家人的白眼,大太太做得出来,她做不到! “你还想说什么?” 大太太眉头一挑,冷笑着看向季重莲,“别以为你如今聘给了个四品武官做太太那身份便高了我一等,再怎么样我也是长辈,我站着,你就绝对不能坐着!” 季重莲此刻对大太太相当无语,她怎么到如今才发现,原来大太太也是个极品! “这些暂时不提!”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只侧身一让,露出在床角瑟缩着的季芙蓉,指着她道:“大伯母,你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姐姐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你可还记得咱们当初在丹阳时,大姐姐是那样爱笑活泼青春靓丽,那可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她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做当家姑娘时将整个季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谁人不服,谁人不夸?” “可你看看她现的模样,你还能认出她是你的女儿吗?这才多少年的时间,童家就把她折腾成了这番模样,你若是再让她呆在这里,难道当真要看着她就此折了不成?” 季重莲虽然面色平静,但眸中已是隐隐升起了一抹煞气,她既恨童家,也怨大太太,没有这两者相互的夹磨,季芙蓉在忠孝节义里挣扎求存,也不会落至如今的惨状。 大太太微微一怔,目光向床角扫去,看着季芙蓉瑟缩的模样,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但旋即又坚定了起来。 季芙蓉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如是再接回娘家,童家人不要她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更甚至,若是季芙蓉真地就此没了,回到娘家可是连祖坟都进不了啊! 她可怜的女儿,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她也是不想的,但没有办法,要接季芙蓉回家那是万万不能,若是能行,她早就做了,何必要等到今天? 崔妈妈在一旁瘪了瘪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姑娘这是没嫁人不懂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凡事都要经过婆家同意才行,若是大姑奶奶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童家来找季家讨个说法,咱们找谁理论去?!” “你这老虔婆,谁让你咒我大姐姐的?!林桃,给我掌嘴!” 季重莲眼神一暗,全身上下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势,崔妈妈曾经受过季重莲的管制,心下自然有些本能的惧怕,那脚步不自觉地便向后退了两步,怒瞪向林桃,口中却硬撑道:“老奴是大太太的人,看谁敢动?!” 大太太瞪了崔妈妈两眼,虽然心中也怨她嘴笨不会说话,但却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此刻面对着季重莲时,她们当然不会闹窝里反,枪口要一致对外。 林桃有些为难,这崔妈妈可是个心狠的,他们一家人从前也没少受她的压榨和折腾,虽然她很想在此刻还以颜色,可崔妈妈却退后两步躲在了大太太身后,若是她不小心冒犯到了大太太,那可是不妙的事。 季重莲盯着大太太看了一会儿,突然便笑了,唇角弯出一抹嘲讽,“奴大欺主啊!我原以为大伯母这样精明的人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没想到大伯母的宽待反倒助长了这刁奴的气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老虔婆如今都敢咒大姐姐了,大伯母焉知她躲在你背后没有暗地里编排你的不是?!” 季重莲这番冷嘲热讽顿时让大太太脸色青白变幻,她的目光转向了崔妈妈,隐隐闪过一丝阴鸷,崔妈妈直呼冤枉,却换来大太太狠狠的两个耳光,以及一声冷斥,“给我闭嘴,一旁呆着去!” “是,太太!” 崔妈妈万般委屈地应了一声,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恨,两手抚了抚红肿的面颊,舌头在内腔里扫了一圈,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脱落了,卷出来吐在掌心里一看,竟然是一颗带血的牙齿。 “哎哟,我的牙!” 崔妈妈痛呼了一声,立刻换来大太太暗含警告的一瞥,她立马不出声了,只是目光忽闪忽闪的,再看向季重莲时已经夹杂着一股止不住的恨意。 “好了,如今你们人也见过了,既然连你们都劝不动芙儿,我想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你想带走芙儿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婆家人点头,否则你休想跨出东阳伯府的大门!” 大太太整了整神色,眸中含着一丝轻蔑的笑容,伸手一扶,崔妈妈含着痛递出了一只胳膊,半躬着身子,任大太太的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大伯母,我不能走!” 季重莲面色冷凝地上前两步,胡氏也紧跟其后,她现在深悟到临行时季老太太说过的话,有大太太这样的媳妇,的确是季家的悲哀。 “喔,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强抢?!” 大太太唇角挂着一抹冷笑,看向季重莲的目光是无尽的嘲讽,一个小丫头还妄想和她斗,这里可没有季老太太为季重莲撑腰,若是想她再如在丹阳时一般地服软忍让,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大伯母,强抢我是不会,可让我再看着大姐姐在童家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这个母亲狠得下心,我这个妹妹却是做不到的!” 季重莲话语沉凝,字字如刀,虽然没有溅起一片血腥,但到底让大太太面子有些下不来了。 胡氏站在她身后,虽然没有言语,但看她那模样也是一力支持的,让大太太的气势一下提不上来,双方不由僵持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童经年在春兰的陪同下也进到了屋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势让他微微一滞,他目光微转,在触及季重莲时却是一瞬间便被点亮了。 季重莲今日里着了一件暗影流光的石榴长裙,裙身是暗紫色,但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在黯淡的地方反而有种闪亮的光华,再衬着她白皙精致的五官,犹如尘埃中一颗纤尘不染的明珠,莹润光洁,熠熠生辉! “这……这不是五表妹吗?!” 惊喜之后,童经年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神秘暧昧了起来,他甚至忽略了就坐在他跟前不远处的大太太,径直向季重莲走了过去。 “咳咳……” 大太太早知道童经年是兴好渔色之徒,未免他失礼人前,做出什么丢人的举动,这才扯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可童经年仿佛处于梦幻中一般,似乎除了季重莲的莹莹光辉之外,他再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只是脚步一步一步地接近着,眼看就要靠近季重莲了。 “童姑爷,请自重!” 胡氏微微皱眉,脚步却不自觉地踏前一步,将季重莲挡在了身后,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张端庄的面孔,童经年一怔,这才停下了脚步,略微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我母亲!” 季重莲面无表情地说道,看向童经年的目光隐隐透着厌恶。 童经年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季重莲是四房的嫡女,生母沈氏早亡,若说这是她的母亲又过于年轻了些,定是后来季明宣的续弦。 想到这里,他不由退后一步,给胡氏行了一礼,“见过四伯母。” “不敢!” 胡氏微微侧了侧身,只受了童经年半礼,跟这种人是亲戚,她心里怎么想怎么膈应。 春兰就站在一旁,看着童经年那色眯眯的表情,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烂了,早知道童经年会是这副模样,她就不用急急地去报信了,还以为季家会发现什么,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大太太又继续咳嗽了几声,童经年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转身随意地拱了拱手,“不知岳母大人来到,小婿有失远迎!”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她来童家那么多次,童经年哪里出现过,今儿不过来了意外的客人,他这便蹿了出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扫过季重莲那张姣好的面容,不由沉了面色,心中暗忖,都是美色惹的祸! “大姐夫!” 季重莲看了一眼大太太,脑中灵光一闪,已经闪身而出向前走了两步,对着童经年微微一福身,“我看着大姐姐这身子骨不好,心情也是不佳,便想带着她去寺庙里住上几天为大姐姐祈福,不知道大姐夫可否答允?” 季重莲说到这里,目光微抬,眸中闪烁着清澈的黑芒,一眨不眨地看向童经年,纤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掠过一片黯淡的阴影,竟然有种我见堪怜的娇美之态! 胡氏目光一闪,瞬间便明白了季重莲的用意。 大太太既然说这事要季芙蓉的婆家才能决定她的去留,那么不经过大太太,只要童经年点头就好。 大太太自己说出的话总不可能再吞回去吧? 大太太此刻却也有些焦急了,只目光转向童经年,不停地对他暗示着。 但此刻童经年的眼中哪里还有大太太的半分身影,见着身前娇美玲珑的季重莲,他早已经心猿意马,毫不犹豫地便点下了头,连嗓音都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五表妹这般心意,我如何能拒绝?”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指的便是季重莲这样的美人,岂是一般言语可以形容的,童经年只觉得一颗心都荡漾了起来,飘来飘去靠不了岸。 “那谢谢大姐夫了。” 季重莲垂下目光退后了几步,嗓音清冷,但此时已是有些沉醉的童经年自然感觉不出来,只是看着佳人退了回去,眸中闪过一许失落罢了。 “大嫂,既然童姑爷也没拒绝,那么咱们就先将大姑奶奶接回去,择日便向寺庙一行。” 胡氏向前踏了一步,童经年自然便要让开一分,只是他的目光却还是不死心地往季重莲身上瞄去,巴不得将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个遍。 “你……” 大太太咬紧了牙,脸色青白交替,又狠狠地瞪向了童经年,这个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将自己的妻子就这般往外送了,如果到时候季重莲他们不将季芙蓉再送回来,看童家到哪里找人去?! “墨菊,快收拾东西,咱们即刻就走!” 见大太太无话可说了,季重莲心底一声冷笑,转身便对墨菊吩咐道。 墨菊应了一声,胡氏又让阿箩和林桃去帮忙,一会儿的功夫便将简单的行装收拾妥当了。 大太太看着季重莲的目光似要喷出了火来,一口银牙磨得嚯嚯作响,终是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率先出了房门。 “咱们走!” 胡氏只轻轻一笑,却也不介意,甚至看着大太太这样吃瘪,她心里还隐隐升起一股快慰。 童经年却是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引着胡氏往外走,只一双眼睛却在不住地回头往季重莲那方瞄去。 他早就知道这个小姨子长得绝色,初见时她年纪尚轻已是个美人胚子,几年不见更是出落得让人惊艳,若是能收入他的名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总之看季芙蓉那模样也活不了多久,若是等着妻子死了,要想两家情谊再继续,他何妨求娶季重莲? 胡氏如今是季重莲的嫡母,童经年才会这般费心思讨好,换作大太太,他根本都不爱搭理。 季重莲自然没有向童经年那方瞄上一眼,她在一旁看着墨菊与林桃小心翼翼地将季芙蓉扶上软轿,又为她理了理衣襟,这才在一旁护着出了二门。 春兰倚在廊下看着那一纵远去的人影,唇角却是噙起了一抹得意的笑来,那事情没有一个人提起,看来是谁也没有发现呢,果真是她多虑了。 第【105】章 寺庙静养,悠然时光 季重莲坐在马车上长久地沉默着,胡氏也不开口,只是一双秀眉深深地拧着。 照大太太这状况来看,很难说在她心里到底是女儿重一些,还是名声和富贵来得更紧要,这样的母亲胡氏自问从来没有见过,或许这就是高门大族内里的污黑,那些光耀华丽的外衣只是穿给别人看的,可内里的脏污和龌龊只有自己才知道。 墨菊窝在马车的角落里,季芙蓉就躺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那安静的睡颜就像个孩子,只是面色苍白憔悴,看久了便让人心生不忍。 半晌后,胡氏才轻声道:“重莲,你是真地决定带大姑奶奶去寺庙里住着吗?” 刚才那样的场景,胡氏以为季重莲这样说只是权益之计,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季重莲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不禁一怔,这才抿唇道:“母亲,我是真地打算带大姐姐去寺庙里住上一段日子,辟一块清静之地,也适宜她静养。” 若是可能,季重莲自然巴不得眼下立马将季芙蓉打包带回丹阳,可看着她瘦弱的模样只怕是经不起远途的颠簸。 可要回到大太太眼皮子底下过活,她又怕季芙蓉每天都被大太太念着,这样的状况下怎么能够静心休养? 所以,眼下只能远离童家,远离大太太,而佛门却是最适宜去的地方。 灵隐寺是国寺,季重莲在那里曾经有过不好的记忆,所以她没打算去那里,离上京城里稍远些有个普济寺,去那里也不到一天的路程,但清静却远胜灵隐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往普济寺而去。 “今日就去?” 胡氏挑了挑眉,季重莲的雷厉风行她到眼下才算有了认识。 “现在就去。” 季重莲笑了,大太太气呼呼地走在了前头,若是他们再回了季宅,怕是大太太也不准他们轻易离去了。 “还要劳烦母亲再回一趟大伯母家里,让采秋将咱们的行装打理上,我先去安排,你们随后再来。” 季重莲与胡氏去东阳伯府时,采秋留了下来与洪姨娘一起收拾整理她们要住的苑落,眼下看来是白白忙碌了一场。 胡氏看了季重莲一眼,既然她都已经将什么都安排好了,自己也没必要再驳了她的意思,若是再与大太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恐怕真是要受尽白眼了。 胡氏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就依你所言吧!” 带着季芙蓉从童家离开时,墨菊让自己的丈夫也赶了一辆马车跟着,眼下走的人还不能多了,不然未免会让童家生疑。 季重莲是这样交待的,再说季芙蓉的嫁妆还锁在童家呢,最后要怎么样决断定夺,势必还要再上童家走一趟。 童经年并不知道她心中打的主意,这才轻易放了季芙蓉离开,若是他知道季重莲已经打定主意要季芙蓉和离,怕是此刻已经变了脸色。 * 与季重莲想得没错,大太太已经先行一步在家里严阵以待,甚至还鼓动了季明德一起,俩人商量了一番,准备要好好教育批评季重莲的行为,然后再将季芙蓉给重新送回童家。 可是左等右等,大太太没有等回季重莲和季芙蓉,只见着胡氏归来,不由得傻眼了。 “人呢,你们将我女儿带到哪里去了?” 大太太原本端坐在软榻上,此刻却再也坐不住了,几步奔到胡氏身后,左右看了看,甚至还急走几步撩开了帘子向外望去,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身影,她顿时傻眼了。 “四弟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季明德脸色沉了下去,只是对着一个妇孺他也不好发作。(.好看的小说) “大伯,刚才重莲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相信大嫂也一定转述了给你听,大姑奶奶抑郁成疾,在童家休养根本不见起色,所以咱们这才将人给带往清静的寺庙里去住上一阵,期望大姑奶奶能好过来。” 胡氏一点也不慌张,慢条思理地说道:“眼下我便是来收拾行装的,咱们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胡氏唇角微翘,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对着这样一对父母,她也相当无语。 “你……” 大太太又奔了回来,眸色冷厉,唇角颤抖地说道:“你们怎么敢?” “忘了和大嫂说一声。” 胡氏忽地一笑,“童姑爷送咱们离去时还亲口保证过,择日便来寺庙里看望大姑奶奶,让咱们陪着她放心静养,不必操心家里的琐事。” 季明德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抿了抿唇,一脸深沉地转向大太太,道:“既然这事女婿也同意了,咱们就不多说了。” “可是……” 大太太咬了咬唇哭丧着一张脸,如今季重莲倒是将人顺利给接走了,他朝若是想要再送回去,还有那么容易吗? 那三房的太太本就与她不对盘了,还处处挑剔着季芙蓉,眼下自己的女儿都主动离去,那个老太婆只怕会高兴地拍手称快! “没有可是!” 季明德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冷冷地转向了胡氏,“既然四弟妹要走,咱们也不能留,恕不远送!” 季明德说完这话一甩衣袖便大步离开了,女人误事,他就不该掺和到这里头来,但只要季芙蓉还在,他总会让两家的关系不断,不管是有利益绑之,还是以权势诱之。 东阳伯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谁也没有投靠,若是他能为岭南王牢牢地网罗住这个人,将来对岭南王的大业必定有助,自己也能在从龙功臣薄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枉费季老太爷从前的那番苦心孤诣。 胡氏垂下了目光,她倒是听说过这位季家大老爷的名声,只说他待人宽厚,风度儒雅,可全然不是眼前的这副面貌,看来不是外间的人夸大了,便是这位大老爷太会做面子功夫了。 胡氏在心里叹了一声,她原本是打了要和大房交好的主意,谁知才到上京城便交了恶,可顺着本心而为,她又不能不这样做。 季重莲的做法是对的,易地而处,若是她是季芙蓉,此刻怕早已是痛不欲生了,有人能将她救出那个魔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大嫂,那我就先告辞了。” 胡氏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与大太太辞行,即使对方是官太太,可她的气度风仪也半点不差。 大太太咬紧了牙,一言不发,只那双眸子都要将胡给剜出个洞来,当然她此刻最恨的人是季重莲,这个小妮子难道生来便是与她做对的不成? 眼见着胡氏的身影拐了出去,大太太猛地抄起几上的青花瓷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站在一旁的崔妈妈目光闪了闪,终是没有上前来劝阻,她一手抚上微肿的脸,牙齿还疼着呢,她实在不想再上前去挨上一巴掌。 胡氏自然听到了里间的响动,只是脚步未停,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洪姨娘有些忐忑地看着胡氏指挥着几个丫环收拾起早已经分散放置的行礼和箱笼,口中还在劝道:“四太太,何故将关系闹得这么僵呢,大家都是亲戚,将来也是要碰头的啊!” “有劳洪姨娘操心了。” 胡氏淡淡一笑,对这位洪姨娘倒是有几分好感,“听闻二姑奶奶生了个女儿,还没恭喜洪姨娘做外祖母了。” 洪姨娘一怔,面色有些羞红,却掩不住眸中的喜悦,只推说道:“四太太说笑了,就算要做外祖母,那也是咱们太太,何时轮得到婢妾呢?” 洪姨娘低垂着目光,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胡氏眼波婉转,笑道:“二姑奶奶心里自然是更在意亲娘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我只是随口一说,洪姨娘也不必介意。” “是。” 洪姨娘笑着应了一声,又抬头道:“还望这次大姑奶奶能够否极泰来无病无忧才好,在童家时那模样,连婢妾看了都不忍……希望五姑娘来了后能开解大姑奶奶的心情,只要走出了心中那个结,人自然就能好起来了。” “你说得是。” 胡氏点了点头,又见采秋阿箩几个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这便起身告辞了。 来的时候是洪姨娘亲自来接,走的时候也只她一人相送,胡氏虽然没说什么,但洪姨娘却觉着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这几年老爷与太太究竟是怎么了,这人变得连她都觉着有些陌生了。 洪姨娘在心底感慨了一声,看着胡氏上了马车,又嘱咐了车夫一番,等着马车驶了出去,这才转身离去,她还得回去向大太太复命呢。 虽然大太太心里呕着气,但却又不得不关注胡氏的动向,她至少也要知道季重莲将季芙蓉带到了哪间寺庙去。 这件事情胡氏对洪姨娘倒也没有隐瞒,再说她已经暗示了童经年会来寺庙看望季芙蓉,若是大太太存了想中途截人这种事,趁早歇了这心思,以免贻笑大方。 * 季重莲临走的时候叫墨菊带上了季芙蓉的药方,她对童家的人始终不放心,在出上京城时便寻了两家医馆,让大夫细细分辨了这药方,确定没有问题后又再捡了好几副药带走。 季重莲觉着季芙蓉如今康复的关键主要是心情,这药倒只是起到了辅助作用,但却也不能没有。 马车一路向普济寺行去,半下午便到了。 林桃与墨菊出面打点了一通后,管理庶务的文远师傅便给他们一行人单独辟了个小院子,这院子在普济寺的最南角,三面环山,还有一汪山泉顺着山壁而下,院子修建时便引了活水在院里形成了个流动的沟渠。 院子正屋有三间房,一明两暗,季重莲预备留给胡氏住着。 东西厢也各自有三间,她与季芙蓉分居而住,连着身边的几个丫环,墨菊的丈夫景安与季重莲他们带来的车夫便将就着窝在院子门房旁的那间小屋里。 景安与红英的丈夫景德是一对兄弟,只季芙蓉出嫁时大太太点了景安跟随一起,如今季芙蓉又将墨菊嫁给了他,算起来墨菊与红英也算是一对妯娌了。 胡氏一行沿途问路,将近黄昏才赶到普济寺,这时季重莲他们已经将各间屋舍收拾了出来,并将寺庙师傅做好的斋菜摆上了桌。 若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长久吃斋也不现实,再说季芙蓉也是为了养身子,不能这样不注重营养,所以安顿下来之后他们还是要自己开伙的,好在离普济寺不远有个小镇子,在那里采买蔬菜肉类或者一应生活用品也算便利。 季芙蓉到了普济寺后便一直窝在床上,虽然开始还有些惊吓的感觉,但精神好似比在童家时好上了一些,甚至连晚饭都比平日吃得多,墨菊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欢喜。 忙碌了一天各人都是疲惫不堪,晚膳之后便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季重莲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东厢响起一声尖叫声,她立时惊醒了过来,采秋连忙掌灯,季重莲披上了外衣,俩人往东厢赶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敲开东厢的房门,只见季芙蓉窝在墨菊的怀里颤抖个不停,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映在烛火下的那张脸掩不住的慌张和恐惧。 “五姑娘,咱们奶奶是梦魇了。” 墨菊有些歉意地看向季重莲,“自从……自从那事后奶奶便经常发梦,常常在半夜惊醒,婢子已是习惯了,只是吵到了五姑娘。” 胡氏随后也赶了过来,看到并无什么事便又先回了。 季重莲想了一想,转头对采秋道:“将我的被褥都抱过来吧,今夜我陪着大姐姐睡。” 墨菊有些惊讶,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五姑娘,婢子怕你睡不好,还是让婢子来吧!” “无妨的,今晚我想陪着大姐姐。”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墨菊有些无奈地让了开来,采秋便转身回去拿被褥了。 季芙蓉此刻已经平躺在了床榻上,只是一双眼睛犹自睁着,茫然无神地盯着光秃秃的房顶。 季重莲坐在床榻边上,也不急着说话,只是目光四处看了看,这里阵设虽然简单了些,但却处处透着股干净与清爽,一推开格子窗棂便能见着山涧上幽幽的青苔,听着山泉水滴滴落入沟渠的声响,连繁复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季重莲抽出了袖袋里的白色丝绢帕,看着上面不伦不类的芙蓉莲花图,忍不住笑出声来,两手各捻起一角,举起在季芙蓉跟前,笑道:“大姐姐可还记得这张手绢,原本是碧元给我绣的,可大姐姐那时过来见着了,偏生要让她再绣上芙蓉花,说咱们姐妹虽然是不同的花,但也要同开同谢,永远绚烂!” 季重莲眸中有晶莹的光芒在缓缓流动,“大姐姐,你可还记得?” 季芙蓉的神情微微有些波动,但却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抿得更紧了些。 “大姐姐一定是记得的。” 季重莲的目光落在丝绢的芙蓉花上,手指轻轻地抚过,感叹道:“大姐姐就是我心头的芙蓉花,那么美,那么骄傲,那么闪亮,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我伤痛无助时你将我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咱们是姐妹,这一生都要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采秋推门而入,很快地便将被褥给季重莲铺好了,又无声地退了出去,只将内室留给了她们姐妹。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给季芙蓉理了理被子,这才躺了下来,只是将季芙蓉的手轻轻牵了起来,握在掌心中,字音轻缓,却是含着无比的坚定,“大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 墨菊整理了外间的软榻,又看了一眼床榻那方,终是吹灭了蜡烛,缓缓地退了出去。 夜色如水,在宁静中无声地漫延。 季重莲已是闭上了眼睛,轻缓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季芙蓉紧闭的眼睛猛然睁了开来,凹陷的眼窝中那双眼睛又大又明亮,她纤长的睫长眨了眨,泪水便顺着双颊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融入了身下的锦被中。 从小产到如今也过了两个月,但她怎么也忘记不了当时的场面,鲜血浸湿了她的襦裙,她想要抓紧那个小生命,却只能看着它就这样地流逝,那种痛岂能言说? 她恨童经年,恨到想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她原以为自己是不能有孩子的,可上天垂怜却终于让她怀上了,她以为这就是她幸福的开始,即使没有丈夫的疼爱,只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也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可上天是何其残忍,连她这个孩子也不能保住,她真想就这样去了,追随着孩子一路到地府,告诉它,不是娘不想要它,而是怎么样也留不住它啊! 小产后的那几天,她当真是心如死灰,半点也没有求生的意志。 大太太来了,却不是劝慰她放开心怀,而是要让她原谅童经年,她当时是止不住地冷笑,犀利的目光扫向大太太,像是从来也不认识她一般! 这就是她的母亲吗? 曾几何时,原本慈爱的母亲竟然变成了这般,她就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想一想,她的女儿有多痛,有多伤? 她不想再听大太太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索性不想也不问,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饭照吃,觉照睡,可就算这样,她也是忧思成疾,整个人止不住地消瘦下去。 甚至到了后来,落胎时的梦魇一直追随困绕着她,经常一闭上眼睛,她便能见着那层层的血色漫延开来,婴儿凄厉的啼哭在梦中响个不停,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神思似乎也恍惚了起来。 她是受不住这惊吓疯了吧? 有人这样说,她也选择这样相信了,一个疯子,还有谁会同她计较呢? 季芙蓉每每想起,连她自己都觉着可笑,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生命就快要终结,也许就在不远,也许就在明天。 可这时候,季重莲却是突然出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在心底也渴望着季重莲的靠近,但她也有些迷糊地分不清楚。 若是她抓住了季重莲向她伸出来的手,那么另一只手是不是就要放开她的孩子,那个还没出世便已经离开了这人世的孩子…… 她舍不得,不舍得啊! 这一夜,季芙蓉没有睡去,只是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时才睡了过去,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觉竟然没有梦魇,只有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重莲每天都要陪着季芙蓉说好多话,一起回忆从前姐妹们在一起的欢快时光,虽然得不到什么回应,但她依然乐此不疲。 季重莲每天早晚都要带着季芙蓉在后山走走,因为季芙蓉身体的原因,起初先是让墨菊扶着她走一小段,然后一天一天的增加着,直至不需要人搀扶着也能独立地走上一段路。 季芙蓉的心情在一天一天好转着,但只是那身体却还是瘦弱,像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这一点让季重莲有些疑惑,那些料理膳食她都是循序渐进的,这段时日下来应该会有起色的,怎么会全然不见效果呢? 甚至季芙蓉那憔悴的脸色还隐隐透着股乌青,这让季重莲百思不得奇解,到上京城里请了几个大夫来却也看不出什么因由,这让她心里很是着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五月。 这期间童经年倒是打着看望季芙蓉的旗号来了一趟普济寺,只是季重莲带着季芙蓉提前避了开去,没见着想见的人,童经年自然也有些无味,对着胡氏更没什么好说的,停留不过一刻钟便打道回府了。 而就在五月的一天,普济寺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让季重莲很是吃惊,她确实没想到,就样的地方他都能寻得过来,难到他们真是天生有仇? 第【106】章 李照突现,意外波澜 李照的出现对于季重莲来说绝对是个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有些小误会,一个堂堂世子爷,气度自然不会小得跟针尖似的,再说几年前她上京为沈氏迁坟,李照秘密闯进了孟府,当时看那情景,他该是也不记恨他们了,怎么如今还会再来? 季重莲可不觉得李照是闲来无事专程赶到普济寺来,若是要烧香拜佛,灵隐寺似乎要更适合一些。 当小沙弥避开了众人前来找她,神秘地说岭南王世子想要见她一面时,季重莲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小沙弥很为难,也是因为李照交待过他,若是季重莲不愿意见他,就不要怪他硬闯了。 季重莲也是有些了解这位跋扈世子的脾性,又不想惊扰到了胡氏与季芙蓉,只能应下,带着采秋悄悄地出了苑子。 李照此刻正站在后山的一块平台上,他面色深沉,负手而立。 不远处的山壁上有泉水飞流直下,溅起一朵朵洁白的水花,汇入崖下的潭水,深不见底。 耳边是隆隆的水声,李照只觉得思绪有一刻的停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说来也是巧,若不是他去寻了一次季明德,想来还不知道季重莲又入了上京城里。 这几年里他汲汲钻营,为父王在朝中笼络了不少官员,连最刚正不阿的御史刘大人不也被他收入了麾下? 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关键是你找准了没,这世上没有不能征服的人,重要的是看你肯不肯去花心思。 呆在上京城里也有七八个年头了,久远地他似乎都要忘记了岭南的模样,等到时机成熟了,他暗中指使言官上表,又加上这几年他在上京城里表现的纨绔嚣张,终于是让皇上与太子放松了警惕,允许到他回到岭南,不用再窝在上京城里成为一个质子。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季重莲,他要将她带走,带回岭南。 那一双冷静中夹杂着聪慧的明眸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只那时他已经身不由己,又如何能来招惹她? 朝阳公主更是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他再表现出一丝对季重莲感兴趣的模样,只怕此刻的她早已经被朝阳公主撕成了碎片! 想到朝阳公主,李照的眸子倏地一暗,唇角抿得更紧了。 从前他以为鹂妃的女儿再怎么泼辣顽皮,想必也继承了她的温婉和良善,可这两年来他却逐渐发现,朝阳公主根本是个疯子! 两年前,皇上便将朝阳公主下嫁给武夷侯的嫡次子聂平远,这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个好姻缘,公主貌美如花身份高贵,聂平远青年才俊风头无两,这样的天作之合一时之间在上京城里传为美谈。 李照以为这样一来朝阳公主便能歇下对自己那点不正常的心思和占有欲,可是他想错了。 聂平远与朝阳公主成亲不过三个月,便在一次狩猎中意外坠马身亡,朝阳公主一昔之间便沦为了寡妇。 武夷侯虽然伤痛,但却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自从朝阳公主成亲后,李照便渐渐疏远了她,这次却因为她丧夫,他不得不赶去探望安慰一番,可从朝阳的脸上,他全然见不到半点伤心,甚至那眸中还有一丝诡异的笑容,看得他背脊直发凉。 事后李照怎么想怎么奇怪,便派人再去仔细地查探了一番,当时聂平远骑的马早已经被武夷侯杀了泄愤,连马尸都被扔进了无人的山涧里,李照的人不辞辛劳地挖了出来,又找了仵作秘密检验一番,却从马的胃里找出了已经半消化的五石散,想来这才是聂平远真正致死的原因。 有人提前喂马儿吃了这五石散,这才导致马儿脾性陡然爆烈起来,这才将聂平远摔下了马来,那马蹄却也正好踏在了聂平远的头上,脑浆迸裂,这下是神仙也难救了。 聂平远生性温吐,又是个好好先生,在上京城里素来未与人结怨,这事绝对不是仇杀。 李照也不想将这件事情归罪到朝阳公主头上,她没有理由杀他啊,这样做只能让她成为一个寡妇,哪有半分好处? 李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个夜里,朝阳公主在护卫的掩护下趁夜而来,秘密地进入了他在上京城里的世子府。 一身黑色纱裙包裹着朝阳公主玲珑有致的身形,乌黑的长发半掩,脸上施了淡妆,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的风情,只眸色深沉,不经意间便闪过一抹冷厉和阴狠。 李照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真地变了,再也不是他认识的朝阳,她从小在宫廷里长大,早已经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前在他面前表现的天真与和善想来也只是她的一个面具罢了,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也不予揭破,陪着她演了这么多年。 李照有些恍然,直到那张白皙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朝阳公主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照哥哥,我终于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那时他只觉得心跳的节拍都漏了一下,只怔怔地看着朝阳公主,眸中闪过一丝惊惶! 这一刻,他终于能够确定,聂平远真是朝阳公主所害! “照哥哥,我最喜欢你,这一辈子都只爱你一人!” 朝阳公主的小手攀向了李照的后背,沿着他结实的肌肉纹理缓缓游走着,像两只滑不溜秋的小蛇,她的唇也跟着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滑过他浓密的眉,微微颤抖的眼皮,挺直的鼻梁,最终就要落在那一双好看的薄唇上…… 李照猛然惊醒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朝阳公主! “朝阳,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李照脸色铁青地看着朝阳公主,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温软的红唇游走在他脸庞上的颤栗,那样的感觉让他无比恶心,他们是姑侄!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朝阳公主眸中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片刻后却是若无其事地笑了,她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轻轻吹了吹自己刚染的红色丹蔻,那艳丽的红配上纯黑的纱,给人一种诡异而妖娆的感觉。 “深夜多有不便,公主请回吧!” 李照负手,面色沉沉,漆黑的眸子已经透出一股不耐。 “照哥哥!” 朝阳公主脸色一变,惊讶地站起了身来,她咬着红唇,面色凄然地看向李照,声声质问,“是不是因为我嫁过人,你觉得我不干净了,所以要疏远我?” “公主,你想太多了!” 李照摇了摇头,薄唇紧握,面色却是更加冷硬,“你我之间的关系仅限于姑侄,若是你再拎不清,就不要怪世子府不再欢迎你!” 李照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他有些后悔没有早一刻与朝阳公主了断才拖到了如今,虽然他不是良善之辈,但聂平远却是因他而死,若是武夷侯知道这个事实的话,那他拉拢武夷侯的想法便不再可能,甚至若他与朝阳公主再有一点牵连,他只怕武夷侯的目光也会跟着掉转过来,那便是惹祸上身得不偿失了。 武夷侯是如今朝中仅剩的两大侯爷之一,与文锦侯并驾齐驱,辅佐当今皇上劳苦功高,偏又不受任何一方拉拢,这才得了皇上的信任,若是不出意外,将来任谁登基,这两位侯爷便是当仁不让的辅政大臣。[.超多好看小说] 大宁皇朝从前除皇室成员外,最高的爵位有四公,这是跟着开国皇帝一起立下汗马功劳的能臣才能享有的封号,但这四公却因为种种原因相继没落,以致于皇室下了令,大宁王朝再不封公,侯便是王以下的最高爵位。 由此可见,武夷侯与文锦侯有多受当今皇帝器重。 “李照,你好!” 朝阳公主眸中神色变幻不定,片刻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事没完,你惹上了我,这辈子也休想甩开!” 这句话在李照的耳边回荡了许久,终于成了他甩不掉的梦魇。 这两年的时间朝阳公主对他亦发纠缠,明里暗里似乎已经再无顾忌,外人只当他们是姑侄,可谁人知道内里竟然是这般龌蹉。 就连他私下里相交的几个红粉知己,在被朝阳公主得知后,不是被迫给别人做了小妾,便是被卖到了更下贱的窑子里,甚至还有一个宁死不从的直接被绑上石块沉了湖。 想到这些过往,李照就悔不当初! 如今好了,他能够离开上京城,彻底摆脱朝阳公主的纠缠,他就不信朝阳如此不顾脸面,还能再追到岭南不成? 离开上京城之前,他找到季明德实际上是想求娶季重莲,即使不能让她做上世子妃,但一个世子侧妃的位置还是能够给她的,这对季家人来说应该是个天大的惊喜! 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捷足先登! 李照咬了咬牙,一想到季重莲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就止不住地咬牙,不过冷静下来他又看到了希望。 世子侧妃的地位已经是尊崇了,若是季重莲愿意跟他走,他自然有办法为她退了这门亲事,那什么名不见经转的裴衍,裴家早就没落了,这小子还能有什么前途? 李照相当然地认为,只要表明了他要娶季重莲,裴衍识趣地话自然就会为他让道。 季重莲跟着小沙弥来到后山的平台,一眼便看见了李照的身影犹如一颗挺拔的松柏一般立在不远处,她略微沉吟,便转身对采秋和那小沙弥道:“采秋,你和这位小师傅便在这里等着我,若是待会世子问完了话,还要请小师傅带咱们回去,山路难走,怕迷了路。” 季重莲也知道这样与李照见面很不恰当,但是人都逼到眼前了她又不得不见,至少还有两个人做见证,也不怕有什么事情扯不清。 采秋应了一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小沙弥,她自然知道季重莲的用意,只是小沙弥有些懵懂,不过看着季重莲那张含笑的脸,小沙弥面颊微红,还是点头应下了。 季重莲松了口气,这才踏着步伐向平台而去,她并没有刻意遮掩,甚至反而加重了脚步声,直到停驻在李照身后五步远的距离,才清声唤道:“世子!” 李照缓缓转过了身来,一身宝蓝色镶银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俊逸挺拔,眉目飞扬间是数不尽的傲气,在看到季重莲的那一刻,他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后缓缓平静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你来了!” 今日的季重莲不过一身素色的月华裙,只在裙边绣着一朵半开的青色睡莲,头发挽成了弯月髻,斜插了一只碧玉发簪,全身的妆素可说是淡到极致,却更衬得她眉眼如画,清丽出尘。 李照早已经见惯了那些衣着华丽的宫装美人,此刻季重莲一身素衣,却更让他觉得清新娇美,若不是那一双眼睛过于清冷,如无波的古井一般,这样的美将会更加惹人怜爱。 “不知世子爷今日寻到这里所为何事?” 季重莲微微皱了眉,却不得不与李照虚应,话语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客套。 李照的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采秋与小沙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脚步却是向前踏进了一分,“故人再见,怎地五姑娘没有一丝惊喜?” “世子爷说笑了。” 季重莲的脚步向后退了一分,目光低垂,“民女与世子爷不算故交,也不敢高攀!” “你……” 李照脸上的笑容一滞,黑眸中光芒闪过,已是带了一层薄怒。 “若是世子爷无事,便恕民女不奉陪了。” 季重莲绷着脸色微微福身一礼,她实在不知道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当真是时间太闲了吗? 她可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没空与李照闲聊。 “给我站住!” 见季重莲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全然不似那些对他欲拒还迎的女子,李照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箭步一跨,已经挡在了季重莲跟前。 “世子爷?” 季重莲挑起了眉,面色虽然平静,但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握紧了,光天化日之下李照还不敢对她怎么样,岭南王最重声名,他们季家也不是无名之辈,更不用说她还是裴衍未过门的妻子,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相信李照也讨不了好去。 “听说……你要嫁人了?” 李照咬紧了牙,面色有些阴鸷,目光却紧紧地锁定了季重莲,不愿意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看了李照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她嫁人也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且这样无聊的问题她好似也没有必要回答。 “我去拜访过季大人……” 李照这一说,季重莲才恍然大悟,但想想又不对,他们俩人之间又怎么会说起她?但接下来李照所说的话却让季重莲彻底恼怒了,“我想向季家求亲,让你做我的世子侧妃!” “世子爷,你疯了不成?!” 季重莲勃然变色,“我已经许了人家,婚期就在六月,你这样说……你这样说岂不是……” 李照这样说让别人会怎么想,以为她朝三暮四,岂不平白怀了她的名声?! 季重莲咬紧了牙,因为胸中的怒意激荡,面颊都泛起了红,如娇嫩的水蜜桃一般,一双美目更是波光潋滟,有一种别样的美。 “你别急,这事我只向季大人一人提起。” 像是知道季重莲心中所想,李照璨然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眼底的阴霾一瞬间便被驱散,整个人竟然如阳光一般灿烂。 季重莲抿紧了唇,“就算这样,也是不该。” “我知道这门亲事是你家里给定下的,若是你想退婚,我可以帮你。” 李照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季重莲只得往后又退上一分,她眸中浮现一丝羞怒,咬唇道:“世子爷说笑了,好好的婚事我为什么要退?” “因为有更好的婚事摆在你的面前!” 李照说得理所当然,好似只要他抛出了橄榄枝,季重莲就应该迫不及待地接住才是,再不应该有第二种可能。 “承蒙世子爷高看,一女不嫁二夫,这道理民女是懂的。” 季重莲缓缓静下了心来,眼下知道了李照的意图,她反而不像初时那般惊惶忐忑了,只是她怎么就入了李照的眼,她想不通,他们不是应该早就结了仇吗? 李照翘起了唇,一脸的嗤笑,“什么不嫁二夫,你还没嫁呢,没嫁就能改!”此刻竟已是耍起了赖皮。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一一过了,只差最后的亲迎了,婚事已到这种地步,还如何更改?” 季重莲冷笑一声,“若是世子爷仗势欺人,豁出这声名不要了,民女也不惜告一回御状,到时候御史言官的弹劾之笔就算世子爷不放在心上,也应该为岭南王考虑几分!” 李照脸色一变,仿若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季重莲,她竟然敢威胁他?! 这个女子……他以为只是一般的闺阁千金,不想对政治还有这般敏锐的嗅觉。 的确,眼下还在风口上,他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一丝一毫都不能够。 在上京城里他是有纨绔的名声,但也没有欺男霸女之事传出,但若是季重莲真地什么也不顾了,他却不得不思量。 为了一个女子,毁掉他多年营造出来的假象,值不值得? 或许那些闻风而动的探子借由这事挖掘得更多,那他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五姑娘,我果真不该小看你!” 李照敛了面色,将笑容收尽了唇角,他深深地望了季重莲一眼,沉声道:“你当真不愿意嫁我?” “不愿!” 季重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照,从初见时这位世子爷的阴狠便没有给她留下半分好感,还有他与朝阳公主之间的种种纠葛,虽然她没有特别关注,但到底也有些耳闻。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季重莲根本不想卷入其间,更遑论朝阳公主的心思狠毒半点也不比李照差,她可不想平白地竖立这样的敌人,那就好比是一条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或许在下一个措不及防的瞬间便能蹿出来给你咬上致命的一口。 当初的黎桐便是前车之鉴! 听说自从那晚的事后,黎桐便被家里人送往了庵堂带发修行,曾经的名门千金这辈子也只能窝在那清苦之地,境遇的落差足够让黎桐心死如灰了。 “好!” 李照冷笑了三声,目光再转向季重莲时,仿佛一条淬了毒液的宝剑,晃眼间便迸射冷冽致极的寒芒,“今日你拒绝了我,他朝休要后悔!” 季重莲抿了抿唇,面色平静致极,她稍稍退后了一步,这才裣任行了一礼,仪态端方,一双眸子如古井无波,“恭送世子爷!” “哼!” 李照阴沉着脸色,一甩衣袖转身便走,他是给了季重莲机会,可这个女人却是如此地不识抬举,算是他错看了她。 女人他要什么样的没有,只是在这风口浪尖上他的确做不出强抢之事,将来……等着将来的一天,他一定要季重莲为今日拒绝了他而深深地后悔! 一定,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季重莲松了口气,对着不远处的采秋招了招手,她立马快步地赶了过来扶住了季重莲,面色有些担忧地说道:“姑娘,那位世子爷脸色阴沉得可怕,婢子怕……” “不用怕!” 季重莲摇了摇头,一手抹掉额头的细汗,轻声道:“他是皇室中人,只要他还顾及着这张脸面,就必定不会乱来。” 李照脚步很快,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季重莲举目望去,也只见到那个紧追而去的小沙弥被李照的衣袖一拂便摔倒在了一边,看来这次他的确是气得不轻呢! 世人都以为的好姻缘却不是她心中所愿,好在季明德也知道她定了亲没有一口答允下来,不然这一女聘了二夫,季家倒当真是要让世人耻笑了。 第【107】章 因缘际会,巧遇名医 胡氏与季芙蓉正坐在院子里闲聊,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山间的空气又格外清新,沐浴在这样的山水之中,连心情也不觉好了几分。 胡氏建谈,为人也亲和,季芙蓉只初时觉得有些陌生不好多接近,但相处下来却能感觉到胡氏的真挚,虽然俩人隔了辈份,但年纪毕竟相差不大,很快便聊在了一起。 “五妹妹这婚期就要近了,再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 季芙蓉笑着笑着唇边便多了几许涩意,她的精神是好了不少,但容色还是那般青黄,大夫开的药照吃,可却是不见效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不能因为这事便耽搁了季重莲的婚事,她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 “重莲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不好,她怎么能够放心离开?” 胡氏笑着拍了拍季芙蓉的手,对于季家姐妹之间深厚的感情她也很是羡慕,从前在胡家是她一人撑着,长姐如母,弟妹虽然懂事,但表现出的也只是对她的敬爱,万万没有这种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浓厚深情。 “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吗?” 季芙蓉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一时之间有些黯然,“我这身子怕是小产时伤了根本,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养好的。” “要不……再换个大夫?” 胡氏想了一想,沉吟道:“这药你已经吃了几个月了,若是真能治也早好了,要不让大伯去宫里请个太医给你瞧瞧?” 宫里的太医自然是荟萃了民间医术的精华,是医学界最具权威的代表,胡氏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他们。 “这……再看看吧。” 季芙蓉叹了一声,垂下了目光,她住在普济寺后,母亲也只是来看望过一次,而父亲根本没来过。 大太太来到这里后见到她精神好了不少,也愿意与人交流了,竟然立马就让她回东阳伯府去,丝毫不顾忌她心里的感受,母女争执了一番后便不欢而散,到今天,大太太都没再来过。 这样的父母,季芙蓉心底也觉着有几分发寒。 从前那样地疼爱她,怎么如今像是完全变了似的,就因为她不能维持住童、季两家的情谊,甚至生出了和离的想法吗? 是的,和离! 她已经想明白了,她一生要走的路,绝对不能就这样葬送在了童家。 大太太知道她这想法后,当场便给了她一个大耳光,还声声指责说是季重莲诱导了她,说季重莲是不安好心,见不得她好! 她这样能算好吗? 季芙蓉听后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大太太根本不知道她想和离的根源在哪里,只会胡乱加责在别人身上,季重莲虽然没有劝过她,可她能明白妹妹的心中定然也是这样期望的。 与其终生不幸福,不如勇敢地跨出那一步。 在童家,她连唯一的孩子也失去了,还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院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将季芙蓉从思绪中惊醒过来,她与胡氏都转头看了过去。 季重莲跨进门来,见着俩人时目光也微微有些诧异,她迅速地调整了面部表情,笑着走了过去,“母亲,大姐姐!” 胡氏笑着点了点头,季芙蓉却是嗔了季重莲一眼,“这一大早的你就去哪里了,害得我们好等?!” 季重莲目光一闪,却又不着痕迹地说道:“一早便觉得胸闷,没有等着大姐姐便出去走了一圈,怎么,大姐姐想我了?” 季重莲说笑间已经挤着季芙蓉一同坐在了长凳上,亲热地揽住了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季芙蓉的肩膀上蹭了蹭。 “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季芙蓉无奈地看着季重莲,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翘起了唇,“就算嫁了人,你还不一样是我姐?!” 季芙蓉笑了笑,半晌才道:“五妹妹,回丹阳去吧!” “嗯。” 季重莲轻轻应了一声,抬头认真地说道:“大姐姐和我一同回去!” “我倒是想,可是……” 看着季重莲诚挚的脸庞,季芙蓉觉得眉心又痛了,她也想回到丹阳,但一定要把这里的事情给了结了,她要心无旁骛地回去,让童家彻底成为往事! “这事咱们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胡氏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季重莲,“大嫂如此固执,连女儿的意愿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想要她改变主意,很难!” “这和离之事也不是大伯母能说了算的。” 季重莲淡然一笑,季芙蓉既然已经出了嫁,便是童家的人,只要能让童经年点头同意就行,就怕童家的其他人死倔,不想要和离担负着不好的名声,只有休妻才能将男方的名声给保全了。 这是个问题,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逮住童家的痛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同意和离。 “你说得对。” 胡氏与季重莲一个眼神交流,俩人在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所想,看来还要从童经年身上下手。 这时林桃外面蹦了回来,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太太、大姑奶奶、姑娘,今日庙里举行布施,婢子见着庙外排了好长的队伍,寺庙里的师傅问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说行善便是积德,功德无量呢!” “喔,这个热闹倒是要去凑凑!” 胡氏挑眉笑了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顺势搭上了阿箩递来的手。 “大姐姐,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季重莲笑着眨了眨眼,季芙蓉哪有不应的道理,几人略微整理了一番便带着丫环往寺庙前院而去。 五月初五,寺庙布施,自然吸引了周边穷困的民众,其中有乞丐,也有流民,还有日子异常拮据的乡邻,寺庙除了发放粮米粗布,更有义诊的大夫专门坐诊,可谓是造福乡里的一番善举。 季芙蓉早知道今日有布施,所以提前便叫墨菊去准备了米粮粗布,这些人只为了温饱,并不会介意那么多,若是你给他们山珍锦缎,他们反而会不习惯了。 站在寺庙门口,看着庙前站着黑压压的一片,这些人依次排好,虽然有小声的交谈议论,但并没有高声喧哗,看起来秩序井然。 寺庙的师傅人手不够,季重莲看了一会儿,便蒙了面纱,带着采秋与林桃去帮忙。 胡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本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姑娘,虽然个性沉稳,但心地也是良善,见着季重莲一边发放粮食,一边抹着额头的细汗,她不由转头对季芙蓉道:“大姑奶奶,你在这里等着,我也去帮帮忙!” “要不我……” 季芙蓉刚想开口,胡氏就摇了摇头,按住她的手道:“你的身体还没康复,远远看着就好,真要过来,咱们还要留心照顾着你,可不是添乱嘛!” 胡氏一番话说得季芙蓉微微红了脸,她何时变得如此柔弱了,也怪这身体不争气! 胡氏又笑着对墨菊道:“好好照顾你家奶奶!” “是,四太太。” 墨菊笑着应了,扶着季芙蓉退回到走廊边的美人靠坐下,满脸笑意地轻声道:“四太太也是为了奶奶好!” “我知道。” 季芙蓉淡淡地点了点头,唇角却泛起一抹苦笑,她这般令人操心,想想真是没用! 若不是这身子……季芙蓉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目光低垂,掌心的纹理有些斑驳,她记得从前不是这样的,不觉心里有些沉沉的,就像压了块石头,连喘气都有几分不畅了。 “墨菊,陪我走走。” 季芙蓉撑着站起了身来,墨菊有些惊讶地上前扶住了她,“奶奶,咱们别走远了,不然五姑娘瞧不见咱们定是要着急了。” 季芙蓉点了点头,她也不过就在寺庙前走走,不会走远的。 墨菊扶着季芙蓉步下走廊一侧的石阶,远远见着有个孩子正在石阶上跑上跑下地玩耍着,孩子不大,估摸就三四岁的样子,是个男孩,穿着灰蓝身的丝绸袍子,头上扎着总角,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衬得那嘴唇红艳艳的,是个可爱的孩子! 季芙蓉看着看着,目光便凝住了,渐渐流过一丝伤感,若是她的孩子能够保住,将来也会生得这般伶俐可爱吧? 孩子蹦蹦跳跳地步上台阶,很快地与季芙蓉擦身而过,她叹了一声,刚刚收回思绪,便听得身后那孩子一声惊叫。 季芙蓉转过身去,竟然见着那孩子不小心踩滑了脚,身子一歪,就这样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她脸色一变,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抱着孩子一同滚下了台阶,墨菊连声惊叫,可她反应慢了一拍,到底没拉住季芙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芙蓉抱着孩子滚下了台阶,脸色一时之间变得煞白。 “奶奶!” 墨菊只觉得腿都发软了,却强撑着追了下去,这寺庙侧的台阶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九阶,而她们只走到了中途,就算只剩下二十多阶,但翻下去磕磕碰碰也不是好受的。 季芙蓉将孩子护在怀中,尽量保护着他的脑袋不被石阶碰到,整个身子微微弓起减少与硬石相碰的力道,但背部与手脚不免受了些擦伤,疼得她不禁拧起了眉。 季芙蓉抱着孩子翻出了台阶好几米远,这才堪堪稳住去势,墨菊已经奔了下来,一把便跪在了季芙蓉的跟前,面色一片煞白,“奶奶,你吓死婢子了,有没有受伤?” “把……把孩子抱住。” 季芙蓉勉强地撑起了身子,看了一眼墨菊怀中受惊的孩子,轻声问道:“可有摔着哪里?” 孩子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这时才带着惊惧和后怕看向季芙蓉,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还有一点泪莹挂着,他瘪了瘪嘴,想哭又不哭的模样倒是将季芙蓉惹得笑了起来,她捏了捏孩子柔嫩的小脸蛋,笑道:“不怕乖乖,姨姨保护你!” “哇!” 孩子这才哭出声来,一把就扑到了季芙蓉的怀里,刚才他也是吓坏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之间都慌了神,可转眼之间他便被搂进了一个馨香的怀抱,这个姨姨怀中没有那种甜腻的香味,反倒有些药味的清香,就像自己的父亲一般,没来由地让他感觉到安心。 “乖,不哭!” 季芙蓉还来不及站起来孩子便扑了过来,她只得坐在地上伸手将他抱住,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边细声安慰着。 “奶奶,你受伤了!” 墨菊在一旁却是焦急地看着季芙蓉,春日里穿着薄衫,季芙蓉的袖子已经被刮烂了,隐隐透出一丝暗红的血渍,定然是受伤了。 季芙蓉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摇头道:“不碍事的,待会擦些药便好了。” “凌哥儿!” 远处有个男人急急地跑了过来,口中呼喊着这个名字,季芙蓉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孩子抬起了头来,有些惊喜,但又有些惧怕地看向来人,咬唇道:“姨姨,那是我父亲!” “凌哥儿!” 男子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走得近了,季芙蓉这才看清他的样貌,细长的眉眼很是斯文俊秀,只一双唇抿紧了,看向孩子的目光隐隐已是带着不悦。 “过来!” 男子停下了脚步,目光微微扫了一眼季芙蓉,旋即看向孩子,拧眉道:“凌哥儿,你又惹了什么祸事?” “我……我没有。” 孩子的目光有些躲闪,却是更向后退了一分,贴在季芙蓉的身上不愿意过去。 此时墨菊已是上前扶起了季芙蓉,为她略微整理了衣衫,季芙蓉低头看了孩子一眼,又转向那男子,沉声道:“这位公子,既然凌哥儿是你的孩子,你便应该好生看护着才是,若是今天他有个什么意外,你心里必定是要后悔的,眼下一切都过去了,你又何必拿这副冷脸相对,生生吓坏了孩子!” “是啊,若非我家奶奶相救,这位小公子此刻定然已经有损了。” 墨菊也在一旁帮腔,这男人是谁啊,怎地长得一表人才,说起话来却这般生硬冷漠,孩子不怕他才怪。 “是你救了凌哥儿!” 男子的目光这才转向季芙蓉,口气稍稍缓和,不同于初时的一瞥,反而深深望了她一眼,眸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他的面上反倒有些犹豫了。 “是。” 季芙蓉点了点头,牵着孩子的手递给了男子,看在这男子没有反驳她刚才的话,她口气微微缓和了一分,“孩子本就顽皮,你是他的父亲,更应该精心照顾才是,他一个人在这边玩耍很是危险,下次可得要小心了。” 男子点了点头,伸手牵过了孩子,可这孩子另一只手却是握着季芙蓉,留恋地不肯放开。 “你叫凌哥儿是吗?” 季芙蓉略微蹲下了身子,目光与孩子平视,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姨姨就住在这寺庙里,怕是要住上好长一段日子,你若再来寺庙里玩,记得到后面南院来找我就是。” “真的吗?” 孩子眼中立时暴出一抹惊喜,旋即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这才高兴地笑道:“每次父亲来这里义诊都会带上我,下次我一定来找姨姨玩!” “你是大夫?” 季芙蓉挑了挑眉,看向面前的男子,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这才不情不愿地拱手道:“在下赵紫阳,的确是一名大夫。” 季芙蓉笑了,能经常来普济寺义诊,看来这赵紫阳心肠不坏,只是故意绷着一张脸,平白地吓坏了孩子。 “父亲看诊,你就更应该乖乖的,不然和母亲呆在一起也好,下次可不准胡乱跑了!” 季芙蓉刮了刮孩子小小的圆润的鼻头,她是真地有些喜欢上赵凌了,或许也是发自一种母性的本能。 “我没有母亲。” 赵凌的神色有些黯然,就连赵紫阳也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季芙蓉突然惊觉自己说出了话,脸颊微红,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碍事。” 赵紫阳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的神色不知道是沉重还是解脱,只淡然道:“凌哥儿出生后,他母亲便去世了,他是跟着我长大的。” 可怜的孩子! 季芙蓉咬了咬唇,眸光微微泛红,双臂却是不自觉地揽向了赵凌,在他耳边轻声道:“姨姨喜欢凌哥儿,记得要来找我喔!” “嗯!” 赵凌笑着应了一声,露出一口小米般的白牙。 “走了,凌哥儿!” 赵紫阳扯了扯赵凌的小手,这孩子倒是甚少对陌生人这般亲切,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女子救了他的缘故吧。 赵紫阳的目光扫过季芙蓉被划破的衣袖,那里隐隐透着一丝暗红,照料说一般男子不应该这样看去,但他是一个大夫却又不同,医者的本心让他开了口,“这位娘子,你的手受伤了,不若让我给你包扎一番,也算是谢谢你救了凌哥儿!” “是啊,姨姨,我父亲医术可好了!” 赵凌也摇着季芙蓉的衣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灿若星辰,又带着一丝渴盼,倒是让人不忍拒绝。 “这……” 季芙蓉有些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看着赵凌那期盼的模样,她又说不出口,再说赵紫阳是来义诊的,她也不想耽搁了别人。 “那边已经有人接手了我的活计,耽搁一会儿不碍事的。” 赵紫阳一眼便看出了季芙蓉的顾虑,口气虽然还是有些生硬,但已经不像初时的淡漠了,而且他对眼前的女子还有一些疑惑,他想要确认他的猜测而已。 “奶奶,就让赵大夫给你看看吧!” 墨菊再看了一眼赵紫阳,已是觉着顺眼多了,这人看起来虽然有些傲气,但到底还会知恩图报,也不是那么不可取的。 “这……好吧。” 季芙蓉想了想,终于点了头,她这模样回去,怕会吓坏了季重莲他们,眼下先处理一下也好,全身的伤也就手臂处严重些,脚和背虽然有些痛,但大抵是青肿,回去抹些药油就好。 墨菊扶着季芙蓉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赵紫阳已经从自己的袖袋中摸出了两个瓷瓶和纱布,这些小巧的东西他倒是随身带着,若是还要用到其他,他也只能回去取药箱了。 墨菊小心翼翼地挽起季芙蓉的一边衣袖,露出藕臂上一道擦痕,约摸有寸长,皮被擦破了,露出内里腥红的血肉,就像一条赤红的毛毛虫伏着,看起来有些狰狞。 “啊,姨姨竟然伤得那么重,都是我的错!” 赵凌见到季芙蓉手上的伤痕又不由开始抹泪了。 “没事的,凌哥儿!” 季芙蓉笑着安慰着赵凌,却也不敢再看手臂上的伤,她虽然觉着有些痛,但没想到伤痕还不浅。 “得罪了!” 赵紫阳看了季芙蓉一眼,那全然是大夫作业时的表情,淡漠、冷静,没有夹杂一丝其他的感情,这让季芙蓉紧绷的思绪微微放松,她还真不习惯在男人面前露出手臂,即使对方是个大夫,但事急从权,这伤若是等到他们从上京城里请来的大夫诊治,只怕已是一两天后了。 赵紫阳一手抬起季芙蓉那只受伤的手腕,指间在她的脉搏上轻轻滑过,凝神了一会儿,眸中渐渐显出一股惊疑之色,但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恁是等到给季芙蓉清洗了伤口,又上药包扎后,这才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刚才我无意间为你诊治了一下,发现你中了一种慢性的毒。” “什么?” 季芙蓉脸色一变,震惊地看向赵紫阳,就连墨菊也瞪大了眼,中毒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仁心仁术,紫阳解毒 赵紫阳自问他的诊断没有错,眼前的女子的确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这种毒药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缠绵”。[] 若不是他那几年四处奔走行医,怕也不会知道这种毒,“缠绵”自西域传来,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中者的身体机能会慢慢地退化,以致整个人消瘦不已,最后自然会走到生命的终结。 平常大夫诊治因为看不出缘由,所以多会开些益气活血健脾胃的药给患者,但却达不到一丝效果,若不是他诊脉感觉那女子脉像沉浮中那一丁点的变化,他也不能确定。 但眼下药性到了何种程度,他还要取对方的血做进一步的分析才行。 可是,他要救眼前的女子吗? 看那模样,这女子似不到二十岁,姣好的面容却笼罩着一层青乌,憔悴不已,就连他为她包扎伤口时,那过于纤细的手臂都让人心生不忍。 若是他不管,这女子恐怕不到三个月便会香消玉殒吧? 赵紫阳眸中神色复杂变幻,有些犹豫不决。 “求大夫救救我家奶奶!” 墨菊此刻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紫阳跟前,她眼睛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却被她一把伸手抹去,只不断地恳求道:“求求你,赵大夫!” “墨菊……” 季芙蓉整个人都怔住了,脸上在一时之间褪尽血色,苍白地犹如一张薄纸,她脚步踉跄了几步,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赵凌忙上前想要扶着季芙蓉,可孩子的力量哪能够呢,眼看季芙蓉重心不稳就要像一旁倒去,赵紫阳一步跨了过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却刻意隔开了俩人的距离,留下一拳的间隙。 “姨姨怎么了?” 赵凌焦急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中毒”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概念。 “快扶住你家娘子。” 赵紫阳并没有回答赵凌的问题,而是对跪在地上的墨菊唤了一声,她反应过来立马爬了起来,将季芙蓉接过,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双眸子带着焦急,“奶奶,你别吓婢子……” 季芙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稳定了情绪,目光却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成了拳头。 她在童家已经尽量忍让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放过她? 是谁,到底是谁?! “赵大夫,”季芙蓉抬头看向赵紫阳,此刻她的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嗓音中有种说不出的低缓,“你知道我是怎么中的毒吗?” “这毒想来是通过平日里的饮食进入你的身体,每天一点点,不能立刻要了你的命,但也足够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赵紫阳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能够在饮食里下毒的,莫不是她身边的人,这样想想,何其悲凉? 他天生性子便淡漠冷硬惯了,却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却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怜惜。 也许是因为她眸中那一抹坚强和隐忍,知道这样的事情,一般的女子只怕已是惊骇啼哭不已了,可她除了初时的震惊之后,有的只是平静,这样坚强的女子,不得不让人心生动容。 “原来……竟还有人想我死呢……” 季芙蓉忽而笑了,只是眸中的冷厉一闪而过,她绝对不会称了他们的意! “姨姨!” 赵凌摇着季芙蓉的手,她的目光垂了下来,一瞬间又恢复了平和,她抚着赵凌的头顶,轻声道:“姨姨没事,只是生病了而已……” 赵凌“嗯”了一声,却显然有些不相信,眼前的气氛明显有些凝重,就算他不会分辨,到底也是有感觉的。 “赵大夫,你能解得了我身上的毒吗?” 季芙蓉凝神看向赵紫阳,眼前的男子虽然生了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可眸中的光芒却是深沉而坚毅的,让人没来由地便产生一种信服。 再则,其他大夫都来给她诊治过,可谁也没有说出她中毒的事实,可见赵紫阳的医术更胜一筹。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起色,因为她这根本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我要取你的血试验一番,然后再配置出解药,这毒,我能解!” 赵紫阳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他说出的话便是一种自信的保证,没有其他的可能。 “好,那就有劳赵大夫为我解毒!” 季芙蓉缓缓点了点头,她脸色沉凝,眸深似海,这一刻,赵紫阳反倒有些看不透她了。 “我姓季,这段日子都会住在普济寺里,不知道赵大夫住在哪里,我若来问诊,需至何处相寻?” 季芙蓉看向赵紫阳,眼神很是认真。 “不用。” 哪知赵紫阳却是摆了摆手,沉声道:“今日我在这里问诊,便先取了你的血,若是配出解药,我自会来寺庙里寻你。” “好,我等着赵大夫。” 季芙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赵凌时又不觉带了一丝暖意,“凌哥儿,咱们下次很快又要见面了,回到家里好好听父亲的话,以后可别再调皮乱跑了。” 赵凌扭捏着身子,有些腼腆地笑了,却还是点头应道:“我听姨姨的,下次和父亲一起来看你。” 赵紫阳去而复返,带来了自己的药箱,很快地取了一点季芙蓉的指尖血,放在密闭的小瓷罐里,这才带着依依不舍的赵凌离开了。 “奶奶,这会是谁下的毒?” 墨菊的面上有一抹哀伤,她紧咬着双唇,眸中却闪过一抹愤恨。 “童家宅院里心怀不轨的人多了,盼着我死的人也不少……这事还要细细查证一番。” 季芙蓉握紧了拳头,即使她在童家不争不夺,却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想要她死,那她也要对方垮下一层皮来。 “这事……要不要告诉四太太与五姑娘?” 墨菊扶着季芙蓉往他们住着的后南院而去,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们也无心在前院呆着,墨菊只唤了一个路过的小沙弥,让他去跟季重莲与胡氏说了一声,这便先行离去了。 “五妹妹将我盯得这样紧,还有什么瞒得过她的眼睛?” 季芙蓉无奈地笑了笑,“横竖赵大夫还要来的,也不能一直瞒着她们,如今找到了我身体的病因,能够治好了,她们也能少操份心。” “是。” 墨菊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个赵紫阳看着很冷淡,但听他说话论理头头是道,不知不觉间便让人信服,相信他一定能将季芙蓉给治好。 * 季重莲与胡氏帮着寺庙里的师傅布施完了之后便携手回了院子,今儿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倒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疲惫了,但俩人刚回到院子便被墨菊给请了过去。 看着坐在房里沉静地一言不发的季芙蓉,季重莲明显感觉到有一丝诡异,她与胡氏对视一眼,走前几步坐在了季芙蓉的身边,轻声道:“大姐姐今儿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胡氏也跟着在一旁坐下了,墨菊奉上了茶水后,她抿了一口,目光也转向了季芙蓉,“若是不舒服便使人再去请大夫来看看,可不能拖着。” “谢谢四伯母关心。” 季芙蓉淡淡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声道:“五妹妹,我让墨菊请你们来,是因为有事情要告诉你们。”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芙蓉的神情如此认真,也让她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凝重,就连胡氏都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凝神细听。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来寺庙里义诊的大夫,”季芙蓉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目光扫过季重莲与胡氏,她的面色很平静,就连声音里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她说出口的只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他说,我中毒了!” 墨菊原本已经平复了心情,可听季芙蓉这一说,眼里愤恨的怒火不觉又升腾了起来,季芙蓉瞥了她一眼,她这才收敛了几分,只是面上的神情依然是忿忿的。 “怎么会中毒?” 季重莲脸色大变,原本还是温和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她一把握住了季芙蓉的手,急声道:“大姐姐,是谁害的你?” “这个……暂且还不知。” 季芙蓉摇了摇头,脸色沉了下来,“若是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毒,我定然不会放过!” “怪不得大姑奶奶的病情总是没有好转,竟然是中了毒。” 胡氏也是一脸惊骇,原以为东阳伯府还能顾忌着几分脸面,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地不堪,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再呆下去那定是会要人命的。 “那大夫能解这毒?” 季重莲握紧了季芙蓉的手,一脸焦急和担忧。 季芙蓉点了点头,“赵大夫取了我的血回去试验,说是配好解药就给我送来。” “万幸,真是万幸!” 胡氏抚了抚胸口,还有些后怕的感觉,这么多大夫都未觉察出这种毒来,可见这毒的厉害,季芙蓉这次遇到的怕不只是寻常的大夫。 连季重莲都有些好奇了,“这位赵大夫是何许人也,医术这般高明?” “我也不知。” 季芙蓉想了想,脑海中又浮现出赵凌可爱的模样,眉间不觉染了一丝笑意,“他叫赵紫阳,有一个儿子叫赵凌,想是经常来普济寺义诊的大夫。” “喔?” 季重莲秀眉一扬,看着季芙蓉的模样,却是陷入了深思,看来她要好好打听一下这赵紫阳的身份和来历了。 * 三日之后,赵紫阳带着赵凌来到了普济寺,竟然还是由文远师傅亲自带着他们父子来的南院,除了相熟外更见一份尊重。 赵凌的到来却是意外地受到欢迎,趁着赵紫阳为季芙蓉诊治之时,胡氏便将赵凌带到了自己的房里,拿出些饴糖、点心、瓜果给孩子吃,倒是将赵凌给哄住了。 季重莲陪了赵凌一会儿,又转回了季芙蓉的东厢, 此刻,赵紫阳正在给季芙蓉针灸,两只如白藕一般的手臂上插着明晃晃的银针,看着便让人心颤不已。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上前轻声问道:“赵大夫,我大姐姐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赵紫阳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葛布长袍,乌发束在头顶,只缠着条青绸布巾,他长相俊秀,薄唇微微抿起略带了些严肃,听到季重莲的话,他微微抬了眼,缓声道:“连续给令姐针灸上五日,再配合着药吃,身上的毒素就应该尽数清除了,之后再慢慢调养身子,相信一个月就能完全康复过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季重莲眸中含着惊喜,与季芙蓉对视一眼,终于放下了心来。 “针灸的疗效还要维持半个时辰,不要动作,我去给你煎药!” 赵紫阳略微收拾了药箱,不急不缓地起了身,转向墨菊道:“你随我一起来,第一次我煎给你看,以后你都要照我这样的做法煎药。” “是。” 墨菊看了季芙蓉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方应了一声,跟着赵紫阳出了门去。 “那凌哥儿真是可爱!” 季重莲坐在一旁,目光尽量不往季芙蓉的双臂上瞄,转而与她闲聊分散注意力。 “是啊,那天若不是我救了凌哥儿,怕是也引不来赵大夫。” 季芙蓉笑了笑,虽然面色依旧有些憔悴,但眸中更多的却是希望的光芒。 与赵紫阳也算有过两面之缘,季芙蓉对他有些了解了,这个人看着冷漠,但若是没有一副热心肠,怎么能经常来为百姓义诊呢? 说到底,赵紫阳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赵大夫这个性倒是特别。” 季重莲想到什么,不禁莞尔一笑,“大姐姐可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想必你是打听清楚了。” 季芙蓉眉头一挑抿唇笑道,一副了然的模样,她知道季重莲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赵大夫也是不放心的,若不了解,断然不会让他为自己诊治,这虽然是一份小心,但也是为了她着想。 “什么都瞒不过大姐姐。” 季重莲笑着眨了眨眼,“这位赵大夫可是大有来头呢!” “喔,说来听听。” 季芙蓉好整以暇正了正身子,一副准备认真聆听的模样,季重莲的笑容不由更深了,她怎么觉得这赵大夫和大姐姐有戏呢? 虽然季芙蓉如今还没有和离,但这只是迟早的事。 季芙蓉是在童家中的毒这是明摆着的,说什么东阳伯府也要给他们一个交待,若是不然,要告上官府她也不惧。 “赵大夫出身杏林世家,他的父亲便是当朝的太医令赵世聪赵大人,听说赵大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轻时也曾在太医院任职,但没过多久便四处游学去了,如今在上京城里开了个医馆,也算是青年才俊小有薄产,妻子亡故,数年未娶,膝下只有凌哥儿一子。” 季重莲说得一本正经,却在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季芙蓉的反应,只见着她眸光闪了闪,却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意动。 “你倒是打探得清楚。” 季芙蓉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感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话语到这里一顿,半晌后才悠悠道:“我是有些喜欢凌哥儿,但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再想这些,你明白吗?” 再说赵紫阳那冷冰冰的模样她可还没有适应,再说人家是医者之心,也不见得对她就会有想法,季重莲虽然是为她好,但却是多虑了。 “我知道大姐姐的心情。” 季重莲叹了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来日方长,咱们不急!” 再说还有日久生情这一说,季重莲看得出来季芙蓉很喜欢赵凌这孩子,也许是源于对自己痛失孩子的一种怀念与安慰,赵凌这孩子也粘她,这样的感情可不是寻常人能够代替的。 不过一切的发展还是顺其自然地好,她就在一旁看着。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药就好了,这时赵紫阳早已经拔除了银针,墨菊侍候着季芙蓉喝了药便让她先行歇息了。 季重莲却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明白,这才特意送赵紫阳出门。 这次赵紫阳带了个药童到寺庙里,眼见季重莲有话要说,他便让药童带着赵凌先上了车,赵凌有些不舍地拉着季重莲的衣袖,轻声道:“五姨,我姨姨真地没事了吗?” 季重莲半蹲着身子,笑着刮了刮赵凌的鼻头,“你姨姨没事,她只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再说你父亲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 赵凌眨着大眼睛,那模样机灵又可爱,他看了赵紫阳一眼,吐舌一笑,“父亲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大家都叫他神医呢!” “那是自然。”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揉了揉赵凌的额发,笑道:“下次你再来,五姨给你准备面藕泥人好不好?眼下先上车去等着你父亲!” “好!” 赵凌乖巧地应下,小跑着向马车而去。 “季五姑娘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 赵紫阳的眉眼很是细长,只是平时他一本正经惯了,面部表情有些冷硬,自然便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我要谢谢赵大夫为大姐姐解毒。” 季重莲退后一步,郑重地裣衽行了一礼,姿态娴雅,落落大方,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赵紫阳目光闪了闪,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收了诊金的,季五姑娘无须客气。” “本分是本分,人情是人情,赵大夫这个情,我是记下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才道:“还有一事,我想请问赵大夫。” 赵紫阳点了点头,“你说。” “不知道赵大夫有没有办法找出这下毒之人?” 季重莲眉眼微凝,那些人想要的是季芙蓉的命,这次的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地就揭过,她一定要揪出那个下毒之人,严惩不殆! 赵紫阳看了一眼季重莲,微微垂下了目光,半晌后,才沉吟道:“缠绵之毒不是轻易便能掩埋掉的,甚至最易附着,若是有人接触过这个药,便一定可以查得出来。” “当真吗?” 季重莲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季芙蓉中毒已久,若是那下毒之人精明,早已经想办法销毁了证据,她原本还有些担忧,但眼下赵紫阳这一说,她倏地放下心来。 “不知道赵大夫怎么才能查得出?” 季重莲不得不细心一问,这次与童家人对质,必须一拿一个准,要做好万全的把握,不然打草惊蛇想要再抓住下毒的人便难了。 赵紫阳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有一宠物专辨气味,它跟在我身边多年,要想分辨出谁人曾接触过缠绵之毒不是难事。” “如此,我与大姐姐回府之时能否请赵大夫同去?” 季重莲恳切地看向赵紫阳,眸中沉淀着一抹愤恨,“那家人害我姐姐不浅,还望赵大夫能够做证,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好吧!” 赵紫阳犹豫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端看季家姐妹的行事作风便知道非富即贵,他原本不想与这些世家名门再扯上关系,但却又不忍心拒绝季重莲的请求,再想到季芙蓉那份柔弱中又带着坚强与倔强的目光,他只觉得心中一颤,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是他仍旧点了头。 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也希望季芙蓉能够走出过去的阴影,她还那么年轻,理应有更美好的将来,过去的阴霾就让它永远地埋葬在过去吧! 第【109】章 怦然心动,唇枪舌剑 季芙蓉的恢复比季重莲想像中的还要快,也许正是找对了根源,解毒的同时也不忘记调理,不过半个月,季芙蓉原本青黄消瘦的脸蛋便渐渐开始现出一抹红晕,整个人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有种焕然一新的美丽。 季重莲瞅在眼里喜在心中,对赵紫阳亦发地感激。 虽然季芙蓉身上的毒是解了,但因着赵凌常常要来寺庙寻他们玩耍,赵紫阳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来,而他看着季芙蓉的目光也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也许季芙蓉没有生过孩子,可她看着赵凌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是骗不了人的,她爱这个孩子,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母性的本能,但只是这样也让人觉着动容。 自从赵凌出生后,赵紫阳便觉得愧对这个孩子,没有母亲的爱护,赵凌比同龄人更早熟和敏感,平日里看着他嘻嘻哈哈的,可却是不太爱亲近别人,总是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也许这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但对季家姐妹,这孩子却是真心地喜欢,特别是对待季芙蓉时,赵凌总会表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或许凭着孩子那敏感的直觉也能分辨出谁对自己是真心的好。 随着季芙蓉一天天地好转,在他眼中那个原本憔悴不堪瘦弱单薄的女子渐渐展现出了属于这个年纪少妇的风韵,柳眉杏眼,粉面桃腮,他竟不知道她是这般地美丽,那笑容就像绽放在枝头的花束,摇曳生姿。 赵紫阳的脚步已经立在南院的门槛处,看着娉娉站立在树下的女子,他微微有些走神。 今日的季芙蓉似乎特别妆扮过一番,一身嫣红遍地缠枝花纹的斜襟外衫,腰上系着一条月白底色绣芙蓉花的石榴长裙,脑后挽了个垂髻,斜斜地插着一只金丝蝴蝶的发簪,发簪两旁垂下了几许红色的流苏,衬着她白皙的皮肤,竟然有种格外的娇美。 “季……季娘子!” 赵紫阳迟疑地唤了一声,实在是到今天为止他还不知道季芙蓉的夫家姓什么,或许他潜意识里有些排斥,所以根本也没有开口问及。 “赵大夫!” 季芙蓉有些惊喜地回转过身来,长长的裙摆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就像绽开在空中的花朵,片刻后又静静地垂落而下,她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恬静安然。 赵紫阳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了,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岁月静好,花落无声。 过了这几年孤独的日子,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寻找渴求一些什么,而就在刚才,在看到季芙蓉的那一刹那,他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在一瞬惊艳的同时,他更是听到了胸膛中“咚咚”跳动的声响。 明知道不该,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他为什么就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呢? 当初一时之间答应季重莲去做证,去追寻下毒者的时候,也许只是缘于医者的一种自觉,可渐渐地,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赵紫阳记得有一天从寺庙归来,赵凌不解地问他,“父亲,和离是意思?” 他瞥了一眼赵凝,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小孩子不懂,以后不准过问。” “喔。” 赵凌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却还是止不住地喃喃道:“五姨说姨姨要和离了,但又不能让那家人好过,什么害了人就要付出代价,得回她们应有的公道……” 那时的赵紫阳只是神情一凛,但想着是季芙蓉的家事,他却又不好过多地置喙,但渐渐地似乎连他也受到了影响,不知不觉中有了转变。 他答应找出下毒者也许不止是为了伸张正义还季芙蓉一个公道,更多的也是将她救出那个魔窟,给她一个可以想像甚至能够更美好的将来。 或许……这个将来里面有他也不一定。 怀着这个隐秘的想法,赵紫阳觉得他看季芙蓉的目光已经变得不一样了,甚至有时候会隐隐追随着她的脚步,暗暗留意着那张埋藏在柔弱外表下一颗坚强不屈的心。 越是注意,越是被吸引,到了今天,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直视季芙蓉的目光。 她的命运惹人生怜,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他却生出了其他不该有的想法,那只会让人觉得他卑劣不堪,趁人之危。 他小心翼翼保护好心里的那点想法,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出一点端倪,所以在面对季芙蓉时,他显得更加冷硬,一丝不苟。 “季娘子准备好了吗?” 赵紫阳紧绷着面色,尽量维持着平时那股淡漠的姿态,许是季芙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只上前轻轻福了一礼,“今日便要有劳赵大夫了。” 今日是他们约好一同去季芙蓉夫家的日子,所以寅时末天未亮时赵紫阳便出发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其实他也可以不这么赶,但是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无妨,这是我答应你们的,自然要做到。” 赵紫阳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一扫,已是见着季重莲与胡氏相携而来,身后跟着各自的丫环,而墨菊却已是让景安备好了马车,收拾妥当一切,准备出发。 “赵大夫好。” 胡氏见着赵紫阳也是友善地一笑,季重莲在她身后跟着行了一礼。 与赵紫阳越是熟识,胡氏越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也许季芙蓉还没有发现,赵紫阳有意无意时目光都会向她飘来,这是个好现象,她没有点破,便也是乐见其成。 赵紫阳虽然是个大夫,但赵氏家族在杏林界可谓一枝独立秀,赵世聪大人更是当朝的太医令,就算赵紫阳没有在朝为官,论出身倒是配得上季芙蓉。 不过眼下就怕大太太与大老爷死倔,拐进了那个胡同里便不肯出来。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要看今日里与童家的谈判,而赵紫阳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环节,没有他在,就逮不住那下毒之人,没有确认下毒之人,他们便没有谈判的筹码了。 “咱们这就走吧。” 季重莲上前挽住了季芙蓉,对赵紫阳笑了笑,“赵大夫的马车就跟在咱们后面吧,今日去的地方想必赵大夫也不会陌生,我大姐姐原本的夫家正是东阳伯府童家的三房。” 赵紫阳眸中光芒一闪,却是强自压住心中那一刹那间升起的愤怒,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微微垂下了目光。 东阳伯家的三房他如何不认识,就在两三年前他还在东阳伯府出过诊,只是三房那里莺莺燕燕犹如脂粉堆一般,去过一次他再不想去第二次,听说三房那对父子都是性好渔色之人,上梁不正下梁歪,生活作风的糜烂简直让人不堪入目。 没想到季芙蓉竟然是东阳伯府三房的媳妇,赵紫阳实在无法想像她那清韵高贵的气度如何与那些烂泥融在一处,想想便让人心生不忍,这许多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啊? 想着想着,赵紫阳只觉得心中有些刺痛,强自忍住没有去看季芙蓉一眼,略微一拱手后便向自己的马车行去。 季芙蓉微微有些吃惊,不解地看向季重莲,“赵大夫这是怎么了?” 连季芙蓉都觉出了赵紫阳一瞬间的愤怒,这人不是一向喜怒不形于外吗? 虽然她对他生出了一些好感,但这也或许是赵凌带来的,她喜欢赵凌,自然对他的父亲也不排斥,更何况赵紫阳面冷心热,虽然面上不苟言笑,却是个正直且可以让人信赖的人。 “许是……” 季重莲眸中波光潋滟,黝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几分,唇角便抿出一抹笑来,她却并不说破,话到这里自然一转,拉着季芙蓉便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咱们今天可要早点到童家,晚了怕这位童少爷又出门去了,到时候少了他这戏可没法唱下去。” “是要赶早些!” 胡氏也在一旁挽起了季芙蓉的另一只手,又插了几句话进去,季芙蓉便不记得初时自己的疑惑了,只跟着她们一同上了马车,往上京城驶去。 他们今日要回童家,事先季重莲并没有知会大太太一声,若是被大太太知道,铁定又会受到一番阻拦,所以他们才决定先斩后奏,等这和离之事成了定局,到时候想要更改也不可能了,不管大太太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态度,也只能照单全收。 “不知道赵大夫所说的那个宠物到底是什么,咱们也没见着。” 季芙蓉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哪种宠物能够分辨出毒药,想想便让人觉着神奇,只是赵紫阳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好过多,未免有探人隐私之嫌。 “大姐姐放心吧,我想赵大夫定会给咱们一个惊喜的。” 季重莲抿了抿唇,笑得意味深长,赵紫阳是没有说过,但她却隐隐地向赵凌这个小萝卜头打探过,所以到底知道一些,但说出来未免会让人觉得惊悚,眼下还是先保持神秘来得好。 “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胡氏也握了握拳头,眸中燃起一抹兴味的光芒,这段日子与季家姐妹呆在一起,连她都觉着年轻了几岁,这算是她婚后生活中一个想不到的惊喜,能够拥有这段日子的欢乐时光,她也知足了。 而且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她与季重莲的关系不觉间也亲厚了许多,季重莲是个重情重意的姑娘,即使今后嫁了人想必也会随时念着娘家,只要她维系好了这份关系,对将来的季家来说不无裨益。 “那咱们就等着赵大夫的意外惊喜!” 季芙蓉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眼波一荡,眸中也散发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也许从今天之后她便能永远远离童家了,这让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雀跃和期待,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已经遵从过父母之命,而今后的日子她要自己做主! * 春兰侧卧在雕花象牙床的软榻上,锦被下的身躯未着寸缕,腰上还横搭着一只男人的手臂,她一手搁在唇间打了个呵欠,转了个身,窝进了男人的怀里。 昨儿个府里招了歌舞,玩乐得很晚,童经年半醉半醒间来了她的房里,又将她好好折腾了一番,此刻已是日上三竿,可她全身却是酸软疲累,半点都不想动弹。 透过杏黄色的缚纱帘隐隐向外望去,天光已是正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爷,该起了!” 春兰轻轻地摇了摇童经年的胳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双手又不老实地游走在男人的身躯之上,试图将他给唤醒。 季芙蓉已经离开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倒真是自在,没人管着没人看着,她的日子逍遥快活着呢。 算算日子,季芙蓉也没有几个月好活了,这么久的时间季家也都没人发现这事,想来算是揭过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就更能高枕无忧了。 原本春兰还有些担心,童经年是对季重莲上了心,但他一连去了几次普济寺,要么是被胡氏给挡了回去,要么是吃了软钉子碰了壁,奔波一次又耗心力又没收获,几次下来童经年也是疲了,任她是天仙美人,却又吃不到摸不着,他不若回来抱自己屋里的美人。 还好三房里的妾室姨娘不乏妖娆妩媚的,侍候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强,重温了这些旖旎风情,童经年自然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你这小蹄子,大清早地就不让人清静。” 童经年略微一个翻身便将春兰压在了身下,他半眯着眸子,在春兰耳边吐着气,暧昧的话语滑过唇畔,调笑道:“怎么着,这就不消停了,敢情是昨儿个爷还没有将你收拾得彻底不成?” 说话之间,童经年的吻便已簌簌落下,春兰一边笑着一边躲闪,室内一时之间又见旖旎春光,秀儿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叩响了门。 童经年微微一皱眉没有理会,继续着手下的动作,春兰却是目光微凝,秀儿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这个时候敢来打扰,必定是有事的,她一手撑在童经年的肩头,娇嗔道:“爷,听听是什么事再说。” “真是扫兴!” 童经年哼了一声,却是一翻身又躺了下来,春兰这才披了外衣,趿了鞋子下榻,转出那扇新做的花鸟象牙嵌玉石的屏风后,她在外间倒了一杯茶饮了两口,才唤了一声,“秀儿,进来吧!” 木门“嘎吱”一声开启,秀儿有些慌张地奔了进来,面上难掩震惊,连说话也有些吞吐,“姨娘……奶……奶奶回来了!” “谁?” 春兰一怔,茶杯顿在了桌上溅出几点茶渍,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季家四太太,还有五姑娘,他们陪着奶奶回来了!” 秀儿喘了口气,这才抚着胸口说完了这句话,内室里童经年已经披上了外衣,几步便转了出来,眸中含着一丝惊喜,追问道:“你是说季家五姑娘来了?” “是。” 童经年的外衣只是披在身上,露出半截裸露的胸膛,秀儿微微红了脸,不觉垂下了目光。 “爷!” 春兰脸色一变,遂又娇声唤着童经年,身子便要向他靠去,只是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这季芙蓉怎么又回来了? 偏生还带着那季重莲,那个狐魅羔子长成那番模样,不是生生要将男人给迷了魂去。 眼见这几日童经年已经将季重莲这号人物给抛到了脑后,没想到才多久又出来蹦达了,季家姐妹就是不肯消停,也怪她下手不够心狠! 春兰咬了咬牙,如今她唯一的依仗便是童经年,其他女人休想分薄这份宠爱,元姨娘不说了,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才暂时结成了同盟,但处理掉季芙蓉之后,这个女人也将会成为她的死敌! 这一点,春兰看得很明白。 先前的温存早已经不在,童经年此刻已是挥手隔开了春兰,招呼秀儿道:“快,给我梳洗更衣!” 言语间竟然是再没看春兰一分,急急地便转去了净室。 春兰咬着牙,眸中神色闪烁不定,但眼下却不是发作的时候,她也想看看季芙蓉这次回转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嫌命长了,一心想要回到童家早日求死? 若真是这样,她也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 季重莲倒是第一次见到了三房的太太,看起来很富泰的一个中年贵妇,眉眼微微挑起,看人的目光似乎自上而下都是斜着的,紧抿的唇角又带着一丝不屑与轻讽。 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季芙蓉的婆婆,果真是没有让人失望啊! “既然人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童三太太一开口那话语就不客气,斜睨着眸子扫了一眼胡氏与季重莲,轻哼一声,“以为带着娘家人来就好说话了不成?我告诉你们,自从季芙蓉离开这个家开始,咱们家就当没有这个儿媳妇了!” 童三太太可不管季芙蓉到寺庙静养是不是经过了童经年的允许,总之这个儿媳妇她哪看都不顺眼,门第配不上不说,这么多年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这样的媳妇要来干嘛? 季重莲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说道:“三太太说得对,既然我大姐姐离开了,就没打算过再回来,只是这帐总要算清楚,可不能平白地走。” “什么帐要算清楚?!” 童三太太不屑地冷哼一声,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松,竟是笑出声来,“你们是说那一纸休书是吧?等着,我立马叫年儿给你姐姐写一张!拿了休书就快走,省得污了我家的地!” “三太太,你可别欺人太盛!” 胡氏的脸色倏地便沉了下来,这样不讲理又蛮横的人家她还是第一次见,童家人真是个个都是极品。 季重莲看着童三太太,突然便捂唇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室内,就像鸟儿在清鸣一般,那笑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童经年本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因为那笑声而停住了脚步,只眼神有些痴迷地望了过去,这季家五姑娘就是美,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像是能勾魂摄魄一般,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你笑什么?!” 童三太太的脸色骤然沉下,扬起的眼角带着几分阴鸷的冷色望向季重莲。 “我是笑三太太活了这么些年岁都还拎不清,童家藏污纳垢,这般龌蹉之地,若不是咱们有事要了,就是请我们来,我们还不愿意来呢!” 季重莲嘲讽地看了童三太太一眼,也就只有这个老女人将童家当做宝地,谁稀罕呢?! “你……” 童三太太咬紧了牙,脸色一时变得铁青,她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瞄见了停在门外的童经年,眸中光芒一亮,忙招手道:“年儿,你快来,你看看这季家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这等人家的姑娘咱们万万要不得,快快写张休书给季芙蓉,让她们立马滚蛋!” “母亲,您息怒!” 童经年这才理了理衣袍,一脸潇洒地跨进了门槛,就算季重莲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但只听那声音他就觉得心都酥了,再看一眼人,他心里什么火气便都歇下了。 “五姨妹并不是这个意思。” 童经年向童三太太解释道,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柔得似乎能化出水来,“五姨妹,咱们都是亲戚,何必要将这关系闹僵呢?” 童经年一进来后这目光就凝在了季重莲的身上,此刻,他微微一扫,见着季芙蓉正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虽然人看着单薄了些,但那一脸光华流溢,竟然没有半丝病态,让他心中吃惊不小,这才到寺庙多久的时日,果真就将病给养好了? 见着童经年的目光望了过来,季芙蓉微微扯了扯唇角,那抹笑容却显得诡异难明,童经年一怔,心下立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童经年一直知道这个妻子是美丽的,但她却和其他女人不一般,从来也没想过费心讨好他笼络他,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所以他一度以为季芙蓉是根本不在乎他的。 当然,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若不是他们有了孩子…… 也罢,孩子如今已经没有了,说什么都晚了。 可季芙蓉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可怎么短短一个来月便像完全康复了一般,这莫不是回光返照? “童少爷,如今三太太都要让你休妻了,你说咱们还做得成亲戚吗?”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看向童经年,目光扫过童三太太惊诧莫明中又含着一丝怒意的眼神,她眼波婉转,沉声道:“咱们今日的确是来与童家做个了断的。” “五姨妹,你这是何意?” 童经年一脸惊诧地看向季重莲,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季家人一脸带笑的模样,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什么意思?” 季重莲冷冷一笑,眼神轻蔑,眸中似有刀锋闪过,道道森冷的寒芒直直地射向童经年,“童少爷,你们家中藏污纳垢,这一点我大姐姐早已经不计较,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对我大姐姐下毒,若不是咱们寻到了名医,只怕大姐姐便要遭了那人的毒手!” “下毒?” 童经年心头一惊,脑中绷着的一根弦似乎刹那间断裂,面对季重莲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直到童三太太从身后稳稳扶住了他的手臂,这才堪堪止住步伐。 童三太太面色泛青,眸中怒意勃发,眉头一竖,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咱们童家什么门第,犯得着害你小小季家一个女儿,这说出来谁信?!” “你不信不要紧,只要官老爷信就对了。” 季重莲冷哼一声,“上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东阳伯府虽地位显贵,却止不住人心里的脏污,那要害我大姐姐之人定然就在这个家里,三太太若不信,咱们大可以公堂上对质!” “上公堂,你疯了?” 童三太太震惊地看向季重莲,他们童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如何能闹到公堂上去,不管成与败,那都成了上京城里的一个笑话,她如何丢得起这样的脸面? 童三太太目光一转,冷冷地射向了季芙蓉,厉声道:“如今你妹妹都要告上咱们童家了,你身为童家的媳妇,如何还坐得住?” “喔?”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轻声一笑,眸中闪过一抹嘲讽,“刚才我听到婆婆已说要让相公休了我,既然注定要分道扬镳,又何故来套这近乎?” 童三太太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平时里惯会无事生非,又飞扬跋扈,季芙蓉每每退让不是怕了她,只是谨守着做为媳妇的本份,只是如今,她还需要再忍吗? “你……” 童三太太不可置信地看向季芙蓉,她以为这个媳妇是能被人随意揉捏的软泥巴,哪里想到今天竟然会被这泥人给反驳了,她一时震惊非常,看着季芙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芙蓉!” 童经年此时也觉出了事情的不简单,看着季家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定是有备而来,他心中有些忐忑,只能温声劝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有话好好说。” “好啊!” 季芙蓉笑了笑,“只要你们肯交出那下毒害我之人,再写下一纸和离文书,今后季、童两家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你胡乱说些什么?我童家怎么能有那样的人!” 童三太太咬紧了牙,一脸的寒霜,“你休要胡乱编造,坏我童家的名声!” “若是婆婆还是这般不讲理,咱们只能公堂上见了!” 季芙蓉拍拍手站了起来,与季重莲、胡氏对视一眼,这就要向门外走去。 “你们不能走!” 童经年猛然醒悟过来,回头便拉住童三太太的手,低声道:“母亲,不能让他们告到公堂去,若是让大伯父知道了,为了保全童家的面子,铁定会将咱们给赶出东阳伯府的。” “这……” 童三太太面色一变,瞬间有些犹豫了。 童老太爷一年前因病去世了,童家大房承了爵,如今童经年的大伯父便是东阳伯,他们三房既不能承爵,连家业的继承都和大房没办法相比,若不是念在与三房老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份上,东阳伯早便分家将他们给撵出去了。 外面的日子哪有在东阳伯府这般好过,吃穿用度都不用他们自己管,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若是真地失去了东阳伯府的庇护,就依着三房两父子那好吃懒做的秉性,坐吃山空,他们家早晚会有大祸的。 童三太太犹豫再三,看向季芙蓉的眸子充满了怨毒,这个女人不仅没给童家带来什么好运道,反而尽惹事,等这事过去,定要将她给扫地出门! 就在这时,童三太太还以为季芙蓉这和离只是说笑,亦是逼迫他们就范的一个手断,好好的东阳伯府三房少奶奶不当,谁愿意背负这和离求去的名声? “我说咱们家没有人下毒,你们不信,那若是找不出这么一个人,你们又做何说法?” 童三太太咬了咬牙,眸色暗沉,阴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胡氏、季芙蓉、最后定格在了季重莲的脸上。 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庞此刻已是平静无波,但谁知道在那双明眸中又蕴含着何种机锋,童三太太已经有所认知,这三人里面能够做最后决断的竟然是这名年纪最小的少女。 “若是真没有这下毒之人,那季家必定会赔礼道歉,予以馈赠补偿!” 季重莲笑了笑,平静的面容带着一丝温和细腻,但此刻看在童三太太眼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只心下一凛,沉声道:“我是不知道谁下了毒,你又如何能够找得出来?” 童三太太说这话时目光已是和童经年暗中交流了一番,只见他也是茫然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知这下毒一事。 “咱们既然来了,自有办法分辨。” 季重莲唇角微微翘起,转而对身后的采秋吩咐了一声,“去请赵大夫来!” 第【110】章 揪出祸首,讨要赔偿 赵紫阳毕竟是男子,虽然同季重莲他们一道来了童府,但此刻也只能先候在二门处,既然童家母子已经同意了辨毒,那么童三太太自然便要交出对牌,采秋拿着对牌与墨菊一道上二门请人去了。[.超多好看小说] 童三太太显然没想到季家人竟然还有这一手,眸中惊疑一闪而过,她坐下细细想了想季芙蓉小产后所发生的事,那时的季芙蓉就跟疯了一样,日渐消瘦下去,就连她都以为这个儿媳妇必死了。 可没想季芙蓉福大命大,在那寺庙里走了一圈再归来,竟然奇迹般地复原了,虽然一时之间便还没恢复从前的康丽,可那精神头却是顶好的,半点看不出她曾经重病缠身险些不治。 难不成……真地是中了毒不成? 想到这里,童三太太的目光不由转向了童经年,儿子与媳妇的感情向来不好,难道是他下的毒? 不,不会! 心里刚刚浮起这个想法,便被童三太太一把给推翻了,她了解这个儿子的秉性,虽然有些小风流,但到底不敢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若季芙蓉真地中了毒,那一定是其他人所为,满屋的妾室姨娘,焉知道她们就没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想毒死当家的主母? 这种人童三太太已经见得太多了,年轻那会有几个不自量力的骚狐狸,妄想弄死了她自己便能做上这正房太太的位置,最后还不是被她挨个地给收拾了。 姨娘就是姨娘,永远别想爬上正室的位置! 虽然童三太太不喜欢季芙蓉,但却也绝对不会让底下的姨娘取代了她正室的位置,这一点三太太心里很明白。 童经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她就端坐在那里,举止大方笑容娴静,如夏日里那沉静在荷塘里的一朵青莲,幽然而立,却又让人无法亵渎。 虽然他心里仍然痒痒的,但也明显知道这次季家来者不善,他又不是真傻,自然会好好应对,若是真被那什么赵大夫发现了什么,又会不会牵连到他们的头上来? 想到这里,童经年不由靠近了季芙蓉几分,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玉姝颜,他心底不得不承认,季家姐妹的样貌生得都不差,季芙蓉虽然美丽不及季重莲,但却自有一股卓然天成的韵味,而随着这样的靠近,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幽香,不经意间便被他吸入鼻端,心头便是一颤。 要知道,可是他亲手将季芙蓉推向了桌角,他们的孩子才因此而没了,那一天,鲜血染红了她的裙襦,世界在他面前成了血色的海洋,他只呆呆地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失神地看着自己的举起的那只手,真地是他推了季芙蓉一把吗? 他永远忘不了那时季芙蓉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恨不是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以此来弥补她痛失孩子带来的苦楚。 原来,孩子在她心目中竟然已经重过了他! 童经年知道,夫妻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他们再不能回头,但却不能因为这般就让童家承担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指望从季芙蓉嘴里套点口风,巴望着她念着那一点夫妻情分好说好了。 “你干什么?” 眼见着童经年的手就要拉住自己的袖摆,季芙蓉面色一冷,侧身避过,童经年那手停在空中什么也没握住,不由好生尴尬。 “芙蓉,别这样!” 童经年脸色涨红,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好好说话。 “哼,等着赵大夫来了再说吧!” 季芙蓉冷冷地瞥了一眼童经年,她对眼前的男人从来就没有付出过真心,甚至想起俩人曾经的过往她就觉得无比的恶心,她怎么就会嫁进这样的人家来,当真是瞎了眼! “芙蓉……” 童经年还想说什么,坐在上首的童三太太已是冷冷一哼,高声道:“年儿,还不过来!” 童经年没能从季芙蓉口里撬出什么,只得闷闷地又坐了回去。 看着童家两母子又在那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季重莲不禁牵了牵唇角,不管他们在算计什么,怕是都不会料到赵紫阳的奇招,她就在一旁等看好戏吧! 今日的赵紫阳穿着一身墨绿绣银纹的长袍,袍角与襟口都绣着银色的修竹,长身而立,显得斯文俊秀,只是那双眸子过于冷清,透着一股内敛的坚毅,让人在欣赏他外表的同时不由心中又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这位便是赵紫阳赵大夫。” 季重莲起身介绍着赵紫阳的身份,童三太太只是冷哼一声,童经年却是凝住了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夫,他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赵大夫,该怎么样查验出这下毒之人,你尽管吩咐就好,三太太一定会照做的。” 季重莲这样说道,目光含着一丝笑意转向了童三太太。 童三太太只是昂起了头,冷傲地将头撇向了一旁,这个赵大夫如此年轻,唇上还没长毛呢,就他这样能做成什么事,她就等着看这帮人出丑人前,好好地给她赔礼道歉呢。 赵紫阳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扫过端坐的季芙蓉,嗓音平静地说道:“还请集合了经常出入内院的各位主子和奴婢,等人都到齐了,我再来辨认不迟。” “怎地还如此麻烦?” 童三太太挑高了眉,明显是满脸的不愿,要集合那么多的人,看在她眼里就是没事找事。 “莫非三太太心里有鬼?”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看向童三太太,“若真是如此的话,三太太就不妨承认了,咱们签下这和离文书,童家再向季家当众认个错道个歉,或许咱们可以考虑原谅你们,但这大笔的赔偿银子绝对不能少!” “怎么还要赔偿?你疯了不成?” 童三太太惊叫着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这人是想钱想疯了吧? “怎么不要赔偿,我大姐姐中了毒身体有所亏损那是千真万确的事,赵大夫也可以做证,人命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若是到时候你不愿意赔偿,咱们就到官府衙门去评评理。” 季重莲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她在将童三太太往陷阱里面带着走,不管查不查得出来下毒之人,这赔偿铁定是逃不了的。(.无弹窗广告) 可怜童三太太被季重莲这一糊弄,脑袋顿时有些不清醒了,以为只要照着季重莲的话去做,这赔偿就不用提了,虽然心里恼恨着,却也不得不点头答应,吩咐管事妈妈将内院的人给集齐了等着排查。 赵紫阳低垂着目光,唇角却不觉溢出一抹浅笑,他倒没有想到季重莲言语之间竟然是这般犀利,毫不相让,生生将童三太太给逼到了墙角,毫无还手之力,而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可就不是童家人能够控制的了。 不一会儿,宽敞的坝子里便站了满满当当的人,奴婢下人总共有一百二十八人,姨娘妾室就有十六个之多,连着童经年的两个庶女被奶娘或牵或抱地站在一旁,一群人站在坝子里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都给我安静些!” 童三太太只觉得耳膜一阵鼓动,心里烦闷得不行,怒吼了一声后,整个院子骤然安静了。 童三老爷这么多年带回来的姨娘妾室不在少数,童三太太起初还要和他闹腾,也收拾了不少小骚蹄子,可这厢她将人弄走了,那厢童三老爷又给带回来新的,如此循环往复也不是办法,到后来童三太太也学精明了,没有将这些贱人全部诛灭,留下听话的能够收归己用的占着这些名额,童三老爷就是想再往后院添人,也没地方放去。 童经年继承了奶父之风,这几年纳的妾室也有五六个了,往日看着这些莺莺燕燕他心里还有些欢腾喜悦,可此刻却是说不出的焦虑,因为他心中的不安正在逐渐扩大,季家姐妹那笑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心惊,直觉里就有大事发生,他忍不住有些腿软。 春兰站在人群中面色有些凝重,她见到了季重莲,自然也看到了季芙蓉,只是原本应该憔悴不堪的人儿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有些想不通! 而看今天的这场架式,似乎隐隐有大事发生,春兰逐渐变得不安了起来。 她的目光与元姨娘在空中交汇,俩人又不着痕迹地各自移了开去,心下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 秀儿站在春兰身后,此刻正一脸忐忑,她瞧了瞧站在前方的季芙蓉,不由靠近了春兰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兰姨娘,奶奶是不是发现咱们下了毒,这是来兴师问罪?” “闭上你的嘴,要再敢乱说,当心我揭了你的皮!” 春兰狠狠地瞪了一眼秀儿,伸手便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揪了一把,疼得秀儿的眼泪都包在了眼眶里,却恁是不敢哭出声来。 “赵大夫,人都在这里了,你要怎么样做?” 童经年走近了赵紫阳几分,越看眼前的男子他越觉得熟悉,这样的眉眼,长得好像是……脑中灵光突然一闪,童经年有些错愕地看向赵紫阳,他记得的了,眼前的男子就是在十年前名动京城的赵氏家族的嫡次子。 十年啊,那时的赵紫阳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童经年的目光一时之间怔怔的,惊骇有之,震动有之,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而此刻赵紫阳却已经踏前一步,右手在袖袋上一抚,面向众人道:“请各位都闭上眼睛,切不可乱动,直到我让你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再睁开,切记!” 众人的目光都在赵紫阳面上一扫而过,含着一丝惊疑,接着又转向了童三太太,她才是内院拥有最高话语权的人,众人自然以她马首是瞻。 “照他说得做。” 童三太太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依她所见,这赵紫阳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童三太太一声令下,院落里站着的所有人自然都闭上了眼睛,虽然心中都存着疑虑,但到底再没敢动上分毫。 春兰有些紧张地闭着眼,秀儿就站在她身后,同样地有些哆嗦,自从季芙蓉重新回到童家的这一刻起,她便有些不安了,此刻心头的紧张更是到了一个顶点,双腿都在打着颤。 赵紫阳这时才撩起了衣袖,众人只见他右手腕上缠着个晶莹碧绿的手镯,可定晴一看,那手镯竟然会动,就在赵紫阳的动作间,它已经直立了起来,只尾端还缠在他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 童三太太不禁捂住了唇,脸色骇然地倒退了一步,直接撞在了呆愣在当场的童经年身上,两母子一撞,两相不稳下竟然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童三太太“哎哟”了一声,童经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胡氏的目光淡淡地瞥了过来,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虽然她也有些惊诧,但总归赵紫阳是为了缉凶,又不是害人,相信那小蛇在他的控制下是不会随便咬人的。 也怪不得赵紫阳要让这些人将眼睛闭上,若是亲眼见着这小蛇,怕场中已是尖叫连连,一片混乱了。 “五妹妹!” 季芙蓉忍不住轻唤出声,季重莲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掌,轻声道:“大姐姐不用怕,咱们要相信赵大夫,看下去再说。” “嗯!” 季芙蓉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紫阳很快地从第一排人前走动,小蛇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摇了摇头,让这些人分散站在两旁,又走在了第二排人之前。 第一排多是得脸的管事妈妈,还有几个童三老爷的姨娘。 春兰与元姨娘就站在第二排,她们紧紧地闭着眼睛,却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听到耳边渐近的脚步声,俩人的心都高高地提了起来。 “嘶嘶……嘶嘶……” 赵紫阳缓缓站定在俩人面前,手腕上的小蛇立时发出了声响,他回头对着季重莲点了点头,林桃与墨菊立刻上前将春兰与元姨娘带了出来。 春兰睁眼看着赵紫阳手腕上停留的青色小蛇,眼睛都瞪大了,双脚一下便软在了地上,被墨菊拖拽着带向一旁。 元姨娘也难掩惊骇,她全身颤抖个不停,心中已经对今日之事有了几分明悟,怕是季芙蓉回来报仇了! 赵紫阳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依次往下一排而去,剩下的几排里,小青蛇除了在秀儿面前发出了“嘶嘶”的声响之外,对其他人都没有了任何反应。 这一圈下来耗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紫阳只觉得汗水都浸湿了衣背,这才回到季重莲他们跟前,沉声道:“眼下看来就这三人碰触过缠绵之毒,不然青丝不会对她们有反应。” “劳烦你了,赵大夫。” 季重莲感激地对赵紫阳点了点头,这才转向童三太太,道:“这三个人便是给我大姐姐下毒之人,三太太若是不信,自可以审问一番。” “就凭着一条小蛇,你们就……” 童三太太眉头一竖,明显是有几分不信,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秀儿一声惊叫,她脸色青白地退后了几步,拼命地摇着头,惊惶道:“不是婢子,婢子也是听了姨娘的吩咐行事,不是婢子啊……” “秀儿,你胡乱说些什么?!” 春兰目赤欲裂,强自站稳了,上前劈手就给了秀儿好几个大耳光子,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跌扑在了地上,有血水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在了地上,还和着一颗带血的白牙。 元姨娘惊觉事情败露,冷汗直流,立马便跪在了童经年跟前,磕头道:“爷,这事和婢妾无关,都是兰姨娘挑唆的,她背主求荣,完全和婢妾无关啊!” 这样的变故立时让童家母子傻眼了,他们甚至还没有逼问,这些人竟然就自己招认了? 童三太太想到之前自己笃定的话语,顿时觉得一阵羞恼,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春兰没想到一夕之间,秀儿与元姨娘便将她拱在了最前面,她怔怔地立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指证她?! 赵紫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却扫向了季芙蓉,见她的眼中并无伤心,只有失望以及愤恨,看来季芙蓉对童家早已经没有了丝毫感情,他这才安下心来。 季重莲的唇角噘着一抹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冷寒。 她起初已和赵紫阳定好策略,若是这些人打死不认帐,赵紫阳自有办法从她们身上或是平日所使用的物件上辨出“缠绵”之毒展示在人前,只是要这样做却有些麻烦,耗时也久,但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她们便抗不住自己认了,这样的胆量还想要害人,她果真不该高看了她们! 季芙蓉一扯唇角,上前两步,冷冷的目光扫向春兰,“春兰、兰姨娘,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竟然想要我的命?!” “不是的,奶奶……” 春兰这时才回过神来,痛哭流涕地跪倒地季芙蓉跟前,扯着她的裙摆,泣声道:“奶奶,婢妾只是一时糊涂,婢妾是受了元姨娘的挑唆啊……” 就个时候,春兰与元姨娘开始狗咬狗了,事情败露后便都想将这祸事往对方身上引去,横竖不能自己认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秀儿在一旁已经看得傻眼了,甚至见到春兰与元姨娘从互相谩骂到开始抓扯扭打,她都怔怔地没有上前帮忙。 童三太太在一旁早已经气得面色铁青,却还不忘记拉了童经年来,指着缠斗在地上的两个身影,啐声道:“你好好看看,我就告诉你别招惹这些姨娘,你还不信,偏要跟你爹学,如今可好了,竟然养出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童三太太先声夺人,也是觉得自己理亏,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瞄向了季芙蓉姐妹,指望着她们看在这一顿打骂上便既往不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能将事情闹大了,要息事宁人的好。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童经年有些撑不住,勉强扶住了身旁的一根廊柱,季家姐妹这模样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 “还能怎么办,”童三太太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向春兰与元姨娘,那目光就像在看匍匐在地的蝼蚁,“直接拖出去打死了事!” 这就是想湮灭事实了,季重莲哼一声,踏前一步,“且慢!” “季五姑娘,既然这下毒之人已经找了出来,她们自己也供认了,我便还你姐姐一个公道,打死她们不是正好?” 童三太太拧紧了眉,显然不高兴此时季重莲出来插上一脚,她的目光含着谨慎,似乎也在提防季重莲又提出什么要求来。 “不急!” 季重莲摆了摆手,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今下毒之人已经确认,三太太若是不介意,还请将这三人交给季家处置。” “这……” 童三太太咬了咬牙,目光转向了童经年,这都是儿子房里的人,再说两个姨娘还都生了女儿,她口里虽然说着打死了事,到底想要留一丝余地,但若是将人交给了季家,那倒真是生死不论了。 春兰与元姨娘虽然扭打在了一起,但却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此刻听到季重莲这么一说,纷纷慌了神,架也不打了,立刻扑倒在童经年跟前求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请他念在孩子的份上给她们一条出路,千万不能将她们交给季家的人。 童经年也有些不忍心,再怎么说这两个女人也为他生养了女儿,他脚步不觉移到了季芙蓉跟前,恳求道:“芙蓉,我知道你向来良善,断然也不是心狠之人,你就……” “我就放过她们,是吗?” 童经年话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她冷笑一声,道:“她们当初何曾放过我?若不是赵大夫医术高超,只怕我已是熬不住了,别人都想要我的命了,我又如何能放过她们?!难道我真是嫌命长了不成?” “换作是你,你做得到吗?” 季芙蓉声声质问,童经年不觉脸色煞白,在那样强大的气势下身体不住地向后缩去,被季芙蓉堵得说不出话来。 “罢了,年儿,这几人就交给芙蓉处置吧!” 童三太太过来扶住童经年,面对气势逼人的季芙蓉,她只觉得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原以为儿子娶的媳妇能任她拿捏,哪知道如今一跃而起连她都压不下去。 童经年无奈地点了点头,春兰与元姨娘则是彻底傻眼了,瘫软在地上哀嚎不已,可以想见,若是被季家人带走了,她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好了,人的问题解决了,眼下便请童少爷写下和离文书吧!”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童经年一眼,他不由心头一颤,再也不认为眼前少女的心性如外表一般温和无害,今日季家人谈笑间便要走了他两个姨娘,还不知道她们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这种带刺的玫瑰他是万万不敢再招惹了。 至于季芙蓉,还是该回哪去回哪去,他绝对不敢多留。 童经年命人拿来字笔,搬了个小方几,也不要座椅,站在那里唰唰几笔写就而成,又盖上自己的印信,季芙蓉过目之后,对着季重莲点了点头。 “三太太,童少爷,现在咱们便来谈谈这赔偿的问题吧!” 季重莲一本正经地面向童家母子,胡氏在她身后忍住了笑意,季重莲下手可真狠,不过这也是童家人应该付出的代价。 “赔偿,什么赔偿?” 童三太太唇角一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不是明明说任他们行事便不再追究其他了,此刻还说什么赔偿? “三太太难道忘记我当初说的话了?签下这和离文书,童家再向季家当众认个错道个歉,或许咱们可以考虑原谅你们,但这大笔的赔偿银子绝对不能少!” 季重莲挑了挑眉,眸中笑意全全,就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莫不是三太太健忘了,不应该啊?咱们家老太太可比三太太年纪大多了,可也没这般不记事啊!” 季重莲这是在暗讽童三太太,她如何听不明白,院中已是有人发出了一声轻笑,童三太太立马竖起了眉,面色冷厉地扫了过去,“统统给我滚下去!” 童三太太一声厉吼,人群立时作鸟兽散,她这才黑着脸看向季重莲,“人我已经给你了,和离文书也签了,凭什么还要给赔偿,你想得到美!” “喔?三太太这是翻脸不认帐了。” 季重莲话语轻柔,但眼角却泛过一丝冷芒,她慢条斯地道:“我大姐姐在你们童家那么多年克己本分,任劳任怨,可最后你们给了她什么,童少爷打得她小产,更是纵容姨娘谋害她的性命,若是告到官府衙门里,不知道对这样狠毒的人家官老爷会不会留情呢?” “你……”童三太太咬牙道:“兰姨娘还是你们家的奴婢呢,她要害自己的主子,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也会说她是兰姨娘,不再是曾经的春兰,更何况她还为童少爷生下一女,有了孩子的女人自然会一心扑在婆家,若三太太硬要说是咱们季家的事,哪我倒要让官差好好问问,这兰姨娘行事是不是受了童少爷的支使,不然这等谋害主母之事她怎么做得出来?” 季重莲条理清楚,一句话便逮住了童家的软肋,童家人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所以才能任由他们在内宅里揪出祸首,存的就是息事宁人的心态,如今季重莲竟然说要将童经年牵扯进去,这可怎么得了? 姨娘丫环的命自然不值钱,可童经年却是童府的少爷,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童经年本来就胆小怕事,此刻被季重莲这一吓唬,他立马便慌了神,又隐隐见着赵紫阳对季家姐妹支持的态度,他心中一凉,怕上前扯着童三太太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母亲,你就应了他们吧,若是不然,我怕……” “你怕什么,没出息!” 童三太太狠狠地剜了童经年一眼,正欲再和季重莲理论,童经年却是扯着她不放,面露惊骇道:“母亲,那个赵大夫就是十年前妙手回春救了太后的那个人啊,你不记得他了?若是他眼下站在季家这一边,恐怕只肖往宫里递个话去,咱们家可就惨了!” 童经年确实是多虑了,虽然赵紫阳的存在隐隐给他带来一种威胁,但赵紫阳若是连这种内宅的家事都要求到太后跟前去,太后她老人家又哪来这么多闲功夫? 当年太后缠绵病榻,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有赵紫阳这个初生牛犊敢于铤而走险地尝试新的治疗方法,好在他赌赢了,这才使得太后给了他一个允诺,不问期限不问事由,只要太后能够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 因着这件事情,赵紫阳的父亲赵世聪将他狠狠地责骂了一番。 宫中太医都是明哲保身之辈,采取治疗方法也是中规中矩,绝对不敢冒进惹祸上身,赵世聪很明白这个道理,做太医这一行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外人看着无限荣耀,但谁知道他们就如同行走在钢丝绳上,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紫阳显然没明白这一点,也不能体会自己父亲的良苦用心,那时他年少气盛,愤而之下辞去了太医院的差使转而四处游学,甚至还在外成亲生子,直到妻子难产而亡,他这才带着赵凌重新回到了上京城里。 “他是……赵紫阳?!” 童三太太说话牙齿都在打颤,忍不住回头望了赵紫阳一眼,只见他虽然生得斯文俊透,但面目冷凝不苟言笑的模样确实与赵世聪有几分相像。 季家姐妹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会认识赵紫阳! 罢了罢了,今天这事不宜再闹大闹僵,童三太太虽然有些不甘,但也只能咬牙认下,又与季重莲商讨了一番,终于确定下了赔偿的金额与器物,当然,这些都是排除在季芙蓉嫁妆之外的补偿。 三房这次真是亏了血本了,眼见着几辆马车拉着满满当当地离去,童三太太只觉得心头都在滴血,娶了季家这个媳妇,他们当真是亏到了家啊! “姑娘,那几个人要怎么处置?” 坐在回程的马车中,季重莲正闭目养神,林桃却开口问道,在童家时她在一旁看得兴起,暗地里早就诅咒这几个人没有好下场,此刻春兰、元姨娘连同秀儿都在后面的马车上坐着,有采秋与墨菊看着,还有景安在外驾车,量她们几人也逃脱不了。 除了春兰以外,童三太太可连她们俩人的卖身契都交了出来,明显是要完全撇清干系,今后生死不论,就完全与童家没有一点干系了。 “这个……怕是要问问大姐姐了。” 季重莲眼波婉转,眸中是浅浅的笑意,今天可谓是满载而归,一举数得。 “回去再说,我总有处置她们的办法。” 季芙蓉轻声一笑,清亮的眸子却透出一股冷色,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她如何能够轻易饶过。 “不过今天却是便宜了童家那对母子。” 胡氏犹自不甘着,虽然下毒的人被她们给带走了,但到底也是有了主子的纵容,下面的人才敢这么大胆,若是童经年他们不受到一点责罚,她怎么都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我不会让他们舒坦的。” 季重莲轻轻哼了一声,眼见几人目光中都露出疑惑,她这才笑道:“咱们离开之后,我自会让人将这事透露给东阳伯知晓,虽然童家顾着面子不会对外宣扬,但三房的人嘛……可就别想这般好过了!” 事实正像季重莲所猜想的一样,东阳伯在知道这件事后雷廷震怒,他痛定思痛,知道三房这个毒瘤不除早晚会是个祸患,这才狠下心来彻底分了家。 而没有了东阳伯府的庇护,童经年一家人的日子可想而知,更多的悲惨还在后面等着他们呢! 这自然是后话,此处暂且掠过不提。 * 这次季重莲本就是有备而来,提前便让景安赁了几辆马车在童府门外候着,必是要满载而归的。 只马车刚刚驶出童家没多远,赵紫阳的药童便追了上来,季重莲不得不叫停了马车,只听那药童在外喘着气,须臾才道:“季娘子,赵大夫让我来与你们说一声,他就不跟着各位去了,此刻要先回永安堂。” 永安堂便是赵紫阳在上京城里的医馆,他既是老板又是大夫,因为医术精湛收费又公道,是上京城里最受欢迎的一间医馆。 药童这话是对着季芙蓉说的,想来赵紫阳要告知的人便是季芙蓉了。 “这……咱们还没有感谢赵大夫呢,怎么能就让他这样离去?” 季芙蓉目光一闪,颇有些焦急地看向了季重莲,只见她莞尔一笑,对着车外的药童说道:“烦请转告赵大夫一声,明日午时,咱们会在锦香楼设宴,请赵大夫务必赏光。” 他们这一出童府带着那么多物件,想要与赵紫阳表达感激之情这时机也不太恰当,不若等他们安顿好了再聚不迟。 药童在外应了一声便离去了,季芙蓉这才安下心来,笑着看向季重莲,“还好有五妹妹在,事事考虑得周到,不然我还真怕怠慢了赵大夫。” 胡氏也在一旁笑道:“赵大夫这样帮了咱们,的确要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金银虽是俗物,但却要备上厚礼以示感激,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赵紫阳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但他们要不要做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的确。”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当时童三太太本没有那么容易点头答允,但她见到童经年好似对三太太说了些什么,甚至目光隐隐向赵紫阳瞄去,还存着一丝敬畏。 虽然她不知道这内里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关系,但赵紫阳怕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条叫青丝的小蛇真是漂亮,翠绿得好像枝头的嫩叶。” 季芙蓉由衷地感叹了一声,却没发现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那条小蛇在她们眼中可不是可爱的代表,那样冷冰冰的,也只有赵紫阳敢将它缠在手腕上。 季重莲干笑了两声,遂转移了话题,“大姐姐,这些嫁妆你准备怎么办?” 胡氏也抬头望向了季芙蓉,那么多的东西,还真有些不好处置呢,是不是要就近拉到大太太家里搁着呢? “我准备这次带着嫁妆和五妹妹一同回丹阳去,今后就住在老宅里了,陪着老太太。” 季芙蓉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沉淀着一抹温软的笑意,她终于得到了解脱,回想起来曾经的种种,就好似做了一场梦。 今后的人生她要自己做主,就这样陪在季老太太左右,过些平淡但快乐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季重莲与胡氏对视一眼,俩人目光一闪,心照不宣,只听季重莲道:“嫁妆的事暂且不急,咱们先赁存在钱庄里,还要先去向大伯母交待一番才行。” 季重莲与胡氏自然都察觉出了赵紫阳对季芙蓉的心思变化,只当事人还有些后知后觉,所以嫁妆不用先搬走,万一今后还要再抬到上京城里,那不是多此一举嘛。 如今的钱庄除了存取银子,还提供库房租赁,重要物品存储,季芙蓉如果不想将嫁妆带到大太太那宅子里,放在钱庄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是啊,若是这样就走,你可舍得凌哥儿?” 胡氏看向季芙蓉,眼神中透着一丝惋惜,“凌哥儿那孩子我看着都喜欢,若是以后真地见不到了,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 “母亲真那么喜欢孩子,将来自己生一个便成了,何必羡慕别人家的。” 季重莲笑着打趣胡氏,胡氏嗔了她一眼,面色却是红了,而后低垂着目光好似在认真思量了起来。 季芙蓉与季重莲对视一笑,这才点头道:“总之也不是立刻就走,将嫁妆寄存在钱庄也好,咱们现在就去吧!” 总要手里的东西都有了搁置的地方,他们才好轻车从简地去找大太太,不然拉着这几车的重物,怕是还没到季宅门口,便又要被人指指点点了。 “好,这就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与季芙蓉伸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眸中终是有了释然的笑意,熬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个结局,不管这结局对旁人来说是好是坏,但只看季芙蓉面上那份轻松恣意,她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题外话------ 被作者朋友激励了一下,月也准备试着参加一下书院的活动,连续万更十天,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亲们给点鼓励和支持吧,第一天写一万字我就从早上九点写到晚上十点了,连我最爱的午觉都抛弃了,真地很累很苦啊,求安慰~如果我最后坚持不下来,你们也不可以有报怨哈,么么! 推荐风间云漪《农家药膳师》http://。/info/479168。html,清新种田文,喜欢的亲们支持一下! 第【111】章 母女之争,春兰之死 一行人在钱庄顺利地赁存了季芙蓉的这一批嫁妆,好在只是些物件金银,那些大件的家具却没有搬走,家具季芙蓉是不打算要了,就看到时候大太太还要不要拉走,或是贱卖或是搁在庄子里或是自用都行,依大太太的性格,如今既然关系已经不复存在,她绝对不会便宜了童家人。(.无弹窗广告) 给了几个车夫原本说好的车钱,他们便自行离去了,一下子轻车从简,季芙蓉顿时觉得轻松了好几分,抚掌笑道:“走吧,再晚了怕是母亲知道了消息会忍不住先行跑到童家去了。” 想到了大太太那急性子,胡氏也不免轻笑了两声,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扶着季芙蓉上了马车。 只是原本几辆马车分坐,眼下改坐了一辆,又加上还有元姨娘与春兰等人,整个马车顿时显出了几分拥挤。 相比元姨娘的镇定,春兰已是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没有想到童经年竟然这样轻易便将她给舍弃了,难道她在那个男人心目中什么也不算? 也亏得她豁出性命来为他生了个女儿,谁不想要儿子,但这一胎生不出儿子她也没办法。 她知道童经年不喜欢季芙蓉,便想方设法地要整死她,可如今她得到了什么? 春兰欲哭无泪,只双手掩面轻泣着,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还有更悲惨的命运在等着她。 秀儿都已是吓傻了,她以为处置了两个姨娘就好,却没想到自己仍然逃不脱,早知如此当时她就不该这般慌张地将兰姨娘给供出来。 元姨娘目光一转,冷静地看着上车就坐的季芙蓉,沉声道:“季芙蓉,你究竟想要将我们怎么样?” 如今的季芙蓉已经与童经年和离,元姨娘也被童家给舍弃了,她再没必要称呼一声“奶奶”,她的目光有些深沉,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季芙蓉眼波一转,忽而就笑了,“你们当初下毒害我之时,可有想到这一天?” 她从前也没有管束这些姨娘妾室,没想到放任自流的态度竟然让她们亦发大胆,还想害了她这个主母,人果真是不能太良善,不然只会成为别人欺辱的对象,季芙蓉此刻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元姨娘一怔,转而垂下了目光,仿佛认命似地轻叹一声,“愿赌服输,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对我狠心的是那个男人,只是我的女儿……” 元姨娘话到这里目光有些黯然,她不指望童经年如何,当初与春兰一起陷害季芙蓉,她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女儿没有了她的庇护,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 季芙蓉眸中光芒一闪,却是撇过了目光,童家的女儿自有童家人会照料,稚子虽然无辜,但她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便原谅了元姨娘曾经犯下的罪过。 但元姨娘这种愿赌服输的态度倒让她有几分佩服,审时度势,知道时不与我,也只能认命。 “奶奶,你饶过婢子吧!” 秀儿听了元姨娘的话,又见着季芙蓉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觉得眼下是一个契机,忙跪行两步,扑倒在了季芙蓉的脚下,哭诉道:“婢子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不应该听信兰姨娘的挑唆,做下对奶奶不利的事,但兰姨娘又是那般厉害,她胁迫婢子……婢子也是无奈啊……” 从前的季芙蓉便是个心软的人,秀儿只知道她从来没有处置过童家任何一个下人,却不知道这只是季芙蓉懒得去管,她放任着童家从里子坏过去,童家倒了指不定她还要拍手称快呢! 秀儿却误以为这是季芙蓉心地善良,必定见不得那些龌龊脏污,不然为何童三太太都要打死她们了,却还被季芙蓉要了过来带回去处置,这指不定就是一线生机! 若真是在童家挨了板子,秀儿知道自己铁定是撑不过去的。 季芙蓉没有理会秀儿的哭诉,却是目光沉静地转向了春兰。 她看着春兰美丽的容颜充满了惊惧,甚至那头原本打理顺滑的秀发早已经毛了边角,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贝齿在唇上咬出了血痕…… 她突然便想起了初见春兰时的场景,那时的春兰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农家少女,却因为机敏聪慧被她给一眼相中了,原本春兰只是在季家做短工,但她出嫁之前问了春兰,愿意不愿意做她的陪嫁,一起往上京城而去。 那时的春兰还有些犹豫,毕竟从一个自由人转变为奴婢的身份还是不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可到底还是抵不过繁华京城的诱惑,这让春兰心里燃起了另一种抱负,她恁是让家里收下了季家大笔的卖身银子,而她则跟着季芙蓉前往上京城,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而事实上春兰也成功了,若是她不那么心狠,指不定等季芙蓉离去之后,还能得到童经年的一阵宠爱。 但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季芙蓉淡淡地垂下了目光,墨菊赶忙上前将秀儿拉向了一旁,低声喝斥道:“咱们家娘子怎么处置你心里自然有数,如今便安静地一边呆着,若是再这样哭闹不休,定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秀儿怔了怔,终究还是止住了哭泣,身子往后缩了缩,却也不敢向春兰靠拢,而是躲在了元姨娘那方。 季重莲与胡氏只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说话,怎么处置这三个人,季芙蓉自然最有发言权。 元姨娘已经认了命,秀儿想要改过,但真心与假意谁人能知,只是春兰,既不求饶也不哭诉,只是从她颤抖瑟缩的身子便能窥见其心中的惊惧与惶恐。 往往最亲近的人才能害你越深,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可能被饶恕,得到的惩罚也是越重,春兰此刻不再说什么,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季家的马车刚刚驶离了钱庄,却见得另一辆青绸灰布的马车从巷子里拐了出来,车帘被人撩开了一角,露出秦子都白皙俊逸的脸庞,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前面的马车,迟疑道:“华伟,刚才从钱庄里走出的那几人你可看清楚了?” 秦子都面色阴郁,眸中神色复杂变幻,若是他看得没错,那一行人中其中有一个正是季家五姑娘季重莲! “没怎么留意,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华伟回过了头来,他本就与车夫同坐在车辕上,只刚才拐弯那一刻他并没有留意前面的境况,也不知道秦子都为什么这样问。[.超多好看小说] 秦子都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可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季重莲一身淡青色濯叶莲华裙,虽然粉黛未施,但那精致的面容已是含笑生姿,这样的人见过一次,他又如何能够忘记? 可是季重莲怎么会到了上京城呢? 秦子都已然知道裴衍向季家下了聘,他们的婚期就在今年六月,按理说这个时间,季重莲断不会出现在上京城里,难道是与裴家的婚事有变? 想到这里,秦子都心中一动,又对华伟吩咐道:“跟紧前面那辆马车,看看他们去哪里!” “是。” 华伟应了一声,那车夫就甩起了鞭子,凌空一个抽打,马儿便“嗒嗒”地跑了起来。 跟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华伟眼看着前面的马车驶进了歪角胡同,那胡同不太大,若是就这样贸然跟进去定会被发现,他转头征询秦子都的意见,秦子都略微沉吟道:“在这里停下马车,你跟着去看那辆马车进了哪户人家!” 眼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秦子都心中已经有了确定,季明德的宅子正是在这歪角胡同里,若是那辆马车真地驶进了季宅,那便是季家人无疑。 秦子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季重莲已经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可他的心底却隐隐有着不甘和愤恨,没有人可以羞辱他,没有人可以嫌弃他! 别人不行,季重莲更不行! 一刻钟后,华伟小跑着回来了,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道:“少爷,那辆马车进了季宅,是季大人家。” 秦子都眼神一凛,沉下了面色,手一挥便放下了车帘,让华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怔在了当场。 半晌后,才听得秦子都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回府去!” “是!” 华伟抹了抹头上的细汗,一声不响地坐在了车辕上,等着车夫调转了马头向外驶去,他这才在心头叹了一声,他家少爷怕是想起季家五姑娘了,这没结成的姻缘到底是结成了仇,想到不久后便要入门的季家六姑娘,华伟也只能感慨一声,这姐债妹偿,季六姑娘也怨不了谁! * 季重莲自然不知道秦子都的马车悄悄尾随在他们之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没打算再去招惹,却不想平白地还给人惦记上了。 这一次进季家没有通报,所以洪姨娘不可能得了大太太的吩咐前来亲迎,只门房见到季芙蓉时的脸色却像是见了鬼一般,不是说他们家大姑奶奶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吗,可此刻容光焕发的女子又是谁? 在门房错愕的目光中,景安顺利地将马车驶了进去,停好了马车,一众女眷才跟着落了车。 季芙蓉看着这座简单的宅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没想到,我还有再回到这里的一天。” 这里毕竟不是她的久居之地,季芙蓉很明白这一点。 大太太买下这座宅子后,季芙蓉也不过来了几次,两母女相谈不欢,她便再也不想上门,多数是大太太有事自个儿寻到了童府去。 “走吧,大姐姐,咱们给大伯母一个惊喜!” 季重莲笑着对季芙蓉伸出了手,一旁的胡氏听了这话却有些忍俊不禁,“怕对大嫂来说,这可是个大大的惊吓呢!” 胡氏指的是季芙蓉与童经年和离之事,这事一经抖出,那无疑是在季家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让她都有些隐隐期待大太太待会的反应了。 季重莲与季芙蓉相视一笑,两姐妹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毕竟是要面对自己的母亲,季芙蓉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季重莲却是在给她默默地支持。 无论如何,季芙蓉的背后还有她,还有季老太太,她要让季芙蓉明白,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门房那里没有通禀,一路见到季芙蓉等人,早已经有丫环婆子惊了魂软了脚,谁还记得进去通报大太太? 洪姨娘刚刚服侍着大太太用了汤水,转出内室后骤然见到了季芙蓉踏步而来,她心中一惊,手中的甜白瓷碗咔嚓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大太太不耐且略带火气的声音在内室响了起来,“拿个东西都拿不稳,我要你来干嘛?!” “大……大姑奶奶……” 洪姨娘难掩激动,连声音都在打着颤,看着季芙蓉身后紧跟着的胡氏与季重莲,她这才回过神来,确信了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季芙蓉无疑。 可就在两个月前,她还随着大太太一起去童家看望过季芙蓉,洪姨娘还记得那时的季芙蓉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整个人甚至有些浑浑噩噩,可季重莲他们才来了多久的时日,这人竟是已经全好了。 到底是亲人的力量大啊,但也要看尽不尽心,若是换作大太太……洪姨娘摇了摇头,大太太这样做母亲的倒当真是少见。 “洪姨娘。” 季芙蓉笑语嫣然,轻声问道:“许久不见姨娘了,姨娘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洪姨娘的好自然是因为季海棠在敏怡郡王府得意,女儿的身份水涨船高,季明德对她也亦发看重,只大太太还时不时地有些刁难,这些她都能够忍过去就是。 洪姨娘也明白大太太的想法,季芙蓉过的不好,而她的女儿季海棠却是那般幸福,大太太心理怎么样也平衡不了,平日里拿她出气也是正常,只要不过分了她都能够一笑而过。 从奴婢熬到姨娘,再到今天,洪姨娘的气度与眼界早已经不比当年了。 “托太太的福,一切都好。” 洪姨娘说着话已经让开了身来,道:“四太太、大姑奶奶、五姑娘,你们先进去吧,婢妾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再说。[]” 季芙蓉点了点头,便与季重莲、胡氏先行转进了内室,身后跟着一众女婢,洪姨娘打眼一瞧,认出几个是在跟前侍候的丫环,还有几个眼生的她不认得。 洪姨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她这才目光一闪,快步退了出去。 内室里隔着珠帘屏风,大太太的声音仍然是透了出来,可见她这精气神是不弱的。 季芙蓉招呼着季重莲与胡氏坐定,这才让墨菊去请大太太出来。 “芙儿回来了!” 墨菊刚进去没多久,大太太已是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那双墨蓝色的绣花鞋甚至还只趿在了她的脚尖处。 大太太身后正跟着急步而来的崔妈妈,她的目光扫向众人虽然带着一丝惊愕,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她垂下了目光,显然是记起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随意多说些什么。 “母亲!” 季芙蓉缓缓起了身,眼波婉转,对着大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轻声道:“是我回来了!” “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的袖子,将她左看右看,眸中渐渐泛起了一丝喜色,“这病是真地养好了?” 大太太自然是希望季芙蓉能够好起来的,只有她好了,才能重新赢回丈夫的宠爱,让那些狐狸精不能翻身。 “大嫂,芙蓉确实是好了。” 胡氏在一旁笑道:“若非如此,咱们怎么敢将她领到你的跟前呢?” “好,好,这就好!” 大太太高兴地语无伦次,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当初对胡氏的那一点记恨,连带着对季重莲的厌恶都淡了几分,她是没想到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季芙蓉真地好了起来,她上次去普济寺看望季芙蓉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啊。 “来,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坐在榻上,将她看了又看,又摸了摸她的脸蛋,这才心疼道:“就是脸上没肉,还是要慢慢补回来。” “是。” 季芙蓉微微垂了目光,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发酸,大太太对她若总是这般该多好,可一涉及到童家的事大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这才转向了胡氏,难得亲切地说道:“今儿个你们就是专程送芙儿回来的?说到底,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胡氏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季重莲的目光却是有些玩味了,大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堵了什么似的不自在,脑海中也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太太瘪了瘪嘴,刻意地忽略掉心底的不舒服,又转向季芙蓉,笑道:“如今你痊愈了就好,回府后与童姑父好好说说话,这夫妻感情定是要维系下去的,可别再这般不懂事了。” 季芙蓉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太太,以此来分辨她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良久后,她才在心里轻叹一声,她果真不该对自己的母亲寄望太高,养好了身子再回童府去,那是等着再被人糟蹋再被人伤害吗? 想到这里,季芙蓉目光一黯,面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再也不必为我担忧了。” “喔?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大太太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因为我已经与童经年和离了,以后季、童两家再不相干,母亲也不必再为我的事困扰了。” “什么?” 大太太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芙蓉,下一刻,她已是倏地站了起来,劈手便给了季芙蓉一个耳光,眸中目光冷厉似刀,“你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虽然大太太态度强硬,但她自己却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的,因为她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季芙蓉从来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来,那时在童家的日子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如今,季芙蓉真正地说出来了,那么就不可能是玩笑。 “大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季重莲“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胡氏却将她拉住了,只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季重莲眸中光芒一沉,想了想,便又咬牙重新坐下,只是目光担忧地看向季芙蓉那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季芙蓉想必是一直容忍着大太太的种种,做女儿的总会企盼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期望她受伤的时候能够有倚靠,期望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够有人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甚至对那些侵害她的行为予以反击。 可是,她等来等去,没有!大太太连一丝一毫地没有做到,她的心逐渐变冷,变硬,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母女的情分。 季芙蓉的头已经歪向了一旁,她抚着自己的面颊,那里有些疼痛,可却没有她心里的伤痛,她转头看向大太太,目光极致淡漠,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笑,“母亲,当初我如你们所愿地嫁到了童家,全了这份孝义……如今我和离了,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不管你打骂也好,哭闹也罢,和离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季芙蓉话语轻柔,却是落地有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大太太目光平视,眸中的光芒闪了闪,似有晶亮滑出,却在她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又收了回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用悲悯,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向大太太,曾经那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钻营,想要攀附权贵的庸俗女人,季芙蓉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悲凉。 “你……”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青白交替,高耸的胸脯不断地起伏着,眼中的神情似愤恨似不甘,犹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冉冉升起,再也压制不住。 “太太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崔妈妈自以为瞧准了时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大太太,却被大太太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飞退了回去,她捂着脸犹自不信地看向大太太。 这是怎么了? 看大太太如今的模样,明明已经是众叛亲离了,连女儿都处处与她做对,而此刻自己扮演的是忠仆的角色,怎么还会被大太太给打飞了去? 崔妈妈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得万般委屈,那眼泪都窝在眶里打着转。 “母亲还想怎么样?” 季芙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讽,“难道还想要去童家摇尾乞怜,乞求童经年与女儿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我劝母亲不要再去,我那前任婆婆已是被气得发了狂,母亲再去也只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会白惹一顿奚落和谩骂。”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大太太的手指都要戳到了季芙蓉的脸上,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儿,嘲讽她不说,还全然地与她作对,她只觉得心肝肺腑都被人揉成了一团,那种感觉当真是能把人当场气晕了过去。 “我只是在告诉母亲一个事实。” 季芙蓉面色一敛,肃然地看向大太太,冷凝的声音将一个一个字清晰地吞吐,“童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母亲,你该向前看了!” 说到这里,季芙蓉眼波一转,指向了堂下站着的元姨娘等人,“这些人,母亲想必也不太陌生吧?” 大太太心里呕得慌,她一边顺着心气,一边顺着季芙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元姨娘微微垂了目光,春兰却是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秀儿藏在俩人身后,暗暗希望大太太的目光不要落在她的身上,与童家三太太的狠厉比起来,这位大太太似乎也是分毫不差啊。 “你把她们带回来干嘛,存心给我添堵不成?!” 大太太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元姨娘与春兰都是童经年的女人,季芙蓉既然说俩人已经和离了,那这两个童家的姨娘还跟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好回去与童三太太那个老虔婆说道? 思及此,大太太看向元姨娘几人的目光亦加不善,似乎恨不得化身为虎,扑过去将这几个人撕扯殆尽。 “母亲说笑了,女儿再不孝也不至于如此。”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说道,口气温柔至极,但眸色却是渐渐冷沉,“母亲还不知道吧,就是这几个人暗中给女儿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让女儿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却怎么样也不能康复,若是没有被赵大夫给查出来,可能再过几个月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童家人自知理亏,这才将她们几人双手奉上,交给我来处置,可是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们都留给母亲,母亲一定会给她们找到合适的去处!” 季芙蓉说完这话,一脸征询地看向大太太,眸中的光芒无比亲切,“母亲以为如何?” 大太太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悚地看向季芙蓉,她有些不敢相信……季芙蓉竟然被这几人联合下了毒? 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季芙蓉都被人下了毒却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就像在论及家常一般,全然没有那股刀光剑影的凌厉机锋。 可就是这样,大太太才觉得可怕,什么时候自己女儿的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测,谈笑间便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抖不已。 “我相信母亲是爱护我的,所以对于这几个胆敢伤害我的人,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是不是母亲?” 季芙蓉拉了拉大太太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面对女儿诧异的眼神,大太太也自觉失态,连忙补救道:“母亲竟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差点丢掉了性命,你放心,这几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扫过胡氏与季重莲那方,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说了,若她再无动于衷,只知道一味地批判与责难,那不免令人心寒齿冷。 她原以为季芙蓉只是任性地想要和离,却不知道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童家愿意交出元姨娘和春兰,这下毒之事已经令她相信了一半,若非如此,童家何至于此? 要知道这两个姨娘可是唯一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那可比三房其他姨娘来得金贵,但就算这样,也被童家毫不留情地舍弃,可见季、童两家的关系是真正断绝,就此交恶,并且再无挽回的可能。 除非……除非她能将这两个姨娘再送回童家,并且放低姿态地求好。 可季重莲看着她,胡氏也看着她,连季芙蓉都在等着她的答案,若是她连想要害死她女儿性命的人都能放过,那她成什么人了? 恐怕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不至于此。 大太太目光变幻莫测,脸色也是一会青一会白的,季芙蓉看在眼中,眸中的光芒渐渐沉寂了下去。 季重莲紧紧抿着唇,眼下她明白为什么胡氏要拉住她了,这始终是季芙蓉与大太太之间的心结,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要解决,而她插手的结果只会使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可预测,所以眼下,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崔妈妈!” 良久后,大太太这才咬牙唤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召唤,崔妈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然没有习惯性地趋身上前,反倒是向后缩了一缩,谁知道大太太这次是不是又拿她泄愤呢? 崔妈妈虽然也对季芙蓉被下毒的事情很震惊,但她根本再不敢开口说什么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大太太的心态,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言才是最正确的。 “崔妈妈,你死了不成?!” 大太太火辣辣地回头,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太太有何吩咐?” 崔妈妈惊惶地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太太凶恶地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崔妈妈脚下一软,踉跄着跌扑了过来。 “哼,”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的元姨娘等人,厉声道:“将这几个人都拖下去,灌了哑药,打折手脚,给我扔在后院的枯井里,让蛇虫鼠蚁狠狠地咬她们!” 崔妈妈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又极快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大太太这次是真地发狠了,恐怕不光是在借着这事舒缓对季芙蓉的不满,更是对童家的那无处发泄的恨意的转移。 而元姨娘、春兰等人却无辜地成了这被泄愤之人。 不,也不算无辜,她们既然敢出手害人,也应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个想法只在崔妈妈脑中一掠而过,连她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手上也是有命债的人,若是有一天这报应落了下来…… 崔妈妈摇了摇头,这事她都不敢往深里想去,正待让丫环婆子进来拿人,春兰却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悲愤的目光扫向了季芙蓉、大太太,甚至掠过这间屋里所有人的脸庞,狠狠一咬牙道:“与其受这折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你们这些人都记住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一说完,春兰已经找准了方向,猛地向墙角的柱子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重响,春兰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她身子一软,像破败的棉絮一般软倒了下去,竟是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 元姨娘吓得腿脚发软,双手掩面不敢向春兰那方看去,她虽然敢下毒害人,可却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惨烈的死状,春兰的唇角都被咬得迸裂了开来,那双眼睛充斥着血红,却仍旧不甘地大睁着,这是死不瞑目啊! 秀儿更是直接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比起大太太所说的毒辣惩罚,恐怕她会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 季芙蓉只是目光闪了闪,却兀自没有动弹,大太太紧抿着唇,神色依然冷沉。 只季重莲与胡氏各自握紧了手,她们却是没有想到,春兰竟然敢寻死,也是大太太说的惩罚过于严酷,若真是被打折了手脚扔进枯井里,那绝对是生不如死。 崔妈妈大着胆子上去查验了一番,她蹲在春兰面前,却是不敢与那双充斥着血红的眼睛对视着,只撇过了头去,伸出手指探向了春兰的鼻端,半晌后,才是凉凉一声道:“太太,她死了!” “你直接杀了我吧,奶奶,杀了我!” 元姨娘涕泪纵横,扑腾着爬向了季芙蓉,扯着她的裙摆,泣声道:“奶奶,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季芙蓉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才缓缓睁眼,转向大太太,轻声道:“母亲,春兰已经自尽,剩下的两个便饶过她们吧,喂了哑药后,让她们一辈子在季宅里做奴婢,直到她们生命的终结。” 对春兰的求死,季芙蓉并不是没有震撼,可她却生不出一点同情,就在几个月前,这些人曾一起密谋想要毒害她,虽然她没有如她们预料中一般死去,那也是她的命大,但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罪过可以被饶恕。 听了季芙蓉这一说,元姨娘骤然松了口气,酸软地跌扑在了地上,眸中却淌满了泪,但能活着总是好的,谁愿意真地去死呢? 直到这一刻,元姨娘才幡然醒悟,她们当初得有多狠啊,才能下手去毒害季芙蓉,眼下报应来了,她已是悔不当初! 大太太依然铁青着脸色,对春兰的死她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可眼下季芙蓉求情了,她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将她们带下去,按芙儿说得办!” 崔妈妈赶忙奔了过来,一手拉起了元姨娘,一手又揪住倒在地上的秀儿,连拖带拽地把人给拉了出去。 “芙儿,母亲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大太太眸中光芒一闪,转而一脸温情地面向季芙蓉,她抽出了袖袋里的丝罗方巾,低头抹着泪。 季芙蓉的神色逐渐浅淡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母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在最需要人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大太太没有在她的身旁,她在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大太太没有站在她的这一边,她在生死关头挣扎的时候大太太更是没有对她施以援手。 她们母女的关系,在今天已经走到了终点,只是大太太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将元姨娘与春兰送到大太太跟前处置,其实季芙蓉也是存了试探之心,她清楚地看见了大太太眼中的犹豫和挣扎,似乎在衡量到底谁重谁轻,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华…… 当亲情已要这样去计较,去盘算,那这亲情还剩下什么呢? 季芙蓉不是没有给过大太太机会来修补这早已有了裂痕的母女关系,可大太太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而今天是最后一次,所有的一切已至终结。 屋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只有两个婆子悄无声息地进来抬走了春兰的尸体,更有伶俐的丫环打了水,极快地抹掉了柱子上和地上的污迹血渍,做完一切后又如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 季重莲的神色也有些黯淡,她默默垂下了目光,今天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有人不顾亲情精心算计,有人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不惜谋夺他人性命,更有人悍不畏死只是怕忍受那极端痛苦的折磨…… 春兰的凋零也许只是后宅里无数剧目的一个微小缩影,只是,连死都不怕了,却还怕生吗? “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大太太的目光转向了胡氏与季重莲,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落,季芙蓉的和离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她怒火不平,心中堵的那口气到现在都没能咽下。 想到从今以后没有了东阳伯府这门姻亲,她只觉得心肝都在疼。 季芙蓉失去了这样好的一个婆家,又是和离之身,将来还想找个像样的人家,只怕是难了。 “既然大嫂相邀,咱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就走。” 胡氏起身应下,明日他们款待过赵紫阳后就该起程离开了,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季重莲的婚事定然要赶不及了。 ------题外话------ 第二天撑住了! 今天累得没有力气回复留言了,睡醒了再来回复啊。 第【112】章 紫阳赴宴,共诉衷情 秦府 秦子都一脸阴郁地靠坐在书房的雕花大椅上,镂空窗棂下摆放着红木的长条案,案上的一鼎灵芝仙鹤炉中燃着宁神静气的木芙蓉,清甜甘冽的味道蹿入鼻端,还带着一股薄荷的清凉。 秦子都深深吸进一口,整个身子向后仰起,这让他的面容隐在黯淡的光影里,只能依稀瞧见那俊挺的轮廓。 季重莲……季重莲!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石块,重重地砸入他的心湖,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按理说,他是不该再记得这个人的,可是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呢? 忘不了她带给自己的羞辱和恼恨! 此刻他一闭上眼,那张清丽的面孔便会浮现在脑海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那巧笑倩兮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狡黠与聪慧。 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子……竟然就这样与他失之交臂了? 秦子都猛然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握,却只能握住虚空,他颓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种钝痛缓缓自心尖漫延开来。 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啊! 为什么想起来,竟然会有一丝悔恨划过心间,那股失落如一把大锁狠狠地撅着他的心,挥之不去,放之不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开启,秦子都眼神阴鸷地望了过去,声音冷寒,“谁?” 门外的人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举步踏了进来,金丝挑边的紫色衣裙滑过门槛,一双玫瑰色的绣花线随即映入眼帘。 秦子都一愣,旋即站了起来,面色稍缓地轻声道:“雪嫣,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顾雪嫣早已经做了妇人的打扮,一条流光溢彩的烟霞长裙逶迤拖地,紫金相映透出一种高贵的华丽,乌黑的长发挽了个飞云髻,一对七宝玉叶金钗插在发髻上,她额头光洁,肌肤白皙,细细的柳叶眉,杏眼迷离中带着潋滟的水光,红唇微勾含着一丝笑意地望向了秦子都。 “夫君,我亲手做了甜汤来,你趁热喝一碗吧!” 顾雪嫣说话间,身后的丫环无月已经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走上前来,取出甜白瓷蛊,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这才递给了秦子都。 秦子都却是不急,接过小碗后放在了桌案上,反而招手将顾雪嫣唤到身前,轻轻握住她的葇荑,温声道:“以后别再这般劳累了,我娶你回来就是让你享福来着,可别再让我心疼!” 说话间,秦子都长臂一揽,轻轻地将顾雪嫣搂在了怀里,无月见这情景唇角不由抿出一抹笑意,悄声地退了出去。 “夫君……” 顾雪嫣羞红了一张脸,轻轻地依偎在了秦子都的怀中,她低垂着眉眼,不禁为刚才那一刻的错觉而感到懊悔。 秦子都对她始终是那么温柔,刚才那话语中的一丝冷厉许是她听错了,也许只是对别人而已,他永远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 想到这里,顾雪嫣安心地闭上了眼,陶醉在这抹温柔之中。 秦子都目光微微下扫,怀中的顾雪嫣柔顺而美丽,这就是他一心想要求娶的妻子,甚至不顾父亲的反对也一意孤行,如今他娶到了,为什么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遗憾呢? 是因为这个人不是季重莲吗?! 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秦子都重重地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个清丽的影子甩出脑海,最后却发现只是徒劳,他紧紧地抱住顾雪嫣,面色却渐渐变得沉郁了起来。 * 在大太太家里舒服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胡氏与季重莲便向大太太辞行了,她们预备今日在“锦香楼”设宴款待了赵紫阳之后便要回丹阳去了。 算算日子,就算紧赶慢赶,到了丹阳时,怕也是已经过了季重莲及笄的日子,好在婚期定在了六月三十,他们还有时间准备。 大太太看了一眼收拾得齐整的季芙蓉,眸中光芒一闪,不由诧异地挑高了眉,“芙儿,怎么你也要走?” 她已经默然承认了季芙蓉和离的事实,女儿因何还要离家,她想不明白? 昨夜季明德回了家后,两夫妻彻夜长谈,已知覆水难收,到底心头还是不甘愿的,但事已铸成,眼下也只能作罢。 若是让季明德涎着这张老脸去求东阳伯调解,他又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唯今之计也只能且走且看,季芙蓉生得这般貌美,将来指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大太太已经打定主意在上京城里继续为女儿物色,此刻当然不愿意她离去。 “母亲,我想回去陪陪老太太。” 季芙蓉笑语嫣然,平静的脸上带着温软的笑意,可眸中的光芒却是疏离淡漠,她与大太太之间,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父亲在朝中公事繁忙,母亲为了照料他自然脱不开身,可咱们大房总要有人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如今就让女儿代父母走上一遭,以全了这份孝道。” 季芙蓉这话说得有理,大太太脸色讪讪的却也不好反驳,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嫁妆你又预备做何处理,可是全部拿回来了?” “嫁妆如今我都赁存在了钱庄里,母亲不必挂心。” 季芙蓉话到这里微微一顿,眼波婉转,“只是母亲在婚前为我打造的那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还没有带走,物件太大不好搬动,也只有……” “只有什么?!” 大太太提高了声音,面上带着一丝不屑以及愤恨,“就是咱们季家拿来砍柴烧了,也不能便宜了童家的人!母亲今天就带人去搬回来!” 大太太自然不是垂涎女儿的嫁妆,只是想到童家她也来气,她好好的女儿嫁过去,先是被打得小产,之后还要被姨娘小妾下毒暗害,若是童家的人有一分精心或是顾及,又怎么会是如今的这番局面? 就算是和离,那季芙蓉也是被童家人给逼的。 这一夜之间,大太太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既然童家的事情不能挽回,那便要向前看。 而且昨晚大太太还听季明德提起东阳伯府的事,听说东阳伯早已是对三房多番容忍,只三房的人太不成器,再这样下去,分家是迟早的事。 若是真地将三房给分出去了,那么季芙蓉提前地脱身而出那也是好的,难不成真被三房那一家人拖着一起死吗? 要死也死远点,休想沾染上他们分毫! “是,母亲做主就好。” 季芙蓉柔顺乖巧地应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 “芙儿,你真地非走不可吗?”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的手,看也没有看胡氏与季重莲一眼,不舍的目光只凝在季芙蓉白皙的面颊上。 “女儿主意已定。” 季芙蓉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的神色却是一片坚定。 大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珠子一转,拍着季芙蓉的手道:“回去休养一段时日也好,只是若母亲想你了,你可得快点回上京城里来看看,知道吗?” 季芙蓉淡笑不语,既没答允也没拒绝,但看在大太太眼中那就是应了,她眉眼立时一扬,笑道:“那好,我这就让洪姨娘送你们出门,母亲也要拾掇一番,待会还要去和童家那老太婆理论一番呢!” 离开季家后,季芙蓉要去选购一些答谢赵紫阳的厚礼,胡氏与季重莲也陪在一旁挑选,最后是选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一株百年份的紫灵芝,这样的礼物不可谓不重,但也仅仅是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等候在“锦香楼”的雅室客座里,季重莲不禁转头看向季芙蓉,劝道:“大姐姐的身子还未好完全,不若还是呆在上京城里养养,若是不愿意住家里,继续在普济寺住一段时日也行。” 胡氏也在一旁跟着劝道:“我也这么想的,芙蓉身体还未康复,这来回奔波,我怕你吃不消。” 谁知季芙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抬起为季重莲顺着耳边的鬓发,眸中蕴着一抹温柔之色,“五妹妹出嫁,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碍事的。” “大姐姐也不怕凌哥儿会舍不得你!” 季重莲知道劝不动季芙蓉,便将赵凌给牵了出来,果然见得季芙蓉目光微微一闪,垂眉不语。 是啊,离开上京城或许她便不会再回来了,她是有些舍不得赵凌,可是她又算是赵凌的什么人呢? 想到赵凌,那个与他相似的男人身影不期然地跃入脑海,斯文俊秀的面容,却是淡漠疏离的眼神,每当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望着她,她都不知道他在想起什么,那张冷硬的外表下是否有一颗温润柔软的心? 她不否认对赵紫阳是有那么一丝心动,但这丝心动却被她掩饰得很好,经历过婚姻伤痛的女人哪有那么容易重新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呢? 再说看赵紫阳那模样,也不像是对她有意啊。 季芙蓉不笨,她自然知道胡氏与季重莲眼中燃起的期待代表了什么,但她却不能回应她们。 她表面坚强,内心彷徨,只怕自己一个选错,便又会踏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 胡氏给了季重莲一个眼色,她缓缓摇了摇头,眼下季芙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便打扰。 敲门声在外响了起来,林桃向内传禀了一声,“赵大夫来了!” 季芙蓉一怔,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身子立马坐直了。 季重莲与胡氏对视一眼,不由抿唇一笑。 看来是有戏,就不知道赵紫阳今天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若是不然,季芙蓉真跟着他们一道回了丹阳,要再返回上京城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赵紫阳今日带着赵凌一起来的,两父子都穿着宝蓝色的绸衣,胸前与袖口绣着大小的暗银色团花纹,刚刚见到这一老一小,季重莲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促狭道:“敢情你们今日穿的是父子装?” 赵紫阳的脸色有些尴尬,连眉角都在轻轻抽动,完全与他平日不苟言笑的作风是两个样,他瞄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赵凌,轻咳了一声,才道:“衣服是这孩子挑的,今日非要咱们穿成一样,我也没办法……”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已是带上了无奈,但眸中却有一丝宠溺轻轻滑过。[.超多好看小说] 赵凌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季重莲,脆声道:“五姨,你觉得我和父亲谁更好看?” “赵大夫英俊,凌哥儿乖巧,各有各的好,怎么办呢,好难选啊!” 季重莲走近了赵凌,一手牵着他的小手,一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今日五姨点了好多你喜欢的菜,过来跟我坐在一块。” 说话间季重莲便牵了赵凌就坐,季芙蓉收回了看向孩子暖暖的目光,转而向赵紫阳走了过去,柔柔一笑道:“赵大夫百忙之中还能来赴宴,咱们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快请就坐。” 今日的季芙蓉比起昨日又不同,虽然也是刻意地妆扮了一番,但举手投足都是一股自信和优雅,赵紫阳的目光微微扫过她白皙柔美的脸庞,眼波在一时之间变得柔缓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便挨着赵凌落了坐。 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坐两边将赵凌父子围在中间,胡氏的位置又掉在季重莲之后,今日的主角是季芙蓉与赵紫阳,她甘当陪衬。 “赵大夫,咱们备了薄礼,一番心意,还请你不要推辞。” 胡氏算是长辈,在这个场合也最有优先发言权,她话音一落,阿箩与墨菊已经捧起了案台上摆着的红色锦盒,举到赵紫阳跟前打了开来。 文房四宝精致滑润,那颗百年紫灵芝上甚至有内隐的幽光,赵紫阳目光一扫便知这礼物不轻,他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行医罢了,且已收了你们的诊金,今日再厚颜来吃上这一顿已是不该,若这礼物我再收下,那赵某真是汗颜了!” “这……” 胡氏的目光转向了季芙蓉,显得有些为难。 季芙蓉笑了笑,转身便让墨菊将东西给收在了一旁,只是目光诚挚地看向赵紫阳,轻声道:“既然赵大夫不与咱们谈这些俗物,咱们就来说说情分吧!” 说说情分? 季芙蓉这话一出,不禁是赵紫阳微微一怔,就连季重莲都瞪大了眼,在她记忆中季芙蓉可还没这般大胆和直接。 “咳咳……” 赵紫阳一下没回过神来,反被唾沫呛得咳嗽了起来,等他平复过来,也觉得无比尴尬,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一颗心却是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季芙蓉说的这情分是指什么? “凌哥儿,来!” 却见着季芙蓉笑着对赵凌招了招手,赵凌嘴里正咽下一块香甜的萝卜糕,听到季芙蓉的召唤,他立马用袖手在嘴上一抹,跳下了圆凳便奔到了季芙蓉身旁,季重莲反应过来想拉他都没拉住。 “姨姨,父亲说你的病全好了,是不是以后都可以和我玩了?” 赵凌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望向季芙蓉,软糯糯的小手硬是塞到了季芙蓉的掌心里,季芙蓉掌心的的温软让他感觉到一阵安心和踏实。 “眼下不行。” 季芙蓉目光一闪,像是有些不忍心拂了赵凌的意,这才犹豫着说道:“你五姨的婚期近了,我们要赶回丹阳去,今天便要动身了。” “什么?我不要姨姨走……不要姨姨走……” 赵凌原本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他瘪着一张小嘴,大眼睛中晶芒闪动,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赵紫阳原本借着饮酒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听到季芙蓉这话,他手上一抖,大半的酒液都洒在了袖子上,他的目光射向季芙蓉,隐隐带了一丝急切。 她要离开!她要走了! 赵紫阳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却像是被人给攥紧了高高提起来一般,怎么样也落不下来。 季重莲将赵紫阳的反应看在眼中,却是静默不言,她在等季芙蓉接下来的话,可等来等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她的心里又隐隐划过一丝担忧。 胡氏在一旁也看得着急,偏生又不好插进话头,只闷闷地不作声。 “傻孩子,姨姨也舍不得你啊!” 季芙蓉轻叹一声,双臂一展便将赵凌轻柔地搂进了怀中,感觉到胸前立刻被湿濡了一片,她的心更难受了。 她是真地喜欢这个孩子,天真活泼,烂漫无邪,若是她今后不会再有孩子,何妨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 这个想法一经蹦出,季芙蓉的眸中已是多了一丝惊喜的笑意,她的目光转向了赵紫阳,诚挚道:“赵大夫,若是你不反对,就让我做凌哥儿的干娘,好吗?” “不行!” 季芙蓉话音一落,却是季重莲与赵紫阳一起站起来出声反对,俩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季重莲的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赵紫阳却不觉红了脸,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行?” 季芙蓉不解地看向季重莲,目光又转到了赵紫阳身上。 “这个问题,很复杂。” 季重莲仰头望天,与胡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就站了起来,对着赵凌招了招手,道:“凌哥儿,你父亲有话要和姨姨说,五姨和四婆婆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胡氏也顺势站了起来,她绕到桌子的另一旁,轻轻拉过赵凌,抹了抹他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咱们凌哥儿是男子汉,是最勇敢的人,所以不要轻易哭泣,知不知道?!” “嗯,我不哭,我乖乖地和五姨去看戏。” 赵凌望了一眼赵紫阳,又看了一眼季芙蓉,虽然眼神还有些懵懂未知,但神情却是极其郑重的,只听他对赵紫阳道:“父亲,你将姨姨留下来吧,我不想她走……” 赵紫阳干咳了两声,脸上的红晕越来越大,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赵凌的话。 季芙蓉也有些愣住了,看向季重莲,“五妹妹,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季重莲暧昧地对着季芙蓉眨了眨眼,随即倾身向前,隔着一个人头的距离对着赵紫阳轻声道:“赵大夫,能不能留下我大姐姐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不然咱们真回丹阳去了,大姐姐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重莲就是要将这话说得严重些,以期能迫出赵紫阳的真心,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内敛太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若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怕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阶段。 只季重莲没有想通的是,季芙蓉竟然想做赵凌的干娘,可若是这样一来,她与赵紫阳就没可能了,难道她是觉得这种关系才能更永久吗,比夫妻还牢固? 也许正是因为受过这样的伤,所以让季芙蓉不敢再轻易放开心怀去相信婚姻,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告别过去,才能走得更高更远,她希望季芙蓉能够明白这一点。 赵紫阳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原来她什么都看出来了,枉自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真是…… “芙蓉,好好听听赵大夫怎么说。” 胡氏也饱含深意地拍了拍季芙蓉的肩膀,这便牵着赵凌的手往外走去,这孩子却是一步三回头,显然是对赵紫阳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有些不甘,他的目光转向季芙蓉时,又带了一丝隐隐的恳切。 季重莲挥退了室内的丫环,让她们都守在门外,别进屋内打扰俩人,而他们一行则是悄悄地退了出去。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季芙蓉满脸涨红,她看了一眼赵紫阳,倏地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她有些明白了季重莲他们的想法,将这空间单独留给俩人,是期待他们有进展和突破,但此刻她只觉得尴尬,还怎么进行下去? “别走!” 赵紫阳本来还低垂着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可此刻季芙蓉要走了,他心中一急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来,一把便擒住了她的手腕,抬起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亦有一丝恳求。 看着那潋滟的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季芙蓉不由心中一柔,扭了扭手腕,低声道:“你弄痛我了。” “对……对不起。” 赵紫阳猛然松开了手来,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失了镇静,只觉得自己口舌无比笨拙,这样的他只会令人生厌吧? “赵大夫……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季芙蓉又重新坐了下来,她垂着目光,双手绞在膝盖上放着,只觉得生平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一颗心就像要跳到了嗓子眼。 她也许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不排斥,甚至内心还有隐隐的渴望。 她原本以为赵紫阳是感情内敛的,或者对她并没有那一丝的心动,可就刚才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这让她有了一丝惊喜和期待。 赵紫阳沉默良久,双拳在膝头上紧紧地握着,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蹦跳了出来,他不想背弃对亡妻的爱,但却又不舍得就这样让季芙蓉离开。 若是她真地回到了丹阳,是不是这一生都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不,他绝对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紫阳缓缓抬起的目光终于凝在了对面女子的身上,她低垂着头,白皙的粉颈如玉石一般光滑细腻,向上延伸而去,直至那挺俏圆润的耳垂,一颗丁香豆蔻垂在耳下轻轻摇晃着,她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带着与往日一般的温润与恬静。 赵紫阳只觉得一颗心缓缓沉淀,原本清明的眼神也变得迷醉起来。 他对季芙蓉,从初时的欣赏,在逐渐的了解中又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惜,以至于到了今天,他已经放不下心中那份牵念。 若是就这样放着季芙蓉离开,他必定会终生后悔! 赵凌怕是也不会原谅他吧? 想到这里,赵紫阳不禁失笑,季芙蓉既然想要做赵凌的干娘,何妨就做他真正的母亲?! 失去妻子这几年,父母不是没要让他再娶,可是他一来无法忘记亡妻,怕心思不在对方身上反而耽误了别人,二来也是怕继母对赵凌不好。 但眼前的季芙蓉却完全符合了这两个条件,让他心动,也让赵凌喜欢,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若是他错过了,可就再没地寻去。 想到这里,赵紫阳心中一荡,伸手便握住了季芙蓉的柔荑,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却也不动了,只脸上的红绯更加深厚,就像天边漾起的那一抹彩霞,有着别样的娇美。 “芙蓉,留下来,让我照顾你,好吗?” 赵紫阳激动地说出这些话语,只觉得每个字都在颤抖,他期待而又热切地看着季芙蓉。 是,他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不苟言笑,乏味无聊,这样的他也许不该拥有如此美好的她,但他有一颗真挚的心,他会全心全意地爱护她,与她相携相伴,直至生命的终结。 季芙蓉心头一颤,这才抬眼看向赵紫阳,这还是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字,那么轻柔,却又那么紧张,像是生怕被拒绝一般,清亮的眸中一片忐忑。 她忽然便笑了,笑得泪水都盈在了眼眶,原来这就是被人在意,被人珍惜的感觉吗? 这样的爱恋情潮让她觉得幸福,周身就像被暖气紧紧包裹着,虽然或许会有透不过气的危机,但却幸福得让人不想放手。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道:接受他吧,你的心里不是也有他吗?只是碍于女性的矜持没有率先说破罢了,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想要做赵凌的干娘,除了喜欢这孩子,怕是也想能够再见到赵紫阳吧? 季芙蓉垂下了目光,唇角却微微上翘。 是啊,她的做法何尝不是以退为进,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潜意识的作为下她便这样说了,这样做了,也因而逼出了赵紫阳的真心。 “芙蓉,凌哥儿也那么喜爱你,留下来,留在我们父子身边,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见季芙蓉久久没有回答,赵紫阳的心情从紧张变得急迫起来,他轻轻摇着季芙蓉的手,期望她给出一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或许不是他心中所想,也比此刻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来得好。 季芙蓉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却是抿紧了唇角,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留下!” 赵紫阳瞪大了眼,震惊地看向季芙蓉,脸色变得青白,嘴唇微微翕合,连牙齿都在打着颤,良久,他才苦笑一声,硬生生地逼出了几个字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这个傻子!” 谁知道季芙蓉却是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赵紫阳在自觉尴尬中还来不及收回的手又被她给一把握住,她唇角一扬,绚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五妹妹婚期在即,我自然不能留下,若是你愿意与我一同去丹阳,那便更好了。” 季芙蓉此刻也有了私心,赵紫阳这般好,她想要第一个让季老太太看看,而不是领到父母跟前,若是老太太首肯,那么这次她便再没有遗憾了。 与童家的婚事到底是让季老太太伤心了,季芙蓉也觉得心中愧疚,若是她当初能够再坚持一些,怕也不会是如今的境地。 但若没有这一路的坎坷和风雨,怕是也没有她此刻与赵紫阳的圆满幸福。 人生果真是有失必有得! “你……你……” 赵紫阳哭笑不得,可看着季芙蓉开心畅快的模样,他却是松了口气。 他竟然没有发现季芙蓉竟然还有这般活泼俏皮的一面,让他又爱又喜,欲罢不能。 “怎么样,愿意陪我一同去吗?” 季芙蓉眨了眨眼,清亮的眸中如有星尘闪耀,映着赵紫阳清俊的面容,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亲昵之感。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该契合! 赵紫阳扬眉一笑,握紧了季芙蓉的手,“卿所愿也,莫敢不从!” ------题外话------ 第三天,月坚持不下来了,这两天写得手都在抖,累得我不成人形,时速一千的我一天要写一万字确实伤不起啊,我膜拜那些天天万更的妹子们,虽然书院的活动很诱人,但是也要量力而行,月试了下,确实吃不下之口菜,咱们还是能写多少算多少。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票票、礼物和留言月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里,谢谢你们,抱抱~ 第【113】章 朝阳相邀,杀机骤现 不管季芙蓉与赵紫阳交谈得如何了,这一厢,季重莲让墨菊与采秋守在雅间的门外,林桃与阿箩则随着他们在“锦香楼”四处转了转。[.超多好看小说] 为了丰富食客用餐的乐趣,“锦香楼”中设了戏台,便是一楼大堂里那一座叠起的木制高台,好在这二楼都是雅间人也不多,通向二楼的楼梯就在戏台之后,楼梯之上对着的又是二楼的隔间,摆着一扇扇大理石雕刻的象牙屏风以此区隔,二楼的食客们若是想要看戏,大可以步出雅室,在隔间里各自看戏,也就没有相互干扰一说。 胡氏怕众人饿着,是以又吩咐小二置办了一桌小点的席面摆在他们看戏的隔间里,以松软的糕点和甜食为主,这都是赵凌爱吃的,美食当前,刚才那一点不愉快很快便被赵凌抛在了脑后。 高台上锣鼓阵阵,有花旦唱着婉转的歌词,季重莲听出了这曲戏幕是有名的《洛阳桥》而这花旦扮演的正是叶含嫣,她身姿灵活而轻巧,道白明快甜脆,唱腔多使“花腔”,台步用“花梆”,更显出妩媚研丽,娇憨洒脱的风姿。 花旦的唱腔清灵婉转,身姿又是那般灵敏乖巧,胡氏很快便入了戏,还随着那曲子在膝上打起了节拍,显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赵凌吃得很忘形,间或看一眼台上,觉得无趣又埋首在自己的碗碟之间,他眼神走到哪里,林桃的筷子便去到何处,不一会儿又给他堆起了满满的一碟。 季重莲笑着看向赵凌,提醒道:“你那小肚皮,切不可以吃撑着了,不然待会你父亲怪罪下来,我可不会为你揽责。” 赵凌吐了吐舌,果然吃东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有板有眼的,一副斯文作派,林桃在一旁看着不由捂着唇偷笑,季重莲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刚想转回戏台上,却被二楼走廊尽头行来的一个女子吸引住了视线,待她定晴一看,目光却是倏地凝住了。 那女子着一身桃红色滚祥云边的宫装,姿容妍丽,眼角边生了颗红痣,远远看去就像一滴血泪,看起来犹为醒目。 那女子见季重莲的目光看了过来,红唇微微一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季重莲低垂了目光在心中默了默,这个女子她记得,正是朝阳公主的贴身侍婢,叫做红袖! 红袖眼角微挑,迈着端庄的步子从走廊的那一头走了过来,直到立定在季重莲跟前五步远,这才点头示意,“季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红袖姑娘。” 季重莲点了点头,却是坐着没动,胡氏诧异地回过头来看了红袖一眼,这才转向季重莲问道:“可是你的朋友?” 季重莲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却是红袖率先开口了,“相请不如偶遇,公主殿下请季五姑娘前去一聚。” “公主?” 胡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地不可置信,又回过头来看向季重莲,她竟然认得公主? 季重莲缓缓站起了身来,面对宫婢的红袖她不用行礼,但在红袖提及公主相邀时她若再坐着不动便是大不敬了,此刻她微微欠了欠身,道:“对不住红袖姑娘,还请向公主告个罪,重莲身边有母亲与小孩要照顾,着实走不开。” 红袖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惊讶的胡氏,以及一脸好奇的赵凌并两个丫环,口中轻哼一声道:“季五姑娘,公主相邀那可是天大的脸面,你若真是拒绝了,那可是打咱们公主的脸,不说奴婢回去不好交待,就连季五姑娘的家人……” 红袖说到这里目光又在桌上扫了一圈,这才隐含威胁道:“就连季五姑娘的家人就怕也走不出这锦香楼了。” “重莲!” 胡氏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脸色一变,紧张地看向季重莲,不管这个公主是谁,只怕来者不善。 季重莲摆了摆手,目光沉静,却是心念电转。 朝阳公主本就不是良善之辈,这次相邀于她怕不只是偶遇那么简单,想到多日前岭南王世子李照曾至普济寺向她说出的那一番话,季重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无弹窗广告) 岭南王世子向来与朝阳公主交好,她也曾经听说过一些流言,但总想着与己无关,便也没有往心上去,只是此刻被红袖言语相胁,她颇有些骑虎难下。 应了,只怕是一场鸿门宴。 不应,一顶违逆公主的帽子扣下来,她也吃不消。 而且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要急着赶回丹阳,可没时间与公主耗在这里。 “季五姑娘,你可别让公主久等了。” 红袖眼波婉转笑意全全,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 季重莲点了点头,刚要转身随红袖而去,胡氏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眼神中蕴着一抹焦急和担忧,“重莲,你这一去……” “母亲不要担心!” 季重莲温然一笑,一手覆在胡氏的手背上,唇边笑容清淡如莲,“我与朝阳公主本是旧识,这又是在公众场合,公主不好露面于人前,这才邀我一聚,无碍的,母亲且回去与大姐姐说一声,可能要多等上我一会儿了。” 季重莲这一番话语向胡氏透露了三个信息:第一,公主的封号是朝阳,皇室那么多公主如此也能对号入座了;第二,这是在大厅广众之下,量她朝阳公主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第三,若是真有什么,胡氏及时向季芙蓉说了这事,若是她久去未归,她们也好在外想办法。 胡氏怔怔地点了点头,眸中缓缓闪过一丝明悟,季重莲这才带着林桃跟着红袖而去。 公主所在的雅间是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更是清幽,一路皆未遇到什么人,红袖行在季重莲跟前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她微微侧了侧身,含笑道:“季五姑娘心思玲珑,实非常人能比,难怪公主殿下这般看重你。” “红袖姑娘说笑了。” 季重莲听出红袖话语里暗含的讥讽也不以为意,她的回答客气而又疏离。 林桃跟在季重莲身后却觉着步步惊心,她可一次也没见过公主,只这公主身边侍婢的气度就不同凡响,而公主……那可是皇室里的掌上明珠啊,一般人有幸能够见过一次也就了不得了,可没有想到,她家姑娘与公主还是旧识。 只是这旧识也有好有坏,林桃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来者不善啊! 林桃心里着实有些惊惧,这次跟着她家姑娘去见朝阳公主,还不知道人能不能回来,好在他们来到上京城后她便代姑娘去铺子里看了一趟,姑娘的铺子生意火红,她老子娘都很好,哥哥林楼如今也能独挡一面,连碧元嫂子都怀了孩子,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圆满。 若是眼前这条路真地就是尽头,那么她也没有遗憾了。 想到这里,林桃挺起了胸膛,展现出她坚强勇敢的一面,宫主的侍婢又怎么样,她还是季家五姑娘的丫环呢,一点也不比人差! 季重莲的目光早已经瞄到林桃那变幻的脸色,原本以为这丫头是怕了,最后却是意外地振奋了起来,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这样想着,她的心头也渐渐泛上了一丝暖意。 “公主,季五姑娘到了。” 红袖推门而入,门内便站着两名带刀侍卫,冷硬的面容隐含威仪,见着季重莲携婢女入内,连目光也没闪一闪。 红袖带着季重莲转过屏风,她这才见着一衣着鲜亮的丽人正盘坐在榻上惬意地饮酒,她云鬓微松,头上插着飞凤赤金钗,钗头一颗硕大的南珠闪着莹莹玉润的光泽,耳垂上一颗红珊瑚的耳坠子摇晃着,远远看去就像一颗要滴落的血泪,她眉目纤细,容色秀丽,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妩媚的风情,却又隐隐含着高贵的气度,这样矛盾的组合出现在朝阳公主身上,让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 再见朝阳公主,季重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已经注意到了朝阳公主挽的是妇人的发髻,说明她已经嫁作人妇,那么她与李照…… 季重莲心中一惊,不敢往下去想,带着林桃行了礼后她便垂眉不语,等候着朝阳公主示下。[] “季五姑娘,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 朝阳公主芙蓉粉面上绽开了一抹嫣红,她仰颈喝下了杯中酒水,白皙的脖颈像天鹅的颈项一般微微向后弯曲,青色的脉络游走其间就像密布的小蛇,杯中酒水饮尽后,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红舌在唇上轻轻一舔,这才挑起丹凤眼望了过去。 季重莲的身量已是比四年前高挑了不少,她五官细致面容清丽,眉眼间风华尽现令人心折,少女的身躯玲珑有致,透出水蜜桃一般诱人的色泽,似乎正等着良人来收获采撷。 看着看着,朝阳公主的脸色便沉了下去,为什么季重莲能够越变越美,而她却已经成了一个寡妇? 想到这里,朝阳公主将自己手中的酒杯狠狠一掷,细白瓷的酒杯骤然碎裂在季重莲的脚跟前,就像纷乱的雪片一般四溅开来,她却动也没动,连睫毛都没有眨上一下,呼吸平顺地就像根本无事发生。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了起来。 自从她与李照决裂后,他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就连她将碧墨剜了双眼送到他跟前去,他也无动于衷。 其实从很久之前她便发现了碧墨的心思,这丫头一直喜欢着李照,只是碍于自己她一直不敢表露分毫,后来她才发现碧墨与李照有互通消息的痕迹,她不动声色只是想要知道得更多。 李照是不是因为关心爱慕她,所以才买通了碧墨为他办事,若真是这般,她心里只有欢喜的份,哪里会计较这么多。 可后来她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甚至在一次怒气中她打翻了油盏,那热烫的滚油顿时泼在了碧墨的手臂上,她看着碧墨忙不迭地褪去被滚油浸过的衣衫,那裸露在外的洁白藕臂上竟然再没有那一颗赤红守宫砂。 在这一刻,朝阳公主才知道碧墨已经被破了身,而能让她心甘情愿侍候的对象,除了李照还能是谁? 恼羞成怒之下,她再也无法忍受,命人剜去了碧墨的双眼放在红木雕花的锦盒中,连同着碧墨这个人一起送到了世子府去。 碧墨一去无回,李照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命人在世子府打探了许久,却是再也找不到碧墨,这丫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让一个人从这个世间上消失无非只有两个做法,一是杀死,一是藏匿,而碧墨在李照心目中显然没有重要到他需要花心思去藏匿。 那么只能说明一个可能,碧墨已经死了。 对于一心恋慕他,将整个身子和灵魂都奉献给他的碧墨,李照竟然能够狠下杀手,那么对于自己呢? 朝阳公主咬了咬牙,她纠缠李照,她处置了所有与他有关系的女子,他能不恨她吗? 她已经不止一次从李照眼中看到了杀机,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足够让她心冷如灰。 为什么,她仅仅只是爱着他,义无反顾地爱着他,为什么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而她……朝阳公主阴寒的目光一转,如片片利刃一般切割在季重莲身上,而她为什么就能吸引李照的视线? 朝阳公主在李照身边早已经布了暗线,而那一次李照出门前往普济寺,那暗线却被阻于寺外,直到他离开,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寺庙里面做了什么。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没有放弃挖掘,最终排除一切可能,锁定了季重莲的所在。 是了,多年前李照就曾经为了季重莲而妥协过,甚至对她好言相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怎么会这般做? 明为放弃,却是隐隐的一种保护,他怕她伤害季重莲,他怕她在丧失理智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朝阳公主的视线在季重莲身上徘徊良久,就像阴冷的毒蛇在寻找最合适的下口之地,季重莲不禁觉得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背脊间倏地升起了一股凉意。 她早便知道朝阳公主来者不善,如今她已经处于被动之地,若是再不主动出击,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季重莲神情一凛,不由心念电转,她大致知道朝阳公主到底忌讳她什么,只要摸准了对方的软肋,说不定可以放手一搏,想到这里,她恭敬道:“公主就算这次不相邀,重莲也会将请帖送到公主府上,虽然公主未必有时间来参加民女的婚事,但到底咱们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份,民女自知厚颜,还请公主不要笑话才是!” “喔?” 朝阳公主挑了挑眉,眸中却是升起了一抹兴味,她细长的眼角缓缓垂了下来,面色竟然带了一丝平和之态,连唇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你要成亲了?” “是,民女的婚期就定在六月,这次来上京城只是与母亲来看望大姐姐。” 季重莲抬眼扫了朝阳公主一眼,见她面色稍缓,心中的不安也淡去了几分,只是态度依然谨慎,语言也极致斟酌。 “就在这个月吗?那倒是快了!” 朝阳公主深深地望了季重莲一眼,对眼前的女子她初时也有欣赏,但耐何李照却单单看重了她。 就在刚才,她不过杀机一现,季重莲马上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她根本无心于李照,就等着欢喜地嫁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聪明的一个女子! 李照就在这个月也要起程往岭南,朝阳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追随而去,而季重莲回到丹阳嫁了人,更是不会与李照再有交集,她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了。 “是,就在这个月了。” 季重莲仰起了头,眸中闪过真挚的欢心,少女爱恋的情怀羞红了她白皙的脸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羞赧,缓缓地垂了下去。 “你的婚礼我是不能去了,但这贺礼却是一定要送的。” 朝阳公主拍了拍手,立马便有侍女恭敬地捧上一个锦盒立在了季重莲跟前,只听朝阳公主淡然一笑,“打开看看可否喜欢?” 季重莲像是有些忐忑不安,却还是依照着朝阳公主的吩咐缓缓打开了锦盒,那莹润的光芒几乎要透盒而出,到这锦盒完全打开时,季重莲已经不自觉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在那锦盒中装着两颗犹如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光华莹润,隐隐带着璀璨的七彩流光,当真是美不胜收! 季重莲似乎看得都惊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由惶恐地推拒道:“公主,这礼物太贵重了,民女只怕……” 朝阳公主眉头一竖,眸中的厉色一瞬间再现,迫人的气势犹如层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给你的你便收下,不然……” 朝阳公主的话语已是隐带威胁,她这一举动也是存着试探之心,若是季重莲收下了,那么就是允诺从今往后与李照划清界线再无相干,若是不收,她难免会怀疑季重莲是不是还有得陇望蜀之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朝阳公主相信季重莲一定明白她的意图。 “如此,民女便多谢公主殿下了。” 季重莲对着朝阳公主深深拜下,一脸的臣服之色,朝阳公主眉梢一挑,笑道:“如此你便先行离去吧,本宫祝你们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红袖在旁一直看着,此刻才深觉诧异,她原本以为朝阳公主是要找季重莲麻烦的,没有想到三言两语间季重莲便打消了公主的顾虑,眼前少女心思之深沉,应变之灵敏却非常人可比。 季重莲又是一番磕谢,这才带着林桃退出了雅室,主仆俩都是汗湿重衣,却又强自撑着不急不慢地沿着走廊回到他们先前的雅室。 这一次真地好险,季重莲呼出一口长气,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因着李照的关系,朝阳公主已对她起了杀心,此地不宜久留,要早走为妙! 胡氏已经先带着赵凌回了雅室,将一切告知了季芙蓉,此刻众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听见门外传来墨菊的传禀后,季重莲已经带着林桃推门而入。 “五妹妹,你可吓死我了!” 转进内室,众人皆是站立而起,季芙蓉已经当先扑了过来,抓住季重莲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确定她没有什么伤害,这才放心下来,只是秀眉微微蹙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朝阳公主她……” 胡氏牵着赵凌的手,看着季重莲有些欲言又止,她的确不知道季重莲与朝阳公主有什么过结,但这个话题眼下又不好问及。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也觉着心累,赵紫阳上前一步,关切地说道:“这位朝阳公主如今风评不好,若是她有心刁难你,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赵紫阳说话一副自家人的口吻,倒是让季重莲诧异地看向了他一眼,又瞧着季芙蓉微红的面颊,迟疑道:“你们……” 季重莲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改口道:“恭喜大姐姐,大姐夫!” 这下轮到季芙蓉与赵紫阳集体尴尬了,季芙蓉捏了捏季重莲的手,嗔了她一眼,“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胡乱叫什么!” 谁知赵紫阳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我陪你一起回丹阳,指不定就要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这事,五妹妹提前唤我一声也是无碍的。” “你这人……”脸皮真厚! 季芙蓉咬了咬唇,面上是一片羞恼,心中却是觉着甜蜜,没想到赵紫阳平时一本正经,这耍起赖来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连称谓都自动改了,她能说他是自来熟吗? “四婆婆,他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赵凌抠着脑袋,扬起小脸看向胡氏,胡氏笑了一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父亲娶了姨姨,这样姨姨就变成了你母亲,永远陪着凌哥儿,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 赵凌一乐,连连拍手叫好,他蹦上前去,一手牵着赵紫阳,一手牵着季芙蓉,脆声声地说道:“父亲快娶了姨姨吧,这下我也有母亲了!” “好啊!” 赵紫阳笑着拍了拍赵凌的脑袋,又看了一眼羞恼的季芙蓉,这才道:“咱们这就随你母亲回丹阳去,顺道看望你的外祖母,可好?” 赵凌自然顺着点头,让一旁的季芙蓉哭笑不得,赵紫阳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可真让人望尘莫及啊。 季重莲笑容一敛,面色沉凝地说道:“大姐姐与大姐夫的喜事能定下自然是好的,只眼下咱们要快快起程了,晚了我怕会有变故。” 朝阳公主如今的模样又和几年前大不相同,喜怒难测,为人更加不可捉摸,刚才她不过是故作臣服之态来取信于朝阳,这才顺利地出了雅室。 可谁知道朝阳公主清醒之后仔细一想又会不会觉得哪里不对,转而再召她过去,这一去,便真是吉凶未卜了。 “你是说朝阳公主她……” 季芙蓉的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她看了赵紫阳一眼,点头道:“那咱们就先行出发,你收拾好行装带着凌哥儿随后赶来,咱们在路上相会。” 在胡氏他们回雅室之前,季芙蓉与赵紫阳便谈妥了一切,这次回丹阳见过季老太太,只要她老人家满意点头了,他立马让人去提亲。 而赵家父母在这方面比较开明,只要儿子喜欢,又是名门淑女,相必也不会多加阻挠。 赵世聪是深知赵紫阳的脾性,当年这个儿子能够因为意愤而离京,在外飘泊多年,连成亲都不曾回家告知,可知脾气有多倔强,若是逆了他的意思,保不准这个儿子又要打包走人了。 对赵紫阳,赵世聪还是觉得有所亏欠的,所以当赵紫阳带着赵凌回到上京城,他们立马便接受了,虽然他们也想过为儿子再娶一门媳妇,可赵紫阳不点头,他们也不能独断独行,如今他自己选了媳妇,而这个媳妇还能这般喜欢赵凌,两老自然是求之不得。 季重莲说走就走,因着季芙蓉与赵紫阳已然情定,那嫁妆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拉回丹阳去,一行人轻车从简,连着收拾的行装包裹一共不过两辆马车,在未时中便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奔着丹阳而去。 第【114】章 重莲及笄,路遇劫杀 季重莲一行只有两辆马车,因着女眷众多,所以他们只白天拼命地赶路,夜里必定要寻到一处客栈投宿,沿途留下了记号,以便赵紫阳能够及时赶来。 是夜,季重莲与季芙蓉躺在同一个榻上,采秋与墨菊她们睡在外间,胡氏单独住了一间屋子,而这是他们离开上京城的第三天。 窗外,星光满天,月亮皎洁的银辉洒了进来,季重莲举起了手,纤细的手指一半在阴影中,一半被月光照亮,流转间带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季芙蓉侧了个身,增开了眼,轻声道:“怎么,睡不着?” “大姐姐不也睡不着?” 季重莲眨了眨眼,目光却是凝在了空旷的屋顶上,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的心却是带起了一层激荡的波澜。 离回丹阳的日子越近,那就说明她的婚期越近,不知道裴衍是不是已经顺利回返了? 她想像得出裴衍身着那大红喜袍的模样,一定是英俊挺拔,帅气昂扬的,迎亲这一路走来,得让多少姑娘折了眼球啊。 想到这里,季重莲便轻声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 季芙蓉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和那个裴衍不合适,姐姐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婚姻的幸福不是必然的,也要咱们用心经营才是。” 季重莲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笑着看向季芙蓉,“不过赵大夫面冷心热,大姐姐嫁过去一定倍爱宠爱。” “你这丫头!” 季芙蓉也撑坐了起来,一手点在季重莲的鼻头,嗔道:“你就拿我开涮吧,我和他最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要嫁人这事可就在眼前了。” 季重莲呵呵地笑了,笑到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面色一凝,道:“姐姐以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那凌哥儿他……” 赵凌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眼下年纪还小,心性也不成熟,他自然会认季芙蓉做母亲,但若将来季芙蓉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他的疼爱与照顾分薄了去,这孩子心理上会不会有抵触有变化,这才是令人担忧的。 总之,继母也是没有那么好当的。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 季芙蓉沉默良久,眸中渐渐蕴起一抹柔光,目光显得飘渺而悠远,“那一次小产我到底伤了身子,今后能不能有孩子还是另外一说,但这几年里我不会要小孩,至少等到凌哥儿长到十岁了,让他知道即使将来我和他父亲再有了孩子,他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长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季重莲看了季芙蓉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和哑然,她没想到季芙蓉竟然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哪个女人嫁人后不想尽快生下孩子以稳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可她竟然…… 当然,若是等到赵凌长到十岁以后,能够明辨是非了,知道季芙蓉的良苦用心,将来对这个嫡母也只有尊敬爱护,断没有猜忌怀疑的道理。 等着赵凌成年后,就算季芙蓉期间再生下了孩子,那也是几岁孩童,完全不会威胁动摇到赵凌的地位,这样的大公无私胸怀大度,连季重莲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 不过从现代人的医学角度来看,季芙蓉二十四岁以后生子正是最适合的生育年龄,无论恢复调养都会比以前好上太多,也算是一个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笑了,“没想到大姐姐已经考虑得这般周全,倒是我多虑了。” “你这也是为我着想嘛。” 季芙蓉牵起了季重莲的手,两姐妹对视一笑,眸中的温情不用言说。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起床用了早膳后又开始了赶路的旅程。 在季重莲他们离开上京城的第五天,赵紫阳终于赶了上来,他还带来了赵家的二十几名护卫,这让他们沿途的安全多了几分保障,可看着赵凌因为赶路而有些憔悴瘦弱的面容,季芙蓉心疼急了,当天便与大家商量,在当地停留休息一天,让赵紫阳父子好好调整一番。 为了追上季芙蓉,赵紫阳可谓是星夜兼程,他原本以为赵凌会吃不下这个苦,可这孩子却是异常坚毅,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夜里赶路时便窝在他怀里醒一会睡一会,就这样硬撑了五天。(.) 季芙蓉赶忙让墨菊去找小二要了洗浴的热水,又抬了两个浴桶,一个给赵紫阳使用,一个给赵凌。 赵紫阳在浴桶里加了些消除疲劳的药草,整个人在里面一泡,顿时精神了不少。 赵凌那厢季芙蓉却是不放心,非要自己动手给他沐浴,弄得赵凌怪不好意思的,非要着了一条亵裤才跳进浴桶里,面颊上还飞起了一抹红晕。 季芙蓉哭笑不得,敢情这四岁的小毛孩子竟然还有了男女之隔? 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赵凌也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一大早两父子便衣着整齐地来敲门了,说是早膳已经在楼下摆好了,只等着她们一同用过便起程。 “我听芙蓉说,五妹妹要嫁的人是裴衍?” 赵紫阳给季芙蓉盛了一碗粟米粥,目光这才转向了季重莲,含着淡淡的笑意,“这裴衍我也认得,可是个了不得的小子,当年还是上京城的小霸王呢,没想到一转眼便已是物是人非。” 赵紫阳比裴衍还大上两三岁,从前都住在上京城,自然对他的种种事迹有所耳闻,只是后来裴家变故,原本盛极一时的府邸门可罗雀,裴大人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这里却再也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裴家人不得已远走他乡。 沉寂了这么多年,倒是没有想到裴衍竟然投入了燕王的阵营,西北那块地方他是没有去过,可也知道那里条件多么坚苦,依裴衍那样的性子都能挺了过来,可见裴家的将来定然还是有希望的。 只从前的裴大人是文臣,今日的裴衍却走了武将的道路,也不知道是何因由。 “大姐夫也知道他?” 季重莲的眸中闪过一抹亮光,裴衍的过去她只从裴氏口中知道过一些,没想到还有别人认识他,这对她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喜。 季芙蓉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如今她和赵紫阳关系未定,季重莲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欢,俩个人一搭一唱地竟然也不觉着别扭,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然,从前我父亲给裴大人问诊时,我也跟着去过裴家,那时的裴家啊……” 赵紫阳感叹了一声,当年裴大人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人自然不少,那时的裴府可是热闹非凡。 他有幸跟着父亲去过几次,裴府的建筑庄重而大气,亭台楼阁,琉宇飞檐,谈不上有多华丽,但自有一股清贵沉然之气,让人心生敬仰。 那时他见到的裴衍还是一脸阳光的小少年,在高檐飞廊之下,他手持着一把特制的金丝弓箭,“嗖”地一声便把枝丫上的鸟窝给射落了下来,那时东方家的小子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着呢,那样恣意的年少时光,竟然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季重莲津津有味地听着赵紫阳讲述着裴衍的过往,季芙蓉在一旁看着只有叹气的份,看来她这个妹妹是真地迷恋进去了,爱情这种东西谁能说得清呢,它来时无声,去时无影,只看你是否能抓得住。 胡氏一在旁静静地听着,间或照顾着赵凌用膳,一大一小倒是挺开心的,也许她也在实习着怎么样做一个好母亲。 一路上为了满足季重莲听故事的欲望,赵紫阳也不坐马车了,策马走在她们的马车边上,连赵凌也一同爬上了马车,只可惜一车子的女眷,小孩子还好,赵紫阳再挤一处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一路行来,转眼就要到六月二十,估摸着至少还有五天才能到丹阳,没办法,季重莲的及笄礼便只能在外举行了。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意义非常,胡氏也不敢太随意,便赁了个小院子,让人收拾布置了一番,又准备了几套华丽的成衣、木簪、发簪也一一准备齐整,胡氏和季芙蓉分别充当正宾与赞者,简单的将仪式给进行了起来。 当看着季重莲挽了发插了簪,又向着丹阳的方向行了叩拜之礼,最后娉娉立于大家面前时,季芙蓉的眼角一下便湿润了,她上前来轻轻搂住了季重莲,哽咽道:“五妹妹,姐姐祝愿你嫁得有心人,白首不相离!”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眸中闪过点点晶莹,刚欲落下泪来,胡氏已经拿着丝绢在她眼角一拂而过,嗔怪道:“这是个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够掉泪。” “是,母亲说得对。”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眸中的泪意,笑着看向季芙蓉,“我对大姐姐的祝愿也是这般,以后有大姐夫照顾着你,老太太也能放下心来。” 这一路上赵紫阳对季芙蓉的体贴和照顾他们都看在眼里,要说感动不是没有的,特别是看在胡氏眼里尤其觉得心酸。 就算季明宣回炉重造,也绝对不会变成如赵紫阳这般的绝世好男人,这也是各人的命数,怨不得谁。 季芙蓉虽然如今获得了幸福,可她从前经历的磨难仍然历历在目,果然是风雨后才能见彩虹,经历过磨难的人生才能更美丽。 赵紫阳牵着赵凌站在一旁,想要过来安慰季芙蓉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是季重莲的及笄礼,姐妹俩个却弄得有些伤感了,看来女人的思维方式,的确不是男人能够轻易了解的。 六月二十三这一天,季重莲他们一行路过湘潭县,过了松林镇后,便有两条路摆在大家面前,一条是绕着山道走,还有一条便是翻山而过,后一条路自然能够节省不少时间,大家一商量便决定走这山路。 只是山路有些崎岖,昨夜下了场小雨,路面湿滑,马车不敢行进快了,只能慢慢地沿着山壁走。 许是因为昨夜有雨,今日赶路的行人几乎都没有,季重莲探头向外望去,天空上乌云压顶,像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有一种异常沉闷的感觉,看来这阴雨天还没有过去,指不定走到中途便又下了起来,这样的天气走山路确实有些危险,可因为她的及笄礼又在外耽搁了两天,再不趁着白天赶路,等他们到了丹阳时,怕婚期已至。 季重莲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两手却不由绞在了身前,连一双秀眉都微微蹙起。 季芙蓉在一旁看着,不由关切地问道:“五妹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 季重莲摇了摇头,抿了抿唇,但心中的那种滞闷却还是挥之不去,她看了一眼季芙蓉担忧的面色,还是开口道:“大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就是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你这孩子就是杞人忧天!” 胡氏在一旁不以为意地笑道:“许是婚期临近,你心里紧张了,没事的。” 赵凌早上玩乐了一阵,此刻用过午膳已经在马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胡氏侧身小心翼翼地给他搭上了一条薄衾。 季芙蓉眼波如水,看向胡氏轻声道:“多亏四伯母这几天与我一同照顾着凌哥儿,这孩子精力太旺盛了,若是让我陪他玩上一天,铁定是吃不消的。” “这孩子天生就惹人爱,回去后让老太太看见,指不定喜欢成什么模样呢!” 胡氏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家该是好久没有孩子的笑声了,我见着老太太时常走神,怕是心里也觉着寂寞得紧,有了孩子分散她的注意,那心情也铁定能好上几分。” “四伯母那么年轻,将来还不定有几个孩子呢,有你们陪在老太太跟前,那还不是一片欢喜。” 季芙蓉与胡氏在一旁轻声说着话,季重莲扯了扯唇角,那笑容却怎么样也浸染不到眼底,反倒是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开来。 轰隆隆! 闷雷滚滚而过,突然天空耀起一道闪电,蛇形的闪电当空劈下,竟然将山顶的一块大石劈碎,无数的落石从山顶滚了下来,马儿惊鸣,竟然失蹄狂奔了起来。 马车内的众人还不知晓这个变故,一下被飞奔的马儿颠得东倒西歪,尖叫连连。 “啊!” 胡氏一个不稳当先便撞在了马车壁旁安置的几角上,顿时血流如注,阿箩都吓傻了,下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扑过去拿丝帕按住了胡氏的额角。 整个马身剧烈地颠簸了起来,采秋在季重莲身下做了肉垫,她却也来不及爬起,只转头大声道:“马惊了,大家尽量伏低了身子攀住车身,不要被甩出马车!” 赵凌已经被震醒了过来,季芙蓉紧紧地抱着他,他的眼神刚开始有些懵懂,下一刻再明白了什么之后立刻便吓得哭了起来。 墨菊与林桃分别守在季芙蓉与赵凌两侧,将他们夹在中间,以防止更大的颠簸将人给震出马车去。 眼下不可能再退回去,赵紫阳在外指挥着队伍冒着碎石向前冲去,连他自己也加快了马速,尽量地赶到马车旁,大声地对景安说道:“拉住缰绳,保持路线,千万不能松手!” 景安咬紧了牙,双臂一卷,任由那缰绳缠在手臂上,就算双手都被勒出了血痕,他也没有松开。 碎石如雨般落下,好在块头不是太大,落在车篷上就像下起了一场碎石雨,在外的护卫们都尽量避了过去,只打马一路向前飞奔。 季重莲面色苍白心下难安,她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们如今就像行走在钢丝绳上,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滚落山崖,想到这样的可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为了她的婚期大家也不会这条路,这样的阴雨天就应该休息一下再走,就算有所耽误,裴衍知道这实情也是不会怪罪的。 整个队伍连续奔行了有一刻钟左右,赵紫阳才喝令停下,他第一时间回转马车往季芙蓉所在的马车奔去,只在外急声关切道:“芙蓉,你们有没有事?” 季芙蓉抹干赵凌脸上的泪痕,将他交到了墨菊的怀里,这才撩起了帘子,道:“四伯母额头碰伤了,还在流血,要处理……” 季芙蓉回头担忧地看了胡氏一眼,此刻胡氏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动不动地依在阿箩怀里,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浸染了她白静的脸庞,还顺着往下滴落,染湿了衣襟,在杏黄色的裙摆上绽开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季芙蓉有些不忍心地转过头去,话才说了一半,她便骤然顿住了,瞪大了眼,“你的脸……” “不碍事的,只是些碎石的擦伤。” 赵紫阳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刚才他纵马向前,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飞坠而下,他险险地避了开来,只是那石块还是擦脸而过,只是破了些皮流了血,都是皮外伤倒不紧要。 “原地休整一下,我去拿了药箱,马上就来。” 赵紫阳对季芙蓉点了点头,又驾马向另一辆车跑了过去。 这时季重莲已经在采秋的搀扶下跪坐了起来,见着阿箩手中的丝帕都被血浸湿了,她立马抽出自己的绢帕轻轻按在了胡氏的额头上,阿箩颤抖地看向季重莲,眸中噙着泪水,“五姑娘,咱们太太她……” “母亲不会有事的。” 季重莲也是心急如焚,看着胡氏昏迷不醒的模样,只咬牙道:“应该只是皮外伤,等着大姐夫来诊治,一定不会有事的!” 胡氏是个好女子,即使她不幸嫁给了季明宣做继室,但她对人始终温柔,心地良善,她不应试有这样的磨难。 看着胡氏的模样,季重莲忍不住泪盈于睫。 赵凌也爬到了胡氏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童稚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哭腔,“四婆婆,你快醒醒,不要不理凌哥儿……” 胡氏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努力要睁开眼,她的表情痛苦又压抑,嘴唇微微翕合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有那浓重的鼻息声在众人耳边徘徊。 “凌哥儿回来,不要动到你四婆婆,不然她会难受的。” 季芙蓉对赵凌招了招手,他的泪水还淌在面颊上,却是听话地吸了吸鼻子,又慢慢地爬了回来。 此刻赵紫阳已经提着药箱赶了回来,景安在外禀报了一声,采秋立刻便撩起了帘子。 赵紫阳一边撑掌跳上马车,一边说道:“外面受伤的护卫也不少,不过都是轻伤,只有一个严重些地腿上插了尖石进去,我让药童给他们处理一下。” “父亲!” 赵凌看着赵紫阳已然扑了过去,在他怀里哽咽道:“父亲,快救救四婆婆,她流了好多血!” 赵紫阳安抚地拍了拍赵凌的头,将他推到了季芙蓉怀里,又让阿箩将胡氏给放平了,这才专心地处理起她的伤势来。 他先用沾了酒的棉布将胡氏的额头擦拭了一遍,这才露出了受伤的口子,那道口子就在发鬓边上,开得有点大,需要缝合才行。 赵紫阳小心翼翼地动作着,马车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眼地看着。 季重莲让采秋与林桃分别撑开了车帘与窗帘,尽可能地让马车内的光线充足一些。 景安手臂上也见了红,墨菊滑下了马车找赵紫阳的药童取了些药和纱布,回头自己给他包扎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赵紫阳终于将胡氏的伤口给缝合好了,又抹上了药缠上了纱布,这才一抹汗跌坐在了马车里。 “大姐夫,我母亲她不会有事吧?” 季重莲担忧地看向胡氏,阿箩正在清理她衣服上的脏污,又将薄衾轻轻地搭上,如今胡氏还昏迷不醒,不便给她更衣。 其实季重莲更想问的是胡氏撞得这么严重,会不会有脑震荡,但换成古语的话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词。 “这个还不好说。” 赵紫阳沉吟道:“还要等四太太醒了之后再看看情况,眼下也说不准。” “那四伯母她何时才能清醒?” 季芙蓉的目光柔如水波,就这样定定地看向赵紫阳,眸中有对胡氏的担忧,也有对赵紫阳的牵念,他不禁心中一暖,轻声道:“快则两个时辰,慢则一天,若是过了今夜还不醒……” 赵紫阳这样说着,面上升起了一抹凝重之色,但片刻后又消融了去,他看着满车人期待的眼,到底不忍心将话给说重了,只道:“四太太一定会醒的,眼下咱们过了这山立马找个歇脚的地方,四太太头部有伤不易长久地颠簸,等她苏醒后再说!” 季重莲想了想,咬牙道:“咱们就依大姐夫所言,过了之山,先找个地方住下。” “可是你的婚期……” 季芙蓉秀眉轻蹙,还想要说什么,已经被季重莲一口给打断了去,“若不是为了这婚期咱们也不用这么赶,若不是急着赶路,母亲也就不会……” 季重莲说到这里已是自责不已,她垂下了头去,美目微微泛红,季芙蓉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咬唇道:“五妹妹快别这么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们何故会来上京城,都是我……” 赵紫阳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道:“好了,你们姐妹都是为对方着想,但眼下不是论责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谁也不想,眼下赶路要紧。” 雷声阵阵,阴云密布,眼看这一场雨又要下起来了,再是耽搁不得,季重莲看向赵紫阳,点头道:“是,一切就交给大姐夫安排了。” 赵紫阳点了点头,刚要退出马车,便听见季芙蓉柔柔的叮嘱,他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才去查看其他人的状况,安排着再次起程。 眼看着山路快要到顶了,翻过这座山头,往下的路便更好走了,赵紫阳不禁指挥着队伍加快了速度。 而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哨声响彻山林,当先的队伍皆是一怔,就见着一队黑衣人马从山头涌了出来,成横向排开,一下子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人人皆以黑巾覆面,看起来便是来者不善。 赵紫阳本就行在队伍前面,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凛,却又强自稳定了神色,打马上前,客气地抱拳道:“各位壮士请行个方便,咱们一车老弱妇孺只是回乡探亲,并未携带什么贵重财物,还请不要多加为难,在下愿意奉上五百两银票!” 赵紫阳说着话,已是对身旁的一个护卫首领递了脸色,他赶忙从怀里摸出了几张银票来。 赵紫阳的目光紧紧锁定住了那行黑衣人中间的男子,他策马昂扬,身躯挺拔,阴鸷的眼神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却又有一种让人生畏的气度,这样的人怕不只是普通的盗贼。 赵紫阳心中已有猜测,对方人多势众,若是财物能够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动起手来,到时候血腥满地,队伍后面又是一众女眷根本不敌,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安排。 赵紫阳这方的护卫首领也感觉到了对方庞大的气势,是以他拿着银票却不敢走得近了,只是远远地递了过去。 谁知中间那黑衣男子只是冷哼一声,目光不屑地扫过那护卫首领手中的银票,竖手挥下,声音冷寒如二月雪,带着毫不留情地决绝,“女人留下,其他人,给我杀!” 第【115】章 裴衍归来,两男争雄 “前面是怎么回事?” 采秋撩起了车帘,季重莲沉声问道,目光一眺而去,眉心却不觉抖动了一下。 前方一片黑压压的,无数个黑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好将他们的去路给挡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景安在外犹豫了一阵,还是颤声答道:“五姑娘,怕是遇到拦路的盗匪了!” “什么?!” 季芙蓉面色惊骇地奔了过来,举目向外望去,果真见到一排黑衣男子骑在马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季重莲咬了咬唇,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刻她早已是后悔莫及! 此刻,乌云密布天色阴沉,雨还未落下,只闻雷声滚滚,风声凛冽,天地间骤然一片肃杀之气! 那黑衣男子一声令下,所有的黑衣人都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气势汹汹地策马而来。 “挡住他们!” 赵紫阳脸色大变高喝一声,随身的护卫首领也拔出了腰间的大刀,指挥着手下的人迎头冲了上去。 赵紫阳掉转马头飞奔而回,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飞快地奔至季芙蓉他们所在的马车,对景安急声吩咐道:“快掉转马车,跑!” “紫阳!” 季芙蓉眸子泛红,一眨不眨地看向赵紫阳,咬着唇欲言又止。 “你们快走,护卫还能抵挡一阵,再晚便来不及了。” 赵紫阳摇了摇头,眸中含着一丝决绝,看在季芙蓉眼中便是一阵剜心的痛,她鼻头一酸,那眼泪便簌簌而落。 对方策马而行,而他们却乘坐着马车,谁会更快一些,这答案已是显而易见了,季重莲此刻焦急万分,可却一点也没有应对之法,那是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刀口上舔血的莽汉,他们怎么可能讲道理?! “是!” 景安咬紧了牙,控制着马车就想要转头,无奈山路崎岖,等着马车掉过头之际,赵紫阳手下的护卫已是被杀掉了一半。 季重莲亲眼见着一个黑衣人纵马而来,长剑一挥,干净利落的剑法直接带走了一颗头颅,鲜血在空中喷溅带起一片密布的血雾,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山谷间,震人心魄! “啊!” 采秋与林桃见着那样的场景也不由尖叫一声,不由紧紧地环抱住了对方。 “快走!” 赵紫阳深深地望了季芙蓉一眼,眸中的不舍与眷恋一闪而过,最终咬牙道:“照顾好凌哥儿!” 说完这话他便策马向前面的马车急奔而去,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季芙蓉只觉得双眼瞬间便模糊了起来,嘤嘤哭倒在季重莲的怀中。 “父亲,放开我,我要去找父亲!” 赵凌就在季芙蓉的身后,此刻他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被墨菊紧紧地抱在怀中,任他怎么踢打就是不放开! 马车终于“嗒嗒”地跑了起来,却是向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季重莲坐在车内,看着昏迷不醒的胡氏、默默流泪的季芙蓉,还有哭闹不停的赵凌,她只觉得脑中像扎了根钢精似的痛楚无比,怎么一昔之间会变成这个模样,飞来横祸吗? 不,不会! 这世间哪前这么多的巧合,这些人就像故意在这里等着他们一般,且还个个蒙着黑巾,明显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是谁,到底是谁想要他们的性命?! 难不成是朝阳公主吗? 也许只有这个可能了,到底还是她惹来的祸事啊! “轰!”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爆炸之声,季重莲赶忙撩开了帘子,一手抠着车板防止被狂奔的马车给甩了下去,一边举目向后望去。 冷风来回贯穿而过,将车帘吹得飞扬而起,有浓烟自不远处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让她一时之间看不清身后的状况,但不过须臾之间便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冲破了烟尘,“嗒嗒”地向着他们奔了过来。 “是大姐夫!” 季重莲眸子一亮,不由惊喜地转头望向季芙蓉。 赵紫阳没有死,只是胳膊上受了伤,此刻他骑在马上来不及处置伤口,半边袖子都被鲜血给染红了,可他伏低了身子,仍然在死死地追赶着前面的马车,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在赵紫阳身后,还有几名护卫跟着冲了出来,没命似地往山下狂奔而来。 “凌哥儿,你父亲没事!” 季芙蓉此刻是无比地庆幸,她紧紧揽住赵凌,俩人伏低在颠簸的马车内,目光却是凝在了那策马而来的男子身上,泪水一时之间又模糊了双眼。 “呜呜,母亲……” 因为心中的惊惧与后怕,赵凌的泪水流得更多了,他紧紧地回抱住季芙蓉,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 “姑娘,你看后面,他们追过来了!” 林桃高喝了一声,惊惧地看着追在赵紫阳之后的黑衣人,当先一男子昂扬挺拔,眼色却是阴狠而冷厉,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密雾和前方遮挡的人群,直直地射向了伏倒在马车之上的季重莲,眸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那样的眼神……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熟悉,这个人她一定认得! 季重莲脑中如有电光闪过,刹那之间她便想明白了。 那个黑衣男子是李照,根本不是朝阳公主派来杀她的。 李照带领着一队人马前来截杀,目的只是她而已,那么为了掩盖他做下的这一切,其他人一定会被杀人灭口的。 那一次在普济寺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李照,原本以为他会想通不再纠缠,可她太低估了这位岭南王世子的执拗与决心。 怎么办?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而让大家都受到牵连吗? 季重莲转头看着满车人惊惧的眸子,最终咬牙转头喝了一声,“景安,停车,我要下车!” “五妹妹,你疯了不成?” 季芙蓉诧异地看向季重莲,一手便攥紧了她的手腕。 “大姐姐,我想那个伏击我们的人是岭南王世子,而他的目标正是我。” 季重莲冷静地开口,唇角却是渐渐泛开了一抹苦笑,她以为幸福就要在眼前了,却没想到离她这么远,若是她真被李照给带走了,这辈子怕也见不到裴衍了。 “怎么会?!” 季芙蓉惊讶地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眸中的神色惊疑不定,先有朝阳公主那事,再与李照与季重莲……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采秋却是目光一闪,眸中有了一丝了悟,她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见得那骑在最前方的黑衣人身形隐约和那岭南王世子有几分相像,可她毕竟没有像季重莲这般近距离地见过对方,所以此刻也不敢肯定。 这些皇室贵胄的子弟哪有那么容易轻言罢手,更何况那一次季重莲的拒绝明显是伤了岭南王世子的自尊和傲气,所以如今他才会这样死追着不放。 “眼下也不好解释,让我来拖住他,你们才能有时间逃得更远!” 季重莲咬了咬牙,便要向车前爬去,若是景安不停马车,她拼着一跳也是要落地的。 “不!” 季芙蓉咬紧了唇,脸色煞白一片,却是横过了身子挡住了季重莲的去路,她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眸中的神色却是尤其坚决,“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我绝对不能看着你将这祸事给揽在自己身上。” “大姐姐,你怎么听不明白呢?!” 季重莲又急又气,“他要的人是我,是我!我拒绝了做他的侧妃,所以眼下他不是要报复我,便是要掳走我,这是我自己闯下的祸端,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与你们又何干?!” 季芙蓉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让路,她眉心一拧,抬起头肃然道:“林桃、采秋,还不拦住你们姑娘,若是让她做了傻事,这次你们也不用跟着回去了。” 林桃与采秋顿时打了个激零,对视一眼后赶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季重莲,任她怎么样也甩不开。 采秋在一旁低声劝道:“姑娘,你眼下出去也是于事无补,那帮人已经杀红了眼,若你真落到世子手中,他们再无顾忌,剩下咱们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采秋这话一出,季重莲神情就是一凛,是啊,她只是想将祸事给揽上身,转而争取时间让季芙蓉他们逃脱,可她怎么没想到若是她真地落到了李照手中,对方再无掣肘,或许会加快杀戮的步伐,就算她出与不出,似乎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季重莲颓然地跌坐在了马车里,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只是黯淡地低垂着,良久都没有动上一动,林桃与采秋见状顺势便放开了对她的挟制。 眼见季重莲不再这般执拗,季芙蓉松了口气,眼神赞许地看了采秋一眼,这丫环倒是有急智,也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季重莲其实也不笨,只是在这紧急关头慌了神,再则她以为这事是因她而起,关心则乱,这才自己乱了方寸。 赵紫阳很快地便追赶上了马车,可他后面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是被那黑衣男子追上利落地一剑解决,便是被踢落马上滚下山崖,一路血色凄迷异常惨烈! 季重莲猛然抬起了头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她眸中的神色复杂变幻,双手紧紧地绞在了裙摆的纤长飘带上。 季芙蓉的目光也紧张地凝在了车后,眼看着那黑衣人的大马就要赶上了赵紫阳,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 季芙蓉惊恐地看见那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就要在错身而过时给赵紫阳狠狠地劈上去,她一把将赵凌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不忍心让他见着自己的父亲血溅当场的画面,她的目光充满了绝望、凄迷、悲伤以及仇恨,一双眸子却是犹自睁得大大的,她要看清楚那个黑衣人,她要记住是谁杀了赵紫阳! 她要报仇,对,若是她没有死,她一定会报这个仇! 赵紫阳似乎已经感知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的唇角反而噙起了一抹释然的笑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向季芙蓉与她怀中的赵凌,充满了不舍和留恋,他最爱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再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了。 林桃与采秋早已经不忍去看,纷纷撇过了头去,只有季重莲的眼中燃烧起了一抹异彩! 身后的黑衣人早已经举起了长剑,那凛冽的剑气让人遍体生寒,赵紫阳的眼中淌过一抹心痛的绝望,就这样缓缓闭了上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季重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手攥紧了车帘,身形一纵便向后扑了出去,那黑衣人的长剑刚刚要掠过赵紫阳的脖颈,见状却是猛然一收,他眸中冷光一闪,反而夹紧了马腹向前冲去,进而跃过了赵紫阳,双臂一伸将季重莲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黑衣男子身上的热度透过有些湿寒的衣裳传了过来,季重莲心中一颤,猛然抬起了眼睛,便望进了那一双得意中又带着狠厉的黑眸中。 这时,马车上的人才反应过来,林桃与采秋顿时傻眼了,她们只是不忍心看赵紫阳的惨状这才撇过了头去,没有想到季重莲就借着这个空当跳出了车去,马车狂奔而下,只能见着季重莲被那黑衣男子紧紧搂在怀中,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赵紫阳去势不止,半晌后却查见身后的的长剑并没有落下,他只是回头一看,却已是惊骇莫明。 季重莲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舍身救他!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季重莲咬了咬唇,双手在黑衣男子怀中推拒着,眸光却是含着异常的坚定与他对望着。 “你果然猜出我是谁了!” 黑衣男子低声冷笑,这才不以为意地取下了面上的黑巾,浓墨的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炯炯有神,只是眸中光芒一闪,透出一股狠厉,他薄唇微微一扯,笑道:“这么大胆竟然敢跳车,是笃定了我一定会接住你?” 李照双手如铁臂一般揽紧了季重莲,感觉到怀中这股实在的温软与馨香,他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 那一次在普济寺被季重莲拒绝后,他心有不甘,怎么样也不能就这样放手而去,但朝中一切事务需要他妥善安置了后才能离开,所以那段日子他没有时间顾忌到季重莲。 但等他收拾妥当一切就要回岭南时,这才发现季重莲已经启程回丹阳了,他带领了一队侍卫沿途追踪,最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又想了各种对策,这才敲定了山道里的劫杀。 等他将季重莲抢到手后,再杀了与她同行的所有人,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而这辈子她也别想再重新回到丹阳了。 若是季重莲当初知情识趣答应做他的侧妃,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而这一切都是她不识抬举,自找的! 季重莲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掩住了眸中的倔强与不屈,“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李照微微抬了抬眼,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季重莲刚才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可这又怎么样,瓮中之鳖罢了,今天敢在这里设下埋伏,必定是要让他们一网成擒的。 “你若杀了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季重莲狠狠地瞪向李照,这个人如此心狠手辣,再重来一次,她也不会选择他! 李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嘲讽地看向季重莲,“你以为我会介意你的恨吗?今日这样做便是给你一个教训,这是对你当初胆敢违逆于我的惩罚!” “你是个疯子!” 季重莲咬紧了唇,双眸赤红,她盯着李照的目光灼灼,恨不得在他脸上烧出个洞来。 她从来没有这般憎恨过一个人,可先有朝阳公主相胁,而后又有李照的劫杀,这些天皇贵胄真是闲得没有事做了吗? 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招惹过他们,耐何这些人总也不肯放过她! 李照冷哼了一声,“你就好好瞧着吧,看看你的亲人是怎么样地惨死在你的面前,想必这个结果一定会令人震撼的!” 李照说到这里,手臂向前一挥,原本已经奔至他身后的黑衣人纷纷策马往前冲去,带起一阵凛冽的冷风,刮在季重莲的脸上微微地疼,而剩下俩人却守在李照身后不远处,寸步不离。 季重莲微眯着眸子,她的心中此刻已经被仇恨和怒火给添满了,李照的冷血无情她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早在许多年前她便已知晓,可那个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亲人,若是他们都死去了,她还有何面目再存活于世? 李照的双臂也只是成环形将她给圈住,并没有禁锢她的行动,只防止她跳马而已,趁着李照的目光投向了山下,季重莲心中一动,猛然拔出了头上的发簪便向李照的脖颈刺了过去。 说是迟,那是快,季重莲原本以为李照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动静,却没想到那发簪刚要刺下,她的手腕便被李照给擒住了。 “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李照冷哼一声,手上只是微微使力,便迫得季重莲的手腕倒折了过去,痛得她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发簪。 “不要再企图触怒我,不然我就废了你的双手!” 李照冷冷地扫向季重莲,目光淡漠地不带丝毫感情,也许他这次费尽心机都要抓了季重莲囚在身边,只是为了他那不能容人侵犯的尊严,要说他有多爱季重莲倒不尽然,更多的是占有与争夺的欲望在驱使着他。 季重莲的身体在隐隐颤抖,却不是因为惧怕,死又有什么可怕,她不是没死过,她只怕连死都不能为季芙蓉他们报仇,那这一辈子她便枉自活了这一遭。 乌云层层翻滚,雷声阵阵轰鸣,狂风夹着细小的雨点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不一会便浸湿了衣衫。 李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山下,但山路曲折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此刻他竟然也算不准那一车人被劫杀在了哪里。 不过时间过了有一刻钟,他的人怎么仍然没有回返? 李照目光一凝,渐渐陷入了沉思。 山上山下他都布置了人手,不管那一车人逃到哪里,只会被两端的人堵劫围杀,断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机会。 季重莲一行人都是老弱妇孺,赵紫阳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再加上个赶车的莽夫又能顶个什么事,那些赵家的护卫都被他的手下屠戮殆尽,剩下的这些人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虽然是这样的笃定,但李照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股不安。 雨点越来越大,李照没有下命令,在他身后的俩人也一动不动,僵硬的身躯笔直伫立在马背上,就像两座雕塑一般。 突然,不远处的山道拐角,有一人一骑策马奔来,只是那人的模样有些怪异,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看不清面容,垂下的手臂上雨水和着血水不停地滚落,湿了一地的斑驳,片刻后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李照身后的一黑衣人打马上前,略微皱眉道:“殿下,前方难道有埋伏?” 但是不可能啊,那一车的人根本没有反抗能力,不说是这黑衣人,就连李照心里都犯起了嘀咕,看着那一人一骑就要驱近,他沉声吩咐道:“上去看看,还活着没有?” “是。”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马上前,离得近了,他这才用剑柄捅了捅那男子,是要看看他有没有反应。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好似全无知觉的男子猛然抬起了头来,他剑眉星目,冷峻的面容覆着一层寒霜,就在那人靠近之间,他右手倏地探出,劈手便夺过了对方的长剑,他手起刀落,剑光只是一闪,那人已经落下马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脖子,却也止不住那喷涌而出的血水,双目惊恐地瞪着,就这样没有了气息。 “什么人?大胆!” 李照身后仅剩的一人拔剑而出,策马便向前攻了过去,眼前顿时便是一片刀光剑影,寒意森然。 待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季重莲的眸中不由迸射出一抹惊喜,进而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是他,是裴衍,他竟然来了! 虽然季重莲还不清楚裴衍怎么会赶到这里来,但既然他平安无事地找到了自己,是不是也意为着季芙蓉他们尚且平安? 想到这个可能,季重莲悬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了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长气,看向裴衍的目光充满了信赖。 只要他在,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 “你认识他?!” 李照的面色笼罩在一片阴鸷中,他的目光冷冷地扫向裴衍,却也没有忽略掉季重莲那一刻的表情变化,所以他可以肯定,这俩人是相识的。 季重莲抿紧了唇,根本没有回答李照的话,而就是这时,那名黑衣人已是一声惨叫,饮血在了裴衍的剑下。 裴衍右手一抖,银亮的剑花微微在顶端颤动着,剑尖直指赵照,他眸色深沉,声音冷寒,“放开她!” 季重莲的眸中含着泪水,只此刻已经与雨水混杂在了一起,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由伸手抹去,看向裴衍,咬唇道:“阿衍,我大姐姐他们……” “你放心,就凭那些宵小之辈,还伤不到季家的人!” 裴衍给了季重莲一个安心的眼神,目光转向李照时不由眉头轻挑,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岭南王世子竟然敢劫掳官员未婚妻,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想来殿下也就不用再回岭南了。” “裴衍,你敢威胁我?!” 在那一瞬间,李照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不由怒火勃然,牙齿咬得“咔咔”作响,那凶厉的目光恨不得将裴衍给一口吞下去,小小一个四品武官,明知道他的身份还这样无所畏惧,这小子凭得是什么? “威胁不威胁咱们另一说,殿下若还是个男人,就和我正大光明地一搏,而不是以女人做要胁,让我看不起你!” 裴衍似笑非笑地说道,只那眸中嘲讽意味更浓,李照不由怒发冲冠,手中长剑一抖,足间在马背上一踏,整个人已如飞鸟一般扑了过去。 “来得好!” 裴衍大笑一声,剑花一挽,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剑光飞舞,雾气袅袅,季重莲此刻已经稳定了心神,她骑着马儿稍稍往后退去了一些,裴衍这一激倒是让李照解除了对她的禁锢,这也是让他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能够专心应战,真是个聪明的小子。 若是李照知道裴衍有这样的想法,铁定会用季重莲做要胁,只要他拿住了季重莲,对裴衍搓圆捏扁都不在话下,可眼下他已经生生放弃了这个机会,便再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俩人的剑法都是不弱,只一个强硬冷冽,一个灵巧多变,一时之间竟然不相上下,季重莲在一旁看得紧张,飞泄的雨雾不断地模糊着她的视线,又被她一把抹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啊!” 突然的一声惨叫响起,季重莲定晴看去,原是李照的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窟窿,此刻正“咕咕”地向外冒着血。 裴衍收剑在后,负手而立,看着李照的目光已是极其冷寒,“殿下若还想要比试,裴某一定奉陪到底!” “你……算你狠!” 李照一手护住自己的肩头,目光不甘地扫了一眼季重莲的那方,终是咬牙看向裴衍,“今日一剑之仇,他日定会向你讨还!” “随时恭候!” 裴衍抿紧了唇,目光如冷冽的冰山,他已经强自压抑下了心头的怒火,只眼下还不是杀李照的时候。 若是动了李照后又没有料理干净,那么他将受到岭南王无穷无尽的追杀,到时候不仅会牵连到季家,还会连累他的母亲和姐姐。 而这个时候,燕王也不会为了他便与岭南王彻底翻脸,终究是实力和地位没有达到那随心所欲的地步,所以这口气他不得不暂时忍下,但那一剑也算是给李照留下一个教训了。 “哼,咱们走着瞧!” 李照拉过了就近的那一匹枣红马,翻身一跃便坐上了马背上,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恨向着山顶纵马而去。 翻过这个山头,是他留下的另一批接应的侍卫,但此刻已经错失先机,他再没道理卷土重来,只是没想到他多番布置,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想生生杀出了裴衍这匹黑马,让这一切功败垂成。 裴衍,当年裴氏的后人,他记住了,这个仇他日必定来报! “阿衍!” 季重莲已经激动地翻身下马,向着裴衍奔了过去,可就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她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拿一双泪眼凄迷地望着他。 她是被劫持过的女子,她知道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裴衍会不介意吗? 季重莲咬了咬唇,面上神色复杂变化,若是他介意,她立马转身就走,这亲也没必要再结了,若连她选择的男人都还要挑剔苛责这些本不应该是她来承担的罪责,那么嫁给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意义? “莲儿!” 谁知道裴衍却是一步也未停,他焦急地向季重莲走了过来,眸中甚至没有过一丝犹豫,两步上前便将她重重地揽在了怀里,他抱得很紧,就像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紧接着又是一股大力将她更深地卷进了他的怀抱中。 季重莲咬了咬唇,只觉得鼻头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第【116】章 温情相处,幽兰归家 窗外的雨像剪不断的珠帘一般,一颗滚着一颗掉落,晶莹剔透。 季重莲着了一身浅碧色的绣花石榴长裙,脑后披着沐浴后散开的长发,带着一股浅浅的茉莉馨香,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四处转了转,倏地凝在了一处。 窗外天气阴沉,密布的乌云透着一股灰暗的冷光,所以屋内的光线更显得黯淡了几分,她缓缓站起身来,步伐微动不觉间便走近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雨线微微凝神。 这是裴衍赁下的客栈后的一个四合院,院子单独辟在外,显得尤其清幽,窗外望去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有颗篱笆环绕的大树,大树枝繁叶茂,在一片烟雨凄迷中连原本翠绿的叶子都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亦发虚幻朦胧了。 身后是木门“嘎吱”一声地响动,有人推门而入。 季重莲目光一闪不禁微微皱眉,她吩咐过不要任何人打扰,林桃与采秋也只静静地守在门外,此刻又是谁呢? “莲儿!” 裴衍轻唤了一声,就站定在季重莲不远的距离,他冷峻的面容隐在黯淡的光线中,只一双眸子熠熠发亮,像最美丽的黑耀石,一片深芒中映着她的绰绰倩影,只是他嗓音有些沙哑,想是雨后风寒所致。 “不是让你吃了药好好休息吗?” 见着是裴衍,季重莲面色稍缓,踏着碎步走了过来。 今日的一切她还不能释怀,跟着赵紫阳前来的二十几名护卫一一殒命,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她做不到无动于衷,那些鲜血甚至还在她脑中挥洒,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满目的惨烈,她忘不了,心里对李照的恶行更加痛恶,可无奈他身份尊贵,她根本耐何不了他! 而胡氏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能不能清醒自是一说,她心中的担忧从来没有褪去过。 “你不也在发着烧,还不快给我躺下!” 裴衍说着话已是走了过来,一把拉起季重莲的手便向床榻走去,亲自给她脱去了那一双粉桃红的绣鞋,见她只想坐着,便又在身后给放了一个垫子,再盖上一层薄衾。 季重莲一直注视着裴衍的动作,他是那么细致,那么小心翼翼,就像她真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让她不禁牵唇一笑。 “笑什么?” 裴衍就坐在床沿,一手握住了季重莲的柔荑,一手探向她的额头,额头已是没有初时那般火烫了,喝了药倒是退了一些热度,怪不得她此刻还有闲心下床了。 “阿衍,你来了,真好!” 季重莲抿了抿唇,眸中荡漾起一丝浅笑,这让她整个面容看起来更加柔美,有一种浸入人心的温软。 裴衍的面色有所松动,唇角滑过一丝笑意,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脸蛋,转而抬起了她的下颌,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轻声道:“只要你需要我,我总会在你身旁的。” 裴衍微微垂下了目光,黑色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想到今早那一切,他仍然还是止不住地后怕,若是他没有提前到达丹阳,若是他没有打定主意前来接季重莲,若是他没有意外地碰到季芙蓉他们的惊马,阻止了那一场劫杀,是不是眼下的她早已经被岭南王世子给劫掠而走?! 李照……想到那个男子,裴衍便有些咬牙切齿,眸中升腾起一股恨意,这夺妻之仇他终有一日会找他讨回来的。 “嗯。” 季重莲轻轻握住裴衍的手,感觉到他手上的温热和掌心里的厚茧,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踏实,身子不觉向后靠去,星眸半眯,渐渐升起了一阵睡意。 “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切便好了。” 裴衍的声音低沉喑哑,仿佛带着一股魔力一般,季重莲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觉得困倦不堪,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脑袋动了动恰好枕在他的手掌之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接着便沉沉地闭上了眼。 裴衍抿唇笑了笑,就这样坐在床榻边看着季重莲的睡颜,心中只有满足和眷恋,眼前的女子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她是那么美丽、聪慧,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也是添补他内心的圆满。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可能放开季重莲的手。 他知道当时她在雨中不肯走近他,那一刻她心中犹豫着什么,那是岭南王世子犯下的罪过,又与她何干? 他更不会以失贞失洁为借口对她加以苛责,女人本就是弱势的一方,即使聪慧如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能怎么样反抗,如今他只庆幸她还活着,并且完好如初。 木门被人轻轻叩响,裴衍给季重莲理了理薄衾,小心翼翼抽出被她枕在头下的手,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超多好看小说] 门外除了林桃与采秋,还有赵紫阳在等着他,裴衍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林桃与采秋吩咐道:“莲儿已经睡下了,今夜你们轮流值夜,别吵醒她,让她好好休息。” “是。” 林桃与采秋低垂眉眼,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各自向后退开了一步。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个未来的姑爷,她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也许是那威严冷峻的面容和不怒而威的气势,看着便让人心生敬畏。 也只有在对着她们家姑娘时,裴衍的面色才会有一丝温和。 赵紫阳就站在一旁,此刻见着裴衍出了门,不由淡淡地笑了笑,“四太太醒了,本是想过来告诉五妹妹这个好消息,不想却是遇到了你。” “赵大哥!” 裴衍淡淡地点了点头,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微微侧身道:“跟我来吧!” 赵紫阳点了点头,跟在裴衍身后不过行了几步远的距离,便是他眼下住着的房间,与季重莲挨得最近。 进了房内,裴衍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推在赵紫阳面前,一杯给自己,他落坐在方木长凳上,笑容浅淡,笑意分明未达眼底,透着一股疏离和淡漠,“多年未见赵大哥了!” 赵紫阳也跟着落座,闻言不由感叹了一声,“是啊,一别经年,我都已经成了孩子他爹了。” “怎么我听莲儿叫你大姐夫,这是怎么回事?” 裴衍似笑非笑地看向赵紫阳,眼下不适合叙旧,再说过往对他来说只有伤痛,若是可能,他早想将这一切深埋,更不会主动提起。 赵紫阳正喝着茶水,被裴衍这一问,那一口茶差点被他给喷了出来,好在他强自又吞咽了回去,只面色涨得通红,他瞪了裴衍一眼,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有折腾人的本事。 见裴衍的眸中闪过一丝促狭,赵紫阳干咳了两声,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与芙蓉……这事说来话长了,倒是你,不声不响地就要迎娶五妹妹了,可真是……我原以为你……” 赵紫阳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显然意识到有些话是不该说出口的,他微微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以为我什么?季家的姑娘这样出挑,赵大哥不是也与我一般。” 裴衍轻轻掸了掸衣袖,眸光淡淡地转向了窗外,这场细雨依然没有过去,只是那岭南王世子怕早已不在丹阳的地界了。 这次回到丹阳他带了五十名亲卫,而与他一同来寻人的不过二十,但今日就折损了五名,他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但好歹季重莲平安了,这是他唯一值得庆幸的。 赵紫阳眸中滑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一派安然,他的目光也顺着裴衍转了过去,窗外的雨丝纷纷扬扬,他眉心一皱,不觉捂在了那只受伤的胳膊上,这次他伤得不轻,深可见骨,想来今后每逢刮风下雨他这伤口便要作痛了。 他是让季芙蓉他们先走,原本他在前面的马车里准备了火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地派上了用场,可因为他折了回去,却是挨了一剑,但护住他的那名护卫便没有那么幸运了,为了救他血溅当场!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那样的画面……岭南王本就是暴虐的性子,没想到世子也不差,为了得到一个女子,就这样滥杀无辜。 若不是裴衍及时赶到,只怕他们也被那追击而下的黑衣人给屠戮了干净,但跟随他的那二十几名护卫却没有能幸免。 赵紫阳心中一颤,眸中淌过一抹深沉,缓缓闭上了眼。 屋内一时之间寂静非常,半晌,才听得裴衍问道:“赵大哥,依四太太的伤势,咱们明天能够起程吗?” 赵紫阳一怔,目光有些凝重,缓缓摇头道:“怕是不行,四太太的情况有些凶险,还要再观察上一阵,短时间内都不易颠簸奔走。” “那这……” 裴衍微微皱起眉,这次他成亲休假,最多也就能呆到八月底便要折返,只是这婚礼的喜帖已然发了出去,再改日期又不现实,可胡氏如今的情况又…… “你不用担忧。” 赵紫阳像是看穿了裴衍心中所想,了然一笑道:“这事我刚才已经与芙蓉商量过了,你们的婚期再不能耽搁,就由我和芙蓉留下来照顾四太太,等着她康复能行时再把她送回丹阳。” 裴衍眸中一亮,看向赵紫阳的目光已是带着几许暖意,也没有矫情地推拒,只是道:“如此,那就有劳赵大哥了。(.)” 赵紫阳出身杏林世家,从前在上京城时赵太医也时有上裴家出诊,只是裴衍与沉静的赵紫阳玩不到一块,那时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如今回想起当年的一切,真是恍如隔世啊! 就像赵紫阳所说,他如今已是孩子他爹,而自己也要成家立业了。 季重莲这一觉睡得很沉,晚上不断地发热,早已经将身上的亵衣给浸湿了,后半夜采秋便来替下了林桃,她用温水给季重莲擦拭了一遍身体,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直守着到了天明。 出了一身汗,季重莲的热是彻底退下了,按赵紫阳的吩咐,只要再坚持喝三天的药,这病就该好全了,不碍事。 一大早裴衍便捧了清粥到房里喂给季重莲吃,看着她满满地喝了两碗粥,他用棉布给她擦试了嘴角后,这才告诉了季重莲昨日他与赵紫阳做下的决定。 季重莲神色有些挣扎,眸中似有不舍,她咬唇看向裴衍,恳求道:“母亲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必定会觉着遗憾,就让我在她身边多照顾两日,等着二十七咱们再启程回丹阳,行吗?” 胡氏受伤,季重莲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离去,她心里放不下,回去与季老太太也不好交待。 裴衍默了默,湘潭距离丹阳也不过两天的路程,季重莲这便是要刚好赶在三十之前到家,时间虽然有些赶,但到底也不会延误了婚期。 想到这里,裴衍点头道:“好,我陪着你,咱们二十七再走。” “你真好!” 季重莲笑着看向裴衍,病后的面容还有些苍白憔悴,但那一双眸子却尤其晶亮,此刻带着笑意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娇美。 裴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怕为了这个笑容,让他做什么都甘愿。 胡氏这次撞伤了额头失血过多,季重莲去看望她时,胡氏整个人倚在榻上眸子半眯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阿箩正在一旁整理着她们带来的箱笼,这一次怕是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日子,衣物和平常惯用的东西都要事先理出来才好。 “太太,五姑娘来了。” 阿箩见着季重莲到来连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行了一礼,这才转向胡氏轻声说道。 胡氏一怔,缓缓睁开了眸子,只是那双眼睛此刻有些无神和干涩,她微微扯了扯唇角,对季重莲招了招手,“重莲,来……” “母亲!” 季重莲神中难掩忧伤,坐定在胡氏的床榻上,握住了她略有些纤瘦的手掌。 “是我没用,”胡氏叹了一声,“你成亲那日我怕是没有福气看到了,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怎么就偏偏伤了头……” 胡氏话语中带着深深的遗憾,可略一伤感,她便觉得头上一阵疼痛,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母亲,可是伤口又痛了?” 见着胡氏这难过的模样,季重莲心中一紧,不由关切地问道。 胡氏痛得不想言语,只是缓缓摇着头,可从她压抑的面色看得出来这痛不是一般难捱,阿箩在一边也不由红了眼眶,轻声道:“赵大夫说了,咱们太太这头是要痛上一阵子了,若是不好好调养将来还会留下病根,太太每次发作都忍着,可婢子在一旁看着难受……” “难道就没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季重莲眉心微微皱起,赵紫阳不是名医吗,若是能够有缓解胡氏痛楚的法子,自当拿出来一试。 “法子是有,”阿箩抽了抽鼻子,“不过赵大夫说那法子用了虽然能够止一时之痛,但长久下来却是对病人不利,若是女子更不能使用,不然将来怕是难有……难有子嗣……” 阿箩说到最后也不哭了,脸颊上淡淡地晕开一抹嫣红,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原来是这般,季重莲恍然大悟,胡氏还没有生过孩子自然是有期待的,若是能够止一时之痛,却是永远地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不如咬咬牙就忍过了。 “那母亲快歇息吧,我也不多打扰你了。” 季重莲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不想衣袖却被胡氏一把给攥住,她面色已是好了些,但说话却还是有些喘气,她的目光转向了阿箩,低声道:“去,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阿箩应了一声,显然是知道胡氏指的是什么。 “母亲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不想让胡氏这样攥着太累,季重莲复又重新坐下,柔声道:“母亲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就是,只要女儿能够做到必不会推辞。” “没什么要做的,”胡氏呼出一口长气来,勉强坐直了身子,季重莲赶忙把引枕往她身后垫了垫,“只是我给你的结婚礼物。” 胡氏说话间,阿箩已经从箱笼里找出了一个红漆镶金边的胡桃木匣子,匣子上雕着精致的花纹,刀功甚好,看起来很是精致。 “打开看看!” 胡氏笑着向季重莲点了点头,阿箩便顺势将匣子托在了她跟前,主仆俩显然都知道这匣子里放着的是什么,此刻都是一脸期待地看向季重莲,似乎正在等待着她必定会有的惊喜表情。 季重莲抿唇一笑,抬手便打开了那匣子的锁扣,只听那清脆的一声响,匣子已经缓缓地弹了起来,黑色丝绒静静地铺陈在匣子里,在其上有一对红色的鸳鸯玉佩。 那抹红浓艳到了极致,像夕阳下渐变的晚霞,又像怒放的火焰,只是在红艳中又融进了点点金光,美丽地让人移不开眼! “母亲,这是金丝红翡吗?” 季重莲惊讶地转头看向胡氏,要知道这红翡本就难得了,金丝红翡更是个中精品,那浓艳到极致的红色翡翠,不正像天边那一抹带着金光的晚霞吗? “对。” 胡氏点了点头,眸中满是笑意,她嗔了阿箩一眼,轻声道:“我曾经不是说过,这虽然是珍品,重莲却断然没有不认得的道理,你当她是丹阳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上京城里出来的,那见识自然不比寻常……” 胡氏一口气说了一段话,气息微微有些喘了,季重莲转身坐在榻边给她抹着胸口,阿箩又去倒了一杯茶水给胡氏喝。 等胡氏的气息平顺了,季重莲这才道:“母亲,这礼物太贵重最,只怕我……” “你现在名义上也是我的女儿了,女儿出嫁,我送你东西怎么了?若是你不受,我的心里才会不安。” 胡氏摇了摇头,似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任凭季重莲怎么说这送出的礼物也不收回,弄得她没办法只能郑重地接过。 季重莲又陪着胡氏聊了一会儿,见她实在困倦了,便告辞而去,如此又过了两三天,到六月二十七这一天,他们终于启程回丹阳了。 季芙蓉与赵紫阳留下来照顾胡氏,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季重莲出嫁,但季芙蓉也承诺等这边一切事宜都妥当了,必定会去彭泽看望她。 回程的车马走得很平顺,有裴衍守在一旁更是让人安心,两天的路程,在二十九的午后便顺利地抵达了丹阳。 因着明日就是婚期,裴衍不好在季家多做停留,拜见了季老太太之后他便先行离去了。 让季重莲感到惊喜的是,这次返回家里见到的亲人却不只有季老太太,还有意外归来的季幽兰,姚氏与曾姨娘也在一旁做陪。 姐妹再次相见自然不甚欢喜,只是两眼对望中已是无语凝噎。 “看看你们姐妹这副模样,见面是高兴的事,哭什么呢?!” 季老太太嗔怪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来。 季重莲抹干了泪,捏了捏季幽兰的手,她有好多话要对三姐姐说,待会从老太太这里离开后两姐妹定然是要聚聚的。 “五妹妹快去,咱们待会再细聊。” 季幽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这次回到丹阳她整个人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唇角带笑,两颊生红,就像有什么好事似的,让季重莲心里一阵诧异。 “五丫头,你这一走就是多少时日,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在家里念得紧,迟迟都不归来……”季老太太连声感叹着,眸中不觉间便有了泪光,她看了季重莲一眼,嗓音略带伤感,“大丫头那事你在信中和我说了,这和离了也好,她今后不用再受这罪过也是好的……”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不由拿了绢帕拭了拭眼角,季重莲在旁边见得不忍,便靠近了她耳畔,低声细语了几句,老太太听得惊喜莫明,连泪意也收住了,只抬头问道:“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的,不过这门亲事还未定下不好太过声张,可孙女见着那大……咳咳……那赵大夫对大姐姐是极好的,疼爱照顾不说,事事以她为先,与童家人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季重莲暗自吐了吐舌,这一段日子她这大姐夫叫得顺溜了,回到季老太太跟前都差点改不了口。 “老太太和五姑娘在说什么好事了,说出来也让咱们跟着乐乐!” 曾姨娘眉眼微挑满脸的笑意,姚氏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曾姨娘这是自己心里有事压不住,偏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挑开了这个话头,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份心思。 其实季幽兰返回丹阳也没多久,这次她也是特意回来参加季重莲的婚礼,这丫头他们派人寻了好一阵都没有下落,不想竟然生出了那样的机缘,姚氏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但人没事却是最重要的。 “这事还没个定数,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季老太太眉头舒展笑意浸进了眼角,整个人都看起来都多了几分光彩。 “老太太这是见着五丫头归来开心呢!” 姚氏笑容淡淡,面容却是说不出的平和,“只是如今四弟妹受了伤,芙蓉也要在那厢照顾她,咱们办喜宴时可就没有这般热闹了。” “要热闹那还不简单。” 曾姨娘眉眼尖尖,这时又插进了话头,她笑着看向季老太太,“老太太,今儿个婢妾也是来给您报个喜的。” “喔,什么喜?” 季老太太倒是来了兴趣,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连季重莲都凝眉细听起来。 “五姑娘出嫁本就是天大的喜事了,但耐何咱们三姑娘还未嫁人,这妹妹在姐姐之前出嫁说出来总是有些不好听的,所以婢妾与太太商量过,虽然时间上有些赶了,但让她们姐妹在一天出嫁也是行的。” 曾姨娘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眉梢微微挑起,眸中不由带了一抹得意的神情,她也等到今天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季老太太与季重莲都怔住了,季重莲像是想到什么,眸中一亮,不由转头看向季幽兰,惊喜道:“三姐姐,你与周大人……” 季幽兰娉娉的站了起来,面上有一抹羞怯,这才走到中央,给季老太太深深拜下,“孙女不孝,那一次悄然离家让大家担心了,一想到这孙女就心绪难安,今日趁着祖母与五妹妹都在,我便将这错给认了,祖母若是要责罚,孙女绝无半句怨言!” 季老太太沉默了一阵,良久后才轻声一叹,“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固然是好,我也就不多做追究了,好在人没事,今后万不可再做出这等莽撞之事。” 季幽兰的离去季家对外只说因病静养,这在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所以这次她的归来也不算突兀,至少外间没有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这名誉暂时是保住了。 季重莲上前扶起了季幽兰,轻声道:“三姐姐,祖母她老人家宽宏大量自然是不会怪你的,至于我嘛……”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唇角微翘,“要想我原谅你,就好好说说你与周大人这姻缘又是怎么样百转千回给做成了的。” 能让季幽兰这般心甘情愿嫁的人,除了周郁不做第二人选! 连季老太太也是一脸好奇地问道:“三丫头就说说,原本你们都各自离去了,这又是怎么样碰到了一块?” 季幽兰面上一红,不由低垂了目光,只是那睫毛却在轻轻颤动,只听她道:“当初离家之时我的心绪乱急了,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之后便坐上了一辆前往北方的马车,我想着既然都到了北方,便顺道游览了一番那边的城市,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过了几个月后,我有些惦记姨娘,心想她会不会回到了咱们在徐州的别院等着我,这便去了……可没想到,在那里等着的不是姨娘,却是……却是周大人……我本来不欲见他,可他硬要拦着我,咱们这才将一切给说通了……他说今生非我不娶,永不纳妾……” 季幽兰说到最后那声音已是低如蚊蝇,整个脸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 季重莲在一旁听着笑意渐深,季老太太却是感叹般地摇了摇头,“年少轻狂啊,才能这般恣意……我也不说你们了,这亲事真成了,那你们自己就要好好地过日子,再不可闹出什么别扭了!” “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季幽兰矮身行了一礼,笑意收敛,神情郑重,季老太太看在眼里不由点了点头,又转向姚氏道:“这婚礼可真定在明日吗,那么赶,东西可都齐配了?” “老太太放心,”姚氏点头一笑,“三丫头也不是粗心的,她与周大人这事定下了,就给咱们来了信,我与曾姨娘忙活了一阵,该备的也都备了,若是不齐整的,接下来等他们成亲后再慢慢补上就是,总之亏不了三丫头的。” “那就好!” 季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招来季幽兰,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季重莲,慈爱地看着她们俩,眸中盛着笑意却也闪过一丝泪光,只听老太太感叹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两个孙女同时出嫁,再等着大丫头苦尽甘来,这一生我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季重莲与季幽兰闻之一怔,对视一眼后,眸中不由都泛起了一阵泪光。 第【117】章 姐妹出阁,喜庆喧天 姚氏与季老太太商量了一番,季幽兰也搬回了季家老宅,俩姐妹在一个地方出嫁,那看起来也热闹几分。 季幽兰昨夜便睡在季重莲的苑子里,两姐妹彻夜长谈,心里的激动和欢喜无法言说,一直到半夜疲累了这才沉沉睡去,天不亮便又被丫环给抓了起来,洗漱更衣匀面上妆忙个不停。 季重莲一直困顿地想点头,幸好采秋扶着她的脑袋,那厢金箔也依葫芦画瓢将季幽兰给撑了起来,喜娘勉为其难地为她们俩上妆,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两个新娘子是太欢喜了还是怎么的,不过一生一次的机会,任谁也能兴奋得过头了不是。 好不容易上了妆,整理好了喜服,林桃端来了提神的汤水给俩人用了些,这才强自打起了精神。 迷迷糊糊中,季重莲与季幽兰眸子倏地相对,俩人都是一怔,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下一刻却又纷纷转头看向了自己这边的铜镜。 铜镜里的人儿虽然影像有些模糊,但大体还是看得到那些精致的描摩,远山黛浓黑如墨,胭脂红唇娇艳似火,她们这才正经意识到,今天要嫁人了! “五妹妹!” 季幽兰也打起了精神,转身牵住季重莲的手,将她看了又看,不由赞叹道:“从前只知道妹妹生得美,没想到这么一番打扮后……啧啧,那真是仙女都不定比得上,新郎官到时可别看傻眼了!” “三姐姐说得什么话呢?!” 季重莲娇嗔地看了季幽兰一眼,这才有些促狭道:“我可知道三姐夫心心念念等了姐姐这么多年,如今也算是铁树开花了!” “你这臭丫头,竟然敢取笑我!” 季幽兰说笑之间便伸手向季重莲揪了过来,她连忙跳起来躲开,两姐妹在房间里一阵追逐,环佩珠钗晃得叮当作响。 采秋与金箔见状都是吓了一大跳,忙将她们追了回来,各自按在凳子上坐好,这好不容易弄好的发饰可不能就这样给跑散了去,要再重来一次定会误了吉时的。 “好了好了,三姐姐快别气了,是我说错话了!” 季重莲笑着吐了吐舌头,见着季幽兰跑得有些绯红的脸蛋透出一抹烟霞来,整个人显得更加娇美,就像雨后初绽的彩虹一般,渐渐地晃花了人眼。 季幽兰并不介怀,她略微喘了口气,伸手点在季重莲的额头上,“你这丫头,就这张嘴厉害,五妹夫将来岂不是要被你吃得死死的!” “那可是他的福气!” 季重莲自信满满地扬起了眉,一旁的采秋与林桃不由捂着唇笑了起来,金箔却是更矜持一些,站在季幽兰身后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好了,咱们姐妹好不容易才能在一块,可如今我便又要离开了。” 季幽兰说到这里眸光有些黯淡,她这次嫁到徐州去,怕是连三朝回门都免了,不只是她,还有季重莲也是一样,彭泽离丹阳也有两天的路程,她们再回到丹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三姐姐这一厢要嫁到徐州去,那路程可比我远上一倍呢。” 季重莲微微敛了面色,心情却带了一丝怅然,虽然她们姐妹久未相聚有些舍不得就此分离,不过如今能见着季幽兰幸福地出嫁,她心里也算是安慰了。 “是啊,好在也不算是远嫁,咱们想回丹阳也容易。” 季幽兰笑了笑,裴衍对季重莲可是宠溺得很,而周郁也不会对她多加管束,想来将来她们姐妹还是有机会重聚的。 “大姐姐如今在照顾着我母亲,若是等她那厢忙妥当了便会来彭泽看我,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来看望三姐姐。” 季重莲这样想着心情好了许多,再看向季幽兰时,她却是笑着眨了眨眼,还用手肘捅了捅季重莲的胳膊,促狡道:“你老实告诉我,大姐姐身边是不是又有一个爱慕她的人了?” “这事也瞒不过你。” 季重莲笑着点头,昨日她向季老太太说起这事时,老太太的心情一下便是阵雨转多云,这让别人不起疑都难,不过在她们姐妹间也不算是秘密了,告诉季幽兰知道也无妨。 “那未来的大姐夫出生杏林世家,当时大姐姐在童家那般艰险,还多亏了他出手相救,这一来二去之下,赵大夫仰慕大姐姐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他们互生爱慕那也是在大姐姐与童家和离之后的事了。” 季重莲直到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事,因为就在她回到丹阳后便收到了碧元给她传来的书信,说是童家三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东阳伯扫地出门,如今四处投靠无路,只得勉强在上京城里赁了个小宅子,过着惨淡的日子。 得到这个消息她自然是心情大好,恶人自有恶报,老天爷也算没瞎了眼。 这次去到上京城里季重莲也没分出多余的时间,碧元那里也只是匆匆去了一趟,这小妮子如今怀了孕长得珠圆玉润白里透红,与林家人相处也算融洽,她便放下了心来。 林婶子将铺子经营得很好,还和她商量年底便将隔壁的铺子给盘下来继续做大一些,只是这交回来的银钱可能暂时要短上几个月了。 这些季重莲倒不介意,铺子能够做大,将来自然会赚回更多的利润,她又不是看重眼前利益的人。 沈氏留下的铺子也划到了她出嫁的嫁妆里面,这事轮不到季明宣发言,胡氏也没有半点意见,柳姨娘就算有牢骚也只能在自个儿苑里发去。 “大姐姐过得也不容易,如今能够找到个疼她的人,我也为她开心。” 季幽兰感慨了一声,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眸中神色一时有些沉凝,但下一刻却又释然开来,只听她道:“六妹妹被四伯父送到庵堂也是许久了,如今连你也出嫁了,她将来的事可定了?”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季幽兰一眼,按理说她不是应该最恨季紫薇吗,如今为何还会提及? “你也不要这样看我。” 季幽兰无奈地摇了摇头,牵唇一笑,“一转眼都过了那么些年,我难道还放不开吗?咱们是姐妹,有今生没来世的,纵然六妹妹从前娇纵了些,如今不也得到惩罚了吗?或许在庵堂里她也想清楚了,只是不知道将来她的婚事如何……” 季重莲略一踌躇,脑中倒是认真地想了想,关于季紫薇的亲事季老太太是铁定不会管的,胡氏也不曾提及,怎么柳姨娘与季明宣也一点都不心急呢,难不成是早有了打算?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她出嫁之后的事了,她就是想要帮着出出主意,怕是有人也不乐意她管呢,她就省了这份闲功夫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 季重莲捏了捏季幽兰的手,眨眼笑道:“横竖这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再说父亲还是疼爱六妹妹的,母亲也是个良善人,六妹妹的将来必定也是不差的。” “也许吧。” 季幽兰笑了笑,便听到屋外一阵热闹,原是姚氏与曾姨娘来了,后面簇拥着一堆丫环婆子。 “哎哟,三姑娘今日可真是漂亮!” 曾姨娘一踏进屋里,那眼睛就只凝在了季幽兰的身上,牵着她的手便到一旁说体己话了。 姚氏却是走到了季重莲跟前,牵起她的手左右看了看,方才满意地点了头,“你这模样生得好,就跟当年的四弟妹一般,看着你穿上红嫁衣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她,但三伯母相信你一定会比你母亲幸福!” “三伯母……” 季重莲微微红了眼眶,姚氏便摇头道:“快将泪给收回去,只要你心中记挂着四弟妹,她在天之灵也就安慰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收住了眼中的泪意,浅浅笑道:“三伯母与曾姨娘来了,可看到大姑母了吗?” 对于季明惠,季重莲心中有一种很奇异的感情,曾经的她们是那般知心默契,像母女更像朋友,但自从石勇不顾季明惠的意愿从军之后,这份关系就慢慢地被疏远了,以至于到了今天,她都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面孔与季明惠相对。 可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希望能够得到季明惠的祝福,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一个善意的微笑,一个亲切的点头,对于她来说亦足矣。 “你不知道吗?” 姚氏诧异地扬眉,压低了嗓音道:“听说大姐一早便来向老太太告了罪,说是今儿个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她神色有些匆忙,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这事她只单独告诉了老太太,咱们大家都不知道,既然老太太是允了的,我想这事一定非比寻常。” 季重莲微微凝眉,却还是想不出有什么要事让季明惠连她们的婚礼都顾不得参加了,但眼下人已经走了,却是没办法的事,她只能轻轻一叹。 “大姐给你们姐妹添妆的东西就搁在老太太屋里,待会去拜别时老太太便会给你们了。” 姚氏拍了拍季重莲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又道:“再说柔姐儿他们兄妹也会来的,你就别操心了。” “好。” 季重莲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缓缓浮上了一团疑云。 那厢曾姨娘与季幽兰也交待完了,屋外便有人禀报吉时已到,两位新娘便被搀扶着往季老太太的宣宜堂而去。 因为季幽兰的婚事到底办得匆忙了些,是以这次不仅是季明忠到不了,就连容芷也赶不回来,对这一点姚氏自然没说什么,曾姨娘却是有些不满,不管这俩人是否真地赶不上,到时候等季幽兰出嫁后,他们该送来的礼一样也不能少。 季明宣此刻正满面红光地坐在季老太太屋里,今日可是他嫁女儿,对方还是四品官员,他怎么着也能扬眉吐气一番。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斜着眼睛瞄了季明宣一眼,容色一敛,沉声道:“老四,等五丫头出嫁以后,你就去湘潭好好守着你媳妇,务必等到她康复了再一同归来,胡氏这次为了大丫头的事才去的上京,媳妇这样操劳,你这做丈夫的断没有不理不问的。” 其实老太太这样说还有其他的想法,她是急着想见见季芙蓉与那传说中的赵紫阳了,听说赵紫阳还有一个儿子叫赵凌,长得玉雪聪明活泼可爱,这家里沉寂了这么久,如今也需要多点欢乐的气息。 “是,母亲说什么儿子照做就是。” 季明宣难得这般听话和恭顺,季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季明宣打的主意不也是简单,如今事事顺着老太太,到时候季紫薇出嫁这事他才能说得更顺口,这次去到湘潭照顾胡氏,他也该将这事与她细说了,回头有她帮衬着,老太太自然也没得说。 季重莲若是顺利出嫁,再过两个月他便打定主意将季紫薇给送到上京城去,秦子都的三千两聘金已经送到了他的手里,对方多有催促,想来已是等之不及了。 季明宣这样想着,唇角一抹得意的笑容缓缓拉深,老太太看在眼中更是狐疑,刚想问问,屋外便有人传报说是新娘子到了。 季老太太理了理衣襟,连季明宣都敛了笑意正襟危坐,就看着丫环扶着两个身着大红色灿金喜服的女子走了进来,云鬓高耸珠钗环绕,长长的流苏搭在两侧,走动间便是一阵流光溢彩。 季重莲与季幽兰各自站定,芝萍与芝华忙摆上了大红喜字的绣花蒲团,俩人在各自丫环的搀扶下袅袅拜倒,季老太太满含热泪,不住地点头,连嗓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好,好,今日我能看着你们出嫁,这心里也快活!” 季老太太说着话已是有些情难自控,宋妈妈赶忙递上了湿软的棉帕,轻声劝道:“两位姑娘出嫁本是喜事,老太太快擦擦眼泪。” “我这是高兴得……” 季老太太摇了摇头,唇角笑意深深,却是就着宋妈妈手中的棉帕在眼角按了按,这才吩咐她取来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季明惠给俩人的添妆几乎也是相当的,并没有厚此薄彼,只是样式打造得不同罢了。 季重莲是一套莲花形状的鎏金宝石头面,而季幽兰则是一套兰花图案的赤金玉石头面,只看这精致的做工,便知道是出自上京城里的有名的“珍宝斋”。 季老太太给的添妆却是放在两个黑漆木雕花的长匣子里,只让她们回去后再各自打开,眼下就不示众于人前了。 季明宣在一旁看着脖子都伸得老长,他知道老太太给季重莲的添妆必定厚过季幽兰的,这可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想想也知道。 曾姨娘却也不觉得吃味,如今她只要季幽兰嫁得好便是,再说三房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器物,就连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季老太太本来还想叮嘱一阵,可外面便有人来催轿了,老太太有些不舍,也只能含泪给俩人盖上了喜帕,在宋妈妈的搀扶下亲自送她们出了二门去。 季崇宇与季崇泽早已等候在二门处,今日是他们的姐妹出嫁,季崇宇自然是在县学里请了几天的假,要将季重莲一路送到彭泽去,而季崇亮跟着季明忠回不来,送嫁季幽兰到徐州的差使便被季崇泽给领了去。 季崇泽性子沉静,容貌虽然肖父极其俊美但他那不言不语的性子使得这份容光也黯淡了几分,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海水蓝长袍,站在一旁并不起眼。 倒是季崇宇小小年纪却精神抖擞,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像莹了一层晶光,四处一扫便有一种精明犀利的锋芒,让人不敢小觑,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凛之感。 季崇泽凑近了季崇宇,犹豫着说道:“四弟,我看你今日的情绪好像不是太好……” 季崇宇微微一怔,心头却是掠过丝惊异,他转头看去,淡淡地说道:“大哥何以这般说?” 他的确是心情不好,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就要嫁给别人了,今后与他便是天各一方,他虽然已经自觉是个男子汉了,但心中对季重莲依然是极其不舍和信赖的。 “你们姐弟俩感情向来是好,如今分别在即,难免会有一丝伤感。” 季崇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神情透着几分落寞,他与季幽兰也说不上多亲近,但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也许吧。” 季崇宇扯了扯唇角,却是绷不出笑容来。 小小的少年面上已是多了几许沉凝,举手投足间的稳重让季崇泽都自叹不如,怪不得母亲曾说过他们这一辈里会有出息的怕就只有季崇宇了,如今见识了四弟的这份气度,他也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走吧,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候着了。” 季崇泽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大步向外走去,季崇宇的目光却是微微向后转去,见着蒙着盖头的季重莲被采秋与林桃搀扶着上了马车,他面色一敛,这才转身迈步而出。 裴衍此刻正与周郁在季家门外寒暄,两个新郎官,同样的红色喜服,只一个显得挺拔威武,一个却是斯文俊雅。 裴衍微微牵了牵唇角,眸中带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没想到兜兜转转,周兄竟然真地成了我的三姐夫。” 周郁却是干笑了几声,一张俊脸微微有些涨红,拱了拱手道:“五妹夫就别取笑我了,今日咱们一同大喜,往后就是连襟,理当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三姐夫说是的。” 裴衍眼中光华流转,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大家转头一看,两个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搀扶了出来,只是她们都低垂着目光,头上的喜帕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真切,早就有传季家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此刻围观的群众都不禁起哄着往前挤去,想要一窥真颜。 裴衍的目光只凝在了季重莲的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虽然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可也能想像喜帕遮盖下的她是何等娇艳丽色倾国倾城。 身后一名着灰蓝身劲装的亲卫上前向他低声禀报了什么,只见裴衍目光一转环视周遭,冷光在眸中顷刻乍现,有些留意到这状况的人都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连闹腾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似是有些敬畏,而下一刻,裴衍却大笑了起来,袖袍一甩利落地翻上马背,扬眉大喝道:“给我撒喜钱,让待坊邻里也跟着乐一乐!”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沸腾了起来,只见无数个灰蓝身劲装的亲卫向着四周抛撒银钱,这撒的还不是铜板,而是一钱一个的银锞子,银亮的光芒在街道旁接连闪现,就像下了一场银色的天雨,立马便有人抢先蹿了出去,那场面热闹极了。 这些亲卫撒得极有技巧,原本还围拢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向着街道两旁分散而去,为迎亲的队伍腾出了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裴衍右手一挥,当先一马扬蹄而起,踏着稳稳的步子迈了出去,身后一众队伍旖旎跟随,就像缓缓展开了一条红色的长龙。 周郁也踩着脚凳上了马背,只看着裴衍先行离去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这五妹夫还真有些意思,从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这样想着,周郁又有些失笑,他掉转了马头,带着自己的迎亲队伍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季明宣看着远去的人群,颇有些欣慰的模样,转头又让管家招呼着自己家里的客人进屋摆宴吃酒了。 这嫁女儿若是路途远了,娘家人便要先摆上一回酒席答谢自己的亲朋,至于裴衍他们回到彭泽还办不办季明宣就管不着了。 只今日季重莲那六十八抬嫁妆便晃花了人眼,这可是抬走了沈氏当年留下的大半嫁妆,还有季老太太以及亲朋女眷们的添妆,那可真是富贵无比,季明宣心中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些东西又不是握在他的手中,他就算垂涎也是没辙的,外人看在眼中倒是会夸赞他善待亡妻留下的女儿,能搏得这样的美名也算是值了。 ------题外话------ 今天这章节过度,然后为有些事情埋下伏笔,到时候发生的时候就不突兀了,聪明的姑娘们一定猜到了吧,下一章节,肯定是你们期盼已久并且最喜欢的,哈哈哈! 节日快乐,姑娘们玩得开心! 第【118】章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裴衍带领的迎亲队伍在本家那里停顿了有一刻钟,裴氏收拾整顿了一番带着两个孩子也随行而去,这一次不只是回彭泽参加喜宴,也是去看望多日不见的裴母。 二太太陆氏倚在二门边看着裴氏离去,唇角多了一丝冷笑,季老爷子这病说去就去,这个时候裴氏倒也舍得离开,是当真不在乎这个族长之位了吧? 不过裴宁却还守在家里,陆氏对这个七弟倒是不怕的,裴宁生性温吞,看那样子就是个没抱负的,若不是要做个孝子,怕早就随着裴氏走上这一遭了。 迎亲队伍有了裴氏和孩子们的加入让季重莲心情轻松了不少,至少第一个夜晚在留宿客栈时两个小家伙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季乐晴本就活泼开朗,舅母长舅母短地围着季重莲叫个不停,季乐明稍稍腼腆些,但看着季重莲取下了红盖头时,眼睛那一刻也看直了,不由傻傻地道:“舅母……好美!” 裴衍就倚在门外,听到这一句话真是忍不住想要拔脚而进了,只是顾忌着迎亲的习俗,非要等到了彭泽拜堂洞房后才能揭这盖头,他一时心痒难耐,只能狠狠一握拳头掉头就走。 “扑哧!” 季乐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大家都诧异地望向她,她这才神秘眨了眨眼睛,笑道:“舅舅抢不到舅母,被咱们给气走了!” “胡说什么呢!” 裴氏嗔怪地点了点季乐晴的额头,“你舅舅这是依着规矩来办事,哪像你们俩个这么不懂事。” 季乐晴不以为意地瘪了嘴,一溜烟又滑到了季重莲跟前,挽着她的手,亲昵地凑在她的肩头,一双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将来我出嫁时也要像舅母这般漂亮!” “小家伙,不害臊,离你出嫁可还早着呢!” 季重莲无奈地刮了刮季乐晴的鼻头,这丫头就是人小鬼大,说出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季乐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只是在目光触及季重莲时微微会脸红。 “好了,都跟我回房去睡觉!” 裴氏对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今日你们舅母在车里坐了一整天,咱们让她早些歇息着,别在这里闹腾了。” 裴衍来迎亲时自然命人抬的软轿,只是在接到裴氏和孩子后便换乘了方便的马车,季重莲顶着这一身重重的行头,想必这一天该是累坏了。 “那好吧!” 季乐晴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明日我们再来找舅母!” “乖孩子!” 季重莲想也没想便在季乐晴柔嫩的小脸蛋上落下一吻,亲得这丫头笑得呵呵作响。 送走裴氏他们,季重莲转了回来,由着采秋与林梅侍候着她更衣,又打散了头发,直接躺进了浴桶中。 温热的水带着一阵茉莉清新的香,季重莲闻着闻着便昏昏欲睡了。 采秋轻手轻脚地拿了换洗的衣袍来,林梅一指竖在唇间,对着她“嘘”了一声,“姑娘睡着了。” “也是,奔波了一天,昨儿个夜里又和三姑娘聊天到半夜,这不累才怪。” 采秋无奈地摇了摇头,用面巾一裹便将季重莲的乌发给包住了。 “咱们把姑娘抹干净抬上床吧,由着她睡去,咱们绞干了头发再退下不迟。” 林梅站在一旁端详着采秋,只见她动作细致轻柔,像是做惯了这事一般全无手生的感觉,又加上她面容秀美雅致,做起这侍候人的活计来都显得那样赏心悦目。 她从妹妹林桃口中得知采秋如今是季重莲最倚重的大丫环,如今她虽然从季崇宇那厢调过来跟着做了陪嫁丫环,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采秋利落地将季重莲的乌发一挽,连同着布巾子一起包在了头顶,这才笑着对林梅点了点头,“好,依你说的办。” 两个丫环轻手轻脚地将季重莲用棉布巾子包裹着抬出了浴桶,擦干全身换了干净的亵衣,再将头发绞得干透了,这才依次地退出外间休息去了。 这一趟婚嫁,莫说是做主子的累,她们也不轻松,林桃与春华先去睡上半夜了,后半夜会与她们换班,如此挨过了这两天,等到了彭泽后将一切都安顿妥当,那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 夜,静悄悄的,树叶的光影抖动着,窗户被人开了又关,极其细微的响动,谁都没有发现。 半夜里,裴衍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切,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知道为这场婚事季重莲累得够呛,他原本只是想要看她一眼便静静离去,可那目光停留在那张冰肌玉颜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他甚至脱鞋上榻,就枕在外边撑着半边身子静静地看着她,想像着在以后的每一个夜里都看着她熟睡,每一个清晨都看着她苏醒,这样的感觉该有多好? 睡梦中的她很是安稳,连他滑过她脸庞的手指都毫无感觉,裴衍看到最后,忍不住在她唇间蜻蜓点水地印上一吻,这才带着这份喜悦和甜蜜回了自个儿的房里。 季重莲一夜好梦到天明,卸去了那一身繁复的妆扮让她觉得周身都轻松了不少,她随意地撑了个懒腰,一睁眼便是客栈屋顶光秃秃的房梁。 她昨夜是睡得很好,只是睡梦中怎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挠了挠脑袋,这种感觉真奇怪,难不成是梦魇了? 用过早膳后,得知今夜他们还是要歇在下一个客栈,预计到达彭泽会是在明天午时之前,这样想着,季重莲决定今日干脆就一身从简,等明日再起来画个浓重的新娘妆。 可惜了昨天喜娘的巧手妆扮,裴衍竟然没亲自看上一眼便没了,虽然她化妆技术也不差,到底弄不出那种华贵艳丽的感觉,顶多美得飘逸些,年轻的肌肤实际上用不着过多的妆饰,自然就很美。 季重莲的这个决定倒是让裴氏有些为难了,但她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便只说出去与裴衍商量一阵再做决断。 想着昨日里季重莲一沾床便睡倒的模样,那沉沉的疲惫仿佛从心底透了出来,这是骗不了人的,若是让她再顶着这一身厚重的妆饰,指不定到了彭泽她便已经趴下了,还有什么力气和他洞房? 多方衡量后,裴衍也同意了季重莲的决定,轻妆从简让季重莲这一天的旅程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打马走在季重莲的马车之旁,看着垂下的窗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昨儿个到了客栈后他本想去探望季重莲一番,谁知道她已经累得先睡下了,其实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眼下却只能憋在心里。 看着队伍前方那个昂扬挺拔的身影,季崇宇的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这个男人看起来自信、强壮,拥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若是将姐姐交到这个人手中,他能一辈子保护她、爱重她吗? “宇哥儿!” 就在季崇宇走神之际,马车中的一声低唤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转头,诧异地看着一只白皙的小手探出车帘对着他招了招,车帘微微撩起,露出那一张精致含笑的脸。 “姐!” 季崇宇原本黯淡的脸庞瞬间便被点燃了,眉梢眼色都是笑意,他提着缰绳让马儿更靠近了一些,这才低声道:“昨日我来看过你。” “我知道。” 季重莲点了点头,林梅将这事告诉了她,只是昨日困乏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重莲眨了眨眼,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俊逸的少年,她的心中滑过一丝温软,不知不觉间当年的小男孩已经是这样的风神俊朗玉树临风,耀目地就像太阳,让人睁不开眼。 “我……” 季崇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姐姐,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嫁人,咱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可能吗? 季崇宇摇了摇头,从前他努力是为了他们姐弟能够在季家占有一席之地,不再受人欺负,可今天呢,他努力是为了让姐姐在娘家也有依仗,就算走到哪里身板也是硬硬的,绝对不会被人给看扁了去。 会的,这一天终会来到的! 想到这里,季崇宇只是牵了牵唇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祝你幸福!” “傻孩子!” 季重莲一怔,随即笑了,话语中却是满满地叮嘱与牵念,“姐姐嫁人后也会常回家看看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决断了,可以找母亲商量,再不济便去叨扰一下祖母,她们都会帮助你的,知道吗?” “嗯。” 季崇宇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 他与胡氏并不亲近,甚至大多的时候他都在县学里,对这个继母也不了解,可姐姐这样说了,他可以试着去相信胡氏。 “宇哥儿,你记住,”季重莲目光认真地看向季崇宇,话语轻柔,透着一种直达人心的温暖,“姐姐嫁人了,并不意味着不要你了,从今往后只会多一个疼你爱护你的人,你姐夫是个很好的人,外冷内热,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 季重莲生性敏感,她如何察觉不出季崇宇眼中的落寞,这个弟弟与她一同长大,他们习惯了姐弟相依的日子,如今骤然分离,会有不习惯也是正常,但人总要学着长大学着独立,她相信季崇宇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是,我会和姐夫好好相处的。” 季崇宇抬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显然他并没有将季重莲的话听进心里去。 季重莲摇头一叹,好吧,季崇宇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思维模式,不再是她说什么好他便盲目地去跟从。 其实这样也很好,有主见的人更能用心去观察去分辨什么是好是坏,不偏听不偏信,这也是一门处世的哲学。 第二日在客栈歇息之时,或许裴衍也察觉出了季崇宇的几分异样,俩人本就宿在相邻的隔壁,夜里他便提了一壶酒敲响了季崇宇的门。 “怎么是你?” 季崇宇开门见着是裴衍,眉间不觉起了皱,这个时辰他一般习惯在床榻上看一会书,再喝上一杯清茶,困倦了便直接入睡。 可裴衍这一身的酒气,他直觉地便侧身挡住了门。 “睡不着,找你喝上一杯!”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一挥,借着几分巧劲便将季崇宇给推到一边去,径直地入了房中。 “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季崇宇不满地看向裴衍,这个人怎么这般粗鲁,枉自他还出身名门,从前没看出来,如今才觉着这人配姐姐真是…… 季崇宇闷闷地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裴衍,一脸的不欢迎。 “没喝过酒的男人不算真男人,来一口!” 裴衍随手拿起桌上的两个白瓷茶杯给倒满了酒,一只手捻起其中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季崇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或是……你不敢?” “谁不敢了?!” 季崇宇的脸色倏地涨红,他劈手夺过裴衍手中的杯盏,仰面便喝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肺腑,喉咙里痒得难受,他呼吸一呛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喝下了手中那杯,又提过酒壶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缓缓道:“这可是西北有名的烧刀子酒,每次弟兄们胜利归来,大家都会喝上一坛子暖暖身子,在那里可用不到这细瓷的小杯,军中的人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觉得他们粗鲁也好,庸俗也罢,可他们活得恣意,活得潇洒!” “不过啊……” 裴衍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条凳上,看着杯中的酒水荡漾出一层清冽的波光,他眸色一黯,连话语都多了几分幽深,“那满满的血洒在脸上,刚刚那一刻还是温热的,但转眼间却已是冰凉了……唯有酒,才能让这心暖起来!” 裴衍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听起来却是带着几分落寞和苍凉。 季崇宇突然便止住了咳嗽声,虽然他已是涨得满脸通红,却怔怔地看着那个坐着的男人,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声却让人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 季崇宇目光一凝眉头深皱,他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心中渐渐升起的悲凉,无声的,寂静的,就像一股细流缓缓淌在他们中间,他心中一动,人不自觉间已经落坐在裴衍的对面。 “后来呢?” 当这话问出口时,季崇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裴衍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饮下了一杯,“后来……陪着我征战的人都死了,昨日的同伴,今日只能化作一抹黄土,可惜了,他们再也喝不到这浸暖人心的烧刀子酒了!” 季崇宇沉默了一阵,举手便拿过裴衍手中的酒壶,替自己又满上了一杯。 裴衍挑了挑眉,“你不是不能喝吗?不能喝就少喝一些,免得你姐姐知道了怪我。” “你若是怕姐姐怪你,今夜就不会来找我了。” 季崇宇白了裴衍一眼,举杯道:“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就不是男人吗?来,干了它!” 裴衍牵了牵唇角,一双黑眸闪闪亮亮,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酒杯相撞的声音极其清脆,但片刻后便又响起了少年压抑的低咳声,以及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和着窗外低吟的夜风,在夜里缓缓地吹送。 第三日他们的队伍便到达了彭泽县,离要到裴家四五个街口时拐进了一处小院换乘了软轿,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吹拉弹唱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似乎又回到了迎嫁当日的场景。 季重莲又重新着上了那一身厚重的新娘礼服,下了轿后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跟随着喜娘的引领一路向前,身旁都是熟悉的声音,让她感觉到一阵踏实。 裴衍说了,这次在彭泽他们也不会大办,本来就没什么亲朋,至多就是亲朋之间聚一聚,人数铁定不会多了,这样想着,季重莲的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走在裴衍身边,正低声地同他说着什么,自从昨夜之后俩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进了一层,季重莲有些不可理解,但又不好追问,不过季崇宇能和裴衍之间相处融洽,这总是她乐见的。 “崇宇!” 就在季崇宇刚随着裴衍迈进正堂之时,便有两个男人站起了身来,他们一脸激动地看向季崇宇,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一般,迟疑着没有上前。 季崇宇一怔,随即目光便望了过去,眼前的两个男人年纪至少在三四十岁,面容清俊,唇上蓄着短须,看向他的眸中带着几许闪光的泪意,他脑中如有雷电劈过,下一刻脸色便有些苍白了起来,连嗓音都更见低沉,“你们是……大舅舅和二舅舅?” 季重莲心中一颤,就要控制不住地掀起了盖头,幸好采秋在一旁及时拉住了她,低声道:“姑娘,这是在喜堂呢,可揭不得盖头!”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稳住了激动的心情,她成亲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给沈家去了信的,可在丹阳她没有等到沈家来人,原以为他们是不会来了,却不想竟然候在了这里。 “崇宇!” 年长些的那个男人上前来就想扶住季崇宇的肩膀,却被他闪身避了开来,面上不由有些尴尬,裴衍却是解围地笑道:“今日大舅舅与二舅舅是来观礼的,就请上坐,等着拜堂之后咱们再叙情谊。” “侄女婿说得对。” 年级稍轻些的那人便是季重莲的二舅舅,他上前拍了拍大舅舅的肩膀,低声道:“大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崇宇似是对咱们有几分误会,下来再说,眼下不能误了重莲的吉时!” 大舅舅点了点头,虽然季崇宇的脸色不好,但大舅舅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含着几分欣慰,又对裴衍含笑点头道:“咱们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裴衍淡淡一笑,那头执礼的司仪已经到位,这才有丫环去请出了裴母。 裴母一身暗红色锦纹长裙,外罩褚黄色的泥金披帛,她面容清瘦,颧骨微微凸起,眸光一敛便能让人感觉到几分威严和贵气,她扶着丫环的手缓缓迈步而来,她的面上甚至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漠然与平静,就像今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裴氏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裴衍却是淡淡垂下了目光,裴母能够从祠堂里走出来参加他的婚礼,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不敢要求的更多,也不能要求得更多。 裴母出来的那一刻,季重莲也感觉到了堂中气氛的变化,她低垂着目光,除了眼前耀眼的金红流苏之外,只见得一双藏蓝色绣梵文的布鞋从自己面前缓缓走过,裴母的步伐是那样沉稳和轻巧,好似超脱世外一般,可季重莲知道,真正看淡尘世的人早便遁入空门,又怎么会如裴母这般在家里摆个祠堂就当自己出家了一般,不正像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啊! 但长辈在前,季重莲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这新娘的身份也不允许她此刻发表什么意见。 依礼而行,拜堂完后,她便被人牵引着进入了洞房,她甚至还不知道这裴家到底是个什么样,身子便被人稳稳地扶着坐在了喜床上,耳边听着喜娘唠叨了些什么,裴氏又对她叮嘱了几句,最终拉着两个吵闹的孩子退了出去。 “姑娘,可要用什么点心?” 屋子里一下便安静了,采秋捧了个蓝花碎纹的瓷盘过来,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芙蓉点翠糕。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当真是吃不下,“给我倒一杯温水。” 林梅在旁边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倒了水递给季重莲,又笑道:“姑娘,林桃与春华坐不住,都去外间看热闹了,说是今夜搭了戏台子,顺便也去各处熟悉一番。” 季重莲喝了口水,点头笑道:“也该放她们俩人出去,都像猴儿似的脾性,怎么坐得住?” “姑娘不怪罪就好!” 林梅笑着接过季重莲递来的杯子,采秋却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如今已经拜过堂了,咱们再称呼姑娘不合适,就唤作太太吧,不然姑爷听了可不高兴。” “好。”林梅从善如流,自然便点了头。 季重莲只觉得今日的喜堂很是清静,不由问道:“今日裴家来的客人可多?” “就是人不多。” 林梅摇头,微微皱眉道:“听说老太太喜欢清静,所以……不过婢子看着还是来了几家人的……” 谁家成亲不喜欢宾客盈门,林梅有些看不过去,在为季重莲不值。 季重莲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人多人少她倒是不介意的,只是这盖头再顶着确实难熬,她想了想便对采秋道:“看看姑爷在前面忙完了没,若是妥当了,请他回房一趟。” “是。” 采秋抿唇笑了笑,眸中却是闪过一抹促狭,对林梅点了点头后,这便快步出了房门。 裴衍来得很快,似乎还带着阵阵难掩的笑意,当他跨进门后,林梅行了礼,将缠了红布的秤杆递给了裴衍便退到了一边。 裴衍勾了勾唇,眸中笑意渐浓,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 林桃与采秋对视一眼,悄声退了出去。 季重莲此刻的心情很是紧张,在她低眉的瞬间,那盖头便被人猛地挑了开去,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目,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而下一刻,一只手大力一揽,已是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身,她猛然抬起了眼,却是望进了裴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那双黑眸中跳动着让人心惊的火焰,季重莲只觉得全身顿时便燥热不堪,就这样软在了他的怀中。 “娘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这般急切地在等着我?” 裴衍说话间,季重莲只觉得后颈忽然一热,他的吻已经落在了那里,一阵酥麻感漫延到四肢百骸,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整个人轻喘了起来。 “外面……我舅舅……客人们……他们……” 季重莲满面痛红如醉人的蜜桃,她张了张嘴,却是句不成句,只剩下零星破碎的呓语。 “放心,他们都好,明日还见得着!” 裴衍这样说着,他的唇已是慢慢地移了过来,从脖颈到下颌,一路攀沿,就要覆在她的红唇上。 季重莲只觉得一个激零,手一抬便拦住了裴衍,任由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掌心,酥痒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发笑,“相公,咱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 裴衍瞪了她一眼,那眸中似是有抗议,而后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却是转身拿起了酒壶,一仰头便喝进了一口酒水,在季重莲察觉他的意图想要逃脱时,他的唇已经极快地覆了上来,躲之不及之下一口酒水被他渡进了嘴里,纠缠在唇舌之间,暧昧而又温软。 “你……不要……” 季重莲想要抗拒,可每个反抗的动作只会让他越加深入地索取她的吻。 这个吻渐渐火热了起来,狂乱而迷离,直到季重莲嘤咛了一声,俩人已经难耐地倒向铺了鸳鸯锦的床榻,她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裴衍那铺天盖地的热情彻底淹没,只余低吟喘息,在耳边徘徊不去…… ------题外话------ 国庆耍得愉快! 如果我也出门去耍了,当天尽量赶回来再写,如果姑娘们发现哪天更三千字了就是我出门了,见谅,没有存稿伤不起啊,但月尽量努力! 第【119】章 婚前婚后,情敌初现 这一夜被裴衍折腾得够呛,全身酸痛不已,可季重莲还不敢起晚了,轻手轻脚地让采秋给她准备了泡浴的桶,直到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身体上的酸软才好上了几分,她撑了撑颈子,仰靠在搭了棉布巾子的浴桶边。(.) “太太,您这身子……” 采秋侍候季重莲沐浴,不可避免地看到她身上青紫的吻痕,几乎密布了全身,尤以上半身居多,看着便让人不觉红了脸。 “好了,别看了,待会给我找一件领高点的衣服。” 季重莲闻言一怔,羞得将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想起昨夜的一切,她又止不住全身发烫,这人定是属狼的,不然怎么将她弄得一身是伤? 沐浴过后,季重莲穿了一身浅碧色鸳鸯藤蔓交领的妆花褙子,领口叠交恰好就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采秋给她挽了个繁复的飞凤朝阳髻,再带上累丝莲花坠红蓝宝石花钿,她在铜镜前转了转身,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家娘子真美!” 裴衍的赞叹声传了过来,季重莲倏地转身,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此刻正半倚在汉白玉象牙屏风边上,环抱着双臂眼神慵懒地向她看来。 “漱洗过了吗?” 季重莲嗔了裴衍一眼,复又笑着迎了过去,见他摇了摇头,便吩咐采秋准备洗漱用水,再将早膳也顺道给端来,忙碌了好一阵,她肚子也饿了。 “娘子!” 裴衍双臂顺势一揽便将季重莲圈在了怀里,闻着她沐浴后的馨香,他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好了,快点洗漱,母亲一定还在等着我们呢!” 察觉到裴衍的身体变化,季重莲脸上一红,一手拍在他的肩头,见这家伙依然死抱着不松手,她纤手一探,便挠向了他的腋窝。(.无弹窗广告) “你这丫头!” 裴衍身体骤然一绷,去势如电,在季重莲的手指往下探去时,他脚步已是飞退,转瞬就离开了她五步远,一脸不甘地瞪了过来。 “不听话,我自有办法收拾你!” 季重莲得意地举起了双手,眸中笑意全全,知道裴衍软肋的感觉真好。 裴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不是他想要宠着她溺着她,能事事都让着她,变着法也要讨她欢心么? 不过,宠一个女人的感觉真好,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那种美妙与欢欣更是无法言说。 俩夫妻一同用膳后便往裴母的苑落而去,裴家不大,是个三进的苑落,布置也很是简洁,但处处都透着庄重与大气,从新房里的摆设就能看出一二,虽然老旧古朴了些却都是难得的珍品。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一个家族的底蕴,就算裴家落败了,但本质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季重莲一路走一路听着裴衍给她细心介绍着裴家各处的布局,间或问上一两句,倒是了解了个大概。 林桃与春华这两个丫头昨夜只顾着看戏听曲,真要问她们什么,怕是要一问三不知了。 临到了裴母的苑子门前,裴衍脚步微顿,季重莲不解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莲儿,”裴衍拉住季重莲的手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母亲身边侍候的人……你不要介意!” 季重莲怔了怔,脑中在思量着裴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前方便已经有丫环快步迎了过来,她也只得将疑问压在了心里,跟着裴衍往正屋而去。 新婚后第一天是新妇敬茶时,季重莲总算是见到了裴母,纵然如今的裴母已经两鬓斑白,可从那五官及面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只是一双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地微垂着,手上的紫檀念珠却从未停止过拨动。(.无弹窗广告) 裴母的身后站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身粉桃红苏绣月华衫,腰上系着一条遍地撒花的暗金纹百褶裙,梳着飞月髻,头上垂着玉翠花钿,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原本该是极其妩媚的单凤眼,却被她清冷的神情微微压住,显出一许端庄孤傲。 季重莲的目光微微凝住了,这个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婢女,而那看向她的神情嘛……倒有几分耐人寻味了,该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却还是做未出嫁的姑娘打扮,真是有意思。 难道这个就是裴衍口中所说的裴母身边侍候的人吗? 可她又为什么要介意? 想到这里,季重莲的目光隐隐扫向了裴衍那方,却见得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全无与自己在一起时的自由随性,紧绷的面色无疑于是在参加一场军事会议,让她心里忍不住发笑。 “衍儿,你就不为你媳妇介绍介绍郑姑娘吗?” 裴母手中的念珠一停,目光淡淡地扫向了裴衍,隐含一种威严。 裴氏也坐在一旁,此刻听裴母这一说她有些着急了,刚想说什么却被裴衍挥手止住了,只见他牵唇一笑,原本僵冷的面色瞬间便柔和了下来,他转向季重莲,道:“莲儿,郑姑娘的父亲是我父亲从前的下臣……因着那一事受了牵连,她家中已没有了亲人,便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但见裴衍目光中一片坦然,显然是对这位郑姑娘是无意的,不过裴母怕就不是这样想了。 “只是这样?!” 裴母面色一沉,眸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悦,她转头对季重莲道:“欣宜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我本是打算让她给我做儿媳妇的,却是不想衍儿他……这也罢了,既然你进了门,季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你定然是个知事的,欣宜该怎么办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季重莲彻底怔住了,甚至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裴母,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裴母这话就能说得这般直白顺溜,全无一丝顾忌,这是将她看作什么,又将裴衍置于何地? 即使裴母不喜欢她,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还是只因为裴衍选择了这门亲事,她对儿子的决定无法更改就将这怒气这矛头指向了自己?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婚事从来都是裴氏代为出面,而裴母一直呆在彭泽,半点没有要过问的意思,她当时怎么就傻了那么一次,原是这位老太太不同意啊! 季重莲的目光隐隐含着责备扫向了裴衍,这样的情况若是他早说,自己也能有一些准备不是? 而眼下呢,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进门的第一天婆婆就要让她给自己相公纳妾了,还有没有天理?!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狠狠地瞪了瞪裴衍,这家里还留着一个,怎么就这般将她骗了过来? 裴衍对着她无奈地摊了摊双手,眼神又向裴母那边扫了扫,那意思大抵是裴母的想法完全与他无关,他要娶谁是他自己的事,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能勉强逼迫他! 季重莲在心里冷哼一声,闷闷地撇过了头去。 就算裴衍是无心的,可事前不和她报备一下,让她第一次与裴母见面就被人给了个下马威,看她事后怎么和他算帐! 林桃就站在季重莲身后,听到裴母这话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老太太,您不能这样……” 林桃话还未说完,裴母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隐含冷冽,季重莲立马转头低斥了林桃一声,“母亲与我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林桃咬了咬唇,果真垂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季重莲这才笑道:“既然母亲发了话,我也不能不管,就冲着郑姑娘服伺了您十年的这份情谊,少不得……” 季重莲话到这里一顿,目光似笑非笑地转向了裴衍,柔声道:“相公,母亲既然如此喜欢郑姑娘,我看着郑姑娘也是好的,若是你不反对,就认了郑姑娘做个干妹妹吧!” 裴母一怔,眸中的神情瞬间便冷了下来。 郑欣宜更是一脸错愕地看向季重莲,她原本以为这个季家女还有几分知情识趣,却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反过来将了她一军? 如今骑虎难下,似乎这最后的决定权已经落在了裴衍的手中。 郑欣宜不由咬了咬唇,面含幽怨地看向了裴衍,自己心怡他这么多年,可他不声不响就在外面聘了一个妻子,如今人都已经娶回家了,让她如何自处? 虽然裴母向着她,要许她平妻之位,但若是裴衍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又该何去何从? 裴氏原本还有些着急,看着这样的场面心底却不由笑了,季重莲是个聪明的姑娘,看来她是白担心一场了,不管裴母与郑欣宜有什么算计和心思,只要裴衍不点头,那都是白搭。 同是女人,裴氏又这般喜欢季重莲,自然希望他们夫妻能够幸福长久,裴衍对季重莲的喜欢她一直看在眼里,其他的女人要想介入他们之间,怕是很难。 “衍儿,你怎么说?不会也与你媳妇想的一般吧?” 裴母冷哼了一声,面色沉沉地看向裴衍,“你别忘了郑大人当年是如何相助于你父亲的,若是没有他,咱们一家能否平安地离开上京城?!” 裴母话到这里,郑欣宜已经适时地垂下了目光,却止不住那压抑的轻泣声微微传出,让人觉着无限地凄楚。 ------题外话------ 这几天可能都要出去,回来才能写字,更新三千字,月尽量不断更,国庆假期后就应该会多起来了,么么大家。 第【120】章 婚前婚后,情敌初现(2) 原本的裴母不是这样的,应该说是从前的裴夫人,那叫一个高贵典雅气度宜然,只是世事多变,命运跌宕,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人的性子发生转变也是正常。 可让裴母郁闷地是,她多番筹谋想要将女儿嫁进高门大户里为儿子的将来铺路,可女儿不听她的话看中了季家的傻小子,连儿子也弃文从武,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裴母本应该心冷如死,可她却不甘心。 外人看着她一心向佛,似乎将从前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可谁又知道她是借着每月在寺庙讲经论佛之际趁机结识那些贵妇人,网络经营着自己的一套人脉关系。 可这些,她的儿女却全然不知体谅,更不说与她相帮。 而如今呢,裴衍竟然不顾她的意愿便娶了季家女,季家是什么门第,早已经没落被赶出了上京城,只有一个季明德在苦苦支撑,但独木难成林,季家想要再挤入上京城的权力核心,怕是难了。 裴母这几年由着郑宛宜跟在身边,原本是想等着裴衍有了前程后给他纳了做妾,可这小子娶了季家女那是让她怄到了心坎上,这才许了郑宛宜平妻之位,有她的扶持也能让郑宛宜与季重莲斗上一斗。 可这个季家女完全与她想像中的不一样,季家不是自诩清贵门庭,教养出的女儿不是知书达理,也该懂情识趣,却没想到这季重莲弯弯肠子这么多,她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季重莲竟然还敢逆了她的意思? 这样的媳妇若是她收拾不住,那也枉自活了这几十年! 裴母目光凛冽地扫向了季重莲,随后又缓缓地转向了裴衍,隐含一丝威压,如今抉择的时候到了,她倒要看看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会如何选择,难道在儿子的心中她还比不过一个才进门一天的新妇? 裴氏对裴母向来有几分畏惧,如今听裴母这么说她自然心中焦急,她暗暗对着裴衍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当面激怒裴母明显是不智的,即使要拒绝也要徐徐图之,都是一家人,这关系绝不能弄僵了。 再说等裴衍离去后,要和裴母终日相处的人却是季重莲,婆媳关系若是不好,最后受委屈的还不是他最心爱的妻子,这一点他可要千万想明白了。 裴衍面色一敛,像是全然没有见到裴氏的暗示,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郑宛宜,转而沉声道:“母亲,郑家对裴家的情谊儿子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母亲不应该为了报恩就生生耽搁了郑姑娘的前程,郑姑娘乃是名门之后闺阁典范,断不能委屈了她给儿子做妾,所以认她做干妹妹才是最妥当的办法,莲儿因着这份考虑才有了这个提议,儿子甚为赞赏,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裴衍这话说得巧妙,先是将郑宛宜高高地抬起,再将她轻轻放下,名门千金与他人做妾,这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是暗示裴母与郑宛宜不应多加逼迫,见好就收,不然落得个鸡飞蛋打,撕破了脸来,最后谁也讨不得好。(.) 裴衍这就是选择站在季重莲的一边了,裴母冷冷一笑,一下捏紧了手中的念珠,倏了站起了身来,“宛宜,咱们走!” “伯母!” 郑宛宜吃惊地看向裴母,她咬着唇满脸地不甘愿,还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怎么能够这样就走,指不定裴母再对裴衍施些压,他抗不住就答应了下来。 她绝对不会做妾,要么就是平妻,就算她只是平妻,以她的见识与教养也只会压在季重莲上头,让这女子永远抬不起头来! “还不走?” 裴母转头看了郑宛宜一眼,眸中已是含着一份警告。 平日里瞧着郑宛宜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就犯了糊涂,若是她再和裴衍争下去,难免会走到母子决裂的地步,这个儿子的性子她还是了解几分的,今日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抉择,便不能再硬碰硬。 裴衍至多再呆两个月便要离开这里,她还怕到时候没有机会收拾季重莲吗?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裴母心中却不免生起了一阵凉意,在儿子的心中,她已是比不过他新娶的媳妇了。 果然是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古人诚不欺我! 裴母冷笑一声,已是衣袖一拂踏步而去。 “郑姑娘,快随母亲去吧,她一定对你另有吩咐!” 裴氏笑着站了起来,面容端庄地看向郑宛宜,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若郑宛宜是个聪明的早就应该自求离去,何必死赖在裴家不走? 郑家是没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人了,可她的母舅林家却是递了几次信想要接郑宛宜回去,是她自己不愿意走的,谁又能迫得她离去不成?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显见的他们从前还是高估了这位郑姑娘。 郑宛宜咬了咬牙,目光扫过一脸无谓的裴衍,再看向淡淡迎视着她似笑非笑的季重莲,只觉得羞愤难当,重重地一跺脚便追着裴母而去。 林桃与采秋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一幕大快人心,忍不住在心里抚掌叫好。 “弟妹,”见着郑宛宜离去,裴氏上前来牵了季重莲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事你别怪阿衍,他好几年都不曾在家中,至于从前,碍于郑姑娘的关系,他也常常避到我那里去,无奈母亲维护着,他反对也没有人听,如今有你在便好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姐姐放心。”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眼风却飘向了裴衍,这个男人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收拾不了一个女人,是特意留给她还是怎么着? 虽然裴氏这样劝慰了两句,她表面上只能不介意,但哪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会不犯堵? 裴氏又殷殷叮嘱道:“将来你和母亲还要在一起相处的,若是那郑姑娘死活还赖在裴家,你也就当看不见,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可愚忠,也不可愚孝!” 对于这一点,裴氏很欣慰,因为她和裴衍都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她就不会拗着裴母的意思嫁到了季家,裴衍也不会走上从军之途了。 但却也因为这个原因,让他们与裴母的关系日渐疏远,正所谓有得有失,由此可见一斑。 在回自个儿苑里的路上,季重莲对裴衍的态度已经冷了下来,这个男人,若是不好好对她道歉解释,她是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从今日的这番见面来说,婆媳关系怕是要不好处了,今后的路还长呢,季重莲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抹忧愁。 虽然古话说得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换作自己,其实她在心里也期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好婆婆,就算会有挑剔和刁难,但面子上却能过得去。 可裴母这位婆婆却不一样,这是里子面子都不给她呢,今天才是新婚第一天就要往她房里塞人,这是在生生地打她的脸呢! 季重莲沉下了心来,已经明白了裴母对她到底有多么不喜欢,若是她忍不住这份羞辱自求下堂,那倒真是合了那两位的意了。 当俩人走到转角的一个小凉亭时,裴衍挥退了左右的丫环,快步赶上了季重莲疾走的步伐,一闪身便挡在了她的跟前,柔声唤道:“莲儿!” 季重莲一个收脚不及,差点撞在裴衍的胸膛,她抬头凶悍地瞪了过去,可瞪着瞪着便觉着心里委屈,眼眶不禁泛了红,咬牙道:“裴衍,你们一家都欺负人!” 这样说着,那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裴衍顿时有些慌了神,忙一手将季重莲揽了过来,一手粗笨地用衣袖给她拭着眼泪,轻声哄劝道:“莲儿,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家里的状况,可我怕……可我怕我实说了,你不愿意嫁给我,到时候我上哪里娶个这么好的媳妇?” 裴衍说着话便在季重莲的面上亲了一口,又见四下里无人,连着又亲了好几口,倒是让季重莲有些哭笑不得,连泪水都止住了,只拿双手不断地推拒道:“你……无赖,混蛋!” 这个死裴衍,果然是拿她来当挡剑牌,顺道处理掉郑宛宜这个麻烦,他倒使得顺手,这黑祸却背在了她的身上,此刻裴母与郑宛宜还不得将她恨得牙咬咬。 “是,我是无赖混蛋,只要莲儿不生气了,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裴衍双手揽住季重莲的腰将她圈进了怀里,只觉得那小蛮腰柔韧纤细,让他止不住便想将她狠狠嵌进自己的身体里,紧紧地不分开。 季重莲瞪了一眼裴衍,那目光又冷又狠,可这人依然嬉皮笑脸的模样,就像使劲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半点力都泄不出来,让她不禁有些沮丧。 裴衍对别人可是冷面冷心,但对上她……真是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真不知道这是特殊待遇还是咋的? 也能说明在他心目中只有她是特别的吗? “若是那郑姑娘真不走,你打算怎么办?” 季重莲没好气地看了裴衍一眼,双手却不老实,这人不是说任打任骂吗,那她就在他身上收点利息,哪里好揪就揪哪里,也是报复昨夜里被他弄出的一身伤痕。 裴衍尽量忍住身上的那一阵麻痒,季重莲的力度揪上来不就是给他挠痒痒嘛,他把身板给挺直了,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她这样还不肯走,我就正式认她做干妹妹,把街坊邻居也请上观礼,咱们拜神敬香,把这关系给落实了,今后她要再有什么想法,也要考虑考虑这悠悠众口,岂知流言可畏啊!” “你这人……” 季重莲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这事确实也怪不到裴衍,完全是裴母与郑宛宜一头热着,她只怪裴衍没有提前告诉她,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就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板凳了。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瘪了瘪嘴,“你母亲看来是不会喜欢我了,若是今后有什么婆媳不和的事情发生,你可掂清了形势再站队!” 其实对于今天裴衍想也没想便站在自己这一方,季重莲心中还是有一些感动的,婆媳怎么斗法没事,只要背后有丈夫的支持,那心就不会凉。 这路还长着呢,慢慢走吧! “娘子说得是!” 裴衍讨好地笑了笑,见季重莲的神然不像刚才那般严厉了,又趁机亲了她一口。 “对了,宇哥儿与我舅舅他们呢,可住在家里?” 季重莲回过神便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季崇宇离开之前定会向她道别,还有那两个舅舅,昨日新婚她还没和他们说上话呢。 裴衍想了想,笑容中别具深意,“本来我是要将你弟弟给留住的,但两位舅舅非要将他拉上客栈,只说是多年未年联络感情,这下我也不好拦着了。” 季重莲踌躇了一阵,才叹声道:“宇哥儿怕是对母舅家有些怨言的,当年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再管着咱们,父亲又是那般模样……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母亲去世他们也难过,只是当时父亲的做法让他们寒了心,这才与季家断了往来。” “我成亲这事也是给他们去了信的,却不想他们竟然被请来了这里,是不是你的主意?” 季重莲转头看向裴衍,眸中笑意一时变得温软,这个男人能为她考虑得这么多,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也是想让你开心一下,能够有母舅家的人来观礼,想必对你也是一种安慰。” 裴衍轻轻地搂住季重莲,这一吻却是落在了她的额发间,带着一种温馨的宠溺,季重莲向后靠去,依在他的怀中,只觉得一时之间心被胀得满满的,有感动,也有幸福。 郑宛宜正站在一株开了叉的花枝后,重重花枝挡住了她的身形,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不远处俩人相拥的画面,面色铁青银牙紧咬,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她在裴家呆了多少年,季重莲初来乍到就想后来居上,可没有那么容易,一切才开始呢,走着瞧! 第【121】章 客栈相聚,尽释前嫌 裴衍与沈家的两位舅舅约在彭泽的一处幽静的茶楼,这座茶楼有些特别,因为老板有怪癖,非顺眼的人不接,非知根知底的不接,以致于后来这里的常客都成了老板的朋友,裴衍也算是其中一位。 季重莲只知道这位老板姓毕,在彭泽也算是大有来头,家底丰厚,家族中也有人出入官场,是个不容人小觑的角色。 马车是直接拐进了茶楼的后门,裴衍刚扶着季重莲下车,便见着不远处有个男子斜斜地倚在树干旁,那男子一身红色的衣袍如燃烧的火焰,他眉眼如墨唇色艳红,透着一股阴柔的俊美,最醒目的是他额头正中的红痣,妩媚勾魂,就像生生嵌进了一颗宝石,此刻他正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他是……” 季重莲脚步一顿,目光问询地转向了裴衍,显然他们俩人是认识的。 “毕焰!” 裴衍的介绍很简单,季重莲一下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美妖男就是这间茶楼的老板,看到那一身如火的红衣,毕焰这个名字倒是与他很配。 毕焰走了过来,他唇角含笑,身后的长袍拖曳在地,沿途走过就像绽开了一朵朵火莲,妖娆而又妩媚,离得近了,他才上下打量起季重莲来,勾唇一笑道:“原来嫂子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怪不得将阿衍迷得七荤八素的,这去了丹阳就舍不得再回来!” 季重莲尴尬地垂了目光,这毕焰说话倒是直接,她微微有些红了脸。 “好了,别碍事,他们人在哪里?” 裴衍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对于毕焰探视的目光,他身形微微一侧便将季重莲挡在了身后,面上却并无不悦,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毕焰的这个调门。 “人我安排在三楼你的老位置。” 毕焰不以为意地吹了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嗔了一眼裴衍,目光又含笑地转向了季重莲,“嫂子今后若是来这喝茶,尽管报我的名号,给你打个八折。” “那就多谢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毕焰倒是热情好客,也没外间传说的什么待客的古怪癖好,就人看着特别了些。 “走吧!” 裴衍牵了季重莲的手,也没再看毕焰,径直绕过他往楼上而去。 身后的毕焰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眸中异样的光彩一闪而过,看来裴衍这冰山脸还是没怎么变过,但对他的妻子嘛……那份关心倒不似作假。 能够让裴衍都动心的女子,看来不单单只有美貌而已,毕焰眼波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 三楼有四面,一面为紫竹雕刻的影壁,影壁前有个不大的平台,想来是供登台表演之用,三面各一个雅室套间,宽敞大气。 裴衍带着季重莲步上三楼时,毫不犹豫地便转向了左边的那间房。 季重莲还未转进内间,便听得里面有一人急声道:“崇宇你别走,你姐姐就快来了,舅舅没有骗你!” “我不信你们!你们就是为了诓我出来,我要去找我姐!” 这话一落,已经见着季崇宇风驰电掣般地奔了出来,若不是裴衍眼疾手快地上前拦了一下,指不定这小子已经撞在了季重莲的身上。 “姐!姐夫!” 季崇宇回过神来,见着面前出现的俩人,眸中惊喜乍现。 看着紧追在季崇宇身后的沈家大舅舅与二舅舅,季重莲却是沉下了脸来,低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对舅舅说话,天理伦常,尊重长辈,这些道理难道夫子都没有教过你吗?就算你将来中了举人进士,也不能目无尊长!” “姐……” 季崇宇向来便有些畏惧季重莲,此刻被她一阵训斥,一张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恁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委屈地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重莲,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怪咱们没说清楚。” 沈大舅舅笑着打圆场,沈二舅舅也是满脸和蔼地看向季重莲,又对裴衍亲切地招了招手,“阿衍来,陪着咱们坐下喝杯茶!” “是,二舅舅。” 裴衍应了一声,又对着季重莲点了点头,这才与沈家大舅与二舅坐在了一起。 季重莲却没有急着过去,只是一直看着季崇宇,直到他从心虚到尴尬,不得不主动抬头道:“姐,我知道错了!” 季重莲挑起了眉,话语清淡,“喔,错在哪里?” “错在……错在不该对两位舅舅这般不客气……” 季崇宇说话有些吱吱唔唔,话到最后竟是细若蚊蝇,半点让人听不清。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季崇宇拉到角落里,这才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沈家的人,怨他们当年为什么不管我们,可你想想,咱们是季家的儿女,就算外祖父祖母他们想要将咱们接走也不现实,更何况因为母亲的事沈家已经和季家结了仇,他们若是再管咱们俩人的事,那两家肯定就要闹腾起来。” “可就算这样,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不应该对咱们不闻不问!” 季崇宇咬了咬牙,明显还是一脸地不服气。 昨儿个喜宴上他是喝得有些糊涂了才被沈家的两个舅舅架到了客栈里来,可今天一清醒过来他便要去找季重莲,可又被他们诓到了这里来,好在是真地见到了人,不然他心里定是饶不过他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季重莲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世间上你想要靠谁都不现实,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无所畏惧,这几年你不是独立得很好吗,姐姐看在眼里着实很欣慰!” “怨恨使人的内心变得丑陋,宽容别人也是解脱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 季重莲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这是他心中的结,还要他自己去化开,别人帮不了他。 季重莲回到座位上挨着裴衍坐在一处,又执起白玉茶壶给沈大舅舅、二舅舅分别斟了杯茶,这才笑道:“劳烦两位舅舅那么远还为我跑上这一趟,侄女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季重莲这话说完,长袖一遮便将杯中茶水饮尽。 那方沈大舅舅却是摇头叹了一声,面有愧色,“咱们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们姐弟,你们心里没有抱怨就好,再怎么说也是咱们亏欠了你们……” “是啊,”沈二舅舅也站了起来,面色苍苍,“你们外祖父母对你们两姐弟也是挂念的,只是咱们家与季家是那样的关系,如今在广陵与宫家也生了嫌隙,这亲没结好,反倒结成了仇!” 宫家便是季老太太在广陵的娘家,当年若不是她回去托了娘家的关系,这季明宣也娶不到沈家的女儿。 沈氏本就是沈家的掌上明珠,娇养着的小女儿,没想到嫁到季家没几年人便去了,沈家是怄气怄心,这才断了联系。 说来说去也是季明宣害人,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的,沈家两老后来也是渐渐想通了,却又因着这张老脸不好向小辈低头,就连这次季重莲成亲沈家也只来了两个舅舅,但沈家两老给季重莲的陪嫁却是不菲的,那贵重的程度丝毫也不压于季老太太给的那压箱底的一匣子。 季重莲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沈家人心中的愧疚,对自己的亲人她又何必太苛责呢? 更何况依沈家两老的年岁来看,他们又有几年好活?无谓在他们暮年之时还要这般刻意疏远,生生给老人的心里扎刀子。 “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笑道:“如今只要知道外祖父与祖母依然康健,重莲心里便深感慰藉。” 季重莲这话一出,沈大舅舅却是面有难色,他与沈二舅舅对视一眼,眸中俱都盛着一抹苦笑。 裴衍在一旁看着不对,不由心中一动,试探道:“两位舅舅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咱们能够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 “是啊,两位舅舅,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 季重莲也察觉出了沈家舅舅的异样,又听裴衍这样说,目光不由转深。 “哎,这事也瞒不过去的,”沈大舅舅沉沉一叹,这才面含伤痛地说道:“你外祖父如今已是病倒在了床榻,着大夫看过了,说是……也就是这一年的事了……” “什么?!” 季重莲面上大惊,那一厢季崇宇独自想了想有了一丝明悟后也跟着转了回来,听到沈家大舅舅这一说,他面色也瞬间苍白了起来。 即使他们两姐弟与沈家人不常见面,但那份血缘的牵绊却是断不了的,更何况老人家如今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见上一面。 “所以,咱们就想着……”沈二舅舅看了沈大舅舅一言,那话就像卡在了喉咙间,有些难以启齿,“就想着……若是你们外祖父临终之前能够见上你们一面,心中也能安慰了。” “二舅舅何必这么说?” 季重莲面色沉静,但是却难掩眸中的伤痛,她看了一眼裴衍,他只回以她一个肯定支持的眼神,显然什么事情由她决定就好,他必定无条件地跟从。 季重莲的目光再转向季崇宇时,这小子眸中已是闪过一丝晶莹,却是死咬着牙没有说话。 季崇宇的性子她自然明白,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爽朗地开口道:“这次两位舅舅从彭泽回返时,咱们姐弟少不得要一起同行了,这么多年没有去过广陵,也不知道沈家还欢迎咱们吗?” 沈大舅舅与沈二舅舅激动地对视一眼,眸中晶莹浮动,已是忙不迭地点头道:“欢迎,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咱们一家人都巴不得你们姐弟来!” 裴衍站了起来,握住了季重莲的手,唇边促狭一笑,“两位舅舅这样说,是不是就不欢迎我这个外人了?” “你哪里是外人,”沈大舅舅哭笑不得,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便融洽了起来,沈二舅舅已是笑着接口道:“你这个外孙女婿到来,两老更是求之不得,他们有生之年能够见到重莲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心中还不定怎么欢喜呢!” 裴衍笑着拱了拱手,“那如此,咱们一家子就要上门叨扰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沈大舅舅抚掌大笑,看得出来他也是生性爽朗之人,沈二舅舅略微含蓄一点,只是抚着唇下的短蓄,笑得一脸欣慰。 季崇宇却是低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样的场面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季重莲却是走了过来,笑着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声道:“可是想通了?” 季崇宇脚尖相互踩了踩,只闷闷道:“有姐姐这位严师在,我若再醒悟不过来,这几年书不是白念了,若是杜夫子知晓了,铁定也会写上长篇大论好好地将我数落一番。” “你知道就好!” 季重莲扬了扬眉,唇角的笑意如轻风抚过碧波,一瞬间便绽开了满池的碧荷。 季崇宇抬眼之间便怔住了,看着季重莲眸中绽放的晶亮光华,只觉得一时之间有如繁星璀璨尽坠眼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裴衍虽然正在与沈家两位舅舅寒暄,可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向了季重莲那处,此刻见着那会心的微笑,他自然心中一暖,面上也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122】章 广陵之行,亲人温馨 季重莲决定的这次广陵之行很是突然,但裴母也没有理由反对,人家是去看往病重的外祖父,谁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上一面,天理伦常孝义使然,这是拦也拦不住的。 其实裴衍知道,季重莲是借着这次的出行来避过家里的糟心事,裴母的态度,郑宛宜其人的存在都是她心里拔不出的刺,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他在的日子,尽可能地让季重莲开心一些。 丹阳来信,说是季老爷子的病情恐怕就是这段日子了,裴氏不得不带着孩子离开彭泽。 季崇宇也要一同去广陵,所以只能托裴氏带信回去让家里人知晓,县学里也要再请上一段日子的长假了。 看着季重莲一行人离开,郑宛宜依在门槛边,唇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别以为离开裴家就能躲开她,这事没完呢。 去广陵的路途不远,坐船也才五天,季家姐弟原本各自心情都有些憋闷,又加上船只一路摇晃颠簸,更是吐得一塌糊涂,直到下船时,季重莲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了。 沈家两位舅舅连声后悔,早知这般他们就走陆路坐马车而行,虽然行程上要多个几天,却也好过让季家姐弟这般受罪。 裴衍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抱着季重莲上了马车,季崇宇毕竟是男子,又练过几年功夫强身健体,在船上只是吐了几天,如今脚踏实地立马又精神了起来,下了船后便随着沈家两位舅舅骑马而行。 季重莲窝在裴衍的怀里,带来的两个丫环都坐了后一辆马车,此时马车里只有他们俩人,她动了动身子,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天光,微微眯了眼,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你再睡上一会儿,醒了我叫你。” 裴衍温柔地搂着季重莲,看着她消瘦的脸颊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心疼,早知这般当初他就不那么轻易地答应她来广陵了。 “嗯” 季重莲迷糊地点了点头,她是有些虚弱,脑袋有些晕沉沉的不清醒,头一歪又继续睡了过去。 这一觉季重莲睡得很沉,直到她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 一睁眼,头顶便是曼妙的绞绡纱轻薄帐幔,是渐变的粉绿色的,还缀着星星点点的银芒,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幻感觉,她撑着坐起了身来,只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但精神还是不错的,只是鼻间一嗅尽是股药味,她这是怎么了? 举目望去,四周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透着一股厚重与古朴的气息,那些边角都打磨得很细致圆滑,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季重莲的目光由远及近,这才落在了床榻边的人上。 裴衍伏在榻上,他的呼吸声很均匀,想来是进入了沉睡中,季重莲探头望去,只见那张原本俊逸的脸庞已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青色胡茬,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看着有点滑稽,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裴衍猛然惊醒了过来,看着坐起身的季重莲,他眸中惊喜骤现,忙不迭地握紧了她的小手,急声道:“你这丫头,可终于是醒了。” “我睡了多久?” 季重莲探出小手抚上裴衍的脸庞,那短短的胡茬扎在掌心里痒酥酥的,她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心情不错嘛!” 裴衍眸中邪肆一笑,猛地抓住季重莲的小手,张嘴便咬了一口,说是咬,也就是牙齿轻轻印了印,他哪里舍得下重口呢? 季重莲却是配合地“哎哟”了一声,忙不迭地收回了手来,掌心处已是一排细密的牙印,她看着不由甩了甩手,嗔怪道:“你这人是属狗的吗?!” “我不属狗,属老虎,我现在要吃了你!” 裴衍说着话便已经脱鞋上榻,就这样挤在了季重莲的被子里,将她撵向了角落,又扒开她的衣领口子,一路埋首而下。 “相公我错了,快饶了我吧!” 季重莲连连求饶,可裴衍半点没歇手,又咬又吮极其凶悍,她全身燥热了起来,不由低声抗拒道:“我全身都是药味还有汗臭,你总得让我洗洗吧!” 这一觉睡过来,除了全身是浓重的药味,季重莲还觉得有些湿黏,怕是出了一身膄汗。 裴衍闷闷不乐地抬头,瞪了季重莲一眼,眸中满含幽怨,口气却带着几分斥责,“在船上你便染了风寒却是不说,到广陵就晕了过去,如今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染了风寒吗?” 季重莲略微有些诧异,她是觉得头重脚轻,原本还以为是晕船后遗症,没想到是风寒侵袭入体,可怎么一觉睡起来,她已经觉着好了许多,身上也不再是那般酸软无力了。 “那可不是,沈家人是吓坏了,请大夫给你看了,又开了药,知道你没大碍便退了出去,只是这两天时不时地还遣人来问着,都盼着你早点清醒过来。” 裴衍伸手揪了揪季重莲的鼻头,心头却是松了口气,只要人醒了比什么都好。 “这里……是沈家吗?” 季重莲四处看了看,这样的布置摆设也不可能是客栈,哪个客栈能够如此奢华? 原来她已经睡了两天两夜,可那身上的药味……她不禁诧异地转向裴衍,“你怎么给我喂的药?” “还能怎么喂?” 裴衍无奈了摊了摊手掌,“你总在半梦半醒之间,汤药喂不进去,我只能遣退了所有人,嗯……就照着咱们喝交杯酒时的样子,一口一口给喂进去,不是这样,你又怎么能好起来?!” “你这人……” 季重莲又好气又好笑地嗔了他一眼,也只有裴衍能将这事说得带出几分委屈,敢情还是她占了大便宜? 不过,若没裴衍的精心照料,自己怕是也醒不过来的。 想到这里,季重莲的眸中便浮现出了一丝暖意,却又听裴衍道:“这里……是你母亲从前的居所,沈家人将你安置在这里,他们的意思你可明白?” 季重莲怔了怔,心中缓缓浮上了一丝酸楚。 沈氏,母亲,这两个渐渐已经被她淡忘的字眼如今却融合在了一起,她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头有些温软,鼻腔里却是一阵酸涩,这样的感觉让她几欲落泪。 从这间屋子里的布置摆设便可以想见当年的沈氏是如何地受宠,那是沈家的掌上明珠,虽然人都不在了,这屋设却保存得如此之好。 如今,她住进了这里,是不是说明,她在沈家人心目中也是同等的重要? 或许,她只是沈家人对沈氏那份爱意与关怀的延续,亦或只是他们感情的一个替代与转移,可是这又如何呢? 至少这些人的爱护与关心都是出于善意的,这一点便已经足够。 当季重莲病愈后出现在沈家人跟前时,季崇宇早已经成了沈家人的宠儿,见着他被沈家一众女眷围拢在中间的窘迫样,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家两老一共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庶子早便分家出去单过了,鲜少有往来,而两位舅母余氏与温氏又各自生养了两个儿子,温氏的儿子还是双胞胎,眼下也已经各自成家,就是第四代还没有冒头罢了。 沈老太太生得一张容长脸,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皮肤紧实光泽红润,看着便是精神矍铄,一头花白的银发梳地端庄严谨,簪着富贵牡丹的赤金钿子,她身着一件红棕色的寿纹纻丝褙子,下面露出滚了两寸边角的褚黄色襦裙。 一见季重莲到来,沈老太太目光闪了闪,显然有些激动地坐不住了,余氏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又转头对季重莲笑道:“莲丫头,还不来扶住你外祖母,你生病这几天她老人家可没少念叨你,如今可是好了。” “是,大舅母。”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大舅母余氏为人豁达,八面玲珑,管着整个沈家的庶务,忙里忙外可说是一把好手。 二舅母温氏与她的姓氏一般,整个人温柔似水,就算如今已经升级做了婆婆,可也没见过她大声说话,脸上总是挂着恬静安然的笑容。 二表嫂跟着二表哥到了任上,剩下的三个表嫂倒是各有千秋。 被这一众女眷包围着问长问短的,想也知道季崇宇是何等的窘迫,眼下大家的注意力好不容易转移到了季重莲的身上,他赶忙退出了内院,往外院男人堆里扎去。 “瞧瞧表弟跑得这般快,敢情是将咱们当作了老虎不成?!” 三表嫂叉腰站了起来,她的性子最泼辣,一身水红色的衣裙穿在身上,整个人明媚的如同枝头绽开的芙蓉花,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你这母老虎,谁沾谁怕!” 四表嫂在一旁打趣道,她眉眼狭长而妩媚,红唇略薄,一看便是个精明厉害的人。 二表嫂只在一旁安静地笑着,她的性子与温氏倒是像。 季重莲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沈家人斗嘴掐架也是无比亲切,这样的场景在季家可是多年未见,如今姐妹们都各奔东西,季家也越来越冷清了。 这厢沈老太太已是拉起了季重莲的手,将她看了又看,眸中渐渐有了泪意,“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们姐弟……” 沈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哽咽,余氏赶忙递上了丝绢帕子,又在旁边插进话来,“莲丫头难得来上一次,老太太可别将她给吓坏了,人以后都不敢来了,看您老哪里去找个这么水灵的外孙女!” 一句话便将沈老太太给说笑了,季重莲看了余氏一眼,有这样能说会道还会哄人的儿媳妇,沈老太太也算有福气的。 三个表嫂也围了过来,纷纷说着好听的话,不是赞季重莲貌美心善,便是夸赞她福气好,而这福气自然也是与裴衍连在一起的。 季家虽然是清贵门庭,但季明宣却半个官职也没捞到,做为他的女儿,季重莲能嫁得个四品官员,那不是福气是什么,过段日子裴衍再向朝廷请封诰命,那转眼间便要称呼季重莲为官夫人了,那样的水涨船高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三个表嫂的话语间自然有羡慕的成分,季重莲听在耳里只是浅浅一笑。 沈老太太却是挥了挥手,嘟嚷道:“几个猴儿,这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老婆子还没与莲丫头说几句呢。” 三表嫂眨了眨眼,捂唇一笑,“老太太竟是吃起醋来了!” “好了,你们几个将给莲丫头的见面礼搁下,这就各自散了去吧!” 余氏出来发话,连温氏都站了起来,笑着将东西搁在了丫环递来的托盘里,这便一一地退了出去。 余氏回头望了一眼,知道沈老太太有话要对季重莲说,也不久留,让丫环将满满两盘子的礼物搁下,悄声地退了出去。 “外祖母!” 季重莲笑意温软地看向面前的沈老太太,老太太的目光中只有和蔼与慈祥,仿佛是看不够她似的,一会儿伸手理理她的鬓角,一会捏捏她的手骨,叹声道:“怎么这般瘦呢?是这次生病给累的吧,一定要把身子好好补起来,不然我看着就心疼!”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外祖母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定会将这身子养壮实的。” 沈老太太看了季重莲一眼,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些迟疑道:“你外祖父那里……去看过了吗?” 如今的沈老太爷多半时间都是在床榻上昏睡着,有时清醒个一刻钟,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两句呓语,看着便让人难受。 “阿衍陪我去看过外祖父了……” 季重莲说到这里垂下了目光,她曾经在沈氏的妆奁里见到过沈老太爷的画像,那时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面容饱满而有气势,可如今躺在床榻上的老人却是形销骨立,看着便让人心里止不住地酸涩。 “你也不必难过,”沈老太太拍了拍季重莲的手,感叹道:“活到这个年纪咱们已是知天命了,你外祖父这一生唯一遗憾的便是你母亲,当年咱们没能顺了她的意,反而让她嫁到了季家去,累得她年纪轻轻便这样去了,说到底,也是咱们的过错啊!” 季重莲微微有些惊讶,难不成当年的沈氏是不愿意嫁到季家的,还是有其他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但显然这个话题沈老太太不想多说,几句便带过,话题又转向了季重莲两姐弟,“看着你们姐弟如今这般好,咱们也知足了……外孙女婿对你可好?” “他对我很好!” 季重莲抬起了头来,眸中绽放了一抹真挚的笑容,坦然而又纯净,看得沈老太太连连点头,欣慰道:“这夫妻是要携手过一辈子的人,你们还如此年轻,这路上难免会磕磕碰碰,女人要懂得宽容,学会体谅,往后再生下孩子,那便是你在夫家安生立命的根本!” “外孙女明白。”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听沈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婆婆那里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都尽量忍着,不要和她对着干,那始终是长辈,只要丈夫站在你那一边便什么都不怕了,她毕竟年岁管在那里了,你还怕熬不过她?!”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沈老太太一眼,老太太这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不然怎么会这么说话? 不过这话却让她有些忍俊不禁,沈老太太毕竟还是站在她这一方考虑的,忤逆婆婆的事她当然做不出来,但她会采用迂回战术,总不能别人给你只苍蝇,你还要忍着恶心吞下吧? 这事她有分寸,总归回到彭泽怕是还有一阵闹腾,就她看来,裴母与郑宛宜都不是那么容易妥协服软的人,双方之间必定还有一场较量。 沈老太太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和季重莲说了许多话,最后直说得她自己都乏了,这才歇下。 季重莲回到苑子里时,裴衍已经在屋里候着她了,看着身后的采秋与林桃各捧着个托盘回来,托盘里珠光宝气一片霞光璀璨,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沈家人是将你当成个宝了!” “那可不是!” 季重莲笑着将手放进裴衍伸出的掌心里,顺势坐在了他腿上,翘唇笑道:“你娘子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你就得瑟吧,不害臊!” 裴衍点了点季重莲的鼻头,凑在她香软的衣襟里,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渐渐变得喑哑,深邃的黑眸里泛着情欲的渴望,“莲儿,你这身子可是全好了?” 季重莲养病这几日裴衍可是完全禁了欲,美人娇柔若柳,倚在怀中他却是动弹不得,那样的折磨可是能生生地将他逼疯。 今日季重莲可以下床去见沈家人了,还陪着沈老太太聊了一个下午,这是不是也说明她的身体已是全然无碍,能够由得他为所欲为了? “你这人,满脑子想得什么呢?!” 季重莲心中一颤,立马红着脸弹了开来,她回头四下里一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丫环们已经退得不知所踪,连门都给轻轻合上了。 “你的丫环自然是知机的,早在你坐我腿上时她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接下来……” 裴衍眸色渐沉,看着在怀中如小鹿一般羞怯挣扎的季重莲,仰头便深深地吻了上去,室内顿时一片旖旎,春光乍泄! 第【123】章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广陵地处扬州,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时的扬州烟雨蒙蒙,琼花盛开,花香扑鼻,正是最美丽的时节。(.) 扬州素有“雄富冠天下”之称,美景数不胜数,实是江南瑰宝。 这里有春秋时代最古老的运河段邗沟,汉代广陵王墓,隋代炀帝陵,南北朝古刹大明寺,唐宋古城遗址,唐鉴真纪念堂,宋伊斯兰教普哈丁墓,仙鹤寺等众多名胜古迹,若是要一一游览,怕也是要花上好长一段时日。 季重莲早已对“瘦西湖”神往以久,此次来到广陵,自然要就近游览一番。 七月的午后,刚下了一场蒙蒙小雨,天气虽然没有清爽多少,但雨后的天空却更加明媚,天边隐现一条七彩的霓虹横跨湖岸,美得如梦似幻,十里长的湖区两岸,完全是一派“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湖区圣境。 季重莲陶醉于“瘦西湖”的美景,却不觉身边已经少了个人,转头时只见到了季崇宇,这才疑惑地问道:“你姐夫呢?” 季崇宇咧嘴促狭一笑,“姐夫听说这里的灌汤包特别地道,这不趁着你欣赏美景之时,特意买去了,姐,你可真幸福!” 季崇宇这话倒是说得真心,若说从前他还对裴衍有几分芥蒂,这段时日的相处见着裴衍对季重莲的关心爱护,连他都自叹不如。 “你这小子懂得什么?!” 季重莲笑着嗔了季崇宇一眼,心中却是一暖。 一旁的采秋见状连忙过来扶着季重莲在凉亭内坐下,林桃又端来了冰湃过的酸梅汤,最是解暑不过。 这次出门季重莲将林梅与春华留在了裴家,一来是全部的丫环都带走了不恰当,二来她也想看看她不在的日子林梅她们会怎么应付裴母与郑宛宜的刁难,若是这关都过不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她如何能全心地信任她们? 也是她身边已是用惯了采秋与林桃,这两个丫环一个细致一个能言敢说,真是缺一不可。 红英一家子虽然做为陪嫁跟了过来,但她毕竟在裴家还没站稳脚跟,也不好安排什么差使,如今只能暂时待在她陪嫁的庄子上,等着有合适的差使再说。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只要见着姐开心,我就高兴!” 季崇宇伸手接过林桃递来的酸梅汤,林桃看了他一眼,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羞怯,季重莲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不由闪了闪,却只是抿着酸梅汤,什么也没有说。 “外祖父这两日精神可好些了?” 季重莲看向季崇宇,这几日季崇宇多半时候都陪在季老太爷身边,侍候着他用汤药,这小子虽然脾气倔强了些,但到底心里还是关心沈老太爷的。 “还是那模样,大夫也说了只看时日长短……” 季崇宇长长地叹了一声,少年的眉宇间染了一抹淡淡的清愁,就像蒙了雨雾的湖水,层层叠叠看不到岸。 “生死由命,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细想了一阵,忽而抬头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县学里不能耽搁久了。” “最迟这个月底就走,县学里的夫子与杜夫子曾是同年,他对我多有关照,学业上落不了的。” 季崇宇自然知道季重莲担心什么,不由牵唇一笑,学业上的事他倒不操心,自己的前途若是没有把握,他还能指望什么。 其实他挺羡慕姐夫裴衍,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而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是怎样的快意人生,连大表哥石勇也去了西北军营,说实话他心里很是向往。 但季家的出路不在军门,他只有努力在仕途上搏出个前程来,将来的季家才有望。 季老太太与季重莲对他寄望良多,这一点季崇宇是知道的,父亲季明宣不争气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可季家不能断在他这里。 “你有分寸就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崇宇很懂事,自从她掌管家事后,学业上便再没有空闲监督着季崇宇,好在这小子自觉上进,也没有染上那些不良的习性,算是季家这一辈里难得的好苗子。 “咦,那个人好面熟啊!” 季崇宇突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红色身影,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人他好像在彭泽的茶楼里见过。 季重莲也顺着季崇宇手指的方向转过了目光,果然见着一个男子向这样缓缓走来,他一身红衣似火,长袍的尾角拖曳在地,抚过湖边的青草地,就像绽开了一朵朵莲花,妖娆而美艳。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季重莲当日在彭泽所见的茶楼老板――毕焰! 可是毕焰不应该在彭泽吗,难不成是追着裴衍来了广陵? 季重莲正在思考之间,显然毕焰已经看见了他们,含笑走了过来,拱手道:“嫂子,季小弟,咱们真是有缘啊!” 他眼风一瞟,举手抬足间都是说不出的风情,季崇宇都看傻了,这还是男人吗? 季重莲轻咳了一声,含笑还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毕公子,真是有缘。” “那可不是。” 毕焰勾唇一笑,额头上的殷红血痣妖娆而妩媚,他自顾自地坐下,伸手便倒了一杯酸梅汤,喝过后却是摇了摇头,眸中略有惋惜之色,“冰镇酸梅汤最是消暑不过,但这梅子渍得甜了些,下次可以少放些bing糖,试试霜糖该不错。” 采秋与林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完全没有做客人的自觉,倒是让做主人的生出一丝尴尬。 季重莲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一旁的季崇宇却有些急了,又听毕焰不急不慢地问道:“嫂子,怎么没见着阿衍呢?” “姐夫去买灌汤包了!” 季崇宇没好气地看了毕焰一眼,满脸的不欢迎,那意思大抵是你从哪来就往哪去,咱们不拦着。 毕焰似笑非笑的勾着眼角,完全忽略了季崇宇,只拿一双潋滟的眸子盯着季重莲,耀出一片波光,“我就说嘛,阿衍这般宝贝嫂子,自然该是寸步不离才对……” 季重莲神情微微一敛,毕焰这话像是……话里有话!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季崇宇倏地站了起来,面色沉沉,这红衣男子说话轻佻浮躁,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宇哥儿!” 季重莲拉住了季崇宇的袖摆,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只听季重莲低声道:“你去找找你姐夫,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可他……” 季崇宇咬了咬牙,目光瞪向毕焰那方,满脸地不甘愿。 “没事,还有采秋与林桃陪着我,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淡然一笑,那头的毕焰却是两指捻起了白玉杯盏在指间转转悠悠,笑容诡异难言。 “好,那姐你有事就唤人,沈家的护卫就在不远处,随时赶得来。” 季崇宇这话显然是对着毕焰所说,他总觉得这个男人不怀好意,而且又长得这般妖媚,完全就不像个男人。 看着季崇宇的身影淡去,毕焰这才笑道:“嫂子,令弟好似对我有些误会啊!” 季重莲轻笑了一声,“是不是误会还不好说,毕公子到此究竟所谓何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嫂子果然是聪明人。” 毕焰说完这话,目光已是向左右扫了扫,季重莲遂对采秋与林桃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出了亭外,确保听不到俩人的交谈。 “嫂子可知道阿衍这次来广陵是为了什么?” 毕焰面色一敛,泛着水光的黑眸中渐渐沉淀出一丝凝重的意味。 “还能是什么,陪我看望病重的外祖父。” 季重莲这话答得谨慎,裴衍与毕焰是认识,但并不代表俩人是至交是好友,对于自己的丈夫,她是出于本能地维护,不管裴衍做了什么,只要他之后有合理的解释,她都能够接受。 可毕焰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挑拨?试探?还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喔,只是这样吗?” 毕焰挑了挑眉眼波婉转,显然是不信季重莲所说。 季重莲话语清冷,“不然该是哪样,还望毕公子明示。” “堂堂燕王麾下的指挥佥事,竟然有闲情陪着媳妇来逛这瘦西湖,你可知道西北如今是什么局势?!” 毕焰冷冷一哼,话语中不觉带出了一分凛冽的气势,雨后阳光初绽,斜斜地照进凉亭,映在他那颗额间的红痣上,鲜艳欲滴,有种妖异的美! 季重莲拂了拂衣袖,唇边的笑容亦发淡漠,“毕公子这话却是问错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再说男主外,女主内,若是毕公子有公事找阿衍商谈,大可以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季重莲四两拨千金地将毕焰给挡了回去,他的唇角不由泛起一抹冷笑,“嫂子果真是伶牙俐齿,不愧是季家的女儿!” “毕公子过奖了。” 季重莲面无表情地颔首,目光微垂,却是心念电转。 毕焰这人太过妖异,第一次见面还未表露出什么脾性,为何这一次对她却是锋锐尽出咄咄逼人,这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季重莲虽然面上平静,可心中难免有一丝焦急,自从石勇离开丹阳从军之后,她就再也阅读不了朝廷的邸报,这一段时日政局如何变迁,燕王是否还在韬光养晦,还是有了其他的异动引人怀疑,这些她都不知道,也无从分析。 不然,此刻毕焰这一说,她完全可以结合她了解的信息找出其中的症结所在。 毕焰轻轻笑了一声,食指却是卷起颊边一缕乌发缠绕打圈,眼波一横,妩媚丛生,他薄唇轻启,却是饱含深意地说道:“嫂子就这般确定待会阿衍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重莲面色一凛,指尖微微收紧,扎进了掌心。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 毕焰似笑非笑地说着话,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透过季重莲的肩膀向远处望去,那里一个男子正急快地奔跑而来,他身姿矫健奔走如电,如行云流水一般,不是裴衍又是谁呢? 毕焰收起了笑脸,手腕一转,扣紧了袖间的一样物什,气定神闲地望了过去。 靠近凉亭几步远的距离裴衍已经收了脚步,晃动的衣摆犹如怒涛一般陡然平静下来,有一种诡异的宁静,林桃与采秋行了礼后早已经退向了一旁,他这才踏着步子迈进凉亭,犀利的目光扫过毕焰,轻声对着季重莲唤道:“莲儿!” “阿衍。” 季重莲面色一松站了起来,脚步已是向后退了一步,与裴衍贴近了,他气息微喘,但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受害,那毕焰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亦发觉得这人居心叵测。 “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毕焰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他抿紧了唇,妖娆的眼眸已是眯成了一条线,红色的衣袍如火焰一般激荡飘摇,却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冷意。 “我的家和亲人都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回来?” 裴衍冷冷地看向毕焰,却是伸手将季重莲往后拉了一分,让她躲在了自己身后,男人间的战争似乎一触即发,即使没有剑拔弩张,也让人感觉到那股浓浓的火药味。 “好,算我说错了,”毕焰轻声一笑,可眸中却全无笑意,只有彻骨的冰寒,“可是你不该带着别样的目的归来,阿衍,你不能怪我!” 裴衍牵了牵唇角,笑意中含着讥讽,“原本世事不沾的毕公子,什么时候也掺和进这缸浑水里来了?” “良禽择木而栖!” 毕焰袖手而立,面上的神色亦发冷峻起来,“交出那份东西,我放你们安然离开!” “若是我说不呢?” 裴衍浓眉微挑,眸中是满满地不屑。 季重莲在他身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两个男人是要以生死相搏了,可季崇宇呢? 季重莲四下望了望,并没有见到季崇宇的身影,不由有些慌了,扯住裴衍的袖子低声道:“阿衍,宇哥儿呢?” “他刚才已经找到了我,我让他提着灌汤包先回沈府了。” 裴衍微微偏头,对着季重莲温柔一笑,道:“你带着丫环们也先回去,我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不……” 季重莲摇了摇头,死咬着唇,这样的时候她怎么能够离开裴衍身边,毕焰来者不善,她不能就这样走。 “走!” 裴衍收了笑容,重重地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腕,几乎是含着推搡的力道将她往凉亭外送去,她踉跄了几步,被疾步上前的采秋扶了个正着。 “太太,咱们是……” 采秋也瞧见了凉亭中的情景,心下难免有几分慌乱,林桃更是有些哆嗦,就算她再神经大条,也知道自家姑爷与那红衣男子算是对上了。 季重莲转头看了看凉亭里,裴衍与毕焰争锋相对,谁也没有先迈开一步,但那眼神却如刀锋一般,紧紧地锁住了对方可能有的每一个动作。 她若继续留下,的确可能成为负累,说不定还会让裴衍分心。 想到这里,季重莲面色一沉,又再看了一眼裴衍的背影,猛地转身离去。 今日的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不知道裴衍究竟卷进了什么样的阴谋里,可显然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说裴衍代表的是燕王一方的势力,那么毕焰又投靠了谁? 是太子吗?还是岭南王?亦或是其他的权力一方? 在这场争夺中,季重莲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可能让裴衍置身事外,从他在燕王麾下从军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只能被归入那一方的阵营,没有退路,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去搏杀。 而做为他的妻子,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 季重莲知道裴衍的心中有多渴望裴家能够东山再起,洗涮掉从前的冤屈,他说过裴家会重新在上京城里站稳脚跟,以另一种全新的姿态。 那样的豪言壮志,那样的意气风发,让她半点不忍心出言打击,若那是他的追求,那是他想要的高度,那么她就陪着他一起走下去,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毕焰笑了笑,目光从季重莲远去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嫂子果真有几分胆识,不似一般女子。” 裴衍眸中渐沉,冷峻的面容不觉覆上了一层冰霜,“她与这些事情都无关,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毕焰抿了抿唇,冷哼一声,“这就由不得你了。” “若是你敢碰她,就拿命来填!” 裴衍冷哼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抹,一把银亮的软剑便已经被他握在手中,刀身如秋水一般敞亮,流动着淡淡的银色光芒,还未近身,已觉得寒气逼人。 “好大的口气,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毕焰冷笑一声,宽大的袖袍一抖,黑色的九骨长鞭已从袖中滑落,他手腕一抖,鞭身上劲气凝结,长鞭化作一根长棒直直地向裴衍袭来。 ------题外话------ 冰糖也成禁词了,真玄幻! 第【124】章 惊闻变故,急返丹阳 季重莲等了很久,因为不敢惊动了沈家的人,所以她只说裴衍去会一个朋友,这点季崇宇也可以作证,虽然他对毕焰非常看不顺眼。[] 采秋与林桃见过那场面,但没有季重莲的吩咐,谁也不敢乱说。 更深夜漏,一灯如豆,季重莲半掩在桌面上,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到门被人推开了,她倏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采秋快步进了进来,面上似有焦急之色,季重莲赶忙问道:“可是阿衍回来了?” “是。” 采秋矮身一福,又凑近了季重莲几步,这才低声道:“太太,姑爷身上见了红,他怕你看出来,先去了净房收拾,说是一会儿再回房。” “这人……” 季重莲咬了咬牙,倏地站了起来,对采秋吩咐道:“给我准备金创药和纱布,我去净房瞧瞧。” “是。” 采秋不敢耽搁,连忙下去准备,不一会儿,季重莲便提着个小药箱转去了净房。 在净房外便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季重莲脚步一凝,让采秋在外等着,这才独自推门进了去。 净房的灯光很黯淡,和着氤氲的热气更显得朦胧,隔着竹制的插屏,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站在浴桶边上,举起一盆水便迎头冲下。 季重莲脚步一动,刚好碰到一旁的小杌子,里面男人的动作倏地停了,连嗓音都带着几分逼人的冷冽,“谁?” “是我!” 季重莲轻声应道,人已经转了进来,裴衍心中一惊,可却也来不及收拾地上的血衣,只能狼狈地转过身来,顶着一头湿发愕然地看向季重莲,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莲儿,你怎么来了?” “伤哪里了,给我看看!” 季重莲刻意地忽视了地上的血衣,屏闭了心中的痛感,麻木地将小药箱放在一旁的高脚方几上,动作利落地取出了药瓶和纱布出来。 这一晚上她想了很多,从西北想到朝堂,种种局势、阴谋、争夺、权术……裴衍会怎么样,他能敌得过毕焰吗?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担忧,为了不让沈家的人发现,她甚至不敢派人去看上一看,只怕那个结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也许私心里她也不想沈家的人卷入其中,她姓季,季家和裴家结了亲,他们便成了一线,这是不能更改的。 但沈家不一样,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走动,沈家的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只是手臂上划了一道,不碍事的,那家伙伤得重些,怕这一两个月都不能出来做怪了。” 裴衍只着了条亵裤,露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肉,左手臂上一条寸长的血痕和着冲刷后的水滴落入了浴桶中,一滴一滴都透着赤红色。 毕焰的长鞭只是掸在了他的手臂上,可他的软剑却是实实在在地穿透了毕焰的肩膀,扎出了个血窟窿,这伤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季重莲“嗯”了一声,沉默地处理着裴衍手臂上的伤势,然后又检查了其他地方,确认再没有其他的伤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抬眸时,一双眼睛已是赤红,那想哭又不哭的样子看得裴衍心里直发酸。 “莲儿,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裴衍轻叹一声,双臂一揽便将季重莲拥入了怀中。 今日的一切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与毕焰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就算不是至交,但好歹也惺惺相惜,却没想到昔日的友人早已经投向了敌方的阵营,也许从他回到彭泽的那一刻起,毕焰对他的监视便已经无处不在了,如今更是跟着他来到了广陵,其心思之细城府之深让人不容小觑。 若是毕焰一直躲在暗处,或许裴衍还无法确定,但是他自己走上了明面,这也就注定了俩人将要针锋相对。 或许这层面皮早晚都要被撕落,只不过这一天比他想像中来得要早。 季重莲嘤嘤地哭了几声,在裴衍怀中闷闷地摇了摇头,半晌后,才略带哽咽道:“我不管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但千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做什么事情之前,多想想我,想想这个家,不要鲁莽行事。” “好。” 裴衍轻轻应了一声,在季重莲的头顶落下一吻,复又道:“燕王在广陵有个秘密的据点,今日我便是去那里取一样东西……”裴衍话到这里一顿,见季重莲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松,又道:“也接到了西北传来的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季重莲抬起了头来,小脸蛋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被裴衍抬手抹去。 裴衍取的那样东西必定就是毕焰想要的,这是一场争夺,谁胜谁负眼下已经有了分晓,但却不一定是最终的结果。 季重莲直觉里,裴衍的后一句话中的消息才是与她相关的,前事她不提,但后事她却要问。[.超多好看小说] “你的大表哥石勇,”裴衍一说出这几个字,季重莲立时神色一变,连心都像被人给提了起来,她凝眉静气,认真地听着裴衍说出的每一个字,“在咱们成亲之前,应该是在我回丹阳的路途中,他接到了一次突袭任务,却不想与敌人同坠山崖,石夫人也赶到了西北去,亲自确认了这一切,并接回了他仅剩的衣冠,可尸首却是没有寻到……” “不,这不可能……” 季重莲脸色大变,她身子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石勇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怎么一转眼便已是天上人间,这世事会不会太巧了些?还正赶在了她成亲之前? 季重莲扶住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那胀痛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用力地甩了甩头。 那时,那成亲那天,大姑母匆匆赶来向季老太太禀报,说是不能参加她的婚礼了,她当时心里还是有些抱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大姑母连她的婚礼都要错过,女人一生一次的机会,大姑母真地就只因为那一点心中的介怀便故意避了过去吗? 那时的她,心中有些埋怨,更多的却是遗憾,她没想到她们姑侄竟然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可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她脑中的疑惑骤然洞开,或许在那个时候大姑母便已经收到了石勇在西北边关的消息,这才不管不顾地赶了过去。 距那事发生……至今已有月余,而她却是全然不知。 “莲儿,你振作些!” 裴衍轻轻搂住季重莲,嗓音有些低沉,却带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大姑母应该在回丹阳的路上了,要不然咱们也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操持的……” 季重莲茫然地看向裴衍,下一刻却是骤然清醒过来,她抹干了脸上淌下的泪花,点头道:“是,咱们要快些回丹阳去,石家遇到这样的事还不定会怎么样……” “眼下天色已晚,咱们明早再向沈家的人辞行。”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刚才那一瞬间她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整个头脑中一片空白,此刻慢慢镇定了下来,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毕焰那里……” 季重莲看向裴衍,眸中还是有一分担忧。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眸中浮现一丝冷色,“他还不足为惧,你相公什么刀风血雨没有见过,你且安心就是。” 第二日,季重莲一行便要离开,沈家人自然再三劝留,但在得知石家发生的事情后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粗粗备上了一份丧仪,他们不好出面,只让季重莲代为转交给石家。 船只一路摇晃,季重莲归心似箭,连那几日烦闷的呕吐都没有来侵袭,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已至丹阳。 在渡口下了船,正巧碰到了从徐州赶来的季幽兰夫妻,两相汇合,也顾不得寒暄,匆匆坐了马车往家里赶去。 石家与季家本就是比邻而居,远远地便见着两家门檐上挂着一排白晃晃的灯笼,在风中肆意飘摇着,只看一眼便让人心里泛出许多酸楚来。 季重莲搁下了帘子,双手紧了紧衣襟,眸中难掩心痛,难道大表哥真地就这样去了吗? 在归程途中,她还一直告诉自己,或许这只是误传了,或许这不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一个梦…… 但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 “五妹妹,别难过了。” 季幽兰拍着季重莲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她知道大表哥素来对五妹妹多有关照,他们俩人的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如今大表哥逢难,恐怕季家最难过的人就是五妹妹了。 大姑母毕竟不是季老太太亲生,老太太就算心伤也是有限的,更不用说季家其他的人,顶多做做面子罢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又听季幽兰问道:“咱们是先回家里,还是先去石家?” “先回家里吧,到时候再一起去石家。” 季重莲低垂着目光,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绵花,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从前的片段像剪不断的绸带一般飘然而来,贯穿了她整个脑海。 下,石勇腼腆害羞的神情,那递给她的邸报上还留有他手指的余温;石勇亲手给她雕刻的蓝花青田石印章还被她收在书房的匣子里……可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忘不了他宽厚的笑容,忘不了他殷殷关切的眼神,也许他们的关系只能止于兄妹,但这份亲情的牵绊也是剪不断的啊! 想着想着,季重莲便泪如泉涌,只拿丝帕掩面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回到季家,胡氏与季芙蓉竟然都在,胡氏的伤基本上是好全了,只是偶尔会犯点头痛,赵紫阳说这病还要将养,得少操心少动怒,不然留下病根可得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本是高兴的事,但石家如今在办白事,谁也开心不起来。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季重莲,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家心里不难过?勇儿这般乖顺知礼,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人竟然就这样没了,连尸首都寻不到,想着我心里就难受啊!” “老太太快别伤心了,大姐那里还要您老说上几句,不然只怕这坎她过不去。” 姚氏平静的脸庞难得显出一丝哀恸,她与季明惠年龄相仿,自然深知在她们这个年龄若是丧子,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好在石家有两个儿子支撑门庭,如若不然,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胡氏也跟着说道:“是啊,老太太,咱们把丧仪凑一凑,这也该跟着到石家帮忙去了。” 季明惠不过昨儿个夜里才回的家,今日一早石家才开始布置搭设灵堂,这消息传出去了,想来不出午时拜祭悼念的亲朋就该上门了,到时候没个帮衬的人,必定是手忙脚乱的。 “好,各人回房整理一下,一刻钟之后便出门吧。” 季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与季幽兰,沉声道:“你们回来祖母很高兴,只是眼下也没有时间给你们休憩整顿,先忙过了这茬咱们再好好说话。” “孙女省得的。” 季重莲与季幽兰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应了一声。 出了季老太太的宣宜堂,季芙蓉几步跟了上来,季重莲四下里没有见到赵紫阳父子,便问了一声。 季芙蓉踌躇了一下,脸颊上不由飞了红,“紫阳见了祖母后,她老人家很是满意,这不他已经带着凌哥儿回上京城里筹备了,到时候我便从这里直接嫁过去。” 在这当口季芙蓉本不想提及自己的婚事,只是季重莲问到了,她又不得不说。 “这是喜事,我当恭喜大姐姐。” 季重莲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只是她刚才早已经哭得眼眶红肿,此刻说出这话来也没有几分喜气的意味。 季芙蓉自然明白,倒也没有介怀,又听季重莲问道:“那这事……大伯父与伯母那边怎么说?” 季芙蓉抿了抿唇,神色一派坦然,“祖母说了,她会写信告知父亲母亲,总归我也不从上京城里出嫁,到时候办得简单些,也不用多少人知晓,夫妻俩个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才是最紧要的。” “这话说得在理。”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道:“大姐姐,那我回屋去拾掇一下,咱们待会一起过去石府。” 两姐妹分道扬镳,前院里季明宣又在接待着裴衍与周郁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婿,一个是侄女婿,但俩人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季明宣言辞里也是小心翼翼,尽陪着笑脸。 内院传来消息说是女眷们都收拾妥当了,男人们这才起身一同往石府而去。 眼下的石府已是满眼的素缟,季家人由季老太太打头,全然是一身素净,刚进门里便有人递上了白花,人手一朵地簪在了发髻上,男人们则在袖管上以亲疏远近各绑了黑白的袖带。 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别扶在季老太太左右,进了灵堂,已是见着季明惠满脸哀色地坐在一旁,她面容憔悴青黄,目光有些发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季家来人了她也没抬眼,只怔怔地坐着,石柔就陪在她身边,不时地抹着泪。 石毅见着季家众人已是迎了上来,寒暄一番后引着各人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强却是一脸愤恨地瞪向了季重莲。 裴衍目光一闪,不着痕迹地拉了季重莲的衣袖,俩人退后了一步,他这才低声道:“我看你那二表哥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要多注意些。” 季重莲一怔,随即看了石强一眼,这时他已是收回了那束目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应该不会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迟疑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脑中却是浮现出多年前石强将她推掇向廊柱时那凶悍的一幕,那时多亏有石勇的阻止,不然这小子指不定还会做出些什么。 而如今,石勇却已经不在了。 当年之事,季重莲还记忆犹新,石强生性冲动,就因为季紫薇被送往三沙镇那事便记恨上了她,而他或许也知道石勇为什么会突然去西北从军,那么眼下石勇不在了,他又会不会将这笔帐记在她的头上,还真地很难说。 “多留心一下总不是坏事。” 裴衍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见她神情有些怔然,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你身边。”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见他眸中满满的关怀与温情,她自是觉着心中一暖,缓缓地点了点头。 季明宣与石毅算是同辈中人,如今也是季家唯一一个留守在家的大老爷们,当然要代季家一众送出丧仪,他感叹了一声,劝慰道:“勇哥儿竟然就这般去了,当真是天妒英才啊!大姐夫,你也多劝劝大姐,节哀顺变,家里那么多事要操持,可别累垮了才是。” “是,有劳四弟了。” 石毅面上虽有哀色,但他到底是个武将,拿得起放得下,此刻季明宣说了这些劝慰的话来,他难免要有几番慷慨陈词,“勇哥儿那是为国捐躯,他走得光荣,咱们全家都以他为傲!”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来石府拜祭,上香后免不得与石家人寒暄几句,听到石毅这番话少不得赞扬夸奖一番,灵堂上顿时又传来一片激昂之声。 各家来拜祭的自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上了香后又都被分别引向了两个地方,只季家人一直坐在灵堂中,他们与石家的关系非比寻堂,不管是帮衬还是待客都能尽一分力,而在此刻灵堂中也没那么严地分出男女席座来。 季明惠听了这话后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襟,片刻后却又松了开来,她缓缓抬起了头,面上一派坚毅之色,只唇角边的嘲讽一闪而逝。 她的儿子已经没有了,再英勇又如何,谁能赔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胡氏与姚氏都上来劝慰了季明惠几句,她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石柔乖巧地道着谢,泪水擦了流流了擦,就是没有停过。 季重莲含着痛惜的目光扫了过来,恰好与季明惠抬起的眼神相对,两相一错间,后者却是咬着唇转开了目光,显然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季重莲只觉得心痛难当,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季明惠还是将这事情怪罪到了她的头上。 是啊,若是没有她,石勇怎么会毅然投身军营,若是没有她,石勇又怎么会尸骨无存。 石家人的确有恨她的理由啊! 季重莲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踉跄着跌退两步,被裴衍一把扶住了手腕,关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莲儿,是不是不舒服?” 季重莲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滑落,只是哽咽道:“我有些闷……有些难受……” “那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裴衍这样说着,转身便与身旁的周郁交待了几句,周郁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去吧,待会我自会告诉老太太的。” 眼见着裴衍扶着季重莲步出了灵堂,季明惠的目光闪了闪,却只是低下了头,揪紧了手中的丝帕,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季重莲拒绝了石勇,转而嫁给了裴衍,她的心中便无法平息。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季重莲能够点头答应嫁给石勇,眼下他们应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她的儿子也不会想到去西北从军,自此一去不复返。 难道这就是命吗?! 石强本与在客人寒暄,可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留意到季重莲离去的身影,眸中有恨意一闪而过,他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无声地退出了灵堂。 盛夏的荷花池绽开无数的花朵,红的、粉的,和着碧油油的莲叶,当真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只此刻季重莲却是无心欣赏。 裴衍扶着季重莲坐在荷花池旁的树荫下,伸手用袖子抹去了她额头的细汗,心疼道:“在广陵你便染了一场风寒,如今不过初好,又这般奔波劳累,心痛心伤,你再不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好歹也想想为你担心的我吧。” 裴衍蹲在季重莲跟前,一双眸子黑黑亮亮,只俊逸的面容没有一丝笑意,唇角紧紧地抿着。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对不起,害你为我担心了。” “你大表哥的事……”裴衍叹了一声,嗓音低沉,“回到西北后我会派人再去查查,这事我总觉得透着蹊跷,怕是另有隐情……” 依石勇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有石大人的关照,应该不会有人拉着他一同去冒险,眼下人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这便更是让人觉得奇怪了。 “你是说大表哥……有可能还没死吗?” 季重莲表情一怔,随即眸中却是升起一抹晶亮,她激动地握住裴衍的手,迫切地求证着。 “这我不敢保证。” 裴衍摇了摇头,却没有季重莲这般乐观,“毕竟有人亲眼看着他坠崖,我只觉得这事出得太巧了,隐隐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在西北军营里呆了那么多年,裴衍亦发小心翼翼起来,他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背后捅刀子,或是抢功冒功的人,更甚者在危急时刻还有拿同伴来顶祸的人,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了自会懂得防范。 可石勇不一样,他到西北军营才多久,顶多是一个新兵蛋子,没有经验那也是正常的,他会不会受了别人的挑唆、诱导,因而莽撞行事出了差池,眼下还是未知数。 “那……好吧。” 季重莲的情绪一瞬间又低落了下来,但裴衍能有这份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 有个石府的丫环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她始终低垂着头,停在季重莲他们五步远的距离矮身一礼道,“表姑爷,季四老爷让婢子来唤你,说是找你有事相商。” 裴衍怔了怔,随即站起了身来,季明宣找他他理应前去,只是留着季重莲一人在这里他不放心。 因着今日来往的宾客众多,随行的丫环都留在了二门的大院子里,以免人多了起来胡乱走动,而季家与石家相邻,季重莲又随着家人一同前来悼念,唯一带上的采秋如今也没在身旁。 “你去吧,我在这里坐坐就回来。” 季重莲对裴衍点了点头,石府她也是常来,这里的环境她并不陌生,但裴衍仍然不太放心,便让那个石府的丫环留在这里陪着,这才转身离去。 等着裴衍离去后,那个丫环出其不意地近前一步,倒是让季重莲惊了一下,她猛然抬起了头,只见那丫环面上有一股悲愤之情,眸子隐隐泛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她唤了一声,“表姑奶奶!” 季重莲面色一敛,目光左右扫了扫,此刻荷花池边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心中一凛,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从前也常来石府,看着你有几分面善。” “表姑奶奶当然会觉得婢子有几分面善,婢子与从前侍候你的葛儿可是亲姐妹。” 那丫环捏紧了豆绿衫裙的下摆,虽然她面含愤恨,可是也带着几分紧张。 “葛儿?你是葛儿的妹妹?” 季重莲一惊,脑中陡然浮现出那个瓜子脸,聪明机警的少女,她和自己一般年纪,若是没有离开她的身边,此刻也应该陪着她随嫁到了裴家。 只是当年的葛儿为石勇传信后,季重莲觉出了这丫环对石勇的心意,又将她送回石府,这一晃又过了许久,若是葛儿知道石勇罹难的消息,只怕会更伤心难过。 “是,婢子是啾儿。” 啾儿的神情不卑不亢,没有葛儿从前的谨慎,倒是多了几分英武的气势。 “你姐姐眼下如何了?” 季重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啾儿,当年她自问待葛儿不薄,送葛儿回石府也是圆了她的心愿,虽然主仆缘尽,但到底还有一份情意在。 啾儿冷笑一声,眸中却含着刺骨的冰寒,如刀芒一般射向了季重莲,“表姑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妨自己下去问问我姐姐!” “你姐姐她……” 季重莲倏地脸色大变,站起了身来,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你姐姐她竟是已经不在了?” “是!” 啾儿悲愤地咬紧了牙,泪水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姐姐她知道了大少爷出事的消息,当天晚上便投了井!” “这……” 季重莲唇角颤抖,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她确实没有想到葛儿竟然这般性烈,这般忠情,石勇不在了,她便要以死相随吗? 真是个傻姑娘! 葛儿恋慕石勇,可她的这份心意怕是对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你姐姐的死我很难过,请你节哀顺变!” 季重莲的情绪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啾儿不可能这般大胆,以一个奴婢之身胆敢和她说这些话,分明是以下犯上不敬宾主! 所以,或许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在等着她。 也许人对危险都有一种直觉,季重莲此刻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她踏前一步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啾儿身形一闪已是挡在了她跟前。 “你想干什么?” 季重莲面上隐含怒色,啾儿为了葛儿的事情伤心难过她能够理解,但她并不是神,也不需要对所有人的生死负责。 也许石勇罹难,她含着几分自责和难过,但葛儿的事情与她何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葛儿没有为亲人着想,就为了这份理想中的爱情而轻易舍弃了她年轻的生命,她是自私的,这样的人也不会得到尊重。 “干什么?!” 啾儿声声冷笑,步步逼近,咬牙道:“表姑奶奶,刚才婢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若想问姐姐过得好不好,大可以自己下去问问她,想必大少爷也会很乐意见到你的。” “你疯了吗?!” 季重莲面色大变,不由向后跌退了几步,直到脚后跟抵在了池塘的石沿上,这才退无可退。 啾儿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浓重的杀意,还有疯狂! 这真地是啾儿想当然地偏执地要为葛儿复仇的行为吗? 不,她不相信! 第【125】章 姑侄决裂,重莲心伤 荷花池上抚过一阵清风,却并没有为这烦燥的夏日带来几分清爽,季重莲眼睁睁地看着啾儿步步逼近,那双手就快要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超多好看小说] 突然,季重莲的身形虚晃了一下,啾儿以为她要走左边奔逃,却不想她身形一闪,竟然是绕过了自己往右边奔去。 就只是那么一错位之差,啾儿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季重莲已经奔开了几步远,她脚下一跺,跟着便追了过去。 可季重莲还没有转出这池塘,眼前人影一晃,浓墨一般沉重的黑袍已经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头一看,正是满脸阴鸷的石强。 “二表哥!” 季重莲脸色煞白,前有石强拦路,后有啾儿紧追不舍,她只要细细一想,便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还想往哪里逃?” 石强阴沉着一张脸,季重莲娇美的脸蛋此刻在他眼中无疑是恶魔的嘴脸,大哥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又怎么会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二少爷,婢子没用,不小心便让她给逃了。” 啾儿喘着气追近了,一双眸子眨了眨,直直地盯着石强,浓浓的爱意一闪而过,半含着羞怯和自责地低下了头去。 “反正今日她是插翅难逃!” 石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眼前的两名女子,不管是仇人还是帮手,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二表哥,你要杀我?” 季重莲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她心里早就知道凭借一个啾儿如何敢如此胆大妄为,原来这后面还站着一个石强。 啾儿对石强的爱意就算傻子也看得出来,那么起初所说为她姐姐葛儿报仇,那纯粹就是无稽之谈,她不过是为爱甘愿冒险,做了石强的帮凶而已。 “你这女人狡猾多端,又惯会以善良美貌来骗人,我哥会上你的当,我可不会!” 石强冷冷地看着季重莲,眸中毫无一丝亲情,只有彻骨的恨与仇,“我大哥为了你客死异乡,你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大哥生前这般恋慕你,如今我便送你下去陪他,黄泉路上你们也能做个伴了!” 季重莲冷冷地看着石强,片刻后却是笑了。 啾儿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平常人在面对这个场景时,不说会惧怕,至少也会苦苦求饶吧,看表姑奶奶如今的反应……莫不是疯了吧? “你笑什么?” 石强阴沉着脸色,身侧的双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头,这季重莲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笑的? 季重莲收敛了笑容,目中含着一丝可笑与讥讽地看向石强和啾儿,“我笑你们自私自利,只为了心中那一点私念而任意妄为,却偏偏还要为自己带上大义的帽子,我真为你们感到可怜!” 石强咬了咬牙,面色却更加难看,“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拖延时间!” “对,二少爷,她铁定是在拖延时间,咱们快处置了她,不然待会裴大人找来了,咱们都讨不了好去。” 啾儿在一旁劝道,实在是裴衍给人的感觉太过威骇,即使他不动不说,那股周身带血的煞气也让人心惊,啾儿知道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定是会生不如死。 季重莲心中默然,面上却是似笑非笑,一派镇定的神色。 她的确实在拖延时间,只是眼下不这么做,她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方法,若是面对啾儿一人她还能够搏一搏,可再加上石强,就算她想要逃走也全然没有胜算,或许还会激怒石强将她就此毙命于掌下。 季重莲目光一扫,颇有些不屑地看向啾儿,冷声质问道:“啾儿,你口口声声为了你姐姐报仇,但你若不是心仪我二表哥,又怎么会死心塌地为他犯下这杀人的罪行?!” “还有你,二表哥!” 季重莲又转向了石强,话语如珠带炮,眼神更是凌厉逼人,“你若不是爱慕着六妹妹,又怎么会将她犯下的祸事都怪罪在我的头上,你说是为大表哥报仇,不过也是为了你心中那点私愤罢了!” “你们俩人,真是可笑至极!既然已经准备手染鲜血了,又何必还为自己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季重莲一番话语将石强说得脸色铁青,他额头隐有青筋跳动,显然是到了暴怒的边缘,大手一挥,竟是一掌煽向了季重莲。 “啪”地一声,季重莲只觉得脸上巨痛,整个人像是风中的落叶一般被打得飞了起来,撞上了一旁的树干后又滑落在地。 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而石强的身影已然欺近,他一把抓起了季重莲的头发,迫得她不得不抬头看向他。 此刻的石强已经近似疯魔,的确,季重莲是一语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不仅是母亲不同意,季家也有人在从中作梗,而这一切的矛头他都指向了季重莲。 若是季重莲能够顾念一分姐妹之情,季紫薇又如何会被送往三沙镇。 本来季紫薇是好不容易再回了丹阳,可又因着季重莲的关系被关在了庵堂里,他曾经偷偷地去看望过季紫薇一次,看到她那憔悴凄惨的模样,再听她说出季重莲的种种恶行,那时他便恨不得将这个恶毒的女人劈死在掌下。 如今,石勇也死了,那是他最敬爱的大哥啊,若是没有季重莲,石勇又怎么会奔赴西北客死异乡? 一切都是季重莲害的,只有她死,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她,当然,啾儿也别想活下去,唯一知道内情的两个人都不在这世上了,他才能够摆脱所有的嫌疑。 他原本打定了主意是要淹死季重莲的,只是她太狡猾,啾儿没有得手,不得已之下他才现了身。 或许眼下的计划要改一改了,他不能让她死得这般便宜。 “二少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啾儿有些惊惧地靠了过来,眼见着季重莲就像小鸡一般被石强轻松地拎了起来,她心里也直发悚,那时鼓起的勇气一下又泄了下来。 石强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襟,话语狠厉,“先把她关在地窖里,我要她慢慢地死!” “石强!” 季重莲眼皮微微抖动眯出一条缝来,唇角边却泛起一抹冷笑,咬牙道:“姑父姑母宅心仁厚,就连大表哥也是忠义之士,没想到石家竟然出了你这种败类!” “你说什么?!” 石强额头上青筋直蹦,季重莲生就一张温顺的脸,却没想到这张小嘴竟是这般地不饶人,他一手高高地举起,又想向季重莲招呼过去。 突然,身后的啾儿一声惨叫,已是一头撞上花台的石角,血流满地,当场殒命! 石强连忙转头,一阵强劲的掌风已经侵袭而至,这时他已经顾不得季重莲,双手一松便迎面架了上去,抬眼望去,正对上裴衍一双赤红喷火的眸子。 “石强,你该死!” 裴衍咬紧了牙,冷峻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寒霜,他出手如电,石强那几招花把式怎么敌得过他在真刀真枪下闯出的勇悍与狠厉,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石强已是连声惨叫,一双手臂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耸搭在身体两侧,显然是已经折了。 可裴衍火气未消,眼看着一双大手已经欺近了石强的脖颈,他只要那么用力一转,这小子立马就可以下地见阎王去了。 可就在这时,季重莲已经强自撑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急声唤道:“阿衍,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裴衍的动作凝住了,可一双索命的大手依然攀在石强的脖颈间,他怒火熊熊,黑眸如潭水一般深澈冷寒,闪过一丝嗜血的狠厉,“莲儿,他想要了你的性命,我如何能放过他?!” 在裴衍心中,季重莲重要过任何人,只要一想到他不在她身边,她几乎殒命当场,他就不能原谅那个想要对她下毒手的人。 怪不得石强看向季重莲的目光那般诡异,原来他是早就动了杀心。 什么样的仇恨,让石强连亲情都不顾,这小子难道是疯魔了不成? 季重莲低咳了几声,此刻她鬓发散乱,左边脸颊红肿不堪还带着血丝,看起来极其狼狈,可她的声音却是异常坚定,“他是姑母唯一的儿子了,阿衍,留他一条性命吧!” 季重莲沉沉地闭上了眼,她也没有想到石强对她的恨意竟然是这般强烈,杀了她都不解恨,还要慢慢折磨她。[] 对这样的人,她已经无需要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石强的主观意志已经形成,不管她怎么做他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可是,石勇不在了,石强是石家唯一的独苗子,若是他再殒命,不仅是他们俩家要结仇,大姑母怕是永远也不会再原谅她了。 裴衍眸中神色变幻,片刻后却是缓缓松开了手,任着石强从他掌中滑落,跌倒在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石强,冷声道:“今日莲儿求情,我姑且饶过你一命,若是他朝你再敢不轨,我裴衍对天发誓,必会让你生不如死!” 石强打了个寒颤,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他真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被裴衍身上所带的肃杀之气笼罩着周身,他只觉得衣背已经被冷汗浸了个通透,此刻手臂上的痛感袭来,他才清楚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嗷嗷”地叫个不停。 裴衍几步走到季重莲身边,心疼而又怜惜地抚过她红肿的脸颊,心中自责不已。 他是被啾儿给骗了,回到灵堂后季明宣并不在场,等着季明宣从净房回转而来时,他一问才方知受骗上当,这才急急地赶了回来。 他真是大意了,早知道石强这小子心怀不轨,他就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连石府的丫环也是听命于石家人,他怎么就能放心离开呢? 可是,他还是有点弄不清楚,石强为什么这般仇恨季重莲,没有道理啊,他们甚至还是表亲。 当然,这个疑惑裴衍没有问,眼下不是时候,若是季重莲愿意告诉他,总会说的。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众脚步声,裴衍头也没转,只是将季重莲横抱着,缓缓站起了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 季明惠脸色铁青,面上隐含怒气,赶忙让香绣和香株上前扶起了石强,而对于倒在血泊中的啾儿,所有人都选择了暂时忽视。 石毅沉着一张脸,他脚步稍缓落在妻子季明惠身旁,在他身后还跟着季家众人。 有路过的丫环见到这边的情景,这才快步去灵堂禀报了主家,说是季家的表姑爷与二少爷起了冲突,石、季两家的人才匆匆赶来。 裴衍缓缓转过了身来,众人这才看清楚他怀抱中虚弱无力的季重莲,那散乱的发鬓,红肿的脸颊,甚至被揪扯得变了形的襟口,都在诉说着刚才发生了怎么样的一幕。 而季重莲这般狼狈的模样,明显不可能是裴衍所为。 “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两方僵硬的脸色,季明宣只觉得喉咙上下动了动,不得不跨前相询。 石家正在办丧事,裴衍不会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可石、裴俩人都是有来头的,他倒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女儿,而是这俩人他都得罪不起啊,未免亲人成仇,季明宣觉得他有必要站出来询问清楚缘由,若是有误会顺带调停一下。 “五妹妹!” 季芙蓉与季幽兰也是心急地上前来,胡氏与姚氏连着季老太太都陪着石柔坐镇在灵堂帮着招呼来往的宾客,季家的女眷里也只有她们俩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谁下的手,竟然这般狠?” 季芙蓉握着季重莲的手,眸中泛起了晶亮,季幽兰也帮扶在一侧,裴衍遂将季重莲放下交给她们俩照顾。 “我没事。” 季重莲摇了摇头,可一说话这嘴角就扯着痛,石强那一巴掌真狠,嘴角该是被他给煸裂了。 “不声不响地出了这事,让咱们回去如何向老太太、四伯母交待?” 季幽兰也是满脸焦急和痛惜,只是眼下事情没弄清楚,谁也不好问责。 裴衍长身而立,目光淡淡地扫过季明宣、石毅,最终停留在一脸怒气的季明惠身上,嘲讽道:“石夫人,你的儿子刚才竟然想杀了莲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莲儿只怕已是凶多吉少,那个丫环便是帮凶,此刻已经被我一击毙命,至于石强,我打折了他两只手臂,也只是对他小惩大诫。”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亲情可言,裴衍这一声“石夫人”便是已经将这份亲情关系给抛在了一旁。 “什么?这个逆子!” 石毅闻言大怒,转过身劈手便给了石强一个耳光,大骂道:“我石家怎么会生了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畜生,快去给你表妹道歉,若是她不原谅你,你再也别想进石家的门!” 眼前这个情形,孰轻孰重石毅自然能够拿捏,得罪了裴衍对他们并没有一丝好处,而若石强真地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那也是他们石家理亏在先。 可是好好地,石强为什么要杀季重莲,这也是石毅心中疑惑的,他看了季明惠一眼,只见妻子的眼中只有痛心与愤恨,两种复杂的感情反复交织着,却全无半点猜疑和困惑,显然是心里有数的。 石毅默了默,究竟有什么是他们母子知晓,而他却被蒙在了鼓子里的,但眼下不是过问的时候,先过了眼前这关才是正事。 石强的手是被裴衍给打折了,但打折了还可以接上,只是没有从前便利罢了,人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他们老石家万不可无后,若是裴衍打定了主意还要追究,他定要想出对策才是。 石毅这一招先声夺人,也是给自己和对方找台阶下,他对待石强狠些,或许裴衍就会轻放了也不一定。 “怎么,我说的话你还不去做,耳朵聋了不成?!” 见石强一直低垂着头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石毅更是火冒三丈,抬脚就向石强踢来,香绣与香株惊叫一声,扶着石强退后几步,季明惠却是挡在了石毅跟前,冷沉道:“够了!” “夫人?” 石毅不解地看向季明惠,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将事情闹得更大,季明惠向来善解人意,自然会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季明惠却是没有理会石毅,只是步子踏前了几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季重莲,“重莲,你怎么说?你也觉得强儿今天做错了吗?” 季明惠就这样看着季重莲,她深沉的目光中难掩伤痛,也许理智告诉她这一切本就与季重莲无关,可情感上她却不能原谅季重莲的做为。 若是当初季重莲哪怕是对石勇点了一下头,今天成就的也许就是另一段美满姻缘,她也不会痛失爱子。 如今石强的所作所为她能够理解,虽然有迁怒之嫌,那也是她内心最好的宣泄。 毕竟,季重莲还活着不是吗?可石勇却是不在了,而现在受了重伤的却是石强,她仅有的唯一的儿子。 季芙蓉与季幽兰对视一眼,眸中深感诧异,转头看向季重莲时,只觉她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抬起的黑眸中蕴着一抹深沉的伤痛,她面色哀戚,声音几近沙哑,“难道姑母以为我就该被二表哥杀死?就因为我曾经拒绝了大表哥,以致于他不顾一切地要去西北从军?刀剑无眼浴血拼杀,大表哥不幸罹难我心中也是难过伤痛,可大表哥的死也能怪我吗?” 季重莲说出这话后,整个场中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有诧异、有震惊、有愤怒,也有惋惜和伤痛,仿佛一瞬间纳进了人生百态,可谓精彩纷呈。 这些话就像梗在季重莲喉咙间的一根刺,眼下拔了出来,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只是目光含着歉疚地转向了裴衍,她不是故意瞒着他,只是这些事情她以为永远都不必说出来,因为还没有发生过,便已经结束了,她和石勇仅止于表兄妹,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裴衍轻轻地对着季重莲摇了摇头,唇角却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能够勇敢地面对这一切,揭露过去的伤疤,对她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伤痛呢? 而这一切的根源或许只是源于她对季明惠的亲情与依恋。 季重莲尝试过挽回,尝试过补救,可季明惠却没有给她一点机会,屏闭了她们之间的所有关联,固执地将错误强加在了季重莲的头上,以致事情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石强能有今天的举动,焉知没有季明惠的纵容和误导? 石毅震惊地转过身来,扶住季明惠的双臂摇晃道:“夫人,重莲所说的一切可都是真的?” 做为父亲,他竟然不知道儿子的心事,不知道儿子曾经恋慕过自己的表妹,以致于最后被拒绝远走西北,可这一切又与季重莲何干? 再喜欢那也要两情相悦,强扭的瓜又怎么会甜? 石毅长叹了一声,季明惠一向都是精明持重的,怎么在这件事上就犯了糊涂呢? 季明惠扯了扯唇角,干笑了两声,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不管是不是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还怎么挽回?” 季明宣被这一系列的变故给彻底怔住了,回过神来后他又上前劝道:“大姐,这一切都是误会,大家都是亲人,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才是。” “四弟,”季明惠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季明宣时,眸色深沉难辨,嘴角边蕴着一抹不屑与嘲讽,“你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大家还能做亲戚吗?” “这……” 季明惠的眼神很是骇人,有一种偏执与疯狂如火焰般在里头跳动,季明宣不由退后两步,几次张嘴却都说不出话来。 季明惠背过了身去,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你们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登上石家的大门!” “夫人,你这是……” 石毅叹气连连,却只能无奈地摇着头,他深知季明惠的为人,她行事果决,只要她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更改的。 不过事实已经造成,石强差点错杀了季重莲,裴衍那一关肯定就过不去,亲戚是做不成了,今后怕只能是仇人了。 “大姐!” 季明宣还想再劝两句,季明惠已经伸手一挥,显然是不想再与他多说。 那厢石强忍着疼痛抬起了头,目光冷冷地扫过季家众人,最后将目光凝在了季重莲与裴衍的身上,不由狠狠咬了咬牙,这个仇他会记得的! “大姑母她……” 季幽兰转头看向了季芙蓉,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季、石两家就要决裂了吗? 季芙蓉沉着脸摇了摇头,这事她们真不好说道,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若这是大姑母的决定,难不成季家还要上赶着贴过去不成?要知道季重莲差点被石强杀死,说什么也是石家理亏,大姑母的做法不说不公允,也着实令人寒心! “莲儿,咱们走!” 裴衍过来扶住了季重莲,季芙蓉与季幽兰立刻退开到了一边。 季崇宇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此刻临到要离开了,他这才走到石强面前,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面含不屑道:“二表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有本事你也像大表哥一般上阵杀敌,就算为国捐躯了,那也是他英勇!而你呢?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欺凌弱小,我瞧不起你!” “你……” 石强狠狠地瞪了季崇宇一眼,还想骂过去,石毅上去就给了他一脚,并且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石强这才忍住了没有发作。 季重莲稍稍理了理发鬓,这才深吸了口气,扶着裴衍的手缓缓向前走着,只是在与季明惠身形交错时微微一顿,“姑母,我永远记得咱们姐弟初到丹阳时您给予的帮助和照顾,这份情谊我不会忘记,在重莲心中,您永远是我的姑母!” 季重莲低声的话语仿若飘在云端,季明惠听在耳中,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眸中神色变幻,也不知是喜是悲。 季重莲说完这话,睫毛眨了眨,两滴清泪滚落在石板地上,印出两团小小的水渍,而她已是扶着裴衍的手臂缓缓远去。 季明惠一直僵直着身子,直到季家的人都离开了这里,她的双肩才微微颤抖了起来,石强还想要过来说些什么,被石毅给骂回去反省了。 看着妻子略有些佝偻和瘦弱的背影,石毅叹了一声缓缓上前,揽住了季明惠的双肩,沉声道:“明惠,想哭就哭出来吧!” 石毅是知道妻子对季重莲这个侄女的看重与喜欢,但他却不知道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今天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但石、季两家若想要再恢复从前的情谊,只怕是真地难了。 ------题外话------ 节后综合症有木有,我也在慢慢调整,倦怠啊~ 第【126】章 惊暴实情,老太震怒 这事过去了一段日子,石家摆完了灵堂之后,在一个静谧无声的清晨,全家人都搬离了丹阳,听说是去了石毅的任上,就在江浙两路,虽然离得不远,但到底人是不在这了。 季重莲有些伤感,与季明惠的关系,若说是姑侄,更像是母女和朋友,她们的心曾经那么贴近那么契合,但终究在石勇这件事情上走上了不可挽回的分岔路。 若是想俩人重归于好,只怕真要石勇复活才行了,可人死不能复生,人生若是能够后悔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如果了。 为着这事,季老太太气闷了好久,石家想要求娶季重莲,这事她是知道的,可季重莲本人的意愿也很重要,怎么就因为她这个孙女没点头,石家人便记恨上了,甚至还想致季重莲于死地? 石家的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老大这般宽厚正直,老二就偏偏长歪了去? 石强这个小子真是太混帐了,裴衍打折了他的手臂不冤枉,依季老太太所想,真该把他的脚也给打折了,让这小子没本事再出来作恶。 胡氏与姚氏陪着季老太太说话时,老太太也在感慨,“我从前还以为明惠是个明理的,没想到这件事上却犯了糊涂,这事与五丫头有什么干系,偏偏他们一家人还真恨上了,这心眼小得……” 胡氏与姚氏对视一眼,还是姚氏先开口道:“老太太,大姑太太也是不想的,您看她从前对五姑奶奶有多喜欢多看重,这是关心则乱,再加上勇哥儿的事,她一时乱了方寸也是有的,那番气话您老可别真往心里去!” “这还是气话吗?!” 季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面色沉沉,“他们这一家子倒好,不声不响地就搬离了丹阳,连招呼都没和咱们打一声,这让季家族里的人见着了该怎么说?这名声还没整圆范,就开始窝里哄了,只能是让别人看笑话的份!我这张老脸可都被他们给丢尽了,今后还怎么敢出这老屋?” 胡氏摇了摇头,季明惠这事也做得不地道,原以为只是当时的气话,谁知说断就断,还真地走地一干二净,留下季家还在这里住着,邻里左右会怎么说道? 悠悠众口啊,谁堵得住?! 但见得季老太太这般气恼,胡氏少不得要再劝上两句,“老太太也别气,总归咱们一家子还是好好的,这可比什么都来得要紧!” 胡氏这话实在,季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渐渐歇了怒火。 好在季重莲没有什么事,不然石强那小子她定不会饶了他! 不过依裴衍对季重莲的爱护程度,只怕不用季家人出手,石家也讨不了好去,就是石勇从前对季重莲那番心意被当众说穿了去,裴衍心中会不会有芥蒂,因此而影响他们小夫妻的感情呢? 对于这一点,季老太太倒是有些担忧。 老太太想到这里,斟酌地问道:“老四媳妇,依你看……五丫头与裴姑爷那边关系如何?” “哎哟,老太太这算是问对人了!” 胡氏一手拍在腿上,咧嘴一笑道:“裴姑爷对咱们家五姑奶奶可是好到了骨子里,这几日照顾得精心,连喝的药都是他先尝上一口,试过温热才拿给五姑奶奶喝呢!我看这小俩口关系挺好,新婚嘛,谁不是蜜里调油?” 季重莲在广陵那段日子染上的病根还没有完全消除,这又急急奔回丹阳,再加上惊吓和心伤,病情又复发了,甚至比在广陵时还重上了几分,裴衍担忧地不得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着,事事仔细,殷切关怀,谁看在眼中不夸一声好,还是季重莲有福气。 “那就好,那就好。” 季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人老了,不就巴望着子孙后代和睦相处福泽绵长,别的她也不多想了。 姚氏在一旁看着听着,却并不觉得吃味,季老太太偏疼季重莲这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事,他们三房本就是庶出,老太太能偶尔想到季幽兰过问两句那也就得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还会关心里子怎么样,各家过好各家的小日子就行了。 “等着大丫头嫁到赵家后,我这心也算是放下了。” 季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嗓子有些干痒发咳,一旁的宋妈妈赶忙递上了一杯温茶给她润润喉。 胡氏在一旁有些踌躇,可又记得季明宣对她的吩咐,有些话不得不说了,她抿了抿唇,先是试探地说道:“老太太,这六姑娘也快及笄了,她的婚事……” “六姑娘?” 季老太太怔了怔,像是脑中想了一阵才忆起胡氏口中的六姑娘是谁,实在是季紫薇已经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好久,若不是此刻胡氏提及,她都差点忘记了季家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柳姨娘是彻底歇菜了,论手腕她比不过胡氏,论身份地位更是望尘莫及,被胡氏收拾整治了几次后,她也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苑子里,就等着季明宣主动上门,好在他耳边吹些枕头风,以期能扭转她们母女的境地。 可季明宣不傻,不过虚应柳姨娘两句,回头再在胡氏那里温存一番就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哪个女人能管好家,哪个女人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更甚者哪个女人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为他在季老太太跟前说情,这一点如今的季明宣已是看得很通透了。 宋妈妈在季老太太耳边低声提醒道:“六姑娘被四老爷送到庵堂里有个把年头了,如今五姑娘出嫁,也该轮到她了。” 季老太太默了默,抬起眸子看了胡氏一眼,“六丫头的事,你们夫妻俩是怎么想的?” 胡氏站了起来,行到堂中给季老太太跪了下来,低首道:“老太太恕罪,媳妇才敢说。” “这是怎么啦?” 姚氏挑了挑眉面含诧异,虽然胡氏年轻她十几岁,但看着也是个稳重个,怎么突然便向季老太太下了跪,这个举动可有些发人深省了。 “是啊,老四媳妇,有什么话起来说。” 季老太太眯了眯眼,右手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带着的绞丝金镯,“我不怪罪你就是了。” 胡氏的为人季老太太还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会为季明宣聘了这个媳妇,而且胡氏才嫁来季家多久,不出一个年头,与季紫薇没有打过半分交道,若说有什么岔子,那也是出在季明宣或是柳姨娘身上,与这个媳妇半点没关系。 但胡氏眼下的这番作为,季老太太不得不深想了,能让胡氏跪着求情的,除了季明宣还会有谁? 这个老四从年轻的时候就荒唐,好事没他的边,什么糟心事他倒是能干出一箩筐来。 季老太太心头有了底,也就不怕胡氏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 姚氏上前两步,搀扶着胡氏起了身,又在一旁低声道:“四弟妹,老太太是明理的,有话好好说,可别再动不动就下跪了,连我都吓了一跳。” 胡氏有些歉意地对姚氏点了点头,其实她今天是故意选的这个时候说出这事,一是有姚氏在,季老太太就算再生气怕也会顾忌着三房的口舌,虽然姚氏不是个多嘴的人,但这人心隔肚皮,三房还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老太太自然会有一番计较的。 “说吧!” 季老太太淡淡的目光扫向胡氏,胡氏却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不由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慢声细语地道:“其实六丫头的亲事相公早年便定下了,而这人……老太太也是认识的。” 季老太太挑了挑眉,她最不喜欢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纯粹是吊人胃口,她认识的青年后生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不是亲戚就是邻里,可各家来蹿门子的时候也没见到有谁表现出这方面的意图,这倒是奇了。 胡氏这话说得,连姚氏也带了几分好奇,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思量了一阵,却还是没有猜出个所以然来,又听胡氏说道:“这家人姓秦,是相公从前同年的儿子,如今和大伯在同一处任职,姓秦,名子都。” “是他!” 季老太太半搭的眼皮猛然睁了开去,一张脸顿时铁青,她连连拍打着身旁的梅花小方几,质问声声,“糊涂啊糊涂,他们家怎么嫁得?!” 胡氏显然也是知道秦家与季家的纠葛,当初季明宣求到她这里来时她也是惊讶非常,可没办法,纳妾文书已经拟定,还在官府衙门备了案,若是季家一方反悔,季明宣可是要去坐牢的。 胡氏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吃牢饭? 牢房里的事情可说不清楚,万一又遇上疫病酷刑什么的,人就这么没了怎么办? 胡氏年纪轻轻可不想守寡,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有孩子呢! 怪不得季明宣这般殷勤地到了湘潭来照顾她,端茶倒水毫不马虎,胡氏一度也很感动,却没想到丈夫却是另有所求。 当时的胡氏也很为难,可挨不住季明宣的反复哀求,她终于同意了回到丹阳后便向季老太太提及此事。 可此刻见到季老太太激烈的反应,胡氏也有些心慌了,她显然低估了秦子都这事在季家留下的后遗症,原比她想像中的要严重许多。 季老太太发了一通火气后,斜眼瞟向胡氏,胡氏一个激零,头埋得更低了,只听老太太说道:“这事是老四决定的是不是?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秦家与季家闹成这般,六丫头嫁到秦家能有好日子过吗?” 季老太太虽然不待见季紫薇,但也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孙女去秦家受委屈受欺负,那是在丢季家的脸。 “把老四叫来,我亲自与他说!” 季老太太一手拍在几上,面色沉郁,她知道这事怪不得胡氏,定是季明宣撺掇着胡氏来说的,媳妇向着丈夫没什么不好,可也不应该不分轻重。 “他出门去了……” 胡氏也是第一次见到季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有些战战兢兢的,季明宣怕是早就料到了,所以她前脚踏进宣宜堂,后脚他便出门躲祸去了,嫁给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胡氏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可嫁都已经嫁了,要后悔也晚了。 “好啊,真是好啊!” 季老太太怒极反笑,刚刚升上的怒火却是慢慢平息了下来,早知道季明宣是这德性,她还指望什么?!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胡氏只有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说圆范了,“老太太,纳妾的文书早已经在官府备过案了,秦家只等着六姑娘及笄便来要人,这如今不想也由不得咱们了啊!” 姚氏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季明宣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啊,季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去给秦家做妾,这样的事情他这个父亲都能答允,让人不得不怀疑秦家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 胡氏这一说,季老太太反倒沉默了下来,老太太不说话,两个媳妇更是不敢多说一句,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老太太最后发话。 “这……是多久的事了?” 半晌后,才听到季老太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胡氏怔了怔,赶忙回道:“相公将那纳妾文书给我看了看,是去年九月的事。” 九月啊,果然! 季老太太眸子一眯,那时候秦子都还在季家做客,那陷害季重莲的阴谋败露后他才不得不羞愤离开,若是那时定下的亲事,秦子都报复的嫌疑太大了。 既然秦子都是想报复季家,这件事情又怎么是银子能够解决得了的? 若真是闹到官府衙门去,季家也不占理啊,这不是大张旗鼓地让丹阳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季家女儿要给抬到别人家做妾,这脸面更是丢到了家,说不定还就称了秦子都的意了。 秦子都不亏是探花郎,这心思深沉得……如此步步为营,料准了一切,恁是要等到一多后这事才暴出来,是笃定了季家反不了水啊! 季老太太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门帘外有响动,芝萍在外禀报,说是几位姑奶奶来了,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叮嘱胡氏与姚氏,“今日这事你们不许告诉她们几个小辈,等我想想再做定夺。” 胡氏与姚氏对视一眼,赶忙点了头,这事的确不是什么喜事,说不得啊! 季重莲与季幽兰都嫁得好,季芙蓉虽然二嫁,但赵家在上京城里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偏生季紫薇就要去给人做妾,这说出来她们姐妹几个也是颜面无光,好在几个女婿还是明理的,知道这怪罪不到自己妻子的头上,可婆家其他人就未必会这么想了。 季老太太有些焦头烂额,季重莲她们几个来了她也无心应付,姐妹几个也都是会看眼色的,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去。 到了晚膳时分,季明宣才慢悠悠地转回了家里,他原本想先回胡氏那里看看,却没想到一踏入后院便被宋妈妈给逮住请到了宣宜堂去。 季老太太对这个儿子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情还得解决不是? 季明宣被罚跪在了祠堂里,宋妈妈又悄无声息地去请了裴衍与周郁过来,这事非要在内部消化了不可,张扬不得。 也好在这段日子季幽兰要与姐妹相聚,三房的人没赶着搬回新宅去,连同姚氏都在老宅住着,季老太太找人想办法,自然就考虑到了这两人身上,两个孙女婿都是有官身的,或许走官路吃得通,好歹也要试试不是。 裴衍听了季老太太所说,长久沉吟不语,先前那事他只是有所耳闻,却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内幕,依他所见,季紫薇是自作自受,她敢做出这等出卖姐妹之事,就应该承担后果。 秦子都想要报复,他一点没意见,这俩人本来就是蛇鼠一窝,凑一堆刚刚好。 周郁想了想,便道:“丹阳齐县令与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既然这纸文书是在衙门备了案,咱们私下里去找齐县令说说也行,或许他能看在彼此亲戚面上给个松口,但事情的关键还是要秦家点头才是,若是那边一口咬死了,齐县令就是再胆大怕是也不敢一意而为。” “是啊!” 季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事情的关键是在秦家,若是秦子都咬死了不松口,那是人家在理,白纸黑字写了的,你季家还想赖帐不成,谁让季明宣当初被猪油蒙了心呢? 但总归试试也是好的,若是努力了仍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那都是季紫薇的命! 季重莲在屋里等着裴衍归来,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她让林桃端着下去重新热了一次,刚刚摆上桌子,裴衍便回来了。 “阿衍!” 季重莲笑着迎了上去,她身体好了些便开始下床活动,今日和姐妹们一起去季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家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但谁也说不上来,回头问了胡氏也是推推掩掩的,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 却不想正要吃晚膳时,那头宋妈妈竟然将裴衍请到了宣宜堂去,她越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你还没用膳?” 裴衍往桌上一瞄,那青花瓷的碟碗中盛着的饭菜明显是没有被动过,他不由微微皱了眉,牵过季重莲的手坐在桌旁,轻声道:“你这次伤了原气,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饿了就该先吃,不用等我。” 季重莲笑了笑并不说话,一旁的采秋便上前来为俩人布菜,一顿饭吃得很安静,看得出来裴衍在想事情,季重莲也不愿意打扰他,饭后俩人才坐在一处,采秋端上了清茶后便退了出去。 俩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先说话,半晌后,裴衍才偏头看向季重莲,灯光下,她的侧脸尤其柔和,透着淡淡的粉色光芒,玉颈低垂着,耳畔的坠子微微摇晃着,有一种沉淀后的清宁之美。 裴衍只觉得心中刹那间便浮现出了一丝恬静与安然,你知道总会有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守在你身旁,不管是风雨飘摇还是锦秀添花,就那样静静地陪着你,不离不弃,那种感觉真好。 “莲儿,你不问问老太太找我何事吗?” 裴衍终于开了口,其实他也一直在斟酌着,这事该不该对季重莲说。 哪知道季重莲却是嫣然一笑,唇角微微翘起,“刚才三姐姐还到我这里坐了一阵,听说三姐夫也被老太太唤了去,要惊动了你们俩人的事,一定不小吧。” 其实刚才季重莲还在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可她见裴衍的眉宇间没有忧愁,只是稍稍的烦闷和不愉,想来这件事不是太棘手,至少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干系。 “是关于你六妹妹的。” 裴衍拉过了季重莲的手,轻声道:“她从前对你做了那种事,你心里怨吗?”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看向裴衍,难不成这都是季老太太告诉他的,那么季紫薇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眼下可还在庵堂里呆着,季明宣更是派了两个厉害的婆子看守着,这还能出什么差子? 见裴衍巴巴地在等着她的回答,季重莲想了想,感叹道:“要说不怨,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一个不慎,悔的便是我的名节,如今我还能嫁给你吗?她差点毁掉了我的幸福,是的,我心里是怨着她的。” “那好!既然这样,这事咱们就不管了!” 裴衍像是骤然松了口气,身子向椅背上一仰,双手枕在了脑后,一脸悠闲自在。 但这话却勾起了季重莲心中的好奇,她挪动了步子,借着给裴衍斟茶之际,扯着他的衣袖,柔声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喔?” 裴衍的眸子早已经半闭上了,被季重莲这一问,他掀开一条缝来,不以为意地说道:“就是你六妹妹不久后便要给秦子都做妾了。” “啊?!” 季重莲震惊地合不拢嘴,这是哪跟哪啊? 季家与秦家早不可能结亲了,再说季紫薇与秦子都,那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若是他们俩人要成亲,在三沙镇时不就早定下来了。 再说了,上次为了季芙蓉那事去上京城时,她好像听说秦子都已经娶妻了,这娶妻多久还不忘纳妾,做他的妻子也真是悲哀。 裴衍坐直了身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这还不是你父亲犯下的糊涂事,老太太着急了,不想毁了季家女儿的名声,这才央了我与三姐夫想想办法,可我看这事不成,秦家若是打定主意要报复,白纸黑字的纳妾文书都写了,季家若是反口定是会吃上官司的,到时候不说你父亲要坐牢,这季家的名声照样也得给毁了……” 好在季家的其他三个姑娘已经嫁了两个,剩下的季芙蓉婚事已定,依着赵紫阳的脾性,不管发生什么怕也不会背信弃义,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我真是没有想到……” 季重莲缓缓坐了下来,眸中的震惊久久未褪。 季明宣这是疯了吧,秦家与季家都闹成这般了,他还上赶着将季紫薇送去做妾,这是要不顾女儿的死活了? 柳姨娘知道后铁定不会答允的……可如今的柳姨娘早没有了从前那般受宠,也许她说的话季明宣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季重莲在感叹无语的同时,却也深觉自己的幸运,好在她的婚事不由季明宣作主,不然被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姐夫与齐县令那厢本就沾亲带故,明日里他会去探探口风,看这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依我看,不抱太大的希望。” 裴衍默了默,却是将秦子都这个名字暗暗记在了心头。 当然,若不是当初这小子耍阴谋使诡计,季重莲说不定真成了他的媳妇,但裴衍却不能原谅秦子都的小人行径。 就算那是发生在他与季重莲未成亲之前的事情,但他的媳妇,不管成亲前后那都是他的人,由不得其他人染指,自然也容不下他人的构陷。 裴衍眯了眯眼,秦子都,山水总有相逢时,路还长,走着瞧! 季重莲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良久后她才轻声一叹,“老太太顾忌的始终是季家的名声,你能做的就尽量去做,实在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咱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要怪,就怪季紫薇的命不好。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了过,做了孽,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第【127】章 紫薇出阁,姐妹离别 事实证明裴衍料想的不错,周郁虽然几番奔走,齐县令那边也有松口,但这事情一转到秦家名下,秦子都便断然回绝,用他的原话来说:季家若是想做那背信弃义之徒,也行,那就当着丹阳街坊邻里的面承认自己的过错,并让季明宣在上京城秦家门口跪上三天,这样他再考虑是否撤消这一纸纳妾文书。 秦子都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强人所难,季家就是顾忌着名声不想声张,这才想暗自将这门亲事做废,哪里还会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事情到这个地步,那也就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事在季家闹开了,柳姨娘更是到了季老太太门前哭诉,可是大家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若是不想季家名誉扫地,季明宣再吃上官司,那也就只有将季紫薇送到秦家。 季明宣与季紫薇俩人的重要性在季家一比较,就连守门的婆子都知道,要保全季明宣,也只得牺牲季紫薇了。 八月流火,霞光满天,就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一顶小轿将季紫薇从庵堂里接回了季家。 回了季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见季老太太,这是铁打不动的规矩,可与大家想像中不同,这一次季紫薇显得尤其镇定,近一年的庵堂生活,她的面容削瘦了些,可眉眼却显着更大,有一种清潋的娇美,倒真有几分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子了。 季紫薇就着蒲团拜倒在季老太太跟前,也不需要人搀扶,自己便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季家三姐妹,眼波婉转,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三位姐姐出嫁后还能齐聚一堂,也算是为我送嫁吧!” 柳姨娘就站在胡氏身后,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季紫薇,频繁地拿着绢帕拭着眼角,只是碍于季老太太在前,她不好上前与女儿叙旧,可心里那股痛惜却是半点没少。 关于季紫薇的婚事柳姨娘是尽力了,可眼下她说的话丝毫没有分量,就连自己的地位都有些岌岌可危,她是小看了胡氏,没想到不出一年的时间,这个女人在季明宣心中的地位就高过了自己,她想哭都没地哭去。 季芙蓉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六妹妹看着清减了不少,看来庵堂的生活果真是磨砺人的,不过妹妹性子娇纵,这磨磨也是好的,不然到了婆家没有人为你撑腰,那受了苦还不得往自己心里咽去。” 季芙蓉的口舌依然犀利,特别是她在知道季紫薇当初竟然使计与外人串通陷害季重莲这事,她心里就饶不过她。 季紫薇咬了咬牙,她心里气闷,面上却笑得亦发灿烂,“大姐姐说得是,关于这一点,妹妹真应该向大姐姐好好学学,忍旁人不能忍,方才能够成就贤德的美名……可妹妹怎么听说,大姐姐还是和离回了娘家,这再嫁的女人名声是差了些,但忍忍也就凑和着过了。” “你放肆!” 季芙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上怒色沉沉,冷笑一声,道:“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季幽兰只拿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季紫薇,眼前的季紫薇再不是从前那个莽撞行事的少女,显然多了一分深沉与心计,不过再怎么样也都使不到自家姐妹头上,出阁再即,她更应该好好想想今后在秦家她该怎么立足。 季重莲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却出声道:“六妹妹还是嘴上留德,你如今已经被许了秦家,娘家是你唯一的依仗,你非要弄得姐妹不悌,那对你是半点没有好处的。” 季紫薇妖娆一笑,眸中却泛着冷芒,一遍一遍地扫向季重莲姐妹三人,唇角一勾,“是,我是没有三位姐姐幸运,能够嫁得如意郎君,可我将来的夫君也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做妾又如何,焉知道我不能搏出一个好的前程,二姐姐就是榜样!” 季重莲轻哼了一声,季紫薇倒是能耐了,会拿季海棠说事,虽然都是做妾可俩人的命运显然是不同的,更别说季海棠如今已经育有一女,隐隐有被抬世子侧妃的架式。 “好了,今日回来不是让你们姐妹斗嘴的,都给我坐下。” 季老太太发话了,四姐妹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柳姨娘虽然还是泪眼蒙蒙,显然心底有了一丝安慰,这个女儿如今倒不是一味地犯傻了,看来这庵堂的生活虽然清苦,也让她更明白如何做人了。 季老太太看了季紫薇一眼,沉吟道:“六丫头,你几个姐姐在家里也呆不到什么时候了,趁着这个机会,各人给你添了妆壮壮声势,到了秦家后可就要你自己好自为之了。” 季紫薇抿了抿唇,没有出声,目光却是缓缓垂了下来,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地绞紧了裙摆上的浅杏色丝绦。 “我也不会亏待你,这里有一千两银票算是我给你的添妆了。”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宋妈妈赶忙捧上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漆描金花的匣子到季紫薇跟前,笑着道:“六姑娘,这里除了一千两银票,还有老太太给的一套红蓝宝石的头面,市面上可买不到,精贵着呢!” 季紫薇笑着接过,对着季老太太福了福身,“孙女谢过祖母!” 这匣子拿在手上并不沉,季紫薇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在发冷,季芙蓉出嫁时季老太太给的添妆是多么丰厚,不说金银珠宝,连庄子和铺面都给的有,季重莲的她虽然不知道,但依照老太太对她的宠爱程度,一定也不会比季芙蓉少。 可轮到她了,区区一千两银票,一套什么破宝石头面就给打发了,真正是让人心寒齿冷。 季老太太发了话,姚氏与胡氏依次上前给了添妆,然后是曾姨娘与柳姨娘,柳姨娘握住季紫薇的手便不想松开,显见的她有许多话想同女儿说,可眼下却不是时候。 季芙蓉不情不愿地放了对衔凤珠钗在托盘里,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可经过刚才那事,她连这珠钗都不想给,看着季紫薇那张脸便觉着气人。 季幽兰留下了一对水色不错的玉镯,三房本就不缺钱财,这样的东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行到季紫薇跟前了,她不免要说上两句,“六妹妹,从前的一切我就不说了,今后你自己珍重吧!” 季紫薇抿了抿唇,敛了笑容,目光落在季幽兰下颌处那浅淡的粉色疤痕上,眸色渐渐变得深沉,隔近了还是显眼的,而这道伤痕却是她亲手留下的。 就算这样,季幽兰都不恨她吗? 季紫薇想,若是谁曾这样对她,她一辈子也会怨着对方的。 不管季幽兰是真地不记仇,还是因为自己得了好姻缘就将这仇恨淡化了,可她不会忘记。 季家的人早就舍弃了她,不然也不会就这样看着她到秦家去做妾,她已经想通了,与其嫁给小门小户,不如去上京城里拼搏一番,前程是自己的,她会在秦家站稳脚跟的,让那些曾经取笑奚落过她的人都看看她的辉煌。 季重莲给季紫薇的添妆是一对玲珑玉佩,翠绿的色泽,就像盛夏里那抹浓翠,绿油油的感觉,好像要融进了心里一般。 季紫薇拿在手上左右看了看,笑道:“五姐姐倒是舍得,如今是官太太了,到底出手不凡。” 话里话外带着刺,谁听不明白呢? 季重莲只是无谓地笑了笑,“今后六妹妹怕是也能有这样的造化,咱们拭目以待!” “那是自然!” 季紫薇咬了咬唇,一把握紧了那对玲珑玉佩,玉佩透凉清润,可握在她的手里无疑是个烫心的火碳,季紫薇永远也忘不了,因为季重莲的关系她吃了多少苦头,这笔帐她会好好记在心中,总会有清算的那么一天。 季紫薇的嫁妆是胡氏给备下的,不薄不厚的,也符合她的身份,到秦家做妾自然不能高过正房,也不宜太张扬,胡氏备下的礼单让季老太太过目了,正好。 季紫薇出阁那日,秦子都本人并没有来,只是派来了一个管家接应,没有吹锣打鼓,也没有大红花轿,只是一顶粉色的小轿抬着人便向渡口而去。 季紫薇坐在轿中,看着全身上下那一身刺眼的水红色嫁衣,她死咬着唇,直到唇角浸出了鲜红的血滴,她这才缓缓放开,取过袖中的白丝绢帕在唇上一抹,血色娇艳而刺红,这才该是出嫁的颜色,可她永远也不能够拥有了。 柳姨娘哭着倚在角门边上,看着迎亲的队伍一路远去,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季崇天年纪太小不适宜去给他姐姐送嫁,别房的兄弟更是不愿意,季紫薇的出阁便更显得零落而悲戚。 她可怜的女儿啊,女人一生中一次的出阁竟然就在这般寂寥中落幕,今后回想起来,女儿会不会怨恨她,怎么就没有托生在正房太太的肚子里,偏生是姨娘的种,这才延续了她的命运,一生悲苦! 季紫薇出阁之后,季家算是了了一桩大事,街坊邻里虽然也有些说道,但季家这事算是办得低调,连客也没有请过,依秦家那面的态度,想来上京城里也不会摆宴,不过是抬去做妾,一顶粉轿也就盖过了出阁少女的所有旖旎幻想,生活终是要归于平淡的。 赵紫阳从上京城来了信,说是他的父母也去拜会过季明德与大太太,双方都很满意,婚事照原计划如期举行,可季重莲等不到季芙蓉再次出嫁了,因为裴衍就要回西北了,而她也必须去到彭泽,代替丈夫在婆婆跟前尽孝。 这是留在季家的倒数第二个夜晚,季重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趁势便窝在了裴衍暖暖的怀抱中,说真地,要回到彭泽,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没有裴衍的地方还是家吗?她只觉得彭泽那里异常冰冷,特别是裴母与郑宛宜,根本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就算这样,她也必须要回去啊。 裴衍哪能不知道季重莲的想法,一手揽紧了她的肩膀,一手轻轻抚着她柔滑的背部,安慰道:“别怕,与母亲相处上一阵子,你也就能慢慢摸清楚她的脾性了。” “可是,可是……” 季重莲半天“可是”不出来,盖在锦被下的脚指头都叠在了一起,手指头也顺道挽起了他散开的长发打着圈圈,她不想和裴衍分开,难道她就不能与他一同去西北吗? 这个想法一经在脑海中形成便让她有些蠢蠢欲动,她也想看看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试试那策马啸西风的快意生活,可这一切,她也只能是想想。 “难不成你还想与我一同去那西北苦寒之地?” 裴衍这话含着几分玩笑,可说完之后却见着季重莲双眼晶亮,一副期盼渴望的模样,他顿时怔住了。 “你想去?” 裴衍撑着坐起了身来,双腿盘着,一脸认真的模样。 季重莲点了点头,再点点,那想去的心几乎写满了她整张脸,那么渴望,那么希冀。 年轻夫妻,谁想要分隔两地啊,再说还能不与裴母在一起,那可是她求之不得的。 虽然季重莲的想法有违孝道,但这的确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真是傻姑娘!” 裴衍一手抚在季重莲的脸颊,将她的脸蛋揉了揉,垂眉思考了一阵,才道:“原本我是怕那边苦寒,舍不得你跟着过去,燕王还赏了我一套宅子,我一直住在军营,也没去打理布置,眼下还空着呢……” 这么说是有戏了? 季重莲眨了眨眼睛,将裴衍双手握住,激动地仿佛喉咙都冒着欢愉的热泡,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要带我去吗?” “可以!” 裴衍笑着点了点头,“但不是现在,等着我回去让人将宅子收拾整理出来,这样吧……你明年开春再来,到时候雪化了,天气暖和也好赶路。” “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季重莲欢呼一声,一下便扑向了裴衍,张口便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裴衍怔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季重莲这样热切的示爱方式,但半晌后,唇边却缓缓升起了一抹笑来,双臂一揽将季重莲紧紧地箍在怀里,这就是他的小妻子,该端庄时端庄,该热情时也当仁不让,让他一颗心被溢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 月上柳梢,淡云如雾,清潋的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洒了进来,就像在地上披了一层银色的霜。 裴衍手臂一勾,帐幔缓缓垂落,遮住了那一室的旖旎。 * 季重莲与裴衍还要赶回彭泽一次,季幽兰也不便久留,季芙蓉舍不得两个妹妹,姐妹几个难得聚在一起,以后怕是要逮住这样齐整的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敏怡郡王府传来消息,季海棠又怀孕了,自然不宜到处走动,整个王府都将她宝贝了起来,若是这胎生了儿子,那世子侧妃的位子铁定是跑不了的,姐妹几个也都为她高兴。 离别的前一天,与从前一样,姐妹三个还坐在翡翠潭后的小凉亭里,桌上摆着点心与小菜,每人面前是满满地一杯酒水,抬头望去,池里满目的翠绿配上粉嫩的新荷,看着人心也舒畅了几分。 “没想到二妹妹才是最有福气的,如今孩子都要生两个了,女儿这般争气,洪姨娘也该安慰了。” 季芙蓉饮下了一杯桂花酿,整个脸颊一下便红了起来,透着一种诱人的蜜色,眼波一转妩媚丛生,若是赵紫阳在这里,恐怕要看呆了眼。 季幽兰仿佛有所意动一般,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季重莲看到这一幕不由有些惊讶,试探着问道:“三姐姐,你不会也有了吧?” “这,我也不知道……”季幽兰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却飞起一抹嫣红,羞涩道:“只是小日子迟了几天,等等再说。” “这可等不得。” 季芙蓉搁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面上有些激动地叮嘱道:“女人前三个月保胎最重要,若是大夫真查出有了身孕,这段日子你都别乱跑。” “好,回头我便请大夫来看看。” 季幽兰笑着点了点头,她性子贞静了不少,再不像从前的大大咧咧,反而有了官家太太的沉稳气度。 “那我先恭喜三姐姐了,回头请大夫瞧了记得捎个信给我。” 季重莲握紧了季幽兰的手,三姐姐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霾,如今苦尽甘来云开雾散,她真心为她欢喜。 “这还没个准信呢。” 季幽兰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手,眨眼道:“总之我要是有了孩子,少不得你这个五姨要出份重礼了。” 季重莲笑着打趣道:“那你多生几个,我巴不得年年给你封个大红包!” “也算我一份!” 季芙蓉不甘落后,又伸手将季幽兰面前的酒杯给端了开去,转头让墨菊给换了杯清茶,“怀孕的女人忌酒水,茶也要喝淡些,清水最好,少吃油腻的,可记着了。” “哎哟!” 季幽兰“扑哧”一声笑了,嗔了季芙蓉一眼,促狭道:“大姐夫是大夫,大姐姐竟然也跟着学了一手,回头记得将孕妇摘录给我抄上一本,我每天念两遍再睡,若真是有了,铁定会把胎养得好好的。” “你这张嘴啊,才觉得你老实了,如今又不安分了!” 季芙蓉的脸更红了,起身便想要揪季幽兰一把,又记得她可能是孕妇之身了,这手又不得不收了回来,转而用筷子夹了两个白玉糕堆到季幽兰碗里,哼声道:“现在我这个女大夫说了,白玉糕清甜不腻,最适合你,先吃两块再说!” “不要吧,大姐姐!” 季幽兰立时苦了脸,她倒是喜欢吃咸的东西,但这白玉糕不仅甜,还粘牙齿,她从前就不爱,季芙蓉这是故意整她呢。 季芙蓉挑起了下颌,眸中笑意全全,显然有几分得意。 季幽兰遂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道:“三姐姐虽然喜欢吃咸的,但若是真地怀了孕,要对胎儿好,甜咸都要适中,最好不要偏食,这白玉糕我吃一块,三姐姐再吃一块,如何?” 季重莲说着便夹起了一块白玉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还泛着一股桂花的香气,不太甜,但是很爽口。 “有五妹妹帮忙,便宜你了!” 季芙蓉抚掌笑了,却非要看着季幽兰苦着脸咽下了那块白玉糕才罢休,长姐就是有这种威势,季芙蓉这是习惯了发号施令,偏偏下面几个姐妹也都听她的,这才换来了一桌的其乐融融。 酒席过半,天色渐黑,再长久的相聚最终也要分离,临到末了,大家都有些伤感了起来,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聚了。 季芙蓉分别握住了两个妹妹的手,先向季幽兰说道:“三妹妹,如今你嫁得如意郎君,夫妻和美,婆婆也是个和气的,要懂得惜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知道,大姐姐。” 季幽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还有你,五妹妹,”季芙蓉这才转向季重莲,轻声道:“五妹夫就要去边关,你们夫妻分离,你又要在家侍候着婆婆,万般不容易,可要事事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给别人钻了空子。” 裴母与郑宛宜那档子事季芙蓉也听季重莲提过一些,虽然说得不多,但她大概了解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就算想帮忙,那手也伸不到妹妹的婆家去。 好在季重莲是个聪慧懂事的,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吃亏,这个妹妹心中定是有计较的。 季芙蓉从前觉得裴衍有些冷冰冰不好亲近,可看着他对季重莲这般精心照顾,丝毫不假手于人,那份真心地爱护和关怀,连她看着都不禁动容。 通过这事,她对裴衍的观感立刻改变了不少,这人是看着冷,但心里热乎,对妻子尤其好,这样的男人可也不多见了。 总而言之,她们姐妹几个看着都是有福的,当然,除了那个别苗子不好,从小就长歪了的。 “是,大姐姐,你也要让自己幸福!” 季重莲回握住季芙蓉的手,三姐妹泪眼相视,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第【128】章 婢女安叶,错献殷勤 回到彭泽的路途中,季重莲他们势必要在客栈宿上一晚。(.好看的小说) 到了客栈,采秋与林桃帮忙着整理床铺收拾细软,见到裴衍回来了,这便行了礼双双退下,只是让俩人微微诧异的是,裴衍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的年龄也不大,看着像是十五六岁,个子高挑健美,五官轮廓很深,这放在北地绝对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季重莲自然也见到了这名女子,不由挑起了眉,一脸问询地看向裴衍,他带这个女子来想必是有其他意图吧? 裴衍负手而立,远不像与季重莲相处时那种安然与惬意,全身上下蕴着一股气势,他转头对那女子说道:“安叶,见过你的主子!” 那名被唤作安叶的女子立时上前两步,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垂首道:“安叶见过主子!” 她的声音有种低沉的蕴藉,就像树后的影子,抖动间便有一阵沙沙的轻响,季重莲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可看这女子行事干脆利落,行走间似乎也是轻巧无声,想来也是个武功高手!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裴衍,那是一种无声的询问,裴衍肯定了她的猜测,“这是我为你寻来的贴身婢女,今后你的安全她来负责。” 自从那次季重莲遇袭之事后裴衍便着手在办这事了,早年间裴家也花钱培养了不少护卫死士,甚至很多人都是从小练起,裴家虽然落败了,但这笔钱都没有白花,他手中依然握有一支精锐的力量,人数不多,但也足够护得他们一家安全。 安叶便是其中的一个,也是他精挑细选后最终决定的人选。 而这个秘密就连裴衍的母亲与姐姐也不知道,是裴父在临终时才交待给了他。 “这……”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这样突然被人近身保护着,她多少还有些不习惯,这安叶看起来也不像是一般的婢女。 “好了,安叶,你先下去。” 裴衍挥了挥手,安叶便无声地退了下去,离开时甚至连门都不曾带响。 “阿衍,这突然多了个人,我……” 季重莲想要拒绝,可裴衍这般为她着想,她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那次石强的事只是个意外,今后必然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故。 裴衍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坐在怀中,双手揽着她的细腰,轻声道:“安叶是裴家的死士,平日里不会多言多语,只会依你的吩咐办事,你要是不喜欢,便让她平日隐在暗处就好。”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罢了。” 季重莲嘟了嘟嘴,裴衍便凑上亲了一口,哄道:“就是怕你不答应,所以我才提前办了,你让我走也走得安心些,不好吗?” 季重莲想了想,无奈地点了头,安叶是个大活人,若是让她隐在暗处得多累啊,就先当个普通婢女一般使唤吧。 这样想着,季重莲的心里便放开了一些,双手揽住了裴衍的脖子,将头倚在他肩膀上,随意地问道:“安叶的武功比起你来如何?” 裴衍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差那么一点点。” 季重莲却是惊得坐直了身子,右手拇指与食指隔空捻出一小段距离,“真地只差那么一点点?” “是。” 裴衍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脸蛋,“女子的剑术,历来是以柔克刚,有些方面我还不如安叶,不过仗在力量和速度上取了巧。” “那安叶不是很厉害,就像女侠一般?” 季重莲这时来也了兴致,从前她也畅想过要做那些仗剑江湖的侠女,可那些只能存在于她的想像和梦幻中,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能亲眼见着这样的人。(.无弹窗广告) 或许赶明儿她应该让安叶露一手? 裴衍淡笑不语,只是手指弹在季重莲的额头,“想什么呢?你是杂记看多了?” 季重莲笑着吐了吐舌头,窝在裴衍怀里撒着娇。 是,她是距离标准的贤妻良母还有一定的距离,可这才是最真实的她,而且她也笃定裴衍喜欢这样的自己,若真成了千篇一律的闺阁千金,连她自己都会倒胃口。 温馨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只听裴衍低声道:“你说你三姐……可能有了?” “是啊,不过还不确定。” 季重莲点了点头,目光微仰看向裴衍,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你三姐与你可是同一天出阁的。” 裴衍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一手移在了季重莲的小腹上,“这里……没有反应吗?” “你说什么呢!” 季重莲立时明白了裴衍的意思,红着脸拍掉了他那只手,闷闷地道:“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可以成了的,再说……年纪太小了生养也不好。” 十五六岁搁在现代还是中学生,自身发育都不完善,季重莲根本没想过那么早要孩子,也好在这段日子她没有怀上,不然这身子可亏大了。 她也没敢想等到二十岁以后再生孩子,但至少可以晚几年,别那么早就好。 “怎么?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看着季重莲低垂着脑袋,裴衍一手托住了她的下颌,迫得她抬起了目光。 季重莲点了点头,随即把自己那套现代理论尽可能浅显地说给裴衍听,她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注意着裴衍的表情,在这个时代,子嗣为大,哪家不想早生孩子,而且越多越好,她也不是介意着这孩子要生几个,但只是这生养的时候稍稍往后延些,这样生产后女人将养恢复得也好。 裴衍有些失笑,“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怎么能就装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吧,就依你,反正你还小,咱们不急。” 裴衍这样说了,季重莲骤然松了口气,连忙笑着点头,就知道这个丈夫选对人了,果然事事顺心啊! 越不想分离这归期就越近,到了彭泽后的第二天,裴衍就要上路起程。 裴母虽然嘴上不说,对儿子陪着媳妇离家那么久,这一归家就说要离开自然是有意见的,那看向季重莲的目光都隐隐透着不满。 裴母还算是好的,郑宛宜一脸的算计,怎么看都像没安好心。 对于郑宛宜没有自觉地离开,季重莲早已经有了预感,这个女人在裴家呆了那么多年,想要她轻易离开,哪有这么容易,不脱一层皮,也得丢半片瓦吧,总之就是不容易啊。 季重莲回了自个儿的屋里,找了林梅与春华前来问话。 裴母倒是没有怎么为难这苑里的人,倒是郑宛宜三天两头端着主人家的架子就想往这苑里钻,春华拦了几次,被郑宛宜让丫环打了几个大嘴巴子,还差点挨了一顿板子,林梅报到裴母那里,裴母也不管,两个丫环从此学精明了,把该收库房里的东西锁起来,其余平常的随便她怎么看怎么整,一路跟随着,郑宛宜也别想使什么坏肠子。 “倒是……” 林梅有些犹豫,看着季重莲的目光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省得我还要费心去猜。”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袖子,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林梅垂下了目光,低声道:“就是有段日子姑爷的随身衣物掉了一套,刚开始没察觉,回头又找到了,可婢子记得,确实是不见了几天的。” 季重莲搁下了杯子,瞄了林梅一眼,“主子的贴身衣物向来是你管着的,这样也能丢失?若是他日别人在衣物里藏了个什么,或是抹了什么药再送回来,你觉得这衣服还能穿吗?” “太太恕罪!” 林梅一下便跪在了季重莲面前,虽然季重莲嗓音淡淡的,但她仍然听出了其中的斥责,林梅自问做事向来精心,怎么偏偏就漏掉了姑爷的衣物,当时竟然还没察觉,确实是她失职了。 “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闭门思过三天,手里的活计暂时交给采秋接手。” 季重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梅,林梅这个丫头向来稳重,所以当初她才送到了季崇宇的苑子里,这样的马虎大意可一不可再,若是再犯,林梅她也留不得了。 “今后我若不在,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放进苑子里,咱们带来的人是吃白食的?只有你们俩敢上前拦着?”季重莲话到这里一顿,转身看向采秋,“采秋,传我的话,苑里的人统统罚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苑子不大,除了从前几个洒扫的婆子和粗使丫环,便只有她带来的两房人,一房梁嫂子暂时管着浆洗房的活计,她闺女也领了洒扫的差使,另一房余嫂子管着外库房,都是些大家什、屏风摆件什么的,真正精细值钱的是林桃在管着,余嫂子的两个闺女一个在茶水房,一个在厨房里帮手。 采秋在一旁应了一声,林梅抬头瞄了她一眼,头垂得更低了。 她是没有领着好活计,能够和采秋一同跟着太太四处走走看看,家里的事情本来就棘手,裴老太太与那位郑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她就那么疏忽了一次,恐怕在太太心目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怕是永远也赶不上采秋了。 林梅在心底里叹了一声,好在林桃还是得太太看重的,她们姐妹俩个只要有一个能出头,在这家里也没算白干。 还有这次太太回来身边还带着个叫安叶的丫环,林梅心里犯着嘀咕,这安叶可不是季家的家生子,定是外头买来的,这丫环不出声不吭气的,可人往那里一站就是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就像影子一样跟在太太身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林桃撩了帘子进屋禀报道:“姑爷回来了!” “好,今天这事先到这里,摆饭吧!” 季重莲迎着裴衍走了过去,脸上含着浅笑,给他宽了衣裳,就着春华端上的热水掬了一把给他擦脸。 “母亲那里怎么说?” 裴衍到裴母那里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也算是向裴母告别了,明儿个天不亮他便要出发。 裴衍笑了笑,拉了季重莲的手坐下,不以为意地道:“还能怎么说,就是交待了一通罢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也不多问,采秋她们几个便利落地摆上碗筷,用过晚膳后,小俩口刚准备回房,那边林桃又来禀报,说是郑宛宜求见。 裴衍皱了皱眉,直觉地就想要推脱,季重莲却是按住了他的手,笑道:“郑姑娘难得来一趟,听听她怎么说。” “你不用在意她,虽然咱们不能明面上赶她走,就这样晾着她自己也该识趣,女人的青春可经不起蹉跎。” 裴衍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这话倒是含着深意。 季重莲莞乐一笑,是啊,正是因为女人的青春经不起蹉跎,所以郑宛宜想必也明白她要快点下手,不然就真地晚了。 季重莲转头对林桃吩咐道:“请郑姑娘在西屋坐会。” 东屋是他们俩人安寝的正房,西屋就是平常待客所用,布置得倒是十分雅致。 郑宛宜进了西屋便直接坐了下来,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从前裴衍没回家时,她不时便命人收拾打理着,因为她知道,有一天她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可为什么这样的境况会发生了转变呢?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母早就将她看作了准儿媳妇。 是了,若是没有季重莲,一切都还是按照着她期待中的轨迹发展,可眼下却完全变了样。 看着那楠木交椅上搭着的湘妃色椅褡,新挂起的琉璃色帐幔,就连窗下的案几上都插着一只半开的水莲,真是处处都留着那个女人的痕迹,她当初付出的一切早已经被抹之一空了,整个西屋里再也没有她留下的任何气息。 郑宛宜脸色一变,突然便攥紧了衣襟,一股窒息的闷燥感瞬间便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春华一直守在西屋门外,说是随侍一旁,却也是时刻在注意着郑宛宜的动向,此刻见裴衍与季重莲携手而来,她眯眼一笑,向内报了一声,“郑姑娘,爷与太太来了!” 郑宛宜理了理衣裙,缓缓站了起来,这才见到裴衍先跨进门槛,然后步子微顿,身子向后一侧,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扶了进来。 郑宛宜的脸色骤然便沉了下来,她何时见过这般温柔小意的裴衍,对她,他从来只有一张冷脸,不苟言笑,且客气而疏离,她以为那是他的天性生就如此,原来不是的。 郑宛宜心有不甘,手中的丝帕绞得越发紧了。 “郑姑娘!” 季重莲落坐后,目光这才转向了郑宛宜,笑得一脸安然,“不知道郑姑娘这么晚来了,是否有什么要事?” 郑宛宜咬着唇,偏头看了裴衍一眼,春华上了茶后,他便只顾着埋头喝茶,就连眼角风都没往她这边扫过,她就真地如此不堪吗? 不,她不相信! 一定是裴衍顾忌着季重莲也在这里,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冷漠,若是只有他们俩人…… 她本来想见的就是裴衍,只是不好明说罢了,那传话的丫环是季重莲的人自然懂得使坏,这下他们夫妻俩一起过来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季重莲的目光扫过郑宛宜搁在几上的一个锦布包袱,微微眯了眯眼。 果然,郑宛宜拿起那个包袱,像是想要向裴衍那方走去,可走了几步觉着没对,又生生止住了步伐,僵硬地侧了侧身,对着季重莲说道:“阿衍要回军营了,我给他做了两身棉布袍子,还有一双鹿皮靴子并几双厚袜子,那边天寒地冻的,正好加个暖。” “喔?” 季重莲挑了挑眉,面上似笑非笑,她总算知道裴衍衣物失踪是因为什么了,敢情是郑姑娘对比了尺寸后,上赶着献殷勤呢! 倒是难得她有这份心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感动裴衍? 郑宛宜咬了咬唇,目光期待地转向了裴衍,双手向前一伸,那包袱便向着裴衍递了出去。 从前她只知道讨好裴母,以为裴衍妻子的位置她做定了,又加上他常年不在家,她反倒没有那么精心为他准备,这次她清楚地意识到要抓住男人的心,也得有让她在男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她的女红向来顶好,做出的衣服鞋袜连裴母都多有夸赞,裴衍不可能看不到。 裴衍搁下了手中的杯盏,淡淡地看了郑宛宜一眼,只是那一眼,她便止不住地脸红心跳,可接下来裴衍说出的话,却让郑宛宜彻底得心冷。 “郑姑娘费心了,只是这些东西莲儿早已经为我备下,就不劳烦了。” 裴衍目光淡漠,眸中没有丝毫涟漪,远远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她刚才看到的温柔小意只是她恍眼间的错觉。 郑宛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只觉得那包袱沉甸甸的坠手,收也不是,再送也不是。 “郑姑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恕我不多陪了。” 裴衍说着话已经起身对季重莲点了点头,意思是剩下的摊子交给她来料理,男人是不应该掺和在后宅妇人的争斗里,这些弯弯小肠子他不是不懂,只是真要他说破点明了,只怕对方的脸上便不好看了。 郑宛宜眼睁睁地看着裴衍从她身旁走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没有一分的留恋,她面色凄惶,缓缓地咬紧了唇瓣,手中的包袱收拢在胸前,指间捏得都泛起了青白。 “咳咳……” 季重莲清咳了几声,笑意全全地看向郑宛宜,“郑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郑宛宜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含着十分的狠厉射向季重莲。 季重莲微微一怔,敛了面色,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郑姑娘无事,春华,替我送客!” 世上就有郑宛宜这种女人,明明是自作多情,偏生还要将种种过错安在别人身上,这样的人她见多了去,半分同情也没有。 “季重莲!” 郑宛宜咬牙切齿地看向季重莲,似乎埋藏在心中全部的怒火都在这一刻倾泄而出,“他不会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 “是与不是,就不劳郑姑娘操心了!” 季重莲冷冷一笑,既然郑宛宜都对她如此不客气,她犯不着还笑脸相迎,话音一转,带着几分犀利,“别人的相公,我劝郑姑娘还是不要再惦记着,韶华易逝,算算年纪,郑姑娘也不再年轻了,还是早作打算来得好,不然将来……” 季重莲话到这里微微一顿,看着郑宛宜铁青的脸色,她轻哼了一声,“不然将来岁月蹉跎,人老珠黄,郑姑娘再想寻个合心意的婆家,那可就难了!”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郑宛宜咬紧了牙,搁下这句狠话转身便走,早已经不复初见时的那份端庄与优雅,卷起的衣角差点带倒了一旁的花架子,林桃赶忙上前扶住。 看着郑宛宜远去的背影,季重莲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原本还以为郑宛宜这份面具能带得更久一些,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被撕了下来,看来她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有些后患是不能留在身边的,不然天长日久,寝食难安。 也不外乎季重莲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就是要激怒郑宛宜,看看这女人到底还有什么绝招,她见招拆招,早点除去了这个女人她才能心安。 裴母虽然不喜欢她,却不是她最大的敌人,裴母也许不会顾忌她,但到底会想到自己儿子的感受,事情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但郑宛宜不一样,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再说她一直认为是季重莲鸠占鹊巢,自然是想除之而后快。 “主子,这个女人太嚣张,需要不需要……” 安叶一直跟在季重莲身后,此刻才是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落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收了音,只是竖手一横,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擅自行动。” 季重莲看了安叶一眼,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也不知道这姑娘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莫不是也与那些战场上的兵士一般血腥厮杀,只是现在人既然到了她的跟前,自然要照她的规矩行事。 第【129】章 制造偶遇,恶毒心思 季重莲回到房里,裴衍还没上榻,正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旧书,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见着她回了屋,立马便搁了书站了起来,“怎么,人走了?” “可不是。” 季重莲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裴衍,“人家郑姑娘对你这般上心,你就当真不领情?” “莲儿,你就饶了我吧!” 裴衍上前来圈住季重莲的腰,温热的唇瓣落在她头顶的乌发上,闷声道:“这种女人我可不想招惹。” “我看郑姑娘挺好的。” 季重莲说着反话,心里却一直猫着笑。 也许女人就是这德行,明明对情敌一百万个看不顺眼,却非要看着自己的男人亲口拒绝,那心里才叫一个踏实。 “我要真纳了她,看你不酸掉大牙?” 裴衍瞅了季重莲一眼,她那点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 “那你试试!” 季重莲咬牙切齿地袭向了裴衍的腋下,一阵抓挠捏痒,裴衍躲都来不及,屋内顿时响起一阵欢愉的笑声。 笑闹之后,俩人都仰面躺在了床榻上,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又笑了起来。 “莲儿,别尽说不相关的人了,咱们好好聊聊。” 裴衍半撑着身子侧卧着,季重莲也转过了身来,眨了眨大眼睛,“聊什么?” “随便什么,你说,我听着。” 裴衍顺手摸了摸季重莲柔滑的脸蛋,只觉得心里无比地熨帖,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想必他也不会厌倦。 “好,给你讲讲我小时的事吧!” 季重莲坐直了身子,盘起了腿,她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自然不能与在季家时相比,什么捉鱼摸虾,上树掏鸟,打弹弓放鞭炮,这些她都玩过。 “你小时候还在乡下呆过吗?” 裴衍好奇地挑了眉,季重莲出生时就在上京城了,再到季老太爷失势,他们全家人这才远走丹阳,季重莲说的是那个时候的事吗?可这也不像啊。 “咳咳……” 季重莲干咳了两声,这说着说着怎么就把两个时代融合在了一起,好在个别现代的细节被她给删除了,不然裴衍追问她还不知道怎么答呢。 但眼下裴衍这个问题嘛……季重莲想了想,便道:“那时年纪小嘛,跟着母亲去乡下庄子上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就和庄上的孩子玩,也没顾忌那么多,玩得高兴啥都忘了……” 季重莲在心里道了声佛,借用沈氏的名头说事,丈母娘已经去世多年,就算裴衍想知道个究竟也无从追问了。 “你这小淘气,小时候可没少让你母亲操心吧!”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一手宠溺地刮了刮季重莲的鼻头。 “咱们彼此彼此!” 季重莲笑着吐了吐舌,她可没少从裴氏那里知道裴衍儿时的趣事,眼下虽然都长大成人了,可小时候的裴衍的确是个嚣张的小霸王。 俩人相视一眼,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裴衍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递给了季重莲,“这些你收着!” 季重莲怔了怔,随即接过,又翻开数了数,足足有一万两呢! “这么多,给我的?” 季重莲眨了眨眼,她的确有些小财迷,一万两银票,可不是小数目,虽然她的嫁妆也值这个数,但这可是实打实的银票呢! 随时到钱庄一兑现,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辆马车都装不下。 “给你的,家用!” 裴衍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季重莲心里便觉得甜丝丝的,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男人给钱,一出手就如此阔绰,果然还是自己的丈夫好。(.) “母亲那里……” 季重莲虽然攥紧了银票,却有些犹豫起来,若是这钱裴衍只给了她,那裴母知道后会不会吃味起来。 “母亲那里我也有打点,你放心。” 裴衍笑着握住了季重莲的手,他就爱看她各种逗乐的表情,怎么样都让人觉着开怀。 “好,那我就收着了!” 季重莲举起银票在裴衍跟前晃了晃,接着爬下了床榻,乐滋滋地锁进自己的小柜子里,刚一回身,便被搂进了一具温热的怀抱,裴衍在她耳边吐着热气,暧昧地呢喃,“今夜,你可要好好表现!” 季重莲脸上一热,忍不住就想啐他一口。 裴衍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本春宫图回来,原本一个人躲着偷偷看就好,偏生他还要拿回来给她研习,夫妻俩照着上面的姿势摆弄过好几次了,季重莲也是熟能生巧,但耐何体力有限,总是拼不过裴衍的热情。 今天是俩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接下来至少要分别半年之久,那份想念可是能够深入骨髓的。 季重莲咬了咬牙,今晚就拼了吧!谁怕谁? 想到这里,季重莲把心一横,头一仰便凑着裴衍的薄唇重重地吻了上去。 一夜的温存,季重莲是窝在裴衍的怀抱里的,她舍不得睡去,因为她知道睡去后这个男人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与他极尽地缠绵,似乎要耗费尽他每一寸的心力,只留给她,只属于她。 屋外的梆子敲过了三更,季重莲实在撑不住,眼皮上下打着架,趴在裴衍身上便睡着了去。 听着耳边沉沉的呼吸声,裴衍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留恋,新婚才两个月,若不是公事上的需要,他真地不想与他的小妻子就此分离。 俗话说成家立业,真地只有成了家,他的心才觉得有了归属,有她在的地方才像个家。 等着季重莲睡熟了去,裴衍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她从自己身上移了下去,穿衣下榻,也没有惊动外间熟睡的林桃,悄声地出了房去。 安叶闪身而出,单膝跪在了裴衍跟前,只听他低声吩咐道:“安叶,今后你可以不再听我的吩咐和命令,你的主子只是她,豁出性命来保护她,就是你唯一的职责。” “是。” 安叶点了点头,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她和季重莲相处也不久,彼此禀性还没有摸个透彻,但裴衍的吩咐她是必会照做的。 裴衍不再多言,又转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早已经熄了烛火,可他仿佛能够透过窗纸看见她沉睡的容颜,那么娇美,那么让人不舍。 快了,明年春天起程,最迟初夏的时候她就能来了! 裴衍握了握拳头,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还未分别,他心里就隐隐泛着酸涩,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古人诚不欺我! 安叶就守在房门外,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看着裴衍一步三回头,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充满了她所不能理解的感情,这让她除了震惊之外还深感诧异。 夫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她不懂,也不想懂,从她出生开始就只有生与死,忠于主子执行命令,或许这一生她都要这样过了。 裴衍离开后,季重莲照常每天到裴母房中晨昏定省,裴母也没多为难她,只是不待见她,自然也不会让她侍候饮食起居,而包揽了这一切的郑宛宜自然洋洋自得,她总会有几方面比过季重莲,讨得裴母喜欢不就是其中之一。(.无弹窗广告) 婆媳这相处可得几十年呢,讨不得婆婆欢心的儿媳妇想来那日子也不好过,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裴衍一时看不到她的好处,郑宛宜也不怕,她只要慢慢等着即可。 但是眼前便是要先扫除了季重莲这个障碍,没有她在,相信裴衍的心自然便会转向自己,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九月的天气还微微有些闷热,但也不像酷暑这般难熬,早晚都带着一丝凉爽,快入秋了。 这一天用过晚膳,季重莲本在花园里走走消食,却不想突然闯进了一个男人,倒是吓了她一跳。 安叶自然挡在了她的跟前,林桃上前叉腰,气势十足地喊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速速退去!” 那男人面相油滑,眼神轻佻,一身葛蓝色的长袍,质地不坏,但也不见得有多好,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往季重莲身上瞟去,显然不想就此离开。 见那男人不动,林桃还想上去推搡两把,男人一个闪身,她便扑了个空。 “这里我是常来,怎么不知道竟然多了个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小娘子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男人一脸垂涎的神色,既然安叶挡住了他的目光,他仍然在往前凑去,还踮着脚尖想要看个清楚。 季重莲沉了脸色,转过了身去,吩咐道:“安叶,给我掌嘴!” “是!” 安叶脚下一动,已如一片滑入溪水的浮舟般轻巧地荡了出去,那男人想来还仗着自己有几分拳脚功夫不屑与女人动武,却没想到一个回神之间脸上已经被人煽了几下,且掌掌入肉,疼得他呲牙咧嘴,不得不退后几步,捂着脸咒骂道:“你这贱婢,你可知道我是谁,竟然敢打我,你不想活了?!” 安叶自然没有理会,回到季重莲跟前低垂着目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管你是谁,这是裴家的宅子,在这里你竟然敢轻薄咱们太太,当心姑爷回来狠狠地收拾你!” 林桃已经被安叶那一手给惊呆了,此刻回过神来,她自然立马又跳到了季重莲跟前,想着身后有安叶在撑着,她也亦发胆大起来。 “太太?” 男人一愣,抹掉了嘴角的血丝,目光有些怨毒地瞪向了安叶,这才冲着季重莲道:“你是阿衍娶的新妇?你可知道我是阿衍的表哥,论理你还该唤我一声……” 男人话还没说完,季重莲转身便走,身后的林桃哼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那男人显然不甘心,还想追过来几步,却被安叶回眸时的一个冷厉眼神吓得立在了当场,只能暗自跺了跺脚。 这时,躲在不远处的郑宛宜这才转了出来,故作惊讶道:“马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裴母的娘家姓马,她这一辈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只是哥哥不幸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从前裴家兴旺时,裴母也没少接济马凉他们母子,对这个外甥也很是看重,只是马父去世后,马凉没人管束着,读书不上进,反倒和地痞流氓混得亲热,游手好闲了许多年,只要没银子花了,便上这个姑母家里打秋风,已是裴家的常客了,郑宛宜自然是认得的。 今日马凉前来,还是郑宛宜让个丫环故意将马凉往这处引过来,制造了这场偶遇,依照马凉好色的性子,季重莲这等姿色的女子他又怎么舍得错过? “郑姑娘!” 马凉一惊,转头看着是郑宛宜,脸色有一阵的尴尬,随即便恢复如常,捂着脸嘻笑道:“不过是摔了一跤,不碍事,不碍事!” 郑宛宜也是个美人,不过是个冰美人,马凉垂涎了她好久,可这女人死心眼,一颗心就落在那裴衍身上,半点看不到他的好。 这些年,马凉没少讨好过郑宛宜,自然次次都受到冷遇。 此刻,郑宛宜对他和颜悦色,马凉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刚才那点糗事他又怎么说得出口,自然就编出了另一番话来。 郑宛宜自然是不信马凉所说,她微微踮了踮脚尖看了看季重莲离去的方向,轻叹一声,“季妹妹也不容易,刚和阿衍成了亲,眼看着丈夫就去了军营,这再回家里也不知道是何时了,她年纪轻轻的,又不像我这般能念佛颂经打发时间,这空闺寂寞……” 郑宛宜眼波婉转,就像是能勾魂似的,马凉啥时看过她这模样,眼睛都不会眨了。 见马凉根本没有听进她说的话,一双眼睛只往自己身上瞄,郑宛宜气得咬了咬牙,果然是个不成事的东西,但成不成事她都要指靠他,也不得不卖力一次。 想到这里,郑宛宜亦发亲切起来,“马公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听到了……” 马凉笑得一脸花痴样,颊边高高肿起,整个脸都看起来有些变形,亏他还能做出一张自命风流的模样。 郑宛宜心中作呕,面上却是笑颜如花,她看了看四周无人,索性又跨前了一步,低声道:“马公子,你也知道伯母不喜欢季妹妹,可阿衍一意孤行娶了她,咱们也没办法,若是你能……” 郑宛宜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面含深意地看向马凉,他顿时打了一个激零,犹如从头到脚被人浇了盆冷水,顿时清醒了过来,有些结巴道:“你……你是让我……” 马凉并不笨,只是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罢了,虽然那些坑人害人的勾当他也做过,但到底还不敢在裴家来撒野,裴衍可是个惹不起的霸王。 郑宛宜的意思他思前想后总算是明白了,这是要趁着裴衍不在家里,把他媳妇给撵出去。 可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要撵人也得有正当理由,要么是不敬公婆,要么是失了妇德…… 而郑宛宜话里话外显然是想让他去破坏季重莲的名节,然后迫得她自己离开? “不……这事做不得!” 马凉摇了摇头,满脸地惊骇,莫说事后裴衍知道他做了这事饶不过他,就说季重莲身边那个身手高超的婢女他都不是对手。 虽然这事很丢人,却是实情,虽然马凉是有些喜欢郑宛宜,美女谁不爱,但他也犯不着让自己吃苦头。 郑宛宜沉下了脸色,“这么说,你是不肯帮……伯母了?” 马凉瞄了郑宛宜一眼,心下思虑了一番,讪笑道:“郑姑娘,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什么帮我姑母,其实是帮你自己吧?那小娘子将位子挪出来,你正好可以自己顶上,这么多年你求得不就是这个吗,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郑宛宜气白了脸色,双手在身侧隐隐握成了拳头,她还以为马凉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但事实证明不是人人都是傻冒的。 “再说了,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还平白惹一身臊?” 马凉认真计较了起来,那口气也变得有些流里流气,一副你来我往的商量口吻,行,咱们不谈感情谈买卖,若是郑宛宜明白其中的机要,自然会给出让人心动的报酬。 “你想要什么好处?” 郑宛宜微微眯了眯,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却在认真思量马凉说的话,这种银货两讫的交易也有好处,出了事也不能赖在她的身上,谁惹的祸找谁去,空口白牙,她是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好在我在道上还认识几个兄弟,看在咱们相识一场,你给这个数,我就找人给你做了!”马凉伸出了右手,五根指头都竖了起来。 “五十两?” 郑宛宜小心翼翼地说道,她也觉得马凉不会要价那么便宜,这种人能贪的时候怎么会不狮子大张口? 果然,马凉非常不屑地嗤笑了几声,“五十两?你让咱们哥几个喝西北风去!至少五百两,我还得费下一番唇舌,这差事可不好做!” 马凉的确在心里盘算了一通,这事做了,保不准他们几个都要跑路了,以免裴衍回来知晓后找他们算账。 五百两可是亲情价,按理说他都觉得收少了,不过他也知道郑宛宜父母双亡,当年郑家能充公的全充了,没什么家底,不然也不会一直赖在裴家不走。 做这笔交易,郑宛宜少不得要当些首饰,或者是在裴母跟前说些好话,但这些都与他无关,只要有真金白银,那还不好办事! “好,五百两就五百两!” 郑宛宜咬了咬牙应承了下来,却还是嘱咐道:“我给银子你们办事,若是这事泄漏了风声,那怎么样也不要牵连到我的身上,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马凉拍了拍胸脯,咧嘴一笑,“咱们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道义,哪能做出这等出卖雇主之事,你放心吧!” “这钱……怎么个给法?” 郑宛宜可不放心一下将五百两交给马凉,若是他带着钱就跑了,那她该怎么办,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也是不少了,足当她的半副身家。 马凉道:“办事之前先给三百两,若是事成了再给两百两。” “那若是不成呢?” 郑宛宜顿了顿,看着马凉那无赖的脸色,想也知道,若是事情没办成,这三百两铁定也打了水漂。 可没办法,眼下是她找马凉办事,若是不先给他们一点甜头,如何能够成事? 要想有收获,就要先付出,服侍了裴母这么多年,郑宛宜历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郑宛宜谨慎地盯着马凉,“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办,也要先给我个说法,平白地拿出这么多银子,我怎么放心?” “哎哟,我你还不放心呢?!” 马凉痞痞地一笑,对着郑宛宜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听我与你细说。” 马凉也就是些地痞流氓的角色,怎么祸害别人他自然有一肚子的坏水,此刻不用怎么想,那也是张口就来。 郑宛宜心里对马凉有些厌恶,但顾忌着自己的银子还有成事的可能性,只有忍住心底那股嫌恶,稍稍凑近了些,离得近了,她甚至能够闻到马凉张口时嘴里那一股浊气,她胃里一阵翻涌,几欲作呕,强自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细细听着马凉的打算与安排。 “如此……这般……就算她再贞静守礼,那也止不住悠悠众口,早晚自求离去,给你挪出这个位置来!” 马凉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眼风却不住地望郑宛宜微微敞开的襟口瞄去,那一截雪白的脖子向下延伸,微微带出那隆起的弧度,真是引人无限遐想,看得他止不住就想要流口水。 马凉的打算可不止如此,不管之后事成与否,郑宛宜有这个把柄握在他手中,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他是钱也要,人也要! ------题外话------ 昨天上超市给小橙子买奶粉,竟然被人用推车把鞋子刮花了,我的鞋啊,才穿了半个月,难过死我了~555 第【130】章 将计就计,祸水东引 半掩的窗棂透进一丝凉风,清润的薄荷桂花香缓缓弥散在空气中,季重莲食指轻扣在桌沿上,轻声问道:“这么说,一切果真是郑宛宜的主意?” 安叶点了点头,“的确是她,婢子看得很清楚。” 要自称“婢子”安叶起初还真是有些拗口,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搞特殊,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裴家的男人季重莲自然很诧异,裴母从前也算是官夫人出身,对家里的下人管束严格,根本不可能出现外男贸闯内宅的事情,这个男人还说他是裴衍的表哥,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要让人查访一番才是。 林桃因为见过那男人的长相,跑去内宅里打探消息了。 安叶脚程快,将季重莲护送回苑子后又折返了回去,好巧不巧就这样撞见了郑宛宜与那男人的密谋。 郑宛宜自以为聪明过人,还想将别人拿捏于股掌之间,岂知道别人早就起了算计她的心? 郑宛宜离开后,就连马凉那几声自言自语也没逃脱安叶的耳朵,这样的男女,根本是蛇鼠一窝,安叶自然乐得见他们最后狗咬狗。 综合了安叶与林桃提供的消息,季重莲陷入了深思。 这个马凉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却是裴母娘家的侄儿,看来也是马家最后的独苗了,马家没落,不得不和裴家互相帮扶着,裴母对马凉也很是看重,虽然这个侄子不思进取,但只要能为马家留后那也算是一项功德了。 季重莲是想狠狠给马凉一个教训,却不得不留下他的性命,这事她要好好想想,得想一个周全的应对之法。 郑宛宜想坏她名节,逼迫她自求离去,这事哪有这么容易? 既然对方的心思都如此恶毒,若是不礼尚往来一番,岂不是很对不住郑宛宜的一番心意? 安叶静静地立在一旁,眉眼低垂着,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其实她的心里也有些佩服自己的女主子了,遇到这种事情还能不动声色,沉着应对,这份心性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男主子还是有眼光的。 过了半晌,季重莲转头对安叶吩咐道:“你去跟着马凉,务必要查清楚他们行事的时间,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郑宛宜不是想要害她吗,她正好就借此机会除掉这个女人,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既然是对方先存心不良,她不妨祸水东引,如法炮制,到时候失了名节的女人若是换成了郑宛宜,她又看看这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表现? “是。” 安叶应了一声,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桃看着安叶离去的方向,这时才一脸钦佩地走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道:“太太,平时见着安叶啥都不会做,大家私心里还有些抱怨,真没想到她还有这般用途,看她那架式,武功一定很高吧?” 季重莲笑了笑,转头看向林桃,随意地问道:“平日里大家都怎么说?” “我姐和采秋姐姐倒没说什么,各做各的活计,不过春华和婢子闲磕牙时说……说她看着安叶闲得慌,就给了她一双袜子缝,安叶缝是缝了,可最后将袜子口都给缝到了一起,这怎么能穿,当时就笑死婢子了,春华还说她是故意的,偏偏安叶半句都不解释……” 林桃本就是个孩子心性,季重莲一问她,她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话都说完了才深觉自己说多了,不禁捂住了嘴,脸上有些懊悔的神情。(.) 季重莲却是没有笑,沉思良久后,说道:“去,把她们几个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对于自己不声不响就带回安叶,几个丫环心里肯定都有不同的想法,她也没有特意交待过,日子就这样过着,不管面对别人的白眼或是排挤,安叶压根就没当回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格局本就与这些后宅里的丫环不一样,自然不会与她们处处计较。 但安叶不计较,并不代表季重莲不放在心里,做为保护她的人,还是裴衍送来的,她周遭的人起码应该给予尊重,而不是没事去挑刺。 这事也怪她没有明说,如今把安叶的身份大白,各人心中有了计较,行事才能更加规矩。 林桃应了一声,心下却有些惴惴,她直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后悔得直想咬舌头,可眼下主子吩咐了,她也只有照办的份。 林桃出去后便吩咐了两个小丫环,大家分头去找她们三个。 自从那次季重莲罚了林梅后,没差使时她便在屋里绣花,人变得沉静了许多,也没有事事要强拔尖,非要想比过采秋不可的势头,这一点季重莲倒是看在了眼里。 采秋此刻正在点算库房准备下锁了,春华去了厨房看看厨娘晚间熬的甜汤好了没。 几个人聚在季重莲跟前时,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主子这个时候将四个大丫环都找来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有重大事情要宣布? 春华眼珠子一转,今儿个没见到安叶,倒是奇了。 自从季重莲自丹阳回转后,安叶总是贴身不离,就连晚上她们几个轮流值夜都能经常见着她在屋外晃动的身影,这丫头精神可真好,似乎一整天都不用休息一般。 春华也不知道哪来的那股拗劲,就这样与安叶杠上了,她可看不惯那些吃白食的人,也处处想让季重莲知道这一点,她的起心是好的,哪里知道是她自己搞不清楚状况而多事了呢? “你们几个呆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 季重莲抿了一口茶水,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春华的面上。 这是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孔,红扑扑的脸蛋,大大的黑眼睛,当初她看着便觉得讨喜,这才留下了春华这丫头。 季重莲知道春华没有坏心眼,可她这样针对安叶也是不对的。 季重莲这话说完,几个丫环都有些紧张了,这句开头怎么听着都像不对,这后面一定有转折。 果然―― 季重莲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安叶的身份,你们不必好奇,也不必猜疑,她是独立于你们四人之外的,算不得是大丫环,而是我的贴身护卫!” “啊?太太不是说笑吧?” 春华顿时傻眼了,敢情她一心和安叶计较,原来大家的活计果真是不同种类的啊。 “你这丫头,今后可别再找安叶的麻烦了。” 林桃瞪了春华一眼,一手拍在她的额头,林桃是见识过安叶的厉害,别人不搭理春华那是不想同她计较。 林梅倒是定了定神,她一直在猜测安叶是什么来头,没想到那样的一个女子竟然做起了护卫的活计,怪不得看她英姿飒爽,走路那股精气神都和一般的丫环不同。 采秋抿了抿唇,她是早看出了端倪,只是季重莲没说破,她还是照常做自己的事。 “安叶的身份你们心里有数就成,对外她依旧是我的婢女,可不许没事找事,胡乱说道了。” 季重莲说这话时目光转向了春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忙上前矮身一福,道:“太太,婢子知道错了,回头婢子就去给安叶道歉。” “好了,她也不介意这些,你自己心里有杆称就行。” 季重莲点了点头,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她用绢帕捂着唇打了个呵欠,各人便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倒水、伺候洗漱,再给主子解散了头发取下钗环,换上睡觉的寝衣,静悄悄地做完这一切,几个人便都退了出去。 季重莲靠在榻上看了会儿书,她是想等着安叶回来的,可到底没等到,困意袭来,她便滑进被子里睡去了。 安叶是半夜才回来的,她跟着马凉在外拐了一圈,这小子呼朋唤友地到了青楼,又点了好几个楼里的姑娘坐陪,一番嬉笑热闹后这才入了正题,因着是在青楼里,他也没有点明道姓,就真说接了单生意,简单地说了说,又把他想出的主意叨了出来,让大伙合计合计什么时候开做。 安叶听到了最后,直到他们都散场了,这才又悄声地回了裴家,第二天便将事情向季重莲禀报了。 季重莲听了后阵阵冷笑,又让安叶附耳过来,俩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安叶便又出门办事去了,别人既然是有备而来,有些东西该准备的他们也不能落下。 九月中旬的天,已开始着了薄秋衫,早晚有些霜冻,能够让人骤然感觉到温差的变化。 用过晚膳后,各家都早早地歇息上榻,季重莲也与往常一般,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乏了,便让采秋灭了灯。 整个苑子静悄悄的,半掩的窗棂透进清冷的月光,就像在地上抹了一层霜冻,偶尔有夜鸟的轻啼声传来,就像破败的胡琴在呜咽作响。 南方的苑子不像北地,都是一溜烟人高的青瓦白墙,哪像北地那高高耸立的围墙,远远看去就像匍匐在地的野兽。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苑子靠街的南墙翻进几个黑色的人影,动作算不得特别灵巧,但还是有几分利落,跌落的声音极轻,有人不小心踩在了枯枝上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前面立刻便有人回身低骂两句。 “阿凉,是不是在这里头,可别找错了?” 有人在身后问着马凉,他蒙着黑巾,只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着非同一般的晶亮。 每一个人的心中或多或少地都有些胆怯、紧张和兴奋,特别是在马凉的描述中,这位小娘子可是个标致的美人,就是她身边有个会功夫的婢女不好处理。 但这也好办,趁着夜深人静大家都熟睡的当下,一把迷烟扔进去便都昏睡了过去。 到时候把那个小娘子扛了出去,不是任他们怎么样玩弄都行,只要在天光时将人给搁在这巷子外面,衣衫不整的模样被人给瞧见了,这小娘子今后也就不用做人了。 想的通就自己进庵堂里过完下半辈子,若是性子稍微烈一点的大不了一根白绫就去了,多简单的事。 他们收钱办事,只做好了自己的差事就行,别人的死活可就管不着了。 “怎么不是,这是我姑母家,我又不止来过一次,如何会走错?!” 马凉有些不满地瞪了身后那人一眼,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又跟着继续向前走。 今日他们一共来了四人,统一着了黑衣,趁着夜色向前摸进,一路上连巡夜的都没有见着,马凉暗自点了点头,郑宛宜果然是安排好了的,方便他们行事。 只是季重莲身边的安叶让他有些忌惮,那样飘浮的身手恐怕不是一般角色,季家也不算是什么显赫门庭,怎么还给自家女儿寻来了这样的婢女,倒是让人深味了。 不过有了郑宛宜提供的消息,马凉便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各人的住处,哪里是季重莲的正房,哪里住着粗使婆子,哪里又是贴身婢女的住所。 整个苑里静悄悄的,连守门的婆子都在一旁的倒座房里打起了呼噜,马凉他们几人分头行动,取出腰间随身携带的迷烟,就着一卷青筒管子,将每间住人的屋子都吹了个遍。 他们的目的只在季重莲,只要所有人睡得沉睡得香,不要妨碍他们把人抬走就好。 马凉比了个手势,身后的三人都沿着墙边走,将身影隐在暗处,悄声靠近了正屋。 也不知道马凉从背后取出了个什么铁勾子,往那门缝里一插再一拉,那门栓便落了地发出一声闷响,但屋内仍然是悄无声息,想来人确实是睡熟了。 马凉嘿嘿一笑,对季重莲的美貌他也是有些垂涎,虽然他没裴衍好运能够娶到如此貌美的媳妇,但趁着表弟不在家里,他帮忙照顾一下表弟妹,顺道安慰一下她那寂寞空乏的心那自然也是可行的。 色字当头,自然恶向胆边生,马凉向里探了头,东屋隔着个蒙了烟纱的竹制屏风,影影绰绰中,似乎正有个美人卧在榻上,姿态婀娜,引人无限遐想。 马凉不觉咽了口唾沫,手向后一挥,那三个人鱼贯而入,直奔东屋而去。 马凉又向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发现后他这才悄悄地掩上了房门,谁知道刚一转身便望进了一双清冷的眸子,他的惊呼甚至还没有喊出来,便觉得颈间巨痛,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在闭眼的那一刻,他恍惚中好像看到一名女子向她走了过来,嫩黄色的秀鞋上还有一只蝴蝶翩然欲飞,而下一刻,他便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主子,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安叶转身看向季重莲,暗夜之中她的眸子闪着异样的晶亮,似乎好久都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自从在季重莲身边后,着实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安叶一直觉得生活过得太安宜了,今天的一切虽然对她来说也是小儿科,但当作生活的调剂也是不错的。 “这三个人,打断了手脚,给我扔河里去!” 季重莲目光冷冷地扫过最先进入房中的三人,这些人都对她没安好心,她也不需要手下留情,地痞流氓少几个,那还是为百姓除害! “是!” 安叶笑着应了,走过去几下的功夫,只听到骨骼被打断的脆响,几个人依次痛醒了过来,冷汗直流,却不知道又被安叶点了哪里的穴道,白眼一翻,这次是真地昏死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个人……” 季重莲走近了几步,一脚踢在了马凉的胳膊上,唇角微微上翘,“给他喂了药,送到郑姑娘床上去,让她好好享受一下这份惊喜!” 季重莲目光渐冷,身侧的小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郑宛宜如此狠辣,她也如法炮制。 喂给马凉吃的是最烈性的春药,至于郑宛宜嘛,她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动弹,任马凉施为就行了,这样活生生地承受这种破身的痛楚,一定比死还让她难受吧?! 季重莲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辈,但人敬她一尺,她必敬人一丈,郑宛宜都想将她往死里弄了,她若是不好好回报一番怎么能行? “包在婢子身上!” 安叶咧嘴一笑,若是依她所想,绝对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几个人直接打死了事,可显然季重莲这种报复手段能让背后的主谋更加痛苦,只要经历过这一晚,郑宛宜一定后悔她为什么要去招惹季重莲。 安叶动作利落地将那三人用绳子捆在了一处,拖着就往外走,到了墙边,只是隔墙一扔便将人给抛了出去,自己再跳过南墙,提着他们就往河边而去。 彭泽有条护城河直通向大江,他们飘啊飘的,若是有人发现还好,没有人发现的话到了第二日也该变成浮尸了。 料理完这三人,安叶很快就回来将马凉给带到了郑宛宜的苑子里。 郑宛宜这一夜也很是兴奋,因为她已经能够想像季重莲的惨状,被那几个地痞给绑了,又岂止是轻薄能够了事的,若是马凉能够更狠一些,任他那几个兄弟糟蹋了季重莲,最后再送到窑子里让老鸨好生看管起来,这辈子她都别想再重见天日了。 想到这一幕,郑宛宜便止不住地想要仰天长笑,以致于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沉沉进入梦乡,可是刚睡熟后便觉得床的一边塌陷了些,她猛然惊醒过来,看清楚身旁躺着的人时,不由惊骇地瞪大了眼。 可安叶根本没有给郑宛宜尖叫和逃跑的机会,两边穴道一点,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增着惊骇的眸子,半点动弹不得。 算算时间,马凉的药效该发作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开始难耐地扭动起身子,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了,最烈性的春药,那是能够让人彻底失去理智的,只能凭着本能一下一下释放自己灼热难熬的欲望,一直到他筋疲力尽为止。 郑宛宜显然也感觉出了马凉的不同寻常,她惊恐地瞪大了眼,一双眸子变得赤红。 安叶笑了笑,可说出的话语却是让郑宛宜从头冷到了脚,“郑姑娘,好好享受你的初夜吧!” 郑宛宜苑子里的人都被安叶下了迷烟,以确保这屋里发出的声响不会惊动到任何人,那么这一夜的折腾想必会更加精彩! 办完了这一切后,安叶便回来向季重莲复命,整个苑里仍然是静悄悄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苑子里的人的确中了迷烟,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人发现,唯一清醒的便只有季重莲和安叶俩人。 郑宛宜与马凉这次计划的事情太过恶心,几个丫环没有经历人事,季重莲也怕吓到她们,不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睡到第二日便会自然醒过来了。 安叶的行事手段季重莲算是见识过了,这丫头似乎也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来劲,恐怕真是天性如此,季重莲看着她轻而易举地便打折了那几人的四肢,动作利落干净,半点没有犹豫,就算只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也觉得赏心悦目。 安叶退下后,季重莲重新上榻入眠,想到郑宛宜那里的境况,她唇角微微勾了勾,精彩的还在明天,她可要养足精神,到时候去看一场好戏! 第【131】章 自作自受,裴母本色 裴家的这一个清晨,是在一众丫环婆子的尖叫和喧哗声中开始的。[] 郑宛宜木然地躺在床上,乌发篷乱,眼角边是早已经干涸的血泪,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 微微动了动身子,便觉得全身上下都像被车子给碾过了一般,酸痛都是轻的,骨头该是散架了吧? 若不是一床薄被盖住她的身躯,那一身的青紫乌黑只怕能让人吓跑了去,下身一片泥泞胀痛,她觉得那处都快被揉烂了…… 郑宛宜眨了眨眼睛,想要侧过身去,可一转头便能见着跪在地上的马凉,还有怒气勃然地坐在一旁的裴母。 马凉的身上只松松地挂了一件袍子,他脸色已是青白憔悴,连背脊都挺不直,双手撑在地上,就这样趴跪着,他声音嘶哑,可郑宛宜听得清楚,他这是在向裴母求饶,他说这一切都是被别人给陷害了…… 郑宛宜动了动唇角,记忆在脑中慢慢回笼,那些零碎的片段,那被扯烂的衣衫,还有那让人疼痛难忍的穿刺…… 马凉就像一只野兽一般不知疲倦地对着她啃噬、撕扯、蹂躏,她痛苦地只能在心中呐喊,那一下一下地撞击就像凌迟的刀片将她割得偏体鳞伤,鲜血淋漓。 这真地是现实吗,还是只是一场梦幻? 郑宛宜的手指抠紧了床单,贝齿咬在唇上,很快便是斑驳一片,暗红与鲜红的血色交织着,她却感觉不到痛。 到了如今的境地,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承受这一切的人应该是季重莲,怎么会是她?! 屋里的丫环早被裴母给遣了出去,郑宛宜挣扎着滚下床去,她的身上已经没有遮盖,只能勉强用被子包裹住,她匍匐在裴母跟前,声泪俱下,“伯母,是季重莲害我,是她害的我啊!” 裴母摇了摇头,手中的念珠不断地拨动着,此刻她的心绪也不能平静。 自家侄儿马凉是个什么德性,裴母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却没有想到马凉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就算被人陷害的又怎么样,他们有证据去指认别人吗?说不定还得让自己没脸! 当然,郑宛宜也不是个善茬,早有丫环向裴母禀报过,那一日不知道郑宛宜与马凉在后花园里说了什么,想来也就是今天的这事,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两个想要算计人的蠢蛋不过是反遭了别人的算计罢了。 裴母心中冷笑,这季家的女儿果然不是想像中的简单,只是郑宛宜这样的做法她却是不赞成的,就算她不喜欢季重莲,也不会想要自己的儿媳妇丢了名节,这样裴家的脸面往哪放,她儿子的脸又往哪里搁? “如今木已成舟,你再说这些有何用?” 裴母的目光冷淡而凉薄,郑宛宜一下便怔住了,眼泪还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一颤便抖落在地,她还以为裴母会为她主持公道,但显然的,不是这回事。 “你与阿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能够成为夫妻也是缘份!” 裴母看了马凉一眼,这小子显然已是力竭瘫倒在了地上,连喘气声都无比微弱,那过分青黄的脸色以及深陷的眼窝,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精力尽耗,这男人的精气神可不是好养回的,一次的放纵便可能落下终生不举的病根。 若是马凉不能传宗接代,那么他们马家便是后继无人了。 但也有一个可能,昨晚俩人毕竟行了同房之事,说不定郑宛宜的腹中已经有了马家的骨肉,裴母不想冒险,若是有一分的可能,她都要郑宛宜嫁进马家,做马凉的妻子。 “不,我不要嫁给她!” 郑宛宜猛地摇头,面色惊惶。 她怎么可能嫁给马凉,嫁给一个地痞流氓?这与她原来的想法完全相反,甚至是背道而驰。 不,她不要嫁给马凉! “不然呢,你以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裴母冷哼一色,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想出家为尼,还是想投缳自尽?” “我不……” 郑宛宜的泪水凝在了眼中,她面色凄惶,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母,这就是她尽心服侍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就算是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裴母也不能这样待她啊! 虽然她是别有所图,但她侍候在裴母左右,哪一件事又没有尽心呢? 就算是养只猫养只狗,那么多年也会有感情,可裴母怎么能如此冷血地让她去死? “若是你答应嫁进我们马家,我也不会薄待了你,阿凉他们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他母亲而已,你伺候好了婆婆和丈夫,将来只有你的好处。” 裴母淡淡地看了一眼郑宛宜,她一直觉得郑宛宜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算不得愚笨,眼前就这两条路摆在跟前,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能活着,谁又想去求死呢? 裴母知道郑宛宜的抱负不止如此,可又能怎么样呢,这就是各人的命! 郑宛宜咬着唇,眼中写满了不甘与悔恨,可一切已经发生了,再没有挽回的可能,她这副破败的身子已经彻底被马凉糟蹋了个干净,身上留下了他的印迹,那是擦也擦不掉的。 郑宛宜垂下了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很快便在眼前浸出一个小洼,她怎么忘记了,就算她对裴母再好,马凉却是裴母的亲侄儿,怎么样也要比她这个外人来得亲,裴母又怎么会为了她处置马凉? 似乎已经预知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一时之间,郑宛宜哭得悲悲切切不能自已。 裴母却是缓缓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或趴或跪在身前的一对男女,心中不无感叹。 马凉从前就爱围着郑宛宜打转,她早看出来侄子的心思,只是那时郑宛宜是她给儿子留下的,但如今却已是不可能了,将这样的残花败柳再塞给裴衍,连她自己都觉着恶心。 郑宛宜机关算尽,却还是棋差一着,她的美梦也该做醒了。 * 季重莲坐在屋里品着甜汤,听着林桃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早郑宛宜苑子里的情景,几个丫环都听得津津有味,她的唇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 最先发现郑宛宜屋内异样的两个丫环已经被裴母拘了起来,其他知道点风声的婆子下人也被给予了严厉的警告,原本应该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却在片刻间被沙弥于无形。 看来,裴母还是有些手段的,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明白郑宛宜与马凉是遭了别人算计,但既成事实,她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林桃说完之后还很解气地拍了拍手,她并不知道内情,只是唇角一翘,嗤笑道:“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凑到一块正好!” 春华点了点头,接口道:“原以为郑姑娘那般清高自傲,却不想也与人有了首尾,还被自己的丫环当场撞破,婢子看她这次嫁马家是嫁定了,如今更不能再肖想咱们姑爷了。” 采秋与林梅对视一眼后,踏前一步,担忧地问道:“太太,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老太太那会不会寻咱们的事?” 采秋说着这话,眼风往安叶那处瞟了一下,她总觉得昨夜睡得太沉了些,以致于今早起来脑袋还有些晕,这样的状况太反常了,她直觉里是什么地方不对,私下问过林梅她们几个,竟然也和她一样。 可看季重莲与安叶的模样依然清爽精神,这让采秋有一种感觉,有些事情是她们所不知道的,但眼前的这俩人一定了解其中的内情,比如郑宛宜怎么会与马凉滚上了床单? 就连她这个小丫环都能猜到些许,裴母可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端倪,若是因为这事裴母找了季重莲的麻烦,那么整个苑子都不会清静了。 季重莲搁下了手中的莲花白瓷小碗,用绢帕沾了沾唇角,目光扫了一圈,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你们虽然听到了点风声,但也不可乱传,岂知这流言最伤人,若是郑姑娘一个不好,那可是能生生逼死人的……既然老太太都将郑姑娘那苑子里的人禁了口,你们也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不怕别人来挑刺!” 几个丫环对视一眼,纷纷应是。 因着发生了郑宛宜这事,晨间的定省被裴母给免了,但晚间季重莲到裴母那时,明显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的裴母还带着点矜持与自傲,对上这么一个家世不怎么出挑的媳妇,那看人的眼光都是从上而下地俯视,或许更多的时候裴母都不屑与季重莲计较,但今天却是不同了。 裴母看她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戒备,似乎已经渐渐将她当作了一个对手,一个企图捣乱她的安排并想夺走她唯一儿子的人。 那样的目光犀利而霸道,手中的念珠早已经被裴母给握紧了,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很是严肃的模样。 “母亲!” 季重莲只是淡淡一笑,敛衽行礼,目光微垂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她的姿态落落大方,行规矩步,没有一丝错漏。 “起来吧!” 裴母轻哼一声,道:“宛宜那边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将来她做了我们马家的媳妇,可就半丝碍不着你了。” 郑宛宜与马凉的那档子丑事虽然被遮掩了过去,但裴母看季重莲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知道内幕的,而且说不定那便是她一手促成的。 季重莲笑了笑,很是真诚地说道:“恭喜母亲得到一个如此合心意的侄媳妇,郑姑娘心灵手巧善解人意,嫁到马家后必定能够相夫教子,助她夫君振兴家业!” 马家没落了,这是裴母心中的痛,马凉又不争气,事事想要靠着裴家,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她,恐怕马家早已经绝了后。 “伶牙俐齿,你倒是会说话。” 季重莲这一说,裴母心中自是一凛,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深晦难明。 若她是一个恶婆婆,自然能想着法子收拾折腾季重莲,可裴母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如何重新振兴裴家,再造从前的辉煌,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奚落过他们,甚至对他们落井下石的人都刮目相看。 可裴衍是那么倔强,完全不按照她铺设好的路来走,却是奔向了燕王的阵营,依裴母所见,那个燕王出身不高,这就注定了他将来的成就也不会高,可儿子偏偏就站在了他那方,如今想要掉转头来已是晚了。 彭泽、湘潭、丹阳、徐州,江浙两路她哪个官家夫人不认识,且都有一定的往来,若是想要打听什么,那自是不困难的,如今朝堂的风向隐隐吹向了岭南王那方,但这也不排除是其他几个王爷将他顶了起来给太子当靶子,等到两虎相争,其他人才能坐收渔人之利。 也许在这个时候,远离政治的中心也是对的,可裴衍从此蛰伏在燕王麾下,他朝还能有大的做为吗? 想到这里,裴母心中便是一声长叹,更不用说裴衍他娶了个如此不得利的媳妇,季家根本不可能为他提供丝毫助力,想要裴家再回到从前,只怕是难了。 可如今媳妇都已经娶了,季重莲行事又是这般小心谨慎,挑不出半点错来,她想要拿捏也是无从下手,郑宛宜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反倒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裴母摇了摇头,季重莲是个聪明的,但聪明的媳妇通常都不会讨婆婆喜欢,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还是母亲教导得好。” 季重莲的态度越发谦恭,让裴母心中堆积的火气都没处发去,如今她还要先把郑宛宜与马凉那事尽快给办了,夜长梦多,以免生了其他变故。 至于季重莲…… 裴母抬起了头,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看似娇柔温顺,实际上主意与心眼都多,不好掌控,若是放她出去,只怕今后想要再约束起来便更难了。 看着眼前盈盈笑意的女子,裴母第一次感到了头痛。 ------题外话------ 昨天带小橙子去动物园了,回来累得没什么力气写字,还好前天多写了一千五,勉强又爬了二千五出来,亲们凑和着看,休息好了再来写。 第【132】章 秦府纪事,夫妻百样 季紫薇入了秦府,她的屋子并没有另辟,就在秦子都与顾雪嫣正房后面的小跨院里,统共也就三间房子,剩下的两个倒座房便给了她随身带来的丫环婆子住,除此之外,秦府根本没有给她派来使唤的下人。[.超多好看小说] 入夜了,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明晃晃的,照着灯下人娇媚的脸蛋,一半透着光晕,一半显着阴影,季紫薇咬了咬唇,眸中的神色晦暗难明。 她入秦府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可连秦子都的面都没见着,一直被冷落着,他这样算是个什么事? 若是根本对她无意,又何必要一心把她纳进府来? 就只是为了报复当初季家人退婚对他的羞辱吗? 可这一切明明是秦子都自己所求,怎么临到末了,他却是完全转变了态度? 难不成还是真看上了季重莲不成? 想到这里,季紫薇只有一声冷笑,她这个五姐惯会狐媚惑人,不然裴衍怎么会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半点看不上她。 这次她入秦府只带了两个贴身丫环文芯与文玉,还有一房五口人,可笑的是这些人都是她出阁前从外面现买的,长喜长春根本不愿意跟着她过来,家里的下人也惯会迎高踩底见风转舵,知道她是到秦府做妾,便没有人想跟着来。 现买的就现买的,虽然没什么时间调教了,但好歹买身契是捏在她自己手上的,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倚仗和相信的人了。 “姨娘,要不洗洗歇了吧?” 文玉在季紫薇声后小声问了一句,她个子矮小,但手脚灵便,长得不算出挑,最重要的是话少老成,这也是季紫薇看重她的一点。 “文芯还没有回来吗?” 季紫薇转头看了文玉一眼,面色说不上有多好,似乎眼底还有一丝阴霾缓缓滑过。 文芯是个活性子,喜欢四处打听,偏又生了一张讨喜的脸,嘴又甜,府里的婆子丫环都愿意与她结交,连几个小厮都对她多有照拂,这丫环似乎比她这个主子还要混得风车斗转。 当然,因为文芯的活跃,季紫薇便又知道了她入府前从来不知道的内幕。 秦子都娶的妻子顾雪嫣便是他姨母的女儿,这算是亲上加亲了,俩人从小青梅竹马,听说早就私定了终生,为着这事秦父没有少发过脾气,可儿子一意孤行,又加上秦夫人还在一旁劝解,这桩婚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季紫薇算是明白当初的秦子都为什么一心要退掉季家这门亲事,原来是他早就心有所属了。 可为什么这亲事做不成了,还要搭上她? 这一点,季紫薇始终没有想明白。 顾雪嫣她也去拜见过,这女人生得很美,却是一副柔弱的模样,若风扶柳我见堪怜,估计男人就吃这一套。 只是顾雪嫣看她的目光很奇怪,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敌意和探究,想要给她一点下马威,不过神情挣扎犹豫中又好似在顾忌着什么,这让她觉得奇怪。 文玉看了一眼季紫薇的脸色,这才低头小声说道:“小英告诉文芯说今儿个厨房里熬了甜汤,也给咱们留了的,她去端一碗回来给姨娘尝尝。” “她倒是有这个心。” 季紫薇轻哼了一声,显然有几分不以为意,只怕文芯想端甜汤是假,想要找人闲磕牙是真,这丫头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若不是看在她对自己还算忠心的份上,季紫薇早就拘着她不让乱跑了。 秦府是什么样的门第,管束规矩又是怎么样的,这些没有人告诉她,总得要有人去打听,文芯也算是身先士卒了,就算这只出头鸟被人给打下来了,那也能给她提个醒,将来在这里她只会更加谨慎行事。 不管这厢季紫薇怎么样猜测思量,那一厢,顾雪嫣的正房内却在上演着另外一幕。 内室的窗户都被关严了去,可还是有低声的抽泣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秦子都很是头痛,不知道妻子演的是那一出,明明前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见了他就开始哭? 顾雪嫣用丝帕沾着眼角,间或瞄上秦子都一眼,那模样好不委屈! 她与秦子都新婚还不到一年呢,转眼他就纳了一门妾室,这让她心里难过不已,可哪个男人不是这般呢,秦夫人也开导了她许久,更何况妾室纳进门之后,秦子都一晚上都没去那里歇过,这让她心里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可秦子都若是不喜欢季家这个姑娘,又何故还要纳了别人,贵妾的名头可比一般良妾还要高些,这始终是她梗在喉间的一根刺。 顾雪嫣甚至想过或许早在他们成亲之前秦子都便与这季紫薇相识,不然怎么会有这突兀的一笔? 顾雪嫣留了心后便差人细细打探,结果挖掘出的内幕让她根本不想去面对。 原来秦子都早些年便与季家姑娘定过亲事,虽然他如今明媒正娶的人是自己,可算算时间,那季家姑娘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而她却是后来居上。 若秦子都真地爱重她,悔了那门亲事而娶了她,那么如今再将季家的姑娘接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顾雪嫣心中一团乱麻,却是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她的心中从始自终都只有秦子都一人,她也以为对方心中必然也是一样,可显然事实不是这样,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可他们还是新婚不到一年的夫妻啊。 这个结绕在心中转来转去,顾雪嫣怎么也想不通。 “好了,雪嫣,你总要说是为什么哭,真是我的错,我改就是了。” 秦子都站起身来,想要扶住顾雪嫣的肩膀,却被她扭身避过,这在他们夫妻之间却是不曾有过的事,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平日里的顾雪嫣也是知书达理的,怎么今日偏偏这样不依不饶了? 或许是他历来对她太娇纵了,还是父亲说得对,对女人的宠爱要适度,真地宠过了头,她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秦子都微微眯了眼,心中已经升起一股不悦,但他毕竟与顾雪嫣那么多年的情分,还做不到转头就走如此绝情的地步,他耐着性子坐在一旁,敛了面色,就等着她哭完后自己先说话。 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顾雪嫣哭得嗓子干哑了,这才缓缓止了哭声,抹干了眼泪,转头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喝下,只拿一双赤红的眸子看着秦子都,委屈万分地说道:“你与季姨娘从前是不是有过婚约?” 秦子都一惊,眉头深皱,随即沉下了脸色,“你是听谁说的?” 与季家曾经的那门亲事可是他心头的痛,秦家除了华伟,谁也不清楚当日在季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秦父也以为这婚事是秦子都说动了季家人,他们这才主动退了亲,至于用季紫薇做妾那完全是季明宣讨好巴结秦家的另一个做法,当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顾雪嫣一边抽泣,一边低声道:“这事连母亲都是知道的,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是,你是与季家退了亲娶了我,可是你若对季家姑娘没有那个意思,为何如今又聘了她做贵妾,你们,你们……” 顾雪嫣咬了咬唇,一别泫然欲泣的模样,若是秦子都真与季紫薇是两情相悦,那么她算什么?是她占了别人本该有的名分吗? 想到这个可能,手中的丝帕都被顾雪嫣给绞紧了。 秦子都愕然,随即矢口否认,“你想什么呢,绝对没有的事!” 刚才他还差点以为顾雪嫣知道了季重莲的事,但她显然是将季紫薇当作了他定亲的对象,这才有了误解。 是啊,他巴巴地退了季家的亲事娶了顾雪嫣,转回头又聘了季家的姑娘当贵妾,这任谁知道了难免都会有猜想。 这事他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顾雪嫣,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先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那些人不过断章取义罢了,根本也不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 “没有吗?如今季姨娘就住在咱们后头的小跨院里,你怎么能说没有?” 顾雪嫣清亮的眸子泛着水光,声声都是指责,她的神情似怨似妒,这样的她让秦子都一时之间有些讶然。 在他心中,顾雪嫣是大度的是完美的,是最柔顺的妻子,几乎拥有了男人所有的幻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娶了她。 可如今的她像什么样子,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妒妇! 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更何况他如今只是纳了一个季紫薇,她凭什么就带着一副指责的口吻对他? 为了她,他甚至还没有与季紫薇圆房! 若是他纳进门的人是季重莲,那还另当别论,对那个女人或许他还会上点心留点意,但季紫薇对顾雪嫣完全是没有威胁的,她这吃醋的模样无端地让他升起了一股厌烦。 秦子都拂了拂衣袖,面色倏地冷了下来,“你不提醒我倒还忘记了,我与季姨娘还未圆房,再怎么说她的大伯父还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若是冷落了她,对季家也不好交待!” “你说……什么?” 顾雪嫣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面上一时之间血色褪尽,显得那样的苍白。 “今晚我歇在季姨娘那处,你就不用等我了!” 秦子都说完这话转身就走,甚至没有看一眼顾雪嫣摇摇欲坠的身形,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惶恐和不安,还有发自内心升起的绝望。 果然……出嫁前母亲就告诉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可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啊,她的幸福为什么这样短暂? 顾雪嫣无力地跌跪在了地上,目光追随着秦子都那一截翻飞的蓝色袍角远远而去,片刻间便已经模糊一片。 文芯脚步飞快,手中提着的食盒都在左右打着晃,她一跨进门便欣喜地说道:“姨娘,大喜了!” 文玉正在给季紫薇打散了头发,俩人闻言不由一起转过了头,文玉瞪了文芯一眼,“瞧你那莽撞的模样,甜汤都被你弄洒了吧!” “这个不碍事!” 文芯还是一张笑脸,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了桌上,几步就蹿到了季紫薇跟前,也顾不得行礼,只急声说道:“姨娘,少爷正要过来咱们这里了!” “什么?” 季紫薇一惊,手中握着的檀木梳“啪”地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文玉也是一脸地不可置信,文芯口沫横飞,描述得绘声绘色,说她如何在经过正房时不小心听到了秦子都与顾雪嫣的争执,这才凑在窗下听了一会儿,到有了个结果她便倏地蹿了出去,挑着小路飞跑似地回了他们的小院子。 如今秦子都应该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文芯捡起了梳子,动作利落地替季紫薇又重新挽了个垂花髻,又转头对文玉道:“快,去给姨娘挑身鲜亮点的衣服,要快!” 小跨院在顾雪嫣的正房之后,文芯虽然走的小路奔跑而回,可秦子都要是来这里,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时间很紧,不得不赶着用。 季紫薇的思绪还有些怔怔的,任由文芯与文玉帮忙侍候着她换了身衣裙,刚刚坐定,那边便有小丫环来报,说是秦子都已经到了。 季紫薇颤了颤,纷乱的思绪猛然一收,人已是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秦子都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甚至还有几分后悔,他再怎么样与顾雪嫣生气,也不该就这样跑到小跨院里来,这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不清楚,能与外男私通陷害自己亲姐姐的女人能够淳良到哪里去,就是对着她,恐怕他心里都有几分恶心吧。 见秦子都坐定,文芯与文玉对视一眼,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文芯已经瞅着华伟在屋外候着,忙拉着他到一旁说话。 也不外乎文芯这般积极,姨娘在秦府里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明白,只有季紫薇好了,他们下面的人才能好,不然是不是人都拿斜眼看他们,忍个几个月还能凑和着过,长久下去真是没法活了。 人活着,不就要为自己争口气吗? 文芯记得最初季姨娘到了秦府后也是雄心勃勃的,只是少爷始终不在他们这小跨院里过夜,这让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季姨娘纵然想出了万般招数取悦男人,可男人根本不来,一腔抱负也没地施展,季姨娘渐渐地便歇菜了。 可文芯就没放弃,这不,今天就等到了这个机会。 不管少爷与季姨娘会怎么样,文芯可不想放过华伟,指不定和这个小厮勾对好了,将来有他在旁边支一声劝一句,那少爷到季姨娘这里的日子想必就会更勤了。 “爷,喝杯水吧!” 季紫薇深吸了一口气,端过一杯茶水给秦子都递了过去,她眼下早就不想齐湛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甚至还比不上石强,她在庵堂里的日子过得这般清苦,他都没来看上一眼,还独个儿娶了新妇,薄情寡义,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此刻静静地看着秦子都的侧面,季紫薇不由微微红了脸。 不得不说秦子都是个俊逸的男子,浓黑的眉,深邃的眼,连鼻梁也比别人挺得要高要直,薄唇紧紧地抿着,像是有几分不悦。 季紫薇在心中轻笑两声,与青梅竹马的妻子吵了嘴,想来秦子都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刚才听着文芯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她只是听着,没有细想,但眼下回想起来,让他们夫妻起了争执的缘由好像是因为她? 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既然入了秦府,那么秦子都便是她唯一能往上爬的阶梯,她会不惜余力地讨好他,留住他,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在秦家的地位也算是稳固了。 季紫薇唤了两声,秦子都没有理她,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就这样离开,省得在这里对着这个女人。 自从进了小跨院后,他连看都没看季紫薇一眼,一直阴沉着脸不言不语,双手握在膝上,脚步微微有些移动,一副欲走不走的模样。 “爷!” 季紫薇却是看出了点端倪,心下不由一慌,秦子都好不容易来了,她可不能任由他就这样离开,心急之下,她一手搭在了秦子都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 秦子都心中一阵恼怒,猛然一挥手挡开了季紫薇的手臂,她慌乱之下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清脆的一声咂响后,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 秦子都带着一丝怒火的目光不耐地向季紫薇望了过来,也仅仅只是那一眼,他整个人便怔住了。 十一月的上京城已是有些冷了,季紫薇着了一身桃红色挑金线的素绒绣花袄,下身配着同色系稍浅些的宫缎长裙,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得艳俗,倒是让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犹如开在冬季的明媚春花,她的脸颊有些削尖,将眉眼衬得大而明亮,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荡漾出一圈圈潋滟的波光。 恍眼之间,季紫薇的模样竟与季重莲重合在了一起,秦子都只觉得心中一阵狂跳,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文玉听到里头的动静,已经动作利落地跑进来收拾了一地的碎片,见两个主子都没有说话,弄妥了一切她又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季紫薇低垂着眉,有些委屈的模样,“爷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望妾身吗,为何还对妾身这样冷淡?” 说话之间季紫薇已是拿丝帕拭着眼角,间或偷偷瞄上秦子都一眼,她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看出了秦子都那一刹那间的异样,他的眼神有些朦胧而悠远,就像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紧,就算用脚趾头去猜,季紫薇也知道秦子都此刻心中所想的人是谁。 但不管秦子都心中是如何想的,此刻却是她的一个机会。 秦子都的面色微微有些松动,他既然纳了季紫薇做妾,这两个月来对她不闻不问也算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他的目的就是要报复季家,如此来平复他曾经受过的羞辱。 可此刻承受这一切的人是季紫薇却不是季重莲,就算他心里将她恨了个千万遍,她还是一样在别人的怀抱里,没有半丝感觉! 秦子都一时之间有些恼怒,咬了咬牙,转身欲走,却不想季紫薇从身后扑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温言软语地企求道:“爷,你不要走!” 秦子都的步子僵住了,身后是少女柔软馨香的声音,那长长的手臂就像灵蛇似地将他缠了又缠,他低头看去,那一双手十指纤长,指甲上画着浅粉红的丹蔻,莹莹玉玉地就像一颗颗珍珠。 秦子都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更加感觉到这双小手的柔滑和细腻,他缓缓拉过季紫薇到了面前,看着她红着一张脸,欲语还羞的娇媚模样,他的脑中像有一根弦嘎然断裂! 季紫薇的容貌虽然比季重莲稍逊一筹,但她们姐妹至少有三分相似,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纳她为妾的原由。 想像着季紫薇在他身下承欢的模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把她当作季重莲,狠狠地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为所欲为! 也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惩罚她,蹂躏她!让她知道她错过和放弃的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却永远也不会再属于她! 季紫薇此刻心中的确有些羞涩,但想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那最后一点羞涩都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她看着秦子都渐深的眸色,那握住她的手亦发用力,手心的温度高得烫人…… 她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动了欲念的前兆! 出阁之前,这些闺房秘事柳姨娘都细细教导过她,甚至怎么样讨男人欢心,哪些是男人最喜欢的动作,她都暗自记在了心里。 虽然那时她一边听着一边脸红,却还是强自让自己定住了心神,一字不漏地通通记下,只有笼络住了秦子都,那她的将来才有希望。 季紫薇没有忘记她在几个姐妹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若是她们敢小瞧了她去,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看着那张好开的薄唇就近在咫尺之间,季紫薇把心一横,闭上眼便凑了过去,准准地衔住了秦子都的唇瓣。 “轰”地一声! 就像有一股热流自身下奔涌而上,秦子都眼神一暗,猛地揽住季紫薇的纤腰,狠狠地回吻了过去,他们互相拉扯着,攀附着,最后双双跌倒在了床榻之间…… 天昏地暗,一室旖旎! ------题外话------ 最近开始卡文了,我要好好再理理思路,突然温度就降了,昨天还是短袖,今天就是两件套,真心有些适应不了,大家注意身体啊! 第【133】章 女眷集 聚,刮目相看 彭泽县有两座出名的寺庙,一为仙真岩寺,建在天红乡,庙内曾有状元汪鸣相书撰楹联:洞内有天晴亦雨;岩前无岁草为春,这里香客甚多,香火也尤其旺盛。 二为龙津寺,位于县城五里小孤伏,前朝时曾建小孤“天后行宫”,这座寺庙甚是威严,也是官家夫人豪门太太和各位千金们常来的聚集之所。 新年在即,各家夫人太太们相约至龙津寺颂经祈福,一来捐助钱财以修功德,二来为家人求个平安。 裴母是寺庙的常客,这次自然在应邀之烈,而且方丈大师还特意留了段经文,由裴母为大家讲解宣读,足见她在寺庙中的人气威仪。 往常都是郑宛宜陪伴在裴母左右,但这一次裴母却意外地带上了季重莲。 坐上前往龙津寺的青帷马车里,林桃还一直犯着嘀咕,不由扯了扯一旁采秋的袖子,低声道:“采秋姐姐,你说老太太带上咱们太太去寺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老觉得这心里不踏实呢?” “别胡说!咱们只要依规矩行事,不要出了差错就好。” 采秋看了林桃一眼,心下也有些惴惴,不止是她有这种感觉,自己心里这不也是七上八下的。 裴母难得对季重莲和颜悦色,若有这种情况发生,想想准没有好事。 可看看自家主子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采秋便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太太年纪比她还轻着,可那气度阅历却是她打马都追不上的,看着便让人有一种心悦诚服的感觉。 安叶抱臂倚在车壁上,唇角微微翘起,她到是希望裴母能有什么动作,不然日子过得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季重莲瞄了安叶一眼,她讪讪地笑了笑,立马坐正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个女主子安叶说不上怕,但心中却有种敬畏,她原以为窝在内宅里少了从前刀光剑影的日子会很无聊,但其实不然,品味另一种生活,处变不惊地应对各种变故,这也是一种全新的挑战。 至少跟着季重莲的步调而走,安叶都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季重莲合上了手中的经书,这是她从前在家时常给季老太太抄写的经文,一遍一遍地供在佛龛前,她都差不多要会背诵了。 这本经书听说还是季老太太祖辈上传下的孤本,老太太宝贝着呢,这次出嫁时却一并给了她,想来也是希望她代代传下去。 人们常说诵经念佛只为求个平安,其实不然,经书里很多道理都是圆融大通,它来源与生活和阅历,却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定与积累,每次抄写佛经时她都觉得心中很平静,宁静而致远,有种慧眼通明,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意气在激荡着,就仿佛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看你放不放得下心中的得失。 季重莲虽然能够体味其中的意思,但到底觉着自己还是个俗人,红尘当中有太多的羁绊,她是放不下的。 裴母念经修佛了这么多年,看着面上是一切都看开了,其实心中也是不然,这一点她们俩人都明白。 龙津寺不算远,从裴家出发约莫就一个时辰的功夫,采秋打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回头道:“太太,咱们到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透过车帘向外望了一眼,果然裴母的车已经拐进了一处小小的庙门,他们的车自然也跟了进去。 女眷们去庙里烧香拜佛自然不会走正门,在偏门或是角门处下了车,再有小沙弥引领着向正殿而去。 季重莲落车时,已经见着裴母正与一穿戴华贵的妇人交谈着,妇人身边还站着一名少女,衣着打扮也是不俗,看眉眼与那妇人有几分相似,想来应该是母女。 季重莲落落大方地走到裴母身边,唤了声“母亲”,又向那对母女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是……” 那位妇人怔了怔,看向季重莲的目光有几分惊讶,但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裴姐姐,这位就是你们家阿衍娶的新妇了?” 裴母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也算不上欢喜,只转头对季重莲道:“快来见过黄夫人与黄姑娘。” “黄夫人,黄姑娘!” 季重莲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行止端方,礼数周到,黄夫人看在眼里暗暗点头,那厢黄姑娘已是好奇地眨了眨眼,“你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姐姐你姓什么?” “我姓季,祖籍丹阳。” 季重莲笑着看向黄姑娘,这位黄姑娘个子中等,但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人看着也活泼,若不是有长辈在场,只怕她已经上前拉起了季重莲的手。 “季家……那在丹阳可是百年望族。” 黄夫人看季重莲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季家祖上可是出了好几个大官,虽然到目前平平,但官场里也不是没有人的,更不用说季重莲现在嫁了裴衍,年纪轻轻就能捞个官太太当着,可比她苦熬了一辈子帮着丈夫步步出头来得好。 季重莲只是恬淡地笑着,越发让人觉得她举止高雅,端庄大气,黄夫人又转过头来打趣裴母,“裴姐姐有这样的好媳妇早该带出来让咱们瞧瞧,何必藏着掖着?” 裴母脸色僵了僵,却是岔开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俩人说说聊聊间便跟着小沙弥往正殿而去。 今日带季重莲来寺庙里,裴母的原意是想让她见识见识那些官夫人的排场和气度,没有比较她哪会知道自己的短处,最好落得个自惭形秽,也好让她有个自知之明,将来就算裴衍升官发达了,做为他的妻子也不会落下个轻狂的毛病。 可不想裴母却是错了,原以为季重莲会诚惶诚恐,可她的态度依然与在家里没有两样,谈吐得宜,落落大方,半点没有小家子气。 可丹阳那块小地方出得了什么名门千金,即使季家曾经在上京城里呆过些年头,可那时的季重莲不是还小吗,都说丧母的长女娶不得,裴母心里也一直堵着根刺,但看刚才黄夫人眼中的赞赏不似作假,对季重莲确实有几分真心的欣赏。 这段日子吃素打蘸时,和那些夫人太太们在一起,裴母也没有主动提及过她儿子娶了新妇,但难免有些小道消息走漏了风声,换来别人的指指点点,都说她儿子现在出息了,不知道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更有不知情的直接向裴母抛出了橄榄枝,裴母心中只有惋惜感叹的份,当然还带了一份隐隐的自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这些人能够一早便慧眼相中他们家阿衍还好,如今知道裴家渐渐势旺才凑上前来想要分一杯羹,不嫌太晚了吗?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有几家姑娘裴母还是看得上眼的,娶回来铁定就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娶都娶了,她再想挑个名门媳妇都晚了,难不成要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来做妾吗?谁会答应?! 裴母与黄夫人走在前头,这厢黄姑娘已经上前来挽住了季重莲的胳膊,颇有些自来熟的亲热,“季姐姐真好,嫁过去便是当家太太,头上也没有公公,只有一个一心向佛的婆婆,日子过得一定舒坦。” 季重莲淡笑不语,说她是当家太太,也算是吧。 因为从前当家的人就是郑宛宜,如今她被一顶轿子抬到了马家去,管理家事的人自然就换作了她。 裴母每日颂经念佛,对这些庶务是从来不搭理的,但裴母御下却又有自己的手段,至少家里的下人对这位老太太都是极其敬畏的。 其实季重莲也不想接手郑宛宜留下的那堆烂摊子,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裴母又该对她挑刺了,这活计真是吃力不讨好。 好在裴家的产业不是很多,除了内宅的一应事务外,对外就只有两个庄子,没有铺面,每个月她只要查帐看帐,收对出息与进项,大致没有什么错漏就行了。 季重莲也不想把下面的人箍得太紧了,互相给予方便,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便可以增只眼闭只眼,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季重莲想着她不久后便要去西北了,所以她每次查帐的时候都会带上林梅,她是想等着她离开后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林梅,不然裴母跟前没个能理事的人,难免会扰了她的清静。 至于红英他们俩口子,眼下还呆在她的庄子里管着活计,林梅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与红英商量,裴家的产业多涉及到庄上,红英他们定能给林梅一定的帮助和指导。 累了两个来月,季重莲大致把手里的事都理清楚了,分门别类手把手地教着林梅。 采秋她们几个看在眼中也很是羡慕,季重莲便让她们也一起学着,能会多少就会多少,指不定今后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这段日子季重莲可是累得瘦了一圈,此刻见到黄姑娘笑得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你才多大点啊,就想着嫁不嫁的,也不怕人笑你!” “季姐姐你不笑我就好了。” 黄姑娘笑着吐了吐舌,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看向季重莲,片刻后才感叹道:“在彭泽我就没见过比姐姐长得漂亮的人,我天生就喜欢看美人,季姐姐可别怪我唐突了。” 这样直接爽性的人季重莲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一个了,不禁被黄姑娘说的话给逗乐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看样子主持方丈还没有到,已经有小沙弥陆续依次地摆上了薄团,一共七七四十九个,一个都不少。 季重莲也是从黄姑娘口中才知道,今日的一场讲道是女眷的专场,裴母也会为大家讲经,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到了正殿后,黄姑娘显然见到了朋友,这便与季重莲告辞过去会友了。 裴母也没有正式地向别人介绍季重莲,自顾自地与那些夫人太太们说话,显然是将她晾到了一旁。 季重莲也不觉着有什么尴尬,转头向一边看去,正殿内的一壁前伫立着十八罗汉的雕塑,或是坐鹿举钵,或是托塔骑象,布袋罗汉与长眉罗汉最有特色,降龙伏虎罗汉自然又是看着最精神的,统一的金身束装,看着便是一股威严大气。 正殿的另一壁墙面上画着好些佛教的壁画插图,有如神通变、五趣生死轮、本生故事、地狱变等等,五彩斑斓的色调,精彩描摹的画功,季重莲带着安叶依次看了过去,都不由在心中赞好。 画卷依次展开,一个个故事趣致生动,季重莲不禁看得入了神,直到转头时见到一位老和尚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笑,她这才脸上一红,赶忙施礼道:“老师傅好!” 这老和尚不过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袈裟,看起来甚是普通,只是眉宇皆白,一笑起来便觉着慈眉善目,颇让人有些邻家老大爷的错觉,但他手中拿着的菩提珠串却是个个有龙眼那么大,切皆泛着油亮的黑光,看着便不似凡品,季重莲不由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 “女施主看了这些壁画可有见解?” 老和尚依旧是笑眯眯地,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重莲。 在龙津寺里烧香拜佛的女施主他基本都是见过的,面前这个却眼生得紧,不过这女子天庭饱满,眉宇间含着一股巍然正气,那一身沉凝的气度可将正殿里大半的女眷都给比了下去,虽然年纪尚轻,却依然让人不容小觑。 “见解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个小小的建议。” 季重莲笑了笑,别人对她和善,她自然也以礼还之。 “喔?” 老和尚挑了挑眉,一摆手道:“女施主但说无妨。” “这壁画虽然精妙,但一路观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季重莲的目光又向回望了望,略微思忖,才道:“若是能够提写与之相配的经文在壁画旁,这样旁人一看,易学易懂,那画中道义不是更能深入人心吗?” 老和尚一怔,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才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女施主所言甚是。” 季重莲笑着行了一礼,又听前面有小沙弥敲响了钵声,正在闲聊的夫人太太和姑娘都依次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跪坐而下,她这也不敢耽搁,匆匆与老和尚告辞,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老和尚看着季重莲远去的背影,不由缓缓点了点头,这时,后院才有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他手上正搭着一件大红色镶金边的袈裟,快步走到老和尚跟前,恭敬行礼道:“方丈,您的袈裟!” 这老和尚原来就是寺庙的方丈主持,只是刚才在前来正殿的路上,那身华贵的袈裟被树枝刮破了口子,小沙弥自然就拿回去缝补,这弄好了又急急地赶了过来,没想到方丈自己已经到了正殿。 “走吧!” 方丈伸手披上了袈裟,将手中菩提珠串握紧了,迈着威仪的步子向前而去。 季重莲过去后才真地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七七四十九个蒲团竟然没有她的座位,每个蒲团前都用黄纸写了哪家夫人太太或是姑娘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胡乱占去别人的位置。 而裴母却在最前面,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这一刻的窘迫,季重莲又不好绕过人群去找裴母,一时之间就僵在了原地。 “太太!” 连安叶都是眼神一暗,面上升起了一股怒色。 季重莲总算知道裴母的用意为何了,先不说那样不冷不热地晾着她,眼下更是要故意让她出丑人前。 可她的面子若是落了地,裴母就有光吗? 季重莲凝眉深思,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裴母只怕想得更远,或许这一刻裴母会面上无光,但长久来看呢,若是她抗不住那些冷嘲热讽和异样眼光,自觉配不上裴衍而求去,这怕才是裴母的真实目的。 但裴母显然小看了她。 “就在这里站着,别慌!” 季重莲转头低声叮嘱了安叶一声,另两个丫环倒是在马车上等着她,安叶却是怎么样也不会离开她身边的,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主仆俩渐渐有了一定的默契。 “咦,是刚才那个老和尚。” 安叶突然惊讶了一声,季重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正殿高台上端坐着披着大红袈裟的主持方丈,不就是刚才和她说话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和尚。 方丈的目光显然也向季重莲这方扫了过来,各人已经就坐,也就她这样突兀地站在最后,任谁都不由诧异地看去两眼,方丈微微皱眉,与身边的小沙弥交待了两句,转眼之间季重莲便见着那小沙弥向她跑了过来。 “女施主,方丈有请!” 那小沙弥到了季重莲跟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 季重莲也不推脱,向着方丈投来的目光遥遥致意,跟着小沙弥向前而去。 方丈大师所坐的高台成“品”字型,方丈德高望重自然居最上位,但他的左右两边便被空了出来,方丈指了指他右边的蒲团,笑着对季重莲道:“这位女施主与佛有缘,请上座!” 方丈这话一说完,满殿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惊讶莫明,更有人投来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忌妒。 方丈大师那是何许人也,就连皇室宗亲巡访到这里时都敬重的主持大师,那可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若是能得方丈大师看重夸赞一句,无疑是在一众女眷中竖立起了不可超越的风向标! 裴母的眼睛都瞪直了,即使此刻心中含着不甘与惊诧,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总不能她在这个时候才告诉大家,那是我儿媳妇,可刚才那会儿她又干什么去了? 季重莲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受方丈的邀请,人群中便有一位中年妇人站了起来,她面颊有些削尖,眼神中透着不满,连口气也是极致不悦,“方丈大师,这位……咱们都不认识,凭什么她就能坐在大师身边,这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这位妇人像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便有人一一附和。 “是啊,她是谁啊?” “怎么大家都没见过?” “这位是哪家的太太还是奶奶,怎么不自报家门?” “……” 黄姑娘有些着急地扯了扯黄夫人的衣袖,这个时候正是应该裴母出来澄清介绍的时候,可这位老太太恁是坐着不动,想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媳妇的笑话。 黄夫人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低声道:“别人家的事情你少管!” 她从刚才就觉出了裴母对自己媳妇的不满,可她是聪明人,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点破,各家自有各家的事,她没必要去瞎掺和。 再说萍水相逢,哪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交集,眼下先看看再说。 黄姑娘急得搓紧了手中罗帕,紧张而担心地向季重莲看去。 议论声不绝于耳,裴母的脸色也有些青白交错,她是想让季重莲出丑丢人,可也不是这种大摊子,如今她倒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现在出面认下季重莲,恐怕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些深味了,可不认季重莲,事后方丈大师知道了会怎么看她? 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的形象,还有方丈大师与各位夫人太太们的支持,是不是就要随着她这表里不一的言行而烟消云散了? 那些人或许当面不敢明言,但背地里总会说,看吧那就是裴家的老太太,一心向佛,却是佛口蛇心,看着儿媳妇窘迫尴尬都是不闻不问的模样,真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裴母心下一紧,手中的念珠都被她捏得发出了声响,引得身边的一位太太偏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眼见着舆论高涨,裴母犹豫不决显然是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替她解围,而方丈大师仍然是一脸笑意,好像这事与他无关一般,端看季重莲怎么去说道。 老狐狸! 季重莲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裴母她是指望不上的,可这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的,怎么这般奸滑呢,看着是高抬了她,可却是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且还没有半个人能够拉她一把。 身后的安叶倒是很着急,可这样的场面又不是舞刀弄剑,她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啊。 “各位!”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她的嗓音不大,却像一道骤然射入沸水的冰箭一般,那种无声的威势立刻便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季重莲淡然一笑,“大家既然相聚相识在这里,那便是有缘,佛家最重缘法,小妇人有幸,愿将家传的一道佛经与大家共论。” “咦,这人还会讲经呢?” 人群中立时便响起了一道好奇的声响,黄姑娘也忍不住了,立刻站起来声援季重莲,“在座都是有名望的夫人太太们,其他不论,咱们先听完佛经再说,咱们那么多人,总不至于小心眼地去为难一个女子吧?” 黄姑娘暗暗对季重莲眨了眨眼,那厢黄夫人却是一把将女儿扯坐了下来,暗暗责怪她多事,却也对季重莲口中的佛经起了兴趣。 能够集聚到这里的,多少对佛法还是有些悟性的,也不知道季重莲家传的佛经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吸引众人的注意? 季重莲转过头来对方丈微微颔首,“方丈大师,可否?” “女施主请!” 方丈大师白眉一扬,显然也是兴趣盎然。 季重莲看了一眼裴母,此刻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目光垂落暗自咬牙,季重莲不由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亦发淡然,转身面前众人道:“此经名为《妙法莲华经》,说一乘圆教,表清净了义,究竟圆满,微妙无上。大家都知道《法华经》是佛陀释迦牟尼晚年所说教法,属于开权显实的圆融教法,大小无异,显密圆融,显示人人皆可成佛之一乘了义。在五时教判中,属于法华、涅盘之最后一时。因经中宣讲内容至高无上,明示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所以《法华经》也誉为经中之王。《妙法莲华经》的关键就是”妙法莲华“这四个字,”妙法“指的是一乘法、不二法,”莲华“是作比喻,形象地讲”妙“在什么地方,他的殊胜处,第一是花果同时,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是内敛不露……” 季重莲的声音抑扬顿挫,将轻重缓急把握得很好,就像在叙述一段词、一首歌、一个故事,渐渐地引人入胜。 起先还有人不以为意,但慢慢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进去,或发出轻声的感叹,或是觉得心境骤然洞明,那些不愿意提及的过往,那些久梗在心中的死结豁然开朗,前方的艰难险阻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面对了。 直到季重莲最后的一个字音落定,大家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题外话------ 最怕给小橙子洗头了,那是一项劳心费劲的活计啊,又哭又闹的,不明白怎么洗个头就这么痛苦呢~ 第【134】章 突生变故,正月潜逃 那一日的讲经让季重莲声名鹊起,一度成为彭泽贵妇圈里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添油加醋地说起裴母,当日她这个婆婆竟然半点不顾及儿媳妇的颜面,这让许多还打着主意想将自家女儿送往裴家的人都歇了这个心思,有如此刻薄寡恩的婆婆,哪个疼惜子女的母亲还能上赶着去? 有了季重莲讲经在前,之后裴母讲经的那一段相对于都黯淡了许多,大家都围着季重莲打转,让裴母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裴母当时好好地将季重莲引荐给了大家,指不定那一日传出的美言便是她们婆媳和睦皆有慧根,但可惜一切都晚了。 连方丈大师看向裴母的目光都夹杂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异样,裴母知道,方丈是对她失望了。 裴母本来是打着让季重莲知难而退的主意,却没想到反倒将自己置于了火上煎烤,这般得不偿失,让她悔不当初。 季重莲却没想到会是个那样的场面,佛经本来就是造福大众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藏私,能让更多的人受惠,想来这才是佛法的精髓,就算向季老太太提前,想来她老人家也会点头同意的。 事后方丈大师还特意找到她,问她能否将这首佛经抄一卷送给龙津寺,季重莲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方丈大师喜出望外,除了让小沙弥装了两包新鲜的茶叶给送来,还将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小叶紫檀念珠手串给了季重莲,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想到这老和尚当初作壁上观时的狐狸样,季重莲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回到裴家后,两婆媳的关系自然又更恶劣了一分,裴母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将一切都推在了季重莲的身上,没有这个儿媳妇,她也不会这样出丑于人前,那些夫人太太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她呢! 经过了这事,恐怕有好长的时间她都不会再出现在寺庙里了。 裴母对季重莲亦发冷淡,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拿热脸去贴裴母的冷板凳,婆媳的关系从第一次见面就算不得和睦,这应该是主观意识决定的,以后想要改善更是难上加难,但只要她尽了做媳妇的本分,也就问心无愧了。 在彭泽的年节过得很是清冷,好在南方的冬天算不得冷,季重莲与几个丫环窝在屋里烤着火,遥想着裴衍在西北的日子。 只要翻过了年,春天到了,裴衍的书信一来,她也就可以启程了。 这事他们夫妻俩人一直瞒着裴母,所以她并不知道季重莲要离开了。 当然,对于怎么向裴母交待这事季重莲起初还是犯愁的,万一裴母不同意,难道她就这样强自离开吗? 周围街坊邻里会怎么看,一顶不敬婆婆的帽子压下来,可是会让人喘不过气的。 但裴衍说到时候他自会去信一封给裴母,裴母只要看了他那信,也就不会死留着她不放了。 季重莲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想到裴衍当时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就姑且相信一次,不过到了那时候也就知道了。 这段日子季重莲最高兴的便是接到季芙蓉和季幽兰的喜讯。 季老太太舍不得季芙蓉,恁是让她熬到过了年后才嫁人,这也能在家里多多陪陪她,婚期定在二月,是娘家人送亲到上京城去,那时候季崇宝也会从上京城里赶回来为他姐姐送嫁。 因着是二嫁,各房的添妆季芙蓉是打定了主意不收的,这难不成嫁几次就要收几次,她可没这个厚脸皮。 季重莲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她应该能去见见季芙蓉,彭泽与丹阳离着不远,再说姐姐出嫁,裴母也没道理拘她在家里。 还有季幽兰那厢,听说胎相很稳,肚子老大了,孩子出生也就是来年三四月间的事,那时开春气候好,也不怕冷着孩子。 算算日子,季海棠与季幽兰的孩子怕都是在那一段日子出生,她都好久没见过这个二姐姐了,不过想着她在敏怡郡王府地位稳固一切安好,家里人也就放下了心来。 这一去西北,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季重莲心中也不是没有感慨的,但出嫁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只能随着婆家随了丈夫,好在丈夫与她贴心,只要想到有人是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这条路就算再有艰难险阻,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了。 但过了年后,就在正月里马家却出事了。 一大清早的,马太太就急冲冲地赶到了裴家,季重莲当时正在给裴母请安,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听了个全。 马太太是个清瘦的妇人,年纪与裴母差不多,看着却比裴母老了十岁不止,连发鬓间都夹杂着几许花白,她一脸的慌张的模样,裴母都有些坐不住了,只道:“嫂子,快坐下说话,有什么慢慢说,别急!” 马太太坐下后露在外的褚色襦裙边和鞋袜上都沾了泥水,清晨雾重,想来她这一路定是走过来的,脸和手都被冻得僵红了。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采秋立马便转入了茶水间,不多时便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马太太将茶杯捧在手里,人才渐渐暖和了起来,似乎稍微安定了些,只是面孔隐在雾气中,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裴母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也就在这个时候媳妇还能这样镇定周到,却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时候马太太已经坐定了,她也不好让季重莲退下,也就一块听着说吧。 马太太喝了一口茶,人也没有刚开始那般哆嗦了,可那茶杯她却还是不想搁下,似乎捧着它心里就要镇定了许多,她抬头看向裴母时,眼眶已是红了一圈,哽咽道:“他妹子,我咋就这么命苦啊!” “究竟是怎么了,嫂子你可别瞎我!” 裴母的心情直落,上次看到马太太这个模样,还是她大哥去世时,这次不会是……裴母都不敢往下想去。 马凉已经和郑宛宜成亲了,郑宛宜也怀了马家的孩子,按理说也是好事,虽然生活清苦些,但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是郑宛宜,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 马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着苦,那看向裴母的目光都隐隐带着丝怨愤,若不是裴母将这个女人塞到马家来,如今他们家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郑宛宜又怎么了? 裴母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这门亲事是她定下的,就连郑宛宜的外祖那边裴母也只是去信告知了而已,他们裴家养了郑宛宜这么多年,现在也是她该报答的时候了。 虽然郑宛宜不甘愿,成亲之后也找她哭诉了许多次,但每次都被裴母不轻不重地给挡了回去,还告诫她有孩子的人就该好好养胎,将来生个胖小子才是她最好的前程。 裴母知道郑宛宜不会这样听话,但孩子已经揣在了肚里,人也嫁了,她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季重莲也微微坐正了身子,郑宛宜出嫁后她在家里也碰到过两次,这女人对她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有安叶在一旁护着,只怕已经对她扑了上来。 郑宛宜憔悴了许多,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她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在马家虽然没有在裴家的日子好,但有裴母时不时地周济,相信日子还是能勉强过活的,但见着郑宛宜那副模样,也知道她是不打算这样过日子了。 见裴母面上已是有些不耐了,马太太这才倒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郑宛宜背着他们母子偷偷地买了堕胎药,趁着年夜里大家都守岁去了,她就在家里自己把孩子给打掉了,身子虚弱地养在床上,马太太以为是怀孕的原因也没多在意,还是精心照料着她。 直到前两天郑宛宜将家里的金银细软打包带走了后,马太太母子俩才惊觉没对,街坊邻里都问了一遍也没找到人,最后在家里翻翻找找,在后院的墙角看着有野猫在刨着地,挖开一看,竟然是孩子带血的包衣,和着泥土早已经分辨不清了。 马太太抽抽泣泣地说完这话,心中别提有多伤心了,这下媳妇和孙子都鸡飞蛋打,连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可以想见郑宛宜有多狠。 对别人狠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郑宛宜对自己也狠,这孩子说打就打,那对女人的身子有多亏,若是处理不好那可是会大出血的,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 郑宛宜敢这么做,那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也许她心里已经绝望了吧。 裴母不顾她的意愿让她强嫁给了马凉,她根本不会爱上这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更遑论是为他生下孩子。 就季重莲所想,郑宛宜恨她,恐怕更恨马凉,在离开时没趁势给马凉母子下些砒霜什么的那也算是她手下留情了。 “这个女人!” 裴母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盖都移了位。 没想到郑宛宜还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从前还真是小瞧了她! 那一次马凉虚耗过度后,裴母就让大夫来细细为他诊治过,大夫说得很含蓄,但内里的意思不难明白,精虚耗尽,需要时日调养,但今后还想要再有子嗣,那却是难了。 原以为郑宛宜能为马家留下血脉,可这个女人她…… 裴母恨得咬牙,犀利的目光却是隐隐扫向了季重莲。 郑宛宜有一次来裴家诉苦时,终是扛不住向裴母道出了实情,她是买通了马凉算计季重莲,却不想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料,最后竟然是她与马凉做出了苟且之事,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一切已成事实,不能挽回,她除了后悔,再没有其他。 当然,让郑宛宜后悔的不是算计了季重莲,而是她为什么不早一点下手,或许应该从其他方面,或许还应该更狠一些。 但是,这一切又能怪季重莲吗? 裴母沉默了,若是她站在季重莲这个位置,有人想要她身败名裂,估计她已经将那人置之死地了。 季重莲不是傻瓜,不会等着人去陷害,她只是采取了反击而已,怪就怪这俩个人的头脑没有别人灵光,这才中了计。 裴母这样想当然不是站在了季重莲的一边,只是她这个媳妇如今在贵妇太太圈里的影响力,连她都不可小觑,更何况方丈大师还隐隐站在季重莲的一边,这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都派小沙弥来了两三次,不是请季重莲去坐坛讲经,便是品茶论棋,就连她当初那么精心礼佛也没受到过方丈大师的这种待遇,她心里的忌惮可想而知。 马太太又哭了起来,“他妹子,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凉儿吃药补养,还有咱们过日子哪样不需要钱啊……” 裴母面色沉沉地看了一眼季重莲,“阿衍媳妇,你舅母已经求到咱们跟前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就因为马凉这事,裴母已经拿了一千两给他们母子,就算吃着补药过着小日子,那至少也能够好几年的嚼用,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郑宛宜全给带走了,若是让她再补贴,她心头不也痛着。 索性现在管着家的是季重莲,裴母直接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马太太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季重莲默了默,才正色道:“表嫂这么多年都待在裴家也没地去,如今骤然离开,是不是去了她外祖家?咱们要不使人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季重莲说这话时问询地看向了裴母,其实郑宛宜与她外祖家的关系是说断不断的,她外祖家的光景也不太好了,跟着裴母好歹还吃穿不愁管着家呢,但回到外祖家可能就一副薄嫁妆就打发了,当初郑宛宜就是看得很清楚,所以才死赖在裴家不走。 “若是找不到呢?” 裴母黑着一张脸,马太太的目光又从裴母那厢转向了季重莲。 “若是找不到的话……”季重莲状若沉思,片刻后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表嫂做了初一,也别怪咱们做十五,她不仁,咱们也就只能不义了!” “这是个什么说法?” 马太太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裴母的脸色却是不好看了,她隐隐猜到了季重莲接下来要说的话。 “表嫂当初嫁与表哥虽然没有办什么宴席,但到底是明媒正娶,这婚书也是在官府衙门里备了案的,她竟然卷了银钱逃走,咱们就去官府里告她一状,这事就将给官差办了,相信四处被通缉着,表嫂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季重莲抿了抿唇,目光转向了裴母。 没错,这样做确实是将郑宛宜往死路上逼了,有本事她就守着那一千两银子终老,隐姓埋名,再也别在人前露脸,若是她不回来自首,一辈子都要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不知道怎么的,季重莲隐隐觉得郑宛宜是个潜在的危险,只要一天不找到她,是一天不能让人放下心来的。 郑宛宜如今能够那么狠,指不定将来转过头就来报复他们了。 这一点季重莲想到了,裴母略一思忖后也想到了,郑宛宜绝对不可能会感激她,今后裴家与马家就是郑宛宜的仇人,只怕要至死方休了。 “这个主意好!” 马太太这下也不抹泪了,拍掌站了起来,恨声道:“这贱人的外祖家也不用去了,不过是个破落户,她揣着银子回去还怕他们惦记着呢,一定是跑到别处去了,我回头就去报官,她休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要让她一辈子都不安生!” 裴母叹了一声,缓缓摇头,“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那他妹子……”马太太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半晌才扭捏道:“如今咱们家都被那个贱人给掏空了去,你可不能不管咱们娘儿俩啊!” 裴母一怔,脸色也有些僵硬了起来,季重莲却是笑着站了起来,道:“舅母多想了,母亲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这么些年过来您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 季重莲对马太太说着话,又转头对身后的采秋吩咐道:“去,带舅母到帐户支一百两,先应应急。” 马太太顿时便笑逐颜开,看季重莲也亦发顺眼了。 这次裴母没说话,倒是她这个儿媳妇开口解了围,马太太不是傻的,自然看出了点端倪,今日她也不能要多了,能拿上一百两就先拿上吧,到时候没有了再到裴家哭一回穷,裴母总不会对他们母子见死不救的。 采秋带着马太太到帐户支钱去了,裴母看向季重莲,冷哼道:“前不久我才支了他们一千两银子,那还是我的私房,你倒是大方,就会从公中出。” “母亲,我还不是为您娘家的侄儿着想,他们若是过得不好,您不也是寝食难安吗?” 季重莲笑着看向裴母,倒没觉着一点难堪,马太太的确是用钱就能打发的人,那倒是不用人多费心,再说公中的收益也不是不好,两家的主子如今也不过四人而已,那嚼用是绰绰有余的。 “家里的钱财良田最后还不要留给阿衍的,你是他的妻子都没意见,我自然也没话说。” 裴母虽然话说得硬气,但最后占便宜的还是她娘家人,她犯不着在这事上一直揪着不放,不过能这样轻松地就打发了马太太,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郑宛宜真是让她太失望了,裴母心中也知道,从她出逃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从前的情谊就烟消云散了,再见必是死敌!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母亲,咱们周济马家虽然也亏不着什么,但我想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花个几百两银子为他们置办了田地,这样他们有了进项,今后的日子好过了,想来舅母也不会时常来寻母亲抱怨了。” 裴母从前的做法是治标不治本,拿的银子再多那也跟流水帐似的经不住花,有了自己的良田进项那就不一样了,马家母子从此要自给自足,别以为伸只手就能要到钱万事不愁,不付出劳力的收获,永远不会有人珍惜。 马凉当初受了郑宛宜的蛊惑想要暗害她,但他自己眼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绝嗣不举这个苦楚恐怕也足够他痛苦一生了,季重莲知道自己不能真要了他的命,那样的话无疑是与裴母成仇了。 眼下季重莲能退上一步为马家母子打算,倒是让裴母感到有些意外,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你这主意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将来我不在了,还有谁能照拂他们母子,有了自己的产业也好。” 裴母沉吟良久才点了头,今日她与季重莲难得想法一致,还是在同样的两件事情上,这真是不容易啊。 “那媳妇就去办这事了,尽快来给母亲回话。” 季重莲向裴母施了一礼,带着采秋便想要离开,就在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裴母却是出声唤住了她,犹豫再三后,裴母才迟疑道:“你觉得宛宜……她还会不会回来?” 季重莲眼波一转,抿了抿唇,淡然道:“会!” 只是郑宛宜会躲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趁他们不备之时便会扑上去咬上致命的一口! 裴母心中一颤,缓缓捏紧了手中的念珠。 ------题外话------ 小橙子给同学抢盆子,结果被盆子把嘴唇皮擦掉了一块,疼得直掉眼泪,哎,我想了想,幸好不是把脸皮蹭破了,也算好的了~ 第【135】章 丹阳探亲,启程西北 二月里,季重莲终于收到了裴衍的来信,家信是一人一封,裴母与她都有份,俩人各自窝在屋里看信,那心情自然也是不同的。(.无弹窗广告) 信中裴衍提及那所宅院他已经让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就是内里的装潢布置要等着她来拿主意,那毕竟是他们在西北的家,要由她这个女主人亲手布置才觉得温馨。 季重莲看了信自然觉得心中甜蜜,那一厢便有丫环来禀报,说是裴母请她过去。 季重莲正了正神色,看了一眼今日所穿的藕色绣宝瓶纹的妆花褙子,头发也梳得整齐,倒是不用重新换过,她就带上采秋和安叶往裴母的上房而去。 或许是这段日子经历了些变故,裴母看起来憔悴苍老了许多,那么多年侍候在她身边的郑宛宜竟然就这样与裴、马两家反目成仇,如今人也不知所踪。 裴母也在担心着,这郑宛宜会不会想不通转回头便对她咬上一口,曾经最亲近的人往往会伤你最深,这个道理谁都懂。 季重莲给裴母行了礼便坐下了,她一眼望见裴母手中还捏着个牛皮信封,脸上的神色却让人看不分明。 半晌后,裴母才长叹一声,目光淡淡地转向了季重莲,“阿衍信里所说的事,你可知道?” 季重莲笑了笑,“母亲是说哪件事?” “咱们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想陪着我这老太婆便明说,何必拿子嗣当借口?!” 裴母不满地瞥了季重莲一眼,“阿衍信里口口声声说你们夫妻两地分居,若是无后那便是大不孝,他在边疆又是这般危险,若是真的……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裴家就要绝了后。” 季重莲心中笑了笑,裴衍原来是拿子嗣来说道,不过也确实是正理,夫妻才成亲两个月就分离,这想生孩子传香火也没机会,哪家不以子嗣为大,裴母想必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季重莲低垂着目光没有说话,裴母拿这个说事,她总不好和婆婆争辨的,但裴衍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了,就看裴母怎么说。 裴母似乎有些气得不轻,但气过之后她又细细想了想,到底还是转过了那道弯,只是心里仍然有些不快罢了。 她从来生性便是要强,裴家遭逢变故后,亲朋好友四散,没有谁家愿意淌这浑水,她咬牙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却是个个都与她不亲亦不让人省心。 裴母叹了一声,她辛苦经营了那么久,竟然还抵不过季重莲那次露脸的讲经,媳妇起来了,她的地位却下去了,这让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不甘? 如今郑宛宜不在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季重莲与她做伴,这个媳妇虽然不是她挑选的,也谈不上多喜欢,但是处久了怎么心中还生起了一丝不舍,就像有个人能天天与她作对,那样的日子也有意思多了。 “罢了罢了。” 裴母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叹道:“既然阿衍也来了信,我是留不住你的,不然拘着你不放,他总会在心里怨我。” 裴母知道自己与儿子的关系本就谈不上融洽,如今再不顺他的意,只怕会真地母子离心,到时候她才得不偿失。 子嗣为大,裴衍又是单传,若是在西北真有个万一,却没留下个子嗣,那才会成为她的终生遗憾! 季重莲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无比舒爽,胳膊肘还能拧得过大腿吗,裴衍定是知道裴母就吃一套,这才对她来西北的事一点不操心,因为他料定了裴母一定会放人的。 裴母缓缓拨弄着手中的念珠,有一下没一下的,微微一顿后,目光又抬了起来,“为马家置地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今日来也正想和母亲说这事。” 季重莲对着采秋点了点头,她立马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托盘端到了裴母跟前,托盘里放着几张印着墨迹的白纸,隐约还加盖了红印,明显是契约书之类的东西,裴母不由挑眉向季重莲看了过去,只听她道:“媳妇在彭泽县城外东郊的五里坡置办了三百亩田地,一百亩上好的水田,每亩要四两银子,两百亩林地就挨着水田在斜坡上,每亩二两银子,一共花费了八百两,如今地契都办好了,还请母亲过目。” 裴母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从托盘中取出地契一一看了看,这才瞥了季重莲一眼,微晒道:“你动作倒是快,只怕早就知道要去西北了吧!” 裴母这话虽然带着股酸味,但对季重莲的办事能力她还是肯定的,这个媳妇眼下也算拿得出手,精明干练,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如果真的走了,她还有几分犯愁呢。 季重莲淡笑不语,只是微微垂了目光。 裴母自然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轻哼一声,“你准备何时启程?” “大姐姐要出嫁了,我准备先回丹阳看看,再陪陪老太太,这才转往西北去。” 季重莲见裴母脸色似有不愉,又接着说道:“我走后母亲也不必操心家中庶务,林梅会接着帮忙管家,一应事务我都交待了她的,每个月让她再拿帐本给母亲过目,若是有大事不能决断,家里还是需要母亲做主拿主意的。” 听季重莲这一说,裴母心里暂时松了口气,她多少年不理庶务了,郑宛宜又不在,她是不想接手的,如今季重莲能够调教个丫环出来帮忙,她自然是乐意的。 季重莲的几个丫环裴母倒是都见过,除了两个小的稍微跳脱了些,采秋与林梅都很稳重,待人接物都礼数周到,从这一点来看,季家的下人还是很懂规矩的。 “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这么着办吧。” 裴母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有一丝放松,但仍然不可能表现在脸上,这让媳妇自以为办事了得心中暗喜,才是她不想看到的。 都说新媳妇就像孩子一样,要手把手地教她才会懂事,可裴母却不这么想,既然做了裴家的媳妇,自然就要料理一切,让她这个老人没有后顾之忧,乐得享清闲才是正理。 出了上房,季重莲才真是重重地舒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今日风轻云淡,碧蓝色的天空就像被人抹过一般,透出一种澄澈的纯净的蓝,而她的心已经像长了翅膀,就要飞向那西北的天空! * 季芙蓉出嫁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八,季重莲算着日子,在十五那天便赶到了丹阳。 季幽兰与季海棠都怀着身孕,两家人不放心,没准让她们来,只是让人送来了贺礼,弄得季芙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早就说了二嫁不收礼,可哪个来季家道贺的人没齐了礼数,这倒是让季芙蓉很不好意思。 偏巧了,从敏怡郡王府带来贺礼的正是已经出嫁多年的苏小婉,她不过上郡王府去探望了苏家姑太太苏侧妃,季海棠就让她回丹阳时顺道给捎了礼来,足有三尺高的红珊瑚盆景往厅里一放,大家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漂亮吧?” 苏小婉走近了季重莲,轻轻地用手肘捅了捅她,季重莲回过神来不住地点头,这般枝丫繁茂又大棵的红珊瑚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想必价值不菲。 “郡王妃也说了,海棠是王府的功臣,不管这次生男还是生女,定是要给她抬了世子侧妃,又得知了芙蓉与赵家的喜事,王妃可是特意命人从库房里抬出了这盆红珊瑚赏给了海棠,这一路走来,我也沾了不少喜气呢!” 苏小婉说话还是那般麻利,她性子本就生得爽朗,人也不做作,季重莲倒是喜欢与她打交道。 那时候季重莲成亲,苏小婉正值分娩那段日子,哪里都不能动弹,只让人送来了贺礼,她在七月初便生下了个大胖小子,眼下也半岁多了。 生了孩子的苏小婉更见丰腴,完全将从前那瘦骨嶙嶙的身材甩到了一边,现在笑起来下巴上都多了一层软肉,季重莲再见到后可没少笑话她。 “你倒是辛苦了,怎么不带着孩子一起来?” 季重莲挽了苏小婉到一旁坐下,忙有丫环端上了瓜果点心,采秋在一旁贴身侍候着,安叶却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去。 “他奶奶舍不得呗,你可不知道,第一个长孙,我婆婆宝贝着呢,平日里一天往我屋里都要跑几次。” 苏小婉捂着唇笑,面上却是一片明媚。 她的婆婆可是少见的和气,为人也不讨厌,婆媳俩人关系虽然比不上亲生母女,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听说苏小婉坐月子那会,也是她婆婆四处给寻了几个奶娘,不仅照看着苏小婉的汤水,孩子那里也忙上忙下,老太太精神可好了,含饴弄孙不亦乐乎。 季重莲由衷地说了一句,“苏姐姐可真是有福气的人!” “你不也一样!” 苏小婉对着季重莲挤眉弄眼,笑得一脸揶揄,“这下你去到西北可是夫唱妇随,裴大人又有前途,说起你来咱们丹阳的姐妹哪个不羡慕?” “彼此彼此!” 季重莲微微扬起下颌,眸中也尽是笑意,“听说钱学政要调往京里了,到时候苏姐姐不也要跟着一起去,水涨船高啊,我可真怕到时候跨不进你家的门槛!” 钱学政任江浙两路的学政也有六年之久了,在任之期为国家选拔推送了不少栋梁之材,皇上着意将他调往上京城里,听说是要安排在翰林院里做事,只是这调职的旨意还没有送达罢了,往后看前景更是一片大好。 说完之后季重莲都呵呵地笑了起来,苏小婉嗔她一眼,“咱们家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来上京城了……” 话到这里苏小婉不免有一丝惆怅和担忧,拉着季重莲的手叹声道:“西北那么远,听说那里吹的沙风都会割脸的,你一身细皮嫩肉的,到了那里怎么熬得出来?” 季重莲却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娇弱,再说燕王妃还在梁城呢,这样的贵人都不怕风吹日晒的,我一个小小官员家属就有这些多担忧顾忌,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说来说去,还是咱们南方好啊,真要到了北地,睡在那热炕上,我多半也是不惯的。” 苏小婉有一半也是为自己担忧,她是南方姑娘,习惯了这里的气候与水土,骤然要北上了,远离亲人心中的牵挂也一定不少。 “我大姐姐也在上京城里,到时候你们两家多来往,也就不愁没个说话的人了。” 季重莲拍着苏小婉的手安慰着,又抬眼往碧纱橱那头扫了一下,胡氏的身影似乎正忙碌穿梭着,好些太太们前来道贺,大太太又不在丹阳,季老太太精神也不济,这迎来送往的活计自然要她多打点着。 胡氏的气色和精神都好了不少,只是在子嗣上面还没听到什么喜讯,恐怕这也是她目前唯一在意的,听季芙蓉说胡氏都吃了好几副调理身子的汤药了,似乎都没什么效用。 生育子女这事也不好说,除了人为,还要看天意。 苏小婉扯了季重莲的袖子,低声道:“你六妹妹不是也在上京城吗,你最近可有她的消息?”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苏小婉怎么突然关心起季紫薇了。 季紫薇毕竟是到秦家去做妾,这说出来没有多光彩,季家本就是重体面的人家,这样的女儿能不说道就不说道,还要让大家尽量忽略她的存在才是。 苏小婉咬了咬唇,似乎在犹豫着说与不说,片刻后才沉声道:“月娥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本家的三姑娘,远嫁到了吴门君家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月娥的事迹恐怕在丹阳无人不晓,特别是几年前广福寺被流民侵袭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人扬了名,有人自然也丢了那一份体面,其中可就有季月娥。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二太太陆氏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远嫁到吴门去,君太太是个厉害的婆婆,听说婆媳俩个关起门斗得厉害着呢。 苏小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月娥的丈夫明年要应试,家里人为了让他静心读书,两口子已经搬到上京城里住去了,月娥前不久还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是遇到了你六妹妹。” “她还说了什么?” 季重莲心中一紧,季月娥与季紫薇算是一丘之貉,两个人碰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只是她怕季紫薇又要生出什么坏水,不仅害了自己,也会带累季家人。 “也没说什么,就是看你六妹妹出入时排场气派,穿金戴银的,心里羡慕着吧,她还写信来问我你六妹妹嫁到了什么人家,我没告诉她。” 苏小婉从前与季月娥的关系就算不得顶好,若不是一直有林二在中间打圆场,她们俩人也根本走不到一块去,又因为广福寺那场变故,她对季月娥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如此生性凉薄冷血之人任谁也不愿意和她做朋友,只是季月娥的突然来信让苏小婉觉着有几分诧异罢了。 季重莲勉强扯了扯唇角,面上一抹难言的笑,“六妹妹进了那样的人家,早晚也是瞒不住的。” 季紫薇入了秦府,若是她谨守本分,想必秦家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毕竟她们几个姐妹嫁的人也不差,都是季家嫁出去的女儿,姐妹间说什么也会有几分看护,但季重莲怕的就是她不安分啊! “那我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苏小婉唇角一翘,颇为不屑道:“她自己就在上京城里,想打听什么还不容易,我只怕她嘴碎胡乱说道,坏了你们季家的名声。” “苏姐姐这般为季家着想,妹妹在这里谢谢了。” 季重莲起身对着苏小婉施了一礼,忙被她一手给拦住了,不悦道:“咱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再如此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握紧了苏小婉的手,“十八那天等着你来吃席,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 * 季芙蓉出嫁那天,裴氏也来了。 裴家老族长到底也没熬过这个冬天,听说在年节前几天便去世了,这还没过年呢二太太陆氏便吵着要分家了,裴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陆氏都不怕丢人,她又怕什么? 这族长之位由二房继任了,二房占了大片的祖产连同这个老宅子,裴宁这个老七不过分到了几百亩田地的庄子并一座小宅子,听说年前就搬了出去。 裴氏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富贵的日子她又不是没过过,清贫一点又算什么呢? 再说还有几百亩地的庄子,那出息和进项也足够他们一家四口生活不愁了。 裴氏还是那么优雅大方,在她的脸上半点找不出郁闷和窘迫的影子,看到她这个模样,季重莲遂放下心来。 季乐明还在学堂,所以裴氏只带了季乐晴来,小丫头梳着两个包包头,穿着一身红色绣万福的小夹袄,脖子上套着金锁项圈,看着就像个年娃娃,别提有多可爱了,好多家的太太都喜欢她,她嘴巴也甜,人又活泼,围着季重莲舅妈长舅妈短地叫个不停。 季重莲陪着季乐晴玩了一会,便让丫环带着她和奶娘一起下去吃点心喝茶水,这才拉了裴氏到一旁说话。 裴氏却是先开口了,“你可是真要到西北去?” 裴母给她写信来时她还有些不敢确定,那个地方男人都活得苦累,更不用说女人了,她也在心中为季重莲担忧。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总这样分开也不是办法,好在家里的事情也理顺了,我将林梅和春华留下,家里的庶务也不用母亲操心。” “说得也是,”裴氏点头道:“阿衍那边也没个确定,你们早日生下嫡子也是好的,裴家的香火可不能断。” “姐姐过得可还好?” 季重莲摸了摸裴氏的手心,手掌细腻没有茧子,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依照季宁姐夫对她的爱护程度,裴氏的日子应该不难过。 “你看我这样能不好吗?” 裴氏捋了捋头发,她笑容明媚,那是真地看淡了一切后的超脱与淡然,这一点和裴母用礼佛颂经来掩饰那颗向往权势的心有本质上的不同。 “姐姐好了,我和阿衍才能放心。” 季重莲也笑了,俩人又说笑了一阵,家里宴席开了,有丫环来请,她们便相携着一起过去了。 季芙蓉出嫁之后,季重莲又在家里呆了一段日子,她预计是三月初启程。 季老太太的身体有些不好了,平日里白天老打瞌睡,连精力都有些不集中,据宋妈妈说老太太还经常忘记事情,常常是正在做着什么一下便茫然地找不到北了,反倒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 季重莲陪着季老太太说话时,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回忆起她出生时的情景,还和她说起生母沈氏,以及从前的季家在上京城里的辉煌,说起这些时老太太眼中闪着异样的神彩,人看着都精神了好几分。 人老了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季重莲心中有些难过,但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好在季老太太还没到那个程度,再坚持个几年该是不成问题的。 但想到自己又要远去西北,将来再回到丹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季重莲便觉着有些酸楚,是以趁着在丹阳的日子她都陪在季老太太跟前,为她排遣寂寞。 季崇宇在县学里读书,二月里也回来过一次,他今年才十四岁,已经是个秀才了,杜夫子建议他不要参加明年的科考,再等上三年,等着人情练达,学业上也更通明时再应考,这样把握更大一些。 季崇宇将杜夫子的话告诉了季重莲,季重莲想了想也很是赞同,就算再等着下一届应试季崇宇不过才十八的年纪,到时候身体长成了更健壮也能应对考试时的疲累与辛劳,再有三年多的巩固,于学业上肯定也是更精明通达。 两个与季崇宇最亲近的人都是这样想,他自然更没有话说,平时里还是该读书读书,该练功练功,整个人亦发老成和淡定了。 时间眨眼便到了三月,即使季重莲再想多留,胡氏也催着她启程了。 出嫁的女儿一直呆在娘家也不像话,顾好婆家和自己的丈夫才是本分,季重莲虽然不舍,还是挥泪辞别了亲人,踏上了前往西北的旅程。 第【136】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季重莲大致估算了一下,若是按照他们目前的行程,要到达西北的梁城最少都要两个半月,这还不包括中途可能遇到的意外或是变故什么地延误了时间。 西北确实太远了,春天出发,到达的时候极有可能都已经转成了夏天。 林桃最初就是极其兴奋的,但走了一段路程后她也没劲了,不再每天坐在车辕上看着一路的景色,而是有气无力地窝在了马车里。 这一次去西北算是轻装简行了,一辆车坐人,一辆车拉的全是细软行囊,两个车夫一个是梁嫂子的丈夫梁宽,一个是她儿子梁佑,梁嫂子和女儿梁芬就跟着坐在拉行礼那车上。 当初跟着季重莲嫁过来的陪房除了原本留在庄上做活计的,就只有红英两口子,梁嫂子他们一家四口,余嫂子一家五口,梁嫂子本来管着浆洗房的活计,这次也一并交托给余嫂子,全家人一起跟着季重莲到西北去。 三月中了,初春的气息很是浓郁,枝头上有新绽的绿芽,小草也从石缝中破土而出,一场细雨之后,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在上路之前,季重莲的心里还有许多留恋不舍以及对前途的迷茫,可是时间越往后走她的信心就越坚定,她这是去与丈夫一同开辟新的生活,那份热情与向往渐渐填满了她整个胸怀。 车马又行了半个月,这一日他们路过一个城镇,这座城镇虽然比不了上京城的繁华,但还算是热闹的,他们坐在客栈的二楼包厢里用晚膳,楼下的大厅里搭着戏台子,有父女俩正唱着堂会。 季重莲透过窗缝向下望了一眼,那位父亲年过四十头发花白,颌上的胡须稀稀拉拉,穿着一身灰色夹袄坐在圆凳上拉着二胡,间或唱上两句过门,少女面容娇美,穿一身鹅黄色绣木兰花的通袖长袄,咿咿呀呀地唱着,她声音婉转,颇似江南口音,季重莲笑了笑,一手不觉在膝盖上打起了拍子。 安叶抬头看了一眼,很是不感兴趣,采秋与林桃却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梁宽去打点他们的住行了,梁嫂子带着儿女在下面大厅的一角用饭,他们可不是在季重莲身边伺候过的大丫环亲信什么的,可不敢跟主子同室同食,即使季重莲让他们留下用膳估计这一家人也吃得战战兢兢,坏了胃口也不好,季重莲便由得他们了。 楼下的戏曲唱罢,便有人在台下打赏,父女俩个不断拜谢,季重莲转头对安叶吩咐道:“去,赏他们二两银子。” 也许是越往北地走碰到的南方人越少,季重莲对这对父女有一丝亲切感,远离家乡四处卖艺本就不易,若不是她投身的门第好,指不定也是要如这少女一般抛头露面讨生活,谁不想身娇肉贵做个千金小姐,但却是身不由己,这就是各人的命。 安叶应了一声,转身便下了楼去。 季重莲让采秋推开了一旁的窗户,微微探头,倒是能够看清大厅里的全貌了,她目光微微一扫,却不觉皱起了眉头。[.超多好看小说] 大厅里渐渐有些喧闹了起来,有一个着褐黄色衣衫的男子站起了身来,他长得一脸獐头鼠目,在一桌人的围哄下晃晃悠悠地上了戏台,一手便攥住了那唱戏少女的手腕。 少女莹白玉润的手腕上带着一只成色差劣的玛瑙镯子,纤纤玉指不断地扭动挣扎着,眸中一下便浮现出了泪水,面色凄惶而无助。 那位父亲只能在一旁苦苦哀求着男子手下留情,满堂的看客竟然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都像看戏一般地将目光投在了戏台子上。 这样的戏码在哪个地方都能见着,地痞流氓敢随意欺凌这些唱戏的,不就是知道他们身后没有什么依仗吗,堂下起哄声阵阵,男子亦发肆无忌惮,那只手就要摸向了少女的脸蛋。 安叶已经走到了戏台边上,她的目光向上望了一眼,似乎在询问季重莲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帮忙? 季重莲怔了怔,一时之间犹豫不决,没有立刻作出决定。 行走江湖四处卖艺之人总会遇到这种骚扰欺负,她救得了他们一次,却救不了他们许多次,或许忍上一忍,过了这茬便好了,若真将这帮人得罪了,他们倒是走了,这父女俩还能不能再在这里唱堂会讨生活便是个问题了。 有时候帮人却是害人,这个道理季重莲还是懂的。 没有季重莲的吩咐,安叶自然作壁上观,她转了个身倚在廊柱后,抱着手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男子的动作亦发下作,少女不断地求饶哭泣着,她父亲听不过只伸手想要扯那男子的袖袍,却不想反被男子一脚给踹飞,眼见就要重重地摔在台下,这时,一位刚刚进门的年轻公子见状脚下一点一踏就飞跃上前,一把便接住了老人,清脆的声音含着不可压抑的怒气,“你们这等仗势欺人之辈,我先打了再说!” 那年轻公子唇红齿白,中等个子,着一身豆青色的长袍,袍上绣着的青竹根根挺立,往那一站,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 “公子救我!” 少女已是粉面含春,即使被人攥住了手腕,眸中依然点亮了希冀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小白脸,我劝你滚一边去,别打扰大爷的好事!” 那着褐黄色衣衫的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颊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吐气便是一股恶心的酸臭,少女挣脱不开,眸中大颗的泪水更是如雨点般地落下。 男子说完话后,原本坐他那一桌的几人都争相跃上了戏台子,人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之辈,横眉吊眼地站在那儿,一时之间显得声势浩大。 “不过几个跳梁小丑,也敢学别人逞威风!” 年轻公子却并没有惧怕,反倒是冷哼一声,目光非常不屑地扫了过来。 “兄弟们,给我教训教训他!” 褐黄色衣衫的男子一挥后,那几个人便一起扑了上去,年轻公子冷笑一声迎了上去,他并没有拔出腰间长剑,不过唰唰几下用剑柄便将那几人给打趴下了,手腕挽了一朵剑花,夹杂着犀利的冷风向前一送,竟然就直直地点在了那褐黄衣男子的门牙上。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诡异的安静,片刻之后才听到褐黄衣男子一声惨嚎,他一手捂嘴倒退几步,再翻掌一看,手掌心上赫然是两颗带血的门牙,他再一呲牙,那漏风的门牙露在众人眼中是无比地滑稽,堂下立时便是一阵轰堂大笑。 “你……你给我等着!” 褐黄衣男子惊怒交加,看向年轻公子的眼神无比怨毒,因为少了两颗门牙,连说话都有些吐词不清了,堂下的笑声顿时更大了。 掌柜的这时才上来打圆场,几个被打翻在地的人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年轻公子,却只敢在心头咒骂着,带着一腔怨恨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客栈。 年轻公子扶起了倒地的少女,又好言安慰了一番,堂下这才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更有人吹起了口哨,显然是对年轻公子这番仗义相助行为的赞扬与激赏。 林桃看了也不由快慰地抚了抚胸口,面上难掩激动,“还好有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然那姑娘铁定是惨了。” “那可不是位公子。”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采秋,“你看出来了吗?” 采秋抿唇一笑,“那位姑娘真是好身手!” 林桃一怔,顿时有些傻眼了,又不可置信地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公子……是个姑娘?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一个女子出门在外作男装打扮也便利,若不是咱们人太多,也可以这般行事。” 季重莲笑着拂了拂衣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刚才的确是好险,那位姑娘虽然出手相助帮了这对父女,但接下来会怎么样,倒当真是不好说了。 安叶给了赏钱后便转了回来,林桃巴巴地凑了上去,眨眼道:“安叶,你看出什么没?” “什么?”安叶瞥了林桃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是说那位公子女扮男装吗?” 安叶从前出任务的时候也经常女扮男装,所以看穿那年轻公子的装扮并不困难,且女人的身形和男人并不相同,仔细看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你们竟然都看出来了,我得有多笨啊!” 林桃闷闷不乐地踱到角落里,暗自反省心伤去了。 采秋捂着唇笑,连安叶都弯起了嘴角,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安叶,“那两父女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 安叶神情一敛,点头道:“除了向那位姑娘道谢外,便是劝她尽快离开这里,他们父女也要趁夜走了,好像遇到的这拨人是镇上有名的地痞流氓,谁也不愿意去招惹,这些人可是什么下作招数都使得出来的……不过那位姑娘并没有听进去,我看着她找掌柜的投店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沉思了一阵后,才道:“咱们今夜就在这里歇息,安叶多留个心眼,若是那位姑娘有什么事,你能帮就帮她一把。” “是。” 安叶恭敬地应了一声,抬头与季重莲对视一眼,俩人心中都有了相同的感觉,看那褐黄衣男子离去时怨毒的眼神便能猜到他不会这般容易就罢手,今晚或许还有得瞧。 * 是夜,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越往北走,这气候越是干燥,远没有南方的温润和潮湿,听说这个镇子已经两个月没有下过雨水了。 季重莲梳洗之后,在脸上抹了茉莉花香味的面脂膏,这才觉得紧绷的皮肤稍稍缓和了一些。 采秋在一旁收着妆奁的盒子,放进去最后一把坠着流苏的黄铜靶镜,这才转头道:“太太,怪不得人说北地的姑娘皮肤没有南方的好,婢子走这一趟远门才是深有感触。” 南方的姑娘若风扶柳玲珑娇小,那一把江南烟雨得养出多少细皮嫩肉的美人,而北地则是不同,气候干燥且少雨,人的皮肤都觉得紧绷绷的,少了湿润的空气那自然就显得粗老得多。 季重莲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所以这一路大家都要好好保养着皮肤,将来到了梁城也别替我省着,女人就这几年的青春,我可不想咱们再回到南方时被人说老了十岁不止。” 采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太天生丽质,怎么样也不会显老的。” 季重莲呵呵一笑,奉承的话谁都爱听,“那只是说说,谁会不老啊,那不得成妖怪了!” “就算是妖怪,那也是只美丽的妖怪!” 采秋笑着眨了眨眼,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嘴巴就是甜,怎么样都能给掰出朵花来。 林桃正在收拾季重莲沐浴后换下的衣物,人站在隔扇里听得不是很清楚,不由探头出来问了一句,“什么妖怪,哪里有妖怪?” 季重莲与采秋对视一眼,笑得乐不可支,果然带上林桃还是有种种好处的,没心没肺,吃饱能睡。 春华的性子也活泼,但人却是比林桃精明多了,太精明的人也不是不好,只是精明了为自己打算得就多了,季重莲这次将春华留在林梅身边帮忙也是有深意的。 主仆几人笑闹了一会便各自歇下了,安叶与林桃睡在外间,采秋晚上值夜与季重莲睡在里间。 夜深人静时,不多会便响起几人平和的呼吸声。 安叶很是警醒,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便坐直了,看着身旁睡得烂熟的林桃,她瘪了瘪嘴,手掌一撑,利落地翻身下床,寻着那动静声而去。 她已经查探过今日救人的那位姑娘住在哪间房里,离她们住的地方倒是不远,不然她也不敢撇下季重莲走远了。 夜光将几个鬼祟的身影拉得老长,安叶看着他们摸起了房里,这才跃到了就近的一颗树上,挑了个制高点,将屋里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这些人的招数乏善可陈,无非就是放了迷烟先把对方给撂倒,进了房后该做什么做什么,静夜里,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老大,她是个女的!” “什么?” 第二个声音响了起来,极像今日那个褐黄衣男子的声音,伴随着他走近床榻边的脚步声,安叶听见他嘿嘿笑了两声,阴毒地说道:“既然是个女的,那就先带走,咱们玩了后再给她下点软药,直接卖到窑子里省事。” 可怜那姑娘被人装进麻袋被人扛在身上却是毫无知觉,安叶不得不感叹了一声,这就是江湖经验太少了,只知道逞强,不去预料别人吃亏受辱后会有的报复。 既然季重莲早就叮嘱过她,这个姑娘她是一定要救的。 想到这里,安叶轻轻一纵便落了地,正巧挡在那几人的身前,她眸光微冷地扫过众人,随即不屑地嗤笑道:“把人放下,今晚姑奶奶我不想见血!” “你……你是什么人?” 褐黄衣男子明显有些牙齿打颤了,那翕开的唇间都在漏风。 眼前的女子能够悄无声息地拦住他们的去路,足可见其武功不低,他娘的,今天怎么接连碰到武功高强的女子,他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了?! 褐黄衣男子不由在心底低咒了两声,面上却是笑着抱拳道:“姑娘是哪个道上的,不妨报上名来!” 安叶牵了牵唇角,刚才在树上摘下的叶片已经被她夹在了指间,她手腕一抖,叶片立刻飞射而出,下一刻,一截枝丫已经从树上哗然掉落,在枝丫的断裂口上赫然斜插着一片树叶。 褐黄衣男子脸色大变,只觉得手脚都在打颤,身后冷汗直冒,连忙恭身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侠饶命!” 就凭刚才安叶露的那一手,可比今日给他羞辱的那小丫头要强得多,若是他们还想要性命,自然不敢再招惹眼前这女煞星。 “滚!” 安叶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如利剑一般,几个人吓得腿软,放下那姑娘连滚带爬地跑了。 安叶解开了麻袋口子,露出了那姑娘的真颜。 夜色下,她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翘双唇饱满,原本该是一脸的英气,只因她紧闭的双眸而泄露了几许脆弱和柔和,倒是个俏丽的北方姑娘。 安叶去那姑娘的房间查看了一下,迷烟还没有散去,以防自己离开后那帮人又回头找她的麻烦,安叶便将她带往了她们住下的那个房间。 等着那姑娘清晨一醒,思绪回笼后她微微一怔,下一刻便立马从床榻上跳起,倒是将正准备翻身将安叶抱个满怀的林桃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题外话------ 剧情狗血了些,但出现的这个姑娘却会成为重莲的一生挚友。 第【137】章 千里寻夫,身份曝光 叶瑾瑜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绫缎亵衣,一摸脑后的长发,果然是全被打散了去,恢复女儿身她不惊讶,她惊讶的是她怎么到了别人的房里?而眼前的女子又是谁? 林桃也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目光四处扫了扫都没有见着安叶的身影,她顿时又有些慌了。 采秋早已经服侍着季重莲起了身,安叶又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向她禀报了,此刻,几人转出内室,看着床上床下大眼瞪小眼的俩人不由笑出声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瑾瑜转过头来一脸地茫然,见着被俩人簇拥在中间的季重莲,显然看出她才是主事之人。 季重莲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姑娘,你昨日虽然救了人,但却没防着别人的暗害,若非安叶救了你,只怕你现在已经落入坏人之手。” “我……你们……” 叶瑾瑜几乎刹那间就相信了季重莲所说的话,女人总有一种直觉,且易相信同性所言,再说季重莲的眼中一片真诚和坦然,她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想起昨日那几个地痞流氓,叶瑾瑜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咬牙道:“可恶的小贼,早知道他们有害人之心,我就该打折了他们的手脚!” “姑娘也不必介怀,哪个地方没有几匹害群之马呢,你今后只要小心注意了就是。” 季重莲坐在桌旁,采秋对林桃使了个眼色,俩人退了下去,不一会便将早膳端进了屋,一蛊红枣熬的梗米粥,还有一盘素馅的包子,一盘煎炸过呈金黄色的油饺子,一碟酱醋小黄瓜,一碟萝卜丝。 “姑娘要不坐下一起用膳?” 季重莲抬头看向叶瑾瑜,这个姑娘面容俏丽,入鬓的长眉又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她目光清澈,一看便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且不谙世事,出门这才吃了亏,可家里的人怎么会放她独自出门,季重莲不禁有些好奇了。 “这个……要不等我换了衣服再来。” 叶瑾瑜看着自己身上的亵衣便有几分窘迫,她转过身想往门边走,结果刚碰到门把手她又觉着没对,对季重莲尴尬地笑笑,又跑向了窗户,推开窗向外一看确定没什么人,身子一跃便跳了下去。 林桃惊叫一声奔到窗边,也只能见到叶瑾瑜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得不见踪影,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叶,“这位……难不成就是昨日女扮男装救人的姑娘?” “眼水还不算差!” 安叶笑着点了点林桃的额头,却换来她狠狠地一瞪,“死安叶,不声不响地就将人丢在我床榻上,万一……万一……” “什么万一,那也是位姑娘,你想多了!” 安叶白了林桃一眼,抚额表示很头痛,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有时真让人吃不消。 采秋在一旁捂着唇笑,季重莲摇了摇头,刚刚举起的筷子又搁了下来,她不过是礼貌地过问了一声,没想到那位姑娘还真要同她一起用早膳,如今不等着别人好像又有些失礼了。 “你们几个先去用早膳吧,我再等等那位姑娘。” 采秋她们几个的膳食就摆在一旁的小桌上,季重莲这样说,三个人对视一眼,还是安叶先大大方方地坐下喝起了粥,林桃犹豫地看了季重莲一眼,也给采秋一同坐了过去。 三个人吃得寂静无声,不一会便用完了早膳,刚刚收拾完小桌上的碗筷,那厢便有人来敲门了。 采秋打开门一开,是叶瑾瑜。[] 此刻的叶瑾瑜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既然已经恢复了女儿身,她索性就穿起了一身水红色的石榴裙,明眸皓齿,蛾眉淡扫,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有一种憨直的爽利。 采秋开了门,叶瑾瑜便踏了进来,走近几步给季重莲见了礼,笑道:“刚才还没向姐姐介绍,我姓叶,唤作瑾瑜,家里姐妹中行二,还没请教姐姐芳名?”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和善,“我夫家姓裴,娘家姓季,唤作重莲,在姐妹中行五。” “季姐姐有那么多姐妹啊,可怜我家中只有一个姐姐,不过姐姐去年就嫁人了。” 叶瑾瑜坐在了桌旁,刚刚提起了筷子,这才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向季重莲,脸颊微红,“我就这样与季姐姐一同用膳,会不会太唐突了?” 其实叶瑾瑜想说得是她们毕竟萍水相逢,别人待她客气,她也不应该太大大咧咧了,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常说她缺心眼。 “怎么会,这一桌的饭菜我也是吃不完的,正好和叶妹妹一起用。” 季重莲笑了起来,叶瑾瑜个性爽朗,行走站卧都带着几分军人挺拔的身姿,她目光扫了一圈,不由暗自点了点头,这位姑娘怕是出生将门,虽然说话直接了些,但到底行止是不差的。 叶瑾瑜笑着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伸手便接过采秋递来盛了梗米粥的白瓷碗用了起来,她吃得很快,一连喝了三碗粥,桌上的小菜点心也被她用了大半,比起一般的闺阁千金,这样的食量也算惊人了。 林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采秋虽然有些惊讶,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瞄了安叶一眼,安叶在丫环里算是吃得多了,这是因为她是行武出身,体力消耗不比常人,没想到这位叶姑娘比她还更胜一筹。 季重莲始终微笑地看着叶瑾瑜,她吃得多吃得快,却又寂静无声,用完后筷子往那一搁,笔直地连方向都没有变过,足见其教养得良好。 用过早膳后,梁嫂子一路着急地奔了上来,采秋在门外拦住了她,问道:“太太在里面见客,梁嫂子有什么事不妨先同我说。” “采秋姑娘,咱们拉车的马今早都泄了肚子,眼下在马厩里叫唤个不停,眼看今儿个是不能上路了。” 梁嫂子急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她当家的昨夜喂马时明明还是好好的,今儿个一早起来看却是完全两样,她都急死了。 “这……” 耽搁行程这可算不得小事,采秋微一犹豫,便对梁嫂子说:“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回了太太再说。” “哎!” 梁嫂子应了一声,探头向里望了一眼,只听得两道女声在那里轻声交谈着,发出或柔和或爽朗的笑声,仿若滴水入潭,溅起一片荡漾的水花,连带着她那焦躁的心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些。 耽搁行程他们也不想,眼下就看太太怎么样决定,她当家的照顾马匹不周出了这事,想来惩罚是跑不了的,梁嫂子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好在太太和善,有罚自然也有奖,顶多她以后办差再细致些,不要出差错了就是。 季重莲与叶瑾瑜聊了许多,这才知道俩人的方向既然都是一致,前往西北的梁城。 不过问起叶瑾瑜去梁城的意图,她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才说是去寻自己的未婚夫。 “这么远的地方你一个人出门,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季重莲看向叶瑾瑜,她却是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我给家里人留了信的。(.无弹窗广告)” “这么说你是一个人离家出走的?” 季重莲皱了眉,叶瑾瑜倒真是大胆,千里之行也敢单枪匹马,若是出了个什么意外,家里人不是要难过死了。 “嗯,现在不一样了,”叶瑾瑜笑着挽起了季重莲的手,“有季姐姐和我一路,我也不担心再犯下错事了。” “你呀你!” 季重莲点了点叶瑾瑜的额头,对她这种行为很不认同,“若是你家里的人寻来了,你就不怕被他们给捉回去?” “不会的。” 叶瑾瑜神秘一笑,对着季重莲眨了眨眼睛,“我告诉他们去四处游玩了,并没有说明是去西北,到时候抵达了梁城大不了再给他们写信封报平安,再说……我若是到了他那里,家里人自然也就不会担心了。” 说到最后,叶瑾瑜不禁红了脸,小女儿的娇羞之态显露无疑。 季重莲并没有问及叶瑾瑜的家事,对方没有主动提及,她便也不好过问,只是听说叶瑾瑜与未婚夫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感情倒是让人生了几分羡慕。 只是说到叶瑾瑜为什么要去寻找未婚夫时,她的态度有些扭捏,或许是有不能让人知道的隐情,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倒也没有多问。 俩人正聊得其乐融融,采秋进去向季重莲回报了梁嫂子这事,她不禁皱了眉,片刻后才道:“若真是这般,那咱们也就不得不留下了,让梁宽去请了大夫来,专看牛马的那种大夫,把马的病给看好了再启程吧。” “怎么会这样奇怪?” 安叶在一旁抱臂沉思,昨天叶瑾瑜被人绑架,今日他们的马匹又被下了药,似乎有人想要刻意留住他们的脚步。 “你就是安叶吧?” 叶瑾瑜转头看向安叶,季姐姐说就是这姑娘救了她,她上下打量了一阵,果然觉出了几分不同,那是在遇到比自己强的人特有的直觉。 安叶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转向了季重莲,“太太,婢子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婢子想到马厩去查看一番。” “你去吧!” 季重莲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安叶这样说绝不是无的放矢,这总归是在别人的地盘,昨夜安叶的作为也算是得罪了这里的恶霸,会不会是别人的报复还真不好说。 “我也去。” 叶瑾瑜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见俩人的目光都转了向她,这才道:“从小我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马儿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是遭人下了药,这一点我倒是能分辨的。” “那就有劳叶妹妹了。” 季重莲笑着点头,安叶也没有说什么,带着叶瑾瑜便出了门去。 一个时辰的功夫,叶瑾瑜和安叶才回转,大夫也来看过,马匹确实是被人下了泄药,也吩咐梁嫂子熬药汤,估计得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复原。 “定是我连累了你们。” 叶瑾瑜一脸歉疚地看向季重莲,若不是安叶没有出手相救,恐怕这祸事也牵连不到他们的身上。 “你别这么说,只是耽搁几天,不碍事的。” 季重莲虽然这样说着,但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担忧,这样的是非之地自然是早早离开得好。 安叶却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眸中似有怒火,看来她的警告丝毫也没有起到作用,这些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呢! 叶瑾瑜也有几分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我这就去端了他们的老巢,看他们还敢不敢来作恶!” 安叶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问询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季重莲,没有她的吩咐,自己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再等等看。”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既然有人想要拖住咱们的脚步,自然是有所图谋的,一动不如一静,我就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安叶一怔,刚才激愤之下这些她自然没有想到,此刻听季重莲一说倒是这个道理,脚步便顿住了。 叶瑾瑜却是一脸恍然大悟,“还好有季姐姐提醒,我就是这冲动的毛病,怎么都改不过来。”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心中却浮上了一层担忧。 * 季重莲料想得果然不错,不过午时刚过,麻烦便找上了门。 客栈被一群官兵给包围了起来,据说是经人举报,有逆贼潜入客栈意欲图谋不轨,虽然是这样说的,但这群官兵似乎有方向一般,连叶瑾瑜的房间都被直接掠过,径直地奔向了季重莲他们所在的房间,形成紧密的包围之势。 安叶往下望了望,连窗户下都站了一排的人,见她探出头来,纷纷按紧了腰间的长刀,似乎有谁敢跳窗而逃,他们就会拔刀相向。 房门被人给一脚踹了开来,有一个带头模样的官兵率先踏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队小兵,一群人横眉冷对,一脸肃然。 “你们想要干什么?” 采秋与林桃自然就挡在了季重莲的身前,林桃则是高声道:“你们可打听清楚了这是谁人的家眷,若是冲撞了贵人,可不是你们担当得起的。” 那官兵头子楞了楞,显然也是对屋内的状况有些诧异,一屋的的女人,除了几个打扮得像婢子,还有两位穿着打扮都是不俗,那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眉眼细致气度高华,正气定神闲地执壶倒茶,半点没有惧怕之态,倒是让人有些在心底佩服。 “这……” 官兵头子迟疑地转头,问着身边的一个小兵,“消息有没有错漏,当真只是一群女子?” “是,王二说的就是几个女贼,个个武功高强,不容小觑!” 那小兵收了王二的银子,自然卖力地帮忙游说,他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似寻常百姓,但若真地被他们抓去投了牢,想来她们最后也没命找人诉苦去。 “若是他敢错报,小心我回头拧了他的胳膊!” 官兵头子狠狠地低咒了一声,眼下他们骑虎难下,已经闯到这里来了,若不弄个所以然岂不是白白走了一趟。 那小兵却是吓得抖了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 “有人举报你们都是女贼,识相得就快束手就擒,与我到衙门走一趟,是非黑白到时候咱们县老爷自有公论。” 官兵头子说得一脸严肃,说到“县老爷”之时双手抱拳向一旁拱了拱。 “官爷。” 季重莲缓缓地抬眸,目光虽然平淡至极,但却有股让人不能忽视的威严,“我只想知道,那个谎报咱们是女贼之人是不是那一日在客栈戏台子上闹事之人?若是你不清楚,只要找掌柜的去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官兵头子愣了愣,有些猜疑地看向季重莲,这才吩咐身边另一个小兵出去问问掌柜,片刻后小兵来回禀,果然便是同一个人。 季重莲吐字如珠,声声清冷,“官爷,那人行事不端,调戏民女,当日客栈中的人都能作证,我妹妹见状不过出手教训了他,没想到他先是起了掳劫之心,恶行败露后转而对咱们的马匹投了泄药,眼下苦主是我们,我倒想去衙门问一问县老爷,这事能不能有个公断?!” 若非必要,季重莲是不想与官府衙门的人对上,招惹上官非也是麻烦,若是再拉出个裴衍,也不说会不会有人看他这尊佛面,但总归带来的影响绝对是不好的。 官兵头子有些犹豫了,正在这时,有人从后挤了上来,正是昨天那穿褐黄衣衫的男子,也就是小兵口中的王二,他几步就走了过来,狠狠地剜了一眼叶瑾瑜与安叶,转而恭身道:“官爷,别听她们所言,这几人巧舌善辨,就是她们买通了唱戏的父女暗中收集打探情报,小的怀疑她们是敌国的奸细,那父女昨夜已经离开,定是送情报去了。” 王二说到这里,又狠狠地瞪过来一眼,唇角阴厉地一扯,便漏出牙齿正中翕开的豁口,一说话便灌进一口冷风。 “你这小人,看我不拔了你的皮!” 叶瑾瑜显然沉不住气了,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王二明明是颠倒是非黑白,如今唱戏的父女已然出了城,他这样说也没有了对证,等于是将她们困进了一个死局,就看那县老爷相信谁的话,但很明显的,地头蛇总比她们这些过路客要更能取信于人一些。 叶瑾瑜话音刚落,袖口一抖,就见得一道银光直逼王二的面门而去,快如闪电! 王二惊呼一声,直觉地用手臂挡去,却发出一声惊天的惨叫,再低头一开,他的手臂已经被一把寸长的银色棍子穿透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而在下一刻,叶瑾瑜又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银色棍子“咔嚓”一声裂成了五朵花瓣的形状,成爪型反勾住王二的手臂,狠狠地将他拖了过来。 “官爷救命啊!” 王二面色惊恐,转回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官兵头子愣了愣,不管这帮人是不是女贼,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出手伤人,可见其穷凶极恶,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拔出了腰间的配刀,一时之间银芒闪烁,寒意逼人。 就算采秋与林桃都挡在了季重莲面前,对着这样的场面也是有些腿软,安叶目光一凛,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她的目光扫过四散的官兵,在心里判断着若是真地开打,她能在第一时间撂到几个。 季重莲双手一紧,面色更是凝重,虽然叶瑾瑜冲动了些,但是那王二倒打一耙,好的说成坏的,任谁听了能不来火气?! 只是若是要与那官兵厮杀起来,她们本是有理都要说成没理,搞不好还要一路被通缉,这样的状况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官兵头子哪会再给季重莲思考的时间,大手一挥,沉声道:“给我拿下!” “谁敢?!” 叶瑾瑜高喝一声,俏丽的脸庞带着三分煞气,全无面对季重莲之时的娇憨与柔和,她在腰间一摸,手掌一翻便亮出了一枚赤金的令牌,“增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官兵头子一怔,隔着远了反被那令牌上的金光恍花了眼,他看向叶瑾瑜的目光有些迟疑不定,这才缓缓上前两步,待凑近了一看,他瞳孔一增,猛地吓得倒退两步,手中的长刀应声而落,人已是软倒在了地上,脸色大变,额头更是出了一层冷汗,他颤抖地伸出手指,连牙齿都在打架,“那是……金吾卫的令牌!” 第【138】章 路中偶遇,剖腹取子 金吾卫,那是掌管皇帝禁卫和扈从等事的亲军,金吾卫的令牌之上是盘踞的金色巨龙,下面是匍匐在地的猛虎,季重莲站在叶瑾瑜身后,她清清楚楚地看着背面刻着一个“叶”字。(.) 六年前,叶轮升任右金吾卫上将军,这事季重莲在邸报中是看到过的,叶将军正好有两个女儿,莫非叶瑾瑜就是他的小女儿? 这……这简直太让人震惊了,叶瑾瑜的身份还不是一般的名门千金,她的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那绝对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叶家儿女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那叶瑾瑜的未婚夫只怕身份也是不低的,季重莲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微微垂下。 这样的状况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官兵头子自然傻眼了,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又让小兵去请了县老爷来,确认了叶瑾瑜是叶家的千金,县老爷冷汗涔涔,这才又是陪礼又是道歉的,拧着受伤的王二退了出去,并且明言一定会严惩这小子,还叶瑾瑜一个公道。 叶瑾瑜本也没有在意多少,被她的武器贯穿了手臂后,王二那只手算是彻底废了,还有县太爷的保证,谅他今后再也不敢出来作恶。 官兵如潮水般地涌来,又如潮水般地退下,叶瑾瑜这才拍了拍手掌转向了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季姐姐,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我知道的。”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出门在外,总要留个心眼,你放心吧,我不会同你计较的,再说咱们相交时也并没有过问对方的身份,所以说更不能算你有心欺瞒了。” “季姐姐这样善解人意,姐夫真是有福气。” 叶瑾瑜收了手中的银链,那五片花瓣向内一合又凝成了一根细小的银棒子,她再一按便缩进了衣袖中。 “希望能借妹妹家的威名吓退这些牛鬼蛇神,等马儿的病好了咱们便尽快启程。” 季重莲握了握叶瑾瑜的手,心中呼出一口长气,也幸好叶瑾瑜有这样的身份,不然到时候与官兵交战,少不得要弄个人仰马翻,最后的结果怎么样还真是难料了。 五日之后,季重莲一行人重新启程。 这五日内,不仅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掌柜和小二的对他们一行人也尤其客气,想来是经过了县老爷的特别关照,叶瑾瑜倒没觉得什么,她亮出了金吾卫的令牌,若是这些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和动作那才是奇怪呢。 叶瑾瑜原本是一人一骑往西北而去,如今加入了季重莲他们的队伍,她索性将马拴在了马车后跟着走,人却是窝进了马车里得个舒适。 想着是长途旅程,季重莲的马车都经过特别加固,车身内尤其宽敞,还铺了厚厚的褥子和软软的垫子,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很是舒服,叶瑾瑜一上了马车就不想下去了。 随着马车的颠簸,季重莲与叶瑾瑜轻声交谈着。 “这么说,我姐夫姓裴……裴这姓,我从前好像听过一般。” 叶瑾瑜躺在褥子上翻了个身,状似思考的模样,她今年秋天才及笄,裴家发生当年的变故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嗯,我夫君从前的确是住在京城的,只因公公获罪后被免了官职,全家人才离了京。” 裴衍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季重莲并不怕叶瑾瑜知道,而一般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带着几分谨慎考量的态度,要与这样的人家相交总会有几分顾忌,不知道未来又会不会被牵连,所以她想知道叶瑾瑜会不会是不同的。 叶瑾瑜一下便坐直了,她脸色凝重地看向季重莲,“我知道姐夫是哪一家的人了。”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若是叶瑾瑜一直生活在京城里确实不难知道。 叶瑾瑜一下便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眸中有着一抹怜惜,“裴大哥我也是见过一面的,只当时年纪小,过了那么久我早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当年他……他与阿透还是好朋友呢,阿透就是我那未婚夫,咱们两家一直是邻居。” “喔,是这样吗?”季重莲略带惊喜地望向叶瑾瑜,“这么说你的未婚夫眼下可能也与我夫君在一同当差?” 叶瑾瑜咧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若是裴大哥也在西北军营,阿透就算是摸也一定得摸过去,他们从前可好了,只是后来……” 叶瑾瑜一时之间神色有些黯然,可看到季重莲面色未变,她又扯起了唇角,“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我与季姐姐真是有缘,咱们的夫君既然是好朋友,我们也结拜为姐妹吧!” “结拜姐妹?” 季重莲微微有些惊讶,这个叶瑾瑜真是说风就是雨,这性格也是太活泼了些,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可受得了? “是啊!”叶瑾瑜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一把拉住季重莲的手,“姐姐出嫁了,我总是不习惯,若是今后咱们是姐妹,夫君都在一处办差,咱们姐妹自然也在一处,凡事有个伴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这个……” 季重莲还在犹豫之间,叶瑾瑜已经扯了她的袖子跪在了垫子上,转头笑道:“眼下虽然太简单了些,到了梁城咱们再搭个台案,摆上香炉供果,正式在佛前跪拜许愿,义结金兰,焚香祷告,以昭天地!” “我真是拗不过你!” 季重莲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叶瑾瑜这样热心,她也舍不得打击她,遂顺了她的意,俩人就在车内磕了三个头。 几个丫环在一旁看着不由呵呵地笑了,待跪拜完毕忙将俩人给扶了起来重新坐好。 “姐姐大我一岁多,今后可要好好照顾妹妹我了。” 叶瑾瑜理所当然地撒起了娇来,挽着季重莲的手臂,头枕在她肩膀上,还轻轻地蹭了蹭。 季重莲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若是妹妹今后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地方,姐姐必定义不容辞!” “有姐姐疼就是好啊!” 叶瑾瑜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周身都荡漾着一阵暖意,鼻间嗅到季重莲衣服上好闻的甜淡熏香,顿时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吁”的一声!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梁宽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太太,前面有树枝拦了道,小的看着路边的树下好像躺了个女人。” 叶瑾瑜的脑袋一晃一晃地也正好随着马车的骤然停下磕在了季重莲的肩膀上,她惊醒过来,一听到梁宽的回禀也来了劲。 “躺了个女人?姐姐,我去看看!” 叶瑾瑜动作很快,几下便撩了车帘纵身跳下,季重莲拦也拦不住,只能对安叶吩咐道:“你也一并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安叶点了点头,抓起身边的长剑也跟着跳下了车。 剩下林桃与采秋面面相觑,林桃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梁宽已经下车去移树枝了,后面的马车停了下来,梁佑也上前来打探状况,正好与林桃的目光碰在一起,林桃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赶忙放下了车帘,急急地又坐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脸红得像个苹果似的!” 采秋打趣了林桃一声,听到外面梁佑唤他爹爹梁宽的声音,她抿唇一笑,恍然大悟。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笑着摇了摇头,十三四岁的姑娘到底也懂得男女之别了,看林桃这模样八成是动了春心。(.好看的小说) 林桃与采秋跟在她身边,季重莲是没打算将她们嫁得那么早的,还有彭泽家中的林梅与春华,离开时她不知道会走多久,也向裴母讨了个主意,若是三年都未归的话,请裴母做主给两个丫头选个合意的人,就在宅子里配了人,不会另放了她们出去,这样也算是一个归宿了。 梁宽父子去搬着拦路的树枝,叶瑾瑜与安叶去查看那个树下的女人,不一会安叶回转了过来,就站在车外禀报道:“太太,树下是一个怀孕的少妇,看模样是要生产了。” “什么?” 季重莲惊得一把撩了帘子,这条路上本就人烟稀薄,今儿个他们行了一个上午都没见着一个人,前不挨村后不搭店的,就算想去给这女人请个稳婆或是大夫都没地可去。 季重莲定了定心神,又继续问道:“瑾瑜怎么说?” “叶姑娘说不能丢下这个女人不管,若是这样她和肚里的孩子定是要死在这荒郊野外的。” 叶瑾瑜说得没错,若是这个女人就在这里生产,生出来还是一说,若是生不出来,就是一尸两命,他们没遇着就罢了,可真地看见了,却不能见死不救,总要试试才知道。 季重莲脑中思绪一过,已是极快地吩咐道:“采秋,去后面马车找了梁嫂子她们母女来帮忙,用咱们的锅烧两盆热水,再拿几床褥子下车,就地给她接生!” 他们随行带的东西里少不了锅碗瓢盆,褥子更是有好几床,出门在外也不是随时都能碰着歇脚的客栈,有两次天都黑了他们还没挨着城镇的边,只能在野外将就着过一夜,这些随身带的东西就显出它们的用处来。 “啊?” 林桃惊得瞪大了眼,采秋微微一愣后立马开始动作了,回头见林桃还没动,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快,按太太的吩咐做,下车找梁嫂子她们去。” “好……好。” 林桃落了一身的汗,赶忙爬下了车去。 季重莲想了想,也跟着下了车,带着安叶走到了树下。 梁宽父子还在搬那拦路的树枝,也不知道怎么的,按理说这路上不该有这些树枝挡着道路,但偏偏的就从天而降,若不是马车这一停下,估计他们也管不到这少妇,就这般擦肩而过了。 世事还真就是这么巧了。 “姐姐,她……下面留了好多水,还带着血呢!” 叶瑾瑜正守在那少妇边上,面上难掩紧张和慌乱,她再怎么说也是个未嫁的大姑娘,女人生孩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季重莲抬眼望去,那少妇也算是姿容娟丽,着一身紫色的流云外袍,肩披绸缎紫云帛,虽是春末但天气仍然凉爽,她内里却只穿了件抹胸长裙,胸前用金丝绣着红莲,乌黑柔亮的青丝本是盘着络成了髻,此刻却已经随着她痛苦的扭动散出了几缕长发,脑后是无数根细细的黑辫子披洒着,额间点缀着挂饰璎珞,手上带着成串的绞丝银镯,这样的打扮不像大宁国的人,反倒像是苗疆的女子。 “救……请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少妇虚弱地增开了眼,目光先在叶瑾瑜身上扫过,最后才定在季重莲的身上,眸中有着渴切与乞求,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她卑微,反倒有一种高洁的风华。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叶瑾瑜握住了那少妇的手,又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季重莲握紧了拳头,心中也是无比地紧张,生孩子她只在从前的电视里看过,但那都是假的,如今在她面前却是活生生的人,这方面,梁嫂子应该比她更有经验。 “安叶,清理出一块空地来!” 季重莲转头吩咐安叶,她点了点头,左右瞧了瞧,在树后的不远处用剑四处一扫,将那及膝的野草都割倒了一大片,又把碎石扔在了一旁,再在上面将割掉的草洒开,密密地铺了一层。 这时,采秋与林桃已经带着梁嫂子她们赶了过来,铺褥子的,烧水的,帮着抬人的忙个不停。 “梁嫂子,这接生你可会?” 季重莲揪着空处问着梁嫂子,梁嫂子正端着盛水的铜盆,这附近也没有小溪,他们用的水都是从客栈出发前装进随车的瓷瓮里备用的。 梁嫂子直接将铜盆搁在用石块搭起的火堆上,这才转头答道:“娘家嫂子生孩子时曾在一旁看过,虽然没亲自接生,可也帮着打了不少下手,太太你放心吧!”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着那少妇已经躺在了软软的褥子上,梁嫂子又给她盖上了一床大被子,整个人蹲在被角那里,撕拉一声便将那少妇染血的裙摆给扯开了些,又小心翼翼地褪下了她的湿漉漉的亵裤。 “瑾瑜,你跟我来!” 季重莲二话没说便攥起叶瑾瑜向外走去,这丫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采秋她们几个是没办法在那里给梁嫂子打下手,叶瑾瑜千金之躯却不便留在那里看接生,安叶守着她们在路边的大石块边上坐着歇息。 梁宽父子已经将所有挡路的树枝移到了道路的两旁,这才过来回禀,只是有件奇怪的事情梁宽忍不住对季重莲说了出来,“太太,那些枝干上瞧着有许多血迹还有抓痕,刚才小的让梁宽四处看了看,发现了一些死去的飞鸟,它们有些喙嘴都啄烂了,有些爪壳都脱掉了,小的以为那些树枝上的痕迹很像是这些飞鸟弄出来的!” “你是说飞鸟啄的树枝,可是为什么呢?” 季重莲眉头一凝,陷入了深思。 叶瑾瑜有此些不信,在梁佑的指引下拿了几截树枝过去比对,果然很像是被飞鸟啄过或抓过的痕迹。 这个问题几人抓破头皮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一厢梁嫂子已经急得流出了汗来,却还没有见着孩子探出头来。 “梁嫂子,这情景我见过,怕是胎位不正。” 采秋抹了抹头上的汗,刚才她将手移到那少妇的肚子上摸了摸,完全是横着的胎向,胎儿的头部根本没有向下坠去,这样下去是生不出来的,难产的话很可能一尸两命。 “这……这可怎么办啊?” 梁嫂子顿时瘫坐在了地上,那少妇已是有气无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只重复着一句话,“救救我的孩子……” 梁嫂子扯了扯林桃的衣袖,“快,去回禀了太太,这人咱们是救不了了。” 林桃已经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在梁嫂子的力道之下差点一个踉跄给摔倒,旁边的梁芬赶忙扶了她一把。 林桃抹了抹汗,心下戚戚,忙转头向外跑了去。 赶到了季重莲跟前,林桃的五官扭曲得像是要哭了,“太太,那孩子生不下来!” 季重莲心下一沉,这便是她最担心的情况,古代的医学条件那么不发达,女人生孩子无疑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若是遇到难产什么的,百分百地一尸两命啊! “我要去看看!” 叶瑾瑜说着便向里奔去,季重莲也没心思再拉住她,几个人匆匆赶了过去,只留下梁宽父子看住他们的马车。 此刻,梁嫂子她们几人已经收拾了东西站在一旁,用同情裴悯的目光看着依然痛苦挣扎在褥子上的少妇,眸中都闪过一丝难过和心酸,她们努力过了,可是没有用。 叶瑾瑜咬了咬唇,眼眶一下便泛起了红,“这……咱们若是往前赶,找到大夫能不能救下他们母子?” “赶不及了,叶姑娘!” 梁嫂子摇了摇头,面含惋惜,“她已经发作两天,羊水也快要流完了,孩子等不到找到大夫就会在肚子里憋死的……” “不,我的孩子不能死!” 也许是听到了梁嫂子所说的话,那少妇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的唇角都被咬破了,面色苍白地好像薄纸,但她的眼睛却是异常的亮,闪着熠熠的光芒,似乎有一把火正在燃烧着。 梁嫂子回头劝道:“大妹子,咱们也不想的,可这孩子生不下来啊,最后你们母子都得……” 最后两个字梁嫂子到底没有说出来,这少妇已经在这里支撑了快两天,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帮她了,却不想还是难逃厄运。 “不!” 少妇咬了咬牙,猛地一把揭开了身上的被子,撕拉一身将早已经撕裂的裙摆又扯大了些,裂开的口子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肚子上。 少妇的目光转向了安叶,确切一点来说是盯在了她腰间的长剑上,伸出颤抖的手指,“用那把剑,剖开我的肚子,救我的孩子!”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少妇,剖开肚子可是会立刻死人的,她这是疯了吧?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心情却极其复杂,若这是在现代一个剖腹产手术便能救回母子俩,可在这里却…… 一想到这,她的心情便有些压抑得难受,可是那少妇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她,几乎要向她爬了过来,不断地哀求道:“我反正也要死了,可我要我的孩子活下来,求求你们!” “姐姐!” 叶瑾瑜已经不忍再看,泪水涌出了眼眶,似乎也在等着她的最终决定。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连同安叶。 安叶的手抚在了剑柄上,似乎只等她的一个决定,立马便可以剖腹取子。 “你们……” 季重莲眸中的神色挣扎着,下一刻,她已是目光坚毅地望向了安叶,咬唇道:“安叶,照她说的做,小心孩子,不要伤着了孩子!” “是!” 安叶点了点头,右手一滑,冷剑森然出鞘,寒芒映在那少妇的脸上,她的唇角却牵起了一抹放松的笑。 采秋与林桃已经转过了身不忍去看,梁芬伏在梁嫂子肩头,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却也止不住地打颤。 季重莲与叶瑾瑜双双握紧了手,闭眼将头瞥向了一旁。 安叶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少妇一声惨叫后,咕咕的血水已经从肚子上冒了出来,她毫无惧怕地上前翻开肚子,无视那些流将而出的血水与肠肚,将孩子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又转头对梁嫂子道:“拿煮沸的剪刀来,煎断他们的脐带!” “他们?” 不仅是梁嫂子,季重莲也惊讶地转过了头来,只见安叶怀中抱着两个周身带着血水的孩子,赫然是两个男婴! 也许是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没有了那份温暖,两个孩子呀呀地哭了起来,叶瑾瑜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梁嫂子拍了拍女儿的背,咽下一口唾沫,强自稳定心神上前剪了孩子的脐带。 那少妇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安叶将孩子递在了她的眼前,沉静道:“恭喜,你生了两个儿子!” 少妇眨了眨睫毛,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她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带着不舍和留恋沉沉地闭了眼。 第【139】章 暂住村落,寻找奶娘 少妇就这样去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众人默然,随即便有一股辛酸浮上心头。(.好看的小说) 少了母亲的孩子,这兄弟俩今后要怎么样过活? 季重莲吩咐林桃将棉被扯成了两半,与梁芬一同将孩子擦洗干净了后小心翼翼地给包了起来带上了马车,留下梁嫂子她们善后。 安叶的针线本就平平,这次却要了针线,亲自把少妇的肚子给缝合了,那些流出的肠肚也被她一样不少地重新塞回了肚子里,这样大胆的活计也只有她能做,换作任何人都只有晕吐的份。 采秋与梁嫂子帮忙把少妇的身子给擦拭了干净,又为她整理了仪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葬在林子深处现挖的泥坑里,坑上垒了些石块,证明那是一座坟,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讳,因为她连话都还来不及说上几句,反反复复的几句就是为了救她的孩子。 采秋在少妇的衣物里整理出了一块紫红色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奇怪的形状,似鸟似兽好像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藤蔓在缠绕着,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季重莲直觉里那应该是一个图腾,或许是苗疆人信奉的神灵。 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木”字,季重莲反复摩挲着,这“木”字是不是代表着一个姓氏? “太太,这些衣物……” 采秋看着那一堆或是扯烂了或是染了泥血脏物的衣服,旁边还搁着少妇随身带的几样饰物。 “拿走,收拾打理好了装进包袱里。” 季重莲沉声说道,又转头看了看包在薄棉被子里的两兄弟,叹道:“给他们兄弟留个念想吧,将来长大了若是他们想要追查自己的身世,也有迹可寻。” “姐姐,咱们给他们吃些什么啊?” 叶瑾瑜看着两个孩子发呆,孩子的母亲长得美,两个孩子的容貌自然是不差的,虽然还未睁过眼,但那头发与眉毛都生得浓厚,小小的嘴唇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咱们要快点赶到城镇或是村庄,到时候只能雇个乳娘和咱们一起上路了。” 季重莲用手指点在孩子的唇角边,孩子像是有感知一般嘟起了小嘴四处寻找着,季重莲收回了手指,孩子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看样子真是有些饿了。 叶瑾瑜看向季重莲,带着一丝震惊地眨了眨眼,“姐姐,你是说要收养这两个孩子?” “我是有这个打算。” 季重莲缓缓地点了头,孩子的母亲去世了,而且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他们对孩子的一切一无所知,若是随便托给哪户人家她也不放心。 而且季重莲心中还堆着很多疑问,为什么那些断裂的树枝像被飞鸟破坏的,只是为了挡住前行的道路,让人留下来求助这名少妇,可这样的人为意识怎么会是鸟禽能够拥有的? 为什么那少妇在这里生产了两天却没有人发现,或者有人发现了,但却没有对她伸出援手? 还有少妇那一身奇怪的苗疆女子打扮,她的穿着样貌也是不俗了,应该不是一般女子,那个紫红色的玉佩代表的又是什么? 这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她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 “那……”叶瑾瑜又转头看了两个孩子一样,玉雪可爱的模样真是让人想不疼都难,但她还是未婚的姑娘,自然不能承担这抚养的责任,“姐姐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起个什么名字呢……” 季重莲的目光又转向了两个孩子,采秋与林桃分别守着一个孩子,眼见着他们咿咿呀呀叫唤起来,用棉布沾了些温水擦在他们的唇上,对孩子来说第一口奶很重要,可不能只让他们喝白水。 季重莲看了看手中的紫玉佩,来回翻转着看了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笑道:“孩子们就姓木吧,哥哥叫长空,弟弟叫原野!” 鹰击长空,虎卧原野,希望这兄弟俩人长大后各有各的造化! 叶瑾瑜反复念了两遍,这才抚掌笑道:“木长空,木原野……姐姐取的名字真好听!” 又转头分辨着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最终被叶瑾瑜逮到着一个明显的特征,弟弟的眉毛中藏着一颗小小的红痣,而哥哥的却没有,若是不仔细找还真看不出来,谁叫两个小家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季重莲一行在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村落,这一路竟然都没有人烟,两个孩子已经饿得哭闹不止,林桃与采秋一人抱着一个,颇有些哄不住的架式。 梁宽去村里打点,很快便寻到一个孀居老太太的院落,屋舍有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倒是足够他们一行人落脚了。 老太太算不得热情,只收了他们的银子,指出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净房,哪里搁着柴火哪里可以拴马,这便又回了自个儿的屋里,显然是要他们做什么自己动手。 季重莲倒并没有介意,做饭生火有梁嫂子母女便够了,采秋与林桃轮流着带孩子,她又叫了梁宽来。 “太太有什么吩咐?” 梁宽站在门外躬着身,他目光低垂着,且并没有跨进门槛。 虽然旅途中多有不便,规矩也不能全都一成不变地守着,但是眼下落了脚,该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 “去向那老太太打听一下,村里有没有刚刚生下孩子没多久的妇女,咱们需要乳娘,眼下立马能过来的我给她封十两银子,若是愿意带着孩子一块跟咱们上西北的,这月例另算,绝对不会亏待她。” 季重莲的目光向里望了一眼,两个孩子被抱进了内室里,可仍然有止不住的啼哭声传出来,听着便让人觉得心纠,叶瑾瑜也在一旁帮着哄孩子,可是显然也没有多少帮助。 “行,小的马上就去办这事。” 梁宽点了点头,立马退了下去,又找上了儿子梁佑,一块去敲老太太的门了。 这位老太太性格上似乎有些孤僻,也不知道有没有儿女,总归是没有与她住在一起,偌大的屋舍就只住了她一个,这样的屋舍在村里也算是上好的了,老太太穿着一身葛布的棉衣,头发梳理得整齐,头上插了根如意纹的玉簪,她打开了门,满脸不乐意地瞪向了梁宽,连话语也透着几分生硬,“还有什么事?” “大娘,想向您打听个事。”梁宽无视老太太的冷脸,笑着说道:“咱们带着两个孩子,孩子还饿着,想在村里寻个合适的乳娘,老太太可知道有哪家人才生了孩子的?”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梁宽一眼,开了门跨出了门槛,向着季重莲她们住的房间张望了一眼,果真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顿时脸就黑了,“这样吵下去,还要不要人睡了?” 梁佑在一旁听得气急,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不说脾气不好,连点同情心都没有,梁宽瞪了儿子一眼,他这才忍住了没有出声,只是将头转向了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老太太给指个地儿,咱们立马寻去,保证不再叨扰到您老歇息。” 梁宽的态度越发殷勤,孀居的老太太脾气古怪这是难免,他们既然住了别人的屋舍,自然要和气一些,若是惹恼了老太太将他们给撵了出去,再想在村舍里找这样宽大的屋舍就不容易了。 老太太脸色稍缓,眼珠子转了转,才道:“村口通子家的媳妇两个月前生了个胖小子,还有那边从这顺着数第五个院子,蓉婶子的儿媳妇生了个闺女,还不到一个月……” 老太太伸手指了指方向,梁宽记在了心里,一说完话老太太便转回了屋子,“啪”地一声又关上了房门。 “这老太太……” 梁宽无声苦笑,又转头对儿子吩咐道:“咱们俩分头去找,你去村口通子家,我去蓉婶子家,记住太太说的,立马愿意来的给十两银子,若是愿意跟着咱们去西北的,月例银子另算,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是,爹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 梁佑咧嘴一笑,目光投向对屋那温暖的烛光,白日里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便跃入了脑海,他心里顿时一阵激动,不由握紧了拳头,脚步生风地跑了出去。 “这猴小子!” 梁宽摇了摇头,也不敢耽搁,跟着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梁佑就先带着通子家的媳妇回来了,这妇人像是特地拾掇过,穿着一身闪缎的碎花夹袄,梳着一头漂亮整齐的堕马髻,见人便问好,嘴巴很甜,只是身上那一阵闷人的熏香让季重莲微微皱了眉。 孩子还那么小,不说那一身闪缎上的丝线会刮到他们柔嫩的肌肤,就是那闷人的熏香也会让孩子没了食欲,通子媳妇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是请奶娘,不是要招姨娘。 “太太,孩子在哪里,要不让小妇人先奶奶看?” 通子媳妇很有眼色,一准就看出了这屋里谁是当家作主的,对季重莲笑得格外殷勤。 十两的赏钱,那可是庄户人家一两年的嚼用了,谁不心动? 通子看着梁佑的穿衣打扮都快赶上他们村的里正了,亦发觉得这请人的东家不简单,这才让媳妇好好打扮一番,若是有其他人抢这活计,定是要把对方给比下去。 “再等等。” 季重莲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梁佑,“你爹呢?” 梁估微微红了脸,目光垂在了地上,只恭敬道:“小的和爹爹分头去寻人,他去找蓉婶子的儿媳妇了。” “哎哟,蓉婶子家的桂英?” 通子媳妇咬了咬唇,看向季重莲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季重莲目光一沉,她最见不得这些故弄玄虚的人儿,也就没去接这个嘴。 通子媳妇见没人问她,颇有些讪讪的,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太太,桂英可是克死了她家男人,她的女儿还是个遗腹子,若是生了儿子还好,如今生的是女儿,蓉婶子便要将她给赶走,可是桂英却死赖着……这样没福气的人可请不得!” 季重莲扯了扯唇角,却没有说什么,通子媳妇顿时红了脸,无比地尴尬。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梁宽终于带着桂英来了,手中还提着个包袱,桂英手中抱着自己的女儿。 “见过太太。” 桂英抱着女儿对季重莲行礼,看得出来她的礼数很标准,应该是出自大家的丫环,不像通子媳妇随便一福身便草草了事。 “起来吧。”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桂英是个清瘦的妇人,可是长得白净,眉眼也细致,虽然穿着半旧的夹棉小袄,但打理得很是整洁,梳着圆髻,全身下来没有一样饰物,让人看起来很是顺眼。 通子媳妇唇角一翘,满脸嘲讽的模样,“桂英啊,瞧你这大包小包的,不会真被你婆婆赶出来了吧?” 桂英没有理会通子媳妇,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只是转向了季重莲,透着一种澄澈的光芒,“咱们母女没地儿可去,还望太太慈悲,桂英愿意带着孩子随太太一同到西北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总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吧,你怎么……” 通子媳妇一下便怒了,脸色胀得通红,上来便想揪住桂英,被安叶手臂一挡给隔开了,可她还是气不过,脸颊嘟地老高,一脸不服气地看向季重莲,“太太,您给评评理,本来是小妇人先来的,论理这活计也该轮到我啊!” 季重莲摇了摇头,对安叶道,“去采秋那里拿十两银子给她,我要桂英留下。” “谢谢太太!” 桂英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抱着孩子又给季重莲行礼。 通子媳妇在一旁恨得牙咬咬,可一锭银元宝摆在面前,她还是强自笑着收下了,这白来的钱谁不要谁就是傻子,只是得不到这个让人羡慕的活计了。 通子媳妇狠狠瞪了桂英一眼,这个女人就会装可怜扮同情,早知道这样她也翻出一身旧衣背着儿子一起,这下得不到这个差使回去后和她男人有得交待了。 桂英看着清瘦,可奶水很充足,这也是她婆婆企盼她生个孙子,产前调养也没有亏待她,只是产后知道得了个闺女,这才爱理不理的,就要将她们母女给打发了。 梁宽去到蓉婶子家里,正听到她在屋外骂着桂英,那些粗言烂语连他这个大老爷们听了都脸红,可见这母女过的日子有多糟心。 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梁宽立马找到蓉婶子说了这事,桂英在屋里听着便默默地收拾起了包袱,等着他们谈完,她也理清了东西,抱着女儿便跟着他来了。 “你瞧着她奶孩子奶得怎么样?” 桂英奶孩子的时候,几个姑娘不好去看,季重莲便找了梁嫂子来,此刻梁嫂子正在回她的话。 梁嫂子想了想,才道:“奴婢瞧着她挺细致,也挺讲究的,喂奶前要先拿热帕子擦了奶头,喂了后还会顺顺孩子的背,听着孩子打了奶嗝这才侧放着睡,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很会带孩子。” 季重莲的目光又转向了梁宽,梁宽会意,忙回话道:“来的路上小的也问了桂英,她从前在镇上一个举人老爷家做过婢女,十八岁时才被放出来嫁了人,行止规矩,不多言不多语的。”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这人还是要处久了才知道脾性,既然她愿意带着孩子跟咱们上西北,我也不会亏待了她,梁宽待会便去采秋那里支十两银子给桂英。” “是,太太。” 梁宽应了一声,又迟疑道:“只是桂英刚才便与小的说好了,若是真得了这十两银子,请小的送去给她的婆婆。” 季重莲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看来桂英是个有情意的女子,将木家兄弟交给她带着,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只是孩子毕竟还小,就这么带着他们赶路,季重莲有些于心不忍,总要等着他们吃了饱奶,身子稍微健壮些,那个时候日子也快进了夏天,孩子便不那么容易生病了。 梁嫂子夫妻退了下去,用过晚膳后,季重莲跟叶瑾瑜商量,“若是妹妹不急着赶路,咱们在这村里住上一个月,可好?” “姐姐是怕孩子太小赶路不易吧?” 叶瑾瑜倒很是能够理解,两个孩子那么可爱,她在一旁看着心都软了,此刻东方透都已经在她心中排了第二位,她们眼下哪个人不是围着孩子打转? “嗯,我还要给你姐夫写封信送去,这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怕他念着我。” 季重莲心中默了默,算算日子,他们出门都两个多月了,若是再歇息一个月,怕是要到六七月才能抵达梁城了。 叶瑾瑜挽着季重莲的手,一脸羡慕,“姐,你和姐夫的关系可真好!” “要不你也给阿透写封信,咱们一起寄过去?”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背。 “还是不要了。” 叶瑾瑜连连摆手,暗自吐了吐舌头,若是她提前写了信去,东方透指不定就躲起来了,她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她要逮住他好好问问,为什么不愿意和她成亲? 季重莲一愣,看向叶瑾瑜的目光不由带了些疑惑,未婚夫妻虽然说谈不上亲密,但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是寻常人能够代替的,可为什么叶瑾瑜说起来总带了一丝让人不清不明的意味,倒是让人觉着有些奇怪了。 第【140】章 抵达梁城,嚣张权贵 这位孀居的老太太姓崔,丈夫早逝,听说辛辛苦苦地将独子拉扯长大,儿子科举不成,考了秀才后便止步不前,索性人是个聪明的,跟着哪个县太爷做了幕僚,成亲后带着妻子去了县太爷的任上,又在家乡给老母盖了个院子,原本还请了两个人照料着,但崔老太太脾气太古怪了,最后两个人都走了,偌大的屋舍便只留下了她一个人。[.超多好看小说] 孤独的崔老太太虽然让人觉着有些可怜,但若她自己的脾性不改改,可能这辈子真的只有一个人过了。 好在季重莲他们在这里逗留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平日里崔老太太也不会凑过来与他们闲磕牙,日子过得还算清静。 就是桂英的婆婆蓉婶子找过来一次,却是在崔老太太院门外转悠着,没有拍门,也没有进来,还是梁嫂子母女买了菜割了肉回转时见到了她,刚想上前过问一声,蓉婶子转头就走了。 梁嫂子母女俩也没见过蓉婶子,只后来跟梁宽形容了一下她的样貌,这才确认了。 想来是桂英的作为终究是让蓉婶子感觉到心里不踏实,那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儿媳妇和孙女,临到这了,总会有几分不舍,也许还有几分内疚吧。 桂英倒是如常地带着三个孩子,总是先紧着木家兄弟俩,最后才喂自己的女儿豆芽,好在她的奶水充足,这段日子又被精心调养了起来,人看着比初来时丰腴了许多。 桂英的好在于她踏实肯干,不多言不多语的,若是不该她过问的,半个字也不会多说,就比如木家兄弟的身世。 季重莲也没有瞒着桂英的打算,看着桂英在烛光摇曳的温暖光芒中奶着孩子,季重莲突然觉着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将来她的孩子一定要自己奶,这样才觉着更加亲切。 “长空与原野算是我收养的孩子,到了西北梁城后,我与夫君商量了便于他们正名,今后他们也是裴府的少爷了。” 季重莲淡淡地笑着,轻轻抚了抚木原野柔嫩的小脸蛋,那颗暗藏的红痣隐在浓黑的眉毛之中,透着让人心惊的红艳! 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颗红痣也越来越大,那木原野的模样就会平添了一丝妖媚之态,这对于男子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说到妖媚,季重莲不免想到毕焰,那一身如火的红袍就像漫天的血,铺天盖地地倾泄而来,这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男子。 而自从那一次他被裴衍所伤之后,犹如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在这样一个夜里竟然想起毕焰了呢,季重莲失笑地摇了摇头。 那厢桂英已经奶完了木长空,这才用温热的棉帕擦了擦奶头,把自己的女儿豆芽抱了起来,她看了季重莲一眼,又垂下了目光,低声道:“两位少爷是有福气的人,这才能够遇到太太。” 桂英的嗓音平缓,有一种说不出的醇厚,仿若千帆过尽后的淡然与超脱,季重莲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突然便有了聊天的兴致。 “桂英……你丈夫他是怎么死的?” 季重莲端起了炕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中透着几分好奇。 桂英脸色一僵,垂下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就在季重莲以为她不愿意开口时,那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宛如飘在天空的棉絮,“是得病死的,他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二……” 那么年轻就去了,确实是让人很惋惜,看桂英的模样也就二十上下,如此年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女儿,不知道她将来有没有再嫁的打算? 虽然守节的女人很值得敬佩,但季重莲却觉得这样的做法很不人道,凭什么就要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孤老一生,谁也没有剥夺她获得幸福的权利,人生还很长,为什么就要让余下的日子在枯黄与凋零中度过? 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若是有雨露的浇灌,它才能开得更好更艳,若是隔绝了阳光、空气和水,它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亡。 “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多想。” 季重莲理了理有些折皱的衣裙,缓缓站了起来,桂英的目光也不由抬了起来,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到底没有落下泪来。[] “你还那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 季重莲说着话已经走近了几分,拨了拨豆芽有些稀疏的头发,笑道:“你看豆芽多乖,我倒很少听到她哭闹。” “是啊,这孩子也知道心疼娘,让奴婢少操许多心。” 桂英说到这里,脸上已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原本季重莲是要雇佣个奶娘,但桂英却坚持要同她签下卖身契,四十两的身契银子,她留了十两在自己身边,余下的三十两又托了梁宽转交给她婆婆,这怕也是蓉婶子那一天在崔老太太门前转悠的原因。 早在桂英丈夫还在世时,她们的婆媳关系便处得不错,只是失去儿子这个打击太大了,蓉婶子想来想去想不通,这才怨上了桂英,可即使这样,桂英也没有心生抱怨,反倒尽到了一个做儿媳的本分,而失去了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想必蓉婶子如今心里也是难安。 “养大女儿,你也会有自己的幸福的,可是千万不要封闭了自己的心,不然你会看不到前面更美的风景!” 季重莲拍了拍桂英的肩膀,又看了看熟睡的木家两兄弟,这才淡笑着转身离去。 桂英怔怔地看着季重莲离去的背影,突然心里一酸,泪水便无声滑落,“啪嗒”一声滴在豆芽柔嫩的小脸上,她飞快地抹了去,只是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低哑的嗓音带着难掩的哽咽,“豆芽,咱们今后会好的,会好的……” 夜里是林桃与采秋换着值夜,因为梁嫂子母女还要操持着大家的膳食,夜里就没有叫上她们,季重莲与叶瑾瑜睡在一处倒也不需要人侍候,就让两个丫环多紧着桂英那厢,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总是忙不过来的,还需要她们俩人多帮衬。 叶瑾瑜这段日子变得沉默了起来,好似有心事一般,除了在逗几个孩子时常常发呆,连几次走路都碰到了门板,让额头上的红肿伤上加伤,季重莲看在眼中都觉着痛。 此刻,俩人同睡在床榻上,却是谁也没有闭眼。 季重莲偏头看了一眼叶瑾瑜,轻声道:“在想些什么?” 叶瑾瑜怔了怔,脸色微红,却还是咬唇道:“姐姐,我在想阿透。” 季重莲斟酌着用词,“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该是让人羡慕的姻缘,怎么我觉得你总是有些……” “有些不对劲是吧?” 叶瑾瑜苦着一张脸,季重莲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突然间有些想哭。 “到底是怎么了?” 季重莲侧坐起身来,认真地看向叶瑾瑜,“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不远千里去寻他?” 这个问题季重莲压在心中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问出口来,叶瑾瑜作为名门千金,既然已经与东方透定了亲,好好地在家里待嫁就好,她眼下的举动怎么想都让人觉着有些不合常理。 “姐姐……” 叶瑾瑜哭着用被子掩了头,抽泣了半晌这才探出了一双眼睛,哽咽道:“他要与我退亲!” “怎么会这样?” 季重莲心中诧异,不是说青梅竹马吗,这样深的了解,这样厚的情谊,两家已经定了亲事,若是退亲,这关系还怎么处? 叶瑾瑜缓缓坐了起来,手背一抹将面上的泪水给擦干了,这才道:“他是单独写了信给我,家里的人还不知道……他说这婚事若是由我们家出面退,是我不想要嫁给他,这样也就不会伤了我的名誉……可我为什么要退亲,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他一个人,除了嫁给他,再也没想过其他可能……所以,我要找到他问个明白!” 季重莲安慰地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背,轻声道:“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的,你可不要冲动行事,到了梁城再细细问个明白。” 叶瑾瑜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他不给我一个好的理由,我是怎么也不会退亲的……不,就算有理由,我也绝不退亲!” “傻姑娘,那你这段日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季重莲摇了摇头,伸手理了理叶瑾瑜垂在颊边的一缕乌发。 叶瑾瑜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目光,“我是没事瞎想的,看着两个孩子……我在想若是我和阿透成了亲,也就可以收养他们了,犯不着累着姐姐,将来你还要生孩子呢!” “难道你成亲了就不生孩子?!” 季重莲笑着嗔了叶瑾瑜一眼,想到两个孩子,也不由感叹道:“我是真地喜欢长空与原野,希望他们能够健康长大,至于我生孩子,恐怕还要几年后了,到时候两个孩子都会跑会跳了,碍不到我的!” “姐姐不立马要孩子吗?” 叶瑾瑜起初还以为季重莲是因为和丈夫分居两地才没生下孩子,现在听她这一说,原来还是有其他想法的,心中不由有些诧异。(.) 哪个女人成亲后不想立马生个大胖小子,以此来稳定自己在婆家的地位,而且这儿子还不是一个的好,至少要生下两三个,这样兄弟间才能有帮衬,最后再生个女儿,有哥哥们护着疼着那才是最好不过。 “年纪小了,早生养对咱们女人的身子不好,我想着至少过了十八再要孩子,姐姐劝你将来成亲后也晚几年要孩子吧,到时候身子骨长成了,生产也能更顺利些。” 季重莲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想叶瑾瑜的脸更红了,她扭捏地侧了侧身子,羞涩道:“姐姐,现在说这些还早呢!” 季重莲笑了笑,“也是,你还不急!” “那这事姐夫也是同意的?” 叶瑾瑜又转头问了一句,大眼睛眨啊眨的。 “我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同意的。” 季重莲微微昂起了下颌,不觉间便有一丝满足和骄傲,还好她遇到的人是裴衍,不然在这个时代哪有这么迁就她的男人,特别是在子嗣的问题上。 远离彭泽,裴母也管束不到,就不会在他们耳边碎碎念着孩子的事了。 “姐姐,你真让人羡慕!” 叶瑾瑜说的这话倒是由衷之言,她的亲姐姐叶瑾琪出嫁后便是致力于生孩子这事,努力了三个月怀上了孩子,全家都欢喜地不得了。 或许她到达梁城时,姐姐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在这样重视家族和子嗣的婆家,她是真心希望姐姐能够一举得男,从而稳定在婆家的地位。 就连母亲也时常教导她,儿子才是一个女人在婆家立足的根本,她一直谨记着这句话,却没想到在季重莲这里还能看到这样的与众不同,她心里不由十分地羡慕。 季重莲笑了笑,“睡吧,别想多了。” “嗯。” 叶瑾瑜点了点头,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看着季重莲也跟着躺了下来,她眨了眨睫毛,缓缓地闭上了眼。 姐姐叶瑾琪和她也很是亲近的,但她总觉得姐姐被教条规矩箍着,凡事便以女德女诫来教导她,总不能随性而为,反而她和季重莲的性格要贴近一些。 不管这一趟西北之行的结果如何,能够认下季重莲这个姐姐,便是她的幸运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这段日子里,倒是总有人到崔老太太家蹿门,平日里不太热闹的门庭顿时变得人来人往,多是借着探望崔老太太的名头打听季重莲他们那的事。 去年村里的收成不太好,许多人便想出门找活计打零工,听说崔老太太家里住了个体面的大户,便想在下面寻个活计,崔老太太起先还耐着性子应酬两句,但来得人多了她也烦了,索性闭门谢客,谁来也不开门,整个院子顿时清静了许多。 当时招了桂英也是迫不得已,季重莲并没想在路途中再添人,真地到了梁城后有需要,自然在当地招人比较便利些。 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等到他们准备启程时,两兄弟的眉眼都长开了,看着亦发俊俏可爱,连豆芽也脸蛋红润了起来,三个孩子往那一放,玉雪可爱得紧,叶瑾瑜每个都抱着亲了几口,就这样都舍不得放手。 六月的天气出行确实有些炎热了,季重莲他们紧着早上赶路,日正当中时便找处地方歇息着,等到半下午才又接着走,这样总算是避过了些暑热,几个孩子也争气,身体看起来都好,没有伤风感冒什么的。 终于在七月底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梁城。 高高的灰色城墙矗立着,显得恢弘而霸气,五丈高的拱形城门下有官兵把守着,进出的百姓都要经过盘查,次序井然,边防的气息尤其浓郁。 梁宽递上了路引,又笑着塞了一袋碎银子过去,官兵按例询问了几句,也就放他们的马车进了城。 “姐姐,我可不可以先在你们家里住着,再去找阿透的下落。” 进了梁城,叶瑾瑜反倒有了几分不安,那种心情无法言说,似乎是想立刻便找到东方透问个明白,又好似怕见到他一般,她怕他的回答会让她绝望,所以时日近了她却想多拖一天算一天。 “自然可以,你是我的妹妹,爱住多久都行。”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叶瑾瑜的手,不无意外地摸到她掌心滑出的汗水,心中微微叹了叹。 叶瑾瑜是个好女孩,希望东方透能够识宝,若是错过了,可有得他后悔的。 “还是姐姐最好了。” 叶瑾瑜笑了笑,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有了落脚的地,东方透的事情可以慢慢理清楚,指不定她还可以先查访一番,看看他在这里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马车是在前方的一阵喝斥声中猛然停住的,车里人一个趔趄便向前摔作了一团,好在安叶手快,及时将几个孩子一捞,这才没有碰着孩子,倒是林桃与采秋护在季重莲她们跟前,结结实实地做了回肉垫子。 车里多了几个人虽然有些挤,但若真是遇到这种突然的变故,几个人一扎堆,要摔也摔得不狠,算是好的了。 “姐姐,你有没有摔着?” 叶瑾瑜扶着季重莲,上下左右仔细地看了看,除了发鬓微微有些散开了,人是没有伤着的,她不由伸手过来给季重莲抿了抿发。 “几个孩子有事没?” 季重莲转头看向桂英,她已经从安叶怀中抱了豆芽过来,心有余悸地道:“多亏了安叶姑娘,孩子都没事。” 季重莲心下稍稍安定了些,“那就好!” “梁叔,怎么回事?” 等车里的人都扶起坐正了,林桃才撩了帘子探出头来,好在身后的梁佑及时勒马,后面的马车才没有赶着撞上来。 “前面有两辆马车撞在了一起!” 梁宽也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刚才真是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在他勒住了马,不然撞上去那可就是三辆马车,更不用说马车里还坐着几个孩子,这可不得了。 “这好好的怎么就撞在了一起?!” 林桃暗骂一声晦气,回头便听到季重莲吩咐道:“让梁宽绕了路走,不用在这等着。” 这样的热闹季重莲是半点不想掺和,梁宽在外应了一声,就想要调转马头往旁边的巷子去,前面马车上的人却已是开打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许多人,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 梁宽有些焦急地在马车外禀报,“太太,人围得太多,暂时动弹不了。” 季重莲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那再等等,等着人散去了咱们立刻走。” “林桃,你去后面的车给梁嫂子他们说一声。” 季重莲吩咐了林桃,她自然乐得领了这个活计,滑下马车便向后跑了去。 季重莲依在车窗的帘子旁,稍稍掀了条缝向前望去,果然两车的人各不相让,那随身的仆从都扭打在了一起,路上便有人嗑起了闲言碎语。 “瞧那派头,是燕王府女眷的马车吧,不知道坐的是哪一位?” “还能有谁,只有那简家姑娘出门有这样的阵势,那可是王妃的表妹,一般人怎么得罪地起?” “哎哟,是简姑娘啊,那对方可以倒霉了!” “可不是,看那马车的模样像是新近来到梁城的富户,识不得王府的娇客也是寻常,但这运气可就……” 有人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有人在一旁咂舌叹息,有人更是觉得惋惜,但谁也没有上前一步,只围在周围看着热闹。 简姑娘,燕王妃的表妹…… 季重莲在心中默了默,暗暗记住了这个人,看来这位简姑娘是个霸道厉害的角色,至少让人说起她来时心中都有些戚戚。 叶瑾瑜也将车外百姓的议论声听进了耳里,不由轻哼一声,“这位简姑娘怕是有些嚣张过了头,天子脚下都没见过这等蛮横的人!” 季重莲摇了摇头,刚想说话,便又听得车外有人一声惊呼,“燕王府的人将对方的马车砸了个稀巴烂!哎哟,车上坐着的姑娘摔下来了,头上都流血了!” “真是作孽喔!” 有看不过去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可不要出了人命才好。” 叶瑾瑜脸色一沉,“嚯”地一下便想站起来,季重莲及时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看看,即使是燕王妃的亲戚,也不能欺负百姓!” 叶瑾瑜咬了咬牙,满脸的义愤填膺。 “你坐着!” 季重莲瞪了叶瑾瑜一眼,却没有松开手,而是转头对安叶吩咐道:“你下去看着,尽量不要闹出人命,若是要帮人,隐蔽些,别让人看出来了!” 安叶点了点头,轻巧地滑下了马车钻入了人群中。 叶瑾瑜这才闷闷地坐了下来,季重莲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这冲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叶瑾瑜别扭道:“我就是看不过去。” “若那真是燕王妃的表妹,那代表的就是燕王府,你刚来梁城便与燕王府做对,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就算你不顾着自己,也要想想我,想想你姐夫,再想想东方透,他们在西北的军营,燕王的麾下,今日你和燕王府对上了,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季重莲一字一句地说道,话语平静,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沉静地犹如山中挺立的松柏,让人一下便感觉到那股直立昂然的气势。 叶瑾瑜怔了怔,瞬间便泄了火气,自责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是太冲动了。” 季重莲看着叶瑾瑜,正色道:“从前在上京城里有你的父母护着你,但出门在外可没有人卖你的面子,就算上次你拿出了金吾卫的令牌,那也是对方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你懂吗?” “我懂。”叶瑾瑜的头垂得更低了。 “瑾瑜,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懂事了,父母不求你的回报,但若是你能少为他们惹下一份祸事,那也能让他们欣慰不已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想,你便不会义气用事了!” 说到最后,季重莲声音渐缓,她既然认下了叶瑾瑜这个妹妹,便不想她长歪了去,懂事明理,也是她那么大的姑娘该做的了,不久后若是嫁了人,依照着叶瑾瑜这脾性,还不知道会在婆家惹出多少事来。 兴许叶瑾瑜的父母就是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这才与邻居家的东方大人结了亲家,也是希望看在彼此的情份上多对他们这个女儿担待几分。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能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叶瑾瑜沉默良久后才抬起头来,眼眶已是红了一圈,“姐姐,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些人都捧着我夸着我……忠言逆耳,姐姐对我这般推心置腹,我今后做事前一定会好好想想,不辜负了父母,不辜负了姐姐……”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能这样想最好。” 采秋与桂英在一旁守着孩子,不管她们是否听到了季重莲与叶瑾瑜的这番对话,可俩人谁也没多看这边一眼,显然是心中极有默契的。 前面的喧闹声渐渐止住了,季重莲听得有马车缓缓离开的声响,人群散去,安叶也回到了马车上。 “怎么样了?” 叶瑾瑜忍不住倾身向前,季重莲看了她一眼,她讪讪地笑了笑,又退回去坐好了。 安叶对季重莲点了点头,才道:“燕王府的马车没有什么损伤,先行离去了,另一方嘛……那姑娘确实是磕破了头流了血,她随身带的几个仆从也被燕王府的人打趴下了,那些人虽然没下杀手,但都指着关节打,想来回去后这伤残是免不了了。” “真狠!” 叶瑾瑜咬了咬牙,手中的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好了,这世上的闲事是管不完的,以后遇到这位简姑娘尽量不要和她起冲突,你要记住,这里是梁城,不是上京。” 季重莲又叮嘱了叶瑾瑜一番,这才吩咐梁宽驾车离去。 第【141】章 内宅管事,有女心悠 裴府在梁城的宅子据说是在宽窄巷子里,这里住着的都是官宦人家,只是大部分的人都在军营里当差,只有等到休沐的时候再回,便有各家女眷相互蹿门拜访,一来二去也都熟识了。 见着裴府跟前停了两辆马车,便有人探头出来张望,瞧着驾车的人眼生得紧,不知道是不是裴大人的家眷来到了。 隔壁守门的张顺脑袋伸得尤其长,嘴中还念叨着,“若真是裴太太来了,沈姑娘可就不好处了。” 对面的王家门房小孟子屁颠颠地跑了过来,塞了一把花生到张顺生里,一便剥着壳,一边调侃到,“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裴大人都没说什么,你倒替沈姑娘操起心来,指不定裴太太也是个能容人的,见着沈姑娘可怜,这就大大方方地把人给收了。” 张顺一脸地惋惜和感叹,“是啊,咱们太太和沈姑娘处得也好,直说沈姑娘知书达理,管家也能干,这不把裴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娶媳妇就该娶这样的,若是早知道裴大人已经娶了亲……” 小孟子斜了张顺一眼,“你不也说早知道,裴大人救下沈姑娘那会儿,沈姑娘怎么知道他已经娶了亲?如今人都跟着裴大人回来了,说什么也会给个安置吧?!” 张顺摇了摇头,“只是要让沈姑娘做妾,到底可惜了!” “哟,你看看,人下来了!” 小孟子踮高了脚尖,不住地向前打望着。 梁宽父子将马车在一旁停好了,季重莲让采秋下了车,采秋说话稳重人也细致,由她先去开这个口最适合不过了。 季重莲坐在车上抿着唇笑,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娇羞的欢愉,也不知道裴衍知道她已经到了自家的大门口会是个什么模样? 叶瑾瑜在一旁小声打趣着,对着季重莲揶揄地眨了眨眼睛,“姐姐,你是想姐夫了吧?” “你这小丫头,不许乱说!” 季重莲嗔了叶瑾瑜一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裴府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算不上小了,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纵横九钉的朱色大门显出一股沉厚的气势,门前站着两名带刀的护卫,说是护卫可更像官兵,他们精神抖擞地站着,连目光都不没有斜上一下。 采秋理了理衣衫,这才踏步上了台阶,略一福身,这才浅笑盈盈地说道:“有劳两位大哥向内通禀一声,咱们太太到了!” “太太,哪位太太?” 其中一名护卫有些不解,平日里来裴府蹿门的太太也不少了,多是指着沈姑娘来的,这次这位是…… 这下轮到采秋有些诧异了,她凛了凛神,沉声道:“大人不在家吗?这里是裴府,咱们的太太自然是大人的妻子!” 另一个护卫“咦”了一声,像是有些好奇地向下张望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俩人商量了一阵,这才向采秋道:“大人去军营了,姑娘请在这里稍候,小的进去向沈姑娘回禀一声。” “沈姑娘又是谁?” 采秋面色一变,握紧了手,心中一股危机意识油然而生,这是做为女人的一种直觉,她不禁为季重莲担忧起来。 一个护卫利落地进去通报了,另一个护卫这才回答了采秋的话,“沈姑娘你都不认得,如今管着裴府内务的就是沈姑娘,咱们大人对沈姑娘很是器重!” 采秋默了默,转身下了台阶,几步便走到马车旁,撩帘道:“太太,姑爷好似不在府中。” “喔?” 季重莲眉头一挑,却又缓缓舒展开来,“想必军营中有事,无妨,咱们先进府再说。” “可是……”采秋有些踌躇,见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才低声道:“护卫不认识咱们,说要进去回禀了沈姑娘再说。” “沈姑娘?” 季重莲微微眯了眼,缓缓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叶瑾瑜也是一脸狐疑,但她毕竟不清楚季重莲与裴衍之间的事情,所以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 “是,听说如今府里的内务就是这位沈姑娘在管着,婢子想那多半是个管事……” 采秋的声音越说越小,连她自己都有几分不信,若是想找个管家之人,要么寻经年的老管事,要么也会托了管事的妈妈或者是媳妇子,怎么会找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 “这你也信?!” 林桃叫嚷了起来,一脸的愤慨,“指不定哪些人瞅着咱们太太不在,这就来府中钻了空子!” 季重莲看了林桃一眼,面色虽然平和,但话语却犀利,“不清楚事情之前别乱说,再管不住你的嘴,我便让人送你回彭泽去!” “是。” 林桃赶忙闭了嘴,脸上却仍然有些忿忿。 桂英在一旁哄着孩子,间或抬头看一眼季重莲沉凝的脸色,却是抿紧了唇,什么也没有说。 不管那沈姑娘是什么身份和来头,季重莲这正室的地位不会变,即使男人有了什么二心,也要正室妻子点头才能纳得了妾。 若是季重莲明白这一点,将管家的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男人在外怎么样也就随他了,桂英也算是在大宅门里呆了那么多年,这些道理早已经烂熟于心。 叶瑾瑜看向季重莲,也是一脸地担忧,“姐姐,那眼下咱们怎么办?”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她对裴衍还是信任的,“先等等再说,指不定待会咱们便要先会会这位沈姑娘了。” 似乎少了马车的颠簸和摇晃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豆芽咿咿呀呀地叫唤了起来,桂英在一旁哄着她,木家兄弟也被吵醒了,婴儿的啼哭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小孟子本就竖起了耳朵,此刻听到孩子的哭声,他面色一凛,转头拍了拍张顺的肩膀,“听到没,车里有孩子的哭声!” “这连嫡子都有了,沈姑娘若是要进门那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张顺摇了摇头,看见自家府里有个丫环经过,他立马转头对小孟子道:“这事我要快点禀报给咱们太太知道,她和沈姑娘要好,指不定就能帮着出面说和两句。” “你去吧!” 小孟子点了点头,又慢悠悠地晃回了对街去,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妻妾相处可是门高深的学问呢,反正他是不懂。 那个进去回禀的护卫不一会儿便快步走了出来,几步下了台阶,在马车跟前恭敬道:“太太,沈姑娘说了大人离开时对她有交待,请车夫从夹道的侧门把车驶进府里,沈姑娘在二门恭候太太!” “好,有劳了!” 一个沉静的女声透出车帘,护卫也有些好奇,但想着车上人的身份,他到底没敢抬头,指挥着两辆马车向侧门而去。 马车直接驶到了二门口,采秋撩了帘子向外望去,二门前的宽敞空地上正次序井然地站着一堆的人,往后是一众丫环仆妇,而最前面的果然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女子。 马车停住了,立马有机灵的丫环上前来摆上了脚踏,又恭敬地退在了一边。 沈心悠目光恬静,唇边夹着一抹淡笑,这一天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到这样早,见到马车停住了,只领着一众仆妇上前迎接,口中念道:“恭迎太太回府!” 采秋与林桃先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扶着季重莲落了车,后面跟着叶瑾瑜、安叶,桂英将三个孩子依次递了出来,人也跟着下了车。 梁嫂子与梁芬已是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立在季重莲身后。 “都起吧!” 季重莲抬了抬手,目光这才定在了当先的一名女子身上。 这女子穿了一件镂金挑线的湘妃色菊纹小衫,腰上系着一条淡紫色绢纱绣花长裙,头上挽着新月髻,斜插着一支掐丝玉兰花的头簪,白嫩的耳垂上是赤金的丁香豆蔻,她的皮肤白皙细嫩,五官算不得多漂亮,但却有种温柔沉静的气质,一身打扮更是素雅,一点也不像是仆妇丫环,反倒像是府中未出阁的姑娘。 “你是……”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沈心悠,含着淡淡的笑意。 沈心悠上前一步,倒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小女子姓沈,名心悠,得裴大人好心收留,如今暂管着府内一应事务。” 季重莲点了点头,至于这个沈心悠的来历她自会打听清楚,眼下却不是纠结的时候,想到这里,她又接着说道:“我来信时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知道沈姑娘可准备了屋舍?” “是,”沈心悠点头,微微扫过季重莲明媚如春光一般的俏脸,目光微垂,“大人离开时已经做了交待,太太自然住在正屋,余下的两位少爷可歇在东西厢房里,至于叶……” 沈心悠的目光转向了叶瑾瑜,唇角含笑,“心悠也单独为叶姑娘准备了一个苑落,就在正屋的背面,有条清幽小道相通,叶姑娘若是想去正屋找太太也十分便利。” 季重莲信中除了说明孩子的事情,自然也有道出结拜的姐妹叶瑾瑜,她本就起了要留叶瑾瑜住在一处的打算,想来事无巨细裴衍都一一交待了沈心悠。 “那就有劳了。” 季重莲淡淡地颔首,气度宜然,不仅是沈心悠,就连在她身后的一众仆妇丫环都是暗自估量着,原本以为沈姑娘能够一直当这个家,眼下正牌太太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好处的人,众人心中都揣着一份小心,行事亦发谨慎起来。 林桃始终是一脸不服气地看向沈心悠,这还没嫁人的姑娘就跑到没有主母的院子里住着干嘛,就算她没有意图,别人也会怀疑她是不是有心染指男主人,这沈心悠就不怕人言可畏,还是早就名节扔到了一旁? 采秋倒没有林桃心中的意愤,她只是着意观察着沈心悠的举止,见她谈吐不俗,礼貌周到地接待他们一行,好像她才成了主子一般,反倒将他们放在了客人的位置,这一点让她微微有些不喜。 安叶倒没什么表情,抱剑在怀,一脸冷冰冰的模样,沈心悠身后有几个丫环偷偷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都心中打颤。 西北也不是没有女子习武,但是安叶周身的煞气不似作假,那很能吓倒一帮人。 沈心悠亲自领着季重莲他们向正屋而去,一路介绍府中的园林布置,因着季重莲更偏爱南方的园林风格,府中多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转过花树间还有一汪假山清泉,锦鲤碧荷相映成趣,那玲珑匠心连叶瑾瑜见了都不由夸赞。 只听沈心悠含笑道:“大人知道太太喜欢江南的风格,府里在规整修缮时特别请了江南的园林师傅,太太看那边的文竹,还是大人命人特意给移栽过来的!” 沈心悠说着话手便指向了假山池后,那里果然有郁郁葱葱的一片幽竹,在这炎炎夏日里,看着连人的心都清爽了几分。 季重莲浅浅一笑,也没有说什么,径直往前而去。 沈心悠脚步一顿,目光凝在季重莲的背影上,反倒有些幽深难明了。 她一个孤女,如今已经无依无靠,她留在裴府的目的很明确,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裴衍偏偏就看不出来? 想到与裴衍相遇那一天的情景,沈心悠至今还难忘。 那是去年的初冬,前往西北的道路亦发难行,她陪着父亲想要回乡安葬母亲的骨灰,却不想半路遇到了盗匪,父亲为了救她毙命于刀下,想着逃不脱被羞辱的命运,她已经准备咬舌自尽了,却不想裴衍从天而降,那张冷峻的面容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心里。 之后,她将父亲与母亲的骨灰好生安葬了便随着裴衍一起来到了梁城,她举目无亲,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这个时候,沈心悠才知道裴衍早已经成亲,妻子出自丹阳的名门望族季氏,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掌柜的女儿,与季重莲的身份天差地别,她自然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可只有那么一点,她想要留在裴衍的身边,就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好,可裴衍不明白她的心,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季重莲的身上,若是当家主母愿意留下她,那么生为男主人的裴衍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将季重莲送入了正屋,沈心悠刚想踏进门槛,却被林桃一伸手给挡住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沈心悠,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蔑,“沈姑娘,咱们太太累了,有话请明天再说!” 沈心悠面色一僵,笑容顿时有些勉强了,脚步向后退了些,福身道:“那就有劳姑娘服侍太太了,待会我便命人送来洗漱的热水。” 林桃“嗯”了一声,却依然挡在沈心悠的面前,半点没有移开的意思,沈心悠只得告辞,林桃还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声,“不送!” 转出正屋后,沈心悠身边的丫环仆妇早被她遣散了,只留下一个侍候她起居的芳儿。 芳儿走前两步,见着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姑娘,如今太太真地来了,咱们可要想想办法!” 芳儿是到了西北后裴衍为府里挑人时一起让沈心悠选的,就专门伺候她一个,所以在季重莲来到梁城之前,沈心悠是裴府内宅里当仁不让的主事人。 只是如今……芳儿心里着急,都说正房太太手段最多,若是沈心悠不能保住自己在裴府的权力地位,反被新来的太太给架空了,那么她的地位也会直线降落,恐怕以后的日子便没有这般好过了。 沈心悠探了探头,眼看左右没有人才坐在了小道旁的大圆石上,目光低垂,眸中神色晦暗不明,“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在府中的身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太太出自丹阳季家,我这个掌柜生的女儿难道还能压过名门望族的女儿不成?” 沈心悠说着说着唇边便多了一抹苦笑,父亲从前做着掌柜,她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父亲望女成凤,甚至还专门去请了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妈妈教她礼仪规矩、管家理帐等一应事务,不也是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鱼跃龙门嫁入大户人家,可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姑娘,你可不能还没比过便先输了阵势,大人对你的看重咱们可是都看在眼中,你在府中都半年有余了,掌家理事谁不夸赞,就连邻居的几位太太都愿意与你结交,你……” 芳儿越说越来劲,却不想被沈心悠一口打断,她的目光垂在粉色的指间上,语气更加黯然,“那是她们还没见着太太,若是太太今后管着裴家的事务,她们便不会再想与我结交了。” 芳儿满脸诧异,却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有什么会不会的?” 沈心悠苦笑着摇头,“她们愿意与我结交,也是觉得大人看重我,若到时候我在裴家什么也不是了,她们还会向从前一样对我好吗?” 从小在铺子里看着父亲做事,沈心悠也是知道这些人情世故的,所以,她的想法和芳儿全然不同。 眼下不是要与季重莲作对,而是尽可能地讨好这位当家主母,消除她对自己的戒心,只有这样,在裴府她沈心悠才能有一条活路。 听了沈心悠的话,芳儿一时之间哑然。 沈心悠主仆谈了些什么季重莲自然不知道,眼下她只先顾着将几个孩子安顿好了,有采秋与林桃在一旁料理着,沈心悠还遣了两个丫环过来帮手,很快地便把东西厢房给理顺了。 叶瑾瑜被另外两个丫环引着去她暂住的苑子,准备一会收拾齐整了再过来与季重莲一同用膳。 忙妥了一切,季重莲坐在圆桌旁歇口气,她打眼四望,这正屋的布置尤其素净,说白了就像没有人料理过一般,与她去东西厢房见到的舒适真是两个样子,处处都透着股生硬。 这一点不仅是季重莲看出来了,几个丫环自然也有些不满,难道主母住的地方反倒比不上她们几个丫环住的地了?这沈心悠到底是怎么理事的? 季重莲遣了个府里的丫环来问,“屋内的布置可都是沈姑娘的主意?” 那丫环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垂了目光低声道:“是,其他房间的布置摆设都是沈姑娘吩咐的。” “那这正屋里……大人平日里不回来住吗?” 季重莲的目光又四处转了转,食指轻轻地叩响了桌沿。 “大人公务繁忙,平日里很少回府里住,而正屋里的布置……”那丫环话到这里一顿,似乎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这才接着道:“原本沈姑娘是要布置的,可大人说了,这里要留给太太亲手布置摆设,太太要住的地方,自然要太太看得顺眼住得舒适才行!” 季重莲抿了抿唇,眸中笑意深深,“你叫什么名字?” 环儿眨了眨大眼睛,也跟着抿起一抹笑来,“回太太的话,婢子名叫环儿。” “好,有赏!” 季重莲这样说着,采秋忙上前递了个荷包到环儿手中,环儿脸上一阵惊喜,立马便福身拜谢,之后便跟着退在了门外。 “这个环儿是个聪明的,待会你向她打听一下府里的情况。” 季重莲目含深意地望向了采秋,她立马会过意来,点了点头跟在环儿身后跨出了房门。 采秋亲热地挽住了环儿的手,笑道:“环儿妹妹,不知道咱们这个苑里有没有小厨房?” “有的,当时大人特别吩咐给太太建了小厨房。” 采秋的热情让环儿有些受宠若惊,平日里沈姑娘虽然也宽待他们,但到底没有这样的打赏,刚才她偷偷打开荷包瞄了瞄,足足有两钱银子呢! “那环儿妹妹带我去看看吧,要早些把炉子起了火,晚些时候我还要给太太熬燕窝!” 采秋一边说着一边挽着环儿走,瞧见不远处的廊角有个人影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见她的目光望了过来,立马便又缩了回去,直到她们转过了廊角,那里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采秋暗暗把这事记在了心上,一边和环儿闲话家常,一边小心翼翼地套着话,倒是把季重莲想知道的事都问了个七七八八。 第【142】章 偶遇东方,浪子多情 裴衍这一次的军务怕是要耗到九月底才能回转,当然做些什么都是军事机密,府中的人自是不知的,只是他离开时已经交待了沈心悠种种,这才放心离去。 他已经期盼了好久,如今季重莲到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可无奈军机要务不能耽搁,他只能先行办了手中的差事再与季重莲相聚。 至于沈心悠的身份,不说府里的人都知道,就是相熟的邻居也都清楚,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身世可怜,幸得裴衍出手相救,如今只能跟在恩人左右服侍一二,这样的情景下若是都有人能够狠心地将她撵出府去,免不了会有人指指点点,更甚者还有碍声名。 林桃听了便觉着气愤,忍不住咬牙道:“她定是趁着太太不在府中,这才结交了左右邻里,就想着太太来了之后这些人能够帮她说几句话,真是有心计!” 采秋略微思忖后,才道:“可面上却看不出来,府中下人都说沈姑娘好,待人宽厚,想必府中人的心有一半都向着她!” 这倒是事实,就从今日采秋见到的那个鬼祟的身影,就算不是沈心悠派来的,打探清楚这里的情况,指不定就要巴巴跟到她面前邀功去了。 “这事得慢慢来,反正我也不着急。” 季重莲不急不慢地端起桌上的粉彩定窑瓷茶蛊,揭开茶盖,那清亮金黄的茶汤微微荡漾看着便是喜人,轻轻抿上一口,那味道更是浓郁甘醇,是今年上好的铁观音。 看来府里用的东西都是上品,刚才那一桌席面可是不差,沈心悠说是为她接风洗尘,一桌的菜肴至少混合了四种菜系,足见她的用心。 若是季重莲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那真是白活了,如今她这个正牌太太来了,沈心悠是想上赶着讨好她呢! “太太,您说姑爷不会真地对她……” 采秋有些担忧地问道,季重莲看了她一眼,摇头道:“若阿衍真地有心于她,如今她便不会是这副模样了。” 林桃握了握拳头,“那咱们也要防着她,太太是不是先把这管家的权拿回来?” “先由她管着吧!” 季重莲理了理袖摆,目光垂在滚边的金色绣线上,“既然是阿衍交给她的,自然等阿衍回来再作清算,如今我巴巴地要将这管家权夺回来,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这府中定也有人会为她抱不平的!” 沈心悠一直管着裴府的内务,若说她没几个得用的亲信,季重莲自然是不信的。 若府中上下不能齐心,管起家来指不定还有人在下面作怪,与其这样,这段日子她不若落个清闲,旅途中这般奔波劳累,她也该调整休息一段时日,至少这皮肤就该细细保养起来了,她可不想裴衍回府时便见着个黄脸婆。 桂英刚刚奶完孩子,正抱着木长空哄他入睡,听了季重莲的话,她难得一笑,道:“太太这样做是对的,您是正牌,沈姑娘可什么也不算,您若与她计较无异于是自降了身份,且在一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咱们再做出应对之策也不迟。” 季重莲赞许地对着桂英笑了笑,“桂英倒是深得我心!” 林桃与采秋将箱笼里的器物翻找了些出来,季重莲目光所及,案头上摆着是从前家里用过的九曲青铜烛台,博古架上摆着珐琅花鸟蒜头瓶、彩锦如意六角盒,连第一次睡的紫檀木雕富贵花开的拔步床上都支起了浅绿色的莲花帐幔……处处是她熟悉的东西,季重莲抱着十样锦的缂丝软垫,这一夜倒是睡得尤其踏实。 次日清早用过早膳后,叶瑾瑜正与季重莲说着话,那厢便有丫环来请,说是沈心悠集合了府中各房的人,要拜见季重莲这位正房太太。 “姐姐去不去?” 叶瑾瑜挑高了眉,虽然不清楚沈心悠的打算,但她觉得季重莲应该去。 “怎么不去,府中的人若是连我都不认识,今后不是要惹人笑话?!”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采秋扶着她起了身,众人便向着内院的正厅而去。 听说这一次是连外院的朱管事都一齐叫了过来,这位朱管事原是军营里的一名幕僚,因为不幸伤了腿行动有些不免,便向上面讨了个差使,正巧裴衍这里要用人,就一起将他带了回来,除了打理外院的一应事务,便是管着各府迎来送往的接待、回礼什么的,与沈心悠算是平分秋色! 但沈心悠因为有裴衍的看重,在身份地位上又隐隐高上朱管事那么一截。 季重莲到了正厅后,厅前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堆人,裴府不算小,所有的仆佣丫环加在一起也有七八十个,各门各房分支复杂,听着他们一一自报完家门,这日头都要近正午了。 季重莲坐在厅里尚还要林桃在一旁打着扇子才有些许凉意,那顶着烈日站在外面的人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太太还有什么示下?” 沈心悠合上了手中的帐本递给了身后的芳儿,用帕子擦掉鼻尖的细汗,这才含着一丝小心侧身转向了季重莲。 这一次的人事变动她也一并记录在案,拨了哪些人到正屋去侍候,拨了哪些人到叶瑾瑜那苑里,季重莲带来的那些人应该安置到什么地方,她都趁这个机会细细添上了一笔。 “没有,让人都散了吧!” 季重莲挥了挥手,淡淡地瞥了一眼沈心悠,“今后若是无事也不必这般劳师动众,这大热天的,吩咐厨房做些解暑的酸梅汤给各房送去吧!” 沈心悠脸上一红,咬唇道:“是,多谢太太体恤!” 季重莲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沈心悠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怎么被季重莲一说,今日的拜见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沈心悠的目光微微向边上一瞥,果然下面人群中已经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她心中一凛,脸色不由沉了几分。 今日她本来还想试探一下季重莲是否有夺权的打算,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一个字,这让她心中安定的同时,又起了另外的想法。 季重莲的不争不夺,是不是以退为进的另一种手段? 看来正房太太的名头果然不是白来的。 只是她如今能够依仗着的只有这管家的权力,若是连这也失去了,她在裴府便真地没有立足之地了。 沈心悠本来也是想讨好季重莲的,可她做的这一切,对方不仅丝毫不动声色,就连那正屋她想多靠近几分都不容易。 沈心悠便知道,虽然季重莲没有说什么,可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在防备着自己,想要突破她这道口子确实不容易,只能一边握着手中的权力,一边徐徐图之。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季重莲多半时间是在正屋里呆着,偶尔与叶瑾瑜相携着在城里逛逛,似乎并没有要夺权的架式,沈心悠慢慢安了心,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她这位置名不正言不顺的,除非她能自卖为奴成为裴府的下人,或是嫁了府中的管事护卫,可是她又不甘心。 沈心悠心情烦躁地翻着手中的帐本,突然,她目光一凝,面色沉沉,招了身后的芳儿前来问话,“你看看,这次买进的白面和大米为什么比上个月翻了一倍?” 芳儿她娘孙妈妈管着厨房采买的活计,平时理帐对帐这些事沈心悠对芳儿也没有回避,眼下出了问题自然也就直接问了她。 芳儿目光一闪,却并没有心虚的模样,而是直接对上了沈心悠的眼,面上显出几许忧心,“听说是河南河北那边遭了蝗灾,收成不好,这米面价钱都涨了上来,姑娘想想,今年春天可就只落了两三场雨,这土地旱得都裂开了,今年指不定是个灾年!” 沈心悠面色凝重,合上了帐本,“可这也贵得太离谱了!” “姑娘还别说贵,指不定这价钱还要往上涨,若真是闹了灾荒,有钱还没地买去!” 芳儿倒是不以为然,花的是裴府的银子,沈心悠心疼个什么劲。 “那咱们要不要再囤些粮食?” 沈心悠问询地看向芳儿,芳儿与孙妈妈毕竟是在庄稼地里干过农活的,论起民生来比她要懂。 “暂时应该不用。” 芳儿摇了摇头,“年初的时候燕王不是派了人兴修水利灌溉粮田么,咱们西北今年的粮产还是勉强凑和的,只要不遇上蝗灾,等着这一年秋收后米面的价钱应该就能平了下来。” “这样就好。” 沈心悠心中微定,裴衍对帐房先生那里有交待,府里每月的支出都是有定数的,就算有出入,出入也不能太大,特别支出也能特别处理,但也要讲明原由,这点他倒是一点都不糊涂。 * 西北人爽直,梁城又在边境,这里经常有来自西凉的行货商人,边境贸易还算热闹,男女大防倒没有南方这般明显,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相约而行的媳妇姑娘,也没见谁有不自在的,若是你蒙了面纱带了竹笠,指不定别人还要多看你两眼呢。 季重莲与叶瑾瑜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每次出门还都不用马车,走累了找个茶楼或者是饭店歇歇脚吃点东西,若是回转时脚累了,完全可以雇两个挑夫,坐在梁城里特有的竹轿子上,那岂只是一个爽透了得。 叶瑾瑜此刻正专注地站在街道旁的一个小货摊前挑捻着,这些平日里在上京城铺面里看不到的小玩意对于她来说尤其稀罕,还有富于西凉民族特色的工艺品,像绣屏、饰品等等,色彩斑斓极其艳丽,绚目地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叶瑾瑜兴奋的模样,季重莲暗自摇了摇头,她对这些倒不感兴趣,抬头看着略有些昏黄阴沉的天空,她的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今年的确是少了雨水,好在燕王英明,专门请人建了水渠,还提前打了许多口水井,遇到干旱便抽水灌溉田庄,西北这一片的粮食作物长势倒是尚可。 听说河南河北那边已是遭了蝗灾,季重莲只希望这灾情不会蔓延到这里来。 “姐姐,你看这个漂亮吗?” 叶瑾瑜拿了个蝴蝶型的发簪举在鬓边,对着季重莲笑着眨了眨眼,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爱美都是天性,古今皆同。 “不错!”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发簪应该是木头做的,只是木片打得极薄,又在蝴蝶的翅膀上绘了艳丽多彩的颜色,头顶的触角是微微颤动的铜丝,看起来尤其逼真! 得到季重莲的肯定,叶瑾瑜自然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转头又举起了两枚雕刻怪异的木牌,“这两个我准备给长空和原野……等等,再给豆芽选个拨浪鼓!” 说着话,叶瑾瑜又埋首在货摊前了,季重莲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出门季重莲只带了安叶与林桃,此刻林桃手中已经提了两个布袋了,叶瑾瑜却还有再往里装东西的架式,林桃顿时苦了一张脸,陪人逛街也不是个容易的活计。 季重莲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街上,她们眼下是在东市,这里是梁城的小商品集散地,不远处过了十字路口便是梁城有名的花街。 花街,自然不是卖花的街市,虽然比不上秦楼楚馆的格调,但到底比最下作的窑子,中等的妓院又要高上那么一截,至少里面卖笑的姐儿也不乏精通诗词书画的,各种乐曲舞蹈更是信手拈来,曲意温柔笑脸迎人,那自是男人不愿意离开的温柔乡。 此刻还不到正午,花街那头是一片清静,那里的活计也就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刚刚开始。 可是季重莲却见到一名男子从花街里的一间铺子里走了出来,直接穿过了十字街口,往他们这边而来。 离得近了,季重莲方长看清那男子的长相,他脸颊瘦长面容俊逸,一双单凤眼尤其勾魂,天蓝角的袍角上印了一些暗红的酒渍,却无损于他的俊雅,几楼散开的额发垂在两侧,反倒带出了几分随性与不羁。 男子一路行来似乎认识不少人,频繁地与周遭的人微笑打着招呼,甚至还有好些妇人姑娘含羞带怯地给他送上香囊荷包,他也照单全收,少不得一番赞扬吹捧肆意调笑。 越走越近,男子微微转头,似乎感觉到季重莲的注视,他脚步一停,回了她一个自认为潇洒帅气的笑容,下颌微仰,似乎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季重莲怔了怔,随即想起了这里带着点西凉风格的民俗文华,西凉人口稀少实力单薄,所以西凉王颁下令来,西凉的女人不管是被休弃、和离,还是丧夫之后都是必须再嫁的,这就养出了西凉女人的重口味,不是男人们挑捻她们,而是她们选择男人,觉得顺眼的男人她们还能上前询问,只要双方愿意也能成就一场露水姻缘,这股风气自然也就吹到了梁城内外。 季重莲缓缓敛了面色,转过身再不看那男子一眼。 想不到这男子竟然是这般地轻佻浪荡,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东方透也愣了愣,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不,不会! 就凭他这副样貌,哪个姑娘媳妇不爱的,他可是情场浪子,纵横梁城内外无敌手! 年轻嘛就该多享受几年,若是提早成了亲,婚后的生活可就不能像这般随性了,处处有媳妇管着,哪里还能过得潇洒自在? 想到这里,东方透唇角一勾斜魅一笑,理了理额前的落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衣摆一撩,踏着优雅的步子向季重莲走了过去。 在他眼中,这个女人神情冷傲,偏生意态中又透出一丝江南女子的轻柔婉约,梁城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美人,他竟然不知? 东方透感叹地摇了摇头,他纯粹站在欣赏的角度,可是美人不爱搭理他,这让他的小小自尊心受到了挑战,胸中的烈火小宇宙顿时勃勃地燃烧了起来。 “这位娘子,初次见面,东方透在这厢有礼了!” 东方透优雅地行了一个自认为标准的贵公子礼仪,就凭这一手,他在梁城可是掳获了无数女人的芳心,俊逸、多金、优雅、前途无量,这可都是贴在他身上闪亮的标签,哪个女人会看不到? “咔嘭”地一声! 叶瑾瑜手中正拿着的面具应声而落,她与季重莲双双回过了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东方透!” 叶瑾瑜咬着唇,眼眶一下便红了,这个男人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些痞痞的坏坏的,让人又爱又恨,却始终不能忘怀! 来到梁城已经有段时日了,可她像是在刻意回避一般,没有急着打探他的消息,反而是过着自以为快乐的日子。 可此刻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叶瑾瑜在一瞬间的惊喜之后,那些久埋在心底的不解、怨怼、愤怒犹如山洪一般倾泄而来,此刻她只想狠狠地上前抽他两个大嘴巴丫子! 季重莲在一旁站着不由面色沉沉,一字一顿地问道,“瑾瑜,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季重莲冷哼一声,若叶瑾瑜的未婚夫真是这样的男人,退了亲倒是好了! ------题外话------ 昨天很多姑娘都急出来跳脚了,其实阿衍还是好的,你们别误会他! 第【143】章 梦醒梦碎,伤痛成长 夏日炎炎,好不容易刮起了一阵凉风,吹起东方透额前的黑发,那双单凤眼此刻已是增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若是再往下看,那双眼珠子指不定就要瞪了出来。(.) “瑾,瑾瑜……你怎么会到了梁城?” 眼前俏丽的少女面中含煞,东方透升起的热情像骤然被人泼了冷水,全身上下透骨地冰凉,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最难缠,如今还是他指名道姓的未婚妻,他都到了梁城,没想到却还是躲不过! “还不是为了来找你!” 叶瑾瑜狠狠地一咬牙,看向东方透的神情复杂难明,她该恨他的,可真正地见到了他,却又恨不起来,这样矛盾而又煎熬的心情让她犹如置身在冰火之上。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由你那方退亲,以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东方透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暗自猜测着俩人的关系,目光还是带着几分悸悸望向了叶瑾瑜,叶家与东方家的关系向来便好,若是俩老知道他在这婚事上暗自使了坏,或是欺负辜负了叶瑾瑜,只怕回到家就是一顿好打。 “我为什么要退亲?!” 叶瑾瑜气红了眼,“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不想娶我?告诉我,我改!” 东方透无奈地摊了摊双手,“那你究竟觉着我哪里好,非要嫁给我不可?你告诉我,我也改!” “东方透,你欺人太盛!” 叶瑾瑜死死地咬着唇,一双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全身都在颤抖着,似乎一个忍不住她便要与东方透拳脚相向了。 “瑾瑜,人各有志,我只将你当作妹妹,咱们是不合适的。” 东方透缓缓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的脸上已经收起了那种漫不经心,显得尤其认真,他习惯了不受管束的生活,像游荡在天际的风筝,他根本不想有人在风筝的另一头牵着线摆布他! “东方透,我恨你!” 叶瑾瑜双目赤红,可那眼泪说什么也不肯掉落,她重重地挥出一拳,东方透躲也未躲,直直地受了这一拳头,脸颊倏地便肿了起来,唇角迸裂泛起了腥腥血丝。 打完这一拳,叶瑾瑜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季重莲立马唤过林桃,“去,跟着她!” 林桃应了一声,把手中的东西往安叶怀里一搁,狠狠瞪了一眼东方透,这才追着叶瑾瑜而去。 “这丫头,还是那般性子!” 东方透用衣袖抹掉了唇角的血丝,微微扯了扯唇,便觉着有些裂着痛。 “你就是东方透?” 季重莲转回了目光,审视地将东方透从上看到下。 有些人,在男人间他或许是个难得忠厚仗义的朋友,可对女人来说,却未必是个良配,就譬如眼前的东方透。 “这位娘子认得瑾瑜,不知道是……” 东方透也提起了精神,叶瑾瑜和眼前的女子相识,他可再不敢生出其他的想法,更何况对方看他的目光已经透着一丝冷意,他是傻地才会再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板凳。 “我的夫君姓裴,相信东方公子也认识。” 季重莲之所以没有立刻离开,是想将后续的事情办妥当了,若是东方透真地不值得托负终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东方透一怔,随即震惊地看向季重莲,连话语都带了几分结巴,“你是阿衍的媳妇?哎哟,嫂子,我是真不知道你来了,要不然,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东方透已经在心里悔翻了肠子,若是裴衍知道他对季重莲曾有过这些轻佻的举动,那指不定就会剥了他的皮。 他可知道裴衍对妻子是爱若珍宝的,今儿个怎么事事不顺,处处踢到铁板? 东方透的脸上只剩下苦笑,连连拱手道歉。 “嗯。” 季重莲淡淡地点了点头,“只是你道歉的人不该是我,而是瑾瑜,你可知道她一路为了寻你吃了多少苦头,这样的女孩子你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东方透尴尬地笑了笑,心底却是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嫂子,瑾瑜比我小上六岁,我从小只当她是妹妹,半点没有男女之情,如今要让我娶她,这我怎么也做不出来。”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是兄妹,成不了夫妻,不然这世间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一厢情愿呢! 东方透只希望叶瑾瑜能够早想通才是,若是叶家主动退了亲事,那只能说明他品性不端或是有其他什么的陋习,断不会损了叶瑾瑜的名声。 东方透觉着他这一辈子就适合做个浪子,所以名声什么的对他来说倒是无关紧要的,倒是父亲知道后怕会将他一顿好打。 季重莲轻叹了一声,目光瞥了过去,“你与阿衍是好朋友?” “是,咱们是发小,从小一起玩到大,只是后来……嫂子知道,阿衍他们家离开上京城了,这才没有了联系。” 东方透搓着手,因为知道自己有把柄握在季重莲手上,不得不陪着小心。 “你走吧,我会劝瑾瑜想开些,退了与你的这门亲事。” 怎么样对叶瑾瑜才是最好的,季重莲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你喜欢的不一定就适合你,一双鞋子穿在脚上,到头来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想叶瑾瑜将来后悔,并且痛苦终生。 犹如骤然卸下了一顶沉重的包袱,东方透惊喜道:“那就有劳嫂子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看来东方透对叶瑾瑜真地没有半点男女私情,真将他们拴在了一块,将来说不定就成了怨偶。 “嫂子,你是不是要回府?我的宅子也在那边,我送你们回去吧!” 季重莲愿意帮他解决这个难题,东方透自然亦发殷勤了。 季重莲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瑾瑜会出事?” “那丫头不会出事的,顶多哭闹上一会,晚些自然就回了。” 东方透裂嘴一笑,从这一点来说他还是挺了解叶瑾瑜的,谁叫他们一起长大,太熟悉了的人也就注定成不了夫妻。 季重莲可不像东方透这般放心,她转头吩咐了安叶一声,“去找找瑾瑜和林桃,务必将她们给安全带回府中!” “可是……” 安叶有些犹豫,她的职责是贴身保护季重莲,若是她离开了有什么意外发生怎么办? “相信东方公子的身手还是不错的。” 季重莲淡淡地瞥了东方透一眼,刚才叶瑾瑜那一拳头力道也不轻,他如今就像个没事人一般,平日里功夫肯定没少练,至少不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这位姑娘放心去吧,嫂子交给我准不会出事的。” 东方透对着安叶比划了一下自己强有力的胳膊,遭到了安叶鄙视的一笑,他的笑容顿时有些讪讪的。 得,就是因为他刚才对叶瑾瑜那样,所以季重莲身边的两个丫环都对他有偏见,这他能够理解,好在季重莲是深明大义的,从这一点来看,他是极端佩服裴衍择人的眼光,若是不然,又怎么会能得了这么个稳重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去吧!” 季重莲对安叶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而去。 见着安叶离去,季重莲对东方透微微颔首,便转身往回走了,东方透不过愣了一下,这便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燕王赏给裴衍宅子时也要一并赏给他的,但东方透想着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个偌大的宅子住着反而觉着冷清,这便放弃了与裴衍隔了两三户的那个邻里位置,到最后到他想要找个地方歇脚了,却只剩下街道最尽头的一个小四合院,他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季重莲的步伐不急不慢,稳稳地走在前面,东方透则稍显拘谨,落后她两三步远的距离,不近不远地缀着。 有担竹轿的挑夫坐在街道旁的树荫下休息乘凉,东方透心中一动,几步上前道:“嫂子,可走得累了?要不要坐轿子回去,你不知道咱们梁城的竹轿可是又清爽又便利!” “我还不累,谢谢!” 季重莲摇了摇头,脚步未停地向前走去,东方透只得做罢,叹了口气又追了上去,他怎么会不知道第一印象最重要,如今他在对方眼中已是落了下乘,想来将来在裴府他也讨不到什么好,但这人他可不能跟丢,至少在梁城的地界不能让季重莲出一点意外,不然裴衍回来后铁定会找他拼命。 两旁的街道每隔五步远的距离便种植得有一颗绿树,夏日里枝叶繁盛绿树成荫,倒成了逛街时最好的遮阳伞,季重莲心态平静,倒也不觉得热。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俩人拐进了宽窄巷子,裴府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是遥遥在望,东方透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嫂子,不知道你来梁城有多久了?” 季重莲脚步一顿,微微偏头看向东方透,面色中有一丝不解,但还是回答道:“七月底到的,快一个月了。” 东方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女人可是最敏感的,更不用说如今裴府里还住着个沈心悠,两个女人撞见,就一点异样也没? 好在裴衍是心中坦荡荡,对沈心悠没有一点恶念,不过想着她父母双亡着实可怜,这才带了回来,为她寻门亲事也算有了依靠。 这一次裴衍出军务,还特意给他说起过这事,想来等到裴衍回转时便能将务色到的那人带上,让沈心悠过过眼,合适就早点嫁过去,以免耽搁了人家姑娘。 可裴衍心中是这样想,沈心悠却是未必,东方透见过这女人一次,有主意,心也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裴衍这小子样样都行,唯独这情事上面不灵光,一根肠子通到底,若是让沈心悠远影响到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那可就不好了。 东方透在心里琢磨着,若是他帮着处理好了沈心悠这事,指不定季重莲就对他另眼相看了,今后也不会在裴衍耳边吹些枕头风,疏远他们兄弟间的关系,看来他的确有必要在季重莲跟前讨到这个好。 东方透放低了嗓音,悄声道:“嫂子,那沈姑娘的事你别介意,阿衍这人就是心思太粗,只见着别人可怜,遇到了就做了一回好事,如今他也打算在军中寻个人将沈姑娘给托付了,嫂子来了,沈姑娘再住在府中也不像个事,还好嫂子宽大明理,定是不会与他计较的!” “你倒是会帮着他说话。” 季重莲轻声一笑,眸中神色不明,却又一语点透,“若沈姑娘不愿意嫁人,那咱们还能不顾她的意愿逼着她嫁吗?” 更何况这街坊邻里沈心悠已经结交了不少,这段日子还总有什么太太前来拜访她,说项的意味很明显,却都被她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尤其是那位张太太,三天两头地来找沈心悠,俩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张太太的夫君挂了个五品守备官的职位,管着梁城的军需粮草,不打仗时算是个闲职,一旦开打,那就是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张太太与张大人是少年夫妻,一路走来也几经磨难,张太太从前的身份也不过是一名商户之女,对上名门世家出来的太太夫人们,自然心头便有些异样,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愿意与沈心悠交好。 张太太家世不好,对上比她更不好的沈心悠,那自在就有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能够处在同情弱者的位置上,想来张太太有一种满足感吧。 “这……倒是不好的。”东方透讪讪地笑了笑,又道:“但沈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裴府也不是个事,总要让她自己离开才好。” “理虽是这样,但也不是人人都懂的。” 季重莲倒是有些诧异东方透怎么关心起沈心悠了,想来也有几分是为了她和裴衍考虑,这样想想,她心中的意气稍平。 “嫂子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了,那要不要我……” 东方透笑着接话,露出一口白牙,英俊的面容在阳光的折射下确实有些耀目。 “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等阿衍回来,我们夫妻自然会有决断。” 季重莲笑着打断了东方透的话,对他点头示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东方透还能说什么,也只有笑着,眼前的女人太有主见,可不是他能够任意摆弄的。 到了裴府门口,护卫远远地便见到了季重莲,忙下了台阶,又见着东方透在一旁,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地唤了声“东方大人”。 裴衍不常在府中,但只要他在时,东方透必定是个常客,其他人也不见得和裴衍走得多近,主要是府中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主人,自持身份的太太和夫人们也不屑与沈心悠这样身份不明的女子交道往来。 季重莲与东方透道了别,这才踏进了裴府的大门。 叶瑾瑜是直到日落才被安叶与林桃扶回了裴府,这丫头找了一家酒楼喝得酩酊大醉,林桃一直守着不敢离开,安叶也是一路问着才打探到了她的下落。 看到叶瑾瑜哭哭笑笑,又拉了林桃喝酒,暂时应该不会去别处,安叶这才回了一趟裴府把今日买的东西给搁下,将这事禀报给了季重莲,这才又回到了酒楼。 叶瑾瑜喝得烂醉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俩人趁着暮色中人烟稀少,这才赶紧扶了她从夹道旁的角门回了府去,又叮嘱了守门的婆子不许乱说,不然重惩不殆。 这一夜叶瑾瑜睡得很沉,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她心底疑惑的大石终于被人给一脚踹了开来,她有的反倒不是沉重,而是解脱。 梦里,小时候的场景像片断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有欢笑的、有落泪的、还有悲伤与喜悦的……可人为什么要长大呢,若总是孩子,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忧和心伤了。 叶瑾瑜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晌午,她一有动静,立马便有丫环撩帘而入,口中念道:“叶姑娘总算醒了,太太特地让人熬了解酒汤,婢子一直温在炉子上,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叶瑾瑜点了点头,接过丫环手中的解酒汤一饭而尽,还觉得脑袋有些沉重,人却已是清醒了过来,她穿衣下榻,问道:“姐姐可有什么交待?” 那丫环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请叶姑娘一同过去用膳。” “好。” 叶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打起了精神,这一路走来,她再也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能够自己解决的就不要让别人操心,穿好了衣服后,她对着人高的穿衣镜立了立妆容,在丫环的引领下带着笑脸向季重莲的正屋而去。 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叶瑾瑜会睡到几时起,几时来,桌上已经摆满了可口的饭菜,季重莲含笑对着她招了招手。 “可饿死我了,都是我喜欢的菜,姐姐真好!” 叶瑾瑜笑嘻嘻地落坐,接过采秋递来包银的象牙筷子,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季重莲笑着点头,也举箸而食,还不时地给叶瑾瑜夹些菜放在她面前的白瓷小碟里,一顿饭虽然吃得寂静无声,却也其乐融融。 饭后俩人坐在厅旁隔着的壁纱橱里,采秋沏了茶汤亮色的六安瓜片,用粉彩蓝的定窑茶蛊盛着,远远看去,有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澄澈与淡然。 叶瑾瑜举杯在手中把玩了许久,才对着季重莲咋舌道:“姐姐屋里就是不缺好东西,赶明儿也送一套给我!” “喜欢你就拿去,我那儿还有呢。” 季重莲依然是笑咪咪的,半点没提起昨日之事,这反倒让叶瑾瑜有几分不自在,过了半晌,她才小声道,“姐姐不想问问我吗?” “那你愿意说吗?” 季重莲微微牵了唇,笑容恬淡如春风。 有一个人这样理解她,对她这样宽容和宠溺,叶瑾瑜只觉得心中浮上一丝温润的暖意,原本紧张的心情骤然便放松了下来。 叶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飘向了窗外,看着窗外那颗粗大连天的老槐树,她的唇角渐渐染上了一丝笑意,连声音也变得如云雾一般轻柔飘忽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才六岁,那个时候我们家园子里也种了一颗那么大的老槐树,要好几个丫环才能合抱得住……我小时候性子就野,没有姐姐这般文静,最爱上蹿下跳,半点不得闲……那一天,丫环们见着槐树上有个鸟窝便来禀报了我,我仗着胆子大,几下便爬了上去,可是上去容易,等着我掏到了鸟窝里的蛋,再往下一看,那高得差点便让我吓晕了过去……丫环们怕急了,忙去找人来帮忙,就是这时……他来了!” 叶瑾瑜的话音到这里一顿,唇边的笑容却是渐深,整个人沉浸在了回忆的光环里,全身上下有一种耀目的美,“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我笑,问我是不是叶家那个调皮捣蛋的二妹妹,我气着了也不理他,可他就在下面说说笑笑,半点不觉得生分,最后被他这样一说,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慢慢地就顺着树枝爬了下来……可最后还有一丈来高时,我的脚滑了,我尖叫一声掉了下去,我以为一定会摔得很惨,就像奶娘摔断了腿的大儿子,一辈子都瘸瘸拐拐的,我害怕极了……但他却稳稳地接住了我,在下面当了我的肉垫子!” “我撑起身子一看,脸一下就红了!”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好像金沙,他的眉毛很浓,一双丹凤眼尤其漂亮,那时我便觉得一颗心止不住地咚咚乱跳!” “姐姐,”叶瑾瑜转头看向季重莲,眼眶红红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喜欢他了,这么多年来,我总算是想明白了……原来他只是我的一个梦!” “傻姑娘!” 季重莲叹了一声,握紧了叶瑾瑜的手。 “我明白喜欢他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在他心中,我只是他的妹妹!” 叶瑾瑜咬了咬唇,嗓音渐渐变得哽咽,“我会写信回家,让父母去东方家退了这门亲事。” “想哭就哭吧!” 季重莲靠近了些,双手轻轻地圈住了叶瑾瑜的肩膀,对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懂得放手,也是一种解脱! 第【144】章 西北蝗灾,妙计除害 西北延线的急报终于呈在了燕王的案头,他一目而过,一双剑眉皱成了川字,拍手便唤人传了亲信的几名幕僚共同商议解决之道。 不出三日,便有红榜张贴而出,谁能献出治蝗灾的良策,将以千金重赏! 一时之间,全城哗然! 久旱必有蝗,蝗灾过境的消息再怎么样也是瞒不住的,就连离梁城几百里远的妥城,就在一天前遭遇了蝗灾的侵袭,依着蝗群前进的方向,不日应该就会飞过梁城上空。 九月才是秋收的时节,现在的粮田正待成熟,若是蝗灾真地到来,梁城的百姓很可能颗粒无收! 这个消息的确是让全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民心震荡不安。 若是可能,燕王绝对不愿意将这样的消息公之于众,但事实就算被掩盖住了,也终有被戳破的一天,不若调动全城百姓的智慧努力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季重莲得知这个消息也很是忧心,虽然燕王也承诺若是真地今年遇了灾,自然会想方设法地从江南等地购进粮食,并同时向朝廷申请赈灾粮饷,绝对不会让全城百姓饿肚子。 燕王从来是言出必行,有诺必践,所以他的话信服的人还是很多的,但也止不住那些心里没底的开始通过其他渠道偷偷往自己家里囤粮食。 连沈心悠都忍不住在季重莲面前诉苦,说是粮价又涨了一倍。 再这样下去,全城都会陷入灾年即将来临的恐慌之中。 季重莲也很是苦恼,但是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对蝗灾做出应对之策。 桂英奶完了木家兄弟,叶瑾瑜与林桃一人抱着一个来到了季重莲面前,两兄弟现在面色红润,很是可爱,每每看到他们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有再多的烦恼也一扫而过。 季重莲伸手抱过木长空,在他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孩子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香香软软的身子让人抱着就舍不得放手。 “一晃眼,孩子都三个月了,姐姐,你看他们长得多好!” 叶瑾瑜抱着木原野凑了过来,两兄弟的小脸堆在一处,一时之间倒真是让人无法分辨。 季重莲笑着望了过来,也不知道叶瑾瑜是不是真地在心底里放开了,只这些日子面上多了几分欢颜,但那笑容中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沉寂。 伤痛使人成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那都是一种人生的磨砺,叶瑾瑜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有这样的转变也是她渐渐成熟的标志。 至少季重莲在心里觉着欣慰。 季重莲看了木家兄弟一眼,不由沉吟道:“那时候咱们急着赶路倒是没有妥善处置木姐姐的遗体,我寻思着让梁宽带人去把她的坟头迁来,以后他们兄弟长大了些,初一十五也能给木姐姐上炷清香,以慰她在天之灵!” 木姐姐是季重莲之后再与叶瑾瑜闲话聊天时给木家兄弟的生母取的称呼,一来二去也就叫成了习惯。 叶瑾瑜默默垂下了目光,看着木家兄弟的眼中尽是怜惜,“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木姐姐一个人被埋在那里孤零零的,一定觉得很孤独。” “还有那些奇怪的挡路的树枝,我至今仍然想不通是什么道理。” 季重莲的思绪一下便被拉回了当日的情景,那些断掉的树枝,那些死去的鸟雀…… 鸟雀……鸟雀……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在脑海中被缓缓过滤着。 突然,季重莲的脑中似乎有灵光闪过,下一刻,她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大自然的物种总是相生相克的,既然人力无法解决,那么就换一种方位思考。 蝗虫的天敌就是鸟雀,若是能引来鸟雀对付蝗虫,那怎么说也能保住一些粮田,有一分希望便要尽力地抓住! 可是,怎么才能引来尽可能多地鸟雀呢? 季重莲微微皱了皱眉,她觉得这是个主意,但具体地实施只怕又有难度。 见着季重莲时而舒展时而愁苦,叶瑾瑜不由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季重莲看了看叶瑾瑜,不由斟酌道:“你可知道燕王已经贴出红榜,遍寻治蝗的良策?” “倒是听府里的人议论过。” 叶瑾瑜点了点头,眸色有些担忧,“姐姐,蝗灾是否真地这般可怕?” “是,”季重莲肯定地点了点头,“蝗灾过境,很可能颗料无收,若是这样,百姓们一年的辛苦可就化为了泡影,灾年来到民不聊生,恐怕还会生起内乱!” 民乱犹如洪水,宜疏而不宜堵,堵则溃,疏则通! 这个道理季重莲是懂的,燕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蝗灾过境之事才没有瞒着全城百姓,若是从其他渠道得知这个消息,怕是流言早已经扰乱了人心。 “我有个办法,但不知可行不可行?又该怎么样传到燕王耳中?” 季重莲将木长空递回给了林桃抱着,食指轻叩着桌面,面露沉思。 “那……不若找东方大哥想想办法?” 叶瑾瑜这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涨红了脸,见到季重莲诧异的目光向她看来,更是一脸扭捏道:“姐姐不要这样看我,我与他再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若是请他帮忙递个话给燕王,应该不难的。” “若是让东方透来做这事,应该是可行的。” 季重莲眼睛一亮,笑着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背,“你能想得开最好了。” 做不成情侣还能做朋友,叶瑾瑜有这样豁达的心胸,没有因此而记恨东方透,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最好的放下。 “那我即刻让梁宽去请他来。” 季重莲站了起来,吩咐了梁嫂子一声,便在府里坐等着东方透上门。 直到黄昏时分,东方透才来到裴府,沈心悠得知了这个消息也迎了出来,在半路便截住了他。 东方透是裴衍最好的朋友,沈心悠不敢有丝毫慢怠。 “东方公子!” 沈心悠含笑地迎了上去,端正地福身一礼。 “沈姑娘!” 东方透微微敛了面容,疏离而客气地说道:“今日本是无心打扰,不过嫂子找我有要事相商,恕我先失陪了!” 东方透说完便绕过了沈心悠,轻车熟路地向内宅而去。 沈心悠转过身来,渐渐沉下了面容,手中的绢帕不由绞紧了。 上一次她便知道东方透送季重莲回府,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这个男人是梁城有名的多情浪子,沈心悠虽然有些不屑,但却又不能不花心思讨好他,因为东方透的话在裴衍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他能帮着她说上两句好话,那可抵得上别人的千百句。 可不知道怎么的,不管她如何对东方透笑脸相迎,曲意讨好,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季重莲这才来了梁城多久,他立马便上赶着讨好来了,怎么能让她心中不气恼?! 芳儿在一旁看着,脸色也有些不好,不由上前两步道:“姑娘,东方大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内宅,那让外人看来像个什么话?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太太……” 沈心悠心中一动,却还是出言呵止了芳儿,“这些话哪是能够随便乱说的,毁坏太太的清誉,当心大人回来饶不过你!” “事实说不定就是这样!” 芳儿仍然是一脸地不服气,“这天色都不早了,若是太太与东方大人知道避讳,有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儿再说,这么急巴巴地赶过来,任谁都觉得内里有鬼!” 沈心悠眼珠子转了转,招了芳儿过来低声说道:“你派个机灵点的小丫环去太太那头探探消息,若是真地听到什么不好的……我在大人面前才好说话。” 芳儿抿唇笑了笑,“姑娘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 季重莲也没想到东方透这般晚了还要赶过来,听到丫环的禀报,便让人先将他领到待客的花厅去,而她本已经穿了居家的大衣裳,又不得不换了见客的常服,这才带着采秋举步而去。 一见到季重莲的面,东方透便满脸歉疚地欠身道:“不知道嫂子找我有要事,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回到家里门房的老苍头禀报了这事,我才巴巴地赶了过来,叨扰了嫂子,是我的不是!” 说着东方透又是一番赔礼道歉,与见到沈心悠时的清冷高傲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面孔。 若是沈心悠真地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女子,说不定他还能有几分同情心,可这个女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还妄图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简直是天方夜谭! 东方透从一开始便看穿了隐藏在沈心悠那张温和面容下的真实本质,这才对她没有一丝好脸色。 “既然你人已经过来了,那么咱们长话短说!” 季重莲挥手招呼东方透坐下,采秋已是从茶水间里端出了热茶,捧着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这便又退了回去。 “嫂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东方透一撩衣袍,双手放在膝上,与平日的嬉皮笑脸不同,显出几分沉稳之态。 季重莲点了点头,也不寒暄,真接说道:“关于蝗灾,我有个主意,但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嫂子竟然有主意?” 东方透目光闪动,一脸惊喜的模样。 这几日不止是燕王本人,连王府中的幕僚也是操碎了心,蝗灾过境之事在旱年时有发生,这是无可避免的,燕王贴出红榜,其实心中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灾情过后,应该怎么样筹措粮草、稳定民心,没几个人是真地在想办法治理蝗灾。 此刻听季重莲这一说,东方透也来了兴致,若真是个可行的办法,那试试又如何?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蝗虫的天敌便是鸟雀,尤以麻雀为最,若是咱们能想办法地引来这些鸟雀,以鸟雀来治蝗灾,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那鸟雀应该怎么样来引,还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 季重莲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东方透却是越听越吃惊,一双眼睛增得老大,连嘴巴都忘记了合上。 用鸟雀来对付蝗虫,这样的计策他怎么没有想到? 不仅是他,那些号称王府智囊的幕僚怎么也一个都没想到? 季重莲一脸凝重地看向东方透,“怎么,不可行吗?” 东方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连面上都带了几分傻笑,却是话语激动道:“嫂子,你这计策甚好,但是我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要不我立马去王府禀告燕王,让他自己做决断!” “那就有劳东方大人了!” 季重莲起身对东方透行了一礼,她本来就打的是这个主意,办法是她想出来的,但具体可不可行还要那些男人们去实验,即使没什么效用,她一个妇人之言倒也不会影响大局,顶多被人置之一笑罢了。 但若是能够起到作用,那便是为梁城的百姓争取了多一分的希望,说不定能躲过这一场久旱的灾年! 这与燕王来说也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政绩,燕王好了,那么跟随在他下面的一班人才能有好日子过,这事绝对是利己利民的。 “嫂子言重了!” 东方透赶忙站了起来,拱手向季重莲还了一礼,眸中难掩钦佩,“嫂子一个内宅妇人,尚且能这般忧国忧民,为梁城献计,让我等男儿自愧不如!”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效果,东方大人这样说言之过早了。” “嫂子也别与我这样生分,今后唤我一声阿透吧!” 东方透抱拳一揖,也不待季重莲回答,“嫂子,这事事关紧要,我这就去向燕王禀报,告辞了!” “好,若是有什么消息,你给我回个信!” 季重莲点了点头,这便要送东方透出门,也不知道叶瑾瑜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她正和东方透碰个正着。 “瑾瑜,你怎么还没回去?” 东方透面色一变,见到叶瑾瑜略微显得有些局促,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倒是叶瑾瑜爽朗一笑,“东方大哥,我姐姐交待你的事情可要用心去办,别出了差错!” “好,好,知道了!” 东方透给俩人告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对叶瑾瑜再见到他没有大哭大闹反而这样坦然相对,他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不自在,暗自嘀咕着是不是她还没有放弃嫁给他的打算? 但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他再说些伤人的话恐怕连季重莲都不会放过他,这事只有写信回去探探家里人的口风,不过若真是叶家退了亲,他老爹估计已经写下十张大纸洋洋洒洒地骂他来了。 也许他再等等便有结果了。 看着东方透的背影飞也似地消失在视线中,叶瑾瑜长长地呼出口气,轻声道:“姐姐,我真傻……我原本还想确认一下他会不会后悔,可看到他这模样我便知道,他真地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 季重莲拍了拍叶瑾瑜的肩头,安慰道:“时光流逝,再多的伤痛都会过去,你还那么年轻,将来值得更好的人!” 叶瑾瑜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但再也没有为东方透落下一滴眼泪。 俩人正说着话,安叶扭着一个丫环进了花厅,伸手往前面一送,这丫环便瑟缩地跪倒在了地上。 安叶伸手一指,面色冷然,“太太,刚才这个丫环鬼鬼祟祟地在花厅的窗户下偷听你们说话。” “喔?” 季重莲冷笑一声,“抬起头来!” 那丫环自知躲无可躲,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看起来倒是面生得紧,只不断求饶道:“太太,婢子是来寻菊儿的,不是故意偷听,太太饶了婢子吧!” “安叶,你去看看今日守门的婆子是谁,竟然敢私放外人进来,给我一起送到沈姑娘跟前去,看看这等敢觊觎主子私隐的下人该怎么处罚!” 季重莲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丫环,她已经是止不住地打颤,安叶哪里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伸手一提便将她给拎了出去。 “姐姐,一定是沈心悠派来的人,她真是太过分了!” 叶瑾瑜也沉下了脸色,后宅中的这些伎俩她虽然不屑,但从小耳濡目染到底也明白几分,如今宅子里除了季重莲,也就只有沈心悠算半个主子,季重莲总不会让人来监视她自己,剩下的就只有沈心悠了,她有动机,也有权力能支使得动这些人。 “就这点手段,倒真是让我小瞧了她!” 季重莲轻哼一声,抚掌道:“快了,等到阿衍回府时,她的事情也就该有个决断了。” 季重莲不能背着裴衍处置了沈心悠,这样她成什么了,裴衍又会怎么看她? 就算要沈心悠离开,那她也要正大光明地做这件事,让裴衍看清楚沈心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以免再被她那副可怜样给迷惑了。 结果据安叶的回禀,守门的婆子和丫环各被沈心悠责罚了十个板子,之后便调到浆洗房当差了,门上又给重新配了人。 第二日沈心悠还专门为这事上门来给季重莲道歉,只说她管教得不好,这才让下人轻狂了起来,以致目中无主,还自扣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季重莲这个时候才知道沈心悠在裴府是拿月例银子办事的,看来当初裴衍也算公允,没准备养个闲人,这样有劳有酬的关系恐怕他人并不知晓,这才慢慢养出了沈心悠的野心。 林桃听了这话,不由在旁边笑着刺了沈心悠一句,“那这么说咱们该称呼沈姑娘为沈管事了。” 沈心悠脸色一僵,却并没有接口,只又向季重莲告罪几句,这才急急地退了下去。 采秋瞥了林桃一眼,担忧道:“你这样处处针对沈姑娘,当心她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小鞋穿!” “我会怕她?!” 林桃轻哼一声,显然是有些不以为意,“她自己都不知道检点,任由那些太太们误会也不澄清,又何必怕别人道破?!” 季重莲摇了摇头,思绪却并没有在这上面,而是想着东方透那边的境况到底如何了。 事实上当东方透连夜赶到燕王府将这事禀报给燕王知道后,全府的幕僚都怔住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怎么他们就没有想到,反倒去钻了牛角尖。 燕王哈哈大笑,直将东方透表扬了一番,这个功劳他却不敢冒领,这才将季重莲又供了出来,燕王自然又称赞了一番裴衍择人的眼光,还道若是这个方法奏效,将会重赏季重莲。 王府的幕僚彻夜研究怎么样才能将鸟雀给引来,第二日便做了个小范围的实验,用地窖里的沉谷子翻炒了出来,那香味果然引来了许多的麻雀,足足有上百只,但这些却是远远不够的。 但既然知道炒谷子能够引来鸟雀,这就好办多了,燕王还命人赶制了好几口炒谷子的大锅架到了城外的那一片田地旁,做好了迎接蝗灾的准备。 而梁城的百姓见到燕王这般亲力亲为地防蝗治灾,这也鼓足了干劲,帮着王府的人打着下手,忙得一片乐乎。 直到蝗灾逼近的当天,梁城百姓已是上下齐心,家家闭户,除了围了蓑笠带了防风帽在那里炒谷子引鸟雀的王府下人,街道上的铺面已经提前歇了馆,连路人都没有一个。 季重莲她们一帮女人孩子自然也呆在家里,心下有些惶惶地等待着蝗灾过境后的结果。 东方透也算是胆子大的,在王府拿了一套特制的蓑笠和防风帽,目睹了蝗灾来临的全过程,有他的转述,季重莲他们也知道了当日的大概情景。 远远地看着黑压压的蝗虫遮天闭日一般侵袭而来,这边的王府的下人立马拿盖子将炒香的谷子给盖了起来,骤然找不到食物的鸟雀叽叽叽喳喳地在空中盘旋飞舞叫个不停,这时候正好见到了飞来的蝗虫,两相一遇,自然就展开了一场激战。 “你们不知道当日的情景,真正是让人热血沸腾!” 东方透说得口沫横飞,顺手接过采秋递来的茶水,咕咕地就灌下了半蛊,这才接着说道:“鸟雀才只是第一拨的对抗罢了,你们可知道燕王还养了两只苍鹰,这两只鹰可是凶猛异常,当日却也被燕王给放了出来。这两只苍鹰也算是有灵性,它们专寻了梁城外的鹰巢,接连去骚扰了一番,结果迎来了一群的乌鹰,即使这些鹰是不吃蝗虫的,可它们翅膀那一扇的力道,蝗虫也足以死下一大片了,那场面可真是惊心动魄,你们没在场看着真是可惜!” 叶瑾瑜在一旁听得激动不已,连放进嘴里的点心都忘记咽下去了,只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嘛……” 东方透嘿嘿一笑,故意卖了个官子,不急不慢地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眼中期待之色甚浓,这才接着道:“这次的蝗灾不说咱们将那些蝗虫全歼了,至少也死了九成以上,损失是最小的,咱们梁城今年绝对不会过个灾年!” “这真是太好了!” 叶瑾瑜抚掌站了起来,却不想嘴里的点心一不注意卡在了喉间,她立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采秋赶忙上前为她顺着背,这又灌进去一杯茶水才慢慢缓过气来。 这时,林桃又好奇地问道:“东方大人,那些死掉的麻雀和乌鹰不是还能做成吃食?” “那是!” 东方透点了点头,“虽然它们也算帮梁城过了这次灾劫,但尸体留着腐烂了也不是办法,燕王让那些百姓们就地分发了,各人都高高兴兴地提了好几只麻雀,至于那些死掉的蝗虫,养了家禽的百姓每人都扫了好几背篓背回去喂鸡了!” 季重莲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道了声佛,“还好有菩萨保佑,梁城才能度过这次的灾劫!” 东方透笑着看向季重莲,一脸地钦佩,“嫂子哪里能这么说,明明是你的功劳,燕王还说要重赏你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想了个粗笨的点子罢了,具体的实施还不是王府的人在操办,这功劳我受之有愧,再说燕王用苍鹰引来鹰群的点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怎么不是?” 东方透却是不依,一股劲地执拗,“若不是嫂子抛砖引玉,任那些幕僚磕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谁解了梁城的蝗灾之围,嫂子领这头功当之无愧!” “咱们说来说去也没个准,到时候燕王自有论断。” 季重莲对这倒是不在意的,只是为了打住东方透深究这个话题,但能帮到梁城的百姓,她心里终究还是开心的。 第【145】章 燕王厚赏,裴衍归来 燕王的奖赏比季重莲想得还要来得更快,蝗灾过境后的第三日,一拨一拨的厚赐便抬进了裴府,还有燕王府的长史司徒耿也亲自走上了一遭。 沈心悠哪里见过这阵式,接过名帖后立马便有些腿软,司徒耿也没有对客气,直接称呼了一句,“沈姑娘,快请裴太太出来吧!” 沈心悠心下一震,还暗自猜测着这些东西是不是燕王奖励给裴衍的,又听司徒耿加了一句,“裴太太为蝗灾献计,梁城才能平安度过此劫,这些便是燕王的赏赐,需要她本人亲自领受才是。” 沈心悠心中自然有着满满的吃惊,但从司徒耿口中所说的话又岂能有假,她只能一边笑脸相迎,一边吩咐丫环去请季重莲。 司徒耿还是第一次登上裴府的大门,裴衍这个人生性冷傲,倒是很少与同僚打成一片,再说裴府经常主人都不在,迎来送往的差使也轮不到他来做。 此刻坐在正厅中,司徒耿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摆放的东西虽然精致,但怎么看都觉得有股小家子气,他自然知道如今是沈心悠管着裴府的内务,裴太太才来梁城一个来月,根本就没接手这些。 沈心悠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当然,司徒耿坐着,她是绝对不敢也坐着的,这些人都有官威,而且王府的门房都比别处的管事气派,对上司徒耿这个长史,她半点不敢怠慢,见丫环提了茶壶,她亲自为司徒耿斟上了汤色清亮金黄的铁观音。 司徒耿淡淡地看了一眼沈心悠,“沈姑娘在裴府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吧?” “是,依着日子算,也快一年了。” 沈心悠垂下了目光,心中依然忐忑,不知道司徒耿这话是何意。 “就没有其他打算?” 司徒耿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心悠,他原本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看着本该让人觉着喜乐可亲,只此刻一双细眼却透着犀利的精光,仿佛利剑一般一把便剖开了沈心悠的心房,直直看到了底,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遁形的窘迫。 不过沈心悠调整得也是及快,脸色微微一僵后,赶忙低首道:“裴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心悠愿意为奴为婢地侍候他一辈子!” “一辈子吗?” 司徒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声听得沈心悠心里直发渗。 厅里一时之间静默无言,沈心悠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借故便退了出去,她刚刚转过花厅,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季重莲。 今日的季重莲似是特意妆扮过,远远看去便透着一股浓重的华贵,玲珑有致的身形包裹在大红色的碧霞流仙裙下,她梳着繁复的高髻,孔雀型的发簪插在头顶,金片打造出的轻薄两翼雕着镂空的羽纹轻轻展开贴在两鬓间,亦发衬得她气度怡然,举手投足间优雅端方,仪态万千。 这样的衣饰与珠宝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撑得起的,沈心悠自问就没有这个能耐,若是同样的衣着打扮在自己的身上,怕旁人见着只觉得浅薄与浮华。 沈心悠咬了咬唇,低头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太太!” “沈姑娘!” 季重莲莞尔一笑话语轻柔,轻轻抬了抬手,沈心悠站起了身来,抬眼望去更觉得刺目,似乎这世间上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女子身上,让人又妒又羡。 原本就姣好的五官容貌经过细细地描摩后更显精致,一双远山眉,眉浓如墨,在尾梢轻轻上挑,杏眼琼鼻,绛唇不点而朱,面色平静中透着从容与淡定,那份高华的气度便让她望尘莫及。 沈心悠心下有些黯然,脚步一移侧到了一旁让出路来,“司徒大人已在花厅静候多时,太太请!” 季重莲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而去,连她身后的安叶与采秋眼角尾光都没有对沈心悠斜上一分,就这般无视而过。 沈心悠全身隐隐地颤抖着,但却不是怒气,而是深深的自卑,此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真地一点也比不上季重莲! “裴太太!” 见着季重莲进了花厅,司徒耿赶忙站起了身来,虽然如今的季重莲并无诰命在身,但仅凭着裴衍的身份地位他就应该投于几分尊重,更不用说如今燕王还这般看重这个女子,司徒耿不得不小心应对。 “司徒大人,快请坐!” 季重莲浅笑盈盈,举止又落落大方,司徒耿看在眼中暗暗点头,这样雍容的气度说她是公侯夫人也半点不让人怀疑。 任谁都看得出今日的季重莲是精心妆扮过,大红色的衣服代表厚重与吉祥,季重莲这样穿戴足以显出她对燕王府的尊重。 “裴太太,今日下官是奉了王爷之命特将赏赐之物送到贵府,还请一一过目!” 司徒耿拍了拍手,原本等候在庑廊下的青衣侍女便捧着黑底红漆的雕花匣子依次迈了进来,整整齐齐地在季重莲跟前站了一排。 司徒耿再一个手势,所有青衣侍女都整齐划一地打开了匣子,室内顿时一片流光溢彩。 季重莲微微眯了眯眼,这才一一望去。 每个匣子里都垫着红色的天鹅绒布,依次摆放着一副金丝螭头项圈、一对累丝云纹镶碧玺的赤金簪子、一套绿雪含芳碧玉簪、一对绞金丝蜻蜓镯、一对珍珠手链、一对如意夜光杯,还有造型别致的珠花及赤金的耳丁若干对。 司徒耿再一挥手,捧着匣子的青衣侍女分别站开在了两旁。 司徒耿这才指了指园中摆放着的一口口看似沉重的黑漆木箱,对季重莲说道:“裴太太,其中两个箱子里放着千两黄金,剩下的还有四匹缂丝祥云纹锦,四匹蜀锦、四匹闪锻、四匹软烟罗。” “这样的赏赐太贵重了,只怕我……”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得到这样的厚赏,燕王如此大费周章,倒是让她心中有些惶恐。 “裴太太就别再为难老夫了,王爷红榜一出,那千两黄金的赏赐断无反悔之说,再说裴太太乃是女中豪杰,也就不要再拘泥于这些琐碎的细节,你为全城的百姓造福,这样的赏赐当之无愧!” 司徒耿说到这里时已是话语激动,眸中难掩敬佩之色,若不是季重莲的主意,只怕梁城这一个冬天便难熬了。[.超多好看小说] 主意虽糙,但也要有人想出来不是,而季重莲做为这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真是再多的赏赐都不为过。 “大人既然这样说,便替我多谢王爷了!” 季重莲起身福了一礼,司徒耿自然没敢受全了,微微侧过半身,这才哈哈一笑道:“既然赏赐已经送到,老夫便不多留了,不过还有个好消息带给裴太太,裴大人最迟十日后便会顺利归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季重莲眸中一亮,唇角的笑容已是收敛不住,司徒耿在一旁看着不由抿唇直笑,俩人又寒暄了一番,季重莲便亲自将司徒耿送到了二门处,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而去。 裴衍归来这个好消息几乎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裴府,沈心悠一面欣喜一面忐忑地坐在妆花镜前,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左边的眉角有些开叉了,要赶紧修一修,还有她的衣服,是不是也该做两身新的了。 整日在府里忙着管家,也就那两身衣服换来换去,顶多趁着四季给仆佣们做衣裳时她也做两套,料子却也不敢挑那最好的,毕竟她还算不是这府里的主子,太张扬了反而不好。 沈心悠透过镜奁瞧见芳儿撩了帘子进来,头也不转地说道:“芳儿,待会咱们去玉宝阁走一趟,我要选几样称心的首饰。” 芳儿点了点头,态度却没有往日热切,只有些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沈心悠觉得诧异,忙搁下了手中的木梳,转过头来看着芳儿,“怎么了?” “姑娘,”芳儿垮着一张脸,眸色中尽是不服,“你不知道燕王赏给太太的东西有多好,婢子在花厅外瞄了一眼,只是那一套绿雪含芳碧玉簪恐怕就要值上千两,更不用说那一对累丝云纹镶碧玺的赤金簪子,玉宝阁里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姑娘花几十两买的头面,大人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放肆!” 沈心悠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连唇角都在哆嗦,她指着芳儿,半晌说不出话来,面上除了痛色,便是那再也掩饰不住的自卑。 是,她一个月才十两银子的月例,她都省在一旁存着,平日里的花销都报了公中的帐,她并没有贪墨什么,芳儿曾经也指着这事说道过,可裴衍救了她的性命还给了她安身的居所,若是她还昧着良心贪那些身外之物,那她成什么人了? 沈心悠自觉她还是有做人的底线,并不是那一双眼抹黑走到底的人。 “芳儿,别以为你和你娘平日里贪墨银钱的事我不知道,我就是给你们留了一线,只要不是贪得太狠了,我都可以增只眼闭只眼,但你今后再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赚的是自己的钱堂堂正正,即使……即使大人对我看不上眼,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努力过!” 沈心悠低声喝斥着芳儿,她的胸脯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着,但面色却是从来未有过的肃然,她是卑微,但绝不卑贱! 芳儿一时之间也被沈心悠骤然发的这顿火气给吓到了,赶忙低了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主子不在家,傻子才不贪呢,这府里的人恐怕也就沈心悠最老实,管的最宽,却连一个子都没为自己捞,她还真以为自己将来能做这府里的主人呢,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大人回府之后,太太便要执掌中馈了,到时候这府里有没有他们的位置还两说,不趁着这段日子填满自己的荷包,将来可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是,婢子自然也是盼着姑娘心想事成的!” 芳儿不咸不淡地接了那么一句,沈心悠反倒不好再说她什么,只得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燕王给季重莲那一箱箱的赏赐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别人有本事能想出妙计,可是她能吗? 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有看到府中众人的转变,那些想往正屋献殷勤讨好的比比皆是,她的威信已是大不如前,因为比起季重莲来,她的确什么也不是啊! 沈心悠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咬紧了唇瓣,手中的木梳“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看着指间渐渐浸染出的血迹,沈心悠哽咽了一声,终是哭倒在了妆花镜前。 * 沈心悠这厢发生的一切季重莲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忙着在给几个孩子做几双冬袜,西北的冬天可是比南方冷的多,能将脚都给冻裂了去。 正好那天她逛街时见到有人在卖驼绒,上好的驼绒纺成毛线,她再让梁宽将木条削细了打磨顺滑做了一头尖一头圆的长针,有模有样地织起了毛线袜。 身边的几个人都好奇,季重莲也不藏私,细细地教了她们针法,屋里几个人顿时都忙活了起来,只要来到这屋里,随时可见一群打着毛线的女人,就连东方透都忍不住想要讨一双袜子穿去,而这个差使却被采秋给包揽了下来。 东方透本是央着叶瑾瑜给他打的,但叶瑾瑜没空,她正在为她刚出生的侄儿打一顶帽子,之后还要给父母亲朋打手套和围脖,至于排到东方透那厢,已经不只是哪年哪月了。 在叶瑾瑜跟前讨不到好,东方透只得央了采秋,就他所见季重莲的丫环里就只有采秋最温柔,安叶冷冰冰的,林桃又是个小辣椒,他总得找最容易打动的人下手。 给几个孩子打完了毛线袜子不过才用了两天的功夫,季重莲也寻思着给裴衍打一件毛线背心,裴衍的身量倒是与东方透差不多,只是肩膀要更宽阔一些,她大致在东方透身上比了比,算了算又在肩膀的位置多加了二十针,这样拉伸也足够了,关键是毛线背心轻薄暖和,就算是穿在甲胄里也不会显得臃肿累赘。 为了在裴衍回来之前打好这件毛线背心,季重莲可谓是加班加点,也幸好在之前给孩子们打了几双袜子,她的手也练熟了,在昏黄的光线下怕伤了眼睛,她就是闭着也能打。 林桃在一旁看了捂唇笑道:“太太这是想睡觉了吧,不若交给婢子来打!” “哪有这回事?!”季重莲半睁了眸子,眯眼扫了过来,“我这是技艺纯熟,闭着眼也能打得好!” “真有那么神吗?我也试试。” 叶瑾瑜努力地睁大了眼,这几日她也熬红了眼,可对打毛线的热络劲却一点也没有过去,这可比刺绣好得多,至少不会让她伤了手指头。 说着话,叶瑾瑜便闭上了眼,可试打了几针后不是漏针便是错针,她还得再退针重打,几次三番下来却是白费功夫,弄得她再也不敢尝试了。 采秋在一旁笑咪咪地道:“这打毛线是太太兴起的,自然她最熟悉,咱们练久了就能闭着眼打,如今还不急。” 季重莲笑着点头,“熟能生巧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得出来人步履如飞,人未到,声先至,那是梁嫂子掩饰不住的大嗓门,还透着浓浓的喜音,“太太,大人回来了!” 梁嫂子一家人是季重莲的陪嫁,对于裴衍这位姑爷自然是认识的,梁宽如今管着车马,梁佑又在门房上任职,在府里这消息也算灵通。 季重莲倏地一惊,猛然增开了眼,眸中难掩喜悦,“他到哪里了?” 梁嫂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可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已在二门下了马,直奔正屋来了!” “啊?!” 叶瑾瑜惊呼一声立马站起来收拾了自己的毛线筐,红着脸道:“姐姐,我便先回去了,今日太晚也不好与姐夫碰面,咱们明日再细说。” “好,我让林桃给你掌灯!” 季重莲也没有挽留,这几日几个女人不分日夜地在一起忙活着针线倒是没什么忌讳,但裴衍这个男主人回来便不一样了。 叶瑾瑜匆匆退去,梁嫂子与采秋也帮着桂英将几个孩子抱回了厢房,安叶守在一侧,看着透明的高丽窗纸上映着大步而来的宽阔身影,她不由退在了一旁,在帘子撩开的那一刻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裴衍风尘仆仆而来,面上难掩风霜和疲倦,只在见到季重莲的那一刻一双眸子骤然散发出熠熠的光彩,就像两团雄雄燃烧的烈火,透着让人心惊的炙热! 他只是一挥手,安叶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阿衍!” 季重莲站了起来,一颗心激动地跳个不停,面上是喜悦的,可眸中却泛着泪光。 俩人明明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下一个呼吸间,裴衍已经骤然贴了过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 “莲儿!” 裴衍的胸腔震动着,炙热的体温透衣而出。 季重莲还想说什么,整个人已经骤然被裴衍转了半圈,背对着他趴在了炕头上,当她意识到裴衍要做什么时,裤头的绳子已经被他一把解开,身下一凉一热,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填满了,只剩下满足与喟叹的低吟,在这个夜里久久不散…… ------题外话------ 带小橙子去朋友家里玩了一天,我很少一个人带孩子出去玩,她太调皮了一个人经常拉不住,可这孩子很高兴,然后我就苦了,这五千字都是前天和昨天一起加着才赶出来的,累死我了,先去睡觉~ 第【146】章 你侬我侬,心悠去留 久别胜新婚,俩人再见时的激动与欣喜都无法抑制住,以致于忙妥完一切的采秋端着热水靠近了正屋,听到内里传来的响动立时便退开了老远,踌躇着不敢近门,一张脸颊羞得绯红。(.) 林桃还不明所以想往屋里钻去,被采秋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羞涩道:“太太与姑爷正在……总之,你先别进去!” 林桃怔了怔,耳尖微动,仿佛也听到了里面的细微声响,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个通透,竟然一转身就跑没了影,只留下采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重莲轻声嘤咛着,微微张了张眼,屋外还是漆黑一片,桌上烛台里的灯芯越烧越短,那一点星火在油光中泯灭不定。 季重莲微微侧了侧身,只觉得腰上一紧,又被箍进了裴衍温暖的怀抱中,他的嗓音带着情欲后的喑哑和满足,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气息缓缓倾吐,“怎么,睡不着觉?” 季重莲扭动了身子,却还是无法逃开裴衍的桎梏,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抱上了床榻,如今俩人赤诚相对,那份羞赧让她红了脸,只能扭开脖子低声道:“我想要沐浴。” 身下是一片泥泞,更不用说俩人相贴时出的一身细汗,这样子她的确没法睡。 “好,你等着!” 裴衍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吻,翻身便下了床。 季重莲的目光随之一转,裴衍的身影挡住了昏黄的烛光,那一身圆背蜂腰在光影中暗淡不明,壮硕健美的肌理纹路一直延伸而下,一件青色的衣袍抖落,稳稳地包裹住了那具健美的身躯。 裴衍转过头来促狭一笑,季重莲立马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不由在心里咬唇腹诽,她看自己的丈夫天经地义,为什么还要躲开去,下次定要好好看个够! 上半夜守在外面的是采秋,裴衍踏出内室她便惊醒了过来,她原本也准备了热水一直温在炉子上,此刻听到吩咐后,忙到净室里点了灯,将热水注入浴桶里,又加了些冷水调和得刚刚好,这才向内禀报一声,又匆匆退了出去。 季重莲发现自己的衣服早不知道被裴衍扔在哪个角落里了,只得扯了床角的薄被裹着,哪知道赤脚刚一沾地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裴衍的俊颜骤然映在眼前,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了,我来!” “不,不用了!” 季重莲挣扎着连连挥手,若是被裴衍侍候着沐浴,她便再也别想清静了,想想下面还觉着一阵酸痛,眼下她可是承受不住了。 “我保证不闹腾你!” 裴衍的话音极致温柔,就像带着魔力一般,季重莲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后身上的被子已是一落,她的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裴衍果然没再闹腾她,只站在身后给她捏着肩膀松缓着疲劳,季重莲这才放下心来,缓缓闭上了眼。 “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季重莲偏头望了裴衍一眼,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倒是少了几分冷峻之色,多了几分随性与不羁,青色的长袍松松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内里赤红的小点。 “能休息上十天半个月,之后除了休沐每日再去军中点个卯,应该都能回家陪你用晚膳!” 裴衍掬起一抹水浇在季重莲的肩头,水珠从白皙的肌肤上滚落,净房里渐渐升起一股合欢花的香味,季重莲伸手一捞,几根细长的红色花瓣缠绕在了指间,再轻轻一拂便又没入了水中。 “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季重莲狡黠一笑,反手便捧起了水浇在裴衍脸上,连着那件青色的衣袍都被淋湿了去。 裴衍咧了咧嘴,索性剥去了衣袍,他内里可是什么也没穿的,季重莲低呼一声,赶忙沉入了水中。 裴衍却站在浴桶边掬了水淋在自己身上,意态十分地悠闲,“这一路奔波,为夫也还没有洗浴,不若与娘子一同共浴!”说着便要跨了进来。 季重莲一声惊叫,逃也似地翻出了浴桶,裹上白布棉巾便冲向了内室,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以及裴衍抑制不住的大笑。 第二日一早,沈心悠便想来正屋拜见,可裴衍与季重莲仍然窝在被头里,一个是累得不想起,一个是被折腾得还想睡。 采秋与林桃又拦着不去通报,沈心悠在屋外等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无功而返,直到中午用膳时又领着几个仆妇丫环提来了食盒,季重莲终于打着呵欠起了身。 裴衍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在净房那会的确没有折腾她,可回到了床榻上却完全变了个样,也不知道这男人精力怎么这么旺盛,不管他最后再怎么样捣腾,她直接睡去了,好像迷蒙中还有温热的棉布擦拭着身下,之后有一股清凉的感觉爬升而上,倒是缓解了她的酸痛与不适,而这时窗外已是透出了鱼肚白,她翻了翻身便径直睡去了。 哪知道一觉醒来,已是正午。 采秋扶着季重莲起身,又为她穿上了繁复的百花燕尾裙,她左右扫了两眼,却没见着裴衍的身影。 一番梳洗后,采秋趁着给季重莲挽发之际,轻声道:“姑爷在净房里梳洗,沈姑娘带着丫环提了食盒过来。” 季重莲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她倒是积极得很。” “林桃与沈姑娘在一同摆膳,婢子这就侍候太太过去。” 采秋恭敬侧身一步,扶着季重莲往用膳的花厅而去,裴衍已然在座,沈心悠正红着脸向他递上一双用棉布巾子包裹着的象牙筷。 “阿衍!” 季重莲唤了他一声,裴衍伸出的手骤然停在半空了,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几步便迎了过去,牵着她的手缓缓就座,目光一扫桌上的菜色,笑道:“这些倒都是我喜欢的菜色,你看有不喜欢的让沈姑娘差人换了去。” “你喜欢的我自然喜欢!” 季重莲看了沈心悠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敢劳烦沈姑娘侍候我们用膳,不若一起坐下吃吧。(.好看的小说)” “心悠不敢!” 沈心悠垂下了眸子,有些惶恐不安,她是想趁着季重莲不在时想要对裴衍献殷勤,可是她做的这一切他却视而不见。 裴衍回到府中,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她,可是他第一时间便奔向了正屋,而那时她正赶着回屋穿戴一新,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昨儿个一夜他们夫妻恩爱,她却是彻夜难眠,若不是脸上化了浓妆,怕是已经掩饰不住面上的那份憔悴。 裴衍看了一眼沈心悠,再看向季重莲,默了默,才道:“沈姑娘的事也是我疏忽大意了,莲儿,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一派温柔大方,只是那笑容并没有浸染到眼底,“沈姑娘父母双亡,我知道你一向心善,这才想好人做到底。” 这事她昨儿个并没有提起,一是他们夫妻重逢的喜悦已经盖过了这一切,她当时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一茬,二是这事她率先说出来也不恰当,她想看看裴衍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衍怔了怔,不知道怎么的,季重莲的这个笑容让他心里有点发渗,就像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事实上他可什么也没有做。 女人吃醋发酸他都可以理解,但带沈心悠回到裴府,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他断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等她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便可以全身而退,他不想季重莲误会什么。 “莲儿,我……” 裴衍不顾还有丫环仆妇在场握紧了季重莲的手,一副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 沈心悠看在眼里,目光闪了闪,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季重莲叹了一声,这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心善想帮沈姑娘一把,可你们男人想事情难免会有疏漏,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留了沈姑娘在府中,知道的人说你大义,不知道的人呢,还以为沈姑娘是要来给你做小的,岂不是白白污了人家姑娘的名誉!” “是我的错!” 裴衍连连点头,却将季重莲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直觉地感到妻子心中有一股怒气,也许昨天还未爆发出来,可再见到沈心悠的那一刻,便再也压抑不住。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一脸沈心悠,目光凝在了裴衍的身上,“那么如今你准备将沈姑娘怎么办?” 沈心悠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垂在身侧绞紧了衣摆,全身隐隐地颤抖着,看着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可她却不会心软。 裴衍目光一凛,思前想后,也确实觉出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当时他赶着去军营里处理军务,也就将沈心悠留在了府中,他平日回府的时间也不多,这才一拖再拖。 不过如今好了,他终于为沈心悠物色到一个不错的男人,若是俩人能够结为夫妻也能互相扶持。 这事本不应该他这个男人来做,可此刻看到妻子的模样,若是他再不做个决断,恐怕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裴衍转头看了一眼沈心悠,这时的她已是适时地抬起了眸子,一双美目隐有泪意,含着几许期盼地看向了自己。 那一刹那的对视,裴衍心神俱震,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沈心悠对他已经…… 裴衍飞快地收回了目光,颇有些歉意地转向了季重莲,他真地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若早知如此,当时他便不会因为沈心悠的哀求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裴衍心中已经隐有悔意,他似乎一开始就不该摊上这事,以至于如今为雪球越滚越大,若是他再想解释什么,反倒是越描越黑。 好在妻子的目光中虽然有责怪,但到底没与他真地离了心,不然他昨夜归家便没有这般热情地迎合了。 是啊,家……只有季重莲在的地方,他才觉得像个家,在此之前,这座空旷的府邸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情愿宿在热闹的军营中,也不愿意独居在那空落的苑子里。 正屋里因为有了她居住的气息而变得温暖,今早起来他留心了屋里的布置,青色的帐幔上绣着精致的莲花图,窗户上糊了浅粉色的高丽纸,阳光一照进来就会晕出淡淡的粉色光泽,桌案上的九曲宫灯、定窑茶蛊、琉璃冰纹的果盘,这些他们在彭泽的家里都曾经用过的东西,他骤然见到便有种熟悉的亲切感,甚至连那不小心滴溅在暗蓝色团花纹桌布上的茶渍他都觉着温馨。 这是他疼爱的妻子,他不忍心见到她有一丝为难和委屈。 想到这里,裴衍神色一敛,对沈心悠正色道:“沈姑娘,这些时日让你代管着府中的庶务,确实是委屈你了,如今莲儿已经来到梁城,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放心将府中的庶务交给她来打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心悠咬住唇瞪大了眼,心中却隐隐升起了一股不甘与怨愤,裴衍这一回府便要为季重莲夺权,那么这些日子她的努力和付出又算什么?府内的一切看着已经上了正轨,可谁又知道她初时操劳的辛酸,而这一切难道只是给他人作嫁? “大人……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沈心悠说着这话,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落,周围的仆妇和丫环赶忙低下了头,脚步不觉向后退了两步,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 裴衍摇了摇头,缓声道:“当初收留你在府里也是看在你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份上,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次我回军营便托了蔡先生帮着留意了一下,他向我推荐了杨百户,此人憨厚正直为人端方,确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你若是……” “我不!” 裴衍话还未说完便被沈心悠出言打断,她一把抹掉脸颊上滚落的热泪,哽咽道:“既然大人不愿意再为心悠遮风挡雨,这府里我便再也无颜呆下去,还请太太请宽限三日,三日后待心悠将帐目理清,定当交还给太太!” 这话说完,沈心悠再也待不下去,抹着泪跑出了花厅,余下的仆妇和丫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芳儿跺了跺脚,虽然心中有着不甘到底还不敢在裴衍面前放肆,匆匆行了礼便追着沈心悠跑了出去。 林桃捂着唇偷笑,采秋挥手将花厅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她们俩人守在门口。 “你为别人打算,别人还不一定会领你的情,沈姑娘志存高远,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百户长能够打动得了的。” 季重莲见四下无人,不由轻哼了一声,沈心悠真地是喜欢裴衍这个人吗,恐怕不尽然吧!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她不愿意也没办法。” 裴衍摊了摊手,心中倒也不觉着什么,他做了他认为该做的,既然沈心悠不愿意,他也绝对不会勉强。 季重莲眨了眨眼,唇角升起一抹促狭的笑容,“那你准备怎么办?” “听沈姑娘曾经提起过她还有一位远方的表姑母在甘肃,我便送她二百两银子的程仪,再派两个护卫护送她到甘肃她姑母那里,也算是尽了本分。” 裴衍对着季重莲勾唇一笑,显然并没有因为沈心悠的离去而影响用膳的食欲,拿了筷子夹了一块油闷鸡腿肉放进季重莲的碗里,“莲儿,若是你早不喜欢她在府里,怎么不在我回来时便打发了她?” 对于裴衍来说,沈心悠不过与他萍水相逢,他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而季重莲却是他深爱的妻子,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俩人的地位自然是不能够比拟的,他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影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季重莲抽回了被裴衍握住的右手,转而拿起了筷子挑捻着鸡皮,听到裴衍的问话,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惹下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收拾?再说我要真动了沈姑娘,街坊邻里会怎么说,我那妒妇的名头恐怕如今早已经传遍了梁城内外。” “怎么会是妒妇,明明是贤妇、巧妇,我可听说了,若是没有你向燕王献出的良策,梁城的蝗灾之围也没有那么容易得解,你眼下可是梁城百姓心目中的大恩人!” 裴衍说起这话来也是与有荣焉,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不由透着一丝骄傲,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少拍马屁,我这气还没顺呢!” 季重莲撇过了头去,裴衍赶忙拉了拉圆凳与她坐近了一分,又是劝又是哄的,俩夫妻这才重归于好。 而关于沈心悠的那一茬就犹如跌落进湖面的细小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片刻之后风平浪静。 沈心悠一路上哭得戚戚哀哀,好不容易奔到了自己的屋里,一进门便哭倒在了床榻上。 芳儿紧随在她身后,刚要进苑子里却被一个小丫环给拉住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有什么事快说,姑娘我正心烦着呢!” 小丫环显然是被芳儿的怒气吓了一跳,有些哆嗦地说道:“芳……芳儿姐姐,张太太的婢子素心求见沈姑娘。” 第【147】章 阴谋重重,幕后推手 位于宽窄巷子的裴府是个三间四进的宅院,裴衍与季重莲的正屋自然在中路上,当时的沈心悠为了避嫌,特意选了位于东边的一个小偏苑里住下,偏苑里开了侧门,穿过一条小夹道便有一道角门,通过角门便是宽窄巷子的大街了。 也就是说,若是张太太想要差人秘密来寻沈心悠,甚至不用通过二门的婆子,直接打点好了角门这处,裴府里的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 沈心悠是见过几次素心的,此刻听到芳儿的通报也不疑有他,让芳儿亲自去引了她进来。 素心有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原本该是极妩媚的单凤眼却被她低垂的目光微微收敛着,乍然闪烁中便透出一丝阴戾之色,让她原本该是明媚的脸庞多了几分难言的晦涩。 素心今日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小衫,襟口上绣着兰花,腰上系着条一条藕荷色的六幅裙,身姿笔挺地往那里一站,连沈心悠都觉着有些恍然,这婢女的举止气度似乎比张太太还要好上几分。 “沈姑娘!” 素心给沈心悠见了礼,低垂的目光中却有几分不屑,再抬眉时便是她一贯平静的脸孔。 “素心,是不是张太太有事找我?” 沈心悠此刻已经抹干了眼泪,只是眼眶周围仍然红红的,一看便知道她曾经哭过。 素心目光一闪,不由上前两步面露关切地问道:“咱们太太知道裴大人昨日已经回了府中,特意让素心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说到这话,沈心悠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掉落在地,她面色凄怕难掩悲伤,“如今太太已然回了府,这里再不需要我,恐怕三日后我便要离开裴府了。” 素心惊讶地望向沈心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中隐隐透着一股愤恨之情,芳儿在一旁看着却以为她在为沈心悠不值,也跟着搭话道:“可不是,大人不念旧情,就只顾着太太的感受,可想过一分咱们娘姑娘没有,真正是让人齿寒心冷!” “芳儿,你别说了!” 沈心悠含着泪呵斥了芳儿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裴衍半分不是,救命之恩大过天,或许是她太贪心了,总是想要的更多。 “姑娘,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你还不允许婢子说两句吗?敢明儿咱们都被扫地出门了,想哭都没地哭去!” 芳儿看着沈心悠,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愤,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母女都是在沈心悠下面讨生活的,如今眼看着太太便要主事了,要真正查起来哪还有她们母女的活路? 素心脸色沉郁,眸中神色复杂难明,“沈姑娘这便放弃了?”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沈心悠咬了咬唇,“大人根本无意与我,不然这次回府也不会说替我寻了个人,如今他们只想把我嫁了了事,省得再呆在府中碍眼。” 素心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裴太太心胸狭窄,听说在婆家时便容不下别人,就算裴大人有意于你,可顾忌着她的面上,怎么也不敢说破。” “你……怎么知道?” 沈心悠怔住了,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了眼前的女子,怎么素心说起这话来她甚至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素心面色微微一僵,见沈心悠主仆都望向了她,心中不由一慌,却又急快地反应过来,“还不是咱们太太关心沈姑娘,这才托人打听清楚了裴太太的为人,听说起初在丹阳时便容不下自己的庶妹,非得逼着妹妹去做了妾,如今换到沈姑娘的身上,以裴太太善妒之心,只怕是在裴大人身边当个妾也是不行的。” 被素心这一说,沈心悠面色更是沉到了底,她身形颤了颤,一手撑在桌上抚住了额头,凄然道:“那如此说来,我便更没有机会了……” 芳儿已是一旁急得跺脚,素心却是不慌不忙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劳烦妹妹守在门口,素心有几句话要与沈姑娘说。(.无弹窗广告)” 芳儿怔了怔,有些胡疑地看向素心,她们同为婢女,她凭什么要让自己回避?难不成是张太太有事要交待? 想到这个可能,芳儿心中一动,平时里张太太对沈心悠本就另眼相看,指不定这次也能帮上忙,便听得沈心悠点头道:“芳儿,你先退下吧!” 芳儿应了一声,又看了素心一眼,这才缓缓地走向了房门口,人却是没有走远了,转到了屏风后就顿住了脚步,削尖了耳朵努力地听着内里的动静。 素心这时已经坐在了沈心悠的旁边,她的眸子漆黑如墨,像深不见底的幽潭,闪着冷冽噬人的黑芒,沈心悠看了一眼,已是止不住心惊,有些慌乱地避开与她的对视,只轻声道:“张太太有什么要交待的,你且说吧!”竟然丝毫不觉得一个婢女与她平起平坐有什么不妥,仿佛素心本来就应该坐着,而不是站着。 “沈姑娘难道就不会为自己打算?若是离开裴府后,你还能去哪里,又能嫁得个什么好人家?” 素心的话几乎是一语中的,就像一把犀利的宝剑准备无误地戳中了沈心悠的最柔软的心房,让她心神俱震! 沈心悠面色倏地雪白,紧紧地闭目不言,是啊,她已经没有了去处,即使是那个远房的表姑母,这么多年亲戚间都没有了走动,别人凭什么要收留自己,更何况甘肃那边更是清苦,她根本不想去! 沈心悠的表情素心看在眼里,心中一声冷嗤,面上却是不显,仍然不遗余力地为她打着气,“沈姑娘,你要把握住你现在能把握的,既然还没有离开裴府,你怎么样都能争上一争!” “可太太杵在那里,她不点头,大人便不会接纳我……” 沈心悠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裴衍看重季重莲,但季重莲绝对不会犯傻给自己找不自在,这样她又有什么机会? 她也想争,可是她与季重莲的起点不同,俩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素心目光一沉,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那若裴太太不在了呢?” “你说什么?!” 沈心悠惊地猛然抬起了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素心,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你是什么意思?” 素心安抚地对着沈心悠一笑,“不管素心是什么意思,素心与咱们太太可都是为了沈姑娘好。” 沈心悠默然地垂下了目光,脑中似乎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素心已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淡紫色的荷包,轻轻推在了沈心悠跟前,翘唇道:“只要在裴太太的饮食中下入一点点的粉末,她便再不会醒来!” “不行,不行!” 沈心悠连连摇头,惊恐地看向素心,像是从来也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般,张太太虽然有时候跋扈嚣张,但却不是这样心狠之人,更遑论教唆人行凶杀人。 素心面容一肃,“沈姑娘,对敌人仁慈,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要想清楚。” “可你是要我……要我去杀人!” 沈心悠面色惊惶地看着那个紫色的荷包,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火碳,她根本碰都不敢碰上一下。 “裴太太又不会死。” 素心神秘一笑,循循善诱道:“这是西域传来的神药,只会让人永远沉入睡眠当中,却还留着一口气,不会死的。” 沈心悠心中一滞,“那不是就像个活死人?!” 不死不活,却什么也感觉不到,那样的生活不是比死还惨?! 季重莲可从来没有害过她,即使不喜欢她,却也避着她,没有挑过她的刺,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可现在若是要她将季重莲害成那样…… 沈心悠远突然不敢往下去想。 她不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以怨报德? 她看得出来裴衍有多看重自己的妻子,若是季重莲真地成了那般模样,只怕他会生不如死吧? 素心仪态端方地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袖口上没有的灰尘,“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是沈姑娘自己的前程,东西素心放这里了,咱们太太的话也带到了,沈姑娘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心悠咬着唇点了头,唤了芳儿进来送素心出门,一个人却陷入了沉沉地思考中。 芳儿在屏风后听到了素心与沈心悠所说的话,在送素心出去时,她忍不住问道:“素心姐,若是咱们姑娘真地做了这事,张太太会不会帮着她说话?” 若是沈心悠还能留在裴府,她们母女的地位自然不会动摇,芳儿是打的这个主意。 素心脚步一顿,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看向芳儿,直将她看得尴尬不已,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担心我们姑娘。” 素心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才笑了笑,“咱们太太把沈姑娘当作妹妹一般,自然会为她说话。” 素心并不怕这事被芳儿知道,她们主仆自然是一个鼻孔通气的,沈心悠若真要办这事,定还要通过芳儿的手,可就她刚才所见,沈心悠似乎还在犹豫中,如果说动了芳儿,指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助力。 “那包药粉真地只是让人昏睡过去,不会死人?” 芳儿再次问了一遍素心,她心中也很紧张,做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缺德,但正像素心所言,谁人不为自己考虑,你不陷害整治别人,或许别人下一刻便要端了你的饭碗,如今便是看谁下手更快了。 “死了人便要惊动官府,这是咱们太太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但你们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这药粉,起初裴太太就会像染了风寒的症状,过不了两天才会陷入昏睡中,你们完全不用担心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之后再毁了那药粉,别人自然是无迹可寻。” 素心又细细地给芳儿说了一次,比与沈心悠谈话时更有耐心,这一路走来她吃了无数的亏,自以为识人还是准的,沈心悠虽然有那个心,但性子到底绵软了些,不够心狠手辣,或许论起决断与行事的速度还比不上她的婢女芳儿。 俩人靠着夹道的墙角细细私语了一番,到了最后,芳儿已是连连点头,对素心保证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会再劝劝姑娘的。” “好。” 素心笑着应了,又褪下自己手腕上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套在了芳儿的手上,只说道:“咱们太太待你家姑娘这般好,咱们也就像是亲姐妹一般,我给的东西你只管拿着。” “这怎么好意思?!” 芳儿惊喜地看着手腕上莹莹的玉镯,却半点没有褪下来的意思,她没想到素心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果然是张太太最看重的婢子,可比她在沈心悠面前得脸多了。 “你我姐妹何需说这些?” 素心笑着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向太太复命了。” “素心姐,那你慢走!” 芳儿将素心送到了角门处,与她挥手告别,目光却还流连在套在自己手腕的玉镯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素心转过了身后,脸色却倏地沉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不管沈心悠与芳儿谁做了这事,此地都不宜久留,她要快些离开张府才是。 至于季重莲是死是活,她只要等风头过了差人来一打听便知道,倒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素心握了握拳头,脚步飞快地向斜对面的张府而去。 * 沈心悠这厢的变故裴衍与季重莲自然不知,夫妻俩用了午膳后,叶瑾瑜便来拜见,凑巧了东方透也得知裴衍回府的消息,齐齐聚到了一处。 甚至不用季重莲亲自介绍,东方透就指着叶瑾瑜,转头对裴衍说道:“嫂子认下的干妹妹就是我家邻居的二女儿,叶瑾瑜。” 裴衍目光微微闪了闪,季重莲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或许东方透曾经在裴衍面前说起过与叶瑾瑜的婚约,所以他知道这俩人的关系并不奇怪。 叶瑾瑜却是翘唇道:“姐夫,我眼下与东方家没有一点干系了。” 裴衍的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显然充满了疑惑,季重莲这才笑道:“是,他们俩人已经退了亲事。” 叶瑾瑜已经收到了上京城里的回信,叶夫人让她立马回家,不然少不得要亲自来捉她,好在季重莲给回了封信,措辞恳切,言之有物,再加上裴衍与丹阳季氏的名头,想来也能让叶家的人暂时放下心来。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很少有人退了亲事还能这般平和相对,甚至还能斗嘴取乐,这到底是心中不介意呢,还是真地生性豁达? 裴衍是了解东方透的性子,看来叶瑾瑜也是不差的,不然季重莲又怎么会认下她做了干妹妹,妻子的眼光他一向信服。 “既然是你认下的干妹妹,初次见面,我少不得要送份礼了。” 裴衍笑着看向季重莲,随即命人取来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檀木匣子。 叶瑾瑜满脸期待地看向黑匣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姐夫送我的是什么?” 裴衍抬手举起桌边的茶蛊抿了一口,“自己打开看看!” 叶瑾瑜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笑着对自己点头,这才放心大胆上前打开了匣子,一把乌光澄澈的小型弓弩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她惊喜地拿了起来左右瞄了瞄,激动地不住点头道:“我早就想要一把自己的弓弩,父亲总不给我做,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谢谢姐夫!” 说罢已是转头郑重地对着裴衍一福身,季重莲笑着走过来拉住了叶瑾瑜的手,“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以后他给你的,只管拿着就好。” “不公平!” 东方透一脸地不服,叉腰站在厅中,“我第一次拜见嫂子时,嫂子可都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裴衍白了东方透一眼,“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与小姑娘计较?” 季重莲歉意地看了东方透一眼,“是我疏忽了。”说完唤过采秋在她耳边一阵低语,采秋立马领命退了下去。 初见东方透时,季重莲对他的印象实在不好,要不是因为裴衍的关系也没打算与他结识,后来处得久了才知道他这个人本就随性,待他与叶瑾瑜的关系慢慢缓和以后,这上裴家的次数也慢慢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之下便也熟识了。 东方透一脸得意地扫视众人,叶瑾瑜对着他吐了吐舌,“不害臊!” “要不你把这弓弩给我也行!” 东方透作势欲抢,叶瑾瑜宝贝得连连后退,俩人你追我抢,竟然就在这偏厅里动起手来,见裴衍没阻止,季重莲便也安心坐下来看着。 东方透的身手算是不弱的,与叶瑾瑜动起手来有板有眼,只见他身形一会儿飘浮如落叶,脚下步子转、踏、踩似乎都极有规律,叶瑾瑜的步伐却是大开大合,似乎破绽百出,东方透以柔克刚,不消几下功夫便逼得叶瑾瑜没有了退路。 “姐姐救我!” 叶瑾瑜向后跃起一大步,躲在了季重莲身后,东方透还想上前,裴衍自然便出手拦住了他,瞪眼道:“莲儿可没习过武,当心伤着了她。” 东方透“啧啧”两声,“阿衍,知道你宝贝嫂子,也不用这般紧张吧,我和瑾瑜闹着玩呢!” “谁和你闹着玩呢!” 叶瑾瑜从季重莲身后探出头来,“再抢我的东西,当心我向东方叔叔告你一状!” “哎哟,小姑奶奶,你不说还好,你这次写信回家咱们这亲事是退了,可父亲说我品行不端,这下要让大哥来教训我了,到时候你还不给我兜着些!” 东方透头疼地抚了抚额,他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得了个监军的差使,恐怕不日就要到梁城了,他一想着就觉着头痛。 叶瑾瑜瘪了瘪嘴,“你本来就品性不端!” 品性端正的人谁会在青楼里过夜,还正巧被她们给瞧见,这样的男人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就喜欢上了呢? 果然理想和现实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东方透在一旁气得跳脚,季重莲忍俊不禁,连裴衍都笑了起来,室内的气氛一下便缓和了。 桂英与林桃抱了孩子在外求见,季重莲让她们进来,转头对裴衍道:“昨儿个你回来的太晚,孩子们已经歇下了,今儿个见见他们吧!” 桂英与林桃抱着孩子行了一礼,这才在俩人面前凑近了些,木家兄弟喝了饱奶眼下正是享受的时候,眼睛一眯一眯地,闻到季重莲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咿咿呀呀地挥起了小手。 季重莲笑着伸手抱过了木原野,俩兄弟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弟弟比哥哥好似要活泼不少,木长空反倒要沉静些。 “这是弟弟原野,”季重莲抱着孩子给裴衍看,又指了指桂英那厢,“那是哥哥长空。” “长空,原野,这名字是你取的?” 裴衍轻轻地逗弄着木原野,小家伙一下便瘪了嘴,欲哭不哭的样子倒是将他给逗乐了。 “嗯,好听吗?” 季重莲笑着看向裴衍,神态柔媚,他心中一暖,点头道:“那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也交给你来取名字。” 东方透在一旁看着不由感叹道:“多温馨的画面啊!” 叶瑾瑜没好气地瞪了东方透一眼,“羡慕就赶忙成亲去,以免再祸害别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小丫头!” 东方透眼睛一瞪,撩起了袖子,“今儿个不收拾你,我就不叫东方透!” “有本事外面打去,不敢来的是小狗!” 叶瑾瑜对东方透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地奔了出去,东方透哪能容得下这种挑衅,飞也似地追了出去。 季重莲赶忙吩咐安叶,“看着他们一点,别让瑾瑜受伤了。” “是。” 安叶领命而去,裴衍却是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肩膀,“不用担心,阿透有分寸的。” “这俩个人,也不知道前世是不是冤家?!” 季重莲感叹地摇了摇头,若是做不成夫妻,这样的相处方式也不错,至少从叶瑾瑜的开怀一笑中她知道这个丫头已经渐渐释然了。 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而他们会走的更远。 ------题外话------ 小橙子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风衣到幼儿园显摆,结果回来后对着我哭,原来是新衣服被同学画了好多彩色笔印,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哎~ 第【148】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素心走后的这一天夜里,沈心悠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睡,心中一会儿煎熬,一会儿深思,胸口更像是压了个石块,让她透不过气来。(.好看的小说) 三天的时间很短,这是沈心悠自己定下的期限,想着三天后就要交了帐本离开裴府,她心绪辗转彻夜难眠。 素心留下的那个荷包被她妥贴地收在了珐琅镶镙锭妆奁盒的底层,还特意叠了方绫帕盖住,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能踏实,心里反复思量着,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可要她这样狠心地去害季重莲,沈心悠只会觉得良心不安。 张太太帮她到了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那便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第一天,沈心悠细细地理出了帐本,好在裴府还没有购置田庄和铺面,没有对外的收益,只涉及到府中各房的支出,倒是很好清算。 沈心悠特意将厨房的帐本单独给理了出来,芳儿到底跟了她一场,即使孙妈妈贪了些,她也不希望她们母女受到任何的责罚,所以厨房的帐本她要想办法抹平。 好在父亲从前是做掌柜的,这做帐里面的学问她是明白几分的,她做的帐若不是那些精明懂行的人来看,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破绽的。 第二天,沈心悠依然没有动作,倒是芳儿急了,开始旁敲侧击地劝了几句,却又被她不痛不痒地挡了回去。 沈心悠还奇怪地看向芳儿,“莫不是那天素心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般着急做什么?即使我不在府里了,也总会给你们母女留条活路,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 芳儿跺了跺脚,有些气恼道:“姑娘这话婢子不爱听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姑娘这一步退就要步步退,这位子迟早就要挪给了别人,婢子可是听到了消息,大人已经准备将姑娘送到甘肃去,难道姑娘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沈心悠神色怔然,她咬了咬唇,露出一丝苦笑,“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如今能这样对我已是难得,我若再生出什么非分之想,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沈心悠心里仍然难过,原来裴衍真地已经打算将她送到甘肃去了,山高路远,将来再想见上一面只怕已是不可能了。 沈心悠的眼眶缓缓湿润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一眨,便有泪水落在了帐本上,花了上面的墨迹,她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拿了棉帕去沾,可还是晚了,那帐本上已经花成一团,再也看不清字迹。 沈心悠合上了帐本,神色怅然,“如此也好,这本帐到底是该重做的!” 也许当初她就不该生出这种妄想,一而再再而三,以致于到了今天才知作茧自缚,最后困住的人始终只有她自己。 “姑娘!” 眼见着沈心悠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转进了内室,芳儿气得直咬牙,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她唯有自己想办法。 沈心悠离了裴府还能有亲戚投靠,可她们母女离了这里便只能回家种田了,她可再不想过那种穷困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个指甲里满满都是脏污的泥巴,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十指纤纤,豆蔻嫣然。 芳儿的目光凝在了自己皓白手腕的莹莹玉镯上,又想到那一日素心离开时所说的话,她眼神一黯,缓缓下定了决心。 第三天的清晨,沈心悠起得比平日里要晚些,芳儿也并没有如同平常一般叫醒她,想着这或许是自己呆在府里的最后一天,她便有些神色黯然。 起床穿了衣服,坐在妆花铜镜前她还微微有些怔神,镜中的少女柳眉杏眼,虽然算不上十分地漂亮,但到底也因着青春年少的气息而显得有几分明媚动人。(.无弹窗广告) 是啊,韶华易逝,若是始终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是在白白浪费时光吗? 沈心悠叹了口气,思来想去她到底是下不了这个狠手的,也许甘肃的日子没有在府中悠然自得,但若能寻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嫁了,这一生过得平淡幸福也就是了。 心里虽然还有不甘和留恋,沈心悠却知道这是最适合她走的路,难道真地要让裴衍对她彻底厌弃她才来后悔吗? 不! 沈心悠永远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既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素心送来的那个荷包便再无用处,如果不早点处置了反而让人担忧。 沈心悠打开了珐琅镶镙锭妆奁盒的底层,在揭开那方绫帕时突然间便怔住了,随即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将妆奁盒子翻了又翻,却仍然没有找到那个淡紫色的荷包。 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 沈心悠立时慌了神,若是这个荷包落到有心人手上,若是哪个人因此而遭了祸事,她真是百口莫辩! 冷静,冷静下来……沈心悠一手紧紧地抓着襟口,努力在脑海中想着这几日有哪些人进过她的房间,可想来想去也只有芳儿。 她的内室一般的仆妇丫环是不能随便进的,再说看着她就要失势,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凑过来献殷勤,再说她就在内室外的隔扇里做帐,有什么人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她清清楚楚。 唯有芳儿! 她信任芳儿,所以芳儿出入内室她从来不会过问,只当她是去收检整理。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芳儿却顺手牵走了那个荷包。 难道……芳儿知道那个荷包里的东西是做什么用途的? 想到这个可能,沈心悠的脸色倏地煞白,她已是顾不得挽髻,披散着头发套了件外衫便向正屋狂奔而去,一路遇到的丫环仆妇纷纷避让,更是有两个端着盆碗的还被她撞翻了去,有人说她是不是疯魔了,可这些她都没有听进耳里,只是一路向前奔跑而去。 不能晚了,晚了季重莲她便…… 沈心悠回想起这两日芳儿不住地在自己耳边念叨的场景,她只是觉得有些烦,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如今仔细一想,芳儿那些旁敲侧击却是意有所指,她是在怂恿着自己对季重莲下手。 但两天过去了,因为她一点动静都没有,芳儿急了,这才拿了素心留下的药粉自己去行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 沈心悠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不能让芳儿这么做,若是错事铸成,即使不是她亲手下的药,那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若是裴衍知道了,她们还焉有活路?! 担忧慢慢变成了恐惧,在沈心悠的脑海中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以致于她见到季重莲捧起冰纹瓷蛊正要递到嘴边时,不可抑制地发出了厉声的尖叫,“不要吃!” 季重莲一惊一怔,目光随即淡淡地望了过去。 此刻的沈心悠衣衫不整发丝散乱,看着便有些狼狈,她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季重莲手中的瓷蛊。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将瓷蛊搁在了桌上,她的确一口也没有吃过。 安叶面色一凛,反手抽出腰间的一根银针插进瓷蛊里,略微搅了搅才抽出,银针并没有变色,守在一旁的采秋与林桃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心悠面上有一阵的错愕,随即极快地调整了情绪,有些心虚地道:“太太,是我做了个恶梦,没事,没什么事……” 说到这里,沈心悠已经低垂了目光暗自思忖,素心说这只是让人陷入昏睡的药粉,若只是药那么应该是无毒的,银针查不出来也正常,但这并不能说明这瓷蛊里没有那药粉。 她应该先去找芳儿的,可此刻她又不能让季重莲喝那瓷蛊里的东西,若被芳儿下了药粉怎么办? 沈心悠心下忐忑,全身都在发颤,她这种情况太不正常了,季重莲沉下了脸色,对一旁的林桃吩咐道:“去厨房的后院抱只兔子来!” 厨房后院圈养了不少生禽,鸡、鸭、兔都有,就是以备主人家的不时需求,厨子们也不会因缺了食材而手忙脚乱。 “是。” 林桃领命而去,出门时还不屑地看了眼沈心悠,都临到走了还要生出事端,真是不消停。 “采秋,去拿一套我的衣服给沈姑娘换上,再给她梳洗一番。” 季重莲又对采秋吩咐了一声,沈心悠立马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太太,使不得,我回去自己梳洗就好,今日真是唐突了……” “在事情没个结果之前,你还不能走!” 季重莲抿了抿唇,沈心悠不可能没事跑到这里来胡闹,所以她要弄清楚事情的原由,但沈心悠眼下这模样确实不像样,虽然裴衍一早便出了门,但不保证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见到衣衫不整的沈心悠也不好。 “太太!” 沈心悠看向季重莲,心中越来越不安,特别是在那双清冷明眸的注视下更是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只觉得羞愧难当。 “沈姑娘,这边请!” 采秋已是过来请沈心悠,她没有办法只能先随着采秋而去。 等俩人的身影拐进了净房,季重莲这才转头看向安叶,“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有些毒粉确实是无色无味的,太太让林桃拿了兔子来试试也好,但是婢子总觉得沈姑娘不会那么傻,若是她想下毒害太太,如今也不会巴巴地跑了来阻止。” 安叶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想要偏袒沈心悠的意思。 季重莲点了点头,沉吟道:“安叶,你立马让人将沈姑娘那个小偏苑里的人都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离开,还有府里与那小偏苑里的人有血缘亲朋关系的也不能漏掉!” “是。” 安叶神色一凛便出了门,只留下了不明所以的梁芬还守在门外,她也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所以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只低垂了目光暗自忐忑着。 没过多久,林桃便用竹笼提着一只兔子回来了,沈心悠立刻便紧张了起来双手绞在身前,采秋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季重莲用手指了指面前根本没有动过的莲子羹,对林桃说,“喂一点给兔子吃。” “太太……” 沈心悠欲言又止,可这个时候她根本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来,只一双手抖个不停,暗自祈祷着恶梦不要成真。 林桃依言而行,用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莲子羹放在竹笼里,那兔子先凑过来好奇地闻了闻,紧接着便悉悉索索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勺子莲子羹见了底,林桃将勺子又拿了出来,众人屏气凝神,静静地观察着笼内的变化。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兔子便侧身倒地,两脚抽搐了几下,这便再没有动弹了。 季重莲心下骇然,林桃与采秋更是瞪大了眼,只有沈心悠在一旁抖个不停,泪水忍不住便滑了下来,芳儿到底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林桃神色严肃地提着兔子耳朵将它揪出了竹笼,左右查看了一遍,这才向季重莲禀报道:“太太,兔子死了。” “不……不可能……” 沈心悠一愣,不顾采秋的阻拦跑到了林桃面前,劈手便夺过了那只兔子,左右看了看,又不敢相信地捏过来捏过去,还将兔子的胸口凑在自己耳朵边细细地听着,片刻后才颓然地垂下了肩膀,不可置信地说道:“她明明说……不会死人的……只会昏迷……昏迷……” 季重莲面色冷凝,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到底是谁让你来害我,又是谁下的这毒?!” 季重莲自问也没有为难过沈心悠,却没想到她反倒要来害自己的性命,人心真地狠毒至此吗? 可明明已经在她的吃食里下了毒,临门一脚了,沈心悠为什么又来喝止住,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这才是季重莲最奇怪的。 沈心悠已是哭倒在季重莲脚下,“太太,这事是我一时糊涂了,太太要罚就罚我吧!” “到底是谁下的毒?” 季重莲继续追问道,沈心悠却是摇着头不肯说,事已至此,她无谓再牵出芳儿来,若只是她一人,季重莲看在她的悔过之心上或许会从轻发落。 但若是放在芳儿身上,谋害主子这事足以让她即刻被仗毙! 可沈心悠想不通,为什么素心给她的是一包毒药,这是张太太的主意吗?可为什么呢?季重莲若是真死了,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还是只是像素心所说,这全部都是为了帮她自己? 是啊,别人虽然给了你这毒药,但用不用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她悬崖勒马醒悟了过来,但没想到芳儿却是走上了偏路。 无论季重莲问了什么,沈心悠只是哭却不回答,正在这时,安叶却回来了,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府里的护卫将人看管了起来。 季重莲挑了挑眉,对安叶沉声道:“事实确凿,沈姑娘有谋害之心,但我相信这毒不是她下的,如今她苑里的人都控制起来了最好,你便和谭护卫一个一个地审,务必要审出个实情来!” 谭护卫是裴府的护卫长,这次跟着裴衍一起回的府,深受他的器重。 “什么?!” 沈心悠这才惊惧不已地看向季重莲,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季重莲已经命人将她苑里的人都控制了起来,若是有人抵不住审问抖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芳儿铁定是逃不了的。 想到这个可能,沈心悠不由四脚发软,瘫倒在了地上。 “把沈姑娘带下去。” 季重莲挥了挥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林桃与安叶遂左右架起沈心悠退了出去,采秋让梁芬进来将屋里的一切收拾了妥当,又重新沏了壶茶水清绿的碧螺春摆在季重莲跟前,劝慰道:“太太不要难过,这坏人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一手抚在额头上,无声而笑,半晌,才幽幽道:“我只是不想将人心想得这般不堪……” 后宅就是个无形的战场,女人们在这里争权夺利,她见过了不少,但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凡事她都留了一线。 就像对沈心悠,若是她真想要料理,那必定是雷霆万钧,让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可是她不想将事情做狠了做绝了。 沈心悠和许多怀梦少女是一样的,又怎么不想找一个如裴衍这般英俊多金且前途远大的金龟婿? 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若是沈心悠知难而退,安安静静地离开裴府,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可偏生有人不想安分! 刚才沈心悠失言时曾说了“她”,这个“她”是指谁呢? 能够左右沈心悠的思想和态度,绝对不可能只是府里的一个婢女。 会不会是与沈心悠过往甚密的张太太? 可若是张太太,她又怎么会这般轻重不分地教唆沈心悠毒杀自己?难道她不会想想这事情的后果? 这一切说不通啊! 季重莲只觉得前面好像有一团迷雾,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依稀的亮光,可拨开以后还是云雾,越发地扑朔迷离,让人如坠迷宫。 或许只能等等看安叶审讯后的结果,沈心悠不愿意说,不代表别人的嘴都和她一样硬,只要找准了突破口,一定可以撬出个缺来! 审讯的时间不长,还未到正午便有了结论,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沈心悠与芳儿,还有芳儿在厨房里当差的老子娘孙妈妈,其他人完全可以摘除干净。 安叶将芳儿母女与沈心悠带了过来,芳儿母女战战兢兢,沈心悠惶恐不安,季重莲一个眼神过去,齐齐软倒在了地上。 孙妈妈使劲地攥了攥芳儿的衣角,俩母女对视了一眼,做了个无声的交流。 芳儿的嘴角在打颤,她瞄了沈心悠一眼,率先扑倒在了季重莲脚下,眼泪鼻涕一起流,“太太,不是婢子的错,婢子完全是按姑娘的吩咐才办的事,就是给婢子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做出毒害太太的事啊,婢子的娘也是完全不知这事,咱们都是听了姑娘的安排!” 孙妈妈也在一旁附和道:“没错,太太,这都是沈姑娘一手安排的,咱们母女也只能依命行事,万万想不到她这般恶毒,竟然真地想要害死太太!” 芳儿母女口径一直,显然是已经通过了气,此刻矛头齐齐指向沈心悠,倒将她气了个仰倒。 沈心悠没想到自己处处为芳儿着想,如今她犯了事还要全部赖在自己身上,不免心中有些发寒,咬牙看向季重莲,挺直了背脊正色道:“太太,若真是我指使她们母女下毒,又为何还要阻止事情的发生,还请太太明鉴!”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就是你……” 芳儿唱作俱下地看向沈心悠,目光中有被出卖与背叛的痛苦,连孙妈妈对沈心悠也是一脸仇视的模样。 沈心悠这时反而镇定了下来,失望地看向芳儿,话语低沉,“芳儿,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就连你与孙妈妈合伙贪了厨房帐上的银钱,我也竭力想帮你们隐瞒过去,可想想你是如何对我的?出了事我一力护着你们,没想到你们却是想要置我于死地,若是这样,也休怪我无情了。” 芳儿母女一时间脸色煞白,孙妈妈急急地对季重莲解释道:“太太别听她的,沈姑娘这是出了事还想反咬咱们一口,太太可不能相信啊!” 芳儿母女与沈心悠的争执还在继续,季重莲却是沉吟不语,目光转向了安叶,“那个素心又是怎么回事?” 安叶道:“素心是张太太的婢女,据芳儿交待,就是素心给沈姑娘送来的毒药。”目光又转向了沈心悠,“这一点沈姑娘也承认了。” 季重莲轻哼一声,“看来有必要请张太太过府一叙,这才能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沈心悠咬了咬牙,却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心中也有疑惑,张太太让素心给她毒药,这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 第【149】章 素心失踪,谜团得解 得了季重莲的邀约,张太太风驰电掣般地赶了过来,可一进屋里,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且隐隐透着不善,张太太心头“咯噔”一声,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心悠与芳儿母女仍然跪在堂下,张太太瞥了沈心悠一眼,还以为是季重莲正在发落她,气氛这才凝重了起来,忙不迭地劝道:“裴太太,有什么事好好说,沈姑娘为府里操碎了心,当着这么多丫环下人的面,你好歹也要给她留份颜面。” 季重莲牵唇笑了笑,转身对采秋道:“既然张太太说了,快去扶沈姑娘起来。” 张太太表情一松,沈心悠却是倔强地咬紧了唇,动也不动,目光低垂,“不,太太,心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心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太太不解地看向沈心悠,她原以为季重莲请她过来便是为了化解这场矛盾的,可眼下看来却好似不是那么回事,她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疑惑。 “张太太,您平日里待我如同妹妹一般,我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可有一件事情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沈心悠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太太,张太太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庞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十岁不止,看着看着,沈心悠便觉着有几分心酸,但到了嘴边的话她还是问了出来,“您为什么会让素心给我一包毒药呢?” “什么?!” 张太太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跌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颤抖地伸手指向沈心悠,“什么毒药?心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芳儿瞥了沈心悠一眼,知道眼下是她们主仆脱罪翻身的好机会,若是张太太能够扛下来几分,那么这罪责往下面再数落时,沈心悠又顶在她前面,她们母女说不定到了最后根本揽不上这祸事。 想到这里,芳儿抢着开口道:“张太太,素心姐姐前日里便寻了来,说是得了您的吩咐来看望姑娘,婢子是亲眼见到她将那药粉交到咱们姑娘的手中,还说只要一点点,太太就会永远昏睡过去,却不想竟然是害人的毒药!” “张太太,若这不是您的主意,不是您在帮着咱们姑娘想办法,素心一个丫环能有这样大的胆量吗?” 芳儿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抹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们……含血喷人!” 张太太一张脸涨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心悠,“心悠,我这般对你,难道连你也是这样想的?” 沈心悠摇了摇头,目光黯然,“张太太,我也不相信您会这样,可素心她……您将素心找来对质,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张太太顿时像是全身失了力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若不是身后的丫环扶着她,此刻她已是跌倒在地。 “素心……”张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只觉得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话来,“素心已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显然是不会轻易相信张太太的说辞,一个婢子说不见就不见,这算什么,畏罪逃匿,死无对证? 在场的人面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沈心悠与芳儿双双指出了素心有蹊跷,反过来张太太便说人不见了,任谁都觉得其中的古怪。 “这是真的啊!” 张太太欲哭无泪,看着那一张张不信任的脸,怀疑的目光,像是将她从上看到了下,她面上一阵尴尬,忙拉了身旁的丫环说话,“素绢,你告诉裴太太素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 那叫素绢的丫环皮肤白皙,但容貌平常,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此刻略微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轻声道:“素心在前天便失踪了,她只说出去买个尺头想要做双鞋面,但一早出了府后就再没回来,她屋里的细软与平日里穿着的几套衣服也不见了。” “素心不是你们府里的家生子?” 季重莲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好似张太太对素心这个婢女的状况都不是很了解。 素绢摇了摇头,“素心是今年春天才进的府,签的也不是死契,只是太太见她聪明伶俐,这才提了她做大丫环在身边侍候,改了名字叫素心。” “那她从前叫什么名字?哪个婆子将她卖进张府的,人还找得到吗?” 季重莲神情凝重,双手不觉在膝盖上收紧,只觉得脑中有个朦胧的想法闪过,却快得怎么也抓不住,她知道事情的关键恐怕就出在这个叫素心的婢女身上,不然为什么所有人的矛头都齐齐地指向她。 张太太显然是被今天这场阵势给吓倒了,她根本没有准备,也就不可能有预谋,看她那副震惊的模样便知道。 沈心悠与芳儿也不可能异口同声地污蔑一个婢女,要知道刚刚她们可还争执得不可开交,若非这是事实,她们何必要这样说。 素绢看了张太太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又接着道:“从前好似叫关宜,是下大街的牙人邱婆子介绍来的,邱婆子倒是找得到,可素心……自从她失踪后太太便让人将她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一点也没有迹象,原还怕她被拐子给带走了,但如今……婢子想她或许已经不在梁城了。” 素绢猜得的确不错,素心雇了马车星夜兼程地离开了梁城,此刻已在几百里外的妥城了。 张太太苦着一张脸看向季重莲,心下也有些惶惶,“裴太太,若早知道素心是这样的坏胚子,我是怎么也不会用她的,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季重莲一双眸子清冷似幽潭,倒映出张太太慌乱的表情,她略沉吟后,才道:“张太太所言若真是句句属实,他朝可敢与我公堂对质?” 虽然张太太与素绢是这样说,但季重莲不可能想当然地就去相信,事后她定也要差人细细查探一番的,此刻这样说只是要得到张太太的一个保证。 “虽然说这事错在素心,可也怪我遇人不淑,若是裴太太需要我作证,我自然义不容辞。” 季重莲的大度和明理让张太太暂时松了口气,这就是不追究她的责任了,谢天谢地,不然让她家男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数落她呢! 虽然张太太也对素心为什么要害季重莲这事感到好奇,但她有种直觉,这或许是裴家的私隐,她如今已是理亏在先,若再探人私隐,她这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无弹窗广告) 张太太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怔愣在那里的沈心悠,想着她或许也是遭人利用,不由轻叹一声,又转向季重莲红了脸道:“裴太太,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可心悠还算是个好姑娘,只是一时被人蒙蔽,裴太太心善,就给她条活路吧!” 沈心悠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却是不敢去看张太太,没想到她竟然是被素心耍得团团转,心里还曾埋怨过张太太几分,而此刻张太太却还为她求情,她只觉得羞愧难言。 “这事我自有分寸。” 季重莲看了沈心悠一眼,目光又转向了张太太,“既然素心曾在你们府上当过差,想必对她的样貌性情都不陌生,还请张太太找画师画下她的肖像,我有用处。” “自然,自然。” 张太太连连应允,心里也有些后悔。 当初邱婆子将人带来时,对素心的身份背景也说得很含糊,只她见着素心长相端丽能言善道,这才起了心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张太太出身本就不好,在那些太太圈子里没少受人埋汰和奚落,而素心对这方面似乎很见长,经常指导着她穿衣打扮,连与各家送的节礼也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一度她还将素心当作了左膀右臂予以重任,却不想素心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骗子。 张太太心里也憋着口气,若是找不到素心,她也要让邱婆子给个交待。 张太太离开后,沈心悠与芳儿母女也被带了下去,季重莲停了她们的差使,分别在房里看管了起来,不能让她们通了气,直到这个事情有个定论了,再做最终的处置。 直到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季重莲这才叹了口气,沉声道:“安叶,我总觉得那个素心一定认识我,照张太太所说,素心到张府不过才半年的时间,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若不是受人指使,便是与我有仇……名字叫关宜,关……宜……” 脑中一个激零,安叶与季重莲同时转头看向对方,惊愕道:“会不会是……郑宛宜?” 郑字拆开来便是“关”与“耳”,关宜,很可能是郑宛宜给自己起的名字。 “太太先不要着急,是不是郑宛宜,等张太太送了画像来一看便知,婢子观张太太神色有惶恐却没有心虚,应该不是在说谎。” 安叶沉着一张脸,她的任务便是保护季重莲,若是季重莲有个什么万一,她万死难辞其咎。 季重莲点了点头,渐渐陷入了沉思。 郑宛宜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卷了一笔钱从马家逃跑,马太太在官府立了案,四处都在通缉她,她自然只有隐姓埋名地过活,心里肯定恨裴家的人,更恨她! 若是郑宛宜借了沈心悠与芳儿的手想要置她于死地,这件事情便不难解释了。 一切,还是等张太太送来素心的画象便能真相大白了。 裴衍是入了夜才回的府,季重莲听到动静,赶忙披了衣服起身迎了上去,随手脱下了他的外衣,笑道:“今日可还顺利?” 裴衍便向季重莲点了点头,“还好。” 裴衍早上出门的时候与她交待过是去商谈公务,或许还要到燕王府走一趟,季重莲并没有过问是什么事,男人的大事她向来不管,只要顾好这个小家,让他在外没有后顾之忧便是她该做的。 所以等裴衍洗梳完后脱鞋上榻,季重莲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告诉给他知道,可转眼便见到他眉间的倦色,话到了喉间便卡住了。 反正张太太的画象还未送来,若真是郑宛宜,又犯了这样的事情,一定知道大家都在找她,就算她没有出梁城,短时间内应该也不敢有所动作,她不若等等再说。 裴衍翻了个身将季重莲拥进了怀里,轻声呢喃道:“今日去王府里,王爷说起要办个宴会,这两日帖子就该发到府上了。” 季重莲眨了眨眼睛,“我也要去?” “你自然是要去的。” 裴衍笑着亲了季重莲一口,“你是我的太太,是裴府的女主人,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够不参加?” 若是说从前他还未娶亲,这样的宴会他当然是单独出席,可如今成亲了,夫妻便是一个共同体,同进同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到这里,裴衍有些歉疚地看向季重莲,“请封诰命的折子回到梁城后我便递了上去,燕王那里是准了的,快马送到上京城后却没有了动静,我想多半是被压了下来,咱们梁城军营里好几个同僚的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委屈你了。”握紧了她的手。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季重莲失笑,胸中却觉得暖暖的,“太太与夫人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难道不被人称为夫人我便不是你的妻子了吗?” “当然不是。” 裴衍赶忙摇头,表情严肃,“这可不能乱说。” “那就是了。” 季重莲娇声笑了起来,反圈住了裴衍的脖子,一双水润的明眸闪闪亮亮,“只要我们心里有彼此,这称谓又算得了什么。” “傻丫头!” 裴衍笑着含住季重莲的鼻尖,她忙缩身躲开,咯咯地笑个不停。 气氛就在这样愉悦中进行下去,夫妻俩又笑闹了一阵,便相拥而眠,一夜无梦到清晨。 第二日一早,素绢便送来了画像,季重莲见裴衍睡得正香,并没有吵醒他,让采秋带了素绢去隔壁的花厅等着,她梳洗穿戴好了便赶了过去。 素绢将画交到了安叶手中,又道:“裴太太,素心平日里不爱出府,与府中众人接触不多,也就咱们在太太身边侍候的几个人见过她的模样,对其他人她都是低头不语,从前大家还以为她清高自持,如今看来她是不想人别人看清她的样貌,额头的流海还刻意梳得长长的挡住了自己的眸子……” 素绢说话间安叶已经抖开了手中的画纸,季重莲略微扫了一眼,目光便凝住了,照这画像上看,倒是与郑宛宜有几分相像,但她还是不能确定,遂又抬头看向素绢,“那你见到过她的眼睛吗?是长什么样的,杏眼、圆眼、还是细长的?” 素绢好像在努力回想着,季重莲所说的她都一一摇头否定,突然,她目光一亮,“是单凤眼!” “你确定是单凤眼?” 季重莲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没错,郑宛宜就生了一双单双眼。 “是,婢子从前听人说过单凤眼妩媚,也见过画里人生了这样的眼睛,很是勾人……但素心的眼睛虽然也是一双单凤眼,但看着却有些阴冷,让人渗得慌!” 素绢说到这里都不自觉地打了个激零,像是不敢再往下去想。 “好,你回去吧,替我谢谢你家太太,若是需要我会再请她帮忙!” 季重莲淡淡地挥了挥手,素绢福了福身便跟着林桃退下了。 季重莲又看了看安叶手中的画像,沉吟道:“这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郑宛宜。” 只是从前的郑宛宜孤傲,单凤眼一挑不是妩媚的风情,反倒带出一种矜贵端庄,可经历了这些磨难和挫折,想来这些东西在她身上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季重莲在感叹的同时,也不得不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郑宛宜既然可以事先蛰伏在梁城,落脚的地方竟然与裴府还是斜对门,这倒真应了圣人之言,大隐隐于市,原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恰恰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裴衍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卷了马家钱财落跑的表嫂竟然会进了邻居家做了婢女,再说他又时常不在府中,这些女眷的来往更是不会掺和进来,沈心悠也不认识郑宛宜,见着了更不可能巴巴地来与他说道。 所以说事实就这么巧,似乎又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 可这种安排却像在季重莲的心中扎进了一根刺,这刺一天拔不出来,一天便梗着她胸口疼。 时隔这么久,这只潜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的爪牙,就算郑宛宜的计谋没有成功,那也是一个警告,她在告诉季重莲,她随时可能出现,并且在别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这样的敌人谈不上有多可怕,却又不得不提防。 安叶捏了捏拳头,也是一脸气愤,早知道养虎成患,她当初就应该将郑宛宜给废了,若是郑宛宜手脚都残了,还有什么本事跑出马家,还有什么本事在外作恶? “这事……我要和阿衍商量一下。” 季重莲垂了目光,郑家与裴家交情匪浅,据说当年裴家人离开上京城时若不是郑宛宜的父亲相助,恐怕还有风险在里面,郑家对裴家也算有恩情,所以她不想将事情做绝了。 可如今郑宛宜想要的是她的性命,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第【150】章 逼入绝境,温情时分 裴衍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他从前对郑宛宜也是多有容忍,可这一次她竟然想要季重莲的性命,便由不得他不管了。 当初还在彭泽时郑宛宜便设计了季重莲一次,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她自己嫁给了马凉,但这并不能掩盖她的龌龊心思,裴衍知道这事后已是十分震怒,只是他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好在季重莲妥善处置了这事,并没有危急到自身,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对马凉与郑宛宜的所为,裴衍已是在心里暗自记下了一笔。 而这一次,郑宛宜既然隐姓埋名,换了另一种身份登堂入室,还妄想谋害季重莲的性命,这样心思恶毒的人,他如何还容得下? 郑宛宜的画像因此被画师翻画了好几百张,西北沿线的各家客栈与衙门都被贴满了去,他要她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以致于没有人敢收留她,步步将她逼入绝境。 别看平日里裴衍不声不响的,谁若敢对季重莲不利,他同样狠得下心来! 郑宛宜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以致于梁城上层圈子里最近都在谈论着这个话题,男人们说裴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冲冠一怒为红颜;女人们中却有些觉得裴衍太过心狠手辣,这样生生地将一个女子逼得无路可走,但还有一些女子却是心生羡慕,若是一个男人能处处以她为先,嫁给他一定是这辈子最幸福最正确的事。 季重莲并没有在各府之间走动,所以对这些流言并不清楚,但她却接到了燕王府下的帖子,请她参加十月初八的赏菊宴,而且这帖子还是由燕王妃亲自所下,足见对她的重视。 季重莲正拿着那烫金名帖,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着呆,叶瑾瑜已是不声不响地撩帘而入,顺手抢过了那张帖子,看了后不禁咂舌,“姐姐,这是燕王妃亲自请你呢,得多大的面子啊!” 名帖上一看那字迹便是女人的手笔,娟丽端正,平日里请客摆宴很多大户人家都是让家中的先生代笔,统一规整的字体,凝练刚劲的笔锋,是男是女一眼可辨。 叶瑾瑜本就出生在官宦之家,这些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 季重莲笑着拉了叶瑾瑜坐下,“我也在想着该送王妃什么见面礼才好,你帮我想想!” 叶瑾瑜笑了笑,才道:“上次我见着采秋在为库房造册,好像有个白玉观音什么的,姐姐就送这个吧,既显得贵重又不失敬意。” “你这小丫头,没想到还有这等主意,真是小瞧了你!” 季重莲笑着刮了刮叶瑾瑜的鼻头,转身从她手中取过名帖,递给身旁的采秋,“将那尊白玉观音找出来吧!” “是。” 采秋应了一声,接过名帖笑着退下了。 叶瑾瑜这时面上才泛起了淡淡的忧愁,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季重莲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地问道:“瑾瑜,你我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姐姐,”叶瑾瑜握紧了季重莲的手,叹声道:“家里来信了,我怕是要离开梁城了。” 听到叶瑾瑜要走,季重莲也觉得有些伤感,一路走来俩人之间的情谊比起亲姐妹也不遑多让,但季重莲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将叶瑾瑜留在身边。 叶瑾瑜却笑了起来,像是想要淡化离别的伤感,俏皮地眨了眨眼,神秘道:“姐姐,你可知道母亲在信里给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季重莲顺着叶瑾瑜的话接下来,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母亲说经过这次和东方家的亲事后,他们俩老也想明白了,今后也不再把我嫁出去了,准备给我招赘上门。” 叶家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人后,将小女儿许给邻居东方家恐怕也是指着俩家人关系近,平日里探望也便利,却不想如今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季重莲能够体会叶瑾瑜父母的心思,不由伸手捏了捏她光洁的脸蛋,笑道:“这样也好,今后有父母在身边照看着你,任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话虽是这样说,”叶瑾瑜虽然是笑着,眼底却难免闪过一丝黯然,“可好人家的男儿又有谁愿意入赘?” “你也别这样想。” 季重莲握紧了叶瑾瑜的手,轻声开解道:“若是有一个男人真正爱你,绝对不会介意这些,这世间上毕竟没有两全齐美的事,你应该体谅父母的苦心,今后好好孝顺他们才是。” “嗯,我听姐姐的。” 叶瑾瑜璨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她挪了挪位子与季重莲坐近了些,贴在她的肩头显出一丝依恋,因为她知道若是这次分别,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上京,她们再见已不知是何时。 所以,眼下的时光才让她觉得犹为珍贵。 一时之间,俩人都没有说话,时光静静而过,唯有案头上梅花香炉上缭绕的青烟,在一片云雾中袅袅不散。 半晌后,季重莲才轻声问道:“可定了离去的日子?” 她心头在盘算着要给叶瑾瑜准备哪些东西带上,再派几个人护送,这程仪至少要拿上五百两,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 叶瑾瑜偏头看向季重莲,“姐姐要去燕王府参加宴会,也带上我去见识一番,既然帖子上写着十月初八摆宴,我便十月初九离开吧,怎么着也能赶在年前到上京城的。” “好,咱们姐妹一同去。”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刚说完这话,梁芬便在外面禀报,说是他哥哥梁佑回府了。 给木姐姐迁坟的事情季重莲本来想让梁宽去办,可他手里的事情太多太杂,离了他季重莲要在外办个什么事也不方便,遂只能让梁佑带了几个人前去,一来一回倒是没有费多少功夫。 季重莲对外说道:“让他进来回话。” 梁芬应了一声,不多会儿却是林桃将梁佑给引了进来,小丫头脸色绯红,有些扭捏般地不自在,梁佑虽然低垂着目光,但那红晕也已经漫延到了耳根子上。 在外人看来,活像他们俩人有什么似的。 季重莲与叶瑾瑜对视一眼,后者捂了唇笑,她瞥了叶瑾瑜一眼,这才对梁佑正色道:“这一路可是顺利?” 听到叶瑾瑜的笑声,梁佑已是满脸尴尬,林桃在一旁咬唇跺脚,一转身便去了茶水间,梁佑的目光微微一瞟,这才收敛了心绪,认真答道:“回太太的话,还算顺利,眼下木娘子的棺木已经落在城外白云山上,咱们做了标记,绝不会弄错。” “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笑道:“这段日子你们也辛苦了,下去采秋那里支五两银子买酒喝,我放你三天休息。” 梁佑惊喜过望,连连道谢,又忍不住再瞄了一眼旁边茶水间后晃动的粉色裙摆,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季重莲向着茶水间那厢唤了一声,“行了,快出来吧!” 林桃这才扭捏着步子出了茶水间,手上提着一壶热水,给季重莲与叶瑾瑜的茶蛊里续了水。 “林桃,翻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候我便将你配给梁佑做媳妇。” 季重莲开门见山地说道,林桃的脸登时又红了,只羞涩道:“一切都凭太太作主。” “给你姐姐写封信吧,顺道往上京城也去一封,林嫂子和碧元知道这个消息也定会为你高兴的。” 季重莲从来不会坏人姻缘,更何况少男少女春心萌动,你若拦着阻着指不定别人还在心里记恨呢,索性大方一点给他们定了这事,以免他们冲动之下在婚前便做下了逾矩的事。 林桃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关都关不住,“是,太太。” 季重莲敛了笑容,神情郑重,“既然这婚事定下了,抽空我便会与梁嫂子说道,但在内宅里面,你们还未成亲之前且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不想听到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我约束不了自己屋里的人。” “是。” 林桃一个激零,瞬间便敛了面色,恭敬地应了一声。 叶瑾瑜在一旁看着不由暗暗点头,内宅的管理之道在于知人善用恩威并失,季重莲御下有方,她跟在一旁看着也学了不少。 用过晚膳后,季重莲倚在临窗的炕上,在昏黄的烛光中凝神看着手中的紫红玉佩,这段日子她忙这忙那,倒还没有花心思去打探木家兄弟的身世,也许她心里也有些不想去面对。 木家兄弟在她身边养了好几个月了,就是猫狗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是人呢? 若是真地找到木家兄弟的亲人,她真地舍得将他们送还回去吗? 一时之间,季重莲的思绪有些挣扎。 裴衍撩帘进屋时,便见着季重莲发呆的模样,她的面孔映着飘摇的灯光,显出一种夜色的朦胧,原本清亮的明眸透出些许迷惘,看着便让人有几分心疼。 “这是怎么了?” 裴衍脱鞋上炕,轻柔地将季重莲揽在了怀里,她这才回过神来,却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他的怀里躺得更舒服,这才举起了手中的紫红玉佩给他看。 玉佩剔透玲珑,柔和的灯光将它蕴出彩色的斑斓,像落日红霞,有种惊心魂魄的美,透光而过,一个清晰的“木”字浮现了出来。 “这是木家兄弟的?” 裴衍用拇指摩挲着这玉佩的边缘,玉佩质地温润,但紫红色在玉中却是很少见的,更何况是这般纯净的紫红色,就像云层中的彩霞,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华美。 季重莲点了点头,裴衍又看了一阵,却是摇了摇头,“这玉佩上雕刻的东西真奇怪,到底是飞禽还是走兽,或是四不像?” “就是不知道,才觉着奇怪啊!” 季重莲也有同样的困惑和苦恼,她偏头看了裴衍一眼,额头摩挲着他光洁的下颌,“你看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南疆打探一番,把这玉佩的两面拓印下来,也好有个凭证。” 裴衍挑了挑眉,“你是想为木家兄弟找到亲人?你舍得?” “自然是不舍得的。” 季重莲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咬唇道:“可不能因为我不舍得便将他们留在身边,木姐姐说不定也希望他们能认祖归宗,而且我对他们的身世也好奇得很,木姐姐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林中,还是一个待产的孕妇,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季重莲说着说着便坐起了身来,跪坐在了裴衍跟前,一双眸子闪闪亮亮,摇着裴衍的袖子,像个极需要得到肯定的孩子,“这样,若是找不到他的亲人,咱们就一直收养他们,若是找得到……”话语一顿,有些不舍和挣扎,“若是他们的亲人也生活困苦,或是不能抚养他们,还是由咱们养着,等到他们长大后再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世,到时候是去是留便由他们自己决定,好不好阿衍?” “好。” 裴衍宠溺一笑,张臂便将季重莲圈在了怀里,说来说去这小妮子就是舍不得将两个孩子给别人养,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个意思,让裴衍不得不深思,是不是他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心中暂时松了口气,其实她还有一点担忧,以致于她一直犹豫不决,没有命人去南疆打探。 若是木家兄弟在南疆有着仇人,他们的母亲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异地产子,她再去追查这一切,是不是会重新将他们置于危险之地,这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 季重莲正在出神之间,突然间觉得胸口一紧,原是裴衍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衣襟,一只手已经轻车熟路地探了进去,握住了她的柔软轻轻揉捏了起来。 季重莲的脸“噌”地一下便红了,啐了他一口,“你这登徒子!” 裴衍笑得痞痞的,索性两手并用,一下便将季重莲给剥了个干净,翻将压在了身下,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莲儿,与其想别人的事,不若多想想你相公我,你这般喜欢孩子,不若咱们也生一个?” “我……” 季重莲的神色有刹那间的迷茫,不是她不想要孩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裴衍哪里容得她多想,覆身而下准确地撷取住了她的红唇,纠缠啃咬,让她原本还仅有的一丝理智在下一刻便彻底迷失。 ------题外话------ 我有些感冒了,头晕晕的在床上昏睡了一个下午,所以写得少了些,下一章节会多写些,天气转凉,亲们也注意加衣,别像我一样~ 第【151】章 王妃说亲,撞破偷情 郑宛宜的画像贴出去有一阵子了,但各地的衙门却一直也没有传来她的消息,一个大活人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足以见得如今的郑宛宜行事更加谨慎,更加地滴水不漏,但就算是这样,到处贴了悬赏的帖子,她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至于沈心悠,她到底没有犯大错,也许当初她有那个心,却没有实施的胆量,季重莲不能因为她没做过的事情便去追究责任,依了裴衍先前的建议,给了她二百两银子的程仪,又遣了两个护卫护送她一路到甘肃投奔她的表姑母去了。 听说沈心悠离开时是跪在裴府门外磕了三个响头的,隔壁张太太却也没有出门送她,只让丫环素绢包了五十两银子,也不枉她们相交一场。 芳儿与孙妈妈却是被各打了十个板子送到了衙门,这等胆敢谋害主子的下人绝不可轻纵,最后被判了个流放之罪,远远地发配到了南鸥岛。 至此,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郑宛宜一天不落网,裴衍总是放心不下,又加强了府中的戒备,除了正门与马车常出入的角门,其余的例如侧门、腰门全上了重锁,还特意遣了护卫把守,务必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这样一番布置安排下来,裴衍算是暂时放下心来,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八,燕王府设宴之日。 东方透一早便赶到裴府来,与裴衍他们夫妻一同用了早膳后,便牵着他的爱马等候在了裴府门外。 裴衍看着季重莲与叶瑾瑜登上马车,这才与东方透策马在前,一路护送着往王府而去。 燕王府建在梁城的中正大街上,这是一条纵横足有五丈宽的十字大街,王府便足足占去的一半的面积,厚实的红墙高高地耸立着,门口的两座麒麟兽更是精神抖擞,看着便让人觉得气势十足。 裴衍他们在正门外落了马,自有机灵的小厮上来牵马,而季重莲他们的马车则要驶向一旁的巷子里,由侧门而入。 裴衍放心不下,还特意在马车外叮嘱了一声,“莲儿,我就在前院,若是有什么事,你立马差人来寻我。” 叶瑾瑜在马车里咯咯地笑着,季重莲瞪了她一眼,这才温声道:“好。”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在侧门下了马车,早有仆妇等在了那里,见了季重莲与叶瑾瑜下车,带头的妈妈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端正地行了一礼,笑道:“这位是裴太太吧,咱们王妃早已经恭贺多时了。” “有劳妈妈了。” 季重莲淡笑着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妈妈,只见她穿着一身褐红色的妆花褙子,内里露出一截滚了澜边的杭绸裙,梳着整洁利落的圆髻,头上插着鎏金的发簪,手腕上的玉镯翠盈盈的,一看就知道质地上乘,这样的打扮说她是寻常人家的主母也有人相信,而在王府里却只是位管事妈妈。 采秋趁势上前塞了个荷包过去,那位妈妈也大方地受了,引着她们一行人往前而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这次的赏菊宴咱们王妃设在了东园里,王府里还有个西园,那里种了梅花,是冬天赏梅的去处,裴太太在梁城也算是个新人,没在太太夫人们面前露过脸,所以王妃才遣了老奴特意来迎上一迎。” 季重莲心思一动,笑着问道:“这位妈妈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位妈妈脚步一停,微微侧了侧身,笑道:“老奴夫家姓汪,是跟着王妃陪嫁过来的老人了。” “原来是汪妈妈。” 季重莲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汪妈妈是王妃的陪嫁妈妈,怪不得能有这样的体面和气度。 她来到王府却有汪妈妈亲迎,足见王妃对她的看重,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说是王爷对裴衍的器重。 “裴太太的大名在梁城早已是如雷贯耳,只是无缘得见,今儿个一见着才知道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让那些太太夫人们看了岂不眼热?!” 汪妈妈有一张巧嘴,虽然知道是恭维的话,可听在心里谁不高兴呢? 季重莲趁机与汪妈妈寒暄了几句,倒是打听到了今日到底有哪些太太夫人们前来赴宴,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北方府邸的建筑不像南方,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这里却是宽敞的高台,耸立的假山,成片的绿林,看着便大气斐然,不像南方求个精致玲珑,匠心独具。 “裴太太看那边!” 汪妈妈伸手一指,季重莲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大小两个湖泊连在一起,湖泊中央好像还停了几只白鹭。 “那是咱们梁城有名的母子湖,当初王府建宅时便将这湖圈了进去,今年西北各地都遇到了旱灾,唯有母子湖的水没有干,还引了好多白鹭在这里栖息,为此咱们王爷还特地让人在江南采买了太湖石垒在湖中,供这些白鹭歇脚呢!” 汪妈妈说起这事话语中难掩骄傲,季重莲自然也乐得捧这个场,“怪不得听人说王府的景色是梁城一绝,光这母子湖就不用说,那些造型别致的太湖石也不多见,真正是让我等开了眼!” 汪妈妈正在洋洋自得之际,却瞥见了一脸不以为然的叶瑾瑜,脸色不觉间就有些下沉,“这位姑娘还不知道怎么请教?” 季重莲瞥了一眼叶瑾瑜,暗暗摇了摇头,面上却是笑道:“这是我一个妹妹,姓叶。” 汪妈妈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叶姑娘想来见识非凡,老奴倒是在这现丑了。” 叶瑾瑜翘了翘唇,瞥了汪妈妈一眼,这才不急不缓说道:“汪妈妈言重了,只不过我曾经有幸跟随母亲进了次皇宫,见过那有名的太液池,池上雾水氤氲,各种飞鸟竞相争奇,远远望去就像蓬莱仙境一般,听说太后娘娘最喜欢那里的景色了。” 汪妈妈脸色一变,嘴角一抽一抽的,叶瑾瑜拿太后娘娘说事,难道她还能质疑太后娘娘的眼光不成? 季重莲瞪了一眼叶瑾瑜,这才将她牵着带向身后,对汪妈妈歉意道:“小姑娘不懂事,妈妈别放在心中,母子湖与太液池自然各有各的好,指不定太后娘娘驾临梁城见过这母子湖的景色也会喜欢上的。” 汪妈妈这才面色稍霁,只是看向叶瑾瑜的目光已是多了一抹谨慎,又不好直接问她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但能进皇宫的外命妇通常是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叶瑾瑜的身份便更让人不能小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汪妈妈便没初时这般热络了,一行人静默地向前而行,渐渐便显出了一段距离。 季重莲无奈地看向叶瑾瑜,低嗔道:“你这张嘴啊,得势不饶人!” 叶瑾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亲昵地挽了季重莲的手臂,撒娇道:“姐姐,我就见不得这种人,把自己抬得高,把别人贬得底,就像除了他们王府的人,谁都没见过世面似的。” “那好歹是王妃的陪家妈妈,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待会少说两句。” 季重莲又细细叮嘱了叶瑾瑜一番,虽然她觉着这是小姑娘胡乱说道无伤大雅,但别人怎么想就不知道了,万一汪妈妈是个心眼小记仇的,不时地在王妃面前给她们上眼药,这就有些麻烦了。 叶瑾瑜乖巧地点了点头,应声道:“我听姐姐的。” 季重莲无奈而又宠溺地点了点叶瑾瑜的鼻头,还是做姑娘好,总是能这样无忧无虑的,似乎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真不知道这是豪气呢,还是不通世事。 叶瑾瑜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姑娘,心眼也善良,不过有时候性子执拗了一些,但季重莲教导她什么,她还是能及时转过弯的。 汪妈妈领着季重莲她们穿过了一道花圃掩映下的青石小径,远处的高台水榭上已经围了一圈靛蓝色帷布挡着风,只留下了一面开了口,正对着她们所来的方向。 高台下方的花盆像迎宾一般摆放在两侧,一丛丛盛开的菊花竞相争艳,有白菊、雏菊、独头菊、红菊,还有少见的“绿云”和“墨荷”。 “绿云”花色老绿,中细管瓣,瓣端有勾环卷曲,似朵朵彩云,整个花形丰满大轮,如漫舞潇洒优美动人,命名“绿云”,可使人们联想绿波仙子飘游的美好情景。 “墨荷”则有墨紫色的粗壮枝条,花色呈紫红,加以绿叶衬托,犹如墨色荷花亭亭站立池中,故名“墨荷”。“墨荷”不仅以其色姿奇特倍受人们欢迎,又较为奇缺不可多得,所以一直是贵人们追捧的名贵品种。 季重莲倒是知道有一种珍贵的菊花叫做“凤凰振羽”,它的枝条灰绿较粗壮,花瓣呈棕红色,基部黄色,花开时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个花形优美动人,形如凤凰展翅,使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远远地季重莲便见着高台正中坐着一雍容华贵的妇人,妇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圆盘脸杏仁眼,说不上有多美,但看着便有一股端庄大气,她着一身真红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褙子,头上叠着高髻,飞凤衔珠钗上一颗南珠莹莹润润,耀着她红润白皙的脸庞。 不出所料,这位妇人该是燕王妃周氏。 燕王妃的两侧成八字排开,依次向下坐满了衣着华贵的太太姑娘们,见着季重莲一行人到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汪妈妈福了一礼,已是快步行到燕王妃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季重莲便见着燕王妃的目光先是投向了她,又在叶瑾瑜的身上微微一顿后,笑容和煦地说道:“这便是裴太太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季重莲恭敬地说了声“不敢”,这便领着叶瑾瑜向燕王妃行了一礼,原本还跟在俩人身后的安叶与采秋却上不得水榭,只能站立在高台下方等候,但安叶一直注意着季重莲的动静,只要看得到人,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也好应对。 汪妈妈本要将季重莲她们引到坐位上,燕王妃却是对季重莲招了招手,笑道:“来我身边坐。” 季重莲微微怔了怔,紧接着便在一众或诧异或羡妒的目光中大方地坐了过去,叶瑾瑜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地,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燕王妃笑着拉了季重莲手,这才感慨道:“王爷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若是没有裴太太,这一次的蝗灾咱们梁城铁定没法安然度过,你可不知道百姓们对你有多感激。” 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谦恭道:“重莲想出的主意不过只是皮毛,若是没有王爷统率着手下一班人亲力亲为,这事也成不了,听说王爷还折了一只苍鹰,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个话题,燕王妃眼里也闪过一丝黯然,“谁说不是,这苍鹰原本养的是一对,这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吃不喝,没几天便也跟着去了,真正是可怜!王爷为着这事也难过了好几天,到现在都没缓过这口气来……” 这话季重莲就不好借口了,只端了茶细细抿了一口,叶瑾瑜在一旁听了却不由瞪大了眼,“连苍鹰都能这般坚贞痴情,倒真是世间少见!” 燕王妃笑着看向了叶瑾瑜,“这位是叶姑娘吧,生得可真好,与我们家明姐儿的性子也像,天真烂漫得紧!” 明姐儿是燕王妃的独女,请封为温宜郡主,眼下也有十岁了,可王妃自从生了这个女儿后就再没有了下文,不然如今燕王府里也就不可能住进这般多的莺莺燕燕了。 叶瑾瑜微微红了脸,“王妃夸奖了!” 说着身子便往后缩了缩,佯装羞涩地躲在了季重莲身后,这些恭维夸奖的话她在上京城里早就听腻味了,她心里对汪妈妈本就已经生出了几分不喜,面对王妃自然也谈不上多热络,至少不会上赶着去巴结。 “不知道叶姑娘是……” 燕王妃对叶瑾瑜的身份也有些好奇,特别是刚才听汪妈妈那一说,直觉叶瑾瑜是上京城里出来的名门千金,若是对燕王有益处的,她少不得要结识一番。 “瑾瑜的父亲是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 燕王妃这次主动问及了,季重莲也不好再作掩饰,以免王妃觉得她们是在拿乔,再说叶瑾瑜的身份也不是秘密,金吾卫本就是天子近臣,燕王妃若是个聪明的,定然知道这样人家的女眷巴结还来不及呢,哪还会给她触霉头。 燕王妃的眸子果然一亮,不仅看叶瑾瑜的目光热烈了起来,连带着对季重莲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燕王妃原本以为丹阳季家不过只是个清贵门庭,眼下季家又没落了,支应门庭的不过一个季明德而已,下一辈的子侄里还没有出仕的,这样的人家不足为惧,所以她待季重莲看似亲热,但却多了一丝敷衍的意味,不过是因为燕王特别交待过,实际上她心里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但季重莲既然能不动声色地与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的女儿结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季重莲的手腕一定不简单,上京城里的贵人都住在了他们裴府,这怎么能不让人另眼相看几分? 燕王妃又看了一眼叶瑾瑜,虽然有心过问叶瑾瑜的亲事,但又觉得第一次见面有些唐突,不过心中却将娘家的子侄都过了一遍,若是能与叶家结了亲,不说对燕王是一项助力,更能增加她娘家的实力,何乐而不为呢?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只要叶瑾瑜还在梁城,她大可以徐徐图之,打探个清楚,而今天她这样善待季重莲,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听说裴大人与东方大人是发小,关系非同一般,裴太太想必也是知道的。” 燕王妃突然起了这个话题,不仅让季重莲有些惊讶,就连叶瑾瑜都竖起了耳朵在听。 季重莲不知道燕王妃是何用意,只能跟着点了头,“东方大人确实与我家大人交好。” 燕王妃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意,这才凑近了季重莲几分,轻声道:“听说东方大人如今还未娶妻,他家中又无女眷,所以想让裴太太给保个媒。” 季重莲心思一动,目光微微扫过叶瑾瑜,这才正色道:“不知道王妃说的是哪家姑娘?” “我姨母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姓简,名云绮。” 燕王妃说完这话,季重莲立马知道是谁了,就连叶瑾瑜的神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王妃的表妹……简姑娘…… 说的不就是他们刚入梁城那会遇到的那个砸了别家马车,还让那家姑娘摔下马来弄了个头破血流的简姑娘,听当时围观的百姓说那的确是燕王妃的表妹,在梁城是出了名的跋扈嚣张。 见季重莲不接话了,燕王妃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接着说道:“云绮虽然是我妹妹,但她母亲去的早,从小便跟在我身边长大,我将她当成半个女儿一般看待,她性子是刁蛮了些,但人品倒是不坏,长相也端丽,若不是她染了风寒今日未出席这宴会,我倒是能引着你们见上一面。” “喔,这风寒可大可小,简姑娘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季重莲与燕王妃打起了太极,却并不想往下接话,这简云绮岂止是刁蛮啊,东方透虽然随性风流了些,但凭他的家世,配上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还是绰绰有余的,犯不着摊上简云绮这个从小被娇着宠着的小公主。 有燕王妃纵容着,只怕简云绮比温宜郡主还要娇贵蛮横,不然为何这嚣张跋扈的性子连梁城百姓都知道了个遍。 “那东方大人这亲事……” 燕王妃却并不想就此打住,她眉宇间略有几分焦灼之色,显然对简云绮的婚事很是着急。 简家是没落的勋贵,简云绮也没有个兄弟能够支应门庭,她的外家也就是燕王妃的娘家远在武陵,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说简云绮是在燕王妃跟前长大的,王妃心里也痛惜她,只是这孩子从小被宠着惯着,性子太张扬了,说一不二,只要是她认定的,旁人的话半点都听不进去,为了这事,燕王妃也很是头痛。 东方透虽然风流随性,但到底出生名门世家,他的父亲听说不久前已经升任了兵部侍郎,整个兵部除了尚书之外也就是他最大,六部尚书如今又兼任着阁老,下面正经理事的还不是各部的侍郎,所以说东方透的父亲如今在兵部握有实权,是他们不得不巴结的一个对象。 季重莲略微沉吟,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给了燕王妃一个慎重不轻慢的态度,半晌后,才迟疑道:“东方大人家中的长辈毕竟还在上京城里,我虽然算她半个嫂子,但到底也做不了这个主,不若我回去后与我家大人商量一下,给上京城那方去封信,问问他们家人的意见再说?” 这西北与上京城的通信一来一回至少便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中途万一有什么变故,这一拖沓起来时间就更长了。 量媒量媒,也就是要多方思量的,成与不成还是两说,万一东方透家里又在上京城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也不好说。 燕王妃要与东方透说亲,想来还不知道他曾经与叶瑾瑜定过亲,或许当初只是两家私下的口头协议,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这突然退了亲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对双方以后说亲的影响也不大。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燕王妃笑得眉眼弯弯,下巴上微微显出了个肉褶子,三十几岁的女人想要保养得像二十多岁也不容易,毕竟年纪管在那里。 季重莲听说燕王妃比燕王还年长三岁,而三十岁的男人正是风华正茂,也无外乎燕王府中侧妃便有四位,小妾更是数不胜数。 但这并不能说是燕王好色,皇家最重子嗣,多子多福那也是个好事。 季重莲只是笑了笑,心中却是有些无奈,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不过来了趟燕王府便摊上了这等子事,还是燕王妃开的口,她推都不好推。 不过东方透的婚事她到底做不了主,这件事情除了要和裴衍商量,还要问过东方透本人的意见,他家里同意不同意还可以慢慢考虑,只要他们把燕王妃这边的意思带到了就行。 季重莲继续陪着燕王妃说话,间或有其他太太夫人上前来搭话说笑,燕王妃看来心情大好,笑着将季重莲介绍给了在场的女眷。 叶瑾瑜在一旁听得无趣,反倒是自个儿磨起了脚,心里暗自盘算着,若是东方透真娶了那个简云绮,今后家里还指不定怎么闹腾,她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虽然她与东方透的亲事未成,转而以朋友的眼光来看他,才了解了几分他的真性情,这样一个不羁的男子定是要一个温柔有主见的女子才能管束得了,至少得像季重莲一般,不然其他的女人嫁给他那是自己找罪受。 但东方透碰上简云绮,她却不是为简云绮不平,而是为东方透担心。 也许是先入为主,叶瑾瑜心里自然更偏向于东方透,今儿个燕王府摆宴却没见着简云绮,她心里已经暗自生奇,依这位张扬的性格,这样的宴会她又怎么会错过,生病这样的借口她可是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里,叶瑾瑜心思一动,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低声道:“姐姐,这里太闷了,我想到湖边走走。” 叶瑾瑜还未出阁,若要同她一起应付这些太太们确实有些烦闷,季重莲想想便点了头,不过却叮嘱道:“不要走远了,带上采秋!” 叶瑾瑜生性大大咧咧,与人情世故上又是不通,采秋却是稳重的,有她在叶瑾瑜身边陪着,季重莲才能放心。 叶瑾瑜刚想说“不用”,但转念想着若是她拒绝季重莲不免生疑,这便应了下来,到时候采秋跟着她,难道还能不听她的话吗? 叶瑾瑜带着采秋漫步在母子湖畔,渐渐地远离了那座水榭高台,梁城的太太夫人们也是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这才纷纷到季重莲跟前凑趣,明眼的人都知道。 “可怜姐姐还要跟着应付。” 叶瑾瑜喃喃地念了一句,一脚踢起湖边的碎石,看着它远远地坠进湖里,吓跑了一只正在休憩的白鹭,这才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采秋倒是听到了叶瑾瑜的抱怨声,不由跟着劝了一句,“太太如今是大人的妻子,这些交际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若是将来叶姑娘嫁了人,想必也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才觉着烦啊!” 叶瑾瑜有些怅然,目光凝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采秋立在叶瑾瑜身后,见她不发话,自然也不好多说。 半晌后,叶瑾瑜突然转过了身来,对着采秋眨了眨眼,“你猜,王府的内宅是在哪个位置?” “啊?” 采秋怔了怔,叶瑾瑜已经接着说道:“反正无事可作,咱们不如去参观一番王府的内宅。” “这不好吧。” 采秋面上有些为难,踌躇道:“燕王妃如今还在这儿呢,太太也嘱咐了叶姑娘不要走远了。” 叶瑾瑜一双明眸闪着狡黠的亮光,面上却是笑道:“正是因为女眷们都在高台水榭上坐着,那内宅里才没多少人,咱们只要不走到燕王小妾住的苑子就行了,其他地方就算燕王妃知道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可是……” 采秋还在犹豫,叶瑾瑜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她,脚步飞快地向着内宅内去,采秋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今日王府宴客,内宅里除了必要的门道有人守着以外,那些婆子丫环不是在高台水榭那边服侍着,就是被借调到了外院听候差遣,听说外院的客人也是不少,比内院的女客足足多了一倍。 进内宅的垂花门是有个婆子守着,叶瑾瑜表明了身份,说是奉了王妃之命去探望一番简姑娘,婆子便没有多做阻拦,叶瑾瑜还大方地赏了她一角银子,这婆子乐得前倨后恭,还殷勤地不得了,直说若不是丫环人手不够了,定要找个小丫环来给她们带路,眼下也只能给指了指大致的方向。 采秋跟在叶瑾瑜身后颇有些不安,见叶瑾瑜问明了简云绮的住处便大步而去,不由上前几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正色道:“叶姑娘,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位简姑娘的名头咱们可都知道,你千万不能为太太惹出什么祸事啊!” 叶瑾瑜顿了顿,旋即有些迟疑道:“采秋,我自然不是想给姐姐惹祸,只是好奇那简姑娘长得什么模样,你不知道,刚才王妃要为简姑娘与东方透说亲。” “简姑娘与东方大人?” 采秋震惊地捂住了唇,不说简云绮的脾性让人受不了,端端只看东方透这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样的俩个人能凑成一对吗?如今叶瑾瑜这样关心他倒也不为过,谁叫他们差点做了夫妻呢! 采秋有些能够理解叶瑾瑜的心理,但就这样贸然地跑到燕王府的内宅里,总归是不妥当的,更何况叶瑾瑜还冒传了燕王妃的口令,事后被人查了出来,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道。 “走吧采秋,我发誓只看上一眼便走。” 叶瑾瑜摇着采秋的衣袖,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她知道采秋是季重莲最倚重的大丫环,所以在采秋面前也没有用命令的口气,她到底不是采秋的正经主子,也不想让采秋过于为难。 “这……好吧。” 采秋略一思忖,到底拗不住叶瑾瑜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又重复地追问了一句,“真地只看上一眼便走?” “放心吧,自然是的!” 叶瑾瑜顿时笑了起来,翘唇道:“难不成我还能将简姑娘给吃了去?” 采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几步跟上了叶瑾瑜。 简云倚的苑子偏南面,那婆子说是要穿过一片紫竹林才到,位置算不得偏,但胜在景色好,燕王妃为了这个表妹住得舒心什么都依了她的,听说园子里遍植花草,为了在冬天也有景可赏,还特意造了暖房,养些珍奇的花草,让那个苑子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这燕王府倒真是大!” 叶瑾瑜一边走一边看,倒没有一点怕生的样子,采秋跟在她身后不免有些着急,只盼到了那里见没见着简云绮都好,叶瑾瑜能够快点同她一起回去才是正理。 至于这王府里的大小,采秋倒真没心思去留意。 廊道幽长宽广,她们俩人一路走来确实没见着一个人,等到拐了弯上了南边的青石小道,已经隐约能够见着那一片浓密的紫竹林了。 踏进竹林,一阵风吹来,竹叶便是沙沙作响,采秋觉着有几分冷意,不由紧了紧衣襟,正要踏前,却见叶瑾瑜的步伐不知因何一顿,且竖起了耳朵聆听,半晌,才轻声道:“有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 “这……” 采秋有些着急了,忙扯了扯叶瑾瑜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叶姑娘,咱们还是离开吧,在这里待着婢子总觉着心里渗得慌!” 叶瑾瑜却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王妃说简姑娘染了风寒正卧病在床,这里却有男人的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 采秋脸色也不好,眸中闪过一抹担忧,“王府里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谁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辛秘,若是被他们无意间撞破……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我要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 叶瑾瑜不顾采秋的劝阻,足下一点便纵身而去,采秋又不能高声呼喊,只能着急地团团转,再一回神,哪里还有叶瑾瑜的影子,连那抹淡黄色的衣角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直觉里,叶瑾瑜不愿意东方透娶简云绮为妻,若能逮住一点简云绮的什么把柄,这门亲事也能顺利推脱而去,又免了季重莲的为难,她何乐而不为呢? 而在紫竹林里有男人的说话声,这让叶瑾瑜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不管这个男人有什么目的和企图,指不定便能拿这事做一番文章。 叶瑾瑜脚步轻盈,几个起落间便离得更近了,她细细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小心翼翼地拨开挡住她视线的竹叶,果真见着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俩人侧对着叶瑾瑜,女子大概十五六岁左右,穿一件明红色柳枝纹的妆花褙子,弯月髻上垂下一整串雪亮莹润的珍珠头饰,耳上扣着赤金丁香,姣好的面容上透着一抹红晕。 而在女子对面站着的男子则是一身王府护卫打扮,红蓝相间的紧身长袍勾勒出他颀长伟岸的身形,他的轮廓很深,鼻梁很挺,看得出来他有一张英俊威武的好相貌,此刻这男子却是一脸紧张的模样,眼神中还透露出几许焦灼,目光时不时地四闪而过,显然很是担心。 叶瑾瑜知道,一般的护卫都是不能进入内宅的,若是被人发现了,轻则撵走,重则甚至可能丢掉性命,这男子敢只身进入内宅,这胆量还不是一般地大。 只是叶瑾瑜现在好奇的是,这女子到底是不是简云绮,不听到他们说话,还不能够确定彼此的身份。 叶瑾瑜又支着耳朵去听。 女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扯了扯那男子的衣袖,娇嗔道:“你这些日子怎么不来见我了?” “我……我不敢来得太频繁了,只能趁着护卫换班的时间走开一会儿,今日若不是客人太多人太杂,我也走不开。” 男子显然有些结巴,虽然目光在看向女子时有着一抹沉醉,但更多的却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一幕落入第三个人的眼中。 女子看了看男子英俊的面容,眸中爱恋的光芒更盛,连唇角都泛着丝丝甜蜜,“我的小日子已是晚了十多天了,我怕……我怕是怀孕了。” “什么?!” 男子震惊地看向女子,脚下骤然倒退了两步,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怕什么?” 女子向前一步,愉悦的面色转瞬间便沉了下来,“大不了我去找表姐说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他们还能让我这孩子没有父亲,我说什么也要他们承认你!” “不,别去!” 男子惊恐地摇头,双手插进了发间,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口中喃喃道:“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便不该……云绮,我的身份配不上你啊,若是你告诉了王妃知道,王爷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 不远处的叶瑾瑜眼睛一亮,云绮,果然是简云绮么?! 这个女人嚣张跋扈就罢了,没想到还这般不知羞耻,竟然与护卫私通,已致如今珠胎暗结,不知道燕王妃知道不知道这事,不然为何一副急急地想把简云绮塞给东方透的模样,据她所知,东方透在梁城的名声可是也不好,若是再娶了简云绮,头上便赫然是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戴着。 不行,这门亲事绝对不行! 叶瑾瑜想到这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回头便将这事告诉季重莲,简云绮的丑事她虽然没打算到处宣扬,可至少要让几个当事人都知道,不然他们白白地给上京城里去了信,说和的还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可就是太冤了! 既然已经撞破了简云绮的奸情,叶瑾瑜知道再听下去也没有意思,刚想转身离去,却不想回身时正踏在了一截枯枝上,“嘎吱”的一声轻响,枯枝断成两截,叶瑾瑜懊恼地拧眉,顿时觉得有种牙酸的痛。 “是谁?!” 那男子反应也快,腰间的长剑倏地出鞘,闪过的寒芒映出他雪一般冷厉的双眸,一阵疾风袭来,叶瑾瑜脸色一变,脚下已是止不住地飞退几步,左手飞快地在右手袖口上一抹一拉,一条银芒在她指间划过,下一刻,已是稳稳架住了那男子刺来的长剑。 简云绮也跟了过来,她满脸寒霜地看向叶瑾瑜,红唇一抿,吐出几个冷凛的字来,“杨涛,不能留下活口,杀了她!” 第【152】章 有心设计,身败名裂 风声凛冽,竹叶沙沙,一股肃杀之气瞬间便笼罩在紫竹林上方。 杨涛在初时的紧张与慎重之后见着偷听他们谈话的竟然是个妙龄少女,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却又在简云绮的提醒中回过神来,面色渐渐变得阴沉而冷厉,眼前的女子不能放过,不是她死,很可能就要变成他们遭殃了。 叶瑾瑜忍不住啐了一口,“我呸,简云绮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自己不顾廉耻就罢了,眼下还想杀人灭口,你们一个二个这般龌龊,燕王府里怎么会出了这种败类?!” 叶瑾瑜一席话骂得简云绮与杨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都觉着有些尴尬。 简云绮柳眉一竖,踏前两步,看了叶瑾瑜一眼,有些迟疑道:“你怎么会认识我?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你又是谁?” “我是燕王府的贵客,燕王妃的坐上宾,杀了我,你们就不怕王爷和王妃追究吗?” 感觉到杨涛的剑微微有些松动,叶瑾瑜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了两步,初次交锋她便感觉到杨涛的厉害,这个小白脸果然不是只靠脸吃饭的,手上功夫也了得,也不外乎会被选为燕王府的护卫了。 “云绮!” 杨涛的目光转向了简云绮,显然是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叶瑾瑜又在心里暗自将杨涛鄙视了一阵,果然是个没主见的男人,活该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简云绮脸色阴沉地可怖,她怎么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来历,不过却是眼生得紧,不像是梁城官宦人家的千金,更何况还会两下子功夫,她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保不准是来诈她的! 简云绮知道自己的丑事不能对外宣扬,要解决也只能在王府内部消化,怎么能让外人看她的笑话。 想到这里,简云绮眼神一黯,看向叶瑾瑜的目光反倒带了一丝冷冽的笑意,“我管你是谁的贵客,总归你撞见了不敢见到的事,就算是死了也不要怨我!” “王府里宴客却死了人,你以为王爷不会追究吗?” 叶瑾瑜心下一凛,知道简云绮是不打算放过她了,一手悄悄地抹向了腰间,自从东方透知道她那一次差点在客栈被人掳走后,特意给她准备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就算不能力敌,就算他人使诈,在出其不意之下她也是有办法脱身的。 东方透这般殷勤,叶瑾瑜全当他是愧疚赎罪,自然收得心安理得,而且她还拿东方透亲自试验过,这效果当真是不错的。 所以眼下不管杨涛与简云绮再凶悍,想到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叶瑾瑜还是有恃无恐的,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分毫,还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紧张和惧怕。 简云绮冷笑了两声,看向叶瑾瑜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我让杨涛打晕了你,再扔到湖里去,你若是自个儿溺死的,又与他人何干?” “好个恶毒的女人,活该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叶瑾瑜狠狠地瞪了简云绮一眼,蛇蝎美人这个称谓她真是当之无愧! 简云绮磨了磨牙,却并不想与叶瑾瑜做口舌之争,目光转向了杨涛,催促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杨涛愣了愣,剑尖一抖,这才快若疾风地袭向了叶瑾瑜,叶瑾瑜也是不惧,目光一凝,银丝从袖中甩出,尖端还有个利器,仿若流星似的寒芒在空中频频闪过,就像一截长鞭在她手中,收放自如,如臂使指,而且打着打着渐渐往简云绮那方移去。 简云绮倒是不察,她对杨涛的武功还是有信心的,想到俩人初见时,不就是因为他武功高人一等,面孔又生得这般俊俏,她才看上了眼么? 此刻见得杨涛使剑的潇洒英姿,简云绮又一刻深深地迷醉了进去,双手不觉地抚向了自己的腹部,等杀了这个讨厌碍事的女人,她回头就与表姐说,表姐这般疼爱她,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也定会成全他们俩人的,到时候再让表姐夫给杨涛谋个好差使,他们小俩口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岂不快哉? 简云绮知道自己家族没落,但凭燕王府的关系她想要搭上达官贵人也容易,可若是哪一天燕王府不得势了呢?她会不会从云端骤然跌入泥底?她不得不未雨绸缪。 可杨涛不一样,他没有家世,父母双亡,她嫁了他后便是当家主母无人管束,这辈子她都霸道惯了,哪会听别人的使唤,眼下看着这一点怕是很难再改变过来,不如趁如今还能倚着燕王府这棵大树,好好地为他们俩人谋个前程才是正理。 简云绮思绪沉沉,丝毫没有留意到叶瑾瑜已经离她越来越近,突然,叶瑾瑜手中的银丝一收,反手便向简云绮抽了过去。 “云绮,小心!” 杨涛一声惊呼,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执剑挡住了银丝尖端欲刺向简云绮的利器。 简云绮惊魂未定,没想到叶瑾瑜竟然敢偷袭她,刚要说些狠话,却骤然见到叶瑾瑜的唇角边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她心中不由一紧!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叶瑾瑜咧嘴一笑,在杨涛还没有回神之际,指间夹住早已经从腰封里摸出的黄色弹丸,猛地往他们俩人跟前一掷,同时向后跃退了好几步。 弹丸落地根本没有什么声响,便见一阵黄色的烟雾升腾而起,杨涛下意识地想要闭气却是已经晚了,只觉得四肢软绵绵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简云绮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惨了! 这是杨涛脑中最后浮出的想法,他脸色青白交替,嘴角微微抽动,下一刻,已是和简云绮双双软倒在了地上。 叶瑾瑜拍了拍双手,手腕一抖,轻巧地收回银丝藏进袖中,看着黄烟散去,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到俩人面前,还用脚尖踢了踢杨涛,确信他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这才啐了一口,“叫你们嚣张,叫你们杀人,我呸,眼下还不是被姑奶奶我给撩倒了!” 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呢?叶瑾瑜用食指轻轻刮着下颌。 杀了? 叶瑾瑜摇了摇头,不行! 若是在王府杀了这两个人会惹祸上身的,她是不惧,谁让这俩个人先起了杀她的心,她这是自卫,杀死了对方也活该,但这样做却会为季重莲夫妻惹上麻烦的。 但就这样放过他们,叶瑾瑜又不甘心。 简云绮这般无耻的德行理应让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妃便再没脸面给东方透说这门亲事了,就算事后会怀疑到她的身上,那也是简云绮理亏,难道这事她还敢再到处声张不成? 看着软耙耙叠在一起的俩人,叶瑾瑜唇角的笑容缓缓拉升。 母子湖边有一丛算不得浓密的铁树,若是有人打那里经过,很容易便能发现异样,叶瑾瑜已经打定主意将俩人扔在那厢,最好再把衣衫弄得凌乱一些,这样才更有效果。 打定了主意说做就做,叶瑾瑜还要靠采秋引开那个把守垂花门的婆子,这才能够顺利地将俩人给搬出去。 采秋等候了一阵,总算见着叶瑾瑜的身影,可见着她身后费力拉着的俩个人,眼睛都瞪直了,颤声道:“叶姑娘,他们……他们是……” “简云绮,杨涛!” 叶瑾瑜甩下身后俩人,这一路拉着他们走还是挺费力气的,也幸亏她从小习武力气比一般人大,但即使这样也让她累得喘气了,待会或许她要考虑一个一个地搬。[.超多好看小说] “他们俩人正在偷情,被我撞见了,竟然还想杀我灭口,幸好我机敏,用迷烟丸撩倒了他们,不然眼下我只怕已经负伤了。” 叶瑾瑜说到这里,又狠狠地踢了杨涛一脚。 采秋后悔不已,焦急地拉了叶瑾瑜的手就要走,“这个地方不易久待,叶姑娘快随我离去!” “就这样离开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叶瑾瑜纹丝不动,“亏得燕王妃还想将简云绮嫁给东方透,若是谁娶了这个女子,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那叶姑娘……你不会是想将他们给……” 采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手脚都在发软,若是叶瑾瑜要一报还一报,她要不要做这个帮凶? “这倒不会!” 叶瑾瑜摇了摇头,招了采秋附耳过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采秋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恐怕也只有叶瑾瑜敢这样胡来。 不过这俩个人也确实太恶毒了,叶瑾瑜才是多大点的姑娘啊,他们竟然下得去狠手,若是换作了别人,恐怕早就殒命在杨涛的剑下! 东方大人这般潇洒意气,这个简云绮却是和护卫暗中私通,这样的女人的确配不上他,若是俩人的奸情暴光,东方大人不用娶简云绮,自家主子也犯不着为这事烦心,那确实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采秋也有些动容,叶瑾瑜再一说道,她便同意了。 引开那婆子很容易,采秋不过请了她到一旁说话,叶瑾瑜逮着空便拖了个人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拖了一个出去,直到一切弄妥当后,她这才假装从远处走来,唤了采秋过来,那婆子更是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又一番恭维客气才将她们给送出去。 眼见着俩人都走远了,婆子这才掂了掂手中的荷包,看样子不轻,真是个出手大气的,今日她也不算白守了门。 叶瑾瑜带着采秋一路神清气爽地回到了高台水榭上,路过母子湖时她还特意给采秋指了指她放那俩人的地方隐隐露出了一截蓝色的袍角,若是沿湖而过,绝对能够发现。 采秋捂着唇笑,心里还是觉得一阵紧张,她是意气之下才帮叶瑾瑜做了这事,也不知道事后季重莲会不会怪罪她,但只要想到这俩人不问因由便想要致叶瑾瑜于死地,她心中便是意愤难平。 也罢,做了就做了,她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惯了,今日为了替叶瑾瑜出口气,她就算做了帮凶也值了。 季重莲与一帮太太们早已经混得熟络,她的性子也算圆滑,愿意说话的就搭上两句腔,不愿意的就少说,她只是礼貌地微笑点头,也能让人觉着心中一阵舒坦。 原本大家都知道裴大人性情冷冽,没想到他的太太却是这般好打交道,以后有什么事男人不方便说的,让她们走个内宅给裴太太递个话,那也便宜多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 季重莲看了叶瑾瑜一眼,她的裙裾沾染了不少的尘土,一双蝴蝶兰绣鞋更是一片泥污,她真是怀疑叶瑾瑜去了哪里,怎么一身的脏污,若是细看,袖子上竟然还破了一道口子。 “王府景色好,就绕得远了些。” 叶瑾瑜笑着吐了吐舌,不动声色地扫了燕王妃一眼,此刻的燕王妃还是笑意盈盈,待会只怕就会想哭了吧。 “去把这一身换了,我记得让林桃给你带了两身衣物。” 女眷到别家做客时,一般都会带两套备用的衣裳,就是怕有个万一,或是弄湿了或是脏污了,及时更换以免失礼人前,也是对主人的尊重。 “这个,再等等。” 叶瑾瑜笑着打了个哈哈,她可不想错过这个时候,她已经隐隐见着有两位姑娘往母子湖那厢漫步而去,离简云绮他们躺的地方也不过只有几步之遥了。 再说她骤然去换了衣服,落在有心人眼中,指不定便会猜想到一块去,她索性忍忍,好在袖上的那道破口子能够遮住,还不是被杨涛给划烂的,至于鞋子和裙角,她缩在桌下,有桌褡给挡着,除了挨着她坐的季重莲,别人也看不真切。 季重莲皱了皱眉,目光转向了站在高台水榭之下的采秋,采秋的目光却有些躲闪,显然是不敢看她,这让她更加狐疑了,这俩个人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远处的母子湖边暴出一声尖叫,那两位姑娘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一人喘着气,一人指着母子湖边的矮丛铁树,脸色发白地说道:“那里……那里躺了一男一女……不知是死是活……” “什么?!” 燕王妃的脸色骤然便沉了下来,手一伸,一旁站着的汪妈妈赶忙上前扶了她起来,燕王妃眸中神色不明,说出的话语已是含着几分冷凛,“看看去,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相信咱们王府还能出得了事!” 这关系到燕王府的声誉,若是在平常没有这些太太姑娘们在场,燕王妃私下里处置也就算了,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没个说法还不知道这些人回去会传出什么。 事情发生在内院,燕王妃自然要妥善地处理,不然燕王问起她也不好交待。 太太姑娘们各自使着眼色,但谁也不甘落于人后,跟在王妃身后看热闹去了。 季重莲却没有起身,反看了一眼有些得意的叶瑾瑜,心中一沉,低声问道:“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姐姐!” 叶瑾瑜惊讶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待会再说,你先跟我一起去看看!” 季重莲拉了叶瑾瑜的手往母子湖边而去,所有人的都去了,她们不去才显得奇怪。 叶瑾瑜应了一声,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跟在季重莲身后,垂下的唇角却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她也想看看那俩人被捉奸的惨状,为了算好时间,她甚至提前给他们鼻间抹了些解药,若是毫无所觉任人观赏,岂不是少了几分乐趣。 铁树丛后的确是躺了两个人,就衣着所见是一男一女,汪妈妈让几个婆子上前去把人给抬出来,这下翻身一看露出脸来,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不是简姑娘吗?”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是啊,看那模样的确是简姑娘,不会出了什么错吧?” 有人跟着附和,还有人指出那护卫的穿着,“那是王府的护卫,我进内院时看着一拨护卫巡逻而过,他们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 议论声纷纷扬扬,燕王妃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简云绮的名头在梁城算是如雷贯耳,除了新近才到梁城的季重莲之外,这些太太姑娘们很少有不认识她的,因此她的跋扈与嚣张才传得人尽皆知。 此刻简云绮已是衣衫半露,一截圆润的肩膀露了出来,再看那护卫也是仪表堂堂,只是外裤被褪下了一半,这样的衣衫不整,经事的人只要一联想便不难猜到他们正想要做什么。 已有好些姑娘们红着脸跑了开去,更有太太们在一旁指指点点地,燕王妃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怪不得她要给简云绮寻一门亲事时,这个表妹总是左推右推,她直觉里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却不想竟然是眼下这般! 燕王妃急急地想把简云绮嫁给东方透,甚至不顾他的名声不好,就是怕再拖下去会生出意外来,她这般仔细小心,却不想还是出了这等状况,她这张脸都被简云绮给丢尽了。 季重莲与叶瑾瑜就站在人群最后,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免咂舌,听到有人议论这正是燕王妃的表妹简云绮时,她更是震惊地看向了叶瑾瑜,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难道叶瑾瑜是对东方透余情未了,所以在燕王妃提出要给俩人说亲时她才设计了这一出? 但是叶瑾瑜不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她当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出这等事来便意味着身败名裂前程尽毁,而且这个护卫出现得也很蹊跷,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叶瑾瑜能够随意调动得了的。 那么只能说明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不像表面所见的这般简单。 而正在这时,简云绮已是幽幽转醒,她还有些弄不清状况,只觉得眼前人影绰绰,那些太太们看向她的目光似乎透着讥笑和不屑。 简云绮有些奇怪,难不成她在做梦吗? 她的目光四处转了转,扫过燕王妃铁青的脸色,再回到身旁男子身上时,她骤然一个激零清醒了过来,不由捂了衣襟尖叫了一声。 杨涛是有武功底子的,其实他比简云绮还先醒过来,只是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他一动也不敢动,此刻若是他清醒过来才是无比地尴尬,不若趁人不备时再偷偷溜走,说不定还有个活路。 打定主意后,杨涛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把眼前这个烂摊子完全扔给了简云绮。 “表姐……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简云绮一边抹泪一边可怜兮兮地看向燕王妃,只要过了这一关,事后她再找表姐好好说道,怎么样也要保住杨涛才是。 燕王妃却是一张冷脸,上前便给了简云绮一个大耳瓜子,低声喝道:“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简云绮捂着脸完全怔住了,燕王妃从来没有打过她,这么多年她在燕王府顺风顺水惯了,却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一时之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汪妈妈,还不快把人给带下去!” 燕王妃脸色沉得都快要滴出水来,汪妈妈额头也很着冒出了细汗,忙又叫了几个婆子抬了杨涛,自己和另一个丫环扯了简云绮便走。 “表姐,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 简云绮这才回过神来不停地哭闹,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着叶瑾瑜的脸孔,她要揪出这个胆寒陷害她的贱人,剥了她的皮! 见简云绮的目光望了过来,季重莲身子略微一侧便挡在了叶瑾瑜的面前,这个时候无益多生事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急需了解事情的始末,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出了简云绮的丑事,燕王妃已是无心宴客,各家太太也算知情识趣,三三两两地相邀着告辞而云,季重莲自然不落人后,燕王妃这个时候也无心与人寒暄,匆匆应付几句便赶回了内宅,她要好好审一审简云绮和那个护卫才是。 看着简云绮不断挣扎仍然被人强压着离去的身影,叶瑾瑜只觉心情大好,唇角略微得意地上翘。 季重莲看在眼里,上前便握住了叶瑾瑜的手,沉着脸色瞪了她一眼,“跟我回去再说!” 叶瑾瑜吐了吐舌,只觉得心头快意了,一点也不后悔,待会若季重莲要怪罪她也会一力承担,绝对不能连累了采秋。 第【153】章 善后处置,一个不逃 回程的马车“哒哒”地响着,叶瑾瑜想要对季重莲说什么,可看着她沉着一张脸色,所有的话都咽在了肚子里,也知道在外不好多说,遂决定回了裴府再坦白一切。 采秋也是忐忑不安,一方面觉得自己冲动之下做错了事,一方面又觉得是该帮着叶瑾瑜,矛盾的心情之下让她也有些不敢直视季重莲的脸。 一时之间车内静悄悄的,只有林桃在叽里呱啦地说着话,说了半晌见没有人接话,林桃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遂也乖乖地坐好了,再不出一声。 安叶守着车门双臂抱胸依在车壁上,目光在车内梭了一圈,最后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燕王府外院的客人并不知道内院出了事情,大部分的男客还在与燕王把酒言欢,季重莲不好打扰了裴衍,走的时候只让个小厮向裴衍通报了一声,并没有等着他一起回,可谁知他们前脚刚一踏进裴府,后脚裴衍与东方透也赶了回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我听说内院的女眷都散了?” 裴衍风尘仆仆地赶到花厅,后面还跟着一脸好奇的东方透。 季重莲与叶瑾瑜刚刚坐定,俩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好,东方透便有些奇怪了,上前来扯了扯叶瑾瑜的衣袖,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惹嫂子生气了?” 叶瑾瑜没好气地瞪了东方透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这又关我什么事?” 东方透夸张地跳开一大步,诧异地看向叶瑾瑜,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是想关心一下叶瑾瑜,却反倒被人埋汰,他冤不冤啊?! 裴衍接过了采秋递来的茶水,转而端到了季重莲面前,轻声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看瑾瑜那模样,不管她做错了什么,见你这般怄着气,她心里定也不好过的。” “姐夫……” 听到裴衍这话,叶瑾瑜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季重莲看了叶瑾瑜一眼,这才接过裴衍递来的茶,却是喝也没喝一口便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目光则是转向了采秋,沉声道:“采秋,你到底和瑾瑜去做了什么,眼下没有外人,如实说出来。” 采秋身子一抖,咬着唇便跪在了季重莲跟前,磕了个头,才道:“是婢子的错,是婢子没有劝着叶姑娘,她年纪小不懂事,太太要责罚就责罚婢子好了。” 叶瑾瑜却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眶发红地看向季重莲,哽咽道:“姐姐,采秋没有错,她不过是帮我而已!那简云绮与护卫杨涛私通,不巧被我撞见而已,他们竟然想杀了我灭口,若不是东方透给我的迷烟丸起了作用,指不定我眼下已经葬身在杨涛的剑下……” 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叶瑾瑜也觉得委屈,却又倔强地一手抹了去,“也不对,杨涛并不是要一剑杀了我,简云绮让他将我打晕扔进湖里,这样别人就会以为我是溺水而亡,怎么样也追究不到他们的身上……” 叶瑾瑜一席话说完,裴衍与东方透均是一脸的震惊,季重莲更是瞪大了眼,唇角却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 她就知道叶瑾瑜不会无缘无故地随性而为,原来简云绮竟然是这般恶毒,竟然想要取她的性命! “瑾瑜,这事你应该早和我说,我说什么也会为你向王妃讨个公道!” 季重莲几步上前来牵起了叶瑾瑜的手,另一手拿着绢帕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愧疚道:“是姐姐错怪你了!” “不怨姐姐,确实是我冲动行事了。” 叶瑾瑜低垂着目光,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落,惹得东方透也在一旁安慰打趣道:“既然我的迷烟丸起了作用,你还哭个什么劲,撩倒了他们便能跑路了,眼下你不是毫发无伤吗?” 叶瑾瑜红着眼瞥了东方透一眼,有些迟疑地吞吐道:“我没有跑路……我将他们给攥到了湖边,被人给发现他们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处,王妃大怒,内院的宴席这才散了的……” “啊?” 这下轮到东方透张大了嘴,半晌后,他才咽下一口唾沫,“你知道不知道简云绮有多霸道嚣张,你这样算计她,当心她回过味来找你的麻烦!” “若不是为了你,我能这样吗?!” 叶瑾瑜说到这个就来气,轮起一脚便踢向了东方透,还一边骂道:“王妃想将简云绮许配给你,正托了姐姐说和,若不是我发现了其中的内幕,你就等着头上戴顶绿帽子过活吧,那简云绮还怀了杨涛的孩子……” 说到最后,叶瑾瑜也不觉红了脸,短了气,缩回了脖子躲在季重莲身后,喃喃道:“姐姐,我错了。” “好了,事情已经铸成,多说无益,再说也是他们先下狠手,不然你也不会无故还击!” 季重莲虽然还有些震惊,但胸中的气恼却慢慢平息了下来,叶瑾瑜的心是良善的,到了那个地步还为她和东方透考虑,她不能说叶瑾瑜是做错了。 转而看到裴衍凝重的脸色,季重莲不由轻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麻烦?” 叶瑾瑜设计陷害了简云绮,也许燕王妃一时还不觉,但只要静下心来便能查到叶瑾瑜的身上,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与燕王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季重莲此刻只怕裴衍在燕王面前会难做人。 “麻烦倒是有一点,但你不用挂心。” 裴衍想了想,便对季重莲摇头笑道:“简云绮生性跋扈,燕王也不待见她,若不是王妃护着,只怕早已经将她嫁出了王府……至于王妃,武陵周家虽然是勋贵,但却并没有握以实权,再加上王妃没有诞下嫡子,四位侧妃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得罪了王妃,正好借此机会亲近石侧妃,她生下的儿子可是燕王的庶长子,将来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还是两说……” 燕王有四位侧妃,石侧妃的父亲正是燕王麾下的大将军石重光,能征善战屡立战功,是燕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极受重用。 樊侧妃是西凉王的爱女,听说此女美艳多姿,又兼具异域风情,甚得燕王喜爱,如今膝下已是育有一女。 剩下两位侧妃兰氏与古氏也各有一子傍身,就眼前的形势来讲,他们与王妃可是两不相让势成水火。 今日的宴会上季重莲便见着了兰氏与古氏,石侧妃与樊侧妃却没有出现。 季重莲握紧了裴衍的手,知道他这是在安自己的心,让她心中的内疚少上一分。 叶瑾瑜却是十分愧疚地低下了头,“姐夫,都是我做错了事,给你们惹了麻烦。” “休要这样说!” 裴衍摆了摆手,面色一凛,“燕王是明理之人,难不成别人要杀你,你还坐以待毙不成?你姐夫也不是这般没用,既然能护得了你姐姐,也定能护得了你!” 东方透看了一眼叶瑾瑜,脸色凝重地上前,“阿衍,那现在咱们……” 裴衍对东方透点了点头,又转向季重莲道:“既然事情的经过是如此,我这就去向燕王禀报一声,也算是代瑾瑜请罪,以免王妃那里先递了话过去,反倒给咱们这边安上了罪名!” 请罪只是一种说辞,摆明了他们的低姿态,至于是非曲直如何,相信燕王那里自有论断! “好,我立马让采秋准备十二色的礼盒,你待会便一起带上!” 季重莲说着便转头对采秋吩咐了一声,采秋还跪在那里,闻言怔了怔,接着立马便起身下去准备了,这事耽搁不得,至于给她的惩罚,她待会再单独到季重莲跟前领受就是,事情的轻重缓急采秋还是分得轻的。 “阿衍,我也陪你一起去,毕竟这事因我而起……” 东方透话说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叶瑾瑜,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瑾瑜就像是我的妹妹,她受了这般委屈,我不为她出头,将来回到上京城里与叶家两老也不好交待。” “去吧,你们早去早回,我在家中备好晚膳等你们回来!” 季重莲点了点头,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因为她并不知道燕王的脾性如何,裴衍虽然说得轻松,但若这关节把握不好,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她又想起了司徒耿,做为燕王府中的长史,司徒耿说的话想必燕王还能听进去几分。 等着裴衍他们一走,季重莲立马让林桃翻了箱笼,找出了她来梁城时随身带着的两瓶经年的虎骨药酒,这药酒对治疗风湿最有效用。(.好看的小说) 上一次司徒耿带着燕王的赏赐来到裴府,言谈之间偶尔提及了他这风湿的老毛病,她当时是记住了,回头本想将这药酒找出来差人给他送去,但跟着裴衍就回了府,她忙来忙去便将这事给忘记了,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季重莲不指望着司徒耿能够帮裴衍说几句好话,只要在燕王论及这事时没有人跟着附和,或是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那她就谢天谢地了。 叶瑾瑜看着季重莲忙上忙下心里更加过意不去,等着她忙妥当了一切,这才含着一双泪眼走到了跟前,也不敢拉季重莲的手,只可怜兮兮地说道:“姐姐,我是真地知道错了,当时就不该这般冲动,应该先回来与你商量的,眼下还要你和姐夫为我收拾这烂摊子,我心里难受……” “傻丫头!” 季重莲呼出一口气来,心疼地揉了揉叶瑾瑜的额发,“若是只让你受欺负还不许你自我保护和反击,那我这个姐姐成什么了?放心,一切有你姐夫在,没事的!” 季重莲虽然这样安慰着叶瑾瑜,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一切只有看裴衍他们回来怎么说。 出了这事,叶瑾瑜也不急着走了,她要等这事有个定论再离开,不然自己犯下的错事反而连累了季重莲夫妻,她怎么样也不会心安的。 晚膳裴衍没有回来用,却是派了小厮来传话,说是在燕王那边喝得正高兴,就不回来与季重莲一起用膳了,让她们用了后各自好生歇息。 等到月上柳梢,叶瑾瑜也不好在正屋里多呆,辞别了季重莲便回了自个苑子里。 季重莲半卧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林桃上前拨亮了灯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季重莲哪能不知,遂搁下的手中的书,看向她,“有什么事就说吧。” “太太,”林桃猝不及防惊了一吓,红了脸道:“采秋姐今儿个晚上没有用饭,一个劲儿地在屋里做针线呢!” 季重莲抿了抿唇,半晌,才叹声道:“你回去告诉采秋,别把自己给累趴下了,若是落得我无人可用,她才是真正地给我添了麻烦。” 林桃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应声道:“婢子一会儿就回去告诉她。” “好了,今儿个也不用你值夜了,回去陪陪采秋,让梁芬在耳房里候着吧,我有事会唤她的。” 季重莲挥了挥手,目光又垂在了手中的书本上,却觉得心中有些烦躁,竟然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林桃道了谢后欢喜地离去,屋外的灯笼在风中飘摇不定,映在透明的高丽纸上,就像多了几个泯灭不定的光点,季得莲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怔怔的。 案上的沙漏一直不停,过了子时,裴衍总算是回了府,他本打算在外院洗梳了就歇下,免得吵醒了季重莲,又知道她素来是个心细的,只怕还在念着他,果然往正屋一去便见着了那还未吹灭的灯火,他的步伐不由就快了起来。 裴衍轻手轻脚地撩帘进了屋,这才发现季重莲已是趴在了临穿的大炕上,身上盖着一层绒毯子,梁芬正收拾着炕上的东西,见着裴衍到来,忙不迭地曲膝行了一礼。 “你下去吧,我来!” 裴衍对梁芬挥了挥手,自己便坐在了炕边上。 此时的季重莲即使在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就像镀了成光润的釉,裴衍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唇角不觉间便溢满了笑意。 就着绒毯子将季重莲裹了一圈,裴衍抱着她往内室的床榻而去,恰好的颠簸不仅没有让季重莲醒过来,反倒睡得更踏实,脑袋还向裴衍的胸口拱了拱,似乎寻到了满意的位置,连眉毛都舒展了开来。 裴衍看着怀中的人儿,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的小妻子大多数时候都让人感到成熟干练,冷静自制,鲜少有这种小女人的娇媚模样,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忍不住落下爱怜的一吻。 从额头到眉心,滑过她挺俏圆润的小鼻头,终究是轻轻地触上了她的红唇。 裴衍本打算一触即分,没想到要吵醒季重莲,可当双唇碰触在一起时,他的身体便有热了起来,一只手已是不自觉地探进了绒毯里,挑开了她的衣襟。 原本是自制的亲吻渐渐变成了热情地索取,季重莲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眼前的男人已是覆在了她的身上。 “阿衍……” 季重莲唤了一声,已觉得四脚百骸像过电一般地酥麻了起来,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了起来,她紧咬着唇,脸色渐渐变得绯红。 原本她是想等着裴衍归来,想要问一问燕王到底是做何反应,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此揭过,就算是顾及着叶家的名头,王妃也会既往不咎吧? 再说,这错的人本来就是简云绮。 他们要的不过就是王妃表面的妥协,以及燕王的态度。 这一切,季重莲都想要知道,可此刻裴衍在她身上作乱,她完全集中不了思绪,原本早已在脑海中徘徊了无数次的问题此刻却已经支离破碎,凑不成一段完整的话来。 季重莲的眸光渐渐变得迷离了起来,漆黑的瞳仁里只能倒映出身上那个男人的影子,由着他带她一路又一路地攀上令人迷醉的高峰。 激情过后,季重莲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全身却软软地无力,任由裴衍将她拥在怀里,爱怜地一遍遍抚过她的身体,平复着房事后的余韵。 “燕王怎么说?” 季重莲依在裴衍的胸口,深秋的夜里有些凉,好在裴衍像个火炉,有他在的夜里总是暖暖的。 “还能怎么说?”裴衍勾了勾唇角,漆黑的双眸在夜里亮如繁星,“有东方透帮着说项,再亮出瑾瑜的背景,燕王犯不着为一个没落的表亲得罪金吾卫的上将军,再说这事本就是简云绮理亏。” 听裴衍这一说,季重莲才松了口气,遂又问道:“那王妃呢?” “王妃自然是以燕王马首是瞻。” 裴衍笑了笑,轻哼一声,“就算王妃心里有怨,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粉饰太平这种事情谁都会。” “那简姑娘与护卫的事……” 季重莲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叶瑾瑜是要离开梁城的,所以简云绮的报复对象只能是他们,若是出了这事简云绮都还能留在王府,不仅说明她手眼通天,更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她想不担心都难。 “出了这等丑事,梁城的人都不是傻的,即使王妃想要个个掩口,也要有那样的手段才行。” 裴衍不以为意地说道:“咱们离开时听说简云绮已被送往了庵堂里,并且派了两个厉害的婆子看管着,至于那个护卫杨涛……听说在王妃审问简云绮时,趁着婆子们都不注意就跑了,他本就是孑然一身连家都没有,燕王已是派人去捉拿他,但这抓不抓得到还两说。” 季重莲像是骤然松了口气,燕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不管燕王妃怎么偏袒这胳膊都拧不过大腿,也只能这样了,至于简云绮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只怕还没有成形便要被打掉,这样的奸生子是不会容许出生的,燕王派去的两个婆子只怕就要着手做这事了。 “记得我初到梁城时便遇到了简云绮的马车,”季重莲有些感叹,回忆起那一段,“当时那么飞扬跋扈,没想到转眼间便落个凄凉收场,如今她出了事,那些官宦勋贵的女眷们怕只有拍手称快的。” “谁说不是?” 裴衍将季重莲圈得更紧了些,一手抚着她光洁的胳膊,“墙倒众人推,简云绮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谁还会为她说话?所以这事你不用担心了,明日让瑾瑜还是照样启程,我多派几个护卫跟着就是,阿透还说他要送上瑾瑜一程,等到了安全地界,半路再折回来。” “眼下他知道上心了,早干什么去了?!” 季重莲不满地瘪了瘪嘴,这事若不是因为东方透,只怕叶瑾瑜还没有这般大胆,她是不是真地对东方透还余情未了呢? 这个问题纠结在季重莲心中,想问又问不出口,怕再一次触及叶瑾瑜的心伤。 “叶家不是要招郎上门吗?我也觉着他们俩的性子不合适,一个随性,一个跳脱,都不是能管住对方的人,眼下这样倒也挺好。” 裴衍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神色有些深沉,只是季重莲窝在他怀里并没有看到。 季重莲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俩人赤条条地窝在被子里说了会儿话,季重莲才觉得身上有些粘腻,遂推了裴衍出去倒些热水来,梁芬在屋外的红泥小炉上一直温着壶热水,只是太夜了,他们又是这状况,她不好意思叫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进来伺候。 裴衍倒是任劳任怨,裹了外袍便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捧了热水进来,又用棉布帕子掬了一把细细地给季重莲擦拭了干净,又就着她用过的水将自己也擦了一遍。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不由捂着被子笑,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闷气地道:“你就不嫌脏啊?” 裴衍眨了眨眼,咧嘴一笑,“你用过的,怎么样都带着香!” “贫嘴!”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滑进了被子里,不觉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好在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没有悬而不决地拖上很久,她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如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裴衍脱了外袍躺了上来,将季重莲圈进了怀里调整了个俩人都舒服的姿势,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吧,明日还要给瑾瑜送行,可别顶着双黑眼圈,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季重莲无声笑了笑,带着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闭了眼沉沉睡去。 * 叶瑾瑜却是担忧地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便顶着一双黑眼圈来了正屋,林桃守着门口,见着她连忙伸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昨儿个半夜大人才回,如今和太太正在歇息,要不然叶姑娘过会儿再来。” 叶瑾瑜点了点头,迟疑道:“昨日的事情,可有个定论了,采秋呢?”她四处张望,没见着采秋的影子,心中有些纳闷。 “婢子不知道,”林桃摇了摇头,看向叶瑾瑜的模样欲笑不笑的,“采秋姐姐与叶姑娘一般都没睡踏实,眼圈泛着黑呢。” “那我去看看她,等姐姐醒了,你让人来叫我。” 林桃应了一声,叶瑾瑜转身便往采秋住的厢房而去。 裴衍毕竟是军人,军人的生活是自制而规律的,即使昨儿个歇得再晚,辰时中便也醒了过来,他一动,季重莲也醒了,眨了眨眼有些朦胧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衍瞧了瞧窗台下桌案上的沙漏,“辰时过了两刻,要不再睡会儿?”说着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季重莲有些散乱的额发。 “不了!” 季重莲伸展了四肢,打了个呵欠缓缓坐了起来,“今儿个瑾瑜要离开,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若是疲倦了下午再睡个回笼觉就好。” 裴衍点了点头,高声唤了林桃进来伺候季重莲梳洗,自己则拿了身衣物去了净房。 林桃帮着季重莲更了衣,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垂髻,左右看了看,又别上了一朵海棠绒花,花芯缀着珍珠,莹润光洁,合着这一身宝瓶纹的秋香色绣暗纹的妆花褙子,大气又简洁。 忙妥了一切后,林桃才道:“太太,叶姑娘一早便来寻你了,婢子看着她像是没睡好,眼下在采秋姐屋里坐着。” “那么早就来了?” 季重莲倒是有些诧异,随即莞尔一笑,道:“她怕是也没用早膳,你去让小丫环请了她来,把早膳就摆在外间吧,也不用去小花厅了。” “是。” 林桃依言退了出去,安叶倒是转进了屋来,附在季重莲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点了点头,目光沉凝,“将这个消息想办法透露给王府的护卫知道,想必有人很愿意去拿这笔赏钱。” “是。” 安叶抿唇一笑,眸中隐隐现出一丝兴奋,又无声地退了下去。 昨日裴衍他们前脚出门,安叶后脚便奉了季重莲的命令去燕王府给司徒耿送药酒,正巧碰到侨装成小厮鬼鬼祟祟溜出王府的杨涛,一路跟踪下去,却是知道了他落脚的地方,一直到今日凌晨确信他都没有离开,安叶这才回府禀报给了季重莲知道。 联想到昨天夜里裴衍所说的一切,季重莲心中只有一声冷笑,简云绮被送去了庵堂,杨涛也休想这样就逃脱,不管燕王府的人会怎么处置他,那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第【154】章 姐妹离别,有意撮合 等到季重莲醒来的消息,叶瑾瑜飞快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采秋,俩人憔悴的模样如出一辙,季重莲看在眼里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姐姐,昨儿个的事怎么说?” 林桃正在摆着碗筷,叶瑾瑜挨着季重莲坐下,采秋曲膝行了一礼,又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默默无言地与林桃一起忙活了起来。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收回了目光,这才对叶瑾瑜笑道:“已经没事了。” “真的?” 叶瑾瑜原本无神的眸子骤然一亮,只觉得压在心中一晚上的大石被人移了开去,顿时无比舒畅。 “自然是真的,你姐姐怎么会骗你?” 裴衍已是收拾妥当转回了外间,叶瑾瑜看着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声“姐夫”。 “坐下用膳吧!” 裴衍坐在了季重莲的另一边,叶瑾瑜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季重莲,见他们夫妻的神色都带着愉悦,遂相信这事真地是雨过天晴了,连粥都多喝了两碗才搁下。 早膳后裴衍便出了门,季重莲拉了叶瑾瑜的手在一旁说话,“既然已经没事了,原本是想让你照计划启程,可看你今天这模样定是没有休息好,要不再耽搁一天,明日再走?” 叶瑾瑜摇了摇头,“还是今日走吧,我怕再住下去更舍不得姐姐了。” “以后咱们姐妹自有机会再见面的。” 季重莲笑着顺了顺叶瑾瑜垂在身前的长发,目光却也有几分不舍。 “姐姐,简云绮与那护卫如何了,王妃是不是成全了他们?” 叶瑾瑜还是有些好奇这事最后的处置结果,简云绮又是燕王妃的表妹,她难免不会寻私偏帮。 “有王爷在一旁看着,哪能呢?!” 季重莲笑着嗔了叶瑾瑜一眼,“简云绮昨儿个夜里便被送往了城外的庵堂,至于杨涛……听说是跑了,不过燕王府护卫那么多,抓他回来也是迟早的事。” “我看这杨涛也是个木讷胆小的,若是没有简云绮在,他是不敢作恶的!” 叶瑾瑜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忧地望了季重莲一眼,“就只怕我走了后,他们找不到人,反把这笔帐算到姐姐头上,再找姐姐报仇,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那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府里被你姐夫安排了那么多的护卫,守得跟个铁桶似的,我轻易又不会出门,即使那些宵小想要近身,也是没有机会的。” “是啊,安叶的功夫又那么厉害!” 叶瑾瑜感叹般地点了点头,目光四处梭了一转,狐疑道:“平时安叶都在姐姐身边候着,怎么从昨儿个夜里我便没见过她了?” “叶姑娘这是想我了?” 这人真是说不得,安叶此刻已是跨过了门槛,似笑非笑地睨了叶瑾瑜一眼,却是对季重莲点了点头,事情办妥了,她这是回来复命的。 杨涛落网,季重莲更是心头一松,“人可是被抓回王府了?” “是!” 安叶正色道:“没想到杨涛呆的那个地方是个寡妇的居所,那寡妇早已是他的姘头,原本他是想着风声过去再逃出城的,不想却被人抓个正着。” “杨涛也抓住了?” 叶瑾瑜惊喜地一声欢呼,上前便想抓住安叶的手,被她笑着一侧身躲过了。 叶瑾瑜瞪了安叶一眼,转而扶住季重莲的手臂,笑道:“这下我便放心了,就算离开梁城也不担心姐姐的安危了。” 杨涛的手下功夫不弱,叶瑾瑜试过自然知道,如今没有了杨涛这个爪牙,任凭简云绮再厉害也翻不出风浪来,更何况她现在还被人看守着且远在城外的庵堂。 季重莲拍了拍叶瑾瑜的手,“好了,我让林桃先帮着你收拾东西,你再去看看哪些漏了的,回头我就给你准备。” 叶瑾瑜点了点头,笑嘻嘻地领着林桃下去了。 一夜未合眼,安叶也跟着下去补眠,季重莲这才唤了采秋到跟前说话。 “怎么着,这一晚上你可想通了?” 季重莲端起桌上描了红梅的甜白瓷茶蛊,轻轻地用茶盖子拂着飘浮在面上的茶沫,低头抿了一口,热度刚好不热不凉,是采秋一惯的手法。 “婢子错了,今后再不让太太担心了。” 采秋跪在了地上,季重莲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别动不动就跪的,天凉了仔细伤了腿。” “是。” 采秋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又道:“是婢子钻进了死胡同里,今后不会了。” “瑾瑜她年纪还小没有担当,但你不同,我派你在她身边就是守着她看着她以免她胡来坏事,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但以后遇到事情,先要多想,不能冲动,实在拿不定主意宁可来回了我也不要先去做,知道吗?” 采秋向来是个细致稳重的,季重莲不过适时地敲打,她自己也会想明白的。 采秋应了一声“是”,季重莲又吩咐她再检查一遍自己给叶瑾瑜准备的东西,没有疏漏就赶快送过去,顺便问问叶瑾瑜还缺不缺什么。 采秋遂退了下去。 叶瑾瑜的东西不多,却也收拾到了正午,裴衍正好带了东方透来给叶瑾瑜送行,大伙便在一同用了午膳。 将叶瑾瑜送出城门时,季重莲的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这哪里像在送别自己的姐妹,颇有些像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一般,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她眼里不就是孩子吗? 叶瑾瑜却是先泣不成声,叮嘱季重莲有机会一定要来看她,又说成亲前要把夫婿带到她跟前来掌掌眼,总之姐妹说了一大通话,都是留恋和不舍。 桂英还特意抱了几个孩子来送叶瑾瑜,叶瑾瑜每个抱抱亲亲,几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忧愁,哭得特别响亮。 叶瑾瑜再不舍,最后还是一抹泪跨上了马背,率先扬起了鞭子跑了起来。 “这丫头,也不等等我!” 东方透正在与裴衍话别,见叶瑾瑜先跑了马,忙不迭地翻上马背,向着季重莲那方拱了拱手,便追着叶瑾瑜而去,身后的两辆马车也跟着跑了起来。 季重莲只觉得一瞬间视线便模糊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滚了滚,最后还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裴衍笨拙地为她抹去眼泪,又揽了她的肩轻声安慰道:“莲儿,总有一日咱们会回到上京城的,你要相信我!” “嗯!” 季重莲哽咽一声,伏在了裴衍的怀中。 不远处的一辆青帷平顶马车略微停了停,马车外没有标识,所以并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有人撩了车帘缝看了一眼,又极快地放下了,马车跑了起来,渐渐将城外相拥的那对夫妻甩在了身后。 汪妈妈看着脸色铁青的燕王妃,不由轻声劝道:“王妃,您也别往心里去,只有您好了,将来表姑娘才能有出头之日!” 燕王妃咬了咬牙,眸中现出一抹愤恨,“若不是他们家,云绮如今能吃这份苦吗?” 燕王顾忌着名声,所以简云绮是趁着夜色被送往的庵堂,燕王妃今儿一早便去看望了她,孩子已是被两个婆子强行灌了药落掉了,简云绮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见到自己一来便一个劲儿地掉泪,她看着怎么能不心疼? 原来这事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叶瑾瑜…… 燕王妃咬了咬牙,就算叶瑾瑜年纪小不懂事,身为姐姐的季重莲也不知道轻重吗? 就这么放任着叶瑾瑜做下这样的事来,毁了简云绮的一生! 燕王妃早就担忧简云绮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事瞒着她,若是早点对她坦白了,她就算看不起杨涛的身份,也能想办法为他谋个前程,让简云绮肚子里的孩子有个着落。 可如今呢……她甚至不敢告诉简云绮今儿一早王府的护卫便捉回了杨涛,这个男人甚至还暖在寡妇的被窝里享受,又哪里知道简云绮如今受的苦? 这样的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日子总会过去,燕王妃想等着简云绮想通了平静了再告诉她这事。 眼下叶瑾瑜已是离开了梁城,顾忌着叶家金吾卫的身份背景,燕王妃不好下手,可这笔帐她还可以算在季重莲的头上。 这事总归没完! * 燕王府的宴席过了之后,裴衍又开始正常往军营里办差了,若是忙完了军中的事务,总是早早地回府陪着季重莲,也不爱参加什么应酬之类的,新婚的俩人你侬我侬,日子倒也算过得甜蜜。 梁城地远,虽然离着过年还有两个月,但季重莲不得不开始为各家准备年礼,特别是远在江浙两路的亲人,季老太太在丹阳的老家,季幽兰夫妻在徐州,裴母在彭泽,还有季芙蓉、季海棠,裴氏夫妻以及一双儿女。 三伯父季明忠与容芷那方也没个定数,给三房的礼她还是决定一并送到在丹阳的三伯母姚氏那方。 大姑母季明惠他们一家人虽然搬到了大姑父石毅的任上,但是念在姑侄这么多年的情份上,年节的礼数却不能少了。 可喜的是就在季重莲前往梁城的路上,也就是夏天的时候,季幽兰与季海棠先后产下一子,季海棠终于稳稳地坐上了敏怡郡王府世子侧妃的位置,全家人都为她高兴,洪姨娘更是在庙里捐了一百两的私房钱,为季海棠的两个孩子都求了一道平安符。 曾姨娘也不甘落后,她娘家本就有钱,嫁妆也是丰厚,一挥手便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寺庙里的主持都乐得增不开眼。 这些趣事是四太太胡氏写信告诉季重莲的,季崇宇很努力听说夫子对他多有赞赏,这孩子也越来越老成了。 家人平安,家业顺遂,胡氏如今愁的却是怎么样都怀不上孩子,为着这事她没少去求医问药,但一直都不见起色。 季重莲便在信中宽慰胡氏,孩子这事只能顺其自然,最主要地是把心放宽,你求的时候他不来,你不求他的时候他偏偏就来了,就像佛家所说,得子也讲究个缘分。 对于子嗣这事季重莲知道季明宣自然是不急的,他又不是没有儿子,名下四个子女,两个女儿嫁了,不还有两个儿子傍身吗,他照样吃喝玩乐吟风弄月,过得极其潇洒恣意。 柳姨娘如今就一心扑在季崇天的身上,可这孩子读不进书,又想跟着季明宣出去鬼混,她只能拘了他在家里,竟然怕儿子一心向外还给配了两个俏丽的通房。 季崇天可才十四岁的年纪,胡氏将这事禀报到季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气得不行,好好的孩子终于是被她养歪了去,但他姨娘纵着,他自己又乐得开怀,天天和那两个通房私混,让这些老辈的都脸红。 还是胡氏想了个主意,早点给季崇天定下一门亲事,他姨娘既然这般不着调,那就找个媳妇回来管束着他。 至于季崇宇那方,倒也不怕弟弟娶在前头,他毕竟是要科考的,将来若是中了两榜进士,还怕讨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媳妇吗? 季崇亮跟着季明忠跑商,他的亲事自然有他父亲和容芷操心,曾姨娘即使想要插手,儿子在外她也鞭长莫及。 听说在上京城里的大太太都在给季崇宝相看对象了,十六岁的少年还是有些不着调,不过托了他父亲季明德在朝中的关系好歹先找了个衙门的胥吏差使做着,今后再谋他途。 季重莲把要送礼的单子按照亲疏远近都理了一遍,至于在梁城新近认识的那些太太们,她准备再挨个排一排,到了十二月再送礼也不迟。 关于采办节礼的事外院的朱管事有经验,季重莲遂把他叫到跟前来问话。 这位朱管事原是军营里的一名幕僚,因为不幸伤了腿行动有些不免,便向上面讨了个差使,正巧裴衍这里要用人,就一起将他带了回来,打理外院的一应事务。 朱管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也算是相貌堂堂,穿着藏青色的长袍,只是因为伤了腿,走路时略有些跛,但就站在哪里却是谁也看不出来,身姿看着也挺拔。 据说朱管事从前是娶过妻子的,只是妻儿都不幸早亡,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季重莲是第一次寻了朱管事来内院问话,他既没有谦卑也不谄媚,表现得中规中矩,问什么说什么,不该他说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这么说,去年也给锦安侯那边送了礼的?” 季重莲看着府中各种礼庆时节的来往细目,例如节下送的是什么礼,对方回的又是什么,若关系远的,四色神盒就打发了,近一些的少不得还要添置一些其他东西,或者增加礼盒的量,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 由此可见朱管事是个细心的人,怪不得外院在他的管制之下从来没有出过什么茬子,裴衍放心,她也能少操分心。 “是。” 季重莲问话,朱管事微微欠了欠身,“锦安侯虽说如今不在朝堂当差了,但那是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若是真有个什么事时,能够得到锦安侯府的支持和看重,对府中上下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朱管事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且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剖白得很清楚,季重莲不由点了点头,这个人做事沉稳,就是心思有些难测,目前还不好把握,她要再观察一阵子,若是能全心地信任,那少不得又是府中的一大倚仗。 就像司徒耿之于燕王府,虽说只是个长史,但他说出的话在燕王心中却是有分量的。 季重莲后来才知道,安叶想办法将杨涛的消息漏给了一个护卫知道,开始那护卫还不以为意,好在司徒耿恰巧经过听到两个护卫在那里议论,这才急急禀报到了燕王那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杨涛给捉拿了回来。 因为这个原因,司徒耿被燕王受了赏,可那两个护卫却是丢了差使。 季重莲与朱管事正说着话,采秋便端了茶水进来,起先朱管事还没有什么异常,直到采秋的茶水奉到了他跟前,他不过无意间地瞄了一眼,便有如遭受雷击一般,彻底怔住了,连端在手里的茶水洒在了衣袍上都犹不自知。 采秋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朱管事,你没事吧?” 朱管事如梦初醒,眸中的震惊却还没有退去,连忙搁下了茶盏,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季重莲告辞,飞快地出了内院。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有些不解,转头看向采秋,刚刚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走了? 采秋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婢子不知。” 这下季重莲更是狐疑了,好在朱管事离去后没多久也觉出不妥,下晌便来向季重莲告罪,只是这时他的神色镇定多了,看到采秋也没有那么慌乱,可那眼神却免不了多往她身上梭了几眼,眸中的神色复杂极了,像是夹杂着震惊、喜悦、失落和彷徨。 季重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与朱管事又说了一阵,便任他拿了账本退了下去。 转头她便问采秋,“从前你可曾见过朱管事?” 采秋微微红了脸,还是摇头道:“咱们内宅的人哪能常往外院跑,就是偶尔去过一两次,倒也没见到朱管事,今儿个着实是第一次见着。”说完后还偷偷看了季重莲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季重莲沉吟道:“可我觉得朱管事像是认识你一般,看你的眼神一点都不陌生。” “这……” 采秋一时有些语塞,一张脸顿时绯红了起来。 季重莲本也没有和采秋开玩笑,见她红了脸这才想到姑娘家脸皮薄,采秋又正是适嫁的年龄,而朱管事却是单身…… 季重莲心中一动,有个想法在脑中缓缓成形。 采秋是她看重的人,为人细致稳重,若是能够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自然是好的,今年采秋也十七了,若是就嫁到府中,成亲后也能在她跟前做个管事媳妇,就算不是亲自服侍她,帮着带带屋里的丫环,管理琐事也是好的。 但这事不急,季重莲决定先在裴衍那里打探一下,再说朱管事有些瘸腿,这个缺陷到底不美,就怕采秋看不上眼。 裴衍下了差回府,季重莲陪着他一起用过晚膳后,俩人便一起卧在炕上闲聊。 深秋的夜里已是很冷了,季重莲就喜欢把一双小腿放在裴衍身上取暖,人也趁势窝进了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裴衍有时甚至还会与季重莲论起当今的时事,上京城里送来的邸报燕王总会让人抄录了送到下面各官员的府邸,他发现季重莲也爱看这个,几次三番下来与他讨论时势也是言之有物,让他不禁对这个小妻子又高看几分。 “如今局势亦发紧张了,太子上书请求皇上召岭南王回京,可传召了两次,莫不是被岭南王以各种理由推脱,只怕岭南王是另有图谋!” 裴衍眉头深深地皱起,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那燕王可有什么动作?” 季重莲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微仰着头,额发擦过裴衍的下颌,一阵痒酥酥的感觉。 裴衍笑了一声,为妻子的政治敏锐而觉得骄傲和欢喜,不由伸手揉了揉她额前已是有些凌乱的头发,“燕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如今岭南王有了些苗头,太子已是惶恐不已,汝阳王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梁王与晋王也不是吃素的,站在燕王的立场,如今是一动不如一静。” 季重莲点了点头,“燕王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已是博了个贤王的美名,他有声望,后备力量也足够,要等的就是那么一个机会了。” 燕王从来在人前表现得都是谦恭得体,让人以为他不争不夺,实际上拥护他的官员,王府中的幕僚哪个不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俗话说不想做皇上的王爷不是好王爷,燕王正在默默地将这句话贯彻始终! 裴衍握了握拳头,他等这一天也很久了,“是,我也希望燕王能够功成,能够青史留名!” 看着裴衍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模样,季重莲只目光微微闪了闪便绽出一片亮光,这是丈夫的志向和愿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坚定不移地在他身边支持他! 季重莲偏头在裴衍的脸颊上落下一吻,笑道:“我也希望咱们有回到上京城的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的!” 裴衍紧紧地拥着季重莲,胸中仍然是激荡难平。 好一会儿,待俩人的情绪都平缓了下来,季重莲这才说起朱管事的异样,“能不能查查当初朱管事的妻儿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事是不是成为他心中的阻碍,以致于到了如今还是单身一人?他还有没有再续弦的打算?” 听着季重莲接连不断的问话,裴衍不禁失笑,“怎么这般关心朱管事?难不成你还想与他做媒?” 季重莲点头道:“我觉得他这人踏实稳重,可堪大任,所以想帮你把他笼络住,再说这样的男人谁能嫁给他也是福气。” 裴衍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脑中认真地想了一阵,才道:“朱管事年轻的时候中过举人,听说就在那个时候他们村里暴发了瘟疫,不仅是父母死了,他的妻子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也一同去了,按例他守孝了三年,可三年之后他却无心科举,到处飘荡之下被一个同科举荐进了军营中任了幕僚,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建树,却是管得一手好帐,军需用度在他发配之下倒是从来没短缺过,只是后来不幸伤了腿,这才从军中退了下来。” 季重莲又扯了裴衍的衣袖,“那你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裴衍用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下颌,沉吟道:“为人还算方正,做事也从来没有出过错,只是心思深沉性格孤僻,还真不好说。” “我知道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转眼间却又陷入了沉思。 与其说朱管事性格孤僻,不若说是孤傲,放眼大宁皇朝多少学子,又有几个人能中得了举人,他是有傲气的本钱,可刚刚春风得意之时全家却不幸罹难,只余他一人独活于世,骤然从天空跌落泥底,他还来不及欢喜,前方便已是一片灰暗和迷茫,在这种情况下心灰意冷也是常事,恐怕如今的性格便是他后天才养成的。 季重莲是觉得朱管事不错,或许让他做一个管事还真是屈才了,但如今时局难定,裴府也没有他发挥的舞台,或许将来…… 当然,将来还很远,连他们也没个定数。 她是觉着好,可还要问过采秋的意见,若是真嫁于了朱管事,采秋会不会嫌弃他跛了脚,还是做的续弦? 这事,她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采秋毕竟是她最看重的大丫环,她也希望采秋能婚姻幸福,若真成了怨偶,倒不是她想见到的。 季重莲正在思考间,裴衍那厢也没歇着,见妻子注意力太过集中,竟然连自己将她裤头给扒了,衣襟给松了都没有反应,遂上下其手,索取他应有的福利。 季重莲正想要惊呼,下一刻唇上便被裴衍堵了个结实。 内室里,鸳鸯绞丝的银勾倏地垂落,遮住了一室的旖旎。 第【155】章 温情岁月,辞旧迎新 林桃与梁佑的事季重莲倒是先在梁嫂子那里探了下口风,虽然说两个小辈看样子是你情我愿了,但若是梁嫂子有什么不满也好先向她提出来。[] 采秋在一旁侍候茶水,季重莲让梁嫂子坐下说话,她先是笑着推辞了一番,这才侧身坐在了一旁的小杌子上,抓了一把采秋递上的香瓜子,却半天没有嗑上一嘴。 季重莲笑着对梁嫂子道:“林桃在我身边也呆了两三年,这丫头就是性子跳脱了些,若是成了别人的媳妇,还要婆婆多加管束才是。” 林森家的当时将两个闺女都派到季重莲跟前当差,一是为了表明忠心,二来也是想给这姐妹物色个好亲事,知道季重莲不会亏待他们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如今林森一家人还管着季重莲在上京城的铺面,两口子经营有方,将隔壁的两家铺面都盘了下来,如今生意越做越火红,就算看在碧元的面子上,他们的女儿她自然也要好生关照着。 梁嫂子的目光却是转向了采秋,一双眼睛咕噜噜地钻着,似乎有说不出的惋惜,半晌才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这事佑子也和奴婢说过,林嫂子他们家咱们也是认识的,若是讨了他们家闺女做媳妇,奴婢一定会对她好好的,绝对不让林桃受半点委屈。”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采秋,采秋却是无所觉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也没把梁嫂子的打量放在心上。 恐怕梁嫂子是中意采秋当儿媳妇的,知书达理又文静娟秀,这样的姑娘谁家不爱啊,可无奈自家的梁佑就对林桃看上了眼,她这个做娘的也莫奈何。 “若是林桃嫁了梁佑,到时候就算不呆在我屋里侍候了,也让她在这个苑子里当差,梁芬就提上来做了大丫环。” 季重莲这一说,梁嫂子立马喜上眉梢,四个大丫环的名额本来就不足,不说大丫环了,就是二等丫环和粗使丫环都少了一半,裴府的主子就两个,也就不需要这般多侍候的人,但想到儿子讨了媳妇,女儿还能升大丫环,这月例又能涨上不上,梁嫂子遂欢欢喜喜地应了,承诺成亲那日一定给他们办得喜庆。 季重莲让采秋包了碟子里的瓜果点心让梁嫂子带着,这便送了她出去。 梁嫂子走后,林桃这才跳进了屋里,红着一张脸问季重莲,“太太,梁嫂子她怎么说?” 季重莲淡笑不语,采秋过来便揪了林桃的脸,笑着啐她一口,“你这丫头害臊不害臊,自己的亲事也问得出口?” 林桃虽然红着脸,脖子却梗得直直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自然关心我的亲事,难道采秋姐姐不关心自己的?若是太太随意指了个人把你嫁了,你到时候两眼一抹黑,嫁过去还不知道人长什么模样,那不是憋屈死了!” 林桃夸张的模样倒是将季重莲给逗笑了,她就是喜欢这丫头憨直的模样,还带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牛犊子一般地可爱。 采秋却是被林桃说得红了脸,瞪了她一眼,反倒不与她计较了。 这个时候,朱管事却到了。 季重莲着意看了采秋一眼,请了朱管事进屋说话。 林桃也不笑了,正经地倒茶斟水去了,采秋遂立在季重莲身边守着。 这几日安叶反被季重莲拨到了桂英那处去帮忙,美其名曰通过带孩子来培养她的耐性,总之季重莲又没有外出,整个裴府被围得像是个铁桶似的,谭护卫巡逻一次必要来到她门外问候一声点个卯,得知一切正常才悄然退下,让她不得不感慨裴衍真是太细心了。 朱管事呈上了给各家送礼的名目细表,季重莲让采秋拿了过来,俩人在交接时那手指恰巧碰到了一起,采秋有些惊讶地看了朱管事一眼,不觉红了脸。 朱管事也有些不自在一般,目光撇向了一旁,连那只碰过采秋的手都背在了身后。 季重莲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或许这俩人是有戏的。 她又看了看名目细表,发现所例项目很是细致,看得出朱管事是用了心的,她又指出了两处不太适宜的地方,让朱管事酌情增减,俩人又讨论了一阵,这名目细表算是定下了。 “采秋,你代我送送朱管事。” 季重莲笑着对采秋点了点头,采秋应了一声,朱管理却是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恭敬地向季重莲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季重莲这次注意到了,朱管事走路时似乎刻意调整了一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跛了,采秋走在他后面跟着,看得应该更清楚。 谁不想在自己中意的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朱管事这样只怕正是如此。 采秋去送朱管事,季重莲想了想,又去了厢房里看几个孩子。 桂英的女儿豆芽也有半岁了,再加上木家兄弟两个,三个娃躺在炕上,虽然还不会爬着走,但举起两条小短腿,挥舞着藕臂,咿咿呀呀地玩得不亦乐乎。 见着季重莲来了,桂英赶忙站起来行礼,安叶站在一旁,肩膀上还挂了几张尿布,显然是正准备给孩子换上。 季重莲看着安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敢情好,将来安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怕手生了,正是该向桂英多学学。” 安叶顿时垮了一张脸,样子别提有多尴尬,她是拿刀拿剑的手好不好,现在竟然被季重莲支使来给孩子换尿布,她顿时有种抱负无处伸展的悲催,偏生季重莲还在一旁笑得欢,她心中只能默默地流泪。 桂英也在一旁抿唇笑着。 季重莲随手在炕几上的竹篓里拿了个拨浪鼓和虎头逗着孩子。 木家兄弟听见拨浪鼓的声音,忙不迭地想探起头来,一副又急又想哭的模样,豆芽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虎头上,两只小手伸啊伸,就想将虎头攥进怀里。 季重莲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和桂英说话,“等开春了,咱们带着孩子出门踏青,你也该多出去走走,苑子里也不拘,总呆在屋子里也闷气。” 桂英笑着点头应是,近半年的温养,好吃好喝地住着,她的样貌看起来妍丽了不少,举止规矩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对孩子们也是尽心尽力,季重莲亦发觉得找对了人。 安叶先给木长风换了尿布,又熟练地攥过了木原野换上,再摸摸豆芽,豆芽没尿湿,也就可以少换一张了。 孩子不一定是尿了裤子才会哭,有时候尿布都湿了,他们还玩得挺欢畅,半点不觉得,这就要大人细心观察留意,显然安叶这一点已是做得很到位了。 桂英在一旁看了,不住地点头,“亏得有安叶姑娘,她那么细致,反倒让奴婢显得手拙了。” 安叶黑着一张脸看向桂英,瘪嘴道:“桂英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不然指不定将来太太的孩子都要扔给我带了。” “给太太带孩子,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福分呢!” 桂英笑着说道,目光温和地转向了季重莲,“太太和大人成亲也一年多了,虽然说两地分居得久,但如今咱们到了梁城也有两三个月了,太太要留心着自己的小日子是不是迟了,胃口是不是起了变化,若是有了身孕也好及时做准备。” 桂英是瞧着季重莲没有长辈在跟前怕她忽略了这些细节,而她又是过来人,说起这些事情自然没有顾忌。 安叶则是大大咧咧的习武之人,不像一般小姑娘那般容易害羞,听见了也会当作没听见。 季重莲红了脸,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又借故抱起豆芽来。 木家兄弟见豆芽有得抱,纷纷对安叶和桂英伸出了手,桂英笑着抱起木长风亲了一口,安叶转身将尿布搭在了木原野的脸上,小家伙视线骤然受阻,怔了怔,下一刻便爆出惊天的哭声。 季重莲与桂英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采秋送走了朱管事,又找到了厢房里来,季重莲把孩子搁在了炕上,叫了她到一旁问话,“朱管事可有对你说什么?” 季重莲细心地留意着采秋的表情,这丫头脸微微一红,低垂了目光道:“也没说什么,朱管事问了婢子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亲人没有……” “喔?” 季重莲这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听在有心人耳里,自然便有些意味深长。 采秋的脸更红了,一路漫延到了耳根子。 季重莲转了转眼珠子,状若沉思,“我可是听说朱管事对府中的仆妇丫环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怎么好似偏偏对你另眼相看?” 采秋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羞涩地咬唇道:“指不定朱管事是看在婢子是太太面前当差的,这才和颜悦色了几分。” “那也有可能,”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话峰一转,“采秋,你觉得朱管事如何?” 采秋惊讶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人本就机灵聪慧,脑子也好使,如何听不明白季重莲话中的意思,她张了张嘴,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季重莲温和地笑了笑,拉了采秋的手,亲切道:“采秋,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如今你也十七了,连林桃都定好了婆家,我怎么着也要给你物色个好的。” “朱管事是举人出身,论才气和能力定然是有的,只是伤了腿行动有些不便……我原也觉得他人是不错的,就是带了这么个缺陷,找的又是续弦,实在是怕委屈了你,若是你根本没那个意思,这话我便再也不说了。” 季重莲本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特别是对她亲近的人,她认为什么是好的就坚定不移地去做,同时却也兼顾着当事人的感受,再做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决定。 “太太!” 采秋看着季重莲,一张俏脸已是涨得通红,见季重莲的目光真挚,她这才垂眉想了半晌,缓缓道:“朱管事他……婢子那次送帐本到外院去,瞧过他做事,不偏不倚的,人正派学问也好,只怕他瞧不上婢子……”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采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真是和林桃呆一块久了,她也亦发大胆起来。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采秋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情自有我给你做主!” 既然采秋对朱管事不是全然无意就好,这桩姻缘或许成得了。 夜里裴衍回府后,季重莲就跟他说起了这事,“找个空,你去探探朱管事的口风,他们俩人年龄都不小了,早点成了家也好安心在府里做事!” 裴衍脱下了外衣,换了身干净的竹纹大裳,转过身便将季重莲拥在怀里,亲了亲她香软的面颊,口中却抱怨道:“这几日你总是关注别人的事多,什么时候也想想你相公我?” “我对你还不好吗?” 季重莲怔了怔,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敢情你这是在吃醋?” 这么大一个男人还在她面前装小孩,季重莲觉得太有趣了,这男人别管有多大年纪,在家里还会对着妻子撒娇的,无端地就让她的心软了一截,连忙高声唤了林桃去厨房端鸡汤来。 “这鸡汤熬了一下午,加了百果、莲子、松茸,你在外面辛苦了,我可要好好地养着你的胃。” 季重莲端着鸡汤,一口一口地喂裴衍喝,裴衍也乐得享受,身后枕着大引枕,仰靠在炕上,喝着鸡汤,揽着美人,那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季重莲还在叮嘱,“这事明天你就去问,以免我心里挂着。” “是,太太之命,莫敢不从!” 裴衍笑着含了鸡汤,又低首在季重莲耳边说了什么,弄得她一阵脸红,顾不得手上还有鸡汤,一拳捶在了他的肩头,嗔道:“就你事多!” “这还不是咱们俩人的事!” 裴衍趁机搂了季重莲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低语道:“我越看木家兄弟心里越闹腾得慌,你啥时候也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要不什么也不拘,姑娘也行啊!” “你看看咱们家里多冷清,偌大的府里,就咱们俩个,你说孤单不孤单?” 裴衍说着眨了眨眼,一双亮若星辰的黑眸竟然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期盼,季重莲看着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搁下的手中的汤碗,两手捏着他的脸皮,拉长再拉长,直到那张俊脸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她这才乐不可支地放开了手。 裴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脸皮,故意黑了脸,“你下手可真狠!”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噘起了唇,“不狠怎么能消我心头之痛?你可知道生孩子有多痛?” 裴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怕痛才不生孩子啊?那咱们到时候多请几个稳婆,把给我姐接生的那个稳婆也找来,听说她养胎、保胎、接生都有一手,有她照顾的孕妇没有哪个生得不顺利。” “到时候再说吧,这事还没影呢!” 季重莲笑着打断了裴衍,看着他像骤然泄了气的皮球样,又主动凑在了他跟前,亲亲他这里,揉揉他那里,不多时俩夫妻又笑作了一团。 其实季重莲不是不想生孩子,就是怕生得太早了身子骨不健康,不过翻了年她也要十七了,虽然还是年轻,但可以往那方面考虑了,这孩子也不是一时半能怀得上的,要不就从现在起停了避孕的汤药,这身子恢复还得要几个月呢。 看在裴衍那么喜欢孩子的份上,她少不得要小小牺牲一点。 日子就在欢喜和充实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到了十二月,梁城各家送年礼的人也动了起来,季重莲也收到了丹阳和上京城的来信。 季芙蓉嫁到赵家后一切很好,和公婆相处融洽,凌哥儿也喜欢亲近她,她也没往子嗣那方面打算,赵紫阳说她小产伤了身子,子嗣方面可能会艰难,这些季芙蓉都不在意了,上天已经挽救了她的不幸,还给了她凌哥儿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就算以后不再生养,她也没有半点遗憾。 看着看着信,季重莲便觉得有几分伤感和难过,但人各有命,有的东西真是强求不来的,如今季芙蓉生活的幸福那便是最好的了。 胡氏来信说为季崇天已经定下了一户人家,那家姑娘比季崇天还大上一岁,姓万,祖藉漳州,父亲在江浙两路任把总,一家人跟着来到了任上,是家中的庶长女,不过和季崇天的身份也算般配了。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听说万把总答应这门亲事还是看在季崇天有个姐夫在燕王麾下当差之故,这当然说的就是裴衍,不然依季明宣那个白身的父亲,哪个官宦人家愿意把子女嫁进去。 万姑娘已经及笄,婚期就定在明年底,也不拘季崇天年纪小,屋里有个人管束了,不求他上进读书,只愿他别惹出什么祸事来,在季家的庇佑下也能够平安顺遂地过一生了。 胡氏的信里还夹了一封季崇宇写的来信,无非是问裴衍对她好不好,在西北的生活艰辛不艰辛,还说自己会用功读书,将来做了官把她接回来享福。 季重莲看了呵呵直笑,可笑着笑着那泪水便不觉流了下来,季崇宇如今也懂事会体贴人了,她少不得有几分欣慰,但长姐如母,弟弟与她分隔两地,那担心总归是少不了的,恐怕将来只有等着季崇宇娶了媳妇成了家,她这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神,原本在丹阳时过小年有吃炒玉米的习俗,民谚有“二十三,不吃炒,大年初―一锅倒”的说法,家家户户都喜欢将炒玉米用麦芽糖粘结起来,冰冻成大块,吃起来酥脆香甜。 不过在梁城这边,却是家家户户要蒸花馍,大体上分为敬神和走亲戚用的两种类型,前者庄重,后者花梢,还要制做一个大枣山,以备供奉灶君。 “一家蒸花馍,四邻来帮忙”,这往往是厨娘们一展灵巧手艺的大好机会,一个花馍,就是一件手工艺品。 梁嫂子如今兼管着厨房与绣坊,这样重要的时刻她少不得要一阵张落,梁芬与林桃都去帮忙,对花馍这种吃食也很好奇,少不得要跟着厨娘捣鼓上一阵。 采秋从厨房捧来了才做好的灶糖,季重莲便拿了几条粘了芝麻的糖瓜逗孩子吃着着玩,他们还小也不敢沾多了糖,就只是让舔舔过过嘴瘾。 灶糖其实是一种麦芽糖,粘性很大,把它抽为长条型的糖棍称为“关东糖”,拉制成扁圆型就叫做“糖瓜”,冬天把它放在屋外,因为天气严寒,糖瓜凝固得坚实而里边又有些微小的气泡,吃起来脆甜香酥,别有风味。 吃着花馍和灶糖,这一天过得其乐融融,除了林桃捏得花馍被安叶嘲笑为四不像之外,梁芬做的虽然说谈不上多精巧,但也中规中矩,季重莲吃过后还赞扬了一番,梁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到了吉时,梁嫂子带领厨房里的人举行了灶祭后,便正式地开始做迎接过年的准备。 腊月二十四扫尘,府里的人几乎全都动员了起来,这是年末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北方称“扫房”,南方叫“掸尘”。 室外屋内,房前屋后,彻底进行打扫,干干净净迎新春。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的风俗由来已久,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这一习俗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祈愿和辞旧迎新的欢喜。 过年那天,东方透仗着孤家寡人的身份自然是到裴府来蹭年夜饭,原本府里就人丁单薄,对于东方透的到来季重莲自然是欢迎的,又让厨房多准备了菜,今儿个他们烫火锅。 府里不用当值的人,季重莲将他们都早早给放了回家过年。 火锅摆在正屋的花厅里,屋里有地龙就没有点火盆,季重莲还怕这火锅的热气透不出,吩咐采秋将侧面的窗子给开了两扇。 东方透吃得满面红光,撸起了袖子和裴衍抢起了羊肉来,季重莲在一旁看着直乐,为了不被他们波及到,她特意让采秋将烫熟的菜给她盛了一碗,她端到一旁的小几上独自坐着吃起来。 等俩个男人争抢了一阵回过神来,季重莲早已经把胜利的果实咽下了肚子里。 “嫂子不待这样的?” 东方透委屈地瘪了嘴,活像吃不到糖的孩子,季重莲顺手便从袖兜里抓了一把怡糖给他,笑道:“喏,嫂子赏你的!” 东方透嘴角直抽,感情季重莲将他当成了木家兄弟一般的小孩子了? 裴衍在一旁哈哈大笑,还不忘记趁着东方透发怔的机会又给季重莲夹了一碗荤素搭配的菜色,递到了跟前,“莲儿,来多吃点!” 季重莲自然笑咪咪地照单全收,气得东方透在一旁呲牙咧嘴,“你们夫妻一对二,不公平!” “想要公平,赶明儿你娶一个回家,别总看着别人幸福你就眼热!” 裴衍白了东方透一眼,气定神闲,不急不慢却又速度惊人地继续圈菜,厨房眼下已经散了,东方透若是没吃饱想加菜也是不可能的,他只管顾着他们夫妻俩,东方透没吃饱就让他啃怡糖去! 被裴衍这话一刺激,东方透像是想到了什么,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半晌后,还不觉叹了口气。 季重莲瞄了他一眼,不由狐疑,这大过年的,这小子不会是在惦记叶瑾瑜吧? 可如今就算东方透想要浪子回头都晚了,叶家已经准备招郎上门,除非东方大人舍得儿子去入赘,可想想也知道不现实。 裴衍又不动声色地递了一碗菜给季重莲,她抿唇直笑,实在是吃不下了,转身递给了采秋,隔了屏风后,安叶、林桃她们几个也坐在小杌子上涮火锅,只是菜色没他们这边那么齐全,如今这边煮好了正好端过去共享。 东方透感叹追思完了,刚想举筷子再吃,却发现锅里只剩下了飘浮的菜叶和葱头,一劳,是汤水,再一捞,还是汤水,转眼看见裴衍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垒得像小山高的菜,他眼睛都绿了,大叫一声,“还我菜来!” 花厅里顿时一阵噼噼啪啪,季重莲转头一看,俩人竟然就用着各自手中的象牙筷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只为哪个能将菜抢到自己的碗里。 听到这边的声响,屏风那边的人都探出了头,安叶还止不住地喝了一声好! 东方透便更来劲了,俩人你争我夺不相上下,不是裴衍抢到了一块香菜圆子,便是东方透夹住了一根火腿,一盘菜渐渐地被分到了两边,竟然是丝毫没有落在地上。 林桃和梁芬都忍不住端了小杌子过来,坐在那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这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大小孩? 季重莲无奈地笑了笑,但这个年夜总算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久久不散。 第【156】章 惊闻噩耗,意外怀孕 自从那日季重莲让裴衍去打探朱管事的意思,他却是没有正面做答,只说要请一段日子的长假,等他回去拜祭亲人后再做决定。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季重莲能够体谅,也就将这事告诉了采秋,采秋更加觉得朱管事重情重意,是个可托终生的好男人,就连那受伤的腿在她眼中也成了他勇敢无畏的标志之一。 朱管事是安排了送年礼的事宜后才启程的,却是到了来年三月开春才回的裴府。 一回到府中,朱管事立马就来季重莲跟前回话了。 采秋为了避讳躲在了屏风后面,林桃正立在季重莲身边,满脸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一趟奔波,朱管事辛苦了。” 季重莲开口寒暄,也着意观察着朱管事的表情,只觉得这次再回府后他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他个子本就生得挺拔,只是因伤了腿走路间便不觉带了几分佝偻,可如今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直直的,似乎连唇角都有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原本生硬的五官看起来也更柔和了。 朱管事拱了拱手,“有劳太太挂念,一切都好。”然后目光不经意地在四处梭了一圈,等瞄见了屏风后露出的一截秋香色衣角,他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采秋的事……大人已经与我提过了。” 朱管事开了口,留意到屏风后的衣角微微动了动,这才继续道:“回到家乡,原本以为该是满目疮痍,没想到在咱们原来的村落上又建了新村,家家户户新修了房子,看起来热闹又温馨……原来人人都在往前看,也只有我这般冥顽不灵。” 朱管事的话说到这里有些微微的自嘲,眸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感怀,季重莲也不急着催他,轻轻抿了口茶水,又听他道:“然后……我去了父亲妻儿的坟前拜祭,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也找到了一个愿意和我过下半辈子的好姑娘……” “呀!” 屏风后发出一声轻呼,连林桃这般大大咧咧的人都红了脸,只有季重莲乐得笑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定个日子吧!” “日子由太太做主就好!” 朱管事这时才浅浅一笑,那温润谦和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季重莲叫林桃拿了黄历来,翻了翻后笑道:“我看四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宜嫁娶,采秋那丫头的嫁妆银子我也是早就给她备着了,也不急,就看你那边如何?” 朱管事沉吟道:“大人本就将后巷的一个四合院拨给了我住,如今还有一个来月,粉刷修缮一下即可!” “那敢情好!” 季重莲抚掌一笑,颇有些嫁女儿和婆家人讨论婚庆婚房的喜悦和欢欣,俩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问题,朱管事这才告辞而去,只这次送他的人换作了林桃。 季重莲说得口干舌燥,就着粉彩的汝窑瓷茶蛊足足喝了有半蛊的茶水这才搁下,对着屏风后唤了一声,“出来吧!” 采秋红着脸,慢慢移着步子出了屏风。 季重莲对着她招了招手,“来!” 采秋行到跟前,对着季重莲福身一礼,感激道:“有劳太太为婢子多方操持打点,婢子心里……” “咱们的关系这般亲厚,你何须与我说这些客气话?” 季重莲笑着摆了摆手,牵了采秋起来,笑道:“我准备拿五百两银子为你置办嫁妆,再让人去后巷的屋子量量尺寸,打一套合适的黄杨木家具,到时候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太太,这怎么使得……” 采秋的眼中已是激起点点泪光,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不仅要嫁给个举人,主子还这般真心实意地为她操持婚礼,这一辈子她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果真是修来的造化。 季重莲佯装生气地嗔了采秋一眼,“只要你过得好,有什么使不得的。” “那婢子以后还能在太太跟前当差吗?” 这才是采秋一直挂心的事,若是她嫁了人,再不能像大丫环那样日夜都守在季重莲跟前了。 “怎么不能?” 季重莲笑了笑,道:“我本就打定主意让你嫁了人后还给我管着屋里的事务,到时候就提了做管事媳妇,月例银子翻倍,林桃嫁人后也会帮我管着内苑,你们俩人我可都不打算放了走,你可要想好!” “那敢情好!” 林桃已是撩了帘子进屋,满脸的笑容,对着采秋眨了眨眼,“太太到时候若是要撵咱们,咱们也铁定死赖着不走,一辈子跟着太太!” 采秋握了林桃的手,抿唇笑了。 * 接下来的日子,季重莲忙得不亦乐乎,主仆几个去梁城里的“素宝阁”选首饰头面,季重莲给采秋打了套纯银点碎玉簪花式样的头面,配上几对耳珰、几个指环,还有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一对绞丝镂空的银镯,鎏金宝石的发簪打了一套五种花样的,样式别致,手艺精湛。 林桃在一旁看着眼热,季重莲遂也让她选了相当的首饰头面,算是提前给她攒着嫁妆了。 林桃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这些首饰算下来只怕也超过了五百两银子,更不用说那些绸缎绫罗妆花面料大红尺头。 季重莲嫁个丫环对外说是嫁妆五百两,实际上置办下来,连着那些家具家什,也是近千两银子的手笔了。 梁嫂子看在眼里心里激动不已,不住地叮嘱梁芬,要她今后一心一意地侍候季重莲,采秋与林桃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只要季重莲高兴了,漏个指缝的银子都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 梁芬胆子有些小,可听梁嫂子这一说,她也不免有了憧憬,又知道季重莲待下人本就宽厚,亦发坚定了要做好一个合格大丫环的决心。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十二,府里的人都知道朱管事取的是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不看僧面看佛面,纷纷都来随了礼,后巷里那间小小的四合院里摆满了席,府里当值的和不当值的都轮流着去吃席,一时之间热闹非凡,连别家的仆役都伸长了脑袋满脸的羡慕。 林桃早早地去吃了席,换了梁芬与梁嫂子一同去,此刻她正在季重莲跟前讲着四合院里的热闹场景。 季重莲笑着捻了个核桃酥放进嘴里,“到你出嫁时也会这般热闹的。” 林桃点了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嗯,哥哥说会带着嫂子一同来观礼,姐姐那里便来不了了。” 林梅管着彭泽宅子里的事务,听说裴母亦发倚重她了,轻易是不能离开的。 听说碧元要来,季重莲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碧元也要来吗?带不带家里那大胖小子?” 算算日子,碧元的孩子也快两岁了,到时候四个小孩凑在一起,那才可乐呢! 林桃道:“要带的,小棍子离不得他娘,再说把孩子放在上京城里也看顾不过来。” 孩子的名字是林楼取的,大名林棍,小名就唤作了小棍子,林家人取名字似乎都喜欢带个“木”字偏旁,木能生火,火旺,人旺,是有这么个意头。 “那好,若是他们到时候不急着走,就好好在梁城玩一玩!” 林桃出嫁,总不能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林楼夫妻来也算是给她撑腰做主了。 说到林桃的婚事,季重莲也不免想到林梅。 彭泽那边她是去了信的,可裴母说不想林梅那么早嫁,说是嫁了人心就在自个儿家上,管起事来没那么尽心,她还要多留林梅几年,若是真要把林梅嫁了,就季重莲自己回来管家,或是再给她找个合心意的管家人。 季重莲心里呕得慌,裴母这是拐弯抹角地埋汰她呢! 当初放她去西北时,裴母就有些不甘不愿的,若不是为了子嗣着想,只怕还要留着她在跟前尽孝。 可如今季重莲已经逃出了那个牢笼,想要她再回去,哪有那么容易,她又不是傻的。 这事只有慢慢再议。 若裴母不帮着林梅留心,季重莲想着在这边看着有合适的人家,到时候再把林梅弄过来得了,总不能为了管个家,耽搁别人一辈吧。 真是这样的话,只怕林森家的会在心里埋怨她。 “嫂子性格活泼,娘说她的性子与婢子最像,这才能讨了太太的欢心,可见咱们一家子都是有福气的。” 林桃那张嘴就像抹了蜜似的,越来越会说话了,逗得季重莲又乐了起来。 桂英和安叶抱了几个孩子过来,因是采秋的大喜日子,几个孩子也做了身簇新的夹袄,头上顶着个大红色的虎头帽子,看起来尤其喜庆! 季重莲就问桂英,“你们可是去后巷里吃了喜酒?” “就带了孩子去转转,沾沾新娘子的喜气,那里太闹腾了,安叶姑娘便让咱们先回了。” 桂英手中抱着豆芽,安叶却是抱一个,背一个,林桃上前将木长风接了过来,笑着递给季重莲看,“长风少爷的眼睛都笑眯了,太太看他真是可爱!” 季重莲就牵了木长风的小手,软软糯糯的小孩手,手背上还有几个嫩嫩的小肉窝,别提有多可爱了。 再看木原野,已是在安叶背上睡熟了,她利落地解了背围,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炕头上。 季重莲一边逗着木长风,一边道:“等采秋的婚事办完了,让梁嫂子找个牙婆来,咱们苑里也该添人手了。” 林桃就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让采秋姐帮着调教,她好歹也要升级成管事媳妇了。” 众听了又是一笑,梁芬撩帘子进了屋,双手递了封信上前,“太太,说是您外祖家的来信。” “喔?” 季重莲倒是颇感诧异,她如今远在西北,已不太和沈家的人联系,倒是季祟宇和沈家还保持着往来关系,时不时地都通着信或是去上一回。 季重莲接过信,只觉得手中的信笺沉甸甸的,她与沈家的人谈不上多亲厚,但那始终是她母亲的娘家,上次姐弟俩去沈家时,沈老太太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两位舅母待她也是客气有礼,几个表嫂更是乐得在她跟前凑趣。 唯一不好的便是沈老太爷,那个时候便已经缠绵病榻,大夫说就看他熬不熬得过那个冬天,之后她在彭泽,并没有接到沈家的人来报丧,想必是沈老太爷挺过去了,然后她便前往西北了。 如今又是一个冬天过去了,眼看已是开了春,难道沈老太爷他…… 想到这里,季重莲心下一滞,连神情都多了几分肃然,飞快地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越看她脸色越是苍白,薄薄的信纸在指间抖个不停。 桂英最先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不由关切地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季重莲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立着的几人,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淡淡的酸,浅浅的涩,鼻头一红,还是落下了泪来,“广陵来信……我外祖父过世了……” “啊!” 林桃回过神来,捂唇惊呼了一声,接着便极快地反应过来,众人都向着季重莲曲膝行礼,口中道:“太太节哀!” 季重莲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略有些疲惫地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相视一眼,抱起了孩子无声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又将那信细细地看了一篇,是沈家大舅舅代的笔,字迹端正,中规中矩。 信笺下面是一叠地契和身契,说是沈老太爷身前留给他们姐弟的,季崇宇的已经寄往了丹阳,收在季老太太那里他们也很放心,至于她这个已经出嫁的表姑奶奶,自然是她人在哪里,东西就寄到哪里。 地契上已是过了她的名,大舅舅还说管着庄子农田的那几户人家也拨给了她,今后就由她来安排,若是暂时顾不上,他也可以代管上一阵,等季重莲他们什么时候想接手了,尽管来找他要就是了。 捏着那一叠纸,季重莲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到沈家时,沈老太爷甚至都已经说不出话来,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可就是这样,老太爷生前还念着他们姐弟,死后更没有薄待他们,季重莲想到这里怎么能不难过? 这信是二月底写的,依着日子,想必沈老太爷已经下葬了,她如今回去也奔不了丧,但她就是想要回去,想要看看沈家的人,看看沈老太太,看看舅舅舅母。 季重莲就这样静坐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庑廊下点起了缀着红穗的八角宫灯,星火在琉璃灯罩里忽明忽暗,林桃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劝道:“太太,您一下午都滴水未进了,婢子特意让厨房熬了点清淡的南瓜粥,您就着喝一口吧?喝了粥后有了胃口,婢子就去厨房传菜,今儿个的菜色都是做好了的,正温在炉上呢!” 季重莲看了林桃一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疲倦道:“先搁着吧,我暂时不想吃!” “太太……” 林桃还想再劝,那边厢梁芬已在外报了一声“大人回来了”,她赶忙侧身,对着匆匆进来的裴衍行了一礼。 裴衍解了外衣,挨着季重莲坐在临窗的炕头上,捂了捂她冰冷的指间,心疼道:“外祖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难过,好歹吃点东西。” 还未进门前,裴衍便听梁芬说起了沈家的事,自然知道季重莲为何而心忧,看着妻子这般模样,他心里也不好过。 “我没事。” 季重莲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却还是对着裴衍勉强一笑,回握了他的手,“这么晚回来,可吃东西了?厨房里还温着饭菜。” “还没吃,你陪我一起用!”裴衍转头对林桃吩咐了一声:“传膳吧!” 荤素搭配的几样菜一会便摆在了炕头的梅花圆几上,裴衍每样都给季重莲挑了一些,“菜心对皮肤好,鱼肉吃了内补,再喝碗鸡汤,看看你这段日子都忙得瘦了!” 裴衍给季重莲夹了一盘菜,又将象牙筷塞进了她的手里,轻声哄道:“就算是陪着我,多少也用点。” 季重莲便抬了眼睛看他,那一双黑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盈满了关切、担心和期待,她看着便觉得心中一暖,回复了几分笑容。 是啊,生老病死是人之长情,谁都逃脱不了,看淡了也就好了,她将来不也会有那么一天吗? 只是亲人逝世,到底觉着有几分伤感罢了。 季重莲默默吃着甜白瓷里的菜心,味同嚼蜡,只是本能地吞咽着。 她不忍心辜负裴衍的好意,又将那挑了刺的鱼肉放进了嘴里,当那淡淡的腥味在舌间漫延时,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哇”地一口便吐了出来。 裴衍一直在留心着季重莲的动静,见状赶忙扔了筷子,一把扶住季重莲,又向外唤了一声,“来人,太太吐了!” 林桃与梁芬手忙脚乱地奔了进来,先拿了棉布帕子给季重莲擦嘴,又取了温水给她漱口,再将地上的狼藉收拾了一通,便立在一旁紧张地守着。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裴衍就坐在季重莲身旁,一边小心地给她抚着背,一边关切地问道。 “没有,”季重莲摆了摆手,只觉得胸中闷得慌,“就觉得那鱼特别腥,我吃着难受!” “是吗?” 裴衍皱了眉,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半晌才道:“我没觉着有腥味啊?!” 林桃赶忙上前道:“太太,厨娘就是怕这鱼有腥味,蒸煮之前是反复用料酒洗泡了的,应该不会再有腥味。” 梁芬在一旁听了也直点头。 季重莲抚了抚胸口,“或许是我的味觉出了变化吧……” 这话一说出口,连季重莲自己都怔住了,她转而吃惊地望向林桃,开口便问,“我上个月的小日子是多久?” 林桃闻言微微红了脸,又看了一眼裴衍,见他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想来并不介意,这才轻声回道:“回太太的话,是三月初一。” 三月初一……如今都四月十二了。 季重莲只知道她停了避孕的汤药后前三个月小日子都有些不准,有时提前,有时推后,但都是来了的,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她…… 若是她真地有了,那依日子算算也是四十多天了。 “莲儿,你是说……” 裴衍就算再迟钝,眼下也回过味来,一脸惊喜地看向季重莲,目光转而垂落在了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已经开始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吗? “我也不知道,就怕是小日子不准。” 季重莲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地摇着头。 有孕了虽然是好事,但若是赶在这个时候,她不是便不能远行了吗? “快,快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裴衍吩咐了一声,梁芬立马便欢喜地应下,脚步不停地转了出去。 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夫便被请了回来,细细地搭脉、诊脉后,最终是确认了季重莲怀孕的喜讯。 裴衍高兴不已,让人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封给那大夫,大夫笑得合不拢嘴,也就不计较那么晚还被拉来出诊,并且推荐了梁城最好的妇科大夫给季重莲,又细细说了孕妇怀胎初期的保养事宜以及林林总总的注意事项,这才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季重莲看着身边的人都欢喜不已,似乎冲淡了一些沈老太爷去世带来的哀伤情绪,她垂着的双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原来她是真地有了,怎么确认了反倒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阿衍!” 季重莲唤了裴衍一声,他立马坐在了她的床前,一副她有任何吩咐他上山下海都绝不推脱的表情,反倒让季重莲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笑容过后,她又慢慢地敛了唇角,轻声道:“外祖父过世,我想沈家的人一定很难过,原本是想回广陵看看,但如今……如今怕是去不了了。” 裴衍也敛了面色,又想了一阵,才道:“要不写封信给宇哥儿,他倒离得近些,休沐之日便能代你去沈家看看,咱们这边便让人快马送去一千两银子的丧仪,顺道也将你的喜讯带回去,想必沈家的人知道也能安慰了。” “也只能这样了。” 季重莲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一时之间感慨莫名。 第【157】章 重莲养胎,王妃出手 燕王府是个三路五进的大宅子,左右两路分别住着燕王的四位侧妃及子女,剩下的便是侍妾和侍妾生的孩子,燕王子嗣众多,听说这宅子几年间也是一再扩建了的。[] 中路自然是燕王与燕王妃的正屋,五间正房还带着左右各两间厢房,屋后还有三间镶了十样锦隔扇的抱厦,正房布置的富丽堂皇,门上挂着猩猩红的杭绸帘子,这等布料寻常人家做衣服都舍不得用,顺滑得犹如水银泄地。 汪妈妈快步正在庑廊下,两旁的丫环与仆妇低垂着头侍立无声,有丫环打起了帘子,汪妈妈脚步不停地钻了进去,绕过堂屋里摆放着的紫檩边錾银珐琅的屏风,一眼便瞧见了西次间里正斜卧在镶楠木大炕上的燕王妃,炕桌上摆着窑汝的粉彩茶具,丫环正执了壶倒下清亮的茶汤。 燕王妃惬意地看着茶汤滚落在茶盏里,滴水不漏。 汪妈妈笑着行了礼,左右看了一眼,屋里侍立的几个丫环便依次退了出去,悄无声息。 汪妈妈小心翼翼地凑在燕王妃耳边说了一句,“王妃,收到裴府报的喜讯,听说裴太太有了。” 燕王妃刚刚抿了一口茶水,闻言脸色一变,手中的茶盏重重地顿在了炕桌上,溅了几滴茶水在桌面上,咬牙道:“云绮的孩儿没有福气,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了?!” 看着燕王妃铁青的脸色,汪妈妈眼珠子一转,“王妃,其实这也是个好事!” “她怀了孩子,于我又是哪门子的好事?”燕王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着汪妈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汪妈妈脸色一红,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声道:“这历来女人有了孩子,那可都是要分房睡的,十月怀胎,裴大人身边又没个知心的人,王妃您看……” 燕王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睨了汪妈妈一眼,“你是说……还是你这个老货主意多!” 汪妈妈得了赞,先前的不快便扔在了一旁,继续谄媚道:“只是咱们出手也不能太打眼了,若是只顾着裴大人那方,大家指不定会说咱们针对裴太太,但若是广泛地撒网,就不会有这些风言风语了……” “你说得对!” 燕王妃眼波一转,沉吟道:“眼下王爷跟前得力的那些下属咱们都应该顾及到,若是我为王爷笼络住了这些将领,王爷也会夸我贤惠的!” 想来想去,这都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汪妈妈恭维道:“王妃英明!” 燕王妃说到这里眼中已是隐有得色,“去,给我叫司徒耿来!” 汪妈妈退了下去,转过身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又快步撩了帘子,吩咐庑廊下站立的一个小丫环去外院请了司徒耿来。 司徒耿是燕王府的长史,平日里虽然只听燕王的吩咐办事,但王妃若有事吩咐他办,他自然也不敢耽搁的。 虽然如今四位侧妃已是隐隐有与王妃抗衡之力,但在内院里当家作主的还是王妃本人,至少王妃没有犯过什么大的错误,与燕王又是结发夫妻,虽然没有为王爷诞下嫡子,但就目前来看王爷对王妃还是维持着表面尊重的。 司徒耿到了正屋外,丫环向里通报了一声,汪妈妈便将他热情地迎了进去,这让司徒耿微微有些诧异。 要知道汪妈妈仗着是王妃的陪嫁妈妈,平日里对谁都不假辞色,若非有王妃的亲自吩咐,指怕也不会拿这副脸孔来面对自己。 这让司徒耿心中微微一凛,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就是不知道王妃这一次求的是什么?! “快请司徒大人坐下!” 燕王妃此刻已是坐正了身子,汪妈妈赶忙搬了个锦凳过来,司徒耿谦让了一番,还是侧身坐了一半的位置,这才对王妃拱了拱手,“不知王妃传唤下官,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的,”燕王妃浅笑盈盈,右手不以为意地抚着左手上艳红的丹蔻,话语轻柔,“我想为王爷的得力下属们物色一些侍妾,让他们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方面是为王爷笼络住他们,另一方面若是他们有什么动向,这些侍妾自然会向咱们通报一二,起到两方面的作用。” 燕王妃抬头望向司徒耿,正色道:“但这人选方面便要细致地挑选了,不知道司徒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推荐?” 司徒耿微微一怔,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燕王的主意,还是王妃单方面的想法? 军营中的将领们过半是成了亲的,当然单身的也有,有些府中是自家太太在主持中馈,有些是随意纳了个小妾暂管着家,这样突兀地给别人府中送个侍妾过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司徒耿突然就想到了裴太太,听说裴太太刚查出有了身孕……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燕王妃一眼,怎么都觉得这其中透着蹊跷。 燕王妃因为简云绮的关系会记恨裴太太,这他不难理解,如今说是给各府送侍妾过去,会不会有隐隐针对裴太太的意思,这倒真不好说了。 司徒耿老谋深算,这些利害关系也只是在脑中过了过,面上却是不显,仍然恭敬地回道:“据下官所知,教坊里又新添了一批罪官的家眷及奴婢,其中不乏懂规矩识礼数的,出身教养自然也高于世井的女子,若是从中挑选一些,应该是可行的!” “教坊的女子?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倒真是好!” 燕王妃抚掌一笑,显然是对司徒耿的建议很感兴趣。 就像裴衍的太太季重莲,她到底是出身丹阳季家,是书香门第的清贵之家,若是挑些世井的女子,这些眼高于顶的将领们又怎么看得上眼? 教坊的女子虽然没了奴籍,但当初一个二个还不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她只要好好调教一番,许她们一个前程,还怕她们不为己所用吗? “司徒耿,你今日就去挑些人回来,我再让汪妈妈好生调教一番,等规矩熟知了再送到各位大人府中去,就说是我赐给他们的侍妾!” 燕王妃越想越得意,见司徒耿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叮嘱了一句,“这事你先不要禀报给王爷知道,待事成之后我自然会与他说道,若是王爷夸奖,少不得我要记上你一功!” 司徒耿拱手一礼道:“下官谢王妃抬爱!” 一转出正屋,司徒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燕王妃这事可真不好办! 想到裴太太还曾差人给他送过两瓶药酒,虽然来人没有说什么,但司徒耿怎么不知道裴太太的用意,又是在简云绮与护卫事发的当天。 那一次的事情,裴衍与东方透自己便把错漏给圆范了,他着实没有出什么力。 司徒耿想,或许这次燕王妃送侍妾这事他可以提前给裴太太报个信,礼尚往来,若是燕王妃真有什么图谋,裴太太那方也可以早作准备。 * 这段日子以来,季重莲倒是真地体验了一番什么叫不识人间愁滋味,怀孕的人被保护得太好了,若是裴衍希望,她甚至可以不知道今日外面的天到底是下雨还是出太阳。 当然,这都缘于季重莲有一次下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身下有些见红,大夫勒令她前三个月都必须在床榻上静养着,一直到胎向稳定,她才能踏出房门。 裴衍严格执行了大夫的要求,只要一有时间就守在季重莲跟前,要么和她说话逗趣排解烦闷,要么帮她揉揉肩膀捶捶小腿,殷勤小意无微不至。 身边的丫环也十二个时辰密切地注意着她的动向,绝对不让她有半点逾矩的动作。 这样的日子烦闷而又枯躁,好在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想着腹中的孩子,季重莲咬咬牙也就过了。 当燕王府送来两个侍妾时,季重莲已经熬过了怀孕的前三个月,正是她可以下地出门的日子,太阳光照在脸上,都让她觉得特别地明媚。 林桃却是在身后嘀咕了一声,“燕王妃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王府里侍妾多就不说了,她这是想着法子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采秋如今已作妇人打扮,穿了一身天水蓝如意纹妆花比甲,往那里一站,颇有几分管事媳妇的威严,听了林桃的话,她在一旁没有作声,只是目光转向了季重莲,扶了她的手臂,小心叮嘱道:“太太注意脚下的石阶,可别再崴了脚!”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是扶住了采秋的手臂,慢慢地向前走着。 林桃又追上来几步,不死心地问道:“太太,朱管事已是派人来问了,这两个侍妾应该如何安置?” 季重莲顿了顿,笑容浅浅,一手抚在了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上,轻声道:“我怀着孩子,听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在耳边转悠,采秋将她们给安置在东边偏苑吧,那里离正屋远,也就不吵了!” 既然是燕王府赏赐的侍妾,他们自然是不敢推辞的,如今把人妥善地安置了,又没有撵出府去,不就是多两个吃闲饭的,裴府还养得起,就是燕王妃知道了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前段日子司徒耿便托人来报过信了,而且这事季重莲还专门跟裴衍提起过,两夫妻口径一致对外,侍妾可以帮燕王妃养着,但裴衍绝对不能沾染半分,不说他本就没有那个心,就是季重莲也不会答应。 采秋笑着应了一声,又道:“东方大人的宅子里听说也送去了两个美貌的侍妾。” 季重莲勾唇一笑,“他那里本就清静,如今倒是可以热闹一番了。” 不管燕王妃如何处心积虑,显然季重莲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样该吃吃,该睡睡。 眼下三个月的时间一过,裴衍已经强烈要求从书房搬回正屋,与她同住。 季重莲在灯下看着裴衍卷着被子一脸坚定的模样,倏地便笑出声来,“不是有规矩说怀孕后夫妻要分房睡吗?你母亲可还特意来信叮嘱过的。” 裴衍顺手将被子塞进了林桃怀里,动作利落地脱鞋上榻,小心翼翼地圈了季重莲在怀中,“莲儿,咱们可分开快两个月了,我想死你了!” 裴衍说着话那暧昧的热气便喷在了季重莲的脸上,林桃在床榻上铺好了被子,红着脸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偏头在裴衍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也想你!” “那咱们今晚就睡在一起吧,我保证不动手动脚,不伤了宝宝!” 裴衍趁势又在季重莲脸上亲了几下,她柔嫩的面颊带着股清香,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一手便透过衣襟握住了她的丰盈。 自从怀孕以后,季重莲的胸围涨了不少,她知道这是在为哺乳做准备,虽然大户人家都要请奶娘,但她的孩子她准备自己奶大,这样才会觉得亲。 季重莲明显感觉到裴衍的身体变化,却又忍不住拒绝他的热情,一个正常的男人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她如何能让他一直压抑下去。 “你……是不是很想?” 季重莲转头看向裴衍,她微微咬着唇畔脸色绯红,烛光下,那双清亮的眸子如盈了一汪碧泉,透着妩媚的波光。 “不想!” 裴衍只是一怔,随即便猛地摇头,他强自咽下了一口唾沫,也不顾自己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直了。 看着裴衍这样忍耐的模样,季重莲只觉得心中一暖,伸出了双手,纤纤玉指在灯光下流转着莹莹玉粉的光晕,裴衍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却不解其中之意。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羞涩道:“要不我用手帮你?” “你怎么不早说?!” 裴衍立马眼睛一亮,转身趿鞋下榻,迫不及待地抱了季重莲便往净房而去,“憋了那么久,你相公我也能有解放的一天了!” “口是心非的家伙!” 季重莲一指点在裴衍额头,却是依在他肩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解决了裴衍的需求,夜里睡在一起,他便老实了许多,只是那手怎么着也要放在季重莲的胸口上才睡得着,对于这一点她也很无奈。 过了几天,裴衍兴冲冲地回了府,遣退了季重莲身边的所有丫环,抱着她就不松手。 “这是怎么了?小心压到孩子!” 季重莲满脸诧异,还以为裴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可看他这激动的模样,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裴衍这才微微移开了些,薄唇点在季重莲的嘴角,笑道:“今儿个我碰到杨大夫,与他小酌了几杯。” 杨大夫是梁城的名医,专擅妇科及儿科,那次季重莲见了红便是他给看的病。 季重莲乐呵呵地笑着,“喔,他可是又嘱咐了你什么,还是说起我这胎是男是女了?” 裴衍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你才怀孕四个月,月份太浅看不出来,估摸着要六个月才能知道是男是女。” 说着,又将季重莲拥紧了一分,却小心翼翼地没有箍着她的腹部,低声耳语道:“我还向杨大夫请教了,若是怀孕时想与妻子同房怎么办……” “你……” 季重莲惊讶地转头瞪了他一眼,脸颊倏地一红到底,“这些话你怎么问得出口?” “有什么问不出口的,”裴衍一脸地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杨大夫一把年纪又是过来人,他见咱们夫妻恩爱,自然就传授了几招,说这样不会伤了孩子……” 裴衍说着还凭空摆弄了几个姿势,让季重莲哭笑不得,“你也不怕杨大夫笑话你,今后我可怎么敢让他再看病,羞死人了!” 裴衍笑着圈住季重莲,轻哄道:“夫妻房事那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可羞恼的,再说在杨大夫眼中,你就是他的一个病人,你放心吧,再见你时他绝对不会有异样的。” 虽然这样说着,可季重莲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可看着裴衍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又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只得叮嘱道:“那些动作可不能都用,一次只能用一种,当心伤着了孩子,我和你没完!” “知道了!” 裴衍涎凑了过来,一脸讨好地笑,“只要莲儿满意了,我怎么着也行!” 俩夫妻正在笑闹之间,便听到屋外一阵喧哗,隐隐传来女子的哭闹声,裴衍的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现出几分冷峻之色,季重莲便推开了他,理了理衣襟,高声唤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是梁芬撩了帘子进来回报,“太太,是东偏苑里的两个侍妾,她们吵着说要见大人,林桃带着两个小丫环正在那里拦着!” 季重莲冷笑一声,到底是燕王妃送过来的,这就忍不住了? 第【158】章 古家姐妹,略施薄惩 燕王妃送入裴府的侍妾是一对孪生的姐妹,姐姐叫古寒雪,妹妹叫古寒冰,她们俩人的父亲原是个通判,因顶头上司同知的贪墨案被人揭发而受了牵连,家中的成年男子全部处斩,女子则没入奴籍投入了教坊。(.好看的小说) 古家姐妹骤然从官宦人家的千金被贬为教坊的乐女,又一路被押送到梁城来,途中见惯了那些欺负人的官吏,早已觉得生不如死,可谓辛酸百泪,如今却突然被燕王妃救出牢笼,自然是一番感恩戴德。 燕王妃特意挑了古家姐妹出来,不仅因为她们是南方女子生得俏美可人,也是因为这俩人极有默契,姐妹一心,也不会生出其他不必要的变故。 在送入裴府之前,燕王妃让汪妈妈重新教导她们规矩,还亲自耳提面命了一番,许诺了她们种种好处,若是能够讨到裴衍的欢心,将季重莲彻底打压下去,不仅会还她们良民的身份,指不定还能找户好人家给嫁了。 当然,若是古家姐妹能在裴府站稳脚跟,燕王妃自然也会帮扶一把,成为她们有力的后盾。 揣着这样的雄心壮志,古家姐妹被送入了裴府,却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不说是季重莲,就连裴衍的面她们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成为燕王妃的弃卒。 所以今日在得知裴衍回府之后,古家姐妹一番商量之后终于决定闯进了正屋。 裴衍正想穿鞋下炕,季重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在内间等着我,这事我来处理。” 男人顾外,女人管内,若是连两个侍妾她都收拾不了,府中上下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女主人,今后就更会有人不服管教了。 裴衍犹豫了一阵,担忧道:“你还怀着身孕,若是她们冲撞了你……” “不碍事的,”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一瞥,“还有安叶在呢!” 等着孩子们睡着之后,安叶总会在她门口守上一阵,要等着裴衍下了差之后才会回自个儿屋里休息,此刻屋外这般大的动静,相信早已经惊动了安叶。 裴衍向外望了一眼,透亮的窗纸上果然映出了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右手臂微微弯曲抚在腰间,显然是随时可以拔剑的姿势,不是安叶又是谁呢? “那你小心一些。” 裴衍知道季重莲处理内宅事务是得心应手的,但免不了还有一番叮嘱,“她们如今既然被送入了裴府,那便是府里的奴婢,若是她们还敢仗着燕王妃的势,你大可以不必理会,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裴衍说着话又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目光转向了她微隆的小腹。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轻拍了拍裴衍的手背,示意他放下心来,等着他转入了内室,这才沉下脸来对梁芬吩咐道:“让安叶来我身边,林桃那厢也不要拦着了,尽管领了她们姐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是,太太。” 梁芬应了一声,心下微定,转身便出了屋。 安叶在梁芬拐出房门后便踏了进来,恭敬地给季重莲行了礼。[.超多好看小说] 季重莲微微坐正了身子,“可吵醒了孩子?” 安叶摇了摇头,唇角现出一抹笑容,“没有,孩子们睡得正香,恐怕打雷都不会醒。” “这就好,”季重莲放下心来,“你在一旁候着,待会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安叶点了点头,垂首站在了一旁。 林桃与梁芬带着古家姐妹撩帘进了屋,俩人都是一身轻薄透明的流云纱衣,衬得肌肤仿若凝脂,黛眉微扬,朱唇点点,看起来真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只是一个内里着了粉色的抹胸衬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另一个着的是鹅黄色的抹胸绣着夹竹桃,颜色看起来无比娇艳。 俩人往季重莲跟前一站,端得是袅袅婷婷,巧笑嫣然,如出水芙蓉一般婀娜动人。 古家姐妹目光先是一扫,没见着裴衍的身影略有些失望,却还是按照规矩先给季重莲跪下行了礼,口中称道:“见过太太!” 季重莲唇角一勾嘲讽一笑,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她还以为会有着一身傲气和矜持,可看古家姐妹今日的打扮便是压不住的轻浮,或许是特意穿来给裴衍看的,可惜没有人欣赏。 季重莲一直没有叫古家姐妹起身,俩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古寒冰撑不住望了季重莲一眼,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虽然端庄秀美,但却少了些女人的风情,更何况那肚子都挺起来了,因何还要霸占着裴大人不放? “你们俩人可知错?” 季重莲一手食指轻轻敲打着酸梨木的炕桌,清脆的响声就像撞击在古家姐妹的心间,古寒雪貌似谦卑地回了一句,“太太,不知道咱们姐妹何错之有?” 季重莲轻哼一声,“不经传唤,私闯正屋,燕王府里的妈妈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话语到这里一落,季重莲的气势陡然拔高,一掌拍在炕桌上,“安叶,给我掌嘴!” 古家姐妹倏地抬起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然下一刻,她们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啪啪”几声脆响打得她们眼花耳鸣,原本还粉嫩的面颊在下一刻已是红肿了起来,有血丝从迸裂的嘴角滑落。 林桃与梁芬早就退开站到了一边,有安叶出手那是小菜一碟,她们只用在一旁看戏就好。 几个巴掌打完,安叶身影向后一退,又侍立在了一旁,她的面容古井无波,似乎刚刚动手打人的根本就不是她。 古寒雪捂着脸颊,惊惧地看了安叶一眼,她是没有想到,季重莲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古寒冰却有些控制不住,惊怒交加地看向季重莲,倏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咬唇道:“太太,咱们姐妹是王妃赐给裴大人的,别说如今没犯什么过错,就是有错,那也轮不到你这般处置!” 季重莲淡淡地瞥了古寒冰一眼,“我没有发话,谁让你起来的?” 安叶闻音知雅,脚步刚刚向前一迈,古寒冰已是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一丝骇然,双腿一软便又自动跪了下去,只是梗着脖子仍然一脸地不服。(.无弹窗广告) 季重莲这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你们是燕王妃送来的,入了裴府,就要守我裴府的规矩,我是主,你们是奴,没有我开口,有你们说话的地儿吗?” “怎么?还不服?” 季重莲嗤笑一声,“还以为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既然已经做了奴婢,何必还要故作矜持自傲,我的府里可容不下这样的奴婢!还是汪妈妈教的规矩,你们都没有烙进心里去?” 古寒冰一梗脖子还想反驳两句,古寒雪已是扯了她的袖子,对着季重莲磕头道:“太太息怒!奴婢们也是想要侍候大人,可这入府一个月了,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大人的身影,太太如今又身怀有孕,侍候大人难免不周,若是太太能够给一个机会,奴婢们自然是感激不尽!” 季重莲看了古寒雪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太太……” 古寒雪惊喜地抬了眸子,以为季重莲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念在你们是初犯,今儿个就回自己的苑里跪上一宿,若是他朝不经我允许再私闯正屋,直接各打二十个板子送回教坊!” 季重莲看着古家姐妹震惊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道:“要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奴婢,犯了错事,就算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说我一个错字!” “不信,你们试试?” 季重莲唇角微勾,笑容却是冷到了骨子里。 古家姐妹惊惧加交,已是瘫坐在了地上,半晌都动弹不得。 “拖了她们下去!” 季重莲挥了挥手,林桃与梁芬便上前拉攥着古家姐妹,古寒雪木然地跟着林桃出了屋去,古寒冰却是嘤嘤地哭了起来,显然是被季重莲的狠厉给吓到了。 等着古家姐妹的声音消失不见,季重莲这才转头对安叶吩咐道:“今晚你盯着她们,就怕她们不会安分,再想出什么花样来!” 季重莲的确是在恐吓古家姐妹,若是真地打死了她们,燕王妃的脸上也不好看,但若是以教导之名加以规束和管制,就算是王妃也不能插手裴府的内宅之事,这个点她只要找准了,拿捏住古家姐妹也是不难。 “是,太太!” 安叶应了一声,也跟着退了出去。 裴衍在内室里听了一阵,直到外间没有动静,这才将疲倦的季重莲抱回了床榻上,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心疼道:“今晚我不闹腾你,好好休息就是!” 裴衍不知道其他的官员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对燕王妃的这个举措很是反感,也不知道燕王事前是否知晓,但不管知与不知,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燕王想必也不会搏了王妃的面子,也就只有下面的人自己受了。 “嗯,是有些倦了。” 季重莲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看着裴衍关切的眼神,她心中一暖,一手抚上他略带了些胡茬的下颌,“那你睡哪里?” “我就睡你旁边,保证一点不闹腾,再给你捏捏小腿,放松放松。” 裴衍说着便身体力行,卷起季重莲的裤管,轻手轻脚地给她揉捏了起来。 季重莲眨了眨眼,倦意袭来,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腿上按摩的力道又刚刚好,不知不觉间她便睡了过去。 * 夜凉如水,虽说已是夏天,但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跪在青石板地上,只觉得一阵阵寒透膝而上,古寒冰红肿的脸蛋上滑过一行清泪,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这才不甘地望向古寒雪,“姐,难道咱们真要跪上一宿?” 古寒雪的目光闪了闪,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太太罚咱们跪上一宿,岂能儿戏?” “可……可又没有人看着。” 古寒冰的目光在四处扫了扫,她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连守苑门的婆子都撑不住睡去了,还有谁会注意她们姐妹是不是还跪着? “若是不跪,被人逮住错处,说咱们不敬主母不服管教,更是有理由将咱们退了回去,难道你还想过在教坊的日子吗?” 古寒雪看了妹妹一眼,眸中蕴着深思。 今日不过是一次试探,一是看有没有机会能够见到裴大人,二是看看裴太太的脾性到底是如何的,若是她们连对手的性格都摸不清楚,那又应该如何应战呢? 裴大人暂且不说,裴太太嘛……倒是比她想像中还要从容淡定,那眉宇间的自信是不是来自于裴大人对她的信任和支持呢? 古寒雪从心底里升起一丝羡慕,听说裴太太是丹阳季家的女儿,清贵门庭,又能嫁得这样爱重自己的丈夫,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求的? 不像她们姐妹。 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她们与裴太太无怨无仇,但只要能将她打压下去,她们姐妹的前程才有保障,这一点古寒雪心里很清楚。 但见不到裴大人的面,她们空有美貌才情,却无处施展,这是个问题。 古寒雪微微蹙眉,有什么办法能够绕过裴太太,让她们姐妹单独见见裴大人,或许一切就会不同了。 “不,我不要回去!” 古寒冰哪里知道姐姐在想些什么,但想到在教坊的日子,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那些恶心的男人对她们上下其手,那令人作呕的口气,那些肮脏的碰触,她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古寒雪憋了妹妹一眼,心中轻叹一声,“那就好好呆在府里,听太太的话,再别犯了规矩。” “可是王妃那里,她让咱们……” 古寒冰喃喃地说着话,眸中有对自由的渴望,也有凄苦无奈的挣扎,就她所见,那裴太太绝非善男信女,至少收拾起她们一点也不手软,看着那女人清冷的目光,她就止不住全身发寒。 脸颊上依然红肿发痛,古寒冰一手抚了上去,想到自己的遭遇,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有再找机会了,一定要见上大人一面。” 古寒雪垂下了眸子,双手却慢慢紧握成了拳头。 “还能有什么机会?姐,你就不怕太太下次直接命人打死咱们?” 古寒冰抬起一双泪眼看着自己的姐姐,咬唇道:“姐,咱们现在不是官家小姐了,只是奴婢,甚至比奴婢更低贱,只是供男人取乐的侍妾!” 古寒雪转头看向古寒冰,面色平静,话语却是铿锵有力,“所以,咱们要扭转自己的命运!” 古寒冰摇了摇头,有些绝望,她没有姐姐那般的雄心壮志! 燕王妃交给她们的任务她是没胆量再去完成了,若是裴太太不撵她们出府,她真地愿意规规矩矩地在府里过一辈子,即使被别人嘲笑她们是吃闲饭的,那样也比在教坊的日子强。 古寒雪拍了拍古寒冰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这事姐姐来办,你就安安静静地呆着就好!” 安叶就在两姐妹头顶的青瓦房上躺着,看着满天星斗,听着屋下两姐妹的对话,她不由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自己的分量,总是做些异想天开的事,不撞南墙心不死! 古家姐妹自恃美貌,就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为美色所迷惑吗? 至少她家主子就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了,古寒雪想要见到大人,会有这么容易吗? 这次古家姐妹能够进入正屋,也不知道暗地里给了那些婆子丫环什么好处,太太放任着不管,也是想要通过这次的机会清理一部分人出去。 从前的那些人,身上或许还留着沈心悠的影子,太太怎么能用得放心,正好这次有了个现成的机会。 剔除掉那些坏死的枝丫,再补充进新鲜的血液,到时候府中的内务就牢牢掌握在了太太的手中。 一步一步走来,安叶觉得她已经渐渐了解了自己的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看似柔弱,实则隐忍坚强,有勇有谋,跟着这样的主子,安叶觉得前途应该是光明的,就连如今看孩子的日子也不那么无聊了。 如今太太也怀有身孕,她甚至有些期待,再多带个孩子,会不会更有成就感? 安叶在屋顶上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看着古家姐妹相互搀扶着进了屋子,这便回去向季重莲复命了。 季重莲扫了安叶一眼,唇角微翘,“这么说……她们还是不死心?” 安叶微微颔首,“是她们没有自知之明!” “牛不喝水,谁也不能强按头,且看着吧!”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衣袖,古家姐妹不过是小角色,她们还翻不出什么风浪。 安叶笑了笑,这便退下去歇息了。 季重莲又转头看向采秋,“昨儿个值夜的人都单独给剔出来,该怎么做你知道,不合用的也就趁这次让他们离开!” “是,”采秋对着季重莲福了福身,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题外话------ 今天和小橙子她爸去看了《金蝉脱壳》,发现阿诺大叔自从在政坛混迹一圈后整个人更有气质了,一把银灰胡子很迷人,电影版《越狱》,还算是不错的片子,大家有机会可以看看! 第【159】章 寺庙祈福,意外惊马 转眼间到了九月,季重莲已是大腹便便,还在这个孩子不太闹腾她,怀得也轻松了许多。 采秋陪着季重莲漫步在花园里,微风吹来,飘来桂花的香气。 季重莲看着不远处埋首在花树间的身影,唇角不由微微翘起。 那是裴衍新请的园艺师傅,他惯会将花台里的树枝修剪成各种动物的形状,看着便是十分灵动讨喜,在花园里逛上一圈,就算原本是愁闷的心情都会变得开朗起来。 为了让季重莲的怀孕过程变得愉悦而轻松,裴衍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安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季重莲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是不是那姐妹俩又在闹腾了?” 这段日子以来,古家姐妹倒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去接近裴衍,不再走季重莲这条道了,人倒是学聪明了,可效果却甚微。 安叶抿唇一笑,“大人正与同僚在外书房议事,古家姐妹还未走近书房,便被谭护卫给堵住了,报给大人知道后,大人命人将她们姐妹扔在柴房三天不给饭吃!” 采秋听了后也弯了唇角,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她已经可以淡定地当作笑话来看了。 古家姐妹更厉害的是扮了小厮夜里去送宵夜,被裴衍识破后直接那宵夜就倒她们身上了,就算是这样,两姐妹也是百折不挠,颇有恒心。 “这姐妹俩倒是真有意思!” 季重莲扯了扯唇角,有恒心的人她见过不少,但那都是因为自己心中有要达到的信念,燕王妃许她们的好处又是什么呢? 虽然裴衍没在她跟前抱怨过,可总是有人在他面前花样百出,想想也有些心烦吧。 或许,她能想办法解决了古家姐妹俩,一劳永逸! 但若是这样,会不会就算正式与燕王妃对上了呢? 季重莲蹙眉深思,就算她做足了低姿态,燕王妃也一样不让她好过,她何必还要维持着这样的表象,来欺骗自己吗? 想通了这一点,季重莲微微有些失笑,转头吩咐安叶,“等古家姐妹从柴房出来后,领了她们来我跟前。” “是。” 安叶恭敬地应了一声,便立在一旁不再作声。 季重莲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采秋,“新进的丫环可还听话?” 府里经历了一次大换血,放了奴籍或是配了人的有三十多个,补充进来的却只有一半,人不在多,贵在精,只要他们一人能顶俩,季重莲不介意给他们双份的月例,这项规矩一经颁布,下面所有人都鼓足了士气,府内顿时一片生机勃勃。 小厮长随更机灵了,婆子丫环们做事更加殷勤了,连裴衍都夸赞了季重莲几句,说她治家有方。 采秋恭敬地回道:“当初选人时便对章婆子说了咱们府里的要求,这人都是先在她那里过了一遍再带进府的,轮到奴婢挑捻,自然也选那机灵懂规矩的,如今带了一个来月,上手也快,看着便能顶事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那就好,你看着规矩的,不多言不多语的,挑两个……不,挑三个吧,先放我屋里当着差,其他的你看着哪处缺了人,自行安排就是!” 季重莲想着林桃年底就要出嫁,到时候只剩下梁芬一个了,再补进三个人也合理,安叶算是她的贴身护卫,倒算不得是大丫环。 而采秋如今不只管着季重莲屋里的事,内宅的事情也几乎交给她来打理,他们俩夫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都是深得主子信任。 采秋想了想,才道:“就挑了琉璃、浣紫和瑛虹吧,三个小姑娘都才十二岁,奴婢看她们长得齐整,人也机灵,琉璃沉稳内敛,浣紫机灵,女红上也出挑,瑛虹性子活泼,但心眼最多,若是太太到时候想打听什么,派瑛虹去最合适不过。(.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又问道:“可是签了死契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琉璃和浣紫已经没有家人了,签的死契,瑛虹签了五年的生契,她老子娘预备五年后等着她出来嫁人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姑娘家世清白,没有在外沾染那些恶习,这批丫头采秋也教导观察了一阵子,如今推荐到季重莲跟前的自然也是最出挑的。 “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明儿个就试着在屋里头当差看看。” 午后的暖阳晒得人身上软软的,走了一圈,季重莲也有些疲倦,就扶了采秋的手回去午休了。 * 古家姐妹在柴房里饿了三天,被人抬出来时早已是眼昏耳花,安叶灌了她们一人一壶温水,好歹是缓过口气来,就这让人抬着软架将她们带到了季重莲跟前。 “你们说说……这是何苦来哉?” 季重莲看着仰躺在地面上的古家姐妹,感慨一般地摇了摇头。 前段日子看着还是娇俏可人的脸蛋,不过三天的时间便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青白憔悴,看着便让人有些不忍。 古寒雪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古寒冰只是眨了眨睫毛,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的房梁,干涩的眼眶里已是流不出泪来。 是啊,何苦来哉? 原本古寒冰已经歇了心思,可姐姐说那只是因为裴大人没有见着她们,她们姐妹俩姝颜丽色,长得又是一模一样,这样的美色在前,哪个男人能不心动呢? 可是见到了裴大人又如何? 那个男人是长了一副英俊的面容,可看她们的眼神却是冷到了骨子里,战场上血雨腥风里走过的男人自然是杀伐决断的,那周身笼罩的煞气便让人不寒而栗! 她忍着心里的胆怯与惧怕,跟着姐姐的步伐试了一次又一次,可哪一次不是自取其辱,她真地觉得好累! 古寒冰沉沉地闭上了眼,想要就这样睡过去,睡着了便什么也不会再想,那样对她来说会轻松许多。 而另一边,古寒雪整个人已是翻下了软架,她匍匐在季重莲跟前,默默地流泪,“太太,奴婢知道错了……” 季重莲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燕王妃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或许她能给的,我却不能,但若是你们安分守己,我自然能保你们后半辈子生活无虞!” 古寒雪全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她眸中神色剧烈地挣扎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时之间却做不了决断。 燕王妃有那样的权力,因为她是梁城甚至整个西北的第一夫人,她说了能给她们自由之身,所以古寒雪始终坚信着。 可如今再细想想,没有了家族的庇护,她们有了这自由之身,能做什么?指不定到头来还要任人欺凌! 季重莲的话让古寒雪有一丝心动,或许真地是她高估了她们姐妹的能力,亦或是低估了裴衍的忠贞? 裴大人的确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可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们的影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在他眼中,或许她们姐妹只是尘埃,只要伸手轻轻一掸便能无影无踪,她们犹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却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 不说古寒冰歇了气,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心灰意冷。 可季重莲此刻所说的话无疑是在她们灰蒙蒙的旅程中点亮了一盏希冀的明灯,应还是不应呢? 这一刻古寒雪的心摇摆不定。 “看看你妹妹吧,再由着你们这般折腾,恐怕她连好好活着都不能了。” 季重莲瞥了一眼古寒冰,这姑娘闭着眼,周身死气沉沉,早已经失了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鲜活,就像一潭搅不动的枯水,沉淀的尽是污浊的泥沙。 再这样下去,她们不说达不到目的,恐怕在这之前,古寒冰就得毁了。 古寒雪猛地抬起了眼,她侧头看了一眼古寒冰,随后惊惧地伸手在她鼻下一探,那里呼出的温热气息让她微微安了下心,可下一刻,泪水却又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真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即使穷折腾了半晌,在别人眼中不过蝼蚁,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季重莲缓缓敛了面容,嗓音渐冷,“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么现在就回了我,要么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 古寒雪骤然一怔,只是略一思忖,她已是拜倒在季重莲跟前,谦卑道:“太太,奴婢们知错了,求您给咱们姐妹留条活路!” 季重莲淡淡地抬眼,“梁城外的苜蓿山脚下,梁王赏赐了一个庄子给咱们大人,你们姐妹回去就收拾东西吧,明日我自会让人送你们过去,今后若是不得我传召,永远不得回府!” “谢太太恩典!” 古寒雪重重地给季重莲磕了头,不管她们是不是成了燕王妃的弃卒,也不管她们今后还能不能再成为良民,这些都不重要了,能够保住性命,不再颠沛流离地过一生,也就是她眼前唯一的奢望了。 * 办妥了古家姐妹的事,季重莲心头到底是松了口气。 没过几日,姚千户的太太冯氏便让人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一起去观音庙里走走,那里的香火鼎盛,听说不仅是求子的灵,更有好多怀孕的妇人前去上香祈福,求的不过就是生产时母子平安。 季重莲虽然不信这些,但冯氏诚心相邀,她又不好拒绝,将这事告诉了裴衍,他略一思忖便也点头同意了,“姚千户这人生性还算梗直,因为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如今能够升到千户也是他一路打拼出来的,他的太太若是不太讨厌,倒是可以结交。” 听裴衍这一说,季重莲就笑了,“冯太太的性子嘛……倒是八面玲珑,为人圆滑,到哪里都能凑个趣,梁城的太太姑娘们想来都不会讨厌她这么个人儿。” 裴衍想了想便点头道:“那我多派些护卫,就坐那辆圆顶青帷布的马车,那辆车厚重,里面的布置也舒适,最是适合孕妇不过。” 季重莲佯装生气地嘟起了唇,“哎呀,你这是保护我还是保护孩子啊?” 裴衍笑了笑,趁势便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把季重莲稳稳地圈在了怀中,“当然是你们母子一同护着,谁也不能出了差池!” 季重莲还是不服,“谁说是儿子,我说是女儿!” “好,咱们第一胎就生个女儿!” 知道孕妇的脾气多变,裴衍遂也不同季重莲计较,顺着她的话道:“先生个女儿,再生几个儿子,等儿子长大了才能护住他们如花似玉的姐姐,绝对不让别家的野小子给欺负了去!” 季重莲呵呵地笑倒在裴衍的肩头,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棂,看着在苑子里蹒跚学步的木家兄弟,眸中不觉荡漾起一抹母性的柔光,“日子过得真快啊,几个小不点如今都会走路了,记得才见到他们时,可还是那么长一点……” 季重莲伸手比划了一下,她的神情极其专注,仿佛孩子就躺在她的臂弯一般。 裴衍是派了人暗中去南疆查访,可那拨人去了后便是杳无音讯,这让他们心头有些没底,到底是被对方发现灭了口,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呢? 也就是这样,查访的事情便暂时搁至在了一旁,既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去探寻,那索性就不去找吧,直到木家兄弟健康地长大,到时候是去是留他们自己也能决断了。 裴衍也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笑道:“我看豆芽也很有姐姐的模样,知道牵着两个小的一起走路了。” 季重莲笑着亲了裴衍一口,一双明眸灿如星辰,“碧元他们下个月就该到梁城了,听说他们家小棍子长得才壮硕,四个孩子聚在一堆……”说着掰着手指数了数,“到年底咱们的孩子出生后,就有五个小孩了,若是采秋怀上了,林桃成亲后也赶快报了喜,你说咱们府里该有多热闹!” 看着妻子热切欢喜的眼神,裴衍的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他所向望的家庭生活也就无非是这样,温暖、随性、亲切、自然,这一生能够娶到季重莲做妻子,他何其有幸? * 九月十九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圆顶青帷布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马车的四轮又是特别加固过的,走在路上便少了几分颠簸,到了观音庙都意外地平顺。 季重莲刚刚落了马车,冯氏便赶过来扶住她了,嘴上笑道:“沾沾裴太太的喜气,让我来年也怀个大胖小子!” 冯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算不得出挑,但那一双眼睛看着甚是精明,做事也干练。 冯氏的父亲是军中一个把总,从小人也生得爽利,听说母亲去得早,留下的弟妹几乎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父亲又续了弦,这心自然就偏向了她后母生的儿女。 好在冯氏的婚嫁上她的父亲还费了些心思,就是出嫁时年纪稍大了些,不过配上快要三十的姚千户,那也是刚刚好了,俩人成亲也不过才两年的光景。 冯氏身后站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着一身豆绿色圆领对襟长裙,束着杏黄色绣如意纹的腰封,梳着齐眉流海,一双剪水明瞳,肤色白皙细腻,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见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来,冯氏已是笑着拉了这少女上前,“我娘家的二妹妹,今年已是及笄,带她出来走走,裴太太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这样的小姑娘看着就喜气,生得模样也标致!” 季重莲说着话便褪下了手腕上的檀木珠子,笑着递给冯二姑娘,“怀孕了就不爱戴些金银,嫌重得慌,这珠子不算贵重,但却是得了空大师开了光的,听说很是灵验,给冯二姑娘讨个吉利!” 了空大师可是千佛寺里的主持方丈,连燕王都爱听他讲经,能得他开光过的法器,那可是千金难求。 冯氏推拒着,“裴太太,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 “不过是个小玩意,你再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冯氏一眼,已是牵过了冯二姑娘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檀木珠子套在了她皓白的手腕上。 冯二姑娘很是好奇地看了手腕上的珠子一眼,这才在冯氏的示意下红着脸对季重莲道了谢。 今日到观音庙来上香的人也是不少,冯氏想来是提前和庙里打过招呼了,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被引向了庙后的厢房,等着上香的人少了些,再清了场后,小沙弥这才请了她们出来。 季重莲身子重,左右有林桃和安叶搀扶着才能跪下,诚心祷告许愿后,她才又被搀扶了起来。 采秋如今管着内院,轻易也离开不得,三个才拨到季重莲屋里的丫环年纪还小,这次便没有带着她们一同出来,只让林桃与安叶随行。 虽然季重莲心里是不信神明的,但到了这样的地方,心中难免会感到一丝肃穆,虽然不信,但并不表明不敬,在庙里该有的礼数与虔诚她半点也不会少。 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冯氏又安排了可口的素斋,一顿饭吃下去后,季重莲又有些昏昏欲睡了,这是她每日午后的习惯,雷打不动。 好在寺庙的厢房里还算干净,林桃又从车上搬了他们自己的棉褥子,动作利落地给铺在了床榻上。 季重莲刚想脱鞋上榻,屋外便有人来敲门,主仆几个都很诧异,林桃开门一看,见是冯二姑娘带着丫环过了来,想了想,还是将她们给让了进来。 冯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季重莲行了礼,“裴太太,有事要麻烦您,所以不得不过来叨扰,真是有些唐突了。” 季重莲此刻都已躺在了床榻上,不便起身,便由安叶搀扶着坐起,在她身后垫上了两个大引枕。 季重莲掩面打了个呵欠,“没事,你说吧。” 冯二姑娘更觉得歉意,索性长话短说,“原本趁着我姐姐休息的时候,想去这不远的金沙镇上采买些东西,可不巧的是姚家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车夫正在修整,就想来向裴太太借马车一用,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冯二姑娘这话说完也有些忐忑,手中的绫帕不觉间都绞紧了,她与裴太太毕竟是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有些厚颜,可今儿个她是应了继母的话,要到金沙镇上给弟弟买那糖酥煎饼,若是带不回去,指不定下次姐姐要带她出门,继母那厢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这事啊……” 困意袭来,季重莲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冯二姑娘,这让她更加觉得心中没底,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拒绝时,季重莲已是点了头,“可以的,安叶去给车夫那厢打个招呼,再派几个护卫护送着冯二姑娘去,来回小心就是!” “啊?!” 冯二姑娘掩唇惊呼了一声,实在是没想到裴太太竟然是这般好说话,还要裴府的护卫护送自己,一时之间感动得眼圈子都红了,忙不迭地道谢,这才在安叶的带领下退了出去。 林桃这才服侍着季重莲躺了下来,笑道:“这冯二姑娘也真有意思,不过借了马车给她,感激得像个什么一样……不过那马车却是大人特意给太太准备的,她有幸坐上一回也是有福气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林桃一眼,跟着又打了个呵欠,“就你这张嘴会说,今后嫁了梁佑他还不得被你给烦死!” “太太!” 林桃不依地嘟了嘴角,季重莲却是笑着转过了身,闭了眼道:“别吵我,咱们母女都要休息了!” 林桃笑着吐了吐舌,又给季重莲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未时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还夹杂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哭声,她骤然便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仿佛都被汗水给浸了一遍,白绫的亵衣湿湿地粘在了身上,伸手在额头上一抹,指间上全都是汗水。 林桃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她几步奔到了季重莲跟前,面色中难掩惊惧,咽下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太太,冯二姑娘坐的马车惊了马,掉下了山崖!” ------题外话------ 双11了,妹纸们,千万要稳住! 第【160】章 意外有因,谁是黑手 林桃侍候着季重莲擦净了身上的湿汗,又换了一套白绫的亵衣,穿上了来时那身秋香色柿蒂纹的蜀锦褙子,这才匆匆扶了季重莲出了门。(.无弹窗广告) 安叶已是候在了屋外的庑廊下,见着季重莲便迎了上来,低声道:“姚太太刚才哭晕了过去,丫环将她扶回了厢房去。” “可问过那些回来的侍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脸色凝重,一边往姚太太冯氏暂住的厢房赶去,一边低声问着安叶。 安叶便道:“想着金沙镇也不远,一共派了四个护卫跟着,哪知道走到半途马便突然惊了,又跳出来一拨人挡了道,几个护卫来不及勒住马车……车夫半路便被摔下了马去,拧了脖子,护卫赶到时已是咽了气……载着冯二姑娘的马车冲下了山崖,一个护卫回来报了信,其余三个在那里守着,林护卫又多派了几个人拿了绳索去救援……姚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哭得晕死了过去。” 林护卫是谭护卫长下面的一个小队长,这次负责季重莲出行的护卫工作,季重莲没有离开,他自然也是一直守在寺庙里的。 “那冯二姑娘她……” 季重莲脚步一顿,想到那个梳着齐眉流海,眼神精亮有光,神情羞怯中又带着点欢喜的少女,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安叶默了默没有接话,观音庙来往的山崖很是陡峭,若是马车真地冲下山崖,想要活命除非是神仙来救了。 “你说马车惊了马后,还有一拨人跳出来拦住护卫们救援?” 季重莲面色沉凝,眸中亮光闪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是,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泼皮无赖,就是一味地纠缠,也没有和护卫们动手,见着那马车追不上了,也便四散跑开了,不过听说抓到了一个。” 安叶低垂着眉目,她也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冯二姑娘原本坐的正是我的马车……” 季重莲不由握紧了拳头,若是有人本想针对她呢?却不想冯二姑娘做了这替死鬼…… 但是他们出行到观音庙时,一路却是畅通无阻,会不会因为那时护卫在她车旁的人太多,那些人不好下手,所以一直守在寺庙外,这下等着冯二姑娘一行人轻车简行才起了动手的念头? 若真是这般,她心下难安! 脚步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抽痛,季重莲微微蹙眉,林桃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紧张地问道:“太太,你怎么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管怎么样,先去安抚冯氏要紧,毕竟冯二姑娘是坐着裴府的马车出的意外,虽然她不在场,也难辞其咎。 赶到冯氏暂住的厢房时,她已是悠悠转醒了过来,人却是像失了魂一般依在丫环的肩膀上,看见季重莲跨进了门,她的眼泪不觉间又涌了出来,哽咽道:“裴太太,我那可怜的妹妹……” 季重莲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握紧了冯氏的手,自责道:“都是我考虑不周,若是多派几个护卫看着冯二姑娘,或许也出不了这意外。(.无弹窗广告)” “哪能怨你呢?是她的命不好!” 冯氏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白绢帕子抹着泪,嗓音嘶哑,“我那继母的弟弟最爱吃金沙镇的糖酥煎饼,就是无事时也要派了仆人去采买,这次二妹妹走到观音庙,离着金沙镇不算远,继母想着弟弟,自然会让她跑去带上一些回来,若不是咱们家的马车坏了,我早便让车夫去买上一些,又哪里用得着她亲自赶过去一趟……这都是命!” “你别这么说……”季重莲摇了摇头,心中也有些难过,却还是轻声劝慰道:“眼下护卫们正去寻,人还未找到,不一定会出事……” 冯氏也知道季重莲说这话是安慰她,只吸了吸鼻子,又撇过了头默默流泪。 季重莲叹了一声,扶着林桃的手站了起来,对着一旁冯氏的丫环说道:“好好看顾着你们太太,我会让林护卫好生查探这件事情的始末,总会给你们太太一个交待的。” “是,有劳裴太太了!” 那丫环也是个懂礼知趣的,见冯氏没有出声,这便快步上前引了路,“婢子送裴太太出门!” 季重莲点了点头,行到门口微微一顿,又转头看了冯氏一眼,心下有些感慨。 冯氏说是不怨她,可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膈应吧?想着若是她没有借出马车,自己的妹妹说不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人心是个奇妙的东西,就算冯氏这样想季重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那毕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季重莲心下一凛,回到自己的厢房坐定后,又对安叶吩咐道:“那些护卫回来后,让林护卫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到我跟前来回话。” “是。” 安叶低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房门。 季重莲坐在房中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窗台下的长条桌案上点着宁神静气的安息香,一缕缕清烟正从梅花錾银的香炉孔中缓缓冒了出来,袅娜飘舞,就像少女轻折的柳腰! “啪”地一声! 季重莲突然一掌拍在四方桌上,林桃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道:“太太,仔细手疼,护卫他们一时之间还不能回转,你且再耐心等等!” 季重莲烦躁地摇了摇头,一手指向那香炉,“把香给灭了!” 林桃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还是小声地应了,转头提了水壶,揭开炉顶盖子,将水注入炉中,只听“嗤”地一声,一股清香倏地冒起,连火星也给扑灭了。 季重莲看也没看一眼,只撑着腰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心绪难宁。 若是今儿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她,是不是眼下早已经是一失两命,还要搭上个林桃。 即使安叶武功了得,在那摔下山崖的力道冲击下她又能救得了谁? 更何况她腹中的孩子最是脆弱,若是有些磕磕碰碰……只怕也能要了小家伙的命! 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她? 这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季重莲双手抚在腹间,额头上已是冒出了颗颗冷汗,林桃在一旁看着心慌,扶住了季重莲的胳膊,轻声劝道:“太太,就算你不歇着,也要让肚里那个歇着,快别走了!” “我腰有些酸,你给我揉揉!” 季重莲抿了抿唇,由林桃扶着她上榻,她半侧着身子,林桃便跪在榻下的一截木质横搭上,轻手轻脚地给季重莲揉着腰。(.无弹窗广告) 看着季重莲垂放在腿边的手依然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林桃心下惴惴,就算她再愚钝,也意识到今天这事不同寻常,可是她又没有采秋这般会说话,要不然也能哄得主子放宽心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季重莲倏地坐直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便听到安叶在外唤了一声,“太太?” “快进来!” 季重莲扶着林桃的手站了起来,只是一下没站稳人又晃了晃,吓得林桃手忙脚乱地揽住了她的肩。 “我没事!” 季重莲看着推门而入的安叶,急切道:“怎么样,人都回来了?” 安叶面上难掩激动和喜色,上前便对着季重莲行礼,“太太,冯二姑娘还活着,只是一条腿摔断了,可人没死!” “这……” 季重莲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便是一松,挥手道:“快,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姚太太知道,也能让她安安心!” 冯二姑娘还活着,季重莲原本已是不抱希望,却没想到……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活着就好! “是,婢子这就去!” 安叶应了一声刚想转身离去,又被季重莲给唤住了,“林护卫人呢?” 安叶微微一顿,又转身回道:“就在屋外候着!” 季重莲略微沉吟,便道:“林桃去给姚太太报信,安叶请了林护卫进来。” 安叶与林桃对视一眼,应了一声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冯二姑娘他们眼下还在庙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林桃不过先一步去姚太太那里报信,人跟着就能到眼前。 林护卫步履轻盈地进了屋,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国字脸,面容刚毅,站在那里便如擎天巨柱一般,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他几步走到季重莲跟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恭敬地垂首,“太太!” “快起来说话!” 季重莲此刻的心情已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冯二姑娘命中有福终于脱险,忧的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躲在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她致命的一击!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郑宛宜! 难不成……郑宛宜还没有离开梁城?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兴起,季重莲便缓缓摇了摇头,风声那么紧,郑宛宜是傻地才会仍然留在梁城! 而就目前她对郑宛宜的认识,这个女人隐忍而又狡诈,惯会支使别人做事,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就算事发也会先一步脱离,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这个女人太难缠,季重莲也希望她能早日落网! 可除了郑宛宜,在梁城里还有谁和她是对头? 燕王妃吗? 不,也不应该是她,若是燕王妃要出手,一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又哪能让他们逮住任何把柄? 那到底是谁要与她过不去呢? 季重莲不由得蹙眉深思。 林护卫抱拳站定,这才说道:“太太,属下已经审问了护卫捉住的那个人,可他只是说有人给了他们钱要他们缠住这些护卫而已,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护卫出自裴府,而那个给他们钱的男人已经逃脱了,根据他形容的样貌年纪,这个男人的身份想必也不难查出,只是要花点时间!” “除了冯二姑娘,她的丫环如何了?” 季重莲握紧了手中的绫帕,车夫已经确认是殒命了,眼下冯二姑娘却是奇迹般地生还,只是不知道她的丫环有没有这样的好命。 林护卫摇了摇头,表情黯然,“护卫们拉了绳索吊下山崖,只意外地发现了挂在树梢上的冯二姑娘,探着她还有气在,这才急急地送了上来,下到崖底后,那马车早已经摔得粉碎,那个丫环的头还扎进了石块里,连脑浆都迸了出来,眼看着是救不了了……” 季重莲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作呕的冲动,这才表情凝重地问道:“可还查到其他线索?” 林护卫神情一凛,刚毅的面容已是多了几分肃然,“那两匹死去的马,其中有一匹腿上被扎进了铁蒺藜,怕是吃痛难忍,马儿这才惊了乱跑的!” 这件事情可重可轻,明显是别人有预谋的暗害,只是不知道这暗害的对象到底是针对冯二姑娘,还是太太? 若真是针对裴府针对太太……林护卫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太太有什么意外,他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若是回府后大人问及,你也照实说吧!”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便让安叶送林护卫出去,她觉得有些疲倦微微倚在了引枕上闭目养神。 安叶也不说话,送了林护卫出门后便守在一旁,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季重莲才增开了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缓缓站了起来,面色沉静,“走,去看看冯二姑娘!” 冯二姑娘摔断了腿,势必要回梁城求医的,只眼下将这些琐碎事情安顿好了,他们立马便能出发。 冯氏暂住的厢房里已是哭声一片,林桃守在屋外也不敢轻易离开,见着季重莲带着安叶到来,她面上一喜快步迎了上去,福身一礼道:“太太,姚太太是喜极而泣才哭的,只冯二姑娘受了伤,有些难受,婢子找护卫暂时拿了些止疼的膏药,给她做了些应急处理。” “你做得很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这才举步迈进了房中。 姚太太早已经坐在了床榻边上,床上坐着的人换成了冯二姑娘,她见着季重莲来到,只虚弱地一笑,“害裴太太担心了……” “快别说话了!” 季重莲心中不忍,面上亦难掩担忧,看着冯二姑娘一张苍白的脸尤如透明的薄纸,脸上虽然有薄汗不时地冒出,却并没有哭过的泪痕,心中暗暗点头,这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季重莲转头看向冯氏,“姚太太,我已经命人准备去了,咱们即刻回梁城去,冯二姑娘摔伤的腿要早让大夫看看才行!” 冯氏抹了抹泪,却是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季重莲福了福身,“先前我心里乱得慌,若是哪里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裴太太莫要怪我!” 季重莲笑着扶了冯氏起身,“你是关心则乱,我怎么会与你计较,眼下冯二姑娘脱了险便是万幸,菩萨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冯氏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只是冯二姑娘的目光透着黯然,“只是可怜了环儿,还有那个赶车的大叔……” 环儿是冯二姑娘贴身的丫环,不过只是刹那的功夫便是阴阳相隔,任谁经历了这一切都难免唏嘘。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默然,还是冯氏先开口道:“裴太太,眼下你的马车毁了,不如回程时便与我们同车吧!” 姚家的马车已经修整好了,冯氏带着几分歉意相邀,季重莲自然笑着应下,“那就叨扰姚太太了!” “听说裴太太的马车是裴大人特意订做的,我二妹妹也说那内里坐着舒适极了,想必裴大人很是费了些心思,若不是我二妹要去金沙镇,指不定就不会出这事,这马车也不会毁了……说到底,咱们也有不是之处。” 冯氏倒是很会说话,季重莲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到底也是场意外,谁也不想的!” “是啊!” 冯氏也跟着感叹了一声,季重莲着意观察了她的表情,见她没有作假和虚应,显然对事情的始末并不怎么清楚。 这事需要查证的地方太多,或许还牵扯上了私人的恩怨,再不清楚事实真相之前季重莲还是决定不向冯氏说明。 那厢丫环们在收拾打包随身的东西,季重莲则拉了冯氏到一旁说话,“姚太太,不知道冯二姑娘可定了人家?” 十五岁的姑娘定了人家并不奇怪,只是季重莲担心冯二姑娘此番伤了腿,若是养得不好,将来会不会被婆家给嫌弃。 冯二姑娘的性子很讨人喜欢,季重莲也不想看到她因着此事受了牵连,使她婚姻不幸。 “已经定了人家,婚期就在明年夏天。” 听季重莲这一说,冯氏也回过味来,不禁担忧道:“这腿是折了,也不知道接好后会不会影响她走路,若是……” 冯氏说到这里眼圈又是一红,却是侧了身,不愿意让冯二姑娘发现她的异样,轻轻用帕子抹掉了眼角的泪。 “回去请了大夫看看再说,若是需要什么贵重的药材,你也别跟我客气,只管命人来取就是!” 季重莲这话说得真诚,目光中也是一派坦然,冯氏看在眼中不免动容,连连道谢。 第【161】章 碧元到来,震惊消息 林护卫回府后便向裴衍禀报了这一场意外,看着他沉郁得有如风暴来袭时的面色,林护卫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很快便在面前的青石方砖上积成了小洼,他还不敢动上一动。(.好看的小说) 今日的事情说得不好听点便是他失职,当然,若是季重莲出行,随行的护卫不会仅仅只有四人,但若当真遇到了这种突发的事件,林护卫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拦住那辆马车,所以他心里更是没底。 裴衍目光灼亮,像是燃烧着一把雄雄的火焰,狠厉之色一划而过,“一定要查,就算把整个梁城都翻了个遍也要查出是谁,敢动我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是!” 林护卫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浓,头也垂得更低了。 裴衍淡淡地扫了林护卫一眼,语气森然,“下去领十鞭子!” 林护卫身子一颤,还是领命而去。 他们受的这种鞭子可是军鞭,却不是内宅中那打人的木板子,鞭子上有倒棘,鞭鞭入肉,还能拖下一条带皮肉的血丝,无疑于拿刀在身上剜了一片,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谭护卫长就站在一旁,听到裴衍对林护卫的处置,他眉眼都未抬,此刻见人退了下去,这才担忧道:“大人,根据林护卫所说,只怕是有人特意针对太太,冯二姑娘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我自然知道,”裴衍点了点头,面色沉沉,“冯家也不是什么显贵,冯二姑娘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能得罪什么人……所以我想,这事只是针对咱们府上的人……” 谭护卫神情一凛,恭敬地垂首,“太太那厢……属下会再加派人手护卫,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意外!” 裴衍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正屋临窗镶了黄梨木的大炕上铺了一层丁香色的绒毯,琉璃正在一旁的炕桌上翻着库房的帐本,仔细地一行一行过目而去,这才抬头向季重莲回了话,“太太,库房里还有一根五十年和一根八十年的的人参,虎骨有五根,养气活血的药丸还有三瓶。” 采秋夜里不会宿在内宅里,毕竟她已是成了家的妇人,内宅落锁之前她就要出去,回到自己在后巷里的四合院,朱管事可是每天不漏地都在屋前等着她。 琉璃性子沉稳,如今已经跟着采秋学着管帐,内宅的库房她也在慢慢清理着走,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也能勉强上手了。 浣紫女红上出挑,针线房里的活计她平时也在学着点,府里没有管事妈妈,季重莲着力从这些丫环年纪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以后嫁了人直接升做管事媳妇,这样身边的人事变动也不会太频繁。 瑛虹性子活泼,如今与林桃、梁芬也经常侍候在季重莲跟前,这个丫头很是会说话,人也讨喜,不时地说些笑话出来,倒是能让季重莲乐上好一阵子。 听了琉璃这一说,季重莲沉吟片刻,道:“把那根五十年的人参挑捻了出来,拿匣子装了,虎骨挑上两根,再并上一瓶养气活血的药丸,明日让林桃送到冯府去,顺便探望冯二姑娘,看大夫对她的伤势怎么说。” “是。” 琉璃低声应了一句,屋外梁芬便挑了帘子,裴衍转进了屋里,琉璃赶忙趿鞋下榻,恭敬地给裴衍行了礼。 “得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裴衍挥了挥手,目光却是转向了季重莲,原本在书房阴郁的眸子刹那间便像照进了阳光,透着股冰雪消融般的温暖,季重莲便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事情可是都忙完了?” 裴衍落坐在季重莲身边,她趁势依了过去,额头抵在他的下颌之间,轻轻地摩挲着。 “嗯。” 裴衍低声地应了一句,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却不由紧了些,头顶上方便响起他略带沉闷的声音,“在生产前,别再出门了。” “好。” 季重莲轻叹了一声,这件事情的发生到底还是让裴衍担忧了,那么到生产之前她便不再出门,这样他们就该母女平安了吧? 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季重莲伸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她并没有让大夫来分辨性别,若是真地分辨出来了,或许就少了那么一份期待的喜悦。 其实她私心里真是希望生个女儿的,女儿多好啊,母亲的贴心小棉袄,那么多漂亮的衣服,那么些漂亮的首饰,可都是姑娘家才能打扮的。 若是生个小子,那还不是就一个模式,哪能穿出那么多花样呢? 裴衍的目光顺着季重莲的手停在了她圆滚滚的肚子上,面色也渐渐变得柔和,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哄的味道,“今日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自会命人去查个水落石出,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胎,然后顺利地把孩子给生出来,不要乱想其他的!” “嗯。” 季重莲轻轻应了一声,心中泛起了一丝甜蜜,知道有人在外为她撑起一片天,为她遮风挡雨,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冯家那里,明天我就派人送上六色礼盒去慰问一番,冯把总那里我也得给个态度。” 裴衍轻轻覆手在季重莲的手背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 季重莲点了点头,“可怜冯二姑娘,我本也打算让林桃给她送些药材过去,明日你派的谁去,带上林桃一同去冯家吧。” “好,明日走的时候,我让谭护卫叫上林桃一块去。” 季重莲微微放下心来,又听裴衍说道:“今儿个阿透还来看你,可惜你不在府上。” “喔,他倒有空来了,屋里那两个没缠着他?” 季重莲微微挑眉,听说东方透如今左右逢源,对燕王妃送给他的侍妾是大为满意,甚至还有几个将领登门道谢,原本燕王不以为然,这下倒还觉得燕王妃有几分内惠了。 裴衍佯装抱怨地说道:“对女人,他可是得心应手,哪里像我,只应付你一个都脱开不身!” 季重莲转身过来便揪在了裴衍的耳朵上,如水的明眸微微一斜,翘唇道:“怎么,侍候咱们母女你还不乐意了?” “乐意,乐意,求之不得!” 裴衍赶忙求饶,顺势便将那耳朵上的手给抹了下来圈进了自己的掌心。[] 俩夫妻又说笑了一阵,看着天色不早便洗梳了一番歇下了。 季重莲的产期预计是在十二月初七,剩下的两个月呆在家里也不算难熬。 十月十二这一天,碧元与林楼夫妻总算带着小棍子赶到了裴府,昔日的主仆相见自然又是一阵欢喜,趁着林桃与林楼兄妹在说体己话的时候,季重莲招了碧元到自个儿跟前。 “这是长胖了,珠圆玉润!” 季重莲将碧元左右看了看,这丫头现在丰腴了不少,腰身都足足长了一圈,哪还有做少女时的窈窕。 “能不长胖吗?孩子都生了!” 碧元呵呵地笑着,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小棍子被她抱在手上,这孩子有些闹腾不敢将他放下了地,就怕他撞着了季重莲的肚子。 “小棍子,来!” 季重莲对着小棍子招了招手,小家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埋在了碧元的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碧元一巴掌就拍在了小棍子的屁股上,喝斥道:“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下来,规规矩矩地给太太磕个头!” 虽然是责怪地喝斥,但碧元的眼中全无怒意,只映着一串欢喜的笑意。 小棍子这才扭扭捏捏地从碧元怀中滑了下来,瑛虹笑着摆了个蒲团,小棍子正正经经地给季重莲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唤道:“小棍子给太太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 季重莲笑得嘴都合不上来,伸手接过琉璃递来的黑漆点金的方匣子,递给了碧元,“给孩子打了个银项圈和一对银手环,你给小棍子收着吧!” “谢谢太太!” 碧元倒是没有客气地接过,又对季重莲福身一礼,这才牵了小棍子起来。 季重莲又转头对瑛虹道:“去让桂英和安叶将几个孩子给带来,让他们认个脸熟!” 瑛虹应声而去,碧元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季重莲跟前,笑道:“太太,走的时候咱们还回去了丹阳一趟,老太太让给你带个好,还有四太太他们,全家人看着都挺好的!” “那就好,”季重莲笑着点头,又问道:“可去看过红英?” 红英两夫妻如今在季重莲的陪嫁庄子上,离着丹阳和彭泽都不远。 碧元笑嘻嘻地说道:“怎么没去看过,眼下她可能干了,庄子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听说出息都比从前翻了倍了,她也让奴婢顺道给太太道个喜!” 季重莲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碧元眨了眨眼,凑近了几分低声道:“红英的肚子可有消息了?” 红英嫁过去也好几年了,可却怎么也怀不上孩子,为着这事,景德一家人也是焦虑得很,如今自己怀了孩子,季重莲便更能体谅那种心情。 碧元眼色一黯,缓缓摇了摇头,“还是没怀上……奴婢去那会,景德他老子娘正准备张罗着给他纳个妾室呢,奴婢看红英也没说什么,定是点了头的。” 季重莲听了这话脸色便不好了,思忖了一番,才道:“这生不生得出孩子好歹也要看个五年再说,红英为了这个家那么辛苦,景德怎么能说纳妾便纳妾?!” 碧元诧异地张大了嘴,伸出五根手指,“五年才能看出来啊?太太这是听谁说的?” 季重莲白了碧元一眼,轻哼一声,“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让景德等上五年,到时候红英怀不上孩子,再另作说法,这事回头我便让人给他们送信去!” 碧元听了抚掌一笑,心中却是不无感动,“还是太太念着咱们,即使嫁了人也看不得咱们受委屈!” 琉璃站在一旁听着,又看了季重莲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桂英与安叶抱了孩子过来,几人又厮见了一番,便让孩子们玩到了一处。 几个小家伙初次见面却一点也不生分,坐在炕头上你揪揪我,我拉拉你,一会儿便咯咯咯地笑成一团。 连季重莲都给孩子们挪了位置,反而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浣紫从针线坊转了回来,手中还捧着个装着针线的竹笱,几个小丫环便围成一堆做起了绣活,一会儿讨论哪个花样好看,一会儿又比比谁的针脚细密,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碧元在一旁看着不无感慨,“想起太太还是姑娘那会儿,咱们的日子也过得像这般开心,可如今嫁了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季重莲便打趣道:“那到底是嫁了人好,还是不嫁人好?不若你跟小棍子就呆在梁城得了,到时候林桃嫁了让林楼一个人回上京城去!” 碧元立刻急红了脸,“这怎么行?!”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林楼的。 季重莲便笑得更欢快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月份越大身子越重,季重莲也不敢一直坐着,生产前的走动有利于顺产,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可没有剖腹产一说,若是胎位不正,那就无疑于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她自然希望她们母女平安。 裴衍就请托了几个生过孩子的太太经常在府里陪季重莲,不仅给她讲些育儿经验,还告诉她生产的时候应该怎么怎么做,倒是将一切工序都做足了,不怕临产时慌了手脚。 姚太太冯氏也来看望过季重莲几次,冯二姑娘的腿是接上了,不过要在家里养三个月才能下地走动,目前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她走路,也许等到季重莲生产之后才能见分晓。 冯氏从前对季重莲便是热情,只是那份热情却是她平日里惯用的,纯粹是太太们之间的应酬寒暄,这就少了几分真心,但自从在观音庙那一次后,季重莲对待冯二姑娘的态度才算是彻底打动了她,俩人也是这样才结成了朋友。 冯氏倒是不时地会为季重莲带来些意想不到的消息。 十一月的梁城已很冷了,风刀子吹在脸上那一割就是一条口子,太太姑娘们一般也不出屋了,冯氏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坐车到了裴府。 掀开夹了板子的大红色棉布帘子,一股冷风倏地灌了进来,好在堂屋里摆着鸡翅木底座镶汉白玉的四季屏风,将灌进的冷风悉数挡了下来,季重莲此刻正坐在西暖阁临窗的大炕上,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这天气,真是冷死人了!” 冯氏一边说着话,一边任由丫环解开了她的大毛披风,林桃笑着给她递上了一个渔樵耕读的黄铜暖炉,冯氏接了过来,已是自寻着西暖阁而去,显然是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 “也就裴大人心疼你,这玻璃刚刚传到梁城来你们家就给装上了,可是让我眼热了好久!” 冯氏亲热地坐在了季重莲跟前,伸手抚了抚她隆起的腹部,“今儿个孩子乖是不乖?” 季重莲牵唇一笑,眸中绽放着母性的光辉,“今儿个不怎么闹腾了,天凉,这孩子像我,越冷越懒得动!” “还是你有福!” 冯氏看了一眼季重莲眼中不无羡慕,有丈夫爱重体贴,如今还怀了孩子,这样的日子可是每个女人做梦都想的,哪里像她家老爷这般不懂风情。 季重莲抿唇一笑,道:“说说,今儿个是什么风将你给吹来的,那么冷的天还不窝在家里?” 冯氏这才一掌拍在腿上,“瞧瞧我,竟然把正事都给忘了!” 季重莲也不在意,只是望了冯氏一眼,“可是又打听到了什么趣事?” 冯氏这才眨了眨眼,又凑近了季重莲几分,敛了面色低声道:“简云绮出事了!” “嗯?” 季重莲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简云绮不是早就被燕王送到了庵堂里,能出什么事? 冯氏这才神秘地说道:“你不知道,听说有一帮流匪闯进了庵堂里,好巧不巧地就撞见了简云绮,她可是不仅被那个了……事后还被人灭了口。” “这事梁城还没有传开,我家老爷也是因为跟着办这案子才知道的内幕,这是丑事,王府那厢也绝对不会对外宣扬的!” 冯氏说话之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一边留意着季重莲的反应,见她显出一脸错愕和震惊,事前应该并不知情,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季重莲却总觉得哪里没对,以致于裴衍下差回了府中,她还坐在炕头上兀自出神。 简云绮那么个跋扈彪悍的女子,竟然就这样没了?还是以如此屈辱和不堪的方式,恐怕她到死都带着不甘吧! 裴衍脱下了外面罩着大氅搭在黄梨木的衣架子上,这才转身看向季重莲,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是听林桃说起冯氏离开后季重莲就是这般模样了,也不知道俩人说了些什么。 季重莲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裴衍,目光灼灼,“简云绮出事了,你可知道?” 第【162】章 阵痛生产,长女出世 室内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只有俩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带着一种绵长的节奏。 裴衍只是微微怔了怔,便点头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了?” 顿了顿,他自己也失笑,姚千户可是跟着督办这案子的,冯氏知道了也不奇怪,不过特意跑来和季重莲说道,难道是觉察出了什么异样? 就算察觉出什么他也不怕,这事情做得干净利落,可是半点证据都没有,即使有人疑心到他身上,那也是口说无凭,定不了罪的。 季重莲眼波一转,却是表情凝重,“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裴衍的表现太过镇定,想是早就知道了……不,或许这事情就是他做的! 毕竟是夫妻,这点心灵上的感应还是有的。 可季重莲却不知道裴衍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们与燕王妃接下的梁子吗? 就算是这样,简云绮也罪不致死! 除非,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可能吗? 脑中如有电光闪过,季重莲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惊讶道:“难道那一次……观音庙的事与简云绮有关?” “你还不算笨!” 裴衍笑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鼻端,倒是让原本紧张的气氛松了不少,他这才坐在炕头上拉了季重莲的手,表情一肃,缓声道:“当日教唆那批痞子出来捣乱的人早逃出了梁城,找到他确实费了些功夫,但还是被我给找到了,这人也不是什么硬汉铁骨,说到要严刑拷问他便什么都说了。” 裴衍目光清亮,但不时有冷意从眸中闪过,季重莲无端地觉得心中一紧,拉着他的手也更用力了些,只听他道:“因为瑾瑜的关系,简云绮是早就记恨上了咱们,又得知你有了身孕,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好不容易盼到你观音庙上香,这才起了歹念,可那帮人哪里知道从观音庙里出来坐在马车上的人不是你,不然若真地跌下了山崖,那可是一尸两命!” 裴衍说到这里,语气森然,手掌已经紧紧抠住了炕头上铺就的花梨木板子,似乎再用劲就能给抠下一块来。 “真的是她……?” 季重莲已是惊出一声冷汗,这果然是针对她的一场有预谋的暗害,只是冯二姑娘却代她受了过。 “简云绮都想要取你的性命了,这样的人我如何还留的?” 裴衍冷哼一声,“那些流匪是真的,不过却是我让人引到那庵堂里去的,只是买通了他们其中的一人而已……简云绮心思歹毒,该有此报!” 季重莲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不住地哆嗦,双眼紧闭,额头上冒起了细细的薄汗。 裴衍也是发觉了她的异样,赶忙将她抱在怀里,关切地问道:“可是吓着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却是扶紧了裴衍的手臂,仰头看向他,“这事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万一……” “你放心吧,那个流匪已经被我灭了口,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到处作奸犯科,以后该怎么逃还怎么逃,牵连不到咱们身上!” 裴衍牵唇一笑,隐含讥讽,“只是城里有些风言风语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若是燕王和王妃……” 季重莲担心的就是这事,裴衍毕竟在燕王麾下仰人鼻息,就算燕王不喜欢简云绮,那也是他的姨表妹,这样的死法,燕王可是面上无光。 “燕王是公私分明的人,再说这事也的确没有牵上咱们,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知道季重莲心中担忧,裴衍一边安着她的心,一边道:“至于燕王妃那里……早就与咱们生了嫌隙,也无外乎她怎么想了……还有石大将军和石侧妃在燕王身旁,可由不得王妃胡乱猜测诬陷忠良。” “你……” 季重莲略有些惊讶地看向裴衍,难道就这么短短几个月,裴衍已是投效了石侧妃父女? 裴衍自然知道妻子心中想着什么,双手一摊道:“我也没给过他们什么准信,他们要这样以为也没办法,大家都是为燕王办事,还分什么你我?!” “你这滑头!” 季重莲听了不免失笑,什么时候裴衍处事也这般圆滑了,懂得左右逢源,两不得罪。 裴衍一把握住了季重莲的手,笑道:“眼下身边的隐患暂时消除了,你可别再胡乱瞎想,安心地生了孩子再说。” 季重莲柔顺地依在了裴衍的肩头,半晌,才静静道:“阿衍,若非必要,以后还是少开杀戒,为咱们的孩子积点福!” 裴衍神情一凛,缓缓点了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他朝还有人威胁到你们母子的安全,我不保证不会给对方还以颜色!” 季重莲便轻叹了一声,她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只是怀了孩子的女人,毕竟要多愁善感一些,可裴衍这般在乎她,她心里也溢满了欢喜。 简云绮这出毕竟是丑事,知道内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燕王府更不会大肆宣扬,只说她在庵堂里意外暴毙,便轻描淡写地给揭过了,犹如抚过湖面的微风,并没有掀起一点风浪。 只燕王妃独自不甘,暗地里悬赏,要捉拿那些流匪,被燕王告诫训斥了一番也就消停了下来。 十一月底的时候,林桃终于出嫁了。 梁宽他们一家子四口人在后巷里住了个三间的正屋,因着眼下梁佑要娶林桃,便在左右各盖了两间退步,一边用作他们的新房,一边打算当作灶房和净房来使。 碧元是林桃的嫂子,自然又把这新房给好好装扮了一番。 到了林桃出嫁那日,后巷里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周围的街坊邻居已是见惯不怪了,若是有谁问起,都会答上一句“那是裴府的下人在办喜事,他们家主大气,赏赐得也多,不然怎么会这般体面!” 话语中自然是羡慕嫉妒皆有,但听在裴府中人的耳中,自然又是一番得意洋洋。 转眼间日子就到了十二月,过不了几天便是季重莲临产的日子,她身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采秋与林桃都是成了婚的妇人,俩人不用值夜,那些守在她跟前的小丫环们却是如临大敌。(.) 就连裴衍睡到半夜也会突然坐起来问她一句“可是阵痛了?是不是要生了?”,弄得季重莲哭笑不得,只好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让他躺下来再睡上一会。 众人担忧紧张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季重莲,她还是吃照吃,睡照睡,就是天气冷了些她不敢在花园子里散步,但每天也要固定在屋里走走。 十二月初三那天,仿佛有预感一般,季重莲还特意洗了个香喷喷的梅花浴,把全身弄得清爽舒适,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躺在床榻上静静安眠。 子夜的打更声刚在墙外敲响而过,季重莲便觉得身下好像涌出了一股热流来,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丈夫,裴衍睡得正香,于是她谈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唤道:“阿衍,我可能要生了!” “嗯?” 裴衍有些迷糊,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侧了侧身,迷迷糊糊地问道:“你说什么?”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我要生了!” 身下又涌出一股热流来,季重莲根本不敢动弹,她也没有过生产的经验,就怕这一坐起来羊水会哗哗地流,到时候孩子若是没落地羊水便流干了,那还不得窒息过去。 裴衍这会是听清楚了,顿时睡意全无,一个激零便翻身而起,转头安抚着季重莲,“你别慌,我立刻去叫人,稳婆已经住在家里,马上就能过来,你等着……” 说着连鞋子都顾不得趿上拢了个大氅便向门外跑去,看得季重莲不由笑了起来,这到底是谁急啊,她现在依然淡定得很。 不一会儿,梁芬与琉璃便奔了过来,屋里的灯全被点亮,将整间屋子照得明晃晃的,有如水银泄地。 看着眼前这情景,琉璃也有些失了主意,只转头吩咐瑛虹,“快,去后巷里告诉采秋姐,还有林桃姐和她嫂子也一并叫过来。” 采秋与林桃毕竟是成了亲的妇人,总比她们这些小丫头懂得多,再说林桃她嫂子碧元还生过孩子,更有经验。 瑛虹应了一声就往外跑,浣紫也有些焦急地看向季重莲,“太太,要不要请桂英姐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蹙眉道:“别去吵着他们了,还有几个孩子在呢,让他们好好休息。” “是。” 浣紫慌乱地应了一声,几个丫环杵在季重莲跟前,都有些六神无主的感觉,就琉璃稍微镇定些。 裴衍很快就带着稳婆奔了过来,竟然是他亲自去找的人。 季重莲转头看着他那一双踩在青石方砖上的赤脚,此刻已是冻得通红,眼中便浮上了一层泪意,她赶忙对琉璃吩咐道:“快去端盆热水来,给大人好好泡泡脚,再让厨房煮碗红糖姜汤给他御寒!” 琉璃应声而去,稳婆便对裴衍道:“大人,您还是在外间呆着,这女人生孩子最污秽,免得冲撞了您的贵体!” 裴衍点了点头,一转身却是蹲在了季重莲的床前,用拇指拭去她面颊上的清泪,轻声道:“莲儿,别怕,我就在外间呆着,有什么事情你便唤我一声!” 季重莲唇角缓缓拉升,笑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快把鞋趿上,那么大个人还这般毛躁,当心冻坏了脚!” 裴衍咧嘴一笑,又亲昵地揉了揉她的额发,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这才退了出去。 梁芬与浣紫在一旁看着早就红了脸,低垂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个稳婆却是大方,还在一旁笑着恭维季重莲,“可没见过哪个大人对妻子这般好的,太太真是有福气!” 季重莲笑了笑,说道:“要准备些什么,妈妈尽管吩咐她们去办就是。” “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缺什么,让老婆子先看看太太宫口开了多少。” 稳婆说着便埋首而下,在季重莲身下查探了一阵,这才抬头笑道:“这宫口才开了一指,还早着咧,若是要等孩子生下来,只怕至少还得要两个时辰。” “不过厨房要随时准备着热水,再请梁芬姑娘去老婆子屋里将炕角的那个蓝花布的包袱给提过来,浣紫姑娘便去厨房叮嘱一声,再顺便给太太煮碗热腾腾的鸡汤面来。” 稳婆提前一个月便住进了裴府,也与季重莲跟前的丫环混了个脸熟,但听了稳婆的吩咐,两个丫环的目光还是转向了季重莲,等着她示下。 “去吧,照妈妈说得做!”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着别人热热闹闹地忙碌了一阵,她先还不觉得什么,这下安静下来,觉得肚子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稳婆就站在一旁,看着季重莲紧皱的眉头,也跟着安她的心,“太太别怕,痛就对了,那是宫口在收缩,一收一缩的这口子就开得大了,孩子才能出来。” “好痛!” 季重莲咬了咬牙,疼得额头都起了层薄汗,这宫缩的理论她当然知道,但实际感受还是第一次,先是不太有规律地收缩一会儿,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慢慢地,甚至要隔上一盏茶的功夫才会宫缩上一回,痛得她直想咬舌头。 稳婆还在一旁给她打气,“太太也要省点力气,待会生孩子更痛,要自己把这心给捋平了,慢慢就好了……” 琉璃已经端上了热水给裴衍泡脚,听到内室里季重莲痛苦的呻吟他又有些坐不住了,琉璃只得在一旁劝道:“大人,您别担心,有稳婆在,太太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裴衍哪里听得进去,好在采秋与碧元几个及时地来到,他赶忙对碧元道:“快进去看看太太怎么样,出来给我回个话!” 碧元笑了笑,“大人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会疼的,急不来的!”虽然这样说着,几个女人还是给裴衍行了礼后纷纷进了内室。 见到熟悉的面孔,季重莲心中安定不少,碧元上前便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太太别怕,奴婢陪着你,若是你疼了,就狠狠捏奴婢的手就是了,奴婢肉厚实,不怕疼!” 采秋与林桃在一旁听了就笑了。 采秋看了几个小丫环一眼,对琉璃道:“这里用不着那么多的人,你和浣紫下去歇息吧,明早来替梁芬和瑛虹,别一起拘在这里,明日侍候太太反倒没了精神。” 琉璃与浣紫对视一眼,这才对着季重莲曲膝一礼,又向采秋道:“劳烦几位姐姐了!” 琉璃与浣紫离开后,采秋又遣了梁芬和瑛虹出去侍候着裴衍,季重莲还趁着疼痛的间隙吩咐道:“给大人拿件大毛衣裳去,再把外屋的火盆给点上,别冷着了!” 碧元便在一旁打趣道:“哎哟,太太这是大的小的都要顾上呢!” 季重莲已是痛得有气无力,闻言只是白了碧元一眼,连骂她都省了。 厨房里熬了红糖姜汤,又煮了两大碗鸡丝面,裴衍用了一碗,另一碗端到季重莲跟前,采秋与碧元扶了她起来坐着,林桃又在她身后垫了大引枕,这才侍候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 季重莲此刻的胃口出奇得好,一碗鸡汤面都被她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水都没剩下。 碧元在一旁看着便笑了,“太太定是刚才痛得失了力气,眼下正好补上一补,待会生孩子才更有力气。” “是这个理。” 稳婆附和了一句,转头在一旁拆开了她的蓝布碎花的包袱,将生产要用的东西一一消毒,在长条案几上摆得满满当当。 有碧元她们几个陪着季重莲时不时地说会话,虽然阵痛还是一波一波地袭来,但有人分散了注意力,大抵要好得多了。 稳婆半个时辰左右便来探探季重莲宫口张开的程度,大概到了寅时末,便开始正式接生了。 听得内室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裴衍的眉头都要拧成一根绳了,他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走动着,若不是林桃每隔一刻钟都出来报个平安,指不定他都要冲进了产房。 卯时一刻,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如破晓的云霞,瞬间便击散了裴衍眸中不定的阴霾,只余下一片灿烂的霞光! 不待几个丫环拦着,裴衍已是大步奔进了内室里。 稳婆已经动作利落地将孩子擦洗了一遍,将脐带抹了药膏用纱布给封好了,又用厚实的棉袄裹了抱到裴衍跟前,笑道:“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裴衍看了眼孩子,只觉得她的一张小脸红通通的,根本看不出来像谁,但一双眼睛却是奇迹般地增了开来,黑亮的眸子似乎在看着他。 刹那间,裴衍便觉得心中涌出一股激动的暖流,直直地冲上鼻端,有些酸涩的感觉在胸中荡漾开来。 季重莲却在一旁虚弱地唤了一声,“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裴衍这才接过了孩子的襁褓,两父女都凑到了季重莲跟前来,看着她满脸的汗水,几缕长发都被湿汗粘在了面颊上,不由心疼道:“莲儿,你受苦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裴衍的怀中,小小的婴孩五官还没有长看,看着很是小巧精致。 季重莲用头去蹭了蹭襁褓,泪水便不觉涌出了眼眶,喃喃念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第【163】章 三朝洗儿,初见石氏 这一场生产让季重莲筋疲力尽,她看了一眼孩子便疲倦地闭上了眼,只模糊中感觉到周围有走动的人影,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只是觉得累,好累,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超多好看小说] 梦中,是个五彩十色的光圈,季重莲只觉得自己像个气泡一样飘浮在空中,光圈里,有个小女孩对她甜甜的笑着。 小女孩的眉毛很浓很黑,斜飞入鬓,像裴衍一般充满了英气,那双明亮的黑眸却像她,清透如明镜,一眨一眨间便透着狡黠,那张小嘴红嘟嘟的,微微翕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她的女儿吧? 季重莲心中一喜,想要向小女孩飞过去,可是却怎么也碰不到边,让她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一气之下,她猛然便醒了过来。 增开眼,季重莲还有一刻的怔愣,头顶还是那床天蓝色的锦缎帷帐,绣着葡萄的枝叶,一串串的葡萄绵延起伏着,寓意多子多福。 象牙拔步填漆床旁边的小杌子上正坐着瑛虹,她低垂着的脑袋不断向下点头,季重莲不由失笑,目光再望玻璃窗外一转,一片漆黑,只有挂在屋檐下的几个红灯笼透着朦胧的光点。 季重莲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全身绵软无力,她只得沙哑地唤了一声,“瑛虹……” 瑛虹一个激零坐正了,目光还有些茫然地四处转了转,最终凝在季重莲有些苍白含笑的脸上,她“啊”地惊叫一声,赶忙欢喜地奔出门去,嘴里还不住地嚷着,“太太醒了,太太醒了!” 季重莲哭笑不得,她是想要瑛虹给递一杯水来喝,她很渴,也很饿。 随着瑛虹这一声唤,屋子里鱼贯地涌进了很多人,采秋、碧元、琉璃……裴衍却是大步走在最前面,才多久没见,他的下巴已经爬上了青色的胡茬,面色也显得有些憔悴。 “莲儿,你终于醒了!” 裴衍坐在床榻边上,扶了季重莲慢慢坐了起来倚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却还不忘记紧紧地握住她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水,我饿了……” 季重莲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采秋赶忙捧上了一杯温水,笑道:“太太醒来就好了,厨房里早熬好了鸡汤,还有红糖煮蛋和鱼肉粥,奴婢这就让人给你端来!”说着便转身出了屋。 咕噜噜地就着裴衍端着的甜白瓷杯灌下一大口水,季重莲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目光却是转向了碧元,“怎么这夜里,你们不回去住?” 碧元笑着道:“咱们惦记太太,不敢走开,如今太太醒了就好,明日奴婢便回后巷里好好睡个回笼觉!”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紧张地看向裴衍,“我睡了多久,孩子呢?” “睡了两天一夜了。” 裴衍轻轻地挽着季重莲耳边垂落的发,柔声道:“孩子眼下让奶娘带着,定是已经睡着了,你别着急,等吃过东西我再让奶娘给你抱来!” 季重莲听了心下才安定一些,转头有些心疼地看向裴衍,“你也没休息好吧,这段日子我坐月子不太干净,让琉璃给你铺了床,暂时睡炕头上,或是外书房也行。” “我睡炕头!” 裴衍立马便出声做了选择,好像生怕季重莲将他给赶到外书房似的。 季重莲听了想笑,碧元与琉璃假装没有听见,纷纷向后退开一大步。 “好!” 季重莲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琉璃吩咐道:“我这全身湿得,打盆热水来给我擦洗一下,然后床铺也换床干净的。” 琉璃便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裴衍,才道:“原本太太生产完就该换了的,可大人看您睡得这般香甜,又舍不得吵醒您,就让咱们等您醒了再说,眼下床单被褥早就准备着,婢子这就端热水去!” 季重莲便要将裴衍给推出去,“好歹洗洗,换身衣服再过来,若是想喝我的鸡汤,分你一半就是,我可是睡醒了的人,你待会吃饱了就好好睡个觉!” “知道了!” 裴衍点头应了,眸中滑过一丝温情,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有些不舍地转过头来,“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好!” 季重莲对他牵唇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裴衍这才放心地大步离去。 碧元坐在床榻边上,笑着看向季重莲,“太太就是有福气的人,所以咱们这些跟着你的人日子才过得个顶个得好!” “就你会说话!”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个儿呢?” 碧元挠了挠脑袋,讪讪地笑了,又听季重莲问道:“小棍子呢,跟着你在内宅里,还是在后巷里跟着他爹呢?” “他爹带着呢,到时候怕手乱脚乱地根本顾不了他!” 碧元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想到了什么,又道:“姐儿生下的头一晚奴婢便将绣花针给泡在了蛊里,倒没想到真生了个女孩,也不外乎太太每天念着她,明儿个等洗三的时候就可以给姐儿穿耳洞了。” 季重莲怔了怔,这才想起民间有习俗,如果生的是女孩,还应当用红丝线穿好的绣花针,在酒盅里用香油泡三天,以便“洗三”时给女婴扎耳朵眼儿。 “这……还是不用了,姐儿太小,我怕她受不住。” 季重莲一脸担忧地摇了摇头,孩子太小抵抗力都没有,她还怕感染了呢,穿耳洞这事不急,可以等孩子大些再说。 碧元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这样啊……也行!” 琉璃这时也端来了热水,碧元便与她一同侍候着季重莲擦拭了身子,将头发给盘起,又拿貂毛的兔儿卧给裹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床单被褥也都换了一溜簇新的丁香色。 季重莲重新坐在了床榻上,她也是饿极了,鸡汤喝了一大碗,红糖煮的鸡蛋吃了两个,连鱼肉粥都喝了两碗,这才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感觉,余下的没吃完的则进了裴衍的肚子里。 奶娘抱了孩子过来,季重莲赶忙伸手接过,只觉得孩子一天一个样,怎么和出生时看着又不一样了。 “这两天姐儿可吃得好?” 季重莲抬头看向奶娘,奶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白皙,身材丰腴,穿了件秋香色碎花的右衽棉袄,梳着整齐的圆髻,笑容可掬地对着她点头,“姐儿吃得好睡得也香!” “那你待会便给我开奶吧,这事你会吧?” 季重莲这一问话倒是将奶娘给噎住了,她身子一哆嗦便跪在了季重莲跟前,磕头道:“奴婢可有做得什么不好的地方,太太尽管说就是,奴婢一定改!” “快起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又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小家伙睡得很甜,还不时地咂巴着小嘴,看着看着便觉得心中涨得满满的,更加坚定了她要自己奶孩子的决心。 碧元与采秋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奶娘,只听季重莲道:“你带着孩子还是照样住在府里,月钱银子我一样不短你的,只是这第一个孩子我想自己奶奶看,若是实在奶水不充足再吃你的奶,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也不要多心!” 奶娘怔了怔,这才心中稍安,可却又忍不住瞟了季重莲一眼,哪个大户人家的太太会自己奶孩子,这家人倒也奇怪。 但这些却不在奶娘关心的范围内,只要月钱银子有着落,她就不怕,奶娘这个活计也不一定长久得下去,端看孩子爱不爱亲近她,指不定以后还要到别家去当奶娘,这样想想便也能释怀了。 还有季重莲不要她的奶水喂孩子,这样她就能紧着自己的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裴衍在一旁听着也不劝,季重莲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想当初他连自己母亲的奶水也没有喝上一口,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亲呢,这一刻他不由在反省这个问题了。 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连同裴衍一道。 奶娘这才开始给季重莲开奶,她的手法很熟练,可开奶也免不得痛,季重莲恁是咬紧牙忍了过去。 等着孩子喝第一口奶水的时候,季重莲痛得脚指都卷曲了起来,孩子好似也觉得奶水味道不同了,先是试了两口,竟然是将嘴里含着的奶头给吐了出来,季重莲哄了好一阵才又给塞了回去,一边忍着痛一边喂她吃奶。 奶娘在一旁看了,笑着道:“太太且先忍忍,等孩子吃了几次奶,奶头上磨破了皮再褪下一层,以后吃奶便再也不疼了。” 季重莲忍着痛点了点头,看小家伙吃得越来越香甜,这泪水却也包在了眼眶里,她是最怕疼的,没想到如今做了母亲,看着孩子好了便觉得怎么痛都值得了。 喂完了奶后,裴衍把木制的婴儿床给搬到了屋里,这是季重莲怀孕的时候就提前做好了的,此刻铺上软软的褥子,烫好了汤婆子,暖和得很。 奶娘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婴儿床里,便有些犹豫地对季重莲道:“太太,这孩子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这样吵着您也休息不好,要不还是和奴婢一起睡吧,反正半夜奶孩子奴婢也习惯了。” 奶娘家里带了两个孩子,如今带在身边这个已是她的第三个娃。 季重莲却是摇头,目光扫向正在婴儿床上酣睡的孩子,满心满眼的都是温柔,“孩子刚刚习惯了我的奶,也不要折腾她了,我带几天看看,若是实在熬不过再换了你。” 听季重莲这一说,奶娘也便不再强求,将放着孩子的尿布、换洗衣服的箱笼搬了过来,便也退了出去。 裴衍摆在炕头上的褥子已经铺好了,与内间只隔了个黄花梨木画了山水的大屏风,见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这才坐在了季重莲的床畔,看着婴儿床上熟睡的女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她的小脸。 季重莲拉了裴衍的衣袖,笑着问他,“明儿个洗三,都请了些什么人?” “反正你生孩子时喜讯都报了出去,赏脸的明儿个都应该到吧!” 裴衍不以为意地说道,手下的动作却依旧没停,小孩子的脸蛋本就柔嫩细滑,摸起来就像豆腐一样。 “洗三”不是摆满月宴,也就是女眷们进来添个盆什么的,不过却是古代诞生礼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也叫做“三朝洗儿”。 “洗三”的用意,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吉利。 这样可以洗去婴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之今生平安吉利,同时,也有着为婴儿洁身防病的实际意义。 “喔。” 季重莲应了一声,又道:“你可给孩子起好名字了?” 季重莲注意观察着裴衍的表情,他可一直没说过生了女儿他喜欢不喜欢,或许他心里原本是想要儿子的呢? 裴衍这才转头看向季重莲,清亮的眸子如星辰一般闪耀,“当时我便想好了,若是儿子,就单名一个容字,若是女儿嘛……就叫裴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霜……” 季重莲口中反复地念着这个字,又看出裴衍眼中真实的欢喜,也跟着笑了,“这个名字还不错!” “霜姐儿,你可是有名字了。” 季重莲眯着眼笑,看了一眼熟睡的霜姐儿,又道:“给丹阳、彭浙那厢报个喜,顺道把霜姐儿的名字也告诉他们。” “好,都听你的。” 兴奋过后,裴衍的眸中覆上了一层倦意,季重莲见了,便催他回去睡了。 就算生了霜姐儿,裴衍也只得了五天的假,洗三之后顶多也只能在家里再休息两天便要回军营上差了。 夜里霜姐儿果真就像是定好了时钟一般,一个时辰便会哭闹一次,季重莲上半夜还是耐着性子给她喂奶,还有琉璃和瑛虹在一旁值夜,帮着给孩子换尿布,洗屁股。 后半夜的时候,三个人都像焉了的茄子一般没有了力气,可霜姐儿依然精神抖擞,一个时辰哭闹上一次,给她换洗了干净的尿布,将奶喂进嘴里,这才消停下来。 一个晚上下来,季重莲已是脸色发青,连琉璃和瑛虹都有些摇摇欲坠。 裴衍睡得也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一个晚上下来,四个人都有些撑不住了。 梁芬与浣紫一早便来换琉璃与瑛虹的班,季重莲也趁着这个时候多睡了会儿,心里却琢磨着不能由着裴衍夜里再睡大炕头了,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倒影响到他的休息,还是睡外书房的好,今儿个晚上就让他搬。 以前常听人说怀孕的时候最享福,这个时段季重莲经历过了,众人将她当作宝贝似的,的确轻松又惬意,可说带孩子最辛苦,眼下她才真真实实地开始体检,的确是累得让人吃不消,特别是不能睡一个整觉,那无疑于是最痛苦的。 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想到自己当初的豪言壮志,怎么能遇到一点困难就想要退缩,季重莲决定咬牙挺过,顶多霜姐儿睡的时候她也睡,霜姐儿醒的时候她也跟着醒就是,坐月子时一天到晚都在床上呆着,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巳时一过,便有人陆陆续续地登门了,裴衍在外院接待那些男客们,女客则被引进了内院里来,冯氏主动过来帮忙招待,倒是为季重莲减轻了不少负担。 因着天气太冷了,孩子的洗三礼就在正房的堂屋里进行。 燕王妃派了汪妈妈来,让季重莲没想到的是石侧妃竟然亲临了裴府,一众女眷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围在石侧妃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场面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季重莲自然也不能再窝在床上,让林桃侍候着她穿了一身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内里是一身通袖的蜜合色袄裙,头上依旧裹着个兔儿卧,两边插着一点油的白玉簪,朴素中又不乏贵气。 听说石侧妃今日穿着的是一身玫瑰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无比地喜庆,季重莲一转出内间里便见到了石侧妃雍容华贵的身影,忙不迭地上前行礼。 石侧妃笑容款款地将季重莲扶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裴太太何必这么客气,我也是来捧个场凑个趣罢了,你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季重莲这才笑着抬起了头,只觉得眼前一阵流光溢彩,她的眸子都要睁不开了,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才看清了眼前一身华服的艳丽女子。 石侧妃的年纪只怕在二十五六,白皙柔嫩的肌肤仿若少女一般娇艳,她的眉毛有些粗,但却更显出一股英气,杏眼圆圆的炯炯有神,鼻子不大不小,红唇娇艳,看起来便不是江南女子的那种秀气典雅,反倒带着北地女子特有的英姿飒爽,高挑而健美。 石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将门虎女,说得也就是石侧妃了。 石侧妃生下了燕王的庶长子,听说自从简云绮那事后便已与燕王妃共同执掌着王府的中馈,其能力和手段也不容小觑。 季重莲又笑着与石侧妃寒暄了一阵,这让将她让到了首坐。 “洗三”正式开始了,林桃动作利落地和瑛虹一起摆上了香案,又放上了诸如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的蜡头小像。 浣紫端了个精美的“双鱼戏珠盆”放在了紫檀木的盆架上,铜盆里盛着的是以槐条、艾叶熬成的汤汁,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为霜姐儿接生的稳婆便抱着她出现了。 由石侧妃带头,依尊卑长幼依次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金银锞子,或是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添盆”,稳婆有套固定的祝词,你添什么,她说什么,假如你添清水,她说“长流水,聪明灵俐”;你添些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她便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桂元,桂元,连中三元”等等以博得来宾们的喜欢。 等大家依次“添盆”后,稳婆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这才开始给霜姐儿洗澡。 堂屋里早就烧了地龙,角落里还燃着火盆,可即使这样衣服一撩开,霜姐儿惊觉受凉还是“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不过这时哭不但不犯忌讳,反认为吉祥,谓之“响盆”。 稳婆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随后,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霜姐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给霜姐儿梳头打扮一下,又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洗罢,把孩子捆好,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有祝愿霜姐儿将来聪明绝顶之意,再把霜姐儿托在茶盘里,用事先准备好的金银锞子往霜姐儿身上一掖,最后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最有趣的是,把几朵纸制的石榴花往烘笼儿里一筛,总之各种程序下念叨的祝词都不相同,但却是祝愿富贵吉祥的话语,倒是说得大家满面红光。 走完了这一切程序,稳婆才抱着霜姐儿向季重莲“道喜”,季重莲便笑着吩咐林桃将“洗三”盆里的金银锞子连同那些核啊枣啊地给都稳婆捞出包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给她的赏钱和谢礼。 “洗三”本就不摆宴席,按照习俗用炒菜面来招待客人,俗称“洗三面”,大家也不是为了吃这一顿,坐在席桌上也就是意思意思地吃了点。 石侧妃却是亲热地拉了季重莲说话,“我看霜姐儿长得机灵,那眉毛虽然像裴大人,但五官却是像你,将来长大定又是个美人胚子。” “侧妃娘娘夸奖了。” 见季重莲应对大方举止得体,石侧妃心中已是生了好感,又记起父亲石重光的叮嘱,让她一定要好好与裴家人亲近。 裴衍这个人绝对是一员猛将,父亲几次想要将他收入麾下,可这个人的态度都有些模棱两可,好不容易趁着裴太太与燕王妃生了嫌隙,裴衍这才向父亲靠拢了几分,她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父亲的声势壮大了,于她只有好处,她又为燕王生下庶长子,指不定将来燕王妃的位置就要换成她来坐了。 第【164】章 上京政变,四王之乱 顺德四十八年春,皇帝病危,岭南王李潜奉诏入京,没过多久便传出皇帝驾崩太子暴毙的消息,一时之间朝野震惊! 国不可一日无君,首辅张继然率领百官恭请岭南王李潜即位。 汝阳王李恒,岷王李炎,晋王李朔皆不服,三王遂率兵而起,直逼上京城。 当消息传到梁城时,燕王也坐不住了,连夜召集了军中将领与幕僚共同议事,这一议就是三天三夜没有停歇。 季重莲听闻了上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在家里也是坐立难安,还好冯氏在身边陪着她,虽然说女人不论朝事,但碰上这起子国变,谁还能保持镇定? 冯氏陪着在一旁做针线活,但绣了半天也不过落下几针。 霜姐儿已有四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虽然是单眼皮,可眼睛却是又大又明亮。 季重莲也已经习惯了给她喂奶,吃过奶后见霜姐儿仍然睡着,她便递给了奶娘抱了出去,转头看着一脸出神的冯氏,只能轻声劝道:“原本还以为咱们俩在一起能够稍稍安心些,你看你这模样,回头让姚千户看了也要担心。” 冯氏攥紧了手中的绷子,看了季重莲一眼,叹气道:“这天都要变了,谁还坐得住?!也不知道燕王做何打算,这男人一商议起正事来,就是白天黑夜地不分,也没个准信,我这心里慌啊!” 季重莲默了默,心中也有些惶然。 皇帝去世得太突然了,又加上太子暴毙,连番的意外打得人措手不及,偏偏皇帝病危的时候又只有岭南王奉诏入京,这一切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皇帝与太子先继离世,只岭南王一人在上京城里,群龙无首,不管是迫于威压还是舆论,这帝位都必须后继有人,太子虽然膝下有子,但皇帝在世之时并没有策封皇太孙的名号,又加上岭南王暴虐霸道的名声,百官不推举他又能推举谁? 待汝阳王李恒,岷王李炎,晋王李朔回过味来,才深觉这是一场早已经策划好的阴谋与叛乱,他们如何能看着岭南王坐享这胜利的果实?既然都淌进了这水里,不若将水搅得更浑一些,最后谁能坐上这帝位还是未知数! 想到岭南王,季重莲也不可抑制地想到岭南王世子李照,这个让人心惊的男子,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与他的父亲岭南王来个里应外合,逐个击破,还是谋定而后动,慢慢地将三王蚕食? 季重莲突然觉得一阵止不住地惊颤,若是真地让岭南王夺得了帝位,李照必然就是顺理成章的太子,到时候他们…… 季重莲可没有忘记他们与李照之间的仇怨,至少他会记恨裴衍,若是岭南王真地成事了,他们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季重莲突然间便抓住了冯氏的手,一脸肃然的神色,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冯姐姐,你说燕王会不会也跟着起事?” 这就相当于是在问冯氏燕王有没有夺嫡之心?! 冯氏一时之间脸色煞白,赶忙捂紧了季重莲的嘴,又看了看左右,这才松了口气,“这话你也敢说,就不怕……” “上京政变,四王之乱,再加上一个燕王,不正好是五龙夺嫡,我就不信燕王没有这个心?!” 季重莲一把抹开了冯氏的手,神情郑重地看向她,“燕王这几年来蓄养重兵是为了什么?暗地里筹措粮饷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和西凉开打吧?西凉王的女儿还是燕王的侧妃呢!” “就算有其他小部族偶尔闹腾些什么,那也不足为俱,整个西北早已经被燕王掌握在了手掌之中!” “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不成功,燕王也能退回西北这地块,安心地做他的土皇帝!” 季重莲接连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倒是将冯氏给彻底怔住了,回过神来,她面带惊惶,连唇角都在打着颤,“可就算这样,咱们也说不得啊!上意难测!” “我知道,”季重莲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颓然,“咱们都在西北这块地上,自然只能指望着燕王过日子,他让走东,绝对没有人敢往西行。” “你知道就好。” 冯氏握紧了季重莲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咱们如今能做的便是等,不管燕王是要按兵不动,还是要……我家老爷与裴大人也只有听命的份,只能希望燕王能做出个明智的选择。” 季重莲牵唇笑了笑,心中的阴霾却是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冯氏见了,只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声,又转移了话题,笑着道:“再过两个月,我二妹妹便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可别少了添妆!” 冯二姑娘年后下地走路,那腿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走起路来稍稍有些跛,但她那夫家却没有嫌弃,派了个经年的妈妈来看了一次,还是说婚礼照常举行,他们家不嫌弃。 这事到底是让季重莲松了口气,好歹是因着她的缘故冯二姑娘才受了这无妄之灾,如今冯二姑娘的夫家能够接纳,她也觉得心里的包袱都卸下了不少。 听到冯氏这一说,季重莲笑道:“早就给二姑娘备下了,今日你既然过来了,就一并给带回去,如今风声紧了,这段日子你也别到处乱跑了。” 说完,季重莲便对外唤了一声,“琉璃,把包银角花梨木立柜里第二隔的那个点了金漆的黑匣子给我拿来!” 琉璃在帘外应了一声,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捧着个长条型的黑匣子进了西次间。 冯氏从琉璃手中接过了黑匣子,已是觉得有些坠手,不由好奇道:“你给我二妹妹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打开看看!” 冯氏嗔了季重莲一眼,这才笑着揭开了黑匣子,眼前顿时一片流光溢彩,把她给怔住了。 只见黑匣子里的红色天鹅绒布上放着景福长绵和事事如意的玉簪各一支、宝石点翠簪一对、赤金珠花一对、珍珠明月珰一对、羊脂白玉镯一对、绞金丝的虾须镯一对。 这一匣子的首饰略一估算都要上千两的银子,冯氏彻底呆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这此东西太贵重了……是不是琉璃拿错了?” 季重莲拍了拍冯氏的手,嗔怪道:“我与二姑娘投缘,也当她是自己的妹妹,怎么她出嫁还不允许我多给些么?” 有些话季重莲是说不出口的,若是她告诉冯氏是因为简云绮想要暗害她,所以冯二姑娘才受了这无妄之灾,冯氏心思玲珑,再联想到简云绮那场庵堂里的意外,她就怕这祸水牵连到裴衍的身上,所以这个事实只能彻底地掩埋,如今她给冯二姑娘的添妆也算是她的一点补偿。 冯氏无奈地笑了,“你这样……真不知道让我说什么好,二妹妹能结识你,真是她的福气!”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心中泛过一丝苦笑,若是冯家姐妹了解到事实真相,恐怕会希望从来也没有认识过她吧。 但人都是自私的,即使季重莲心中内疚,也不可能将裴衍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说燕王没有追究这件事,焉知道他不会在心里猜疑?若是将来逮住什么把柄,会不会治裴衍的罪? 这些风险,她不敢去冒,也不能去冒。(.好看的小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季重莲知道自己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送走了冯氏,季重莲又去看了霜姐儿,木家兄弟与豆芽都是能跑能跳了,见了她赶忙就围了过来,缠着让她抱。 季重莲捏了捏豆芽和木长风的小脸,这才抱了木原野在手上,快两岁的孩子抱着都坠手了。 “干娘……干娘……” 木原野的小嘴很甜,叫得季重莲心里乐滋滋的,连原本的沉郁都消失了不少。 木长风这孩子说话要迟些,到现在也只能吐出一两个不太清晰的字眼,看着就比弟弟木原野老实多了。 桂英抱了豆芽在怀里,笑着对季重莲道:“几个孩子天天都想去看霜姐儿,奶娘就抱了过来,奴婢也不敢让他们走近了,怕把霜姐儿给挠伤了,就隔着炕桌看看,霜姐儿长得越来越好了!” 季重莲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在奶娘怀中熟睡的霜姐儿,又对桂英道:“你看着将豆芽穿不得的夹袄春衫找些出来给霜姐儿吧,我看着她又长高了不少,去年给做好的衣服只怕是小了。” 桂英惊诧道:“豆芽的衣服给霜姐儿穿……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豆芽的衣服都是棉的,小孩子穿这种质地的最好了,而且捡衣服穿也不会过病,等霜姐儿大些了,长到三岁后再给她正经做衣服穿。” 民间不是常说小孩穿百家衣是最好的,新衣服反倒会磨伤孩子柔嫩的肌肤。 知道桂英心里顾忌什么,季重莲倒是不讲究这些,小孩子衣服换得也快,虽然她们不缺钱花,但能省的还是可以省下。 桂英想了想,便点了头,“既然太太这样说,那就依你。” 看着木原野和豆芽都被抱了起来,木长风有些落寞,安叶从他身后将他举了起来,小家伙吓了一跳,转头看着是安叶,却又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两只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又凑在她颈间蹭了蹭表示亲昵。 季重莲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笑道:“看来长风很喜欢安叶。” “太太,等木家兄弟满三岁后,婢子准备带着他们扎马步,这男孩子就该早早地练起来,若是将来不跟着婢子学些武功,就是大人或是谭护卫能教教他们,也是受用不尽了,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总比受人欺负得好!” 安叶是深知铁拳就是硬道理,虽然没指望这木家两兄弟能够建功立业,好歹能够自保。 “好,我给大人说上一声,到时候你安排就是!” 季重莲笑着应了,男孩子就要养得粗些,女孩子则要娇养,若是放在霜姐儿与豆芽身上,她却是舍不得俩个女孩子习武的。 陪着孩子们玩乐了一个下午,季重莲又带着琉璃去灶上看了看,这便转回了正屋。 春天的气息亦发浓郁了,透过玻璃窗,季重莲见着了那枝条上抽出的绿芽,不由有些怔神。 今年她就十八了,而季崇宇则是十六,她记得当初杜先生是让季崇宇参加下一届的科考,算算日子该是今年的秋天,可是眼下局势动荡,也不知道这科考还会不会如期举行。 季重莲自然希望等时局稳定后季崇宇再来科考,那么到时候不拘是谁做皇帝,大抵也不会为难新科的考生,若是考上了进士,这些人或许就能成为新帝手边的能用之臣,与其用先帝的那一帮老班底,不如培养忠于自己的新人材,若她是皇帝,也一定会这样考虑。 但到底最终谁会夺得帝位,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呢? 季重莲自然一点也不希望是岭南王,就算燕王不起事,其他诸如汝阳王、岷王、晋王登基都好,若是新帝想要稳住西北这块边塞之地,至少在短期之内,燕王连同他手下的这个班子是怎么样也不会动的,时间长了,他们也可以另做打算。 第四天清晨,裴衍这才一脸憔悴的回了府。 季重莲得了消息,已是快步迎了出去,看着他疲惫的脸色,赶忙命人烧了热水,又让灶上温好鸡汤,自己亲自侍候他沐浴。 季重莲将裴衍长长的黑发洗净后用棉布巾子包着盘在了头顶,又拿了一块茉莉花味的香胰子给他周身抹上,裴衍也乐得不动,站起身来张开手臂成“大”字型,任由她为所欲为,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看着裴衍痞痞的样子,季重莲不由笑出了声来,“原本我还在家里担忧着,没想到你心情不错嘛!” “是不错!” 裴衍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顾全身的湿滑,双臂一圈便将季重莲搂在了怀里,也不顾她的连声尖叫,俯下身子便给了她一个绵长的热吻。 季重莲起初还是拍打抗拒着,但慢慢地就软倒在他的怀里,直到这个吻结束后,她还有些脚发软地倚在裴衍怀中。 “到底什么事,你那么高兴?” 季重莲喘着气,双眼有些迷离,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妩媚的风情仰头看向他。 只见裴衍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意气飞扬,她突然心思一动,紧紧攀住了他的双肩,一双眸子熠熠发亮,“是不是……是不是燕王已经决定要争上一争了?” 裴衍笑着刮了刮季重莲的鼻头,“就数你最聪明,那么多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若是燕王不起事,他怎么能顺利地打进上京城里,若是燕王不问鼎宝座,他又怎么能洗涮掉裴家这么多年的冤屈?! 裴衍的双拳缓缓收紧,眸中燃烧着昂扬的斗志,让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季重莲攀在了裴衍的肩头,能够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连她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激昂了起来,忍不住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哎哟!” 裴衍痛得微微皱眉,不明所以地低下头来,就见到季重莲对着他暧昧地眨了眨眼,舌尖在肩膀留下的牙印上来回打着旋。 这样甜蜜的诱惑,傻子才不明白。 裴衍只觉得热血从脚底直冲向了脑门,身体力行地将季重莲给拖入了浴涌中,清水漫了一地,却也挡不住俩人的火热与激情…… 欢爱后,季重莲与裴衍双双躺倒在床榻上,裴衍的一只大手还探进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 季重莲笑着用脚踢了踢裴衍,眼波一斜,嗔道:“正经些,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裴衍略微撑起了身子,用手掌支在额头上,拇指又轻轻地滑过她的红唇,笑着问道:“还想问什么?” “燕王起事,明着起,还是暗着起,可有了初步的计划?” 若是燕王明着起事,那就是旗帜鲜明地要插入四王的纷争,五王夺嫡便不可避免地要上演。 但季重莲认为这是个笨办法,是人都知道要坐山观虎斗,眼下三王联合针对岭南王一个,若是燕王能暂时坐壁上观,这对三王来说自然是乐见的。 指不定眼下两方都想拉拢燕王,毕竟西北这块还有二十万大军驻守,若是掌握了这股力量,那在问鼎宝座的实力上可就更上一乘了。 燕王的出身不好,所以几位王爷似乎都将他排除在夺嫡的人选之外,却不知道燕王蜇伏许久,等的可就是这一天。 季重莲的目光晶亮,脸庞上尽是兴味与探究,就像个求知欲极浓的孩子,裴衍不由得失笑,伸手便揪住了她的脸蛋,“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到底装的是些什么,男人大丈夫关心的事情,你总是想要插一脚?” 季重莲瘪了瘪嘴,佯装不高兴地撇过了头,“那我只是担心你嘛……也不想想若是战事一起,你还能不能时常在咱们母女身边,若是有个什么,你让咱们怎么活?” “得,你总是有道理!” 裴衍笑着扳过了季重莲,又在她的红唇上亲了一口,才眨眼道:“咱们定下的计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季重莲有些没明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裴衍笑了笑,这才对季重莲耐心地解释了起来,“燕王的樊侧妃不是西凉王的爱女吗,这一次,燕王预备与西凉王假意开战,实则将兵力慢慢调往上京城,等着四王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一举将之歼灭,这些王爷个个都有野心,若是能为燕王所用倒还好,若是不能也留之不得!”话语之中倒是有股难掩的煞气。 “这计策倒是好,就是实施起来怕中途有变故。” 季重莲蹙眉深思,半晌后,又担忧道:“燕王就不怕西凉王临时起意,真地杀入了凉城,由此北上,逐鹿中原?到时候梁城的军队都往上京城而去,此地不是危矣?” 想到这个可能,季重莲心下一惊,若真地行此举,那对燕王来说无疑于是破釜沉舟,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这就要看樊侧妃了,她毕竟是西凉王的爱女,但出嫁从夫,我看着她与燕王的感情甚笃,燕王还许诺成事后允她皇贵妃之位,谁能不心动呢?” 裴衍缓缓敛了神色,琢磨道:“再说西凉统一了各部族的兵力也不过十万,人心不齐,他们如何成事?西凉王也会有这方面的考虑,是做皇帝的岳父好,还是浪费兵力最后讨不得一点好处,反与燕王结下了梁子。这笔帐可有得算了,只要西凉王略有迟疑,这事就成不了!” 裴衍口气中的笃定让季重莲莫名的心安,若是按照理性分析应该是这样,但又不能排除会有意外的发生,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种事情多了,所以还是要早做防范来得好。 “不过,”裴衍握住了季重莲的手,她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便听他道:“我还是准备先将你们送出梁城……若是有什么变故,也能避祸!” “这……” 季重莲犹豫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咱们走了,不是会让人起疑?就是燕王看着也绝对是不会应允的,这里是他的大本营,咱们一走就代表对他没信心,你还在他的麾下,这事传出去了,你也不好做人!” “可我担心……” 裴衍眉头深皱,他在前方浴血拼杀之时,自然希望后方稳固,若是妻子和女儿有个什么万一,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季重莲一指抵在裴衍的唇上,展颜笑道:“你在前方作战难道就不危险吗?咱们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你回来,既然燕王敢赌一把,咱们就相信他!若真是出了意外,有安叶在,有谭护卫他们在,想必也能护送着咱们平安离开的。” 看着妻子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淡定与从容,裴衍只觉得心神俱震,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了怀里,喃喃道:“莲儿,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回来接你!” 第【165】章 瑾瑜来信,王妃训斥 上京城政变,若是文官没有参与其中,那还尚且能保平安,季重莲想到了她的大伯父季明德,他们一家人可都在上京城里,不过大伯父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样的时刻该懂得明哲保身才是。 至于季芙蓉那厢,大姐夫赵紫阳如今也不是太医,就算赵大人是太医令,政变也应该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季重莲眼下担心的反而是叶瑾瑜。 叶瑾瑜的父亲叶轮任右金吾卫上将军,那是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皇帝驾崩,他们要么是被岭南王彻底打压,要么就是被收服,可这两个结果都不是季重莲愿意看到的。 若是叶家被打压,那么叶瑾瑜的境况也一定堪忧。 如今燕王起事已成定局,若是叶家站在了岭南王那一边,今后免不了要与裴衍兵戎相向。 季重莲也希望出现第三种可能,她不在乎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只要她在意的人平安就好。 采秋撩帘进了屋,面上带着一丝喜色,扬了扬手中腊黄色的信封,对季重莲笑道:“太太,叶姑娘来信了!” 叶瑾瑜回上京城后,倒是时不时地会给季重莲写信,可今年却是一封信也没有寄来,多半是受了政变的影响。 上京城里的消息最是灵通,指不定叶家早就嗅出了点什么。 季重莲急忙拆开了来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 叶瑾瑜的信很简短,字迹还算工整,应该不是慌乱之下所写,信的内容不多,就是报了个平安,还说起她父亲叶轮暂时被关押了起来,府中家眷被监禁,这封信也是托了人才带出来的,让她勿念。 见季重莲眉头深蹙,采秋眸中也盛了担忧,“太太,可是出了什么事?”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叹道:“叶家恐怕境况堪忧!” 采秋“啊”了一声,不由捂住了唇,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任谁也笑不起来,心情难免有几分低落。 世事多变,谁又能想到这一天呢! 林桃在一旁合了双手念道:“希望叶姑娘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季重莲沉吟道:“我看过几天咱们去寺庙走走,上柱清香,也为叶家和大伯父、大姐夫一家求个福祉。” 采秋与林桃对视一眼,纷纷点了头。 燕王这边虽说要不动声色地起事,但到底战事展开之前要多方筹备,裴衍也还没有离开。 听说是要留下东方透来镇守梁城,燕王的意思也不难让人明白。 东方透留在了梁城,他老子东方大人可还在兵部当着差,若是到时候燕王的军队打到了上京城里,少不得能来个理应外合。 夜里裴衍回了府,季重莲将叶家的事情告诉了裴衍,他皱眉深思,半晌才道:“叶将军没有投靠岭南王,这也是好事,若是咱们入京前能与他那方接洽一二,指不定能事半功倍。” “可是叶将军已是下了牢……” 季重莲的面色有些迟疑,她当然希望叶家能够脱困,但是叶轮也不是说救就能救的。 “破船还有三千钉,叶将军在金吾卫经营了那么久,焉知道他没有自己的心腹……指不定叶将军这次下了牢便是以退为进,待大局初定后再选择站队,那可是更加保险的事!” 裴衍不由勾了勾唇角,当时裴父还在世时,叶轮不过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副指挥使,裴父看人透彻,对叶轮评价颇高,说他不只是个武夫,还有勇有谋,懂得审时度势,将来若遇伯乐,堪当大用。 “那若真是这样,叶将军又怎么会提前站在燕王这方?” 听裴衍一说,季重莲更担忧了,若是叶轮这般老谋深算,也不可能放弃其他四王,而选择投入燕王的阵营,要知道燕王可是最不被人看好的皇室子弟,谁又能提前知道他会不会异军突起呢? “那就要从瑾瑜身上下手了,”裴衍转头看向季重莲,目光中含有深意,“你与瑾瑜早就义结金兰,感情甚笃,若是有瑾瑜写信劝劝叶将军,说不定能帮助他下定决心,叶将军没有儿子,大女儿外嫁,二女儿又是要招赘上门的,他的余生可就指望着瑾瑜给他养老送终了,怎么能不多一分思量?” “可是……” 季重莲并不想让她与叶瑾瑜的关系掺杂着利益与算计,想到那双明亮如秋水的大眼睛,她就下不了这个决心。 “莲儿,”裴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循循劝道:“叶将军早晚是要站队的,若是和咱们站在对立面,瑾瑜到时候处境尴尬,你心里不会难过吗?不如就趁着这时候将大家绑在一起,共同进退,祸福相依!” 道理是这个道理,季重莲心里自然也希望叶瑾瑜站在他们这一方的,若是今后两家人能够共同进退,那是再好不过了。 但若是叶瑾瑜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意图,不知道会不会在心中埋怨她这个姐姐? 但她生为人妻、人母,却又不得不为这个家多打算。 开弓没有回头箭,至少燕王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回头,裴衍也绝对不会生出悔意,这路便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好,我立马给瑾瑜写信。” “我来磨墨!” 裴衍笑了,一双明眸亮若星辰,心里却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知道妻子是有原则的人,他还真怕自己说服不了。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么就只能胜不能败,对这块战事裴衍是有信心的! 正屋的东次间做了书房,又用壁纱橱隔了个稍间待客所用,布置得也很是精致儒雅。 紫檀木镶了云母石的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裴衍挽了袖子磨起了墨,季重莲笑着看了他一眼,铺好了信纸,提起羊豪的玉管,用笔头沾了些墨,略一思忖后,提笔便写。 季重莲习的是簪花小楷,笔迹娟秀,但提笔落尾之间又不乏英气,裴衍起初还是留意着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阵后目光便凝在了季重莲提笔运腕的手法上,不由笑道:“还是第一次见莲儿写字,竟是写得这样好!” 季重莲笑着嗔了裴衍一眼,却没有说话,一口气将信写完了,这才搁下笔来,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自觉没有拖漏,便道:“明儿个一早便让人送出去吧!” “莲儿,让你为难了。” 信的内容裴衍自然也是看了的,他轻叹一声拥了季重莲在怀中。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也诉说了他们这边的难处,只让叶瑾瑜能够帮着劝劝叶轮,若是能够助燕王一臂之力,他朝荣登大宝,叶家自然也是从龙这臣。 季重莲倚在裴衍的怀中,还不忘记叮嘱一句,“这信可要差了可靠之人去送,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裴衍哪能不明白季重莲的担忧,连声保证道:“你放心吧,这事我自然有分寸,即使得不到叶将军的相助,看在你与瑾瑜的情分上,我也绝对不会拖叶家下水的。” 这送信的渠道是裴衍他们能够掌握的,至少也不能让人发现,不然这求助不成,反倒会成了叶家的催命符 季重莲点了点头,心中微定。 就在燕王这厢秘密准备行事之际,听说三王与岭南王也在上京城外五十里的白鹿原摆开了阵势。 辽东总兵与甘肃总兵都投靠了岭南王,听说已是出师上京城,一场大战再所难免。 燕王那厢几乎同时收到了岭南王与三王的书信,大致意思便是让他安心镇守西北,不管谁做了皇帝,他的地位都不会改变,在这个时代,做个忠臣容易,做个纯臣却是不容易,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纯臣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但显见的,燕王绝对不会想做一个中立的纯臣,四王之乱一起,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或许在更早之前,他便对皇位有了觑觎之心。 燕王的回信言辞恳切,也有劝和之意,倒是让四王稍稍放心,又加上西凉王对梁城开战,更是让四王放下了心来,想着燕王已是自顾不暇,又怎么还有力气插上一脚,遂专心应付眼前的战事。 四月底,裴衍秘密地离了府,不止是他,梁城许多的军官都不知去向,听说这一次出征,对自己的家眷都要严格保密,就是怕走漏了消息贻误军机,到时候若误了大事,可是要严惩不殆的。 季重莲终日守在府中,念着裴衍的安危,心下也有些惴惴不安,只盼着战事早日有个结果,大家也能心安。 东方透来过府里几次,想来是裴衍走时对他多有叮嘱,怎么着也要护着季重莲她们母女的平安。 西凉那方虽然和梁城开打了,但是打打停停,虚虚实实,各方损耗都不多,想来西凉王是认清了形势的,在帮着燕王这个女婿打掩护呢! 所以东方透虽然担负着镇定梁城的任务,这仗又不是真打,他也轻松不少。 这几次见到东方透,季重莲总觉得他沉稳了不少,言谈之间也不耍花腔,言之有物,好像突然之间成熟了,让人颇觉得欣慰。 “嫂嫂,你这边若是忙不过来,我便让襄儿过来帮着你料理,可好?” 东方透看向季重莲,目光诚挚,隐隐透着关怀,“霜姐儿可还好,这几次来也没顾着去看看她。” “好,大家都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家里事也不多,你那厢也缺个管事的人,襄儿还是不过来的好。” 襄儿是燕王妃赏赐给东方透的两个侍妾之一,东方透也带她来裴府串过门,这女子看着便聪慧,人长得也美,另一个好似叫芜儿,倒没听东方透提起过她,想来是没有襄儿这般受宠。 见季重莲这般说,东方透也不好再劝,俩人沉默了一会,只听季重莲问道:“你兄长年前已是回了上京城,你父亲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东方透脸色一凝,沉重地摇了摇头,“燕王与我父亲早便相交,这次起事也是提前通知了他,可我也怕他在上京城那边有什么变化,家中……家中也来了信,如今只我守在梁城,心里难免七上八下的。” 这是东方透第一次在季重莲面前流露出忐忑之情,他双手撑在膝上,隐隐地握成了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而且我听说叶大人也出了事,也不知道瑾瑜她……” “放心吧,瑾瑜没事的!” 东方透在这个时候还能念着叶瑾瑜,季重莲不觉有一丝安慰,便将叶瑾瑜写信给她的事情说了,又道:“叶大人现在虽然下了狱,但一天没有定罪,也就不会出什么事,至于瑾瑜他们也只是被监禁了起来,在府里的活动还是自由的。” 东方透听了唇角一翘,放下心来,“这丫头是个乐天派,这种情况下都能托人给你捎信,那安全应该是无虞的,至于叶大人,虽然我父亲在兵部主事,但刑部的官员也认识不少,只要打点好了,里面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难熬。” 季重莲又与东方透寒暄了一阵,瑛虹便来禀报说燕王府那边派了个管事妈妈前来。 季重莲怔了怔,才道:“莫不是石侧妃有什么事?” 瑛虹摇了摇头,“听说是王妃身边的一个妈妈,不是石侧妃派来的人。” “喔?” 季重莲挑了挑眉,沉吟道:“请那位妈妈进来吧!”说完目光又转向了东方透,“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东方透摇了摇头,沉声道:“王妃与你们的关系如何我也知道,该是无事无登三宝殿,我好歹如今也镇守着梁城,王妃就算想要趁着阿衍不在拿捏你,也要多掂量几分。” 季重莲唇间便不觉多了几分笑意,“好,你就坐这吧!” 燕王妃这次派来的竟然不是汪妈妈,不过看那一身靓蓝色的杭绸比甲,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插着鎏金的双股钗,看着也是个听面的妈妈。 这位妈妈见到季重莲便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口中道:“奴婢夫家姓向,王妃特派了奴婢来请裴太太过府一叙!” “原来是向妈妈,不知道王妃是因何事要请我过府?” 季重莲一脸笑意盈盈,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她与燕王妃也没有什么交情,除了各家太太举办宴请时点头照面罢了,王妃这样特地派个妈妈过来请她,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向妈妈就看了坐在一旁的东方透一眼,目光微垂,“奴婢也是不知。” “那请妈妈先回,我换身衣服就去王府。” 王妃派了人来请她过府,季重莲也不能直白地拒绝驳了她的面子,想来想去还是要走上一遭的。 向妈妈得到满意的回答,自然就先离去了。 东方透却是站起身来,目露沉思,“嫂子,我总觉得你还是不去得好!” “王妃让人特意来请我,若是我不去,不只驳的是王妃的面子,还有王爷的……到时候若是让有心人传出我不敬王妃的话来,阿衍在王爷跟前,别人又会怎么说他?” 季重莲是顾全大局,这点东方透自然知道,即使燕王妃没有从前那么得势了,她好歹还是燕王明媚正娶的妻子,那在皇室里也是上了玉牒的,不得不敬! “那……”东方透想了想,勉强点了头,“嫂子,我就在王府外院呆着,你若是有事,派个机灵点的丫环出来找我就是,不能明着撕破脸来,到底我还能借着如今的身份挡上一挡!” 季重莲便笑着应了,不过她想就算燕王妃再恨她,也不会当面做出那些没脸没皮的事来,再说了,石侧妃还在王府呢,她大可以向石侧妃求助。 燕王府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又何妨走上一遭?! * 季重莲的到来比燕王妃想像中的要快,当向妈妈向她回报时,她还以为季重莲肯定会推脱一番,不想这样爽快就应了,联想到向妈妈禀报那时东方透还杵在那里,不会是想借他的势吧? 虽然东方透如今是梁城的守城将领,燕王临时任命的最高指挥官,但也是在王爷的麾下,她就不信他敢不敬她这个王妃?! 这样想着,燕王妃便更加地气定神闲了。 季重莲穿了一身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内里是条素白的绫裙,往燕王妃跟前一站便显得气质高华,温雅而端庄。 燕王妃在心底里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看着季重莲给她行了礼,半晌才道:“起吧!” 季重莲便笑着站了起来,燕王妃也没让她坐下,所以她侧身站在了一旁,目光微微垂落,轻声道:“不知王妃传唤到底有何要事?” 燕王妃冷冷一笑,“听说我给你的古家姐妹被你给送到了庄子上去?” 季重莲怔了怔,这事早就发生了,燕王妃当时不追究,却在裴衍不在梁城时提起这事,恐怕也仅仅只是想找找她的不痛快吧! 想到这里,季重莲略一迟疑,便笑着回道:“送古家姐妹去庄子上,原是咱们大人的主意。”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拿裴衍的名头顶上去的。 “喔?” 燕王妃挑了挑眉,眸中俱是嘲讽,“若不是你善妒,又如何容不下两个侍妾?” 燕王妃自觉经她手中送出去的侍妾都是年轻美貌,多才多艺,送到别人府中,哪个男人不爱?偏偏裴府的两个就受到这样的冷遇,季重莲这是在打她的脸呢?! 因为燕王尤其器重裴衍,有他在的时候她是不好发作,可如今人都不在梁城了,若是她不趁着这个机会来泄泄心中的火,季重莲倒真是要无法无天了。 “王妃说笑了,这善妒之名妾身可不敢胡乱背上。” 季重莲摆了摆手,笑容款款,态度从容,“古家姐妹是王妃亲自挑选的,容貌无双,色艺双绝,只是一个会琴,一个擅舞,当时妾身又怀着身孕,大人是怕她们吵着妾身,这才将古家姐妹送到了庄子上,直到妾身临产,局势变化,大人又一心为王爷奔波,实在顾忌不上……” “你倒是还有理了?!” 燕王妃怒极反笑,“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一副玲珑心肠!” 季重莲谦逊地回道:“王妃过奖了。” 有些人不能一味地谦让纵容,不然迟早蹬鼻子上脸,都说柿子还挑着软的捏呢,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燕王妃咬了咬牙。 想着自从因为简云绮那事自己在燕王跟前就没少被埋汰,没想到最后想尽办法还是没能保住简云绮的性命,燕王妃满腔怒火便无处发泄,又碰上了季重莲这个软钉子,一拳头就像打进了棉花里,半点使不上力气,让她心里更是憋屈了。 燕王妃还想说什么,汪妈妈这时正好一撩帘子进了来,她瞄了季重莲一眼,对王妃曲膝行礼,道:“王妃,云绣求见!” “她来干什么?” 燕王妃紧紧皱眉,云绣是石侧妃的贴身侍女,好好地怎么就找到了她这里来了? 燕王妃阴郁的眼神又扫向了季重莲,她可是记得汪妈妈说过,季重莲的女儿洗三时石侧妃还亲自去了的,这俩人难道真是勾搭在一起了? 云绣很快便被人引了过来,她恭敬地对燕王妃行了礼,这才笑道:“启禀王妃,侧妃娘娘那厢遣了奴婢来找裴太太,说是若您问完了话,想请裴太太过去一趟,上次裴太太拿的绣花样子侧妃娘娘还有几个针脚的收尾处不会,想向裴太太再讨教一二。” 说着,云绣便对着季重莲笑了笑,她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些诧异,是没有想到石侧妃竟然会遣了云绣来帮她解围,还是以绣花样子为借口。 燕王妃阴沉着脸看向季重莲,心思一转,淡淡地道:“既然石侧妃有事问你,你便去吧,不过我说的话也要放在心里,为人妻,要以夫为天,不争不妒,切莫再像从前一样。” 季重莲目光微垂,眸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却还是恭敬地给燕王妃行了礼,跟着云绣退了出去。 石侧妃见到季重莲便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坐下,关切地问道:“王妃可有为难你?她说的话你都别放在心上,如今王爷不在府中,她就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发威,咱们几个可都没理她。” 季重莲略微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燕王妃如今在王府的威势已是如此之差,但石侧妃敢甩了王妃的面子,她却是不敢的,至少不能明着这么做。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苦笑一声,又向石侧妃真诚地道谢,“谢谢侧妃娘娘派云绣来为妾身解围。” “我是看不惯王妃的德性,”石侧妃安慰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她也就能猖狂这几天了,等着我父亲打了胜仗……” 石侧妃唇角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季重莲目光闪了闪,不由垂下了眼帘。 石侧妃的倚仗是父亲石重光,石父是燕王最倚重的大将军,能征善战足智多谋,而反观王妃那厢,娘家里没一个能掌事出头的,加上自己没有生下儿子,让她在燕王面前说不起硬话。 这次简云绮的事又狠狠地伤了一次夫妻的感情,燕王是不求燕王妃能给他锦上添花,但也要不拉他的后腿,简云绮做了如此丢人显眼的事,当时那么多太太夫人都亲眼瞧见了,燕王早已经觉得脸上无光,原本以为人死了算好的,却又是那样不光彩的死法,真是从头霉到了脚。 对于简云绮的死,燕王是想要极力掩埋这事,燕王妃却想刨根问底知道个所以然,还妄想通过悬赏来逮住那帮流匪,这不是又一次将简云绮的丑事呈现在大家的面前,这是燕王绝对不允许的。 简云绮可以说从小是在燕王府长大的,她出了事别人只会说王府里怎么怎么样,又哪里会真地指名道姓单单说她一个,当初接了简云绮来王府住下,至今仍然是燕王最后悔的一件事。 见季重莲回避了目光,石侧妃知道她是个聪明人,遂又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如今裴大人与我父亲都是在为王爷做事,成败在此一举,我也不瞒着你,今后有什么消息了我便让人给你传话,免得你为了裴大人牵肠挂肚的,看看这才多久的功夫,连脸颊都瘦了一圈。” 石侧妃说着便捏了捏季重莲的脸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王府里的消息自然比她灵通得多,季重莲就算想要关注裴衍的动向也不敢胡乱地去打听,此刻听到石侧妃所说,不由感激地向石侧妃道了谢。 “好了好了,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石侧妃眼婆婉转,忽而笑道:“你若是有空,不若再陪我到樊妹妹那里坐坐,你可不知道,这段日子她可是咱们王府的宝呢!” 季重莲微微一怔,便摇头道:“既然侧妃娘娘不和我客气,那妾身便有话实说了,出来久了,这奶子实在是涨得慌,妾身还要赶着回去给霜姐儿喂奶。” 石侧妃是知道季重莲自己在奶孩子,闻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胸脯,感觉指间下硬硬挺挺的,不由捂唇笑道:“确实涨得慌,快回去吧,我也不留你了!” ------题外话------ 有双票的妹纸们投一个吧,月票和评价票喔,听说五颗心就能升钻石啦,妹纸们帮月努把力吧,谢谢! 第【166】章 洗筋易髓,采秋异样 季重莲不想去看望樊侧妃,实则有几方面的考虑,如今西凉与梁城开战,不管这场仗是真打还是假打,樊侧妃在燕王府的处境就变得微妙了起来,知道内情的毕竟是少数,燕王的动向和打算更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好看的小说) 再说府里几位侧妃之间的关系也不好说,虽然是以石侧妃为首,但是樊侧妃却最是得宠,兰氏与古氏又有儿子傍身,自然说话也有底气。 季重莲并不想卷入燕王府的内宅之争里,若是燕王真地成事了,内宅里的女人可都不是她惹得起的,能少牵扯就尽量少牵扯,不然到时候被别人当枪使了,她不是无端树了敌? 从燕王府离开时,东方透亲自送季重莲回的裴府,当然也关注了燕王妃是否找了她的茬,季重莲只是一笑而过,真不好拿燕王妃这幼稚的举动出来说事。 倒是石侧妃与樊侧妃那厢,季重莲提醒东方透要多注意,这守城官的责任不好担,他要把握好尺度,不然最后反给别人垫了背。 东方透哈哈笑了笑,只让季重莲放心,这事他自有分寸。 看着季重莲安全地回了府后,东方透这才调转马头往城防处而去。 回到家时,奶娘已是抱着哭闹的霜姐儿来回地走动哄着,见到季重莲后,立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迎了上来,“太太,您总算是回来了,霜姐儿醒了就要找您,奴婢想她是饿了,又不敢奶她,真正是急死了……” 孩子喝了奶后会认人,季重莲起初也是好不容易哄着霜姐儿习惯了自己的奶,若是再换成奶娘喂,这一切又白费了,所以她特地告诫过奶娘,没有她的允许不可以奶霜姐儿。 季重莲在家里说一不二,府里上下都很是信服,奶娘自然也不敢违背她说的话。 “快给我!” 季重莲净了手后,接过霜姐儿,坐在炕头上解开了襟口,又用温热的棉布擦拭了奶头,忙塞进了霜姐儿的小嘴里。 有奶喝着,霜姐儿自然也就不哭闹了,奶娘松了口气,又掬了一把温水,用半软的湿布敷着霜姐儿红肿的眼睛,有些心疼道:“太太若是再不回来,霜姐儿这声音都要哭哑了。” 季重莲抚着霜儿微湿的鬓发,心中有些泛酸,面上却只能轻叹一声,转头对奶娘道:“你先下去吧,喂完了奶我再唤你进来!” 奶娘恭敬地退了下去。 季重莲不由微微蹙了眉,她怎么能预知燕王妃会无故发疯呢,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若下次燕王妃再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传她去王府,她自会想办法推脱的。 “太太,石侧妃若真地让人传了消息来,咱们听还是不听呢?” 采秋与安叶陪着季重莲一起去的燕王府,石侧妃与季重莲所说的话自然也被俩人听进了耳里,但战事这般紧张,若真地军机泄露,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到她们的身上,采秋有些担心。 安叶在一旁抬了眼,双臂抱胸露出深思的表情。 季重莲微微一怔后,却是点头笑道:“若是石侧妃将消息递了过来,咱们听着就是,想必王府里也不会只她一人关注着战事的进展,就算能报过来的也定是无关痛痒的消息,影响不了大局。” 不然战事之中,谁又能知道其中的凶险,所以外围的消息居多,有些是为了迷惑敌人,有些是为了让自己人安心,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假象而已,信与不信就要看你怎么去分辨了。 采秋若有所思,片刻后却是笑道:“还是太太想得深想得透,奴婢还白白担心了一场。” 季重莲笑笑没有作声,目光又慈爱地转向了怀里正专心致志吸着奶水的霜姐儿,她白皙的小脸上已经逐渐显出精致的轮廓,这个孩子吸收了她与裴衍的长处,将来长大也不知道会是个怎么样的小美人。 安叶这时出声道:“太太,婢子去桂英那里看看木家兄弟。” “你去吧!”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以后我有事再传唤你,没事你就守着他们兄弟就是,也给桂英搭把手。” 安叶对木家兄弟很有兴趣,捏捏骨骼已觉得他们是练骨之材,最近还向季重莲讨了些药材,说是准备给木家兄弟洗筋易髓。 季重莲当时听到就怔住了,敢情这还是部武侠片? 掩饰住心中的惊诧,季重莲当时便问道:“怎么?难道你们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安叶却是摇了摇头,低垂的目光中滑过一丝黯然,“咱们作为裴家的死士,从小都要经过严苛的训练,百里挑一,等到选出了其中的好苗子,却早已经过了能够洗筋易髓的年纪,师傅便将这方法传给了婢子,希望今后若是有机缘能够训练出这样的武学奇才!” 听安叶这一说,季重莲反倒神情凝重了几分,“药材你用是可以,但对木家兄弟的身体有没有伤害?” 木家兄弟是季重莲收下的养子,她可没有打算这两兄弟为他们卖命,只想着有一身武艺俩人可以傍身,南疆那地方又是那么神秘莫测,若是木家兄弟长大了想要追查自己的身世,有了武艺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平安。 听季重莲这口气就是允了,安叶的唇角不由升起一抹笑来,“自然是没有伤害的,只会让他们的身体比普通人更加强韧,修习武功也会比别人更快,且有更好的成效!” “那就好,”季重莲点了头,但还不忘记叮嘱道:“若是木家兄弟吃不消了,你可不许强来,可知欲速则不达!” “是,婢子知道!” 安叶当时便是满心激动,想着木家兄弟俩或许都会成为不世的奇才,她心里就隐隐含着兴奋和期待,若是将来裴家的暗卫死士交给他们兄弟俩,只怕这前景会更加地辉煌。 等着安叶离开了,霜姐儿的奶水也吃完了,看着女儿心满意足的模样,季重莲忍不住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这才唤了奶娘进来抱走了霜姐儿,看向采秋笑道:“你和朱管事成亲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没消息?” 季重莲这样问采秋,也是因为林桃前不久传出了喜讯,这丫头呕吐得厉害,真是到了喝水都吐的地步,梁家上下担心不已。 林楼与碧元又已经启程回了上京城,季重莲只能让梁嫂子与梁芬轮着休息照顾着她,还特意差了大夫来看看,是不是这怀的有些不妥。 大夫是个经年的妇科大夫了,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老大夫行医多年,也见过林桃这症状,只是晕吐得比一般人厉害,但大夫嘱咐这东西还是要照吃,吐了再吃,怎么着也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孩子。 林桃吐成这样自然也不可能再在季重莲跟前当差,季重莲便让她安心养胎,直到生了孩子再说。 所以眼下采秋的担子要更重了些,好在琉璃她们几个还能帮把手,就是在管束人方面她们毕竟年轻了些,经验少了,那些媳妇婆子有些不服罢了,不过被采秋训斥了几次也算是老实了。 听季重莲这一问,采秋有些红了脸,半晌后,却是咬唇道:“奴婢与他……太太快别问了,这事也是急不来的。”话语中竟然有几分落寞和心伤。 季重莲心细如尘,自然听出了采秋的异样,唤了她到跟前来,敛了面色沉声问道:“朱管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是他欺负了你,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太太……” 采秋看着季重莲欲言又止,眼眶却是渐渐泛了红。 “到底是怎么了?” 季重莲沉了脸色,“若是你不说,我即刻就唤了朱管事来问个明白,我跟前的人也不是任由着他欺负的!” “别,不要太太!” 采秋慌乱地摆了手,白净的脸庞上倏地滑落大颗的泪珠,半晌,她才哽咽道:“他的心原来不在我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神情更见凝重,拉了采秋坐着说话。 采秋用帕子抹了抹脸,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季重莲,“太太,你可知道当初他见到我时为什么会变了脸色吗?” 季重莲凝神细听,这件事情的确是耐人寻味,只是朱管事与采秋之间一拍即合也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她便放在了一旁,可现在想想却是有些奇怪。 “难道他不是看中了你的美貌?” 季重莲这样问着采秋,却见她脸色大变,唇角噙着一抹苦涩,“奴婢算什么美貌,不过尚能看得过眼罢了……太太,你不知道有一天奴婢收拾他的旧物,竟然从箱笼里找出一副画来,看着那卷轴都有些泛黄了,想来已是有些年头,奴婢还以为是一副古画,可打开了一看……奴婢吓了一跳,那画里的人分明就是奴婢……” “是你?这怎么可能?” 季重莲眸中也露出了诧异,朱管事与采秋相识也就不过这两年的事,以前可是见也没见过的人,他怎么会拥有采秋的画像? “那不是奴婢!” 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心里好久了,采秋一直压抑着,此刻这苦涩漫过心头,她觉得自己几乎窒息。 就像当初她骤然看到这副画时的情景。 “虽然画中的人和奴婢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那身碧月秋华裙奴婢却从没穿过,她的耳垂更圆润一些,带着绞丝镂空灯笼的耳坠,耳坠里还有一颗红宝石……” 采秋向来观察入微,季重莲却没想到她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此刻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结合着朱管事前后的异样,不由沉声问道:“那名女子可是他的亡妻?” “是,”采秋这才点了头,眸中却难掩心伤,“画下题名为郑氏月娘,正是他从前妻子的名讳,所以奴婢觉着他喜欢的不是奴婢,仅仅是因为奴婢和他的前妻长得一样……” 采秋这样说,季重莲却不这样想,她见过朱管事与采秋在一起的情景,朱管事对采秋的关心与爱护不似作假,这等真心与假意她如何分辨不出来? 再说逝者已去,长得再像又如何,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那这事……你可当面问过朱管事?”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采秋的反应,见她微微一怔,接着有些怯意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让奴婢如何问得出口……就因为这事,奴婢与他已经好几个月都不曾亲近了……” 说到这里,采秋的脸红得好像苹果,也算是间接回答了为什么他们夫妻成亲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怀有身孕,实在是事出有因。 季重莲也想到了采秋的这一层顾忌,若是问了,朱管事回答是,采秋难免心伤,还不如不问。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认真地问道:“采秋,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愿意和朱管事过下去?” 采秋沉默良久,才道:“他外表看起来冷漠,不苟言笑,实际上对人却很是关心照顾,若不是奴婢发现了那一副画,咱们眼下的日子应该还是很幸福的……” 采秋这么说就是不愿意轻易放弃了,季重莲略一思忖,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会找个机会好好问问朱管事的!” “太太……” 采秋还是有些担忧,“若是他……” 季重莲笑了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三日之后,又是月底交帐的时候,朱管事总会将外院的帐目细细算上一次,再呈在季重莲跟前让她过目。 季重莲看完了帐目,笑着对朱管事点了点头,“帐做的很细,我看没什么纰漏。” 朱管事这才收了帐本,微微欠身便要离去,不想季重莲却是及时唤住了他。 朱管事眸中略有诧异,却还是恭敬地问道:“太太可还有什么吩咐?” 季重莲看了左右一眼,琉璃与瑛虹快步退了出去掩下了帘子,她这才看向朱管事,道:“采秋最近做事老是走神,我就是想问问你她是不是身体不适,或是有什么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她毕竟是我跟前的人,说是主仆,情似姐妹,这关系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是。” 朱管事眉头蹙起,嘴唇翕合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季重莲叹了一声,又道:“朱管事,我知道采秋的性子向来是温和大方的,但若是她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也不用顾忌着我,夫为妻纲,该怎么说还怎么说。” “不,没有,采秋很好。” 听季重莲这一说,朱管事连连摆手,“采秋是太太跟前的人,懂礼识趣,知书达理,对我也一直很好,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年前开始,她便对我有些冷淡了……” 朱管事话到这里,连季重莲都听出了几分苦涩,他抬起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又有一丝落寞,“太太,若是采秋嫌弃我了,你尽可以告诉我……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些,又是个瘸子,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跟了我确实委屈了……起初是大人与太太极力撮合,她又不好驳了你们的面子,眼下处了一段时间,恐怕才觉得我不合适……若真是这样,我也不想耽搁了她……” 朱管事垂下了眸子,可放在身侧的双手却在隐隐颤抖,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是怕失去吗?还是舍不得? 季重莲摇了摇头,这俩人明明是相爱的,却因为缺乏了沟通才造成如今的局面,可见在婚姻之中彼此坦诚有多么重要,没有了隔阂与猜忌,日子才能过得更加美好。 想到这里,季重莲却没有正面回答朱管事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你到现在还想着郑月娘吗?” 朱管事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随后想到可能是采秋曾经提及过,心中便又释然,只是牵唇笑了笑,“月娘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想着她也不过是一种怀念罢了,并不会影响我对采秋的感情。” “好,”季重莲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郑月娘的画像,却偏偏被采秋给发现了?” 朱管事这才脸色一变,眸中大惊,“采秋看到了月娘的画像,怪不得,怪不得……” 季重莲根本没有给朱管事思考的空隙,连珠带炮地问道:“朱管事,我再问你,当初你愿意娶采秋,只是因为她长得像郑月娘吗?难道成亲后你就对她没有一丝真心?” 朱管事怔了怔,面上才泛出一抹苦笑,“自从我去家乡拜祭过父母与月娘之后,也算是彻底地放下了,若不是真正喜欢采秋,我也不会应允这门亲事……至于那画像,是我在外漂泊时因为想念月娘才临时画下的,若不是采秋找到,恐怕我已经不知道那画像放在了哪里,又怎么会因为挂念着月娘而不顾忌着采秋的感受,如今她才是我的妻子啊!” 季重莲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往梢间垂下的官绿色帐幔一瞟,笑道:“采秋,你可听到了?” 朱管事诧异地增大了眼,随后猛地转过了身来,这才见着帐幔后缓缓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桃红色的比甲上绣着精致的玉簪花,娇俏的脸蛋,含泪的眸子,不是采秋又是谁呢? ------题外话------ 昨天带小橙子去看真人演的动画剧《三只小猪》,小橙子可开心了,回来之后月很疲倦,真是各种不想写字,但看到姑娘们那么给力,让评价票都升到了四颗心,真是太可爱了,么么大家~所以月就码字到深夜,好歹赶出了这一章节来。 明天,请继续给力,双票的姑娘请投,五颗星的请投,呵呵~ 第【167】章 异军突起,燕王夺嫡 采秋与朱管事算是消除了误会言归于好,见着俩人相拥而泣的画面,季重莲自然选择了回避,悄悄地退了出去,将这块天地留给了他们。 季重莲转到厢房去看木家兄弟,正好见着桂英带着豆芽守在屋外,见了她的到来赶忙上前行了礼。 “这是怎么了?木家兄弟呢?” 季重莲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厢房木门紧闭,窗户上厚厚的窗纸也透不出人影。 桂英便笑道:“安叶姑娘正在给木家兄弟洗经易髓,说是打扰不得,要在那药水里泡上一个时辰,所以奴婢在外面守着。” “洗筋……洗筋……” 豆芽也跟着念着这两个字,说完后自己都捂着唇笑了。 “喔?” 季重莲缓缓步了过去,在窗棂旁来回走动着,果真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有木家两兄弟惊奇的呼喊声。 “哥,水黑黑……黑黑……” 这是木原野兴奋的声音,木长风只是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安叶在一旁已是沉了声音训斥道:“安静些,不然我让你再泡久些!” 木原野立时就像焉了的茄子一般泄了气,乖乖地应了一声,“是。” 季重莲笑了笑,没想到调皮捣蛋的木原野竟然这样听安叶的话,平日里桂英都管束不了他,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季重莲步下了庑廊下的石阶,对着瑛虹吩咐了一句,“今儿个太阳不错,搬了藤椅咱们到院子里坐坐,再让奶娘抱了霜姐儿来晒太阳。” 瑛虹笑着应了,转身便找人搬椅子去了,琉璃想了想,才对季重莲道:“太太,婢子去厨房吩咐做两个点心,让太太待会边吃边晒太阳。” “好!” 季重莲笑着点头,“做个山药枣泥糕,再来个马蹄糕吧,晶晶亮亮的,咱们豆芽爱吃!” 琉璃应声而去,桂英抱了豆芽向季重莲道谢,“太太以后可别再惯着她了,这孩子嘴都养刁了。” 季重莲笑着从桂英怀中抱过了豆芽,看着她小巧乖顺的模样,忍不住逗趣道:“豆芽以后就陪在霜姐儿身边,好不好?” 豆芽眨了眨眼睛,笑着点头,“霜姐儿长得可爱,豆芽要陪着她!” 季重莲哈哈笑了,“你看这孩子多会说话,还是你这做娘的教得好!” 桂英一脸慈爱地看向豆芽,“太太过奖了,这孩子也就嘴甜!” 不一会儿的功夫,瑛虹俩指挥着两个小丫环搬来了藤椅,还有一张圆形的藤编小几。 霜姐儿还懒懒地睡在奶娘怀中,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季重莲将豆芽放下了地,转而抱了霜姐儿在怀中,一指点在她的脸蛋上,“小懒虫,这般好的太阳,娘抱你好好晒晒!” 霜姐儿闭着眼睛咕噜了一声,吐了个口水泡泡,转头便埋在了季重莲的怀里,那模样惹得大家都笑了。 “太太,霜姐儿的手真小,软软的……” 豆芽不知道什么时候牵起了霜姐儿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又伸出自己短短的手指比了一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比我的还小呢!” 桂英便搂了豆芽在一旁,笑道:“霜姐儿可比你小一岁多呢,这手自然就小了,快别吵着霜姐儿睡觉,不然太太怪罪,娘可不帮你!” 豆芽瞥了一眼桂英,她才不上当呢,再看向季重莲,已是呵呵地笑道:“太太不生气,太太喜欢豆芽!” “是,太太自然是喜欢豆芽的!”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豆芽的小脸,眼见着琉璃提着食盒从庑廊下走了过来,笑道:“让你娘带着你去吃马蹄糕去!” “太太最好了!” 豆芽装模作样地给季重莲福了福身,那模样又逗得大家一阵欢笑。(.好看的小说) 裴府后院里是一片温馨祥和,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外却是烽烟骤起,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上京城的几扇正门早已经紧闭,除非有岭南王的手谕,否则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出城门,城中的百姓因此而人心惶惶,只盼着这战事能够一早结束,日子能够重回正轨。 此刻,上京城“万春楼”的雅间里正坐着三个男子。 首位的男子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虽然他的五官稍显平常,但却有一双明亮睿智的眼睛,唇角隐隐含着一丝笑意,便更多了一丝文人的儒雅之气,一身天青色的锦缎长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只是近看略微显得单薄了些。 男子左首边坐着一虎背胸腰的大汉,年纪已是不轻,但那身筋骨依然霸道,将玄色的衣袍绷得紧紧的,一双虎目不露自威,有种久居上位的霸气。 而右首边的男子在三人中却最是年轻,他有一张冷峻的面孔,深邃的眸子,虽然身为武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贵族似的优雅。 只看那左首边的大汉举了杯,对着正中的男子恭敬道:“王爷,咱们如今已是混进了上京城里,可见岭南王的防卫并不如何厉害,咱们夺下上京城指日可待,末将先敬王爷一杯!” “石将军且慢!” 右首的男子气度沉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当中的燕王,冷静地分析道:“王爷,上京城如今虽然是城门紧闭,但出城入城却各有各的门道,如今咱们当依东方大人所言,拿下西山大营才是正事,至于岭南那边……岭南王世子按兵不动,而这场战事只是先损耗了甘肃与辽东的兵力,这对岭南王来说并未伤及元气,若是咱们贸然加入战局,就怕他们还有后招!” “裴衍说得对。” 燕王沉吟良久,才转头对石重光说,“石将军,咱们还是要稳妥行事,如今虽然进了上京城,却无疑于行走在刀刃和悬崖上,一个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石重光脸上一红,讪讪地收回了举杯的手,有些大大咧咧地道:“王爷莫怪,末将就是个粗人,行军打仗冲锋献阵自是没说的,论起谋算却是不及裴大人的。” 裴衍拱了拱手,自谦道:“石将军言重了,属下不过是就事论事想得多了些,论经验自然不是及石将军的。” 石重光是只老狐狸,可没他外表看起来这般憨厚和莽撞,这一点裴衍自然是知道的,好在这个人心胸还算宽广,也不会在这点事情上与他斤斤计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俩也别再互相吹捧了!” 燕王薄唇一抿,牵出一抹淡笑来,又转头看向裴衍,慎重道:“叶将军那里是否已经说定,咱们拿着他的信物到丰台大营去,可真会得到那边的支持?” 西山大营的将领虽是勋贵,但并无实权,对外也就是耍耍花枪,但若是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无疑是掌握了士家勋贵们的大部分力量,在舆论上便占有先机。 至于丰台大营,那才是卫戍上京城的精锐部队,只是现在形势不明,他们没有站队,就连岭南王派人游说也没能将其纳入麾下,若是掌握了丰台大营,那么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这一点裴衍也是没有把握的,但听到燕王这样问,他略一思忖,才慎重地回道:“据叶将军所说,他与丰台大营的何都督是过命的交情,若不是因为他的劝告,何都督如今也不会保持中立,俩人的态度是在一条线上的,但如今叶大人已经投效了王爷,若是咱们带着叶大人的书信与信物去劝服何都督,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裴衍已经站了起来,退后两步撩了袍子单膝跪在燕王跟前,垂首道:“王爷,属下愿意前往丰台大营,务必说动何都督投效王爷!” “好!” 燕王眸子晶亮,豪气万千地扶了裴衍起身,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眼中溢满了豪情,“本王麾下有你这等忠勇之士,何愁大事不成?!” 石重光这才端着酒杯过来,笑道:“王爷得此贤才,实是可喜可贺,我先预祝裴大人马到功成!”说着便递了两杯酒上前,一杯给燕王,一杯给裴衍,自己手中又拿了一杯。 三人相视一笑,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 在上京城外一栋沉旧古朴的四合院内,李照正翘着脚仰靠在一张黑漆木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飞鱼匕首,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跪地的男子,华丽的宝蓝色长袍拖曳在地,胸口上绣着艳丽的团花纹,箭袖在手腕处渐渐收紧,挑了奢华的银边显得很是贵气,他咧了咧嘴,整个一纨绔子弟的打扮。 半晌后,才听到李照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几许冷冽,“这么说……人竟然是跟丢了?” “是,小的不慎……” 跪在地上的男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额头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在地。 “跟个人都能跟丢,要你何用?!” 李照面色一敛,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凌厉了起来,就在说话的空当,他手腕一甩,匕首飞射而过,划过一道闪亮的银芒,随之将那人的右手死死地钉在了青砖地面上,鲜血立时便浸了一地。 跪地的男子却根本不敢叫痛,只能咬紧了牙死命地忍着,额头痛得青筋直冒,口中还不忘道:“世子息怒,小的虽然是跟丢了,可照他前进的方向,该是去丰台大营的!” “裴衍去丰台大营?” 李照倏地坐直了,眸中有寒光闪过。 裴衍如今是在燕王的麾下,自从那一剑之仇后,他可从来没有忘记过。 西凉那方如今正在与梁城开战,按理说裴衍不应该出现在上京城附近,可他就这样来了,还去了丰台大营,是不是说明燕王也不是他所表现得这般老实乖顺,竟然也有了夺嫡的野心? “世子?” 男子低声唤了一句,眉眼稍稍抬起扫了扫李照,复又极快地垂了下来。 李照脸色一沉,“既然知道他去了丰台大营,可有让人留意那边的动向?” 男子战战兢兢地回了一句,“小的是留了人在那边的,若是那边有什么动向,即刻来报!” “滚下去!” 李照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男子一眼,“若是下次再办砸了差事,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男子颤声应了一句,忍着痛楚拔出了匕首,又在衣摆上擦干净了,恭敬地摆在一旁的方几上,这才飞也似地退了下去。 李照瞥了一眼地上淌着的血迹,脸色依然阴沉。 没想到他没有主动去找裴衍的麻烦,这个人竟然敢送上门来。 季重莲……裴衍…… 李照眼神一暗,咬了咬牙,他是知道这俩人如今已育有一女,日子过得倒是幸福,可惜了,有的人却不知道惜福! 李照蹙眉深思,丰台大营可不是谁都能混进去的,裴衍一个小小的四品指挥佥事,别人凭什么卖他的面子……难道是他在营中熟人,还是有人为他作保引荐? 李照心思翻转,他们父子早已经想要收服丰台大营,当时还是他亲自去见的何讳,可惜这个人不识时务,妄想以静制动,等到战局明了再选择站队,可那个时候他们还会需要他吗? 李照冷哼一声! 只要他们岭南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这些左右摇摆不定的人自然会被一个一个收拾,特别是这些重要的位置,也会安插他们的亲信。 诸如何讳、叶轮、东方兴之类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李照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子,屋外阳光正好,透过虚掩的窗棂洒了进来,无数的尘埃在光影里飘浮舞动着,他脚步一顿,指间缓缓地从光影中穿插而过,看着掌心的纹路覆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他猛地一怔。 燕王! 裴衍出现在这里,或许燕王早已经不在上京城里了,探子回报的一切很可能只是燕王想要给别人看到的假象! 想到这里,李照立马唤了人进来,吩咐道:“快,去查查西北至上京沿线有没有部队避开了大道专捻了小道在隐秘地遣行,再查查梁城那方有多少兵力与西凉对敌,查清楚了速速来报!” 来人怔怔地还没有反应过来,李照已是暴吼出声,“快去!” 望着那人仓皇退出去的身影,李照握紧了拳头,若是燕王想要做那黄雀,也没有那么容易! 或许这战局不应该拖得太久,要速战速决,他才能腾出手来对付燕王这只隐藏在深处的狐狸。 战场的局势一天一个变化,起初三王的军队还能抗衡,甚至隐隐将甘肃与辽东的兵力踩在脚下,但随着岭南王世子的意外突袭,三王这边渐渐有些不支。 岷王李炎看出了苗头,竟然主动撤了军,不顾其他两王的劝阻,带着自己仅剩的兵力返回了封地。 汝阳王李恒与晋王李朔还在苦苦支撑,有一天夜里,两位王爷的大帐都被人悄悄地潜入了进去,第二日他们的头颅竟然被挂在了各自的营前,本就连连败阵,此刻主帅都殒了命,军中自然就乱成了一团,有将领带领士兵退守两王封地,也有的将领率着余下的军队归顺了岭南王,剩下冥顽不灵的直接杀了了事,军营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不管西北遣行的军队隐藏得再好,在逼近上京城之时也被发现了踪迹,燕王与岭南王之间的对决势必要上演! 李照早便防着丰台大营,如今见着何讳带领着丰台大营的人当真加入了燕王的阵营,唯有一声冷笑,就连西山大营那群只知道吃家族软饭的窝囊废都拿出了态度,说什么岭南王暴虐无德,燕王宽厚仁德,其品行才堪当帝王! 气得岭南王大发雷霆,接连斩了十三个勋贵之家的成年男子,惹得一片怨声怒骂! 若不是岭南王世子李照在一旁劝阻着,指不定连那些女眷都要命丧刀下。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纷纷指责岭南王残忍暴虐,在其治下难有安乐之日! 而就在这时,燕王持先皇后密旨,告天下书,痛斥岭南王因一己私欲害死东宫太子以篡夺帝位的野心,号召天下有志有节之士共同反之。 岭南王气得吐血,回头便囚禁了先皇后,他原本以为留着先皇后还有用处,不想这个女人竟然敢在背后兴风作浪,联合燕王捅了他一刀! 大战在即,岭南王少不得要亲自披挂上阵,因为前几番与三王作战时损耗了元气,回宫后又被燕王的告天下书气得吐血,再勇猛的人体力也有所不支,几个回会下来,竟然被裴衍一箭射在了胸口上,一时之间流血不止。 经此一役,岭南王受伤的消息被四处传播,军心动摇,燕王趁势追击,终于将岭南王父子赶出了上京城。 岭南王父子且战且退,还未回到封地,岭南王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这时从岭南传来了消息,说是宣同总兵奉燕王之命已经拿下了岭南,一时之间岭南王世子竟然退无可退。 独木难支,甘肃与辽东的兵力本来也只是分出了一半前往上京城,如今损耗过半,两位总兵也是一死一伤,士兵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逃的逃散的散,原本还是万人的队伍很快就成了空架子,加之追兵死咬着不放,李照只能在随身亲卫的掩护下仓皇逃蹿。 燕王此战大胜,决意定都上京,改年号为建元。 因燕王的后来居上,史家终将四王之乱改作了五王夺嫡! ------题外话------ 最不会写阴谋和战争了,写了一天才写出来这章节,过后的日子就要好多了,咱们重莲要回上京城了! 我和莫莫说,我以前从来不求票的,也不知道大家给不给,但她说你求嘛,会给的,我就摇旗一呼,大家果然太可爱了,谢谢你们!继续求喔,精彩的在后面,请献出你的票票,么么! 第【168】章 尘埃落定,忠勇将军 当燕王大捷的消息传回梁城后,王府上下都沸腾了起来。 原本燕王的替身还在王府里装病,除了亲近的几个妃妾,根本没有人知道燕王已经率大军突袭上京城。 如今燕王已经称帝,定都上京,改年号为建元,是为建元帝,那曾经燕王府的一众可谓是水涨船高,飞黄腾达了。 燕王妃听到这个消息后,已是掩饰不住面上的狂喜,她拉住汪妈妈,颤声问道:“王爷登基为帝,那么我就是……就是皇后了?” “是!” 汪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曲膝一礼,笑道:“恭喜王妃……不,恭喜皇后娘娘!” “赏,统统有赏!” 燕王妃缓缓站了起来,唇角噘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似乎已经展望到自己踏入上京城的皇宫,母仪天下的那一刻! 石侧妃知道消息的时间自然比燕王妃来得还早,只是她不动声色,听着正苑那里传来的一片欢声,忍不住讥讽道:“真以为自己能做皇后呢,做她的春秋大梦!” 云绣在一旁也跟着笑道:“婢子经过正苑那会儿,王妃正在给苑里的人打赏呢,听说每人都得了两个八分钱的银锞子,一苑子里的人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真是没见识!” 石侧妃微微垂眉,对着自己涂抹均匀的艳红色丹蔻吹了吹,不以为意道:“眼下就让他们高兴去吧,等到王爷……喔不,等到皇上回头料理这边的事了,定是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石侧妃冷哼一声,燕王妃如今是还不知道她闯下了什么祸事,父亲写给她的家信中却说得清清楚楚,王妃就要倒霉了,还想要做什么皇后,真正是痴心妄想。 云绣眼波婉转,笑着应了一声,“侧妃娘娘说得是。” “把皇上大胜的消息差人给裴府报过去,裴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 石侧妃扶着云绣的手站了起来,缓缓向外走去,“这样的好事传了回来,咱们也该去樊妹妹那里凑个趣,再怎么说她也是今后的皇贵妃,本宫该给她这个面子!” 石侧妃口气中俨然已是将自己摆在了比皇贵妃还要更高的位置上,除了皇后,还有谁能有这般的气度? 云绣应了一声,眸中的笑容更深了。 石侧妃派来报信的妈妈几乎是和东方透一起踏进的裴府,季重莲也不避讳,请了东方透在一旁坐下,一起听了报信妈妈所说的话。 东方透笑着挠了挠脑袋,有些讪讪道:“侧妃娘娘的消息就是快,我这还白跑了一趟。” 他就是想赶在第一时间来季重莲跟前讨喜的,没想到这口信却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他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了。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赏了那报信的妈妈二两银子的荷包,又让采秋亲自送了她出去,这才转向东方透,打趣道:“要不你再给报上一次,说得好,我一样有赏!” “嫂子你就少寻我开心了!” 东方透瘪了瘪嘴,那滑稽的模样惹得季重莲一阵爽朗的笑。 乌黑的发鬓泛着黑亮的油光,明亮的双眸像春天里的湖泊,在阳光照射下便闪着粼粼波光,那掩唇而笑的模样既有少女的纯真又不失少妇的妩媚,端得是风情无限。 看着这样的季重莲,东方透目光陡然一怔,紧接着便有些慌乱地垂下了头,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异样。 这段日子他受了裴衍的托付,总会时不时地到裴府来看看,也经常与季重莲接触,一来二去之下俩人的关系也熟稔了起来,他们谨守着礼仪,半点也没有逾越。 可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见到季重莲,他为什么有种脸红心跳的举动? 东方透狠狠地摔了摔头,欲将这种感觉抛出脑外,他和裴衍是什么关系他当然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做,甚至连想也不能想,不然他们这份兄弟的情谊又算什么?! 东方透垂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脸色一时之间有些僵硬了起来。 季重莲笑了一阵,见东方透没有答腔,遂关切地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不,没有!” 东方透一惊之下,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大,竟然一下子便带倒了自己身后的黑漆木交椅,他有些狼狈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语无伦次地说道:“嫂子,我就不久待了,眼下战事初定,我也要回城防看看,和西凉王谈妥了就该各自收兵了……” “瞧你这没正形的模样,该娶个媳妇回家好好管束管束了!” 季重莲端正了神色,笑着点了点头,“你去吧,自己当心点!” 东方透应了一声,飞快地将椅子抽好立了起来,这才快步退了出去,他脚步如风,直到拐过了两个走廊,步伐才缓了下来。 想到季重莲所说的话,东方透微微蹙了眉,季重莲让他早点娶个媳妇回家,平日里她也没少说过这话,怎么这次听着却是这般刺耳呢? 还有她对他的叮嘱和关心,却又好似这世间上最美妙的声音…… 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东方透的胸口撞击交战着,让他心头更加烦闷,抡起一拳便打在了红漆木廊柱上,整个回廊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廊柱上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迹。 看着自己发红的拳头,东方透沉着脸色,一声不响地出了裴府。 季重莲却没有察觉出东方透的异样,这个人平日里就这般随性惯了,也许这就是一般纨绔子弟的通病,说得好听点叫生性爽直不拘小节,难听点便是有些浪荡风流,好在也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若是裴衍一直在上京城里长大,指不定也会染上高官士族子弟的恶习,季重莲倒是庆幸他的人生中有了这些磨难,不仅抚平了他的棱角,沉淀了他的智慧,一路走来才更懂得珍惜的意义。 就像藏在贝壳里的珍珠,没有岁月的磨砺,没有沙石的洗礼,又如何能在蚌壳张开的那一刻向世人展现那蕴藏的光泽与璀璨?! 季重莲一脸地欢喜转回正屋,琉璃已是带着满院的丫环婆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院子里,见了季重莲到来,齐齐行了礼,口中念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季重莲笑眯眯地看了过去,“你们可是都知道了?” 琉璃上前一福,笑道:“采秋姐送王府的妈妈出门时让小丫环来院里报了信的,咱们都守在这儿,等着太太打赏呢!” 与季重莲处久了,大家都知道她性子随和赏罚分明,只要在规矩德行上不出错,也是犯不到这位主母的忌讳,琉璃起初还十分谨慎,但如今在季重莲跟前呆得久了,也学会适时地打趣讨巧了。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见她点了头,这才笑道:“好,每个人都在采秋那里领银踝子去!” “谢太太!”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季重莲回了正屋,又让人将几个孩子给带了过来。 奶娘抱着霜姐儿来得最快,霜姐儿一看到季重莲就“咿咿呀呀”地叫着,伸出两只胖胖的藕臂要她抱着。 这丫头是吃饱奶长大的,一身的奶泡泡肉,沉甸甸地很是坠手,季重莲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六月的天有些热,炕上已经铺了草席,季重莲逗了霜姐一会儿,便把她立在了草席上。 霜姐儿撑着季重莲的手臂还能坐上一会儿,她的手一移开,霜姐儿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那模样像极了胖胖的不倒翁,惹得季重莲直笑。[.超多好看小说] 奶娘也在一旁笑道:“都说七坐、八爬、九生牙,看咱们霜姐儿,不过六个来月,如今都能坐着了。” “她是被这身肥肉给挡的,等断了奶就会慢慢抽条了。”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霜姐儿肥嘟嘟的小手,一会儿含在嘴里佯装咬着,一会儿对她掌心吹着热气,逗得霜姐儿咯咯地笑着,很快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母乳的喂养一般在前六个月最有营养,季重莲准备孩子满了半岁就给她断奶,加点其他的辅食,慢慢将营养给均衡了,孩子才能长得更健康。 “太太准备给霜姐儿断奶了?” 奶娘有些惊诧,也有些不安,若是霜姐儿断了奶,是不是意味着她又要另寻东家了? 虽然她只奶过霜姐儿一次,但好歹带了孩子快半年了,也有情分在里面,再说在裴府里好吃好住的,抽空还能回家奶孩子,或是将孩子带在身边,加上季重莲给的月钱又高,这样的好差使可是不好找的。 季重莲看了奶娘一眼,自然明白她心里所想,不由笑道:“你也知道皇上打了胜仗,大人指不定就要派人接咱们去上京城了,你们一家人又都是梁城土生土长的,故土难离,等着我离开之前,再给你一笔安家银子,若是你还想出来做事,我也可以托人给你找户合适的人家,你不要担心。” “太太可真是好人。” 奶娘听季重莲这一说,心放了大半,有些感动地抹了泪。 季重莲也不再多说,这时安叶已是牵着木家兄弟,桂英抱着豆芽一起过来了。 两个大人给季重莲见了礼,木家兄弟才上前一步,奶声奶气道:“给干娘请安!” “快起来!” 看着木家兄弟那小大人的模样,季重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豆芽却已是端正地做了个福礼,“给太太请安!” “都是乖孩子,到炕上来!” 季重莲笑着招呼了几个孩子过来,木家兄弟两岁了,豆芽也不过比他们大上一个来月,可看着几双黑溜溜的眼睛齐齐地转着,季重莲还是有些感慨,这个时代的孩子就是早熟,天生的没办法。 “太太,豆芽来陪霜姐儿玩!” 豆芽已经动作灵活地脱鞋上炕,桂英还在一旁急声叮嘱道:“小心些,可别踩着霜姐儿了!” “这丫头动作倒是快,像个猴儿似的!” 季重莲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木家兄弟,“这段日子,你们的安师傅可有教你们什么?” 木长风腼腆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木原野则是看了安叶一眼,这才小声道:“安师傅教咱们扎马步,干娘,我腿好疼!” 木原野说着已是趴在了季重莲的膝头撒着娇,木长风只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又微微挪了挪身子向着季重莲靠近了一分。 季重莲看了安叶一眼,又笑着抚了抚木原野的脑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安师傅是为你们好!” “干娘,我不怕疼!” 木长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季重莲,这句话说完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你们都是乖孩子!” 季重莲笑着牵了木长风过来,将两兄弟拥在一起,又在每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干娘都喜欢!” 木原野呵呵地笑着,脱了鞋子就往炕上爬去,“我也去陪霜姐儿玩!” 木长风在一旁踌躇着,季重莲揉了揉他的额发,笑道:“去吧,和你弟弟妹妹玩去!” 木长风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子,规规矩矩地爬上了炕。 “这孩子真懂规矩,像你!” 季重莲这才转头看向安叶,“原野就要调皮多了。” “是。” 安叶应了一声,“好在两个孩子资质都不错,长风吃得苦,原野则想着法子偷懒。” 季重莲笑道:“小孩是爱玩些,你慢慢教就是。” 桂英在一旁看着几个孩子玩乐,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太太,大人如今打了胜仗,咱们是不是都要往上京城去?” “八九不离十吧!” 虽然裴衍的书信还没有寄回家里,但季重莲知道他的心思,盼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吐气扬眉地回到上京城吗? 如今有这个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 再说燕王这般重视裴衍,想来也不会让他屈才在梁城这地块。 “上京城啊……奴婢可做梦都没去过!” 桂英感叹了一声,眸中却是隐有泪花,“若不是有幸遇到了太太,咱们母女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提这些做什么?!” 季重莲笑着嗔了桂英一眼,“今后等着豆芽大了,还有好日子在再等着你!” 桂英笑着抹了抹泪,“承太太的吉言,奴婢也不求什么,只要看着豆芽长大成人,嫁个好夫婿,这辈子便也知足了。” 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便也疲了,霜姐儿率先便撑不住地睡了过去,季重莲让奶娘将霜姐儿抱回小木床,安叶与桂英便领着几个孩子也自去午休不提。 裴衍的来信比季重莲想像中的还要晚了一些,收到信时已是八月底了。 这信是东方透给送来的,他纵马而来,落日的余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彩霞,紫中透红,红中有紫,绚丽得好像姑娘的裙裾,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梦幻和旖旎。 东方透刚在待客的花厅坐定,季重莲便赶了过来,看着她碧色的裙角如水波一般在身下荡漾着,不知怎的,东方透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忙不迭地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 他是不该来的,这两个月来他都避免了往裴府跑,若是有什么事多是让小厮去裴府知会一声,或是涉及到女眷的也就让襄儿出面说上一说。 他有些怕见到季重莲,内心却又隐隐有些期待,东方透也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很是龌蹉,可他却克制不住,压抑不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见一面,或许再见一面他便能忘记了。 可事实却是不然,东方透一手抚向心口,那里咚咚地跳着,用他自己才知道的速度。 “阿透,真是阿衍的信,快把信给我!” 东方透有些僵硬地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看着季重莲喜悦的表情,他有些黯然地撇过了头去,只觉得心底渐渐漫延上了一层难言的苦涩。 季重莲自然没有留意到东方透的表情变化,只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一字一字地读了过去,眸中先是闪过惊诧和迟疑,接着却是慢慢释然,唇角渐渐有了一丝甜蜜的笑意,越蓄越深…… “阿衍在信里说什么了?” 见季重莲读完了信都还不肯放下,东方透故作轻松了笑了一声,“瞧把你乐得这模样!” “阿衍让咱们一家人去上京城里!” 季重莲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又将它贴在了胸前,一脸的甜蜜。 这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如今裴衍也安顿了下来,还封了正二品的忠勇将军,统领左右翼前锋营,听说燕王还将前朝庸王爷的府邸赐给了裴衍。 裴衍在信里细说了,这府邸是个三路五进的宅院,粉墙黑瓦,雕梁画栋,而这位庸王爷无心政事,却惯会享受,府内一步一景可谓匠心独具,正苑听说还有一口汤池,就是将来生下几个孩子,孩子的孩子再出世,这座宅院也完全住得下。 季重莲很是欢喜,已经在心里暗暗描摩着那幸福的美景,又想着以后搬到上京城里她要如何布置一番,让自己和家人住得更加温馨。 “什么时候启程?” 东方透扯了扯唇角,却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也许季重莲走了也是好的,这才能断了他不该有的念想。 “恐怕收拾打理一下,最快也得下个月中。” 季重莲想了想,又看向东方透,有些纳闷道:“怎么?听你说话的口气是不准备回上京城了?” 东方透笑了笑,“这梁城也算是皇上的根基,我准备奏请皇上,留守在梁城,做个守城的将军也不错!”话语中竟然有了一丝对自己无奈的调侃。 季重莲眨了眨眼,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东方透,实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得斟酌道:“阿衍定也是希望你回上京城的,如今皇上新政,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若是有这个决定,也该和家人商量一下,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嫂子你快别操心了!” 东方透强笑道:“这事还没影呢,指不定皇上觉得我不堪大任,将梁城交给我还不放心呢!总之那调任的指令一天不下,我就一天在这里守着呗!” “你啊你!” 季重莲无奈摇了摇头,又听得东方透道:“嫂子,王府里的女眷也是九月离开,要不你和她们一道上路吧,路上有个伴,也安全!” 季重莲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王府女眷众多,也有顾忌不过来的时候,还是分开走得好,我身边又带着几个小孩子,怕误了行程,拖累了贵人们反倒不好。” 王府里女眷的诰封都没有下来,虽然大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猜测,但没落到实处,倒也不好胡乱称道。 东方透想了想,道:“那嫂子决定什么时候启程让人来知会我一声,除了随车的护卫,我再拨一小队人马护送,若是你们中途出了什么茬子,我在阿衍那厢也不好交待。” “就依你!” 季重莲笑着打趣东方透,“没想到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还是有细心的时候嘛。” “那可不是!”也要看对谁! 见季重莲笑得灿烂,东方透只觉得心里透骨的阴霾像刹那间遇到了暖阳,如冰雪般消融殆尽,只留下满满的欢宜。 季重莲与东方透寒暄了一阵,送他离去后,这才捏着信回了正屋,一关上房门,她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裴衍从来不对她隐瞒什么,只是这个消息她眼下不好透露给东方透知道。 原来这一次燕王发兵上京城,有一名参将竟然不顾军令,带着自己的侍妾装扮成他的亲卫混在了队伍中,好巧不巧这个侍妾竟然是岭南那边的奸细,最后被人识破当场便咬了舌,那参将丢了官不说还被斩了首,不过幸好军机没有被泄露。 燕王对这次的事件很是重视,吩咐裴衍一路查下去,竟然查出这名侍妾是当初燕王妃送到各位将领府中的。 燕王知道这件事情后脸色一直很阴沉,裴衍猜测,只怕这次王府的女眷到了上京城后,燕王妃不能如愿地坐上那把皇后的交椅了。 想到燕王府的波涛暗涌,季重莲便不想卷进这堆烂摊子里,这才驳了东方透的提议,不与燕王府的女眷一同上京,情愿走得慢一些随性一些,最好等到他们一行到了上京城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题外话------ 姑娘们投票太给力了,月很嗨皮!咱们的评价票还有一颗心心便升上钻石,有评价票的姑娘们别忘记投一票(五星喔,呵呵),月票也不放过,谢谢大家啦! 第【169】章 离开梁城,前往上京 季重莲虽然不想跟随着燕王府的队伍上京,但石侧妃到底也派人来请了一次,她婉言拒绝后,心中想着不妥,又亲自提了十二色的礼盒去为石侧妃送行。 燕王府二门前的空坝子上已经依次停满了各色马车,次一点仆妇丫环坐的是平顶青帷布的马车,好一点的王府侍妾及各妃乘坐的是圆顶官绿色帷布马车,窗边还带着可以卷开的竹帘,舒适性极佳。 到了燕王府,季重莲自然得先去拜见燕王妃,好在燕王妃的车辇在最前面,远远地季重莲便见着汪妈妈立在车旁,指挥着丫环仆妇打点着随行的箱笼,眼尾风瞟到季重莲的身影,不由在车外低声道了一句,“王妃,裴太太来了!” “喔?” 燕王妃在马车里轻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以为意,这个时候想要赶来巴结她,晚了! 车内的丫环撩起了帘子,季重莲已是笑着上前一福,“知道王妃要离开,妾身特地来送一送!” 燕王妃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季重莲,见她穿着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内里杏黄色挑线裙透出轻薄的一角,含笑端庄的模样真是无可挑剔,想当初她就是被这张脸给骗了的,以为季重莲是个好相与的,可这女人却在背后处处给她捅刀子,如今早已是攀上了石侧妃,何必要到她跟前来献殷勤? 见燕王妃不答话,季重莲也不甚在意,转身从采秋手中捧了个锦盒递给汪妈妈,“这是妾身送来的程仪,还请王妃笑纳!” 汪妈妈在一旁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是坠手,估摸着锦盒里至少装着四个五十两银的大元宝,她不由向燕王妃递出了一个满意的眼色。 燕王妃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你倒是有心了!” “那妾身就不打扰王妃了。” 季重莲退后行了一礼,这便带着采秋往石侧妃的马车而去,对燕王妃她也只是维持着该有的礼仪,至少眼下王妃的位置还在,但到了上京城又是怎么样的便真不好说了。 琉璃早将季重莲带来的十二色礼盒交给了石侧妃身边的云绣,此刻正侍立在马车旁,见着季重莲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道:“太太,侧妃娘娘已在马车里等着您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云绣在马车内撩了帘子下了车,对着她恭敬一福,笑道:“裴太太快请上车,咱们娘娘已是恭贺多时了。” “有劳云绣姑娘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对身后的采秋使了个眼色,采秋知趣地上前,笑着挽了云绣的手,顺势便塞了个荷包过去,客气道:“今后咱们到了上京城后,还要云绣姐姐多照顾!” 云绣手腕一翻,那荷包便稳稳地落入了她的袖袋,笑容亲切地回道:“采秋妹妹说得哪里话,咱们娘娘与裴太太交好,咱们姐妹不也跟一家人似的,还分什么你我!” 季重莲接过琉璃手中的八宝攒盒上了车,采秋与云绣俩人说说笑笑便走到了一边,留了琉璃在马车外守着。 马车内很是宽敞,若是铺了褥子,也足够睡下五六个成人,季重莲打量了一番后,便笑道:“王府的马车可真是宽敞舒服,我今日搭上侧妃娘娘的福气也跟着坐了一回。” 石侧妃娇声笑着,又牵了季重莲的手,嗔了她一眼,“要你跟着咱们一起走你又不愿,眼下改变主意可还来得及。” 季重莲叹了一声,故作惋惜道:“我怎么不想跟着娘娘走,实在是家里好几个孩子,闹腾得很,又怕他们路上有个什么,走走停停反而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石侧妃听了微微颔首,遂也不再劝季重莲,又问道:“刚才可是到王妃那边请安了,她有没有给你脸子看?” 季重莲含笑不语,石侧妃看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怕什么,若是她无理取闹,横竖有我给你撑腰,怕她作什?!” “知道侧妃娘娘对我好,我这不是巴巴地赶来送您了?!” 季重莲说着便将手中提着的八宝攒盒放到石侧妃跟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子,立时有一阵香味飘了出来。 季重莲指着盒里的各色点心和蜜饯道:“也不知道侧妃娘娘喜欢吃什么,各种口味我都做了些,留着路上给您解个馋!” “是你亲手做的吗?” 石侧妃有些惊喜地看了看攒盒里色相俱佳的四色点心和四色蜜饯,忍不住挑了根细长的冬瓜条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阵,才点头道:“不甜不腻,软糯适中,真是不错呢!” 季重莲笑了笑,“从前还未出嫁时,在家里没事就给老太太做上一些,老太太喜欢吃这些东西,我也便抽了空琢磨,如今能入您的口,那就算我没白忙活一场!” 对于石侧妃,季重莲心里自然也有计较,如今燕王妃去到上京城显见是要遭殃的,可她本人却不知道,而石侧妃很可能母凭子贵,又加上石重光石大将军立下的战功,皇上这般倚重石家,应该会给石侧妃一个显赫的身份用来安抚人心。 若是石侧妃将来真地做了皇后,那么她与未来皇后交好,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石侧妃拉着季重莲的手拍了拍,由衷道:“人美,手巧,裴将军娶真是好福气啊!” 季重莲笑了笑,与石侧妃又寒暄了一阵,云绣在外禀报说是启程的时候到了,季重莲这才下了马车。 司徒耿早已经让人卸了门槛,也许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呆在燕王府,中门仪门都大开着,一辆辆的马车依次向外驶去,季重莲站在一旁,看到其中一辆马车被人撩开了一角,她不由好奇地望了过去。 那只撩帘的手素白如藕,指间一点粉红,阳光微微照在她的指间,透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待看清这手的主人时,季重莲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女子明艳不可方物,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嫣然一笑间,三千粉黛都失了颜色。 季重莲怔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谁,赶忙福身行了一礼。 那女子微微颔首,笑着放下了帘子。 见这女子生得如此美貌,采秋也有些惊诧,“太太,那人是……” 季重莲微微沉吟,“她的车架跟在兰侧妃与古侧妃之后,应该是西凉王的女儿樊侧妃。(.好看的小说)” “听说皇上极是宠爱樊侧妃,果真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这等女子,只要见过一眼,恐怕终生都不会忘记,就像从画中走出的仙女一般,让人惊叹和仰望。 “是啊……” 那样的美丽,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季重莲轻叹了一声,遂也不在多想,等着王府的车队依次出了门,这才坐上自家的马车回了府。 收拾行囊,打点箱笼,又带了些梁城的土仪,季重莲本就想时间缓上一缓,恁是让她拖到了九月底才起程。 他们在梁城住的宅子只是皇上赏给他们住的,并没有地契,这下离开后,季重莲又把房子还给了司徒耿,如今也就他守着王府没有上京了。 东方透带了一队兵马早守在裴府门外,见着季重莲的马车出了来便骑着马迎了上去,隔着帘子问候了一声。 季重莲让琉璃撩了帘子,看向东方透,“护送的人也够多了,你便回去吧!” “我再送嫂子一程。” 东方透却一再坚持,看着他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季重莲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马车默默地前行,出了梁城,往北而行,直到送出了十里,东方透还跟在车旁。 采秋便有些奇了,转头看向季重莲,“太太,要不要跟东方大人说上一声,若是再走下去,他今儿晚上只能同咱们一起歇在客栈了。” 季重莲微微蹙眉,沉吟道:“让梁宽去和谭护卫长说说,咱们暂时停一停!” 林桃在经过初期的孕吐后渐渐也好了起来,季重莲却还是没让她到跟前来当差,只让她安心养胎。 本来离开时,季重莲不打算带上林桃一家人的,也是想让她安心生产后再追上来,可这丫头死活不依,还硬挺着大肚子求了过来,只说她的亲人都在上京城里,如今她生第一个孩子,也盼着老子娘在跟前。 季重莲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好在林桃的产期就在过年前后,若是稳妥一点应该不会早产才是。 等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东方透这才微微诧异地勒住了缰绳,整个行进的过程中他都闷声不言,像是在思考什么,别人也不敢去打扰他。 见车队停了下来,东方透微微皱眉,向前高喝了一声,“前面怎么回事?!” “是我让停的车!” 季重莲扶着采秋的手步下了马车,东方透微微一怔,目光不自觉地缩了缩。 今日的季重莲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月华衫,外面罩了件挑了金线的镂空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纱衣下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身下十二幅的绫裙如雪月般光华,轻轻走动间便犹如水银泻地,三千青丝挽成了追月髻,用满天星坠了珍珠和各色宝石,就像星辰遗落般耀眼,她只略施粉黛,便自有一股优雅和柔美。 东方透看着看着,目光便有些痴了。 隔着五步远的距离,季重莲看向东方透,一个在下,一个在上,她抿唇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吧!” “嫂子!” 东方透垂下了目光,手中的缰绳握得死紧,半晌都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 “到上京城后,我会和阿衍说说这里的情况,若是你想回去……一定也有办法的。” 季重莲不知道东方透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有亲人在身边,有人关心照顾总比一个人在西北来得好。 东方透苦笑一声,缓缓抬起了眸子,拱手道:“那嫂子启程吧,我便不远送了!” 说着竟然是勒着缰绳调了个头,手中马鞭一扬,飞也似地向着来时的路而去。 采秋不解地蹙了眉,“东方大人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有心事吧!” 季重莲缓缓敛了面色,有些事情她就当作永远都不知道吧! 看着那一队车马远行而去,东方透的脸色如夕沉的暮色一般,他并没有走远,只是骑着马儿登上了回程时见到的一座高坡,从这里远眺而去,看着季重莲一行队伍缓缓便成黑点,直至消失不见,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再见了!” 东方透喃喃地念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秋香色绣着朵半开青莲的丝帕,凑在鼻间一嗅,似乎还有季重莲留下的芳香。 这丝帕是他无意间拾得的……不,其实也不尽然。 那是他眼见着季重莲从袖袋里滑落的,却没有告诉过她,反而自己拾了藏了起来。 这是他不能见人的秘密,也是他无法对其他人诉说的私隐。 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也仅仅只能成为他心中的一个梦! 带着遗憾和惋惜,东方透调转了马头,向着梁城驰骋而去。 * 接下来的行程很是轻松,好在马车够大,平日里几个孩子都能玩在一处,听着他们欢快的笑声,再长的旅途也不会觉得枯燥和乏味了。 北方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季重莲他们走的官道,官府雇了人清扫着沿途的积雪,这才使前住上京城的道路畅通无阻,只是天气逐渐变冷,几个孩子窝在车里动也不想动了。 车帘子也在路途中就更换成了带了棉布的夹板帘子,内里还有一扇木制的小门,也算是挡风避雨,只是马车里不能点火盆,人人拥着个手炉取暖,汤婆子更是围了一圈。 好在季重莲他们只在白天赶路,夜里的气温还要冷上一些,客栈里烧了地龙点了火盆,大家才能安心地睡上一觉,第二日起来再继续赶路。 霜姐儿过了六个月便断了奶,起初还吃不进那些米汤米糊,奶娘哄着劝着,又洒了些霜糖进去,孩子这才开始吃了一些,直到他们离开梁城时,霜姐儿已经能够吃进菜叶子熬煮的烂粥了。 奶娘到底没有跟着季重莲他们一起上京,季重莲给了奶娘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又让冯氏给她找了个活计,奶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只是季重莲离开时,冯氏很是舍不得,从前的冯二姑娘也就是嫁了人后小冯氏还扯着她的衣袖哭了一场。 可没办法,姚千户的官职摆在那里,上京城可不缺千户,加之这次重要的一战姚千户没有参与而是镇守在梁城,半点也没捞着从龙之功,自然也就没有发言权。 皇上又没有特地调他入京,所以姚千户只能暂时在原地呆着不动了。 冯氏来送季重莲时,隐讳地将她拉到了一边,不舍道:“若是裴将军在上京城那边有门路,到时候也将咱们老爷给要过去,你走了,王府里的人都搬空了,留下我一个在这边忒难过了!” “不是还有你二妹陪着你吗?” 季重莲看了不远处还在抹泪的小冯氏一眼,自从成了亲之后,小冯氏越发贞静,那眉宇间隐有的坚毅就连她看着都不由动容。 想起初见小冯氏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磨难使人成长,如今的她连气度和风仪都发生了改变,早已经赶超了同龄的女子。 “她啊,”冯氏叹了一声,“就一心顾着自个儿的家,我妹夫也就那样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能平安过一辈子就得了。” 小冯氏的丈夫没有大能,靠着祖上的萌荫好歹混了个文书干着,性格有些斯文软弱,小冯氏个性倒是强,嫁过去后便当起了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服的。 “女子嫁人不就是相夫教子,我看像她那样挺好的。” 小冯氏能够自强不息,季重莲心里很是安慰。 “各人想法不同。” 冯氏摇了摇头,又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袖,“记得凡事惦着我些,可别回了上京城,便将咱们给抛在了脑后!” 季重莲佯装生气地瞪了冯氏一眼,“我能是那样人吗?冯姐姐这样说岂不令人伤心?!” “哎哟!”冯氏笑着挽了季重莲的手臂,又用手肘捅了捅她腰间,笑道:“姐姐和你开玩笑呢!” “哼!” 季重莲翘了唇,打趣道:“要想来上京城也行,明年儿你赶忙给姚千户生个大胖小子,若是你们全家人聚全了,我就想办法让阿衍把你们给接了来!” 冯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耸搭着,“我不是不想生,只是这肚子不争气啊!” 季重莲心思一动,想到了什么,不由牵了冯氏的手低声道:“我大姐夫祖上一直是太医,我到上京城后向他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致孕的办法,到时候再托人给你捎来。” 冯氏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你到了上京城后可别忘了!” “放心,忘记谁也忘不了你!” 季重莲笑着眨了眨眼,她和冯氏的脾性也算相投,在梁城呆了这么久,算是交到了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赶在过年的前几天,季重莲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上京城,看着伫立在城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之间她有些热泪盈眶。 ------题外话------ 有双票的姑娘们,投起投起!么么~ 第【170】章 夫妻再见,姐妹重逢 十二月的上京城冷得异乎寻常,雪虽然是止住了,可路面湿滑结冰,呵出一口气来能立时变成霜雾。 可就是在这样的冷天,裴衍却还立在城门口等着她,季重莲一时间心中既酸楚又感动,不由撩了帘子下了马车。 采秋怕季重莲冻着了,赶忙拿了件灰鼠皮内里带着一圈狐狸毛风帽的大氅给她披上。 裴衍已是快步迎了上来,眸中似有星辰闪耀,在满目苍白中亮得惊人,他一把握住季重莲的手,激动得久久不能成语。 “阿衍!” 季重莲眼眶发红,一手抚掉裴衍发鬓上的露珠,“这么冷的天,何苦要再这里守着,我自会往府上去的。” 裴衍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季重莲有些内疚道:“原本打算亲自回梁城接你们母女过来的,可皇上这边交待的事情忙不完,我也走不开,只能让你们自己上京,这一路辛苦了!” 季重莲嗔怪道:“两夫妻说这些不是见外了!” “霜姐儿呢,我去看看她!” 裴衍牵着季重莲的手往马车而去,采秋已经快步撩开了帘子的一角,霜姐儿此刻正窝在琉璃的怀中玩闹着,见着车帘角上亮出一片天光,不止是霜姐儿,几个孩子都好奇地转过了头。 “长风、原野、豆芽……霜姐儿……” 裴衍的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凝在了霜姐儿的身上。 霜姐儿一身红色棉袄,对襟盘扣上滚了如意纹的黑边,袄上绣着双鱼戏珠的图案,头上已是抓了两个小揪揪,一脸的精神。 车上几人见了裴衍赶忙半曲着身子行了一礼,口中唤道:“见过大人!” 长风和原野愣一愣,随即原野笑着奔了过来,惊喜道:“干爹,干爹!” “好孩子,还没忘记你干爹!” 裴衍一手揽过了木原野,又对木长风招了招手,笑道:“长风,来干爹这!” 木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低声唤道:“干爹!” 裴衍揉了揉木长风的额头,“这小子怎么还是这般腼腆?” 季重莲的声音在裴衍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长风和原野一直生活在内宅,长于妇人之手,自然就难免带点娇气,如今咱们到了上京城,你有空了也多陪孩子们玩玩,慢慢长了胆子也就有男子汉的阳刚了!” “啊啾!” 季重莲与裴衍正说着话,豆芽便忍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季重莲这才拍了拍裴衍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回去说,这样撩帘子,冷风往里灌呢,小心孩子们着凉!” 几个孩子身体都不错,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生什么大病,就是豆芽感冒了一次,汤药吃了十多天才好了些,这孩子在娘胎里时体质便弱了些,虽然出生后好好调理了,但到底比不过木家兄弟和霜姐儿。 霜姐儿是生养前在母体里就充足吸收了养分,生养后吃的母乳身体也一直很健康。 木家兄弟更不用说,被安叶使名贵药材都淬了体的,那身子骨比一般的小孩硬朗多了。 裴衍遗憾地看了霜姐儿一眼,霜姐儿并没有主动向他亲近,只是增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他,想到在这里寒暄却是多有不便,他这才将木家兄弟推进了车里,转头对季重莲道:“还是夫人说得对,咱们回府再说!” “夫人?” 车上车下的人都惊诧地增大了眼,采秋最先反应过来,曲膝一福,笑着恭喜了季重莲一声,“定是大人为夫人请封的诰命下来了!” 季重莲转身看向裴衍,带着一丝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裴衍点了点头,笑道:“皇上特批的,只是你还未到上京城,我代你领的旨,就连……就连母亲那厢我也派人送了过去。” 裴衍如今是正二品,自然能为母亲和妻子请封诰命,从前他还是正四品官员时也向上京城里递过折子,可却一直被压了下来。 如今好了,季重莲一封就是二品诰命夫人,那可比从前强上太多了。 “那咱们快回府吧!” 季重莲心中自然欢喜,推着裴衍走在了前面,自己则转身上了马车。 桂英、琉璃与安叶又向季重莲道了声喜,她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把霜姐儿搂在了怀里好一阵亲香。 季重莲在意的并不是诰命夫人这个封号,只是裴衍这般爱重她,她心里自然比吃了蜜还甜。 从前的庸亲王府,也就是现在的忠勇将军府在西大街的西林胡同,因为占地之广,这条街有一半都是属于将军府的。 在上京城里,素有西贵南富东贫北乱之说。 西边的贵人区那是千金也难买的地,在这里安家的无不是世家勋贵,或是握有实权的高官大吏。 南边是富人聚居地,地价虽然比不上西边,但也很是昂贵,那里住着的多是有钱的商贾大户。 东边是普通百姓的居所,有些职位低的京官也会在这里购房买地,上京城毕竟是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安家置业,不拘大小,那在同阶层中也是极有脸面的事。 北边是各种坊市,又按照了高低贵贱分了不同的区所,比如卖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的“熏桂芳”,卖珍奇古玩文房四宝的“潘家园”,也有汇集了酒楼客栈的“一条坊”,还有小摊小贩,甚至倒卖奴隶的“肆人坊”。 东南西北各区划分得十分明确,自然越往里走越正中的就是皇城。 西林胡同也算是挨近皇城,这边的治安尤其好,马车一驶进这里,季重莲便觉得很是清静,整条大街上最多也就落户六七家人,像他们忠勇将军府就占了半条街的,恐怕也仅此一家了。 皇恩浩荡,也让季重莲心中生起了惶恐,毕竟他们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赐,若哪一天皇上转了性,或许转眼间便能收回这一切。 天威难测啊! “娘,娘?” 霜姐儿摸了摸季重莲的脸,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刚才母亲还是一脸的喜色,转眼间便换成了忧愁,还有那个一脸风霜的大男人,琉璃说那是她爹,为什么她没有印象了呢? 季重莲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笑道:“娘没事!” 霜姐儿已经一岁多了,连她的周岁生日都是在路途中度过的,虽然在客栈里住得稍微简陋了些,但季重莲也依照着这里的习俗让霜姐抓了周。 霜姐儿也是贪心,什么都捂在怀里一会,她似对所有东西都稀奇得很,最后是将一把小算盘和一把小弓给拿在了手里,说什么也不放开了。 桂英当时就在一旁笑道:“霜姐儿长大定是一把管家的好手。” 安叶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是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迟疑道:“太太,不然等着霜姐儿大了些,婢子也教她些功夫,不求多厉害,好歹能够自保,不似一般的女子那么娇弱。” “这事……到了上京城后我再与大人商量一番,眼下也不急。” 季重莲想了想,却没有立刻答应,她虽然羡慕那些会武功的女侠,但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她又怕霜姐儿吃不了那样的苦,既然要学,就一定是要学好的,若是只学了个半罐水,对霜姐儿可是没有丝毫好处。 到了将军府后,裴衍早让人卸了门槛,马车一路驶了进去,到了二门才停了下来,竟然也走了有半刻钟,可见这座府邸有多大。 早有暖轿在马车外等着,季重莲她们下了马车,立马坐着暖轿往上房而去。 上房烧了地龙,点了火盆,温度一下便升了起来。 裴衍让人先领着朱管事与采秋熟悉了一圈内外院的情况,就让他们自个儿看着安排住处,又带着一身风霜急急地赶回了上房。 季重莲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半旧的蜜合色绣着西蕃莲的通袖长袄,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前发着呆。 上房有五间正屋,左右各三间厢房。 正屋中间是起居的堂屋,左边最里面那间是他们的寝卧,紫檀木垂花拔步床后隔了个净房,左边第二间房眼下铺成了个暖阁,又用碧纱橱隔了个稍间,摆着张红木八仙桌;右边最里面的房作书房用,右边第二间便是个次间,摆了张云纹四方桌,窗台下有张铺了软垫的罗汉床。 整间房子里的布置季重莲还是满意的,每个房间都有贴了花纸的玻璃窗,白日里光线足够,从外又窥不进去,既亮堂,又拥有自己的私密性。 季重莲身边的几个丫环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服侍完她梳洗后,季重莲便让她们先下去了,只留一个人在屋外守着,收拾妥当了再来换班。 裴衍轻声轻脚地进了屋,径直转进了他们的寝卧,见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季重莲,不禁从身后弯腰卷住了她,灼情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颈,“莲儿!” 季重莲身子一颤,红晕一下便爬上了脸颊,晕黄的铜镜里倒映着裴衍挺拔魁梧的身形,自己仿佛一只小鸟一般被他紧搂在了怀里。 “霜姐儿已经累得睡着了,等吃晚膳的时候咱们再叫醒她。” 季重莲用眼神瞟了瞟一旁的木床上的女儿,霜姐儿睡得正香甜,还略微侧了侧身,小小的唇角微微噘了起来,那模样可爱得紧。 这架木床还是他们从梁城带过来的,霜姐儿习惯了睡在小木床上,季重莲抽空还给她缝了许多人偶,又让人做了个圆形的木架子,用绳子系了人偶吊在了霜姐儿头顶,霜姐儿还不会走路,但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抓这些小人偶玩。 “嗯!” 裴衍点了点头,声音闷在季重莲的脖颈间,带着几许情欲的沙哑,季重莲转头看他时,那一双深邃黑眸中燃烧的火焰便彻底将她给吓着了。 “莲儿,咱们有大半年没在一起了……” 裴衍用鼻尖摩挲着季重莲小巧的鼻头,俩人的双唇不过隔着指宽的距离,一说话那热气便喷在了对方的脸上。 季重莲顿时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脚底像有一股火苗卷了上来,她只觉得热得慌,眼见裴衍又压了过来,不由用双手撑着他的胳膊,羞涩道:“霜姐儿还在一旁呢!” 裴衍看了熟睡的女儿一眼,低声笑道:“你瞧她那样,定是打雷都不会醒的!”说着又将季重莲搂紧了一分,话语中带着一丝乞求和期待,“莲儿,我想你了……” 季重莲退后一步,看着裴衍闪耀如星辰的眼睛,爱怜地在他唇间落下一吻,手臂一勾便将他带上了床榻。 帐幔缓缓垂落,遮住了那一片旖旎。 * 季重莲来到上京城后,叶家、赵家与钱家最先递了帖子过来,她拿在手上看了看,唇角不觉间便有了笑意。 皇上登基后,这些有从龙之功的大臣自然会有封赏。 叶家度过了难关,叶瑾瑜的父亲从前只是右金吾卫上将军,如今可是统领了整个金吾卫,知道她来到上京城,叶瑾瑜自然巴巴地要来看望她。 第二张帖子是赵家的,季芙蓉要领着赵凌来看望她,对这个大姐姐她当然是欢迎得很。 钱家就是苏小婉的婆家,当年江浙两路的钱学政早已经调往了翰林院,如今是个两袖清风的翰林学士,也好在他文采不错,一直便在翰林院里编撰修书,这次的政变才没有牵连到钱家。 采秋立在一旁看了眼几张帖子,不由笑道:“要不夫人设个宴,将她们一起给请了,也免得眼下还愁着先应了谁的约。” 季重莲想了想,便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只是眼下要过年了,各家都要忙着走礼,也就等过了年后吧,咱们也把府里拾掇拾掇,收拾齐整了再请她们上门也不迟。” 季重莲让人回了帖子,说是年后再约大家聚一聚,可叶瑾瑜却是等不到,收到帖子第二日便登门了,却正好碰到了同时赶来的季芙蓉与赵凌。 两边都是怔了怔,却又互相谦让着往里走去,丫环将他们一行引到了花厅坐好了,季重莲才赶了过来,口中笑道:“你们倒是急得,看我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东西都还来不及摆上呢!” “姐姐!” 叶瑾瑜一见到季重莲便亲切地挽着她的手,俩人对视一眼,眸中俱是笑意。 “那段日子,可是苦了你了!” 季重莲轻轻挽起叶瑾瑜耳边的一缕长发,一脸地怜惜,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叶瑾瑜黑瘦了些,个子又向上冒了点,都比她还高了。 季重莲牵了叶瑾瑜的手,缓缓走到季芙蓉跟前,俩姐妹的手握在了一起,什么都不用说,眸中已是隐有泪花,“这是我大姐姐,赵家太太。”说着又转向赵凌,“这是凌哥儿,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季芙蓉变得丰腴了许多,想来是嫁对了人才心宽体胖,季重莲由衷地感到欣慰。 “凌哥儿,快叫你姨母!” 季芙蓉拍了拍赵凌的脑袋,此刻的他已是个八岁的孩子,长得聪明伶俐,面容有几分像赵紫阳,只是赵紫阳总爱冷着脸,这孩子一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斯文俊秀。 “五姨母!” 赵凌规规矩矩地对着季重莲行了一礼。 “乖孩子,五姨母给你带了套文房四宝,待会让丫环放到你们车里去。!”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赵凌的肩头,她可还记得赵凌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模样,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季芙蓉的目光这才转向了叶瑾瑜,他们是一同到的将军府,又同时在花厅候着,她早就有些好奇了,此刻听叶瑾瑜唤季重莲姐姐,更是带了兴味,不由对季重莲笑道:“你在哪里认下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妹妹?” “大姐姐,我姓叶,叫瑾瑜。” 叶瑾瑜端正地给季芙蓉行了一礼,“看大姐姐与姐姐长得这般相像,我心里便想着你们是不是姐妹,果真如此呢!” “好妹妹,第一次见面,大姐姐也没带什么东西……” 季芙蓉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对双喜如意点翠长簪,不由分说地插在了叶瑾瑜的发髻上。 叶瑾瑜连连推拒,“大姐姐,这怎么使得?”说着目光求助似地转向了季重莲。 “你就收下吧,我大姐姐拿出手的东西,可从来没有往回收的理!” 季重莲笑着挽了季芙蓉的手,这次她可是站在这一边的。 叶瑾瑜只能红着脸收下,季芙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赵凌却是扯了扯她的衣袖,仰头问道:“母亲,您不是说咱们还要去看霜儿表妹吗?” “对,对!” 季芙蓉恍然回过神来,不由牵了季芙蓉的手,笑道:“我侄女如今都一岁了,我给她预备的长命锁、八宝璎珞项圈,还有虾须手镯和银铃脚链这次可都是一并带来了的。” “我也要去看看霜姐儿。” 叶瑾瑜跟着附和了一声,实在是她离开梁城的时候季重莲还没有生产,如今一转眼孩子都一岁多了,她姐姐生的是个儿子,她宝贝的却是女儿,女儿娇贵,想想都可爱。 而若是融合了季重莲与裴衍的样貌,那霜姐儿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精致漂亮呢! 季重莲笑着将几人给引到了上房,霜姐儿正与豆芽在炕上玩闹着,赵凌好奇地打量着炕上嬉戏的两个小女孩,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桂英她们几个忙给季重莲等人行礼,叶瑾瑜倒是熟人,只是琉璃她们却不认得,季重莲又介绍道:“这是金吾卫将军府上的叶姑娘,这是我大姐姐,你们唤作赵太太即可。” 季芙蓉便在一旁抿着唇笑,似乎对“赵太太”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从里到外地透着一股幸福绵长的味道。 “姐姐,霜姐儿长得真是可爱,回头我就给她打几只小金猪,做好了就让人给送来!” 叶瑾瑜趴在炕头上逗着霜姐儿,霜姐儿认生,一直不靠过来,倒是豆芽笑嘻嘻地牵了叶瑾瑜的手,也许是觉得她面善,记忆深处还残留着几分熟悉。 “凌哥儿,去和妹妹玩会吧!” 季芙蓉拍了拍赵凌的肩头,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鼓励道。 赵凌是独子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季芙蓉也不爱各家串门,就是赵紫阳出诊时偶尔会带上赵凌,想来也是在培养未来的接班人,所以赵凌接触的人里面,除了大人,就是病人,倒真没见着几个孩子。 霜姐儿和豆芽都是一两岁的孩子,比赵凌小得多,可他看着却更觉得好玩,就像两个洋娃娃一般,特别是霜姐儿,一双大大的眼睛像天下的星子眨啊眨的,嘴唇又像四月的樱桃一般红艳艳的,他忍不住便脱鞋上榻陪她们玩耍起来。 几个孩子玩在了一处,叶瑾瑜便趁势站了起来,挽了季重莲到一旁说话,“怎么这次东方大哥没跟着一起回来?” 季重莲怔了怔,片刻后才道:“许是他想呆在梁城……离开时我也问过他,他说在梁城呆惯了,那边无拘无束的,回了上京城反倒还要被人管着,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回来吧!” “东方大哥这是野惯了,就应该让东方叔叔好好收拾他一顿!” 叶瑾瑜咬了咬牙,眸中闪过几分不甘,也不知道是念着对东方透的旧情还是其他,季重莲也不好多问。 许是离别时察觉出了东方透对她的情意,季重莲心里很无奈。 东方透与裴衍情同兄弟,季重莲可不希望因为她而使这份情谊有所改变,现在想想,也许东方透不回上京城也是对的,他也在主动回避着,这样对大家都好。 季芙蓉在一旁看着几个孩子玩耍,间或给赵凌擦擦额头的细汗,满脸慈爱的模样。 桂英则照应着豆芽和霜姐儿,分别给她们俩人的背上各垫了一条棉布巾子,小孩子玩乐最容易出汗,若是湿了亵衣又容易着凉,所以垫上条棉布巾子最好。 由着几个孩子在炕头上玩着,季重莲又叮嘱了桂英仔细些,这才携了季芙蓉和叶瑾瑜俩人在壁纱橱坐下,琉璃赶忙奉上了热茶,采秋也去吩咐厨房做点心去了。 叶瑾瑜左右看了看,这才奇怪道:“怎么没见着木家兄弟俩?” “安叶带着他们练功去了!” 季重莲笑着说道,又转向了季芙蓉,“长风和原野是我在路上收养的孩子,如今才两岁半,安叶见他们练武有天赋,所以才用心教导他们,每隔半年还要用珍贵的药草熬了水给他们淬体,这样练就下来,不说身子比一般人好,就是练武也能事伴功倍!” “竟还有这等神奇的事?就是孩子小了些,只怕吃不得苦……” 季芙蓉自己没有孩子,对别人的孩子尤其怜惜,只看她如今对赵凌掏心掏肺的好就能看出一二。 “好个安叶,竟然有淬体这等子好事都不告诉我,看我回头不找她理论?!” 叶瑾瑜听得一惊一乍,气得嘟起了唇,显然是有些埋怨安叶竟然对她藏了私。 “连安叶自己都没淬过体,你这丫头吃哪门子飞醋?!”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叶瑾瑜的额头,“再说和两个孩子计较,你羞是不羞?” “我哪里和他们计较了嘛……” 叶瑾瑜揉着额头,见季芙蓉看着她直笑,不由红了脸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季重莲这才道:“安叶说,这淬体要从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循序渐进地打好基础,若是年纪大了反而没有效果,她就没有被淬过体,眼下不一样能打能跳的,比你还强呢!” 叶瑾瑜听了还是有些遗憾,不由在一旁嘀咕道:“我怎么就没有这等机缘呢!” 季芙蓉捂唇笑了笑,对季重莲低声道:“这叶姑娘的性子还像个孩子,看到她就像看到咱们从前一般……”话语中竟然是有些感慨了。 “咱们现在也不老啊!” 季重莲嗔了季芙蓉一眼,“大姐姐才二十出头,今后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呢!” “我也没什么念想,就盼着凌哥儿顺利长大,今后成家立业娶房合意的媳妇,最好先给我生个胖外孙,再生个如霜姐儿这般可爱的孙女,我与相公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季重莲听出季芙蓉这话说得真心,人生经历过起落和磨难,季芙蓉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这已经是她求到的圆满,今生也不会再有其他奢求了。 知足才能长乐,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 季芙蓉又瞄了叶瑾瑜一眼,似在思量着什么,片刻后才低声向季重莲问了一句,“叶姑娘可订婚了?” 季重莲眨了眨眼,唇角挑起一抹笑来,“怎么,大姐姐有好的人家?” 季芙蓉小声地说着话,“我小叔子……他跟着我公公习医,不久后是要进太医院的,人也斯文守礼,如今十八了,与叶姑娘正好般配,就是叶家门第太高,我怕……” “门第不是问题,只是叶家只留下这一个女儿了,叶将军是想招郎上门,就不知道你家公公舍不舍得?小叔子愿意不愿意?” 季重莲与季芙蓉旁若无人地小声交谈着,若是平常的人自然只知道她们在嘀咕,却并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可叶瑾瑜毕竟是习过武的,她耳力过人,起初还在想事情并没有留意到俩人的对话,此刻细细一听瞬间便红了脸,倏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吞吐道:“我……我去看看孩子!” 叶瑾瑜说完也不待俩人回话便拐出了壁纱橱。 季芙蓉有些愕然,反应过来不由道:“叶姑娘可是听到了?” 季重莲一愣,遂也回过味来,不由尴尬地笑了一声,“忘记她习过武了,这耳力比一般人来得好。” 季芙蓉这才笑着点了头,“我看叶姑娘性子纯良,人也率直,没有后宅女人那些弯弯肠子,真是不错……这样吧,我回头跟相公说说,让他去公公和小叔那里探个口气再说。” “好,我也先跟瑾瑜说说,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 叶家父母都疼爱叶瑾瑜,自然以她的意见为重,只要她自己喜欢,相信叶家父母也不会反对的。 赵家虽然只是在太医院供职,但家风清白,赵大人为官也正直,这门亲事若真是能成,倒也没含着其他的利益关系,而且看赵紫阳的品行样貌,他的弟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俩人又聊了一阵,季重莲留了他们用晚膳。 午膳时见到了木家兄弟俩,季芙蓉与叶瑾瑜来得匆忙都没备下礼物,只说下次给两个孩子补上。 赵凌见到木家兄弟更感兴趣了,尤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在饭桌上这孩子便兀自地研究上了。 吃过午膳,几人又坐在一起喝茶,倒是决口不提在碧纱橱说到的事。 但是季重莲却是从叶瑾瑜口中了解到了一些上京城里的情况,这些裴衍都还来不及告诉她。 原来燕王妃他们一路紧赶慢赶,倒是十一月底就抵达了上京城,可眼见着还有一个来月就过年了,这后宫嫔妃策封的事情却是一直没有着落,听说要过了年后皇上那里才有定夺。 但是石侧妃的父亲石重光却是封了一品柱国公的爵位,这无疑是在对世人昭示着什么,让燕王妃身处后宫每日如坐针毡,片刻也不得安宁。 皇上本来要遵先皇后为太后,但是却被先皇后婉言谢绝了,只说要到庵堂里出家,为逝去的先皇与先太子启祈福,至于先太子留下的孩子,先皇后是带在了身边的,既然如今大局已定,他们这一脉再也争不到什么,索性就求个后半辈子的安稳,也为先太子留下一点血脉。 ------题外话------ 这一章很给力喔,有评价票和月票的姑娘们请投喔! 第【171】章 尘年旧帐,裴霜学步 夜里裴衍回府后,季重莲便将今日叶瑾瑜与季芙蓉母子来访的事情说与他听,末了,还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不是从开国皇帝之后,咱们大宁朝便再不封公了吗?如今皇上又将石大将军封为一品柱国公,这是不是有些……”有些打先祖皇帝的脸? 当然,这些话季重莲是咽进肚子里的,大不敬的话想想还行,就是不要付诸于口。(.) 裴衍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季重莲拉入怀中,抚着她的胳膊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他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前朝不可用,不代表本朝不可行,如今柱国公正在兴头上呢,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就不怕百官指责他忤逆先祖皇帝吗?” “眼下倒是没有。” 裴衍想了想,才摇头道:“如今正是新旧政权交迭之际,在还未摸清楚皇上的禀性之前,这些人是不敢乱动的,只怕又会惹出个岭南王来!” 岭南王在上京城里霸权时,斩了十三个世家勋贵连同他们府上的成年男子,那时的午门都累成了一片血海,即使冬日里被雪水洗涮过,听说走过那边的人还能闻到一阵腥臭,那血水只怕是已经入地三尺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季重莲不禁有些骇然,岭南王的残暴之名的确不是虚传,若真的让他做了皇帝,这般喜怒无常,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这个话题略微有些沉重了,沉默了一阵后,季重莲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燕王妃……是不是真地做不了皇后了?” 季重莲轻轻地倚在裴衍的肩头,双臂圈着他的脖颈,极是依恋。 软玉温香抱满怀,裴衍很是受用,不时地在季重莲饱满的红唇上轻啄一口,满足地半眯着眼,笑着逗弄着她,“那你是想她做皇后还是不想呢?” “自然是不想!” 季重莲立马挺直了背脊,“她做了皇后咱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不过石侧妃……如今石将军封了柱国公,我反倒有些担心了,圣意难测啊!” “你是怕柱国公功高震主?” 裴衍挑了挑眉,又捏了捏季重莲的鼻头,“这些事情也轮不到咱们操心,总之你相公我没这般就成了。” “还好还好!” 季重莲夸张地抚了抚胸口,逗得裴衍哈哈大笑,抱着她猛亲了两口,“我怎么讨了个这么有趣的妻子,莲儿,你太可爱了!” 俩人又笑闹了一阵,双双歇在了榻上,看着头顶起伏的帐幔,季重莲有些怔神,转头看向裴衍,他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季重莲盖在被子下的手不由摸索了过去,握住裴衍宽厚的手掌,在他掌心处细细摩挲着,轻声问道:“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吗?” “嗯,基本上已经有了定论。” 裴衍应了一声,声线并没有起伏,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那是谁……” 季重莲微微侧起了身,目光落在了裴衍冷峻的面容上,恰巧见到他眸中布满的沉郁之色,不由伸出手在他脸庞上抚了抚,轻声劝道:“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若是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心里也能安慰了。” “皇上已经将张继然投下诏狱……只是我想不到,当年他这样的卑鄙小人怎么还能坐上了首辅之位?!” 裴衍一拳垂在被褥上,整个床架子都晃了晃,他眼中的恨怒一闪而过,片刻后却又归于了平静,想来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早已经能用平和的心态来处置这事。 原来是张继然! 季重莲有些讶然,不过拔出萝卜带出根,裴父出事时,当年的张继然不过是翰林院不起眼的一个小编修,就算是他出手害了裴父,看来也是被别人当枪使了,但这却也不能掩盖张继然向往上爬的野心,不然如何能这般铤而走险? “除了他……还有几个人,不过有些早已经致仕,有些还已经作古,看着他们老态龙钟的模样,我就算不送他们一程,他们也没什么日子好活了。” 裴衍轻声叹了口气,只觉得多年压在肩上的重担被卸了下来,一时之间他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既然已经查明了原委,如今你就该放下心来了。” 季重莲靠了过去,将头枕着裴衍的肩膀上,轻声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不久后就会下诏为我父亲昭雪,还要将当年的裴府与没收的铺面庄子都还给咱们!” 裴衍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季重莲柔顺的乌发,只觉得那黑发如缎子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是还给咱们住,还是连地契房契一并给了?” 季重莲趴在裴衍的肩头,呵呵笑了一声,实在是她想起在梁城时他们住的宅子,离开时连门钥匙可都还交回到了司徒耿的手中,那宅子他们只是有使用权,却并没有所有权。 “你这个人精!” 裴衍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皇上将地契房契早给了我,明儿个我便将府里的家产都交给你打理,还有五间铺面和上京城城外的两处庄子,若是经营不善亏了本,当心我全部没收!” “哼,小气!” 季重莲哼了一声,一手揪紧了裴衍的面皮,“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那些死物重要?本夫人帮你管着,那是你的福气,若你这样说,我还不爱搭理了。” “哈哈,我和你闹着玩呢!” 裴衍笑着哄了季重莲一阵,又将她圈在怀里亲上两口,才道:“那些铺面和庄子上早换了人,但如今我接手后又找回了些从前在裴家当差的仆役,你若是觉得用着不妥,交给林森一家人打理也是一样的。” 季重莲的陪嫁铺子就在上京城里,当时还是一间铺子,如今在林家的打理下已经变成了两间,足可见管理有方,再说是季重莲自己的陪房,她用着也放心。 “真交给我打理了,你就不怕将来血本无归?” 季重莲趴在裴衍的身上,一手卷过他的长发在手指上绕着圈,眉眼如丝,吐身如兰。 裴衍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激荡,一翻身便将季重莲压在了身下,覆身便衔住了她的红唇,在俩人意乱情迷之前,季重莲仿佛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赔在你身上,再多我也甘愿!” 季重莲遂笑着展开了怀抱,用同样的热情回应着裴衍! 一夜无梦,季重莲一睁开眼时,裴衍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褥子,早已经透凉。 琉璃与瑛虹进来服侍季重莲梳洗,她也觉得身上乏得慌,便由得她们摆弄。 浣紫已在一旁抱着霜姐儿,喂她吃清粥了。 “大人可是很早便出去了?” 季重莲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里绰绰的人影,只觉得思绪一时之间还没有转过来。 琉璃笑道:“大人一大早便走了,还嘱咐咱们不要吵醒夫人,让您多睡会儿!”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专心喝粥的霜姐儿,这孩子难得这么乖巧,果然还是文静的时候看着最可爱的。 瑛虹在一边有些叹气,“怎么浣紫能哄得住霜姐儿,偏偏我就不行?!” 琉璃一边手脚利落地帮季重莲挽起了长发,一边对瑛虹说道:“浣紫要给霜姐儿绣小猫小狗小白兔的围兜带着,你又不会,绣出来也没浣紫这般好看!” 一番话说得瑛虹更加泄气了。 “采秋呢?” 季重莲笑着打了个呵欠,还是觉得身上有些乏,可能是赶路久了,如今来到上京城里还没几天,这劲还没有缓过来。 琉璃笑着说道:“采秋姐姐在安排下面人的活计,说等她理顺了再交到夫人手中,到时候夫人便没这般心烦了。” 还是采秋最懂她的心,季重莲笑着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屋里的三个丫环,开口道:“昨儿个梁芬值得夜,但如今你们几个又要轮流着帮我带孩子,怕人手不够用,我预备在上京城再找个奶娘带霜姐儿!” 辞了奶娘后,季重莲本来也预备自己带孩子,可霜姐儿的精力太旺盛了,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桂英那方又要和安叶一起看着三个孩子,也是脱不开手,而琉璃浣紫几个毕竟又是小姑娘,季重莲怕她们带不好孩子。 听季重莲这一说,浣紫忙搁下了手中的白勺,有些慌乱地看向季重莲,“夫人,可是咱们带的不妥?婢子从前在家也带过两个弟妹,知道怎么带孩子,婢子很喜欢霜姐儿,夫人就让咱们带吧,耽搁不了其他!” 季重莲怔了怔,看向浣紫,“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吗?” “从前是有的,”浣紫抱着霜姐儿,微微红了眼,神色有些黯然,“只是村里发了大水,父母和两个弟妹都被淹死了,只婢子被水冲得挂在了树上这才逃过一劫,后来便被人贩子给卖了……” 季重莲默然,这些从小为奴为婢的姑娘,哪家没有些伤心事,只是她从来不问免得伤感罢了,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更何况她们还那么年轻,还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半晌后,季重莲才看向浣紫,“那我便将你专门提出来,平日与我一同带孩子,其他事情都可以不做,这样如何?” “夫人!” 浣紫感动得热泪盈眶,赶忙对着季重莲福了福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琉璃与瑛虹一眼,“婢子白日里带孩子,闲了下来也不耽搁其他的事,夫人屋里的事情本就少,针线房也就那几个人,平日里只做帕子鞋袜、帐子褥子那些,遇到家里换季做衣裳都请的外面的针钱班子帮忙赶工,婢子完全忙得过来,就是侍候夫人这方,可能要劳烦琉璃和瑛虹多担待一些了。” 瑛虹性子爽利,闻言忙道:“什么劳烦不劳烦,侍候夫人本就是咱们的份内事,浣紫只要将霜姐儿带好了,便是帮了夫人的大忙!” 琉璃也跟着笑道:“是这个理!” “得,我说不过你们!” 季重莲笑着点头,“那既然差使都加多了起来,月例银子便也给你们每人涨一倍,回头我就告诉采秋!” “谢夫人!” 这可是意外惊喜,三个丫环对视一眼,眸中俱都盛着笑意。 “霜姐儿可是吃完了?” 季重莲过来看霜姐儿,她仍是躺在浣紫怀中,竟然是自顾自地玩起了浣紫衣领上的盘扣,似乎在想着怎么样才能给解得开。 “霜姐来,来娘这里!” 季重莲对霜姐儿伸了手,浣紫忙将孩子给递了过去,霜姐儿还留恋不舍地拉着盘扣,嘴里嚷着,“要!要!” “哈哈!”季重莲笑着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待会在炕头上玩,娘给你拿些旧衣服,咱们解扣子玩!” “好!好!” 霜姐儿像是能听懂似的,欢快地拍着手掌,上身一直往前倾去,就像是要带着季重莲往炕头那边去。 季重莲心思一动,“霜姐儿乖,咱们走过去好不好?” 霜姐儿生得聪明伶俐,但就是不爱下地,如今满了周岁,学得快的孩子早该走路了,她却只是在炕头上爬来爬去,这一点让季重莲有些头疼。 浣紫跟着站在了季重莲身边,见着她将霜姐儿放在了地上,霜姐儿却是耍赖似的将两只脚缩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落地。 “霜姐儿,炕头上放了小虎头喔,还有你最喜欢的小铃铛小算盘,娘牵着你,咱们慢慢地走过去好不好?” 季重莲在霜姐儿耳边循循善诱,接着便将她放在了软榻边,牵着她的小手扶在了榻上,琉璃塞了个软蒲团在霜姐儿身后,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霜姐儿,娘可是要先过去了。” 季重莲给几个丫环使眼色,她们收拾了一下纷纷从内室退了出去,连季重莲自己都走近了门帘旁,与霜姐儿至少隔着一丈远,佯装要撩帘子出门。 见着屋内的人都要走光了,霜姐儿瘪起了小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 季重莲这才转过身来,拍拍手笑道:“霜姐儿试着站起来走两步,娘在这里等着你!”说着便蹲了下来,对霜姐儿展开了手臂。 霜姐儿腿脚是有力道的,有时候发脾气的时候踹得人还挺疼,但这孩子懒,就是不学走。 季重莲这样说着,霜姐儿还是不为所动,俩人一个哄,一个爱理不理,最后季重莲佯装发火了,一撩帘子就出了内室。 季重莲不走还好,一走内室里立刻暴出了惊天的哭声,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夫人,要不婢子去看看霜姐儿?” 浣紫在帘外有些焦急,听着霜姐儿哭,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不管她,咱们且在一旁先看看!” 季重莲摇了摇头,这一次却很是坚持,她就是被霜姐儿这些小把戏哄得心软,每次都依了这孩子的性子,长久下去可是不行的。 她们也不是没教霜姐儿走过,只是每次她不是缩着脚,就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就不爱走动,要爬也只是在炕头上爬,这孩子倒有爱干净讲卫生的自觉。 可这样下去怎么学得会走路? 季重莲记得豆芽也是一岁就会走了,还不用人扶,虽然摇摇摆摆的,但别人跌倒了也会自己爬起来再走,女孩子虽然要娇养,但绝对不能太娇气了。 霜姐儿在屋里哭了一阵,听到外面也没有动静,慢慢地就止住了哭声,季重莲这时才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看看霜姐儿在做什么。 霜姐儿坐在蒲团上,起初还是看了看周围,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可小手触碰在地上不是一般地冷,她一下便缩回了手来,再用脚挨了挨地,她的小棉鞋上绣着一对蝴蝶,圆滚滚的小脚踏在地上就像个馒头。 试着脚挨在地面没有手这般冷,霜姐儿眸中有一丝惊喜,两只胖胖的小手撑着榻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夫人,霜姐儿站起来了!” 浣紫惊喜地低呼了一声,季重莲赶忙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虽然心里也很是欣喜,但还想看看霜姐儿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有时候孩子不逼是不行的,若是霜姐儿看着有大人在身边,指不定又去指望别人了,根本不会选择用自己的力量。 琉璃在季重莲身后小声道:“婢子刚才与瑛虹将那些杌子、盆子、凳子都移开了去,也不会把霜姐儿碰到。”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低声对浣紫道:“赶明儿你有空了,多做些棉套子,将那些桌角、椅角,总之是尖锐的地方都给包起来,霜姐儿学走路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的,这样能把危险减到最低。” 浣紫笑着应了一声,“是,夫人,明儿我就开始做。” 几个人低声交谈了一阵,目光又转向了内室里,霜姐儿此刻已经是撑着软榻站了起来,却在犹豫着怎么样才能向前走去,刚刚迈出一条腿,又有些胆怯地收了回来,再迈出,又再收了回来,如此这样反复了十几次,她才扶着软榻迈出了第一步。 几个丫环都兴奋得要跳了起来,季重莲看着霜姐儿走路的模样,眼眶却不觉泛了红。 霜姐儿又向前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似乎她自己都玩高兴了,好像确定自己能走了,撑着软榻的手一放,再迈步时重心不稳,一个跟头便向前扑了去。 霜姐儿怔了怔,感觉着地面冰冰凉凉的,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里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 季重莲正了正神色,这才让琉璃撩了帘子,却没有向内踏进一步,只是在帘外看着霜姐儿鼓励道:“霜姐儿别哭,霜姐儿是好样的,娘看着你走路了,乖乖地爬起来,娘在这里等着你!” 霜姐儿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季重莲,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对季重莲伸出了手,“娘!抱!抱!” 季重莲狠下心才没有让自己走过去,反倒是蹲了下来,与霜姐儿平视着,“霜姐儿最勇敢,走到娘这里,娘就抱抱!”说着还对霜姐儿展开了手臂。 霜姐儿哭得更厉害了,手脚并用地扑腾着,从前这一招最有效,可这一次却始终没有人再来抱她哄她。 霜姐儿抬起泪眼看着不远处的季重莲,一边抽咽着一边坐在了地上,不一会儿,真的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是走两步又摔倒了,周而复始,终于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季重莲的怀中,那时的她已是哭成了个泪人。 琉璃早准备了热水,浣紫掬了一把湿毛巾给霜姐儿擦着脸,笑着鼓励道:“霜姐儿真厉害,这次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霜姐儿真棒!” 霜姐儿瘪着嘴还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她是记得眼前这几个人在她需要帮助时都没有谁理她,此刻反倒来与她说话,她还就不搭理了。 “霜姐儿发脾气了!” 季重莲却是不管不顾地凑到了霜姐儿脖子旁,对着她就是一阵香亲,终于又重新将她给逗乐了,这才将霜姐儿交给了浣紫,自己反倒是累得坐在了榻上休息。 “夫人喝杯茶!” 琉璃端上了茶水,笑道:“这下可好了,霜姐儿愿意走路,夫人也能少操份心。” 季重莲足足喝了半碗茶水,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孩子多大娘都得操心,一辈子都没个完,但如今霜姐儿愿意迈出第一步,那就是个好的开始。” 霜姐儿愿意自己走路,确实是一个进步,但也要她今天能够狠得下这个心肠来,天知道看到霜姐儿几次摔倒季重莲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将她扶起来,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掌心都被指甲扎出了深深的印迹。 琉璃笑道:“是,今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季重莲歇息了一会儿,便有小丫环在门外禀报,说是林桃要生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去问问可请了稳婆,没有的话让人立刻去请,让采秋先去看看,我跟着便过去。” 季重莲对琉璃吩咐了一声,又唤了瑛虹进来帮她稍作整理一番。 林桃临产的日子也就在过年前后,没想到还有三天才过年,她便发作了,不过幸好不在途中,没有这般手忙脚乱。 林嫂子一家人倒是在季重莲回上京城的第二天便前来拜见了,顺道也是来看看林桃。 如今林桃要生产了,季重莲想了想立马又让小丫环去外院找朱管事,让他派个小厮去铺子里给林家人报个信,若是林桃有什么事情他们两家人商量着也好有个对策。 ------题外话------ 有评价票和月票的姑娘们,请给月雄起哈!这是投票的季节啊,呵呵~ 第【172】章 人心难测,林桃产女 忠勇将军府挨着东路有条夹道,夹道旁砌了高墙,墙外便是府中下人们落住的连排杂院,一座挨着一座,住得下一两百人。[] 梁家人自然也就住在这里。 采秋带着稳婆先到了梁家,林桃正痛得死去活来,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额角滚落。 稳婆只上前略微看了看,便笑道:“孩子她娘骨盆宽泛,这第一胎也好生的。” 众人听了遂跟着松了口气,梁嫂子则在一旁紧张地问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生得出来?” 稳婆嗔了梁嫂子一眼,好笑道:“嫂子又不是没生过孩子,怎么还问起我来?最早今儿个夜里,最晚明天一定就能生出来!” “我这不是心急嘛!” 梁嫂子笑了笑,讪讪地抹了抹汗,寒冬腊月里烤着火盆,心里头又着急,这本来不热也能给急出汗来。 林嫂子带着碧元一起来的,俩人一起守在林桃床前,梁嫂子笑着道:“亲家嫂子别急,回头我便给桃子煮碗鸡汤面,吃了面她也好有力气生产,稳婆说了急不来的,咱们慢慢等着就是。” 林嫂子看了梁嫂子一眼,扯了扯唇角,“我这闺女从小就是娇气,女人生孩子那就是受罪,亲家还是要多担待些!” 梁嫂子眼皮跳了跳,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还是上前来拉了林嫂子的手,“亲家嫂子,咱们出去坐坐,反正桃子这里还早着,我让芬儿弄两个小菜,咱们喝点小酒暖暖肚子!” “那敢情好!” 林嫂子笑着站了起来,又嘱咐了碧元两句,让她好生照看着林桃,这便跟着梁嫂子出了屋去。 等着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碧元一个人守着林桃,她这才抱怨道:“嫂子,我都这样了,娘她们还有兴致去喝酒吃菜,就不把我当回事……”说着说着眼泪竟然还掉了下来。 碧元给林桃抹了泪水,笑了笑,“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的,你让娘在这里守着也是白守,连稳婆都下去歇息了,你也省点力气,嫂子去给你端完面来,要不让梁佑进来看看你?” “不,不要!” 林桃噘起了嘴,咬唇道:“产房里还是别让男人进来了,没得晦气!” “那你好好躺着,尽量省些力气,留着生孩子用,我去厨房看看就来!” 碧元说着便转身出了门,留下林桃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看着鸦青色的棉布帐幔发着呆,但很快的她就没心思发呆了,阵痛一阵一阵袭来,她只差没有哭天骂地了。 季重莲收拾妥当去了杂院时,梁家屋外已经站了好些人,见到她后纷纷行了礼,还未进屋便已经听到林桃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了。 采秋回府中向季重莲复了命,此刻又领着她往这边来,听到林桃的叫声,不由笑道:“夫人,您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倒是一点都不用人担心!” “我生孩子那会儿也疼,忍忍就过了。” 季重莲笑着点头,任由采秋与琉璃一左一右给她撩了帘子,举步便跨进了屋里。 林嫂子与梁嫂子在厨房边那间倒座房里喝酒吃菜,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跑了过来,跟着给季重莲行礼请安。 季重莲点了点头,人已是转身进了内室。 林桃正依在床头,身后垫了个半旧的丁香色大引枕,虽然人已是痛得不停叫唤,却还是能够一口一口吃掉碧元喂来的面条。 “夫人来了!” 碧元赶紧搁下碗站了起来,对着季重莲行了一礼,林桃却是眼泪汪汪地唤了一声,“夫人……”那样子别提有多委屈了。 季重莲搭了碧元的手坐在床榻边用棉布包了的方凳上,笑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且先忍着,少叫唤,多休息,等着孩子真正要出来是才有力气,知道吗?” “是,奴婢听夫人的!” 林桃红着眼应了一声,这面也吃完了,碧元索性取走了她身后的大引枕,林桃又重新躺了下去。 采秋在一旁看着心头不由有些惶惶,若生孩子真得这般痛苦,她是不是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几个人又在屋里陪着林桃聊了一会,以此来分散她阵痛的注意力,实在也是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生得下来,季重莲又被梁嫂子和林嫂子一起给劝了回去,只说孩子出世了第一个就来给她报信。 采秋想了想,便道:“若是生得晚了,明儿一早也行,夜里二门是要落锁的。” 上次是季重莲生孩子,又是主子特意让人去巷子里寻的碧元和采秋来帮忙,二门就算落了锁也得给打开,大家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但林桃则是不同,主仆的戒线还是泾渭分明的,不可能单单为了她生孩子,这二门夜里就不落锁了。 “还是采秋考虑得细致!” 林嫂子笑着点了点头,又亲自将季重莲给送了出去,末了还感慨道:“夫人这般心疼咱们家桃子,那是她的福气,可就是梅子她……夫人也知道咱们如今铺面一间变成了两间,人手方面也着实紧了些,若是梅子能来帮忙,那自然更好!”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嫂子一眼,“横竖我如今也到了上京城里,婆母那番定是也要接来一起同住的,到时候林梅也来上京城,你们一家人自会团圆的!” “谢夫人恩典!” 林嫂子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给季重莲作揖。 季重莲微微颔首,扶着采秋的手便离开了杂院,只是一转进夹道里,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琉璃提着食盒稍微落后一些,这是刚才季重莲让厨房里熬的参汤,特意给林桃提了过来,有这样的主子,怎么看她们都是有福气的。 采秋扶着季重莲走在前面,看着她沉郁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夫人,可是林嫂子说得话让您不开心了?” 季重莲脚步一顿,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时忘记了,人是会变的!” 林森一家人也就林嫂子最能干,就算是看在碧元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将林家人怎么样,再说她还应承过,若是上京城的铺面每年能够出一千两的红利,十年之后便将他们全家都给放了籍。(.好看的小说) 虽然当时林嫂子要求把隔壁铺面再盘下来时,季重莲又出了一部分银子,但如今林嫂子按两间铺子算,每年交给她的红利已经有两千两了,算不得多,但也绝对不少。 住在梁城时,这对帐不方便,还是碧元与林楼来参加林桃的婚礼时才顺道拿了帐本过来,这不又是一年的光景了,她没过问,林家竟然也不主动送帐本过来了。 而在季重莲回到上京城后,林嫂子前来拜见,对这件事也是绝口不提,这让她觉得其中可能真有点什么了。 采秋有些讶然,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却不好多发表意见,那可是林桃的老子娘,还是碧元的婆婆,谁又能知道这份主仆的情谊在季重莲心中有多重,所以还是少说得好。 季重莲突然转头看了采秋一眼,挑眉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回到上京城时,林嫂子过来拜见时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发簪?” 采秋怔了怔,不知道季重莲是何用意,但还是努力回想了一番,这才缓缓道:“好似是一身半旧的粟色点翠花的通袖长袄,奴婢看她包袖的澜边都开了口子露出内里的一丝棉花线……梳着圆髻,头上也就插了根一点油的银簪,而且那银簪还有些泛黑了。” 林嫂子那日的打扮可谓朴素到了极致,采秋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可却也是印象深刻,此刻想想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林嫂子的穿着打扮是故意为之一般,就是在府里当差的仆妇也没有这般掉价的,更何况她还打理着两间铺面呢! 采秋突然打了一个激零,猛地醒悟了过来,有些惶恐地看向季重莲,颤声道:“夫人,您是说林嫂子她……她是故意在您面前装穷?” 季重莲冷哼一声,“若非这是,她今儿个怎么又穿了那样一身衣服过来,连头饰都没有变过,只怕今后这身衣服便是她固定到咱们府上的穿着打扮了。” 采秋沉默了,林嫂子若是真有这样的心计,只怕那两间铺子上的帐目便有些不实了,若不是这样,她何必故弄玄虚呢? 季重莲沉默着,这事她要好好想想,裴衍下差后,俩夫妻便坐在一块商量了。 听了季重莲所说,裴衍也没有急着下定论,只是道:“要不我派人暗地里去查查,也不用查他们家的帐,就看他们一家人平日的生活作派。” “好,你先查了再说。” 季重莲点了点头,“碧元这个傻丫头向来是没心眼的,只怕也没注意到这些,知道她曾经是我的心腹,怕在帐目上林嫂子也只有防着她的。” “那若是这件事情真的查出来有蹊跷,你准备怎么办?” 裴衍凝神看向季重莲,伸手挽起了她颊边垂落的一缕乌发。 “还能怎么办?” 季重莲摊开双手,叹了一声,“若真是这样,我还是会放了他们的籍,只是铺子铁定是要收回来的,从前他们贪的我也不计较了,就当是给了碧元和她孩子。” “你这傻丫头!” 裴衍爱怜地揉了揉季重莲的额发,拉了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道:“若是林家人用不上的话,要不我让朱管事寻几个可靠的掌柜,眼下咱们家里几间铺面也是需要人打理的。” “这事查出来咱们再说,万一是有隐情呢!” 季重莲还想着给林家人留点余地,若是自己多心误会了那反倒是凉了别人的心,其实她还真希望是自己误会了,那么多年了,她也想有人真的不为利益所动,是纯粹地帮着她敬着她。 “好,都依你!” 裴衍吻了吻季重莲的额头,在他看来也不是多大点事。 季重莲想到了什么,又撑坐起来看向裴衍,“对了,眼下咱们在上京城安了居,婆婆那厢你是不是要将她给接过来?” 裴衍怔了怔,片刻后才缓缓摇了摇头,“这个还不急,眼下你也刚到不久,咱们府里一团乱着,等理顺了再说不迟。” 虽然这是季重莲该尽的本份,但听到裴衍这一说,她还是松了口气,若和裴母生活在一起,这日子恐怕就没眼前这般自在了。 “姐姐也来了信,说是年后便到上京城来看咱们。” 裴衍怎么看不出季重莲的担忧,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和裴母相处,母子关系一直很是淡薄。 “那敢情好,我好久都没见乐明和乐晴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季重莲抚掌笑着,晶亮的眸子,红晕的脸蛋,别有一番娇美,裴衍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好一阵亲香。 俩人又说起霜姐儿学走路的事,季重莲正色道:“也是我从前太惯着她,这丫头性子倔着,若是大人不放手,她什么事都不会自己来,今后你也别惯着她,养得这般娇气就算嫁到别人家去也是个祸害!” “没你说得这般严重!” 裴衍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双颊,“你好生教导着,霜姐儿还是会像你的,知书达理,聪慧灵巧,到时候哪家男儿不爱?指不定我还舍不得将她嫁出去呢!” “你倒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对裴衍叮嘱了一声,“以后我管教霜姐儿时,你在一旁看着也不能出言帮她,不然今后她就知道赖上你了!” “好,都依你!” 裴衍笑着点头,“别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如今经由你这个严母教导出来,咱们家霜儿今后还不定怎样了得呢!” “贫嘴!” 季重莲笑着窝在了裴衍的怀里,俩夫妻自然又是一阵亲热。 夜里入睡,一夜无梦。 林桃的孩子是在半夜里生的,倒是比较顺利,可孩子呱呱落地,梁嫂子一看是个女娃,顿时那热情就消退了一半,只草草地说了几句,又封了红给稳婆,这便自去歇着了。 林嫂子与碧元却一直在旁照顾着林桃,此刻的她已是力竭地晕了过去,竟是连孩子都没看上一眼。 林嫂子抱着孩子的襁褓,冷笑着看了一眼梁嫂子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女娃怎么了,你不是女娃,你娘不是女娃,就连你女儿也是女娃,没女的哪有男的,瞧她那见识,怪不得只能在府里当个一等仆妇,连管事妈妈都混不着!” 碧元在一旁劝道:“娘,您少说两句吧,这毕竟还是在梁家,您说过了,桃子将来也不好处。” 林嫂子冷哼了一声,这才抱住孩子没再说话。 碧元却是暗自叹了一声。 林桃产下女娃的消息传到季重莲那厢,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她用过早膳,让采秋包了一匹大红的尺头,一对银镯和一个银项圈去梁家道贺,自己却没再过去了。 只见到采秋带着东西过来,却没见着季重莲本人,梁嫂子与林嫂子很是失望,碧元倒没觉着什么,与采秋聊了一会儿,便又各自散去了。 梁嫂子当时便刺了林嫂子一句,“不是说桃子在夫人面前很有脸面吗,我看也不过如此,也是因为生了个女娃,夫人不想沾这霉气吧,若是男娃就大不相同了。” 林嫂子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立马还嘴,“咱们桃子才多大点年纪,如今都是夫人苑里的管事媳妇,你这个做婆母的还是个一等仆妇,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还替你觉得脸上臊呢!” 两个女人就在屋外的廊下开始了舌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屋内的林桃却是被这声音吵醒了,不由苦着一张脸看向碧元,“嫂子,你快去劝劝她们,这样吵着让别人听着多难堪!” 一个是她的老子娘,一个是她的婆婆,林桃帮着哪边都不是,没想到她生孩子死去活来,一醒来就遇到这样的事,立时心气便有些不顺了,更气的是梁佑竟然没守在她的床前,想着想着,她的委屈便泛上了心头,只哽咽道:“嫂子,把孩子给我吧,横竖是我生的,梁家人不喜欢,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你别听她们乱说,夫人才不是那样的人,你看她多疼霜姐儿就知道了,女儿好,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夫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碧元说着就将孩子递给了林桃,又安慰道:“你也别想多了,我立刻找妹夫过来陪你,眼下他正在厨房里给你煮红糖蛋来着。” 听碧元这一说,林桃的心气骤然顺了很多,虽然生了女儿她也很不甘愿,但只要丈夫站在她这一边,来日方长,她总会生下儿子的,也就不怕婆婆再对她唠叨和刁难了。 梁家发生的这一切季重莲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让采秋给林桃传了话,让林桃好生休养,不要担心府里的事,等坐满了双月子再到她跟前当差也不迟。 有了季重莲的允诺,林桃这一刻摇摆的心也总算安定了下来,还好不是像她婆婆所说,夫人在心里还是看重她的。 第【173】章 忠勇裴家,朝中新贵 季重莲来到上京城已是接近年关,除了就近的几家亲朋赶着送了四色的礼盒之外,丹阳和彭泽那方也只能在过大年的时候补上一份礼了。(.) 至于上京城的权贵,裴衍还没怎么结交,可赶着年关这阵,却有许多人到将军府来送礼,朱管事应接不暇,将礼单往内院一递,不只是季重莲不认识,许多连裴衍都叫不出名来。 俩人窝在炕头上细数着这长串的人名,季重莲忍不住打趣道:“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裴将军,你可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 裴衍配合地昂头挺胸,那模样颇有几分得意,“那可不是,想攀着咱们家的人多着哩,你可要把眼睛放亮了,别什么人都见,要摆出将军夫人的派头来!” 季重莲笑着“啐”了裴衍一口,粉拳便打在了他的肩头,俩人笑闹了一阵,季重莲才倚在裴衍怀里,有些懒洋洋地道:“这些人家我也不认识,若是贸然拒绝又怕别人觉得咱们高傲,总之年后我准备办个小宴,到时候请这些夫人到家里聚聚,也算是混个脸熟了。” 裴衍沉吟道:“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宴会也别办大了,就是夫人们之间的小聚即可,若是想热闹点,不若就出了国丧,开春三月后再办个大的宴会。” 岭南王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在先皇与太子薨逝后发了国丧,建元帝继位后这日子便顺延了下去,百姓三个月不能婚嫁,功勋世家官员则是一年期,皇室至亲三年。 眼下算算日子,翻过了年很快便到一年了。 虽然也有说国丧期间夫妻禁同房,但实际上要求也没那么严,御史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谁又去管别人夫妻关上门到底做了些什么。 季重莲却是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太热闹,小宴即可,若真是办大了,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应付。” “好,都听你的,”裴衍点了点头,轻轻顺着季重莲身后披散的长发,“总之你心里有数就好!” 浣紫抱了霜姐儿过来,霜姐儿刚刚沐浴完,头上稀薄的头发被通干了,此刻披散下来只及肩头,穿了一身粉白色绣着石榴花的小袄,白皙的脸蛋透着红晕,看起来粉雕玉琢般可爱。 “爹!抱!抱!” 霜姐儿奶声奶气地对裴衍伸出了手,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裴衍赶忙伸出手抱住了她,又在她脸上一阵香亲,逗得霜姐儿咯咯地笑! 霜姐儿现在已经会说单字,但词组还是不行,但一岁的小孩能够发音吐词清楚也是不容易了。 自从那次季重莲狠下心来训练霜姐儿走路后,她对这个平日慈爱如今骤然变得严厉的母亲不知怎么的多了一层畏惧,反倒过来亲近父亲了。 对于这一点,裴衍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季重莲倒也不在意,笑着转向了浣紫,“今儿个看着霜姐儿走路了吗?练了多久?” 小孩子不走路腿脚就没劲儿,眼下霜姐儿那双小腿虽然被包裹在棉裤里看不出来,季重莲可知道她有多壮实,大腿小腿都像藕似的一截一截的。 浣紫笑着回道:“今儿个霜姐儿精神很好,断断续续地走了一个多时辰,起先还是扶着走,慢慢地就敢放手了,还是夫人教得好,只要迈出了第一步,霜姐儿学走路就快多了。” “这就好,”季重莲点了点头,“你下去歇着吧,今儿晚上让瑛虹值夜,明儿个一早你再来带霜姐儿。” “是,夫人!” 浣紫笑着对季重莲与裴衍行了礼,这便转身退下了。 霜姐儿又与裴衍玩闹了一会儿,季重莲想要抱抱她,这孩子竟然将头撇向了一旁,显然还是在记着仇呢。 季重莲笑着对裴衍眨了眨眼,“那今晚霜姐儿就交给你了,哄她睡着了你再上榻休息,我先去眯一会儿。” “好!” 裴衍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又与霜姐儿玩到一块了,女儿能与他这般亲近,裴衍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大半年的时间都没与她们母女在一起,裴衍心里多有愧疚,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好好补偿霜姐儿。 霜姐儿精神当真是好,与裴衍足足玩了一个时辰才觉得困倦,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裴衍这才将霜姐儿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小木床里,将外衣给脱了去,又盖上了棉被和绒毯,这才坐在床榻边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没想到和孩子玩乐也这般累,转头看向季重莲背对向他的身影,那绵长的呼吸声证明她已经进入了沉睡的梦乡。 裴衍这才宽了衣裳脱鞋上榻,拥过季重莲后也闭眼睡了过去。 过年那天,忠勇将军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庑廊下挂满了红灯笼,人人都是一脸喜气。 季重莲早早地便招集了府里的仆妇,布置了今天的安排,冬裳是来不及做了,只得开春的时候给大家做两身换洗的夹袄,每人依次在采秋那里领了过年打赏的银锞子,八钱一个的梅花锞子,五钱一个的方盛,三钱一个的小鱼条,自然是按照自己在府中的等级分领了不同的,有人羡慕,有人欢喜,有人也在暗自打气,准备明年也能领上那八钱一个的梅花踝子。 年夜饭摆在西暖阁里,家里的主子也就季重莲他们一家三口,再加上木家兄弟俩,索性便让人抬了个四角方桌直接摆在炕上,吃得也暖和,三个孩子玩得也热闹。 屋里的几个大丫环连同桂英母女和安叶,她们的席面则摆在厢房里,只留了一个人在季重莲他们跟前侍候着,几个丫环轮流着吃,这年夜饭能够吃到子夜去。 季重莲早放了梁芬回去,此刻她已经回了杂院和梁家人一起过年守岁了。 霜姐儿到底年纪小,和木家兄弟玩闹了一会儿便疲倦了,季重莲便唤了安叶过来带着木家兄弟下去安睡,只自己和裴衍在一起为孩子们守岁。 子夜的梆子声刚一敲过,外面便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夹杂着绚烂多彩的礼花在天空炸了开来。 季重莲心思一动,看向裴衍,“我还以为今年国丧不会放礼花呢,没想到皇上还是允了。” 也幸好内院与街道隔得远,传到这里的声音不是太响,不然只会吵醒了孩子。 “让浣紫带着霜姐儿先睡,我带你出去走走。” 裴衍握了季重莲的手显得兴致勃勃,“今儿个过年,城里也没有宵禁,热闹得很呢!” 这样热闹的场景,季重莲也想出去看看,想了想便答应了裴衍,唤了浣紫进来,将已经快要睡着的霜姐儿交到她手中,又嘱咐了一番,这才换了一声衣服,又披了一件深紫素缎内里缝了灰鼠皮毛的斗篷随着裴衍出了门。 西城里还是很安静的,南城那边偶尔有几家小孩带着一堆丫环婆子或是小厮,就在自家大门口放起了烟花,却也不敢太过大声喧哗,怕吵着了西边紧邻的贵人们。 东城与北城那边倒是热闹,裴衍与季重莲坐着马车在北城的坊市口下了车,信步游走在街道上。 虽然是夜晚,但整条整条的街上都挂满了灯笼,照得街道上亮堂得恍如白昼,卖小吃的,杂耍的,看热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川流不息。 北城尽头有个万安寺,很多人提着香烛纸钱,赶着到万安寺上新年的第一柱香。 内河边也聚集了放河灯的人,一盏盏形态各异做工精美的河灯飘浮而过,就像天上的星子落入了凡尘,美得让人惊叹。 裴衍携了季重莲的手漫步在内河边,指着河面道:“为了让百姓们能放上河灯,皇上可命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提前便砸开了河面上的冰层,碎冰化在了水里,不然今儿个夜里你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皇上倒是体恤民众。” 经历了这样血腥的政变与厮杀,居住在上京城的百姓应该极度渴望安宁与平和,也希望新帝上任带来一番新的景象,百姓是不管做皇帝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只在意生活能不能过好,日子能不能平安,他们的愿望也就如此简单而已。 裴衍转头看向季重莲,河灯上的光芒像坠进了她黑深的瞳仁里,闪着一点一点的晶亮,她的五官柔和而又美丽,微微噘起的唇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让他心里热乎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升了上来,一点一点涨满他的心房。 裴衍突然握紧了季重莲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唇角的笑容缓缓拉升,也许这种感觉就叫做幸福! * 年节过后,季重莲大致地从礼单中筛选了一些人家,依次让朱管事发了请帖,邀请大家正月二十前来午后小聚,仅仅只是小聚,不摆宴,不设戏台,就是喝茶品茗,吃点酒水点心瓜果什么的。 收到请帖的人家自然欢欣鼓舞,赶着作新衣裳,没有收到请帖的虽然心里羡慕,但到底不敢有什么怨言。 裴家如今是朝廷新贵,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的。 自从岭南王斩了十三家勋贵世家的成年男子,高门大户里已是人才凋零,不想在这次权力交迭中被洗牌的话,就要赶紧将各种关系给走热乎了,而作为天子近臣的裴家,自然也是被大家热切关注的对象。 先帝在时,本有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武夷侯,一位文锦侯。 武夷侯的儿子聂平远早年尚了朝阳公主,但却被朝阳公主使计害死,武夷侯后来查出了这事,但又苦无证据所以一直不敢对朝阳公主怎样,之后岭南王占领了上京城后,朝阳公主还作为说客来劝说他投诚,当即就被武夷侯给赶了出去。 朝阳公主自然是气极,回头又在岭南王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这被斩的十三家勋贵世家里便算上了武夷侯一份。 文锦侯当时察觉出情况不对已是激流勇退,由着首辅张继然带领一帮官员拥护岭南王,他却是一直抱病在家没有参与任何政事。 而如今大局初定,这文锦侯还能不能再攀上当今皇上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转眼便到了正月二十,裴府的门前骤然热闹了起来,正午一过便有马车三三两两地到了,门房请过名帖后,自然安排得妥妥当当。 今日来的可都是贵客,虽然只是女眷们的小聚,但朱管事一点也不敢怠慢,外院泊好了马车,内院采秋那里早安排了接待引领的丫环,一一将各家夫人们引进待客的正厅。 为了这次的小聚,季重莲还是做足了功课背了书的。 大理寺卿家的谭夫人是典型的北方女子,三十来岁,生得高挑健美,圆圆的脸蛋,看起来便是一团和气,穿着一身宝蓝色十样锦的妆花对襟长袄,脚下只露出内里长裙滚的两寸银色澜边。 谭夫人很是健谈,一见面就拉住季重莲的手说个不停,言语间很是亲切。 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家的蒋夫人生得便有些肖瘦,她单薄的身子甚至都有些撑不起那一身遍地撒花金色滚边缎面的通袖长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精神,说话间唯唯喏喏,季重莲只与她交谈了两句便笑着打住了。 太常寺卿齐大人府上说起来与季重莲也是有着亲戚关系的,季重莲的四姑母季明瑶便是嫁给了齐大人府上的三公子齐飞扬,不过当年的齐大人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已经坐稳了太常寺卿的位置。 而齐飞扬也从当年的翰林院检讨调任到了吏部任郎中,眼下看起来那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当然,文官想要升迁,要么就是等着熬资历,要么就是做京外官干出些业绩,不然想要升迁确实不易。 而武官则只有拼着军功才能加官晋爵,封妻萌子,两条路线都是不一样的,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斯文的读书人自然比满手血腥的莽汉要受人敬重得多。 太常寺卿齐大人的夫人听说不久前中风卧病在床,这次是齐家三奶奶也就是季明瑶接了帖子来的裴府。 “我还以为暖玉表姐要跟着四姑母一起来呢,怎么没见着她的人?” 季重莲笑着迎了上去,又向季明瑶身后扫了一眼,除了两个丫环已经机灵地站在了庑廊下,再没见着齐府中的其他人。 “暖玉她……这事咱们待会再说。” 季明瑶叹了口气,看向季重莲勉强扯出了一点笑容,“回到上京城后你可去你大伯父那里看过?” “还不曾。”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与大伯母有些不对盘,也就是年节的时候让人送了礼,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漏忘了还是怎么的,连回礼也没有,更不用说差人来知会一声了。 “大嫂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病倒了,我看大哥也是焦头烂额的模样,你空了也去瞧瞧,可别出了什么事!” 如今新皇登基,也不知道会不会烧那三把火,各府都也有人心惶惶,似乎怕皇上过了这一茬便开始秋后算帐,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高官要落马了。 季重莲微微皱了眉,“大姐姐来看我时也没说过这事,病得可严重,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还请什么太医啊,大姑爷不就是太医世家的传人,虽然这会儿不在宫里当差了,但那妙手回春的技艺可是连先太后也夸赞的。” 先太后在今上他们兄弟几个相争时也驾鹤西去了,这下皇室最尊贵的女人都不在了,后宫的新主宰却还没有定下,所以这个时期最是敏感,怪不得季明瑶说到最后都有些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下季重莲也糊涂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是心病吧,指不定是和大哥呕着气呢!” 季明瑶眼光四处一扫维持着端庄得仪的笑容,见着有人对她微笑,也含笑点头回应。 事关长辈的家事,季重莲也不好置喙,便道:“那四姑母便坐一会儿吧!” 季重莲与季明瑶本也不是很熟,也就寒暄了几句,正想离去却不觉衣袖竟然被季明瑶给攥住了,她有些惊讶地回了头,“四姑母还有事?” 季明瑶绞紧了手中的丝帕,面色有种说不出的灰暗,“是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说说。” 在场这么多位夫人,季重莲只能让季明瑶稍安勿躁,命采秋将其领至一旁的花厅先坐会儿,她忙完了这边的事情自会去相见。 季明瑶这才微微放心,可是离去之前还是再三叮嘱季重莲,让季重莲记得过去花厅那厢,她会一直在那里等着的。 季明瑶的坚持让季重莲有些诧异,不禁在心里琢磨着到底会是什么事。 骁骑参领家的廖夫人与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家的白夫人倒是爽利的人,俩人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只白夫人是填房,虽然有些让那些世家勋贵看不起,但别人身份地位摆在哪里,走到哪里大家都会客气地招呼一声。 叶瑾瑜母女是与丰台大营都督何讳的夫人一同来的裴府,他们俩家是通家之好,这在上京城已不是什么秘密,再说这次皇帝登基,何大人与叶大人同样拥有从龙之功,甚至何大人还亲上了战场浴血厮杀了一番。 所以皇上登基后何大人的职位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加封了安定伯,由他掌管丰台大营更是实至名归。 叶夫人长得很是富泰,模样与叶瑾瑜有三分相像,穿了一身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夹袄,下面一条墨绿色滚了澜边的马面裙,一见到季重莲的面便是感慨了一声,“咱们瑾瑜也是好福气,认了个这样的姐姐,果然规矩上便好多了,也让我少操一分心!” “哎哟,敢情裴夫人还要帮着你管教女儿,叶夫人可是太会躲懒了!” 何夫人笑着打趣了一声,她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虽然已是三十好几,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是二十来岁,有着成熟妇人的庸懒与妩媚,一身茜红色折枝花对襟小袄配同色系的马面裙,倒是更衬得她肌肤细腻,有种别样的娇美! “何夫人也别笑!” 叶瑾瑜转过身便挽了季重莲的手,亲昵地靠在她肩头,“姐姐她知我懂我,一心为我好,她说的话我能不听吗?” “你这丫头!” 季重莲笑着弹了弹叶瑾瑜的额头,与叶夫人对视一眼,这才转向了何夫人,“让夫人见笑了。” “我随意说的,你们俩都别往心里去啊!” 何夫人笑着用绢帕捂了唇,又嗔了叶夫人一眼,“早知道你要带女儿过来,我也把家里那两个淘气的带过来,指不定跟着裴夫人,这两个猴儿也就规矩了。” 何夫人与叶夫人一般,都生了两个女儿,不过她膝下还有一个小儿子,如今才三岁,便没带着四处走动,两个姑娘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她嫁得晚也生得晚,孩子自然就比叶家的要小些。 叶瑾瑜跟着附声道:“那夫人下次记得带两位妹妹,咱们可是好久没比过射箭骑马了!” 何夫人瞪了叶瑾瑜一眼,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哪家人愿意闺女经常舞刀弄棍的,若是将来谈婚论嫁,不得把别人给吓着,可这几个丫头真正像是得了她们父亲的真传,天生便是不爱红妆爱武装。 “得了!” 叶夫人却是大方地牵起何夫人的手拍了拍,“咱们家的丫头都一样,你也和我一样看开些,最多以后你的嫁妆给多些,到了夫家也便没有人埋汰了!” “还是叶夫人好,若不是最后我还得了通哥儿,指不定也学叶夫人给小女儿招郎上门了。” 何夫人笑嘻嘻地说着话,还瞟了叶瑾瑜一眼,果然见到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竟然是害羞地躲在了季重莲的身后。 季重莲安慰地拍了拍叶瑾瑜的手,想到了上次和季芙蓉所说的事,这便将叶夫人请到了一边单独说话。 季重莲笑着拉了叶夫人的手,“夫人,我与瑾瑜情同姐妹,这事也就不瞒着你了,我想与她做个媒。” “喔,是哪家人?” 叶夫人眼睛骤然一亮,片刻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又黯淡了几分,“对方可知道咱们家是招郎上门?” 若是与叶瑾瑜家世匹配的不是没有,可打死了别人也不愿意入赘,可将闺女就这样嫁出去两老又不愿意,最后一个女儿都外嫁了,将来谁给他们养老去? “是太医令赵大人家的小公子,今年十八,也是我大姐夫嫡亲的弟弟。” 季重莲哪能不明白叶夫人的担忧,又道:“他们家自然是知道你们叶家的条件,不过赵大人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说说是什么要求?” 叶夫人心急地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袖,赵家的门第不算高,但好歹是个官身,赵家的公子能够答应入赘她已是求之不得。 季重莲笑了笑,“赵大人同意入赘后第一个儿子跟着叶家姓,但今后他们小夫妻若再生育孩子,可就要随了赵家的姓。” 这样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季重莲能够明白赵大人的考量。 太医这个活计是有风险的,虽然赵大人已经做到了太医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致仕归田,可叶轮却正值壮年,又是如今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若是今后小儿子有了这个岳家帮衬着总是一个依仗。 “这可是真的?” 叶夫人有些激动,叶瑾瑜生下的第一个儿子留给叶家,这样叶家也就算是后继有人了,以后的孩子跟着赵家姓,这样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不算过分。 “自然是真的,我怎么敢诓夫人您呢?!” 季重莲笑着点头道:“若是叶夫人还不放心,哪天让我大姐夫将人带到咱们府上,您亲自来相看一眼?” “这事……这事我得回去和老爷商量一番,若是他也点头,你到时候再给赵家回个话。” 叶夫人激动得眼睛都泛了红,季重莲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声,果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叶瑾瑜本来在另一边陪着何夫人说话,看到叶夫人神情激动的模样,正想上来问个究竟,却一把被何夫人给拉住了,“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去插什么嘴,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你害不害臊?!” 叶瑾瑜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耳根又泛了红,只是噘着嘴看了何夫人一眼,“夫人就知道欺负我!” “哈哈!” 何夫人爽朗一笑,又捏了捏叶瑾瑜的小脸,打趣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你?!” 这厢季重莲与叶夫人的谈话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琉璃又快步进来对她禀报了一声,说是户部给事中秦大人家的女眷递了帖子进来。 “户部给事中秦大人?” 季重莲怔了怔,有脑海中却没有搜索出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叶夫人笑着答了一句,“秦大人原和你大伯父季明德一同在通政司任职,只是如今已经调到了户部做了给事中,他府上……” 叶夫人的话语到这里一顿,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迟疑道:“我听说你的庶妹就是给秦大人做的贵妾,是不是她递的帖子?” ------题外话------ 新的一周开始了,姑娘们,交出你手上的票子,嘿嘿! 第【174】章 紫薇拜访,伏低做小 门房还算客气,季紫薇自报家门后,门房上虽然对秦家人没什么印象,但一听她是季重莲的妹妹,立刻便报给了外院的朱管事,朱管事亲自接待了她,又让小丫环将她带进了内院。 这一路走来,季紫薇只觉得眼睛都要转不过来了。 忠勇将军府她也听说过,那可是从前的庸王府,听人说内里一步一景,融合了江南院林的特色,又有北地的宽敞大气,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大,三路五进的宅院,主子们几十口人只怕都住得下,哪像如今他们住的地方那么寒酸。 穿过内院的垂花门,只拐过一条抄手游廊,季紫薇便被引进了一间还算精致的厅堂,小丫环上了茶后便垂首退下。 季紫薇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晦涩地打量着这间厅堂的布置,官绿色的绒布帷幔,绣着卷草纹的荷叶边子,清一色的楠木交椅,窗下的长条案几上摆着羊脂白玉的三角炉,只是两侧雕了蝴蝶,点燃了暖香后,那一阵阵的旖旎的香气便从蝴蝶镂空的翅膀里散了出来,青烟一时缭绕不散,竟然还能圈出些形状,神似蝴蝶,倒也真是神了。 季紫薇扯了扯唇角,这样清雅的风格,低调中却又透着精细,的确像是季重莲的手笔。 想起自己如今住着的那个小跨院,季紫薇只能低叹一声。 秦府从前的宅邸是在东城,怎么着也是个四进的宅院,当时她一人还拥有一间苑落,论起布局精致,可是丝毫不差。 可无奈秦子都的父亲秦佐俊去世之后,那座宅邸便被贱卖了,用来还上秦佐俊做盐运司副使时贪墨的银子。 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秦佐俊风光八面的时候却是没有想到这些,哪知道一个猝死便将秦家送入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不过好在秦子都是个能干的,知道秦家不能就这样毁了,不仅卖了自家的宅邸,还将良田商铺也一并变卖,这才填了秦佐俊留下的窟窿,让这件事情影响不到自己身上,从而坏了他的仕途。 之后还是秦子都的继母方氏拿出了些银子,为他们在西城角置了个两进的院子,虽然不气派,但到底和西城的勋贵世家也沾了边,而之后秦子都的步步高升更是说明他们搬对了地方。 树挪死,人挪活! 秦子都的仕途好不容易看着是蒸蒸日上了,他也得到了皇上和太子的赏识,却不料皇上和太子相继薨逝,岭南王从天而降把持了朝政,对不服他的朝臣采取了血腥的镇压,朝堂上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就像航海到了一半,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突然间便刮起了惊涛骇浪,秦子都在这风口浪尖上,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停下不走了,甚至还巴不得拿起帷帆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就期望岭南王的目光暂时不要投注在他们这方。 时也,运也! 季紫薇原本也以为他们的好日子快来了,没想到状况却又急转直下,已至于到了今天,竟然是燕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从前她还嗤笑过裴衍和季重莲,想着他们是要一辈子呆在那鸟不拉屎的西北,没想到才转眼的功夫,季重莲竟然就顶着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荣归上京城。 风水真是轮流转,季紫薇此刻已是欲哭无泪。 当时一顶粉轿抬进秦府时她就暗暗发过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子,一定要比她几个姐妹都强,没想到她兜兜转转了一圈,原来还是赶不上季重莲的一星半点。 “唉!” 季紫薇重重叹了一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颓丧落坐在椅子上,其实这次她本是不想来的,季重莲如今贵为二品诰命夫人,她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的贵妾而已,这些夫人们参加的宴请,她根本连边都搭不上,但她拗不过秦子都,到底是来到忠勇将军府探个口风。 秦佐俊早在两年前便因病去世,也算是英年早逝,索性秦子都还算争气,人聪明也有成算,步步高升到了户部做了给事中。 只是秦子都当年可是属于太子一派,虽然岭南王把持上京城局势时,他没有主动附和,但也没有强烈反对过,如今建元帝即位,上京城这些官员心头都有些惶惶,颇有些圣意难测,前途未卜的感觉。 骤然得知季重莲回到上京城里,她的夫君又因射杀岭南王有功,被封了正二品的忠勇将军,是风头正劲的从龙之臣,秦子都心里一时之间很不是滋味。 可想来想去,这样的关系不能断了,秦子都才让季紫薇去季重莲那边探探路,若是能与裴家牵扯上点关系,至少他的位置就要更稳上一些,如今他已经没有父亲可以依靠了,岳家又不给力,外家也不是亲的,秦子都知道他只能靠自己。 季紫薇所在的厅堂是进了二门后一个小跨院的花厅,平日里也就是接待各府那些送礼递话的管事媳妇或是妈妈的地儿,自然像季紫薇这种妾室姨娘也呆得。 季重莲不急不慢地走到花厅门口,微微一顿后才踏了进去。 季紫薇的目光一下便绷直了,赶忙站了起来对着季重莲行礼,口中殷殷切切地唤了一声,“五姐姐!”垂下的目光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季重莲穿了一身大红羽遍地石榴花开撒金纱袄,那朦胧的一层薄纱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偏又带着金丝的纹路,看起来极是璀璨,她梳着弯月髻,那头上嵌宝的赤金珠钗与耳上莹润的珍珠明月珰已是晃花了季紫薇的眼,手中的绢帕不由绞得死紧。 季紫薇咬了咬唇很是不甘,为什么姐妹几个都比她走运,就连季芙蓉和离了都能再嫁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男人?! 季紫薇也不是说秦子都不好,探花郎出身,一表人才风流俊逸,可她的头上却还压着个顾雪嫣,这怎么能不让她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季重莲瞄了季紫薇一眼,只见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提花交领对襟小袄,腰上系着一条玉色的马面裙,倒是投她所好一身的清爽,从前的季紫薇可惯爱穿红着绿的,难道嫁了人反倒收敛了朴素了? 季重莲在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六妹妹快坐吧!” “五姐姐!” 季紫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拿了绢帕细细沾了沾眼角,这才有些戚戚道:“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在上京城里相见了,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挂念你……” “喔,是吗?”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一双清澈的明眸带着看透世事的洞明,倒让季紫薇脸上有些发热,差点都坐不住了。[] 季重莲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可去探望过大姐姐?” “这个……还不曾。” 季紫薇的声音有些尴尬,“五姐姐知道,大姐姐素来便不喜欢我,如今我又是妾室的身份,只怕她是不愿意我登门的。” 季重莲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六妹妹不是说最顾念咱们的姐妹之情吗?姐妹几个人中你是最小的,可不要因为姐姐们偶尔不谅解你便心生怨怼了。” “这个自然不会。” 季紫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中在盘算着怎么将自己的目的付诸于口。 “对了,听说秦老爷已经过世了,那你们如今没住在东城那边了?” 听着季重莲带起了话头,季紫薇自然心中一喜,赶忙接话道:“五姐姐还不知道,咱们家也搬到西城来了……不过是掉在西城的尾巴上,可没有五姐姐家这么大的府邸,可足足占了半条街呢!” 季紫薇的声音里有羡慕也有妒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这一点季重莲自然是听出来了。 “咱们姐妹离得这般近,以后我可要经常上门来叨扰五姐姐了。” 季紫薇笑着用绢帕掩了唇,见季重莲没有接话,又继续道:“五姐姐,咱们大人如今在户部任职,皇上登基也没多久,若是将来有个什么……还指望着五姐夫关照一二。” “秦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才气纵横,人也精明,哪像咱们大人就知道一股脑地埋头苦干,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若六妹妹真想和咱们府上同气连枝,就是不知道若是将军府摊上祸事了,秦大人到时候愿意不愿意搭把手?” 季重莲如打太极一般又将这事推到了季紫薇跟前,看看她要作何决断,季紫薇这人吧,同富贵容易,但想要她共苦难却是难上加难,这一点季重莲看得很通透。 “这个……” 季紫薇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起来,“五姐夫如今可是二品的大员,皇上跟前的红人,若是他都应付不了的事,只怕找咱们大人也是爱莫能助的……” 季重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端起桌案上千峰翠色的汝窑茶盏抿了一口茶,拍拍衣袖便站起了身来,“今儿个府上有客,我便不多陪六妹妹了。” “五姐姐!” 季紫薇诧异地站了起来,没想到季重莲这就要端茶送客了,她可还没有讨到一个准信呢,若是回府后秦子都问起来,她该怎么说道? “六妹妹还有事?” 季重莲挑高了眉,明显已有一丝不耐,“若是六妹妹得了闲,也可以代我回丹阳一趟看望父母,你姨娘那里想必也念着你呢!” 季紫薇原本还有些脾性,可这么年多在秦府的后宅里挫磨,她渐渐都没有什么棱角了,原本以为顾雪嫣是个娇滴滴的软柿子,可女人一旦强悍起来,那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又加上这些年俩人都没有子嗣,无端地就坠入了这些后宅的争斗里。 看着季重莲妍丽的脸庞,季紫薇不由想起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容,是男人都喜欢美丽的女子,她的容貌本就不及顾雪嫣了,如今再看季重莲,那更是拍马也追不上,又加上这些年根本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她今后能够指望谁啊,还不是娘家和自己的姐妹。 想通了这些,季紫薇今天才能搁下脸面来见季重莲,没想到反倒吃了个软钉子,她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可想着季重莲如今的身份,她心里的气又不得不咽了下去,只得陪着笑道:“祖母从前也最喜欢五姐姐,若是得空了,咱们一道回去,父母见了岂不更是开心?” “倒是这个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原本就打算开春后要回丹阳一趟,但她是想约着季芙蓉一道回去,顺道再去探望季幽兰,或是提前让季幽兰带着孩子在丹阳相聚也好。 若不是今日季紫薇意外登门,她是怎么也想到这个六妹妹身上的。 季重莲可以忽略对季紫薇的仇,因为她们是姐妹,骨子里都流着相同的血液,她可以打压可以算计,但却不会将季紫薇往死里逼。 但秦子都不同,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他们就是路人,甚至还是仇人,她没有让裴衍打压秦家就算好的了,如何还会帮衬着他们,给他们家锦上添花不成? 见季重莲这样说,季紫薇遂放下心来,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关系也要一步一步地进,就凭她们姐妹从前交恶的程度来说,季重莲没有直接让门子赶她出去,那也是给她面子了,得寸进尺可是吃不到一点好果子的。 年纪长了,这心眼自然也会跟着长,季紫薇一个人在秦家大宅里求存,过的这几年日子可说比在三沙镇时还要辛苦百倍! 三沙镇虽然荒凉偏僻,但到底还有柳姨娘护着她,自己的亲娘当然疼惜自己,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到底心里不难过。 可在秦家大宅里,这个后婆婆还是顾雪嫣的亲姨母,俩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一人,那样的辛酸可想而知。 秦子都又是不管后宅的事,任凭她们几个女人斗得天昏地暗,他卷铺盖一走,自己便窝在书房里过他的清静日子去了。 这几年过来,季紫薇真地生出了许多心酸。 送走了季紫薇后,琉璃看了看一旁的四色礼盒,问季重莲,“夫人,六姑奶奶送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看看是些什么!” 季重莲摆了摆手,又重新坐下了,目光垂在自己的指尖上陷入了沉思。 就今天来看,季紫薇过的日子也并不算好,当初她敢一顶粉轿入秦家,就知道日子不会好过,可季紫薇也算是坚强的,来来回回这几年竟然也是挺住了。 季重莲倒知道秦子都只有一妻一妾,倒也不算是个好色的,只是这个人心术不正,又惯会使些歪门邪道,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和秦家打交道的。 琉璃打开了礼盒,又对着上面的礼单查验了一番,才对季重莲回话道:“夫人,礼盒里有一个珐琅双面花鸟壶、一个鎏金百花掐丝的手炉、一个雪狐毛做的兔儿卧、一对碧玉环扣、还有一对八宝琉璃珠!” “倒是五花八门的!” 季重莲笑了一声,又让琉璃将盒子提了过来给她看看,亲自用手摸了摸,虽然不是顶顶名贵,但也不算差了,看样子这次季紫薇来拜访她也是足足下了本钱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东拼西凑是从季紫薇自己的嫁妆里抠出来的,还是这些年在秦家得来的。 “将这些东西清点一下入库吧!” 季重莲对琉璃吩咐道:“你亲自去外院传个话,若是以后六姑奶奶上门,先在外院说清楚事由,不要再诸事不分地领了进来,就是亲戚也是要守规矩的,毕竟六姑奶奶如今的身份是秦家的妾,说出去咱们大人脸上也无光。” “是!” 琉璃低头应了一声,她一直守在季重莲身边,刚才听季家姐妹俩的对话也是有些不冷不热的,心中不由猜测可能是从前就有了嫌隙,如今六姑奶奶虽然主动上门来又伏低做小,但夫人却是不以为然,甚至还隐隐有些排拒。 他们家夫人是什么人,那是宽宏大度有口皆碑的,若是俩人有了嫌隙,也一定是六姑奶奶不会做人,琉璃自然先入为主地就站在了季重莲那方,之后也将口信一字不漏地带给了朱管事。 至于采秋那里,琉璃只要稍微提提今日季重莲与季紫薇的对话内容,采秋那么明白的人,定是一点就透。 琉璃刚刚收拾妥当礼盒,准备亲自提到上房的库里去,转头采秋便寻了过来,笑着对季重莲福身一礼,“夫人,谭夫人她们都在四处寻您呢,奴婢说霜姐儿有些闹腾,您回去看一眼就转了,如今已是命人换了八色的点心与瓜果,夫人们嘴里有东西塞住了,念叨地也就少了,就是四姑太太那方……” 采秋说到这里话语一顿,不动声色地向季重莲靠近了一分,压低了声音道:“四姑太太那里看起来真是急了,若不是奴婢暂时稳了她的心,说是即刻便来禀报您,只怕她都有些坐不住了!” ------题外话------ 月底了,亲们手中捏住的票票快投出来啊,不然过期作废了! 下个月小橙子她爸有年休,咱们计划出门旅游一次,月也有四年没旅游过了,听了这个提议不禁有些蠢蠢欲动,为了不断更,暂时维持住每天五千左右的更新,希望两天能存出一章节来,到时候旅游也不怕会断更了,月这么努力,旅游都不忘提前存稿,亲们可要一直支持啊! 第【175】章 有事相求,子女打算 季重莲叹了口气,先应付完季紫薇,后面还有个季明瑶,她难得办一次宴会,似乎麻烦都找上了门。 还好季芙蓉今日里没来,但就算她来了,这与世无争的三口之家,估计季明瑶有事也不会求到她跟前去。 所以说平凡有平凡的好,显赫也有显赫的难。 但季明瑶毕竟是长辈,季重莲不可能拗着性子不去见她,走在回内院的小道上,正好可以避过正厅那些夫人们的眼,直直到季明瑶呆的花厅,不然被那些夫人瞧见只怕她是要被逮回去的。 想到季明瑶,季重莲也不可抑制地会想到季明惠。 大姑母从前才是真正地对她好,不求回报,若不是因为石勇的关系…… 季重莲一时之间有些黯然。 石勇意外离世,她也很难过,到了梁城后她还特意托了东方透查清事情的始末,最后确定人是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只捡到了他当日穿的皮靴,也被野兽啃去了一半,只留下了鞋头。 尸体是找不到了,所以大家一致推断石勇是被野兽给啃干净了。 这一度让季重莲的心里很是难受,他们只是表兄妹的关系她都尚且如此,季明惠还是生养了石勇的亲生母亲,那种剜心的痛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季重莲如今做了母亲,更加能够理解季明惠当时的心情。 以致于到了后来石强对她作出那样恶劣的事情来,她对季明惠也不生不出恨来。 到了内院的花厅时,季明瑶已经忍不住在门口张望了,见着季重莲的身影,她心中一喜快步迎了上来。 “四姑母!” 季重莲刚对季明瑶行了一礼,便被她攥紧了手腕拉进了花厅去。 “四姑母,您到底有什么事?” 季明瑶的力道有些大了,季重莲挣开了手腕,眉头微微皱起。 “五姑奶奶,我今日是特地求到你跟前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这个忙!” 季明瑶眼圈已是泛起了红,哽咽道:“刚才到时我就想与你说了,可看着周围都是些高官夫人,我不得不与你寒暄一阵,你可知道我已是心急如焚了。” “四姑母有什么困难就说,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必定不会推辞。” 季重莲揉了揉手腕,就冲着季明瑶是季老太太唯一嫡亲的女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一定帮忙! 季明瑶这才抹了抹眼泪,看着季重莲有些发红的手腕,歉意道:“对不住了,实在是我太心急了!” “姑母坐下慢慢说!” 季重莲将季明瑶引进了一旁的梢间,扶着她坐在了春凳上,又让采秋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才耐心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都是我那苦命的女儿!” 季明瑶说到这里,那强忍的泪又扑扑地落了下来,只是她几下又抹干了去,这才小声道:“你暖玉表姐她前年嫁到了东平伯魏家,这家人也是个短命的,因为得罪了岭南王,全家成家男子都被斩了首,如今暖玉是呆在他们府上守活寡啊,她婆母是个倔的,好说歹说也不准咱们暖玉离开,说她生是魏家的人,死是魏家的鬼,就这样想要拖她一辈子,暖玉还不满二十啊,她这一辈子都被东平伯家给毁了……” 说到伤心处,季明瑶已经是泣不成声,季重莲在一旁轻声劝慰着,心思却在不断翻转。 东平伯魏家季重莲也听说过,子弟从前在西山大营中效命,就是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却没有什么实权,只挂着勋贵的名头罢了,但在建元帝继位这件事情上毕竟还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所以皇上不仅保留了这十三家勋贵的爵位,还允诺他们若是嫡支中无人可承爵,也可在旁支中过继,只要得了府中人的同意,这爵位必定是要批下的,也是给了这些勋贵人家重新振作的希望。 季明瑶嫁到了东平伯家那也算是嫁得不错了,当然若是这家男人没死绝的话。 可东平伯家是连皇上都要另眼相看的,这家的妇人若是不守节想着大归回娘家,说出去也只能招人唾弃和耻笑。 丈夫不在了,婆婆便能主理休离事宜,若是季明瑶的婆婆不点头,她的确是不能离开的,于情于理都是如此。 “那表姐是怎么想的?” 季重莲轻声问了一句,她知道季明瑶嫁入齐府后没能生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齐暖玉,庶子齐济贤虽然养在了她的名下,可他姨娘还在,毕竟比不了亲生的那么贴心,在齐家的处境也是尴尬,如今为了她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是操碎的心。 可眼下关键还要弄清楚齐暖玉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连她都不想呆在东平伯府,那她婆婆的做法只会让两方都不痛快。 被季重莲问到这里,季明瑶更是一脸颓丧,心痛得直拍胸口,“那傻丫头,竟然就想这样留在东平伯府,我好说歹说怎么劝她都不听,若是她生下了嫡子守着儿子长大也就罢了,可她没有诞下子嗣,这一辈子难不成就要这样在东平伯家耗着不成?” 听到这里季重莲算是有几分明白了,“暖玉表姐竟然是这样想的,倒是让人意料不到。” 一边是婆婆不放,一边是齐暖玉自个儿愿意留下,季明瑶如今的担忧完全是一头热嘛,两厢都不搭边,这个事情季重莲倒真不好掺和进去,这不是惹人嫌嘛。 “这丫头就是傻,认死理!” 季明瑶咬了咬牙,已是哭得双眼赤红,“若是她也与我站在同一条线上,咱们好好跟她婆婆说,东平伯府是要名声的,若是真让人知道他们拘着年轻的寡妇不让改嫁,这说出来也是有伤天和的!” 季明瑶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没有搭话,心里也有些呕着,可是一转眼想到了什么,她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一次我去书房给咱们老爷送甜汤,听到他与公公说话,说是皇上马上就要颁新旨了,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丧夫的妇人改嫁,若是到时候旨意一下,暖玉她婆婆也不好再拘着她了!”当然,自愿留下守寡的要除外。 “还有这样的旨意?”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但一想却又能明白皇上的心思,毕竟这次战死了那么多好男儿,若是这些妇人一直守寡不嫁,又怎么能为大宁朝再生出些青壮年来,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足够多的人补充进去,不然国力可就要走下坡路了。 “是,”季明瑶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道:“也亏得皇上是个明君,听他们这一说,我才觉得暖玉有希望了……” 季重莲有些失笑,齐暖玉能有希望自然是好的,可她没明白这件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季明瑶巴巴地找上她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看着季明瑶先前哭得这般伤心,季重莲恁是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季明瑶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拉了她的手,亲切道:“所以我想啊,这事还得五姑奶奶帮着出个面,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比寻常,又是暖玉的表妹,东平伯家怎么都得给你这个脸面,若是你能说动她婆婆主动退一步,大家也就不用将关系闹得那么僵了。” “四姑母,您是让我去劝离?” 季重莲诧异地看向季明瑶,由她出面和齐暖玉的婆婆谈,都隔着辈份呢,怎么看都不像回事,也不知道季明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季明瑶脸色有些尴尬,不由讪讪道:“这还不是为了暖玉,如今我与她婆婆的关系已经有些僵了,再说什么她也不听,这才求到了五姑奶奶跟前,我只有暖玉这一个女儿,你可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出火炕啊!” 季重莲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也有些为难,可看着季明瑶那满脸希冀的目光,她又不忍心一口回绝了,斟酌半晌,才道:“若是四姑母一定要我去,我便陪着姑母走上一遭,也算是去看看表姐!” 季重莲这话说得很有学问,她是陪着季明瑶走一遭,而目的是为了去看望齐暖玉,她可没保证要做些什么,实在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插手,若恁是要往自个儿身上揽,怎么知道别人会不会一转身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季明瑶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味,只当季重莲点了头,立时便欢喜了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眼下你还在宴客不好脱身,过两天……等我向东平伯家递了帖子,咱们再一块登门。” 季重莲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应下。 季明瑶达到了今天来将军府的目的,又想着家中还有事,实在是坐不下去,这便起身告辞了。 季重莲回到正厅,几个夫人便围了上来,说起霜姐儿的事来,谭夫人便笑道:“听说是个伶俐聪明的小女娃,怎么不带来给咱们看看?” 季重莲笑着推了过去,“霜姐儿这几日有些闹腾,刚才我离开时人已是睡着了,下次一定抱来给大家看看!” 白夫人却在一旁道:“我家那丫头也和裴夫人家的是一般大小,如今可是到处蹦达了,这女孩子虽然要娇养,可也不能宠太过了,不然今后真要嫁到婆家,可是要吃苦的。” 季重莲看了白夫人一眼,淡淡地没有接话。 她本来只是以为白夫人生性爽利,没想到说话却是这般不经大脑,周围的几个夫人都低声笑了起来,廖夫人这才有些尴尬地扯了扯白夫人的袖子,笑着打圆场,“孩子还这么小,说这些做什么,再说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个闺女,也断没有送到婆家去吃苦的道理,这样的婆家,还不如不嫁的好!” “廖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理。” 季重莲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廖夫人倒是个会说话,白夫人立时涨红了面,在她面前倒像是个孩子一般,也不知道这样的俩人怎么就做成了朋友。 季重莲没有多想,这厢何夫人与叶夫人又围了过来,她没见到叶瑾瑜的身影,不由问了起来。 叶夫人笑道:“刚才你不在,这丫头转头就去内院,说是要去看看你收养的那一对双生子。” 何夫人也在一旁凑趣,“听说孩子都两岁多了,长得个比个精神,这眉眼也漂亮精致,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会是个什么模样。” 季重莲淡淡地笑了笑,“长风与原野也是个可怜人,谁不想有父母疼爱着……不过如今在咱们家里,我对他们自然也是捧在手心里的,不求他们将来大富大贵,只要健康长大,懂事明理我便知足了。” 谭夫人便笑着点头道:“裴夫人心地善良,能遇到你也是这兄弟俩人的福气。” 大家又说说笑笑了一阵,倒是将刚才白夫人那事给揭了过去。 * 夜里季重莲夫妻坐在炕头上,季重莲便将今日的事情细说给了裴衍听。 叶瑾瑜的亲事自然排在首位,就是不知道叶将军这样的武将会不会嫌弃有个做太医的女婿。 裴衍听了后笑着弹了弹季重莲的额头,“我也听说过叶将军为招赘女婿的事很是头疼,如今门槛已是一降再降,也不是没有穷举子想上门攀附,可叶将军却是看不起,如今赵大人竟然点头同意了这事,我想叶将军是不会有异意的,如今就要看看赵云阳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赵紫阳最小的弟弟叫做赵云阳,兄弟俩中间其实还有个老二,只是幼时夭折了,如今有赵紫阳继承家业,赵大人倒是不愁的。 赵云阳选择做了太医,那也是一脚踩在钢丝绳上,在宫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赵大人才知道当初自己大儿子赵紫阳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地过一世就好,摊上了太医这个位置,如今他也很是无奈。 但若是能为赵云阳找到一个强大的倚仗,就是将来自己去了,也能少操一分心。 “大姐夫的品性摆在那里,赵云阳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有东方透这个珠玉在前,我怕瑾瑜反倒看不上这等文弱之士。” 这才是季重莲担忧的,东方透除了放荡风流了些,他的样貌、人品和家世倒真没几个人比得上的,可再给东方透一个机会,他也不会去叶家做上门女婿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这可说不定,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裴衍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面颊,“你看你当时那般刁蛮勇悍,小狐狸似得贼精,可我还就喜欢你那味儿!” 季重莲笑着拍掉了裴衍的爪子,插腰道:“能娶到我是你的福气,还敢挑三拣四的,你找抽呢?!” 俩夫妻笑闹了一阵,季重莲才说起了季紫薇与季明瑶来访的事。 裴衍听了只是冷笑一声,“秦子都嘛……若是他不主动凑过来,看在你庶妹的份上,指不定我还能增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既然你六妹都求到跟前来了,我定会好好照拂他的!”话语里颇有几分森然的味道。 季重莲无奈地一笑,却也并不反对,“下手可别太重了,当心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若是秦子都没戏了,六妹妹还要回娘家呆着,她与柳姨娘若再凑在一块,我继母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听你的!” 裴衍宠溺地刮了刮季重莲的鼻头,笑道:“至于东平伯那厢,你就随你四姑母去看看你表姐就好,可不要真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头,落得两头不是人。” “这个我有分寸。”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话峰一转,却是说起了木家兄弟和霜姐儿的事,“都说三岁定根,我看安叶为木家兄弟淬体强身是好事,便也没有拦着,可一直让他们长于妇人之手也是不好,等得空了你还是与他们多亲近些,打打基础,慢慢地教些拳脚功夫。” “至于安叶……” 季重莲略一沉思,想着上次安叶提议让霜姐儿也习武,不拘要有多强悍,至少能够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季重莲之后想了想,虽然觉得女孩子应该娇养,但若是能够有自保的能力,将来也不会谁都能欺负得去,她渐渐有些心动,便问裴衍的意思如何。 “我看可行!” 裴衍点了点头,沉吟道:“当时教导安叶的师傅也是个女子,女子功夫偏柔,安叶如今也就只能让长风与原野打打基础,若是想学到她那一身本事,恐怕只有女子才能学得全了,若是霜姐儿也能淬体,再跟着安叶学上一阵,那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季重莲嗔怪地瞪了裴衍一眼,粉拳便捶在了他的肩头,“我又不是要让霜姐儿练得有多厉害,干嘛要青出于蓝,女孩子还是相夫教子最重要!” “你可真是这样想的?” 裴衍一手包住了季重莲的拳头,笑着将她拉在了怀里,暧昧地在她耳边吐着气,“那咱们努力再生几个儿子!” 裴衍说着已是滑下炕头,不顾季重莲的惊呼,将她横抱进了内室,如意云纹的钩子一放,床幔落了下来,遮住了内里的一片春光! ------题外话------ 月底了,还有票的亲们可以拿出来撒了喔! 第【176】章 拜访伯府,难堪家丑 季明瑶第二天便向季重莲递了名帖,说是约着她正月二十三那日一起去东平伯府,季重莲想着也是推脱不了,便应了下来,这两天趁着空闲便在家里陪着霜姐儿与木家兄弟俩。 霜姐儿学步了一个来月,如今已是走得稳稳当当的,原本胖乎乎的小腿似乎也更加结实精瘦了,泡泡肉都去了不少,圆圆的脸蛋有向鹅蛋脸发展的趋势,虽然模样秀丽似母亲季重莲,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自觉的英气,与父亲裴衍很是神似。 今日恰巧是裴衍的休沐之日,听了季重莲的话,他便在家里看看木家兄弟俩练武的情况,如今安叶只让他们每天上下午各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其余时间便是跑跑跳跳,并没有教他们其他的。 不过两岁多的孩子能完成这些强度的运动,也得益于他们淬体之后更强健的身体素质。 由着裴衍在那里看着木家兄弟,季重莲反倒叫了安叶来跟前,细细问道:“若是霜姐儿也淬身练体,不会影响她的发育吧?” 安叶先是一怔,紧接着唇角便抖出了笑容,“夫人这是同意了?” “瞧把你乐得!”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我与大人商量过了,你说得对,女子虽然不要求有多强悍,但能够自保总是比别人要强些,就是不知道练了武之后,霜姐儿会不会变成粗胳膊粗腿的?” 季重莲是想起了前世的那些运动员女将们,那些人虽然为国争光很是值得人钦佩,但个个都练得五大三粗,若她是个男人,绝对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欣赏是一回事,但男人喜欢的女子是柔美型的,谁也不会想娶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 “这个自然不会,您看婢子就知道了。” 安叶笑着摇头,索性还挽起了自己的衣袖给季重莲看,胳膊看起来仍然纤细,但若是轻轻按下去便能觉得其中蕴含的力道,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 “这下我便放心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道:“但若是淬体的话,霜姐儿是女孩儿,到时候药的剂量可要相应减少,不能像对长风与原野那般。” “婢子省得。” 安叶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对着季重莲怀中的霜姐儿伸出了手来,“霜姐儿,来抱抱!” 霜姐儿看了季重莲一眼,笑着扑了过去,安叶伸手一接,又将霜姐儿轻轻往上一抛,乐得她咯咯地笑。 季重莲在一旁看了不由惊呼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安叶将霜姐儿稳稳地抱在怀里,对着季重莲福身一礼,激动道:“夫人恕罪,婢子是太高兴了,咱们这一派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季重莲倒是从裴衍口中听说过,安叶的师傅听说是当年某个古老门派的传人,那个门派因为一本古武秘笈而被人灭了门,只有安叶的师傅活了下来,之后在江湖中飘荡,又被裴家人收为己用,最后借助裴家的力量报了灭门之仇,这才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裴家培养死士。 而安叶却是那些死士中的佼佼者,这才被她师傅破例收为了徒弟,以此来传承衣钵。[] 所以此刻听到季重莲愿意让霜姐儿跟着她习武,安叶才这般激动,她的功法本就适合女子来学,若是霜姐儿跟了她,她也算不负师傅教导之恩,终于能把这一身功夫传下去了。 季重莲笑着扶起了安叶,“既然以后你就是霜姐儿的师傅,也算是教导过长风和原野,我就做主去了你的贱籍,你也别在我面前以奴婢自居了。” “谢夫人,我以后一定用心教导霜姐儿。” 安叶本就是率性洒脱之人,既然季重莲这样说,她也就没有推脱,将霜姐儿放在了地上,抱拳对着季重莲行了一礼。 霜姐儿学武之事就这般说定了,只是她如今还年幼,若是要淬体的话至少要等到两岁之后。 安叶考虑了种种,不由迟疑道:“夫人,既然我要教安姐儿,便要教到最好,有两味药远在高山雪顶,我想亲自去采回来!” 季重莲听了微微一怔,挑高了眉,“怎么?从前长风与原野用的那些药材不行吗?” 她可记得那些药材都是顶顶名贵的,果然练成绝佳的功夫也是个烧钱的事,一般人家还真不容易做到。 “从前的药材也是行的,只是那些都是被炮制过的,也不知道在药铺里已经搁了多久,我想亲自去采来,越是新鲜药性越是好,而且霜姐儿是女子,想要身体更柔韧延展,还需要多加一味药,而这药只有我才知道长在哪里。” 安叶这样说,季重莲反倒不好意思阻拦了,别人一心为了霜姐儿好,她还能说个不吗? “若是这样,我这段日子就要离开夫人身边,我是怕您会有事……” 安叶第一次被带来季重莲身边,裴衍就说过她这辈子的使命便是保护季重莲的安危,虽然在多了木家兄弟以后,她的重心转移了一些,可是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她的职责。 可如今要离开季重莲身边,她又有些犹豫了,对裴衍那厢也不好交待。 “我能有什么事?如今府里的护卫增加了许多,守得跟个铁铜似的,若是出门我也必定会带上一队人马,绝对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的。” 季重莲对着安叶摇了摇头,反而蹲下身来牵起霜姐儿的小手,笑道:“霜姐儿,以后就跟着安叶学功夫好不好,就像刚才一样,能飞的喔!” “飞!飞!” 霜姐儿兴奋地直拍手,小脸儿红扑扑的,两条胳膊又想往安叶身上攀去。 “你安心去吧!” 季重莲拍了拍安叶的肩膀,“若是实在不放心,我让再大人给找两个女侍卫放在身边就好,霜姐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是,定不负夫人所托!” 安叶郑重地点了点头,忽地退后一步,单膝跪地给季重莲行了一礼。 霜姐儿在一旁看得愣愣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看着安叶主动跪下了,竟然觉得她矮了不少,猛地一下便蹿上了安叶的后背,双手勒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飞!飞!” “这丫头,果真是个养不乖的猴儿!”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叶却很是欣喜,“霜姐儿能动能跳,这便比一般的孩子好了,像豆芽那样我反倒还不好和桂英说教她功夫,那孩子天生便不适合习武,文文静静地倒也挺好。” 采秋这时候正撩帘进了屋,笑着对季重莲福身道:“夫人,丹阳来信了!” 季重莲心中一喜,转头对安叶道:“浣紫正在房里给霜姐儿糊纸鸢,你带她下去看看!” “是。” 安叶应了一声,抱着霜姐儿转身退下,季重莲这才迫不及待地拆开了来信。 回到上京城后季重莲便给丹阳去了信,一封信是问候大家的,一封是专门写给胡氏,另一封又是单独写给季崇宇的。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回信了,掂掂这分量也不止一封。 采秋见季重莲满脸的喜色,不由问道:“夫人,是四太太和四少爷来的信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已是拆开信了读了起来,季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写信读信这差使都有四太太胡氏来做,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尽孝的也就只剩下胡氏一人了,想想不由让人有些心酸。 三太太姚氏带着儿子搬离了季家的老宅,也只是逢年过节才走上一遭。 大太太更不用说了,跟着大老爷季明德一直常住上京城,如今又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卧在床榻上,或许她抽了空也该去大伯父那边走走了。 胡氏的信写在鎏金绘如意云纹的粉蜡笺上,笺上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木樨花的香味,足足写了五大张。 胡氏知道季重莲最在意季老太太,便将老太太的生活琐碎,每日基本要做些什么都告诉了她,还说按照季重莲往日来信所说,食物上给老太太尽量做得清淡,饭后必是要扶着老太太散步,后花园里铺了条石子路,夏天的时候就赤脚在上面走走,老太太的精神果真好了不少,那身子比季重莲离开时还要好。 季重莲一边看一边掉泪,采秋忙递上了一张丝绢帕子,她就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笑道:“老太太如今身子好了许多,我也放心了。” 采秋也点头道:“这也是夫人孝顺,四太太尽心。” “若是没有我继母在身边照顾着,老太太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 季重莲也有些感慨,胡氏比她大不了几岁,如今操持着家中上下,可这身子却是一直怀不上,看了那么多大夫也不起作用,没有孩子便没有根本,这才是一个女人最愁的事。 季重莲想起自己那日向季芙蓉求的致孕方子,事后季芙蓉果真托人给她送了来,本来是为冯氏求的,如今不如也一起寄给胡氏用用看,好歹也是一份希望。 在信里,胡氏对季明宣与柳姨娘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没有细说。 看完了胡氏的信,季重莲又拆开了季崇宇写来的那一封。 因为去年遇上动乱,又加上新皇登基,所以科举被推迟了一年,季崇宇还在县学里读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 季崇宇今年该满十七了,胡氏也在信中与季重莲讨论过季崇宇是否订亲的问题,但季重莲认为弟弟还年轻,若是能够考中进士,到时候再来订亲也不迟。 对于这件事情,季老太太也是赞同的,若是中了进士,身份地位不一样,那订亲的选择面就要广得多了。 看完了家中的来信,季重莲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众人安康,弟弟也争气,眼下等着政局稳定了,若是季崇宇考中了进士,到时候指不定能留在上京城里做官,他们姐弟也有团圆的一日了。 到正月二十三那天,齐家的马车早早得就等在了忠勇将军府的门外,季重莲本来自备了马车,可想了想还是让车夫卸了马,转而与季明瑶同乘一车,她可不想这般招摇,以致于人人都知道她上东平伯府走了一遭。 坐上马车上,季明瑶还有些忐忑,不由拉了季重莲的手说话,“暖玉眼下也不喜欢我上东平伯府了,可我还不是为了她?如今与魏家的关系闹得那么僵我还恬着脸上门,她当我心里好过吗?”说到这里,又开始抹泪。 季重莲叹了一声,轻声劝慰道:“姑母也别伤心,咱们和暖玉表姐好好说说,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希望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季明瑶看了季重莲一眼,目光有些闪烁,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她婆婆是个倔的,希望看在你的面上能对咱们客气些……” 季重莲没有听清季明瑶后面嘀咕的话,但横竖就走上这一遭,若是东平伯家不好相与,今后大不了就不来往,也不是他们家的正经亲戚,她犯不着热脸贴冷板凳。 到了东平伯府,季明瑶让人递了帖子,门房似乎是有些不乐意,磨蹭了一阵才将他们的马车给放了进去,口中却还有几声抱怨,至于具体说的是什么季重莲没有听清,只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季明瑶。 季明瑶扯了扯唇角,讪讪地笑道:“是因为我来的次数太多了,每一次都和东平伯夫人闹得不欢而散,所以他们家才这般……” 到了二门下了马车后,倒是有个婆子立在那里等着她们,见到季明瑶和季重莲携手而来,不急不慢地行了一礼,道:“亲家夫人来得不巧,咱们老夫人去庙里敬香祈福了!” “什么?!” 季明瑶惊讶地瞪大了眼,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我可是发了帖子的,她怎么能……” 那婆子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面无表情道:“亲家夫人既然是来看咱们二太太的,就自去吧,咱们老夫人在与不在也不关事。”说着又径直对季重莲行了一礼,“裴夫人,招呼不周,就少陪了。” “妈妈去忙吧,我们自去看表姐就是。” 季重莲淡淡一笑,气度雍容,举止得宜,倒没有半分的不悦,与旁边的季明瑶涨红愤怒的脸色简直是天差地别,那婆子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将她们引进内院后这才退了下去。 等那婆子前脚一离开,季明瑶才双眸喷火,咬牙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家,怎得这么不讲规矩礼仪,当初我怎么就会看上他们家,竟然就这样晕了头把暖玉给嫁了过来?!” “姑母也别气了,既然东平伯夫人不在,咱们先去看看暖玉表姐也是一样的。” 季重莲却是暗自松了口气,知道季明瑶这般难缠,东平伯夫人提前避开也是明智之举,若是她们能先劝说得齐暖玉回心转意,那在东平伯夫人跟前便能更好说话了。 季明瑶只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意愤难平,她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她怠慢我就罢了,可怎么能怠慢你,我在帖子里可是写得明明白白的……” 季重莲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牵了牵唇角。 季明瑶觉得很是泄气,好像自己怎么样挑拨煽动这个侄女她都不为所动,气度比那些经年的老夫人都要沉稳淡定,当初真是小看了她。 季明瑶来东平伯府不只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地就带着季重莲找到了齐暖玉的苑子,不过才未时中,苑子里却是静悄悄的。 不仅是季重莲与季明瑶有些诧异,就连她们身后各自带着的一个丫环都瞪大了眼。 若是说男丁凋零了,东平伯府不比从前她们还是相信的,可这个时段也不应该没个人守着,空旷的苑子里静悄悄的,可看着苑子里的布置也不算萧索,想来平日里还是有人收拾整理的。 “暖玉这丫头搞什么鬼?” 季明瑶心中也升起了疑惑,“平日我到这里来,苑子门口都守着人的,今儿个难道是知道咱们来了,特意将人给遣了?” 季重莲脚步一顿,沉吟道:“咱们进去看看再说。” 齐暖玉住的苑子并不小,正房有三间,两边还各带了两间耳房,左右厢房各两间,后面还有一排五间的倒座房,整个苑子格局清楚,正房在哪里一目了然。 此刻,正房的门是虚掩着,照样的没有一个丫环守着,季明瑶疑惑地推开了门,季重莲也跟在她身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俩人刚转过东次间鸡翅木底座的八宝琉璃屏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和喘息,伴着一阵亲昵的打情骂俏,“讨厌,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听见这软糯中带着点甜腻的声音,季重莲与季明瑶对视一眼,眸中都是不可置信。 这声音确实是齐暖玉的,季重莲只是有些印象,但季明瑶怎么可能不记得?! “四姑母……” 季重莲也觉得很是尴尬,刚想拉住季明瑶的手俩人悄声退出去,可季明瑶已是暴怒,如旋风一般地卷了进去,伸手就撩开了内室的帘子,大喝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 季重莲抚额叹了一声,对身后的琉璃使了个眼色,让她拉着季明瑶的丫环一起守在门口,这样的场景可不能被别人看见,然后她也跟着走进了内室。 ------题外话------ 亲们,这个月还有两天了,手中还有票票的亲们请投出来,月第一次得到那么多票票,真高兴,希望下个月继续努力! 第【177】章 庭院深深,寂寞难耐 雕着凤穿牡丹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正躺着两个女子,她们嬉笑打闹着,间或相亲相抚,姿态无比暧昧,若是这样的画面换作是一男一女还让人能够理解,可是两个女子…… 季明瑶已经气得瑟瑟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床上的两个人,惊怒地说不出话来。 季重莲跟在季明瑶身后进了内室,看着这样的场景也彻底怔住了。 两个女人搞在一起……这个时代真是不落后啊! 齐暖玉慌慌张张地笼了件大衣裳便坐起了身来,脸色涨得通红,看看季明瑶,又看看季重莲,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愧万分,那头都要埋到了胸前,与她从前在季重莲记忆中高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齐暖玉的样貌比从前成熟了不少,眉眼算不上特别精致,但一看也是个秀丽的美人,只是眼下发鬓散乱的模样稍显狼狈。 而在齐暖玉身后那名女子却是不慌不忙地坐起了身来,她的眉眼很是修长,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年纪不到三十,但却并不显得年轻,有种岁月磨砺后的成熟与稳重。 季重莲叹息着摇了摇头,看这女子的模样也不像是东平伯府的管事媳妇之类,不过真正稳重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季明瑶一把攥住齐暖玉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怒气冲冲地看向坐在床上的女子,“大太太,咱们家暖玉年纪还小,你怎么能让她做这种事?” 季明瑶口中的大太太自然是东平伯的大儿媳妇乌氏,乌氏膝下只有一女,且年纪尚幼,这次东平伯府的灾祸她丈夫自然也同其他人一般被岭南王斩了首。 “母亲!” 齐暖玉涨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扯着季明瑶的衣袖,低声道:“这事你怎么能只怪大嫂呢?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是愿意的……” “你还知道不知道廉耻?!” 季明瑶转身便是一巴掌抽向了齐暖玉,食指重重地点在了她的额头,“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如今东平伯府的男人都死绝了,你连女人都要搞,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季明瑶的胸脯重重地起伏着,像高低不平的山峦,季重莲忙上前扶住了她,劝慰道:“姑母,这事还是要问清楚再说。” 在世家大族里也确实有这种龌龊事,这还不像是宫里太监与宫女之间的对食,也不像男人之间的断袖之好,女人在一起也就只能玩玩假凤虚凰的游戏罢了,大多数人都是增只眼闭只眼,总比寡妇偷人来得好。 而东平伯府如今最不缺少的就是寡妇。 任凭她们这边如何吵闹,乌氏已是气定神闲地穿好了自己的衣裳,连交领对襟小袄上的盘扣也一丝不漏,只是原本挽起的乌发有些歪斜,她将发簪随手一抽,那如瀑的长发便披散在了身后。 乌氏此刻已是站起了身来,对着齐暖玉淡淡一笑,“既然弟妹这里有客人,我就不多陪了。” 言语间竟然没有一点尴尬和羞恼,让季明瑶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火大,她哪能任这个女人就这样离去? 就在乌氏经过季明瑶身旁时她手一伸便攥住了乌氏长长的乌发拖攥了过来,啐了一口,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就要等着你婆婆回来看看你的嘴脸,从前你婆婆还夸奖你贞静娴淑,你就是这样守得节?勾引人都勾引到自己妯娌弟妹的头上了?!” 乌氏攥着自己的发根,同样不屑地看向季明瑶,冷笑道:“你以为婆婆不知道吗?她不过增只眼闭只眼罢了,魏家的男人都死绝了,怎么着?不允许咱们改嫁,还不允许咱们给自己找乐子不成?” “呸!你还要脸不要脸?!” 季明瑶听得脸色大变,抡起手便想向乌氏招呼过来,这边齐暖玉怎么看得下去,忙抱住了季明瑶的胳膊,就是不准她打乌氏。 这乌烟瘴气搞得都是些什么? 季重莲头痛地抚了抚额,看着俩个女人扭打成了一团,被迫拉入战局的齐暖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倒是中间挨打最多的那一个。 不过,齐暖玉也是该! 就算东平伯府再不济,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而且还被人逮个正着,就像有心人的特意安排一般…… 等等…… 季重莲的思绪中慢慢过滤着她们一路走到这里的情景,苑子里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别说房里侍候的大丫环了,到底是齐暖玉与乌氏怕被人撞破的精心安排,还是有心人的设计?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止住眼下这一场打骂来得实际。 想到这里,季重莲左右一看,顺手便捞起了窗台下长条案几上摆着的画着孩童垂钓的粉彩花觚,双手抡起来往地上使劲一砸! “咣当”一声脆响,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了! 三个女人的目光同时向季重莲转了过来,只见得她脸色沉沉地喝道:“你们闹够了吧?若是想闹得整个东平伯府都知道你们的丑事,尽管再大声些!” “呜呜……” 季明瑶嘤嘤地哭了起来,转身便扑倒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拿着帕子不住地抹泪,“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齐暖玉只看了季明瑶一眼,却是关心地对着乌氏嘘寒问暖,看着她脖子上被季明瑶挠出的红印更是止不住地心疼,转身就翻箱倒柜地找药去了,索性将季明瑶扔在了一旁,而对于季重莲,她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理过。 季重莲冷笑一声,她这是找的哪门子罪受,当初就不该心软答应了季明瑶,如今反而掺和进东平伯家的龌龊事里来了。 季重莲看了一眼乌氏,她虽然身上带伤,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看着季明瑶讥讽地笑着,“齐夫人,你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你打今天才知道吗?她就是喜欢粘着我,如今你带也带不走她,再说我婆婆也放了话的,咱们这几个妯娌都别想再离开魏家,得为自己死了的男人守节,不然她就将这点事情抖出去,想死大家一起死,魏家名声臭了,咱们几个的娘家也别想干净!” 季重莲听出乌氏这话里有怨也有恨,这是积压得久了心理不平衡呢! 季明瑶恨恨地看了一眼乌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已是咬牙道:“我是倒了什么霉,竟然把女儿送进了这个虎狼窝,现在还要被你们威胁,真正是没有王法了!” 乌氏嗤笑地看了一眼季明瑶,反倒退后几步坐在床榻上,安心地享受着齐暖玉的服侍。 齐暖玉小心翼翼地给乌氏擦着药,一边擦一边还问道:“大嫂,痛不痛?痛就一定要说,我轻点擦!” 乌氏似笑非笑地扫了季明瑶一眼,眼尾高高挑起带着一股浓浓的挑衅,那模样似乎在说,看吧,你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到底还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暖玉,你还要不要脸,我白养你了!快跟我回去!” 季明瑶咬了咬牙,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攥齐暖玉,却被她侧身躲开了。 季明瑶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倏地怔住了,她看着女儿陌生而疏离的眼神,像是从来也不认识一般。 齐暖玉却是淡淡地瞥了季明瑶一眼,“母亲,那个家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个家,只有父亲和杨姨娘他们一家三口,我算是解脱了,母亲,如今在那里面挣扎的人只剩下你了,你凭什么还要拉我回去一同受苦?!” “母亲是在救你,难受你不明白吗?” 季明瑶心痛难当,没相到在齐暖玉眼里,那个家竟然是那么地令她排拒…… 齐暖玉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救我?还是想要救你自己?!” 季明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暖玉,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 这一刻,她不得不反思,究竟是她做得不好,还是那个家真地是如此地不堪。 是,她从前在家里便是嫡女,是父母捧在掌心的至宝,性子是娇惯了些不懂得在男人面前伏低做小,也没有杨姨娘曲意温柔会讨季飞扬欢心,更没有如杨姨娘一般生了个儿子齐济贤。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努力给这个女儿最好的一切,可到头来竟然还讨了女儿的嫌? 季明瑶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季重莲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目光冷冷地看向齐暖玉,“表姐,她是生养你的母亲,即使她有不对,你这样说她,也是大大地不孝!” 齐暖玉看了季重莲一眼,忽而笑了,转身倚在乌氏的肩头,娇嗔道:“大嫂,这是我的五表妹,从前还是一文不名,可如今却是正二品的将军夫人,果真是风水轮流转,让人不得不仰望呢!” 乌氏也跟着将季重莲上下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品评一般,末了才点了点头,“确实有美貌有气度,忠勇将军真是好眼光!” “大嫂这样说我可是会吃醋的。” 齐暖玉笑着在乌氏面上啄了一口,最初的慌乱与羞怯过去,如今与季明瑶撕破了脸,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 乌氏又趁机捏了捏齐暖玉的小手,俩人竟然又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了起来。 季明瑶很是内疚地看了一眼季重莲,泣声道:“五姑奶奶,今日让你见着这般羞人的场景我也不愿……我是没有想到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季明瑶说着已是含着泪眼看向了齐暖玉,“暖玉,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齐暖玉翘了翘唇角,摇头道:“我从一开始便选择留在了这里,是母亲你一直执迷不悟,异想天开!” “从前我以为是你自己傻,想要留在这里为你丈夫守节,”季明瑶叹了一声,目光扫向乌氏时却是带着一丝冷寒,“却没想到你留在这里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季重莲瞥了齐暖玉一眼,淡淡地说道:“姑母,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再说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呆,没想到东平伯府看着还行,内里却是布满了毒瘤,这样的勋贵之家仅仅凭着一些女人想来也是支持不起门庭的,衰败也是迟早的事,她只用在一旁看着即可。 到时候这些东平伯府的女人何去何从,便不再是她关心的问题。 季重莲今日已是依约陪着季明瑶来了这里,今后想来她是再也不会登这里的门了。 季明瑶最后再看了齐暖玉一眼,见她只是将头倚在乌氏的肩上说着笑,眸中不禁溢满了失望,转身捂着唇便踉跄地出了房门。 季重莲看向齐暖玉与乌氏,也笑了,“你们这对假凤虚凰倒也是有意思,若是真能长久一辈子,可别忘记好好谢谢你们的婆婆,可是她老人家成全了你们!”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齐暖玉的脸色已是气得铁青,不由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大嫂,她这是什么意思?!” 乌氏眼婆婉转,却已是拉了齐暖玉的手,一边轻拍着她一边出声哄道:“裴夫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今日她们能这般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来,不是婆婆让她们来看戏的,还会有谁?不然咱们这里面动静那么大,怎么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 “你是说婆婆她已经知道了咱们……” 齐暖玉诧异地捂住了唇,刚才她还以为乌氏是随便这一说糊弄季明瑶她们,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婆婆自有她的打算,咱们自己快乐不就得了。” 乌氏挑起了齐暖玉的下颌,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暧昧的气息吞吐而来,“跟我在一起,你可当真不会后悔?” “我从来没这般快活过,那个娘家,我是永远不会再回了。” 齐暖玉说话之间已是对着乌氏狠狠吻了过去,俩人跌倒在床榻之前,又是一番颠鸾倒凤不提。 出了齐暖玉的苑子,季重莲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那间屋子散发的味道她并不陌生,却只觉得恶心,没过几年的日子,齐暖玉怎么变得这般堕落和糜烂了? 看着一旁的季明瑶还是掩着嘴轻声抽泣着,季重莲不由劝道:“姑母,如今已是这般情景,你也清楚表姐为什么不肯离开,就由得她吧!” 季明瑶看了季重莲一眼,哽咽道:“我还记得暖玉她才是那么个小不点时有多可爱,她总爱粘着我,说是要一辈子孝顺我,对我好……可我的女儿怎么变成那个模样了……”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若是她的女儿变成那般模样,她也会这般心痛难当吧。 俩人行到二门时,起初领着她们进来的婆子果真又候在了那里,见了她们竟是笑着上前福身一礼道:“亲家夫人可是见到咱们二太太了,如今该明白老夫人的苦心了?” 季明瑶恨恨地看向那婆子,“替我转告你们老夫人,她怎么对我的女儿我看着了,如今她也不再是我的女儿,那是你们魏家的媳妇,今后与我们齐家再不相干!”说完后竟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东平伯夫人的心思真是让人难懂,季重莲深深地看了那婆子一眼,只觉得今日的这一切就像个闹剧,她就像个看戏的人一般。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失笑,摇了摇头也跟着上了车。 坐在马车上,季明瑶仍然难掩伤心,季重莲劝了几句,便只听着她说话。 “我也想清楚了,既然如今暖玉不需要我了,在齐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回丹阳陪陪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她老人家念着我的好,永远不会嫌弃我!” 季明瑶两眼泛红,在女儿这里受挫了,她才想起母亲对她的好,这一刻季明瑶心里也不无内疚。 前两年听说季老太太的身子不好了,可她都没有抽出空去丹阳看上一眼,如今她有闲了能去走上一遭,即使常住,也比在齐家呆着来得好。 齐暖玉有一句话是说对了,或许她让女儿归家,也只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齐府苦苦地挨着,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姨娘亲热,看着他们的儿子一天一天长大,那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姑母能够想通最好了!” 季重莲双眼一亮,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老太太她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四姑母,若是您能在她膝下陪伴着,她也不至于那么孤单,开春后我也会去丹阳,要不到时候咱们一道去?”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季明瑶抹干了泪,说到底,她还是个坚强的女子,也没有别人看起来这般柔弱,既然放下了就不要去想。 虽然齐暖玉的事情让她很是痛心,可那是女儿的人生,她就算再不乐意见着,也不能去阻挠女儿的一生! 马车先将季重莲送回了忠勇将军府,这才重新往齐府而去。 季重莲一回到屋里就倒在了床榻上,将今日这事反复琢磨了一遍,只觉得荒唐和无厘头。 反正这事是告一段落了,今后东平伯府那点破事她是打死也不再掺和进去了。 ------题外话------ 倒数第二天了,有月票的亲们不要再捂了,撒吧撒吧,嘿嘿~ 第【178】章 阴阳怪气,大房出事 到了二月皇室便要祭祖,在这之前,不仅后宫嫔妃的册封要下来,对所有官员的排查、任免或是调任也会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也就是说在人心惶惶那么久之后,终于要有一个定论了。 为着这事,季重莲还特意与裴衍谈了许久,不管朝堂上局势怎么变化,只要裴衍不被人拉拢,始终心向皇上,这一波浪潮便不会将他牵扯在内。 裴衍行事向来有分寸,而且低调,除了在处置张继然的事情上他露了一回脸,其他事情也很少看到他蹭头,皇上对他很是放心。 看着霜姐儿安然入睡,浣紫抱了她歇在了西暖阁旁的梢间里,季重莲夫妻俩便窝在了内室的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等着上京城的局势定了下来,我准备回丹阳一次,正好四姑母也想回去看看老太太,咱们便能一起同行了。” 季重莲挪了挪位置,轻轻地倚在裴衍肩头。 关于齐暖玉那点龌龊事她到底没有告诉裴衍,实在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在他也没有追问,东平伯也不算是他们的亲戚,今后不来往就是了。 “你大姐不一起回去吗?” 裴衍侧头在季重莲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又将她拥紧了一些。 季重莲摇了摇头,“大姐姐要照看凌哥儿,若是她走了,大姐夫他们父子没个照顾的人,她也不能放心,索性我便不叫她了。” “什么时候启程,我算算日子看能不能送你们一程。” 裴衍的唇边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怀中拥着他最爱的女人,西暖阁里睡着他们的女儿,安宁而祥和,人生似乎在这一刻已经得到了圆满。 “别了,你那么忙!” 季重莲撑起来一些,反身趴在了裴衍的胸口上,听到他强健的心跳声有种莫名的安心,说出的话语也变得轻缓,“横竖有安叶陪在我身边,再不济将谭护卫他们也带上,咱们一路从梁城走来都没事,丹阳离这边也不过一个月不到的路程。” 裴衍点了点头,“霜姐儿也是时候该去看看她的太祖母了,只是我走不开,你要给老太太告个罪,将来得闲了我一定去看她老人家!” 季重莲笑着应下,又道:“不过这几日大姐他们该来了,我还是等着他们来了后再回丹阳,也免得路途上错过了。” 裴氏曾来信说是年后带着两个孩子来看望他们,算算日子不是这个月底便是下个月初。 裴衍笑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鼻头,“到时候你好好陪陪姐姐,不过姐姐对上京城里该比你更熟悉,到时候指不定还要给你带路!” 季重莲唇角一翘,呵呵笑道:“那我也乐得清闲,就等着大姐带我四处游览一番!” 俩夫妻又说笑了一阵便歇息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日子到了正月二十八,大太太那厢突然便派人来请季重莲,说是许多年没年了,还请她务必上门一次。 传话的人是崔妈妈,她看着比从前苍老了不少,只是那双嘴唇依然厚实,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夹棉小袄,说话间极是谦卑谄媚,要不是季重莲早就清楚了她的底,指不定还被她这张嘴给胡弄了过去。 不过听季明瑶说起大太太好似卧病在床,于情于理季重莲也该过去看看,便问崔妈妈,“大伯母身子可是不好了?” 崔妈妈尴尬一笑,“也不是不好,就是心里头不舒服,也没个知心人陪她说话,整日窝在床榻上便有些虚软无力了。” 季重莲知道崔妈妈说的不是实话,目光沉沉地扫了过去,崔妈妈不由跟着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崔妈妈怎么敢说老实话呢,那不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吗?! 大太太得的的确是心病,这病却还是因季重莲而起。 原本季芙蓉改嫁给赵紫阳,起初大太太还觉着不错,可久而久之见着身边的夫人太太们的女婿个个都做了官,唯独自己的女婿是个开药铺的,大太太心里便渐渐不是味道了,甚至还起了撺掇着季芙蓉再改嫁的念头。 如今新皇登基,裴衍又被封了正二品的忠勇将军,季重莲也是水涨船高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回到了上京城,大太太心里再对比一番,只觉得呕得快要吐血,她当初怎么就没有慧眼识英雄,若是把裴衍这个未来的金鬼婿给吊稳了,今天扬眉吐气的人不就变作她了吗? 大太太心里很是不甘,季芙蓉来看望她时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逼着女儿改嫁,季芙蓉自然不同意,俩母女大吵了一架后便各自散去。 而季芙蓉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娘家了。 大老爷季明德那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整日精神惶惶,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起来,大太太原本还想在大老爷面前哭诉一番,没想到却换来一顿好骂,这才是真正地呕了心气病在了床榻上。 崔妈妈也不知道大太太是怎么想的,如今不去好好地与大姑奶奶和好,偏偏要让她来请五姑奶奶。 崔妈妈可记得她从前与季重莲的过节,相信对方也没有忘记,此刻被季重莲犀利的目光一扫,她顿时觉得后背蹿上了一股冷汗,只得硬着头皮道:“五姑奶奶若是没这空闲,老奴这就去回了太太,不敢耽搁五姑奶奶的时间……”说着便要主动退下。 季重莲却是出声唤住了崔妈妈,不冷不热地说道:“妈妈且在外等等,我去换身衣服便随你一起过去。” 崔妈妈惊喜地抬头,只感觉压在心上的石头猛地被人卸了去,顿时轻松不少,连连点头后便退出去候着了。 季重莲换了一身衣裳,又让采秋准备了些补品和药丸,坐着裴府的马车,跟在崔妈妈的平顶黑油马车之后,一路向东城驶去。 自从季明德在通政司任职后便在东城买了一栋小宅子,宅子不大,只是个三进的小院子,但住上季明德夫妻在加一个洪姨娘也是绰绰有余了。 马车直接进了外院,泊在了一旁的空坝子上。 季重莲扶着采秋的手下了车,随着崔妈妈一起往内院而去,沿途连仆佣都没见着几个,大冬日的萧索中更显得一片清冷。 到了正房后,季重莲已经隐隐听到屋内传来的一阵低咳,崔妈妈撩了帘子向内禀报了一声,这才将季重莲主仆让了进去。[] 屋内有一阵药味飘散着,季重莲闻着还不觉得什么,一旁的采秋却是捂着唇干呕了起来。 季重莲顺势给采秋搭了一把手,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吃坏了东西?” 崔妈妈站在一旁看着,眼珠子转了转,不由笑道:“五姑奶奶,采秋怕是有喜了。” “可是真的?” 季重莲目光晶亮,唇角也不由染上了一丝笑意。 采秋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东西倒是没呕出来,就是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听见季重莲的问话,不由红着脸低声回了一句,“有两个来月了,本想等三个月身子稳了些才向夫人禀报,没想到还是被夫人看出来了。” “太好了!” 季重莲真心地向采秋道了一声喜,牵了她的手道:“你身子重就要好生将养着,回去等林桃来了把活计交给她来做,没事陪陪我就行。” 崔妈妈说话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采秋真是好福气,有五姑奶奶这么疼着,别人可是求不来的!” 季重莲目光淡淡地转向了崔妈妈,“采秋既然闻不得这药味,劳烦妈妈先带她下去坐坐,我自去见大伯母就行了。” “这……” 崔妈妈有些迟疑,可看着季重莲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心中一悚,赶忙便应了一声,“老奴这就带采秋下去!” 看着崔妈妈殷勤地扶着采秋向外走去,季重莲轻哼一声,转了身绕过雕着喜鹊登枝的红木屏风,洪姨娘已是快步迎了上来,对着她福身一礼,“婢妾见过五姑奶奶!” “洪姨娘不必客气。” 季重莲抬手虚扶了洪姨娘一把,她顺势便站了起来,对着后面呶了呶嘴,压低声音道:“太太心里不痛快,就是发些牢骚罢了,五姑奶奶若是听不进去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多担待一些。”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二姐姐最近如何了?敏怡郡王府规矩严,咱们也不方便给她去信,若是她得空了,让她带着孩子们过来上京城玩玩,也当是看望大伯母和洪姨娘了。” “五姑奶奶有这份心,婢妾回头就给二姑奶奶递个话,你们是姐妹不比平常,也是该多来往的。” 洪姨娘话语里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敏怡郡王府在江东,若是来上京城也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再说如今季重莲的身份也是不同往日了,季海棠与她结交只有好处的。 娘家才是一个女子的倚仗,就算如今季海棠做了世子侧妃也是一样。 “五姑奶奶怎么这么久还不进来,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请?” 东次间的炕头上传来大太太阴阳怪气的声音,洪姨娘满脸歉意地望了季重莲一眼,这才领着她往里走去。 大太太穿着一身蜜蜡黄的通袖大袄,头上带着墨绿色嵌玉石的兔儿卧,斜斜地倚在炕头上,身后枕着两个弹墨引枕,目光斜斜地扫了过来,对季重莲招招手,“五姑奶奶来了,坐近些我才看得清!” 季重莲笑着对大太太福了福身,这才坐在了炕头的一角,看着大太太并不怎么憔悴的脸色,再想想刚才那中气十足的揶揄,不由笑了,“大伯母看来精神还是不错的,累得我还担心一场,巴巴地来探望您,得知您身子安好,我便放心了!” “哪里好?” 大太太挑高了眉,抚着额头“哎哟”了一声,“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从头到脚这骨头都是软的,撑都撑不起来!” 大太太这是无病呻吟,季重莲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关切地问道:“可找大姐夫来看过了?” 大太太瞪了季重莲一眼,轻哼了一声,“他看了还不是一样,就一个小小的大夫,能治得了什么病?!” “话不能这么说,”季重莲微微挺直了背脊,为赵紫阳辩驳道:“大姐夫出身杏林世家,也曾在宫中做过太医,连先太后她老人家的顽疾都给治好过,被誉为医道圣手也不为过。” 大太太讪讪地应道:“是又如何?还比不上如今的五姑爷,忠勇将军的名号多气派,五姑奶奶,你这是一下便将咱们所有人都踩在了脚底了!” “大伯母这话我可不爱听!” 季重莲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孔,“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就算我夫君身居高位,我也是季家出来的女儿,胳膊肘绝对不会向外拐,只要季家有事,难道我还能撒手不管?”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 大太太看了看季重莲,还是觉得心气不顺,那一身明晃晃的茜红色亮缎大袄将她的眼睛都晃花了,她不由瘪嘴道:“如今你是有权有势了,可也别忘了你大姐姐,她从前是如何对你的,你可要记在心里!” “大伯母放心,侄女片刻也不敢忘!” 季重莲笑着安了安大太太的心,既然大太太没有什么毛病,她也该告辞了,横竖看起来也就是中年妇女的更年期综合症,脾气倔了些,心气难顺了些,过了这段日子也就该好了。 大太太又说了季重莲两句,见她没像从前一般和自己顶着干,知道她受教了,便也没再多作刁难,再嘱咐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 走在正房的庑廊下季重莲还有些发笑,大太太如今竟然变成这般了,倒是比从前应付起来容易多了,她不过多让着一丝迁就一些,也当是为季芙蓉尽点孝。 拐出了正房,还没跨出内院的垂花门,便有个小厮候在了那里,见了季重莲主仆,赶忙过来请安,道:“五姑奶奶,咱们老爷有请!” “大伯父找我?在什么地方?”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怎么大太太那厢才刚完,马上就轮到大老爷出场了,这夫妻俩都是一阵一阵的,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了。 “在外书房里,五姑奶奶请跟小的来。” 那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侧身让在了一旁。 季重莲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上去,总之都来到了大老爷府上,不去拜见一下也说不过去,索性看看他有什么事吧。 林护卫派了两个护卫跟着季重莲主仆去外书房,自己和另两个护卫则守在马车旁等着,横竖这是在季府,也算是他们家夫人的半个娘家,应该出不了事。 这里的外书房是一明一暗两间房,内里议事,外间待客。 季重莲还未踏进书房,便已经见得季明德来回走动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似乎隐隐有些焦躁,一袭褐色长袍穿在他身上累显得精瘦了些,颌下一捋长须,眼角已是生了皱纹,有几根白发夹在发鬓间,看着竟比从前苍老了不少。 季重莲心里暗自吃惊,留了采秋与两个护卫在门外,举步踏了进去,对着季明德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大伯父!” 季明德怔了怔,这才有些僵硬地抬了抬手,“起吧,自家人也不用多礼!” 季重莲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季明德,他的面容与季明宣其实只有两分相像,但季明宣养尊处优诸事不愁,颇有些越活越年轻的味道,可季明德操心过盛,却已是早早地生了华发。 “一别这么多年,没想到五姑奶奶已经有了这般造化。” 季明德很是感慨,虽然眉宇闪过一抹焦灼,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今儿个五姑爷没随你一同来吗?” “他公务繁忙,有些脱不开身。” 季重莲笑着回了一句,却发现季明德眼神一黯,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看屋外侍立的众人,“你跟我进来说话!”说罢便转身进了内间。 季重莲微一诧异,还是举步跟了进去,这是她的大伯父,虽然俩人也算不上多熟悉,但毕竟有那份亲人的血缘在里面,相信大伯父不会对她起什么歹意,顶多是有事相商,且不好让别人知道。 季重莲进了内间,季明德已经坐在了镶了山水纹大理石的紫檀木桌案后面,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晦黯,半晌后,才艰涩地说道:“大伯父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大伯父有何事,不妨来说来听听。” 季重莲心下一滞,却是不敢一口应诺下来。 当初答应季明瑶那点事情是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涉及到后宅,无关朝堂政事,即使被人捅破了窟窿也只会当作笑料传上一阵子也就罢了。 可季明德却是不一样,他是朝廷命官,他所求之事不说她能不能办到,就算能也要在斟酌衡量之下才能允诺,不然事没办成,反倒招了人怨,那才是得不偿失。 “这事……我也不好与你细说。” 季明德眸中神色挣扎,却是倏地站了起来,绕过桌案几步走到了季重莲跟前,动作之快倒是让她忍不住倒退两步。 可看着季明德眼中的乞求,季重莲却又生生止住了步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伯父,你既不能与我说道,又要我如何帮你?” 季明德苦笑一声,却是摆了摆手,面容萧索,“说不得啊!这事咱们家里也就我知道……若是真地让你也知道了,指不定便要惹祸上身了!” ------题外话------ 最后一天,月票喔亲们,投吧投吧! 第【179】章 城角偶遇,左右两难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季重莲却是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她双臂紧紧环胸,却还是觉得有一股冷寒从脚底蹿了上来,全身冰凉。(.好看的小说) 大伯父虽然没有对她说透,可她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就是季明德与叛王有牵连,不然又怎么会祸害全家? 大伯父说他一个人受罪不要紧,请她一定要保住季家的根基,不能让季家就这样折在他手上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皇上震怒,一定要追究下来,季家又能否全身而退? 她是外嫁的女儿,若是季家有事牵连不到她的身上,可季崇宇呢,季老太太呢,还有胡氏……他们可都是季家的人,若是有个万一,她如何能够心安? 这件事情,季重莲也只有回去与裴衍商量,可她觉得裴衍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或许还无端地让皇上对裴家起了猜忌,这该如何是好? “夫人,”采秋担忧地看向季重莲,起身给她披了个羊毛大氅,“究竟出了什么事,让您这般魂不守舍的?” 季重莲摇了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牙齿却止不住地轻轻打颤,她攥紧了大氅的襟口,沉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将军府?” 采秋怔了怔,撩帘向外看了一眼,“只怕还要走一刻钟。” 季重莲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让林护卫派个人去找大人,就说我不舒服,让他得空了立马回来看看我。” 采秋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按照季重莲的吩咐去做了。 车子刚刚拐进西城角时,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当街便跪倒在地,车身一斜,车内立时便是一阵颠簸,猝不及防之下季重莲差点被甩下车去,采秋反射性地想去拉季重莲,却被她侧身扶住,“你身子还不稳,快坐好了!” 采秋这才想到自己肚中的孩子,赶忙正襟危坐。 “夫人,有没有摔到哪里?” 林护卫焦急的声音在车外响了起来,季重莲不由皱了眉,“我没事,这么这般不小心?” 车夫已是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地磕头道:“夫人恕罪,也不知怎么的这拐角被人放了块石头,马儿的腿正好踢在石头上,怕是折了!” 因都是在城内来回,今日出门车夫就只套了一匹马拉车,若是马儿的腿折了,这马车也没办法走了。 季重莲想了想,便对外吩咐道:“林护卫派人回府里再牵匹马来,顺道再让几个人抬了门板过来,将马儿抬回去请兽医来看看,咱们先下了马车,你们几个力气大的将车身往边上移些,别挡了人家的道。” 季重莲说完便要下车,采秋几步先下了马车,又撩起帘子扶了季重莲下车。 林护卫自然依命行事,派了个护卫回府里找朱管事,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两个护卫留在这里。 这还是在正月里,前两天刚刚下了场小雪,路面有些湿滑,采秋扶着季重莲站在门廊下,又拿了个花鸟珐琅的手炉塞到季重莲手里,关切地问道:“夫人冷不冷,若是太冷了,咱们等着林护卫几个将车抬到边上咱们再上去,还是在车里呆着暖和些。” “不妥。” 季重莲略微一想便摇了摇头,“若是卸了马,车子就是斜的,难不成要林护卫他们一直抬着车子一角稳着不动吗?” 采秋脸上一红,“奴婢倒是没有想到,还是夫人想得周到……要不看看这是哪户人家,咱们借个屋暖暖,等着牵回了马再赶路?” 季重莲怔了怔,刚想转头看看这是哪户人家的宅子,紧闭的大门却是“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小厮殷勤地在前躬身开道,身后一个着天蓝色锦缎袍子的男子正要踏步而出,见到在门廊下站着的季重莲主仆微微有些诧异,直到与季重莲的目光撞在一处,却是倏地怔住了。 秦子都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季重莲一身茜红色亮缎大袄,衬得她肤色白皙靓丽,精致的眉眼,窈窕的身形,那曾经在他记忆中无比清晰的容貌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模糊了,但当这个人就站在他跟前,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只是此刻的季重莲已经不是十四岁时纤瘦清丽的模样,她身段丰腴,个子高挑,举手投足间都有种优雅华贵的美。 若说当年的季重莲只是一朵清雅妍丽的莲花,那么如今的她便是一朵秾丽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芳华璀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重莲显然也认出了眼前的男子,秀气的眉角不由微微蹙起。 二十多岁的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俊逸的脸庞,儒雅的气质,只是眉梢眼角间不经意划出一丝戾气,让这份气度生生打了折扣。 经历了那么多,秦子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了。 季重莲微微抬了眼,这才看清门廊上高悬着一块鸡翅木的牌匾,涂了一层本色的亮漆,上面淳厚稳健的笔风写下了两个黑色的大字:秦府。 季重莲突然想起季紫薇那一次前来拜访她时的确说过他们便住在西城角,没想到世事竟有这般凑巧,她的马车坏了,恰巧就站在了秦府的门廊下。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微微颔首,“秦大人!” “裴夫人!” 秦子都略微一迟疑,这才僵硬地垂首作揖,而在他身后的华伟却已是瞪大了眼,当朝最有名望的裴夫人他可就知道一个,不仅住在这西城里,且还是他们家季姨娘的嫡姐。 秦子都目光一扫,见着那倒地的马以及半倚在街沿边的车身,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踌躇半晌,才道:“外面天冷,若是裴夫人不嫌弃,不若在舍下稍坐歇息,等着贵府的马车好了再走。” 季重莲微微侧身,目光却是注视着宽敞街道上寥落的行人,她的下颌轻扬,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就像渡上了一层金光,脸庞上隐约可见那细细的绒毛,挠得秦子都心里直发痒,藏在袖中的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头。 那被压抑在心头的酸涩、愤懑,不甘骤然交织在一起,此刻秦子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季重莲已经到了他必须要仰望的高度,而从前,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季家女,她的父亲甚至还没有半点官身。 那时与季家的婚事是他想尽办法破坏掉的,可真正被人逮住他的痛脚而主动退了婚,他心里反倒生出了不愿。 若非如此,在弃了季重莲之后,他为什么还要反聘季紫薇,即使是做妾,也要拘个季家的女儿在身边。 秦子都从前还觉得她们姐妹有几分相像,可几年过去了,再见季重莲……他才知道,这份气度与美貌足足可以将季紫薇甩九条街,那是她望尘莫及的。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秦子都一眼,“秦大人客气了!” 季重莲的话语客气而疏离,人却是未动,显然是并不打算进秦府坐坐,转而迈下了台阶,离秦府的门廊也走远了几步。 秦子都几欲气结,他都已经如此客气了,季重莲却还要拿乔?! 想到这里,秦子都不由跨前两步,负手冷笑道:“是,咱们秦府的确比不上将军府的格局,寒门小户也招待不起如裴夫人这等贵妇!”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秦子都一眼,忽而掩袖笑了,“秦大人如今已是贵为户部给事中,怎么能说自己是寒门小户,让在你底下的那些官员们情何以堪?!” “我不去秦府,是因为咱们并不相熟,还是保持些距离来得好!” 季重莲清咳了一声,采秋赶忙过来扶住了她,顺势挡住了秦子都恼怒中又带着探究的目光。 秦子都那会在季家生事时,采秋虽然还没在季重莲跟前服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底也是知道了一点当年的事情,对秦子都这样的人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还有卖姐求荣的季紫薇,这俩个人凑一起才是登对! 站在秦子都身后的华伟有些气不过,上前两步颇为意愤道:“裴夫人,您的庶妹如今正是咱们府上的姨娘,您怎么能说与咱们不熟呢?!” 季重莲扫了一眼华伟并不说话,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秦子都,看得他一阵脸红,忙转头低斥了华伟一声,“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还不退下!” 华伟咬了咬牙,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还是依言退下,这种时候他总不能扫了秦子都的面子。 林护卫带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自然是知道这座小小的秦府属于户部给事中秦大人,至于秦大人的姨娘与他们家夫人是姐妹也有所耳闻,此刻见两个主子在对话,倒也不好上前来。 秦子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胸口的那团浊气,唇角一扯,让自己看起来又和颜悦色了几分,才道:“裴夫人此话差矣,紫薇如今是我们秦府的贵妾,又是夫人的庶妹,于情于理这份关系都不应该断了,夫人若不嫌弃寒舍简陋,有空的时候还请多来探望紫薇,也免了她深宅寂寞之苦。” 那一日将军府宴客秦子都便让季紫薇登了裴家的大门,没想到却并没有得到他想像中的结果,对这一点秦子都很是失望。 可今天却是让他亲自遇到了季重莲,不说亲近这份关系,至少要消除从前的隔膜,解开季重莲的心结,这样对大家都好。 季重莲轻笑一声,斜着眸子睨了一眼秦子都,“我六妹妹若然生了寂寞之苦,那不也是秦大人你照拂不当的过失,秦大人若有空与我在这里闲聊,不妨多去陪陪我六妹妹,家里人可都盼着你们琴瑟合鸣,早生贵子呢!” 秦家本来就是几代单传人丁单薄,到了秦子都这一代成亲了好几年,一妻一妾竟然都没有怀上孩子,他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季重莲这一番话恰好说得秦子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张口还欲再说什么,那厢将军府的人已经纵马而来。 林护卫赶忙带让人迎了上去,重新套好了马车,这才恭敬地来请季重莲上车。 季重莲对秦子都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去了,只留下华伟在秦子都身后跺着脚,“爷,您就让她这般离开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秦子都沉下了脸色,看着季重莲远去的马车,眸色阴郁,“当当的将军夫人,能是你说留下就留下的吗?也不长长脑子!” “是,”华伟低声应了一句,却还是不甘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季五姑娘当初是走了什么好运道,如今竟然成了将军夫人?!”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秦子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今日的一切虽然是个意外,但给他的震撼却尤其地强烈,他是没有想到多年后再见季重莲,她竟然已是这般风貌。 或许及不上顾雪嫣的美貌与温柔,也比不过季紫薇的多情与小意,可她就像那昂然盛放的牡丹,芳华璀璨,只让人仰望而不及,那种猫挠心一样的感觉,别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因为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季重莲就会是他的原配发妻! 而这,也终会成为他秦子都心里永远的遗憾! 在秦府门前发生的一切季重莲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子都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过客,根本没有在她心里掀起过一点涟漪,回到将军府后她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的蜜色大袄,季重莲在炕头上刚刚坐定,裴衍已是风驰电掣地卷进了正屋,焦急地奔向炕头,握紧了她的手左看右看,急声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若是实在不行,我立马差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有病就治,绝对不能耽搁了。”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屋里侍候的丫环都退了出去,她这才笑着牵了裴衍的手,只觉得刚才在屋外染的周身寒气在他这番急切的关怀下瞬间便化为了无形,胸口浮起了一阵暖意。 平常这个时辰,裴衍还在当差,马车那事也不过耽搁了一会,他们俩却是前后脚地赶回了将军府中,可见裴衍来得有多么迅速。 “瞧你,这头上都染了白霜,脸也那么冰……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咱们再说不迟。” 季重莲腾出一只手来了抚了抚裴衍的鬓角,又摸了摸他的脸庞。 裴衍犹豫了一阵,再看了一眼季重莲,只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晶亮,哪有一丝病态的表现,不由气恼道:“好你个丫头,竟敢骗我,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两手便袭向了季重莲的胸前,弄得她左躲右躲连连告饶,裴衍这才作罢,转身去了净房洗漱,换掉了这身当值的官服,穿了身灰绸夹棉的袍子,和季重莲一起挤在了炕头上。 季重莲半跪在炕头,从一蛊甜白瓷的梅花小蛊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递到裴衍的跟前,“先喝碗汤,暖暖胃!” 裴衍笑了笑,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通泰了不少,用棉布巾子沾了嘴角,一脸认真地看向季重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要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我找回来?” 季重莲这才将今日去看望了大太太一事说与裴衍听,末了才说起大老爷季明德,神情凝重,“大伯父一脸地难言,言语中甚至透露出这可能是灭族的大罪,我只能猜测他与叛王有关,若真是这般,季家怎么办?” 季重莲紧紧地握住了裴衍的手,眸中已是盈上了泪花。 季家不仅是她的娘家,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蒙难,而她一人却置身事外。 裴衍皱紧了眉,却还是轻声安慰着季重莲,“或许还不到这个地步……上面倒是有人在查与叛王勾结的官员,我去探个口风,若真是……真是你大伯父,我看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典,其他的都不重要,保住这条命才是正理。” “但是……”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有些担忧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咱们家?” 裴衍牵唇笑了笑,将季重莲拉进怀中,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将自己摘出去的,皇上是明白人,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就算会有牵连,也罪不致死!” “阿衍……”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轻轻倚在裴衍的胸膛,心中却泛上一阵酸楚。 她是知道裴衍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战场厮杀,血腥拼搏,那是他用汗水与生命才换得了今天的一切,可若是为了季家,他辛苦得到的这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她怎么会不难过? 她心疼裴衍,却又不能不管季家的死活,这一刻,季重莲陷入了无比纠结的矛盾之中。 ------题外话------ 小橙子今天满3岁了,真不容易啊!不过小丫头这几天拉肚子,不能喝牛奶喝肉,小脸蛋都瘦了一圈,看起来好可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生日蛋糕,这丫头可是盼了好久! 言归正转,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有月票的亲们请投,有评价票的亲们也给本文攒着吧,还有一颗心心就升钻石了,谢谢大家的努力! 第【180】章 代价交换,裴氏上京 在岭南王控制上京城局势之时,确实有一部分官员迫于权势和威严倾向于他,这些人本来就是心中惶惶,怕皇上稳定了政事之后,再给他们来个秋后算帐,那才是真的惨。(.好看的小说) 但皇上也算是个明君,知道眼下政局初定,正值用人之时,再说这些官员当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只能明哲保身,难道真要像陆阁老一般在金銮殿上当场撞了柱才叫英勇吗? 虽然陆阁老这样的气节令人敬佩,但转过头谁不骂他一声傻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使不看好岭南王登上大宝,那当时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对岭南王虚以尾蛇,待他朝遇到明君再转投阵营也是一样。 就如当时的丰台大营都督何讳与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他们暗兵不动,最后才押宝在了当今皇上的身上,这不就一举翻身,成了当之无愧的从龙之臣。 但季明德的情况还要复杂些,因为他并不是在岭南王拿下上京城后才迫于权势而妥协低头的官员,而是早在这之前他便投靠了岭南王,为岭南王谋夺皇位也出了一份功劳,当然,这样的官员并不止他一个。 裴衍也是托了好些关系,又走了刑部一趟才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如今季明德证据确凿,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跑脱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与叛王勾结,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要如何去救? 裴衍想着,后背便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 如今想要将季明德摘出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尽量让其他人脱罪,不能因为季明德一人的过失便牵扯上整个季家。 季老太爷早已经去世,季家在朝为官的人也只有季明德一人,其他不是老弱便是妇孺,季三老爷季明忠又在外从商,季四老爷季明宣更是个百事不官的闲人,几个子弟除了季崇宇之外都未踏上科举之途。 这件事情只能了结在他这里,裴衍不想多生事端,在清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当天便求到了皇上跟前。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桌案后一身明黄衣衫的男子正在认真看着手中的奏折,旁边站着两个内侍皆垂首不语,就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裴衍跪在桌案不远处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只是额头下的汗水顺着发鬓滑落了些,浸湿了他暗红色的襟口,留下了一团深色的印渍。 “这是什么时辰了?” 建元帝搁下手中改批奏折的朱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缓缓仰靠在了雕着盘龙纹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圈椅上还垫了整张黄白相间的虎皮,柔软而又暖和。 一名内侍转头看了沙漏,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回道:“皇上,已是亥时了。” 建元帝瞟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裴衍,淡淡地说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为了保住季家,真地不惜一切?” “为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裴衍缓缓抬起了头来,若是初时他还有一些挣扎和不舍,可想到季重莲那期待无助的眼神,他就不忍心让她失望,更不能眼看着她伤心。 他说过,他要堂堂正正地回到上京城里,为裴家洗清冤屈,而这一切到了今天他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遗憾呢? 建元帝叹了一声,“朕早知道你是个重情重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提拔了你在身边……但此事事关重大,朕不能厚此薄彼!” 裴衍目光低垂,“让皇上为难了,是臣的不是!” “也罢,季家朕为你保下了,只季明德一人不能脱罪,至于你……”建元帝敛了面色,深深地看了裴衍一眼,“前锋营的差使暂时交给骆无峻,你就在家自省吧!” 裴衍微微颤了颤,两手触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上,“为臣谢皇上隆恩!” 为了保住季家老小,裴衍丢了差使闲赋在家,只挂着个忠勇将军的名头。 季明德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日,当刑部的人要去季家捉拿季明德时,他已经畏罪自杀,在他的桌案上留下了一封请罪书,里面详细记下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岭南王曾经的恶行和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算是将功折罪,为季家老小将来求一条活路。 建元帝看了那封请罪书后,唇角微翘,“总算这个老匹夫还知道悔悟,如此季家的家财便不作充公了!” 皇上金口一开,下面的人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是与岭南王有牵连的其他叛党便没这么简单就逃脱这厄运,不过建元帝并不想延续岭南王当时的血腥与高压,只将这些叛党家中的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收入教坊,奴婢充当营妓。 这样深刻的教训便是成王败寇者的命运,也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明白,谁叫他们初时便站错了阵营呢? 清理了叛党之后,对后宫众多妃嫔的册封也跟着颁布了。 燕王妃因为战时失察的过失而被降了妃位,即使她心有不甘也只能隐忍了下来,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 石侧位众望所归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在祭祖之时率领后宫嫔妃,那份雍容和气度见过的人无不称道。 而樊侧妃也晋了皇贵妃之位,连她的父王西凉王都被皇上赐了异姓王,西凉部族收归大宁国,与梁城守卫同御外敌。 兰氏与古氏同晋妃位,与从前的燕王妃平起平坐,也算是到了她们扬眉吐气的时候。 叛党伏法,后宫初定,眼见着上京城已是一派新气象,而忠勇将军府的上空却是愁云惨淡。 即使主子们依然在笑着,可看在下人们眼中那却是强颜欢笑,从前多威风,如今便有多憋屈,忠勇将军府的下人们只觉得腰板都直不起来了,连出了门都是低人一等的感觉,惹来无数奚落嘲讽的目光。 不过这些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季重莲,裴衍能放下公事陪在他们母女身边,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如今甘肃不平,辽东内乱,再从皇上对这件事情的处置态度上来看,裴衍早晚有起复的一天,而如今便正该是他战后歇息调整的过度时期,所以季重莲一点也不愁。[.超多好看小说] 但是对于这些惯会应高踩底看人眼色的仆佣下人,季重莲趁此机会也发卖了一些,留下的人虽然精简,但却实在,整个将军府里骤然清静了不少。 裴氏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在二月十五这一天才来到忠勇将军府,下人将消息传到内院时,季重莲与裴衍亲自迎了出去。 裴氏穿了一件深紫五彩刺绣镶边粉红撒花对襟褙子,露出内里一截滚了澜边的绣花百褶裙,她身姿挺立,容貌娟秀,只往那里一站就像是画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裴氏的丈夫季宁站在她身后,他个子稍微有些清瘦,却有读书人特有的文雅,一身青竹袍子裹在身上,朴素而又飘逸。 裴氏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季乐明今年该有九岁上下,而季乐晴也有七岁了,两个孩子增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裴衍和季重莲。 裴氏笑着对两个孩子道:“还不见过你们舅舅和舅母。” 季乐明乖巧地上前行礼,季乐晴却是眼珠子一转便扑向了裴衍,笑着道:“舅舅,你送给我的小马驹现在已经长得好大了,我会骑了喔!” “乖孩子!” 裴衍双臂一张便将季乐晴抱在了怀中,点头笑道:“晴姐儿真能干!” 季重莲揉了揉季乐晴的额发,又牵了季乐明的小手,这孩子还有些腼腆害羞,被季重莲牵着的手想收不收的,整张小脸已是微微发红。 “见过姐姐、姐夫!” 季重莲笑着对裴氏夫妇行礼,又看向季乐明,“这孩子还是那么害羞啊!”和几年前倒是没什么差别,季乐晴却是一贯地开朗活泼,走到哪里都惹人爱。 “姐,姐夫!” 裴衍抱着季乐晴走了过来,笑着和裴氏夫妇打招呼。 几个人寒暄着向里走去,一路见到的丫环婆子无不侧身立在一旁行礼问安,忙中不乱,井然有序。 裴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说明季重莲治家有方,下人不管蛮横还是刁钻都是不敢犯上欺主的。 待几人在正厅坐定,裴氏目光才转了一圈,笑着看向季重莲,“怎么没见着霜姐儿,我可等不及要看我这侄女了。” 季重莲笑道:“霜姐儿刚才正在喝粥呢,眼下怕是也吃完了,我让人抱她来,也该见见她姑母和姑父,还有表哥和表姐了。”说着便对身旁的琉璃吩咐了一声。 采秋带着丫环上来奉了茶水和点心后,这才垂首站在了季重莲的身后。 季乐晴还懒在裴衍的怀中不肯下来,季宁对她招了招手,小姑娘噘起了嘴将头转向了一边,竟然是不搭理自己的父亲。 裴氏轻哼了一声,沉下脸来,“晴姐儿,怎么这样没规矩,刚才赖着你舅舅就好了,如今坐定了,回自个儿的位置上去!” 季乐晴对裴氏的话倒有些畏惧,这才从裴衍身上滑了下来,一声不响地走到了季宁身后,季宁拉了她的小手一阵哄劝,小丫头这才挨着一旁坐下了。 裴衍看了不禁笑道:“姐姐,还是你管得住孩子,姐夫一看就是疼孩子的人,半点舍不得打骂!” 裴氏看了季宁一眼,眸中溢满了柔情,“你姐夫性子绵软了些,晴姐儿又是个跳脱的性子,我再由着她,这丫头便要无法无天了!” 季重莲跟着道:“我看明哥儿倒是个知礼懂事的,可启蒙了?” 裴氏慈爱地看着季乐明,“两年前他父亲给启的蒙,这两年倒是读了几本书,看看再说吧,咱们做父母的也不强求。” 看来裴氏的想法很开明,季乐晴性子跳脱了便要拘着些,季乐明本就懂规矩守礼数,不用特别教导他都能长直了,便任其发展不作强求。 裴氏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来说倒是难得。 季宁笑着看向裴衍与季重莲,“咱们家也就你姐姐主事,她说怎么就是怎么,我也乐得清闲,做个田舍翁!” 当初季宁本来就没想过与季家二房争这族长之位,等着老族长去世后,他们七房也就搬出了老宅,如今住在庄子上,闲来无事养养花种种草,那也是一种野趣。 裴衍看着季宁,突然心思一动,道:“姐夫,你当年也是考上了秀才的,如今皇上新政,除了延迟到今年的科举外,明年还要再开一次恩科,若是姐夫有意,不妨试上一试!” 季宁怔了怔,却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氏,裴氏却是对他温柔一笑,“不用看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决定我一定支持!” 裴氏当年不想让季宁出仕那是有许多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裴家的变故,让他们对先皇有些寒了心。 但如今皇上新政,就连裴衍都做了二品大员,若是季宁真想要出仕为官,裴氏也不会拦着,自己的丈夫与弟弟一文一武,将来也能有个帮衬不是。 “这……” 季宁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遂道:“容我想想再说。” 科举出仕,那是学子们的终极梦想,从前他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追求和向往,只是诸事缠身,他的名利之心也不重,一度便放下了。 可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是要重拾书本呢,季宁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了。 一旁的季乐晴却是扯了扯季宁的衣袖,低声道:“爹爹,你就考一个官做吧,免得二伯母在咱们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我真是看不惯!” “你这孩子,不可以乱说话!” 季宁嗔怪地看了一眼季乐晴,他从小就疼爱这个女儿,到底也不想把话说重了。 “本来就是嘛!” 季乐晴噘着嘴继续道:“三姐的夫婿听说上一次是考中了举人的,还没中进士呢,二伯母就那般得意了,这次爹爹也要一举得中,咱们要把二伯母的气焰给打压下去!” 季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裴氏却是牵起了唇角,“相公,晴姐儿这话倒是没说错,若是二嫂真做了官大人的岳母,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拿斜眼看人呢!” 季重莲听了这话却是心思一动,看向裴氏,问道:“姐姐,晴姐儿的三姐莫不就是季月娥?” 裴氏点头道:“可不就是她,几年前小两口便住到了上京城里,只是他们在东城,离着这里远些,君公子确实也有些才气,只不过上一次科举还欠了点火候没能中了进士,今年的科举只怕他还是要参加的。” 季重莲突然记起苏小婉曾经说过,季月娥与季紫薇好似有些往来,只怕是已经搭上了秦府的这条线,这两个若是凑在一起准没好事,所以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去,对季紫薇的示好也是视而不见。 不管秦家是好是坏,总归和他们裴府是没有关系的。 季乐明一直低着头想事情,这时才抬头道:“爹,娘,妹妹,你们别担心,若是爹爹不考科举,将来还有我呢,只要我考上了,绝对不让二伯母欺负咱们!” 说完这话,季乐明的小脸又涨红了,却更显得一双眼睛晶晶亮亮,闪着坚毅的光芒。 “好孩子!” 裴氏感叹了一声,眸中闪现出欣慰的光芒,将季乐明拉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 季乐晴却是蹦蹦跳跳地过来拉了季乐明的手,伸出尾指和他打勾勾,“哥哥要说话算数,将来咱们家一定比二伯母家还要强!” “嗯,哥哥说话算数!” 季乐明和季乐晴打了勾勾还盖了手印,重重地点头保证着。 “瞧这两个孩子,我是不努力都不行了!” 季宁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裴衍,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来这一路可听到不少的话,阿衍如今这官职是卸下了?” 裴衍与季重莲对视了一眼,这才不以为意地笑道:“暂时卸下也好,打这场仗也辛苦了大半年,如今得了空自然要好好陪陪妻儿,不然莲儿得怨我了。”说着还对季重莲挤了挤眼。 季重莲却是站起了身来,对着裴氏福身一礼,正色道:“这事我要向姐姐告个罪,若不是为了咱们季家,相公也不会这般……”话语中还是含着一丝内疚与难过。 裴衍以后能再起复是一回事,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忽视了他的付出,这一点季重莲可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裴氏却是几步上前扶起了季重莲,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你向我告什么罪?再说你们夫妻能够相敬相爱,患难与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季重莲眼眶已是红了一圈,此刻听裴氏这样一说才破涕为笑。 浣紫又抱了霜姐儿过来,裴氏夫妇便到霜姐儿跟前凑趣,季乐晴还嚷着要抱抱小表妹呢! 裴衍趁势过来揽了季重莲的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早说过这事让你不要提了,再提我可真翻脸了!” “是,我知道了。”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只觉得心里渐渐泛上一股甜蜜的酸涩,缓缓涨满了她的心房。 ------题外话------ 本月第二天了,继续求各种票票,谢谢姑娘们,么么! 第【181】章 主仆情断,处置林家(1) 季宁最终决定了应考,离秋试还有大半年,如今他潜下心来温习也不算晚,再加上他一直在教导季乐明的功课,从前的学问也没有落下。 但这下裴氏他们便不能回丹阳了,季重莲也乐得留下他们,在将军府里单独辟了个清静的苑子供他们一家四口住下不提。 转眼间到了三月,这一天季芙蓉来将军府做客。 季重莲见着她一身素淡的妆容,头上还别了一朵绢制的小白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赶忙牵了她的手,“大姐姐,有什么事派个婆子过来传话就得了,何必要亲自跑上这一趟。” 大老爷季明德去世之后,大太太与季芙蓉都病上了一场,少年夫妻老来伴,失去了大老爷这个倚仗,大太太竟然一夜白头,这却是季重莲没有想到的。 季芙蓉心里也呕着,父亲临死前她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心中怎么会没有苦涩,伤心之余又染了风寒,在家里卧床大半个月才算是养好了,只是如今脸色仍然透着憔悴。 “无妨的,横竖我都要过来一次。” 季芙蓉淡淡地摇了摇头,随着季重莲落坐在炕头上,轻叹一声,“这也就是个命,我早已经想开了,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们家,对不住妹夫……” “大姐姐千万别再说这些!” 季重莲捏了捏季芙蓉的手,板起脸来正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若是季家真地逢了难,难道咱们心里就会好过?相公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季家,不如说是为了安我的心,大姐姐也别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了。” 季芙蓉牵了牵唇角,感慨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五妹妹,你嫁了个好相公!” 当初季芙蓉对季重莲嫁裴衍这事还有些反对,那样一个冷脸冷心的人,她真怕是个捂不热的石头,白白耽搁了季重莲的青春,可人家夫妻相处这几年的确又是蜜里调油,感情好地不得了,她才知道季重莲没有嫁错人。 如今裴衍又能为季家牺牲至此,不说她瞅着感动,季家上下哪个不心存感激。 救了他们全家,恩同再造,说裴衍是季家的大恩人也不为过。 只是可怜了她的父亲……子不言父之过,即使季明德有任何的过错,做为女儿的,季芙蓉如今念着的只有他从前待自己的好。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又道:“我与四姑母准备这个月底回丹阳,大姐姐看看要不要一起走?” 大老爷季明德的棺椁定是要运回丹阳安葬的,如今也是暂时停棺在了灵隐寺里,由高僧做法事为其超度。 季芙蓉点了点头,眸中神色有些伤感,“前些日子便在帮着母亲整理打包些箱笼和行礼,这次送父亲的棺椁回乡,母亲也要一并回去了,眼下他们住的这宅子我准备托人给卖了,我母亲……她是不打算再回上京城了。” 季重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前的大太太可是做梦也巴不得回到上京城来住,眼下这里成了伤心地,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但谁知道她将来会不会又想念上京城的日子了,没有人说得清。 “宝哥儿呢,也一并回去?” 季重莲可记得当年的季崇宝在他父亲季明德的关照下在衙门谋了个胥吏的差使,也不知道这两年有没有挪位子。 听季重莲说起季崇宝,季芙蓉微微有些脸红,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才道:“宝哥儿是去年成的亲,娶的是衙门里一个文书的女儿,小俩口如今在外赁了房子住,没和我母亲他们住在一起。” 季重莲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宝哥儿脾气本就倔,当初父亲说了他两句,他气不过便带着媳妇搬出了家门去,如今父亲也这样……他的差使更是没有着落了……所以我就想看看妹夫这里……能不能请他托人在军中给宝哥儿谋个差使,你知道他文又不行,只空有一身蛮力!” 说到最后,季芙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歉意道:“我也知道妹夫如今闲赋在家,可这事我又不好去找公公,只能在你这里想想办法。” 季重莲沉默半晌,才道:“大姐姐,这事我也不敢保证,但回头我与相公说说,若是能想到办法,就尽量给他谋个差使,宝哥儿那么大个人,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 “那姐姐就在这里多谢你了。” 季芙蓉穿鞋下榻,郑重地给季重莲行了一礼,被她一把牵了起来,嗔怪道;“你我姐妹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再说宝哥儿不也是我兄弟。” 季重莲牵了季芙蓉的手重新坐下,又道:“对了,既然宝哥儿还呆在上京城里,东城的宅子便不要卖了吧,你知道卖出去容易,想要再买回来可就难了。” 季芙蓉沉吟道:“是这个理,回去我再与母亲商量一番。” 两姐妹又闲聊了一会儿,那厢裴衍抱着霜姐儿回了屋,季芙蓉便起身告辞了。 这段日子裴衍除了在家里教导木家兄弟以外,得空了就陪着霜姐儿玩,倒是把从前父女俩错失的时光都渐渐补了回来,霜姐儿如今也是越来越粘他,反倒不怎么爱和季重莲呆一块了。 季重莲空闲之余也能静下心来整理帐目,倒是觉出了一些帐本里的蹊跷,所以今儿个她专门让人请了林嫂子与碧元过来。 “瞧你们父女俩玩得,霜姐儿这满头都是汗!” 季重莲趿鞋下榻,用棉布巾子给霜姐儿擦着额头的汗,又唤琉璃倒一盆温水进来,自己则接过霜姐儿坐在了炕头上,伸手便向霜姐儿后背一摸,果然是湿了一片,不由嗔怪地看着裴衍,“早说孩子爱出汗,让你给她垫个棉布巾子在后背上,眼下可全湿了,呆会只能擦洗后把这身衣裳给换了。” 裴衍笑道:“我也没想到霜姐儿这般好动,这天气也不热,我都没出汗,她倒是湿了一身。” “让浣紫和琉璃给霜姐儿好好擦擦,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季重莲将霜姐儿递给了浣紫,霜姐儿却还是想要赖上裴衍,只对他伸手,奶声奶气地唤道:“要爹,要爹!” “霜姐儿乖,爹爹和你娘谈些正事,待会你梳洗好了爹爹再和你玩!” 裴衍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又与她亲香了一阵,这才让浣紫抱了霜姐儿下去,转身便坐在了炕头上。(.好看的小说) 裴衍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帐本,“今儿个和你大姐怎么谈那么久?” 季重莲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这个月咱们准备一起回丹阳,也把大伯父的棺椁送回去好生安葬了。” 皇上让裴衍在家自省,他也不好随着一起回丹阳,做得太明显了皇上脸上也不好看,还惹得别人说三道四,所以最近这段日子尽量低调得好。 “瞧把你累得,若是忙不过来尽管告诉我,我自问还是能帮把手的,姐姐如今也在这里,若是遇到难事也可以和她商量。” 裴衍抚了抚季重莲的脸蛋,将她额头一缕垂落的乌发挽在了耳后。 季重莲笑了笑,“就是在屋里头见见大姐姐,我也没刻意打扮,就让琉璃挽了个垂髻,不觉竟是有些散了。” 说着季重莲便趿鞋下榻,往内室的梳妆镜前一坐,裴衍也跟着走了过来,帮着她打散了发髻,拿着一把檀木梳一梳到底,笑道:“你这把头发就是顺滑,中间都不打结的。” 季重莲在铜镜里对着裴衍飞了个眼风,“你这到底是嫉妒啊还是羡慕?!” 裴衍乐呵呵呵地笑道:“我有什么好嫉妒羡慕的,你再好,那还不是我的人,别人只有羡慕的我份!” 季重莲眼波一横,妩媚丛生,看得裴衍一阵心荡,那大手隔着衣服熨烫着她的腰身,有一种火热的感觉渐渐在心里撩动了起来。 外间瑛虹隔着帘子禀报了一声,“夫人,林嫂子婆媳求见!” 若是裴衍回了屋后,季重莲一般是不喜丫环们近身侍候的,要进内室必须在外通禀,就是怕小夫妻之间有些什么暧昧出挑的举动被别人看了去反倒不好。 “好,你让她们先在西暖阁里等着,我换身衣服就来!” 季重莲向外应了一声,一手拍掉了裴衍袭胸的爪子,嗔他一眼道:“夜里有的是时间,你眼下急什么?!” 裴衍感叹了一声,犹自不甘地收回了手,抱壁倚在了一旁的雕花隔扇旁,看着季重莲梳妆打扮,不由问道:“今儿个是不是就要处置林家的人了?” 季重莲手上一顿,还是点了点头,“这事情搁得有些久了,早点处置了我也能安心地回丹阳。” 自从裴衍安排了人手不动声色地打探林家人后,这两个月是收获颇丰,林嫂子他们主持着两个店铺的买卖,平日里待人接物穿得光鲜体面些也无可厚非,季重莲就不追究林嫂子为什么在她面前装得像个破落户了。 可另一件事情才是真正地戳心,也不知道林家昧下了多少银子,在东城里有一处三进的宅院却是林家这两三年里才置下的,市价至少在两千两银子。 而季重莲给林家人的年俸是一间铺子一年一百两银子,两间铺子至多是两百两银子,这该怎么解释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林家人就能在东城买下一处三进的宅院,难道他们是不吃不喝,还是发了一笔横财? 不过林家人也算是谨慎,那处三进的宅子他们并没有住进去,而是租给了别人,若不是裴衍的人亲眼看着林嫂子去收的租,也无法确认这个事实。 事后裴衍还特地去衙门里核实,发现那宅子户主的名字写的正是林森。 季重莲原本是想等着回到上京城后便将林嫂子一家放了籍,眼下看看还是要暂时握在手中,不然如何拿捏得住他们? 裴衍先去陪霜姐儿了,季重莲换了一身石青色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又唤了琉璃进来给她梳了个利落的飞燕髻,斜插了两只绞丝珐琅的双股金钗,这才扶着琉璃的手,仪态端庄地转出了内室。 林桃正与林嫂子亲热地说着话,碧元笑着站在一旁,见着季重莲出了内室,纷纷矮身行了一礼。 季重莲坐定了才对林嫂子她们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都起吧!” 林桃还是一脸的笑容,采秋如今怀有身孕休息的时间比较多,而她已经生过了孩子,没事时便回苑子里当差了,而季重莲本也宽厚,允许她隔两个时辰便回去奶奶孩子,这样两边都不误。 林嫂子却觉出有些不对,暗暗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有些忐忑,赶忙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帐本,又对碧元使了个眼色,两婆媳一起上前了一步。 林嫂子福身道:“夫人,奴婢要向您告个罪,今年事忙年前就来不及交帐,如今帐目好不容易理清楚了,去年的银子奴婢也给您带来了,还请夫人看在奴婢一家子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就原谅这一回迟滞的过失。” 林嫂子送着话时,碧元已是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巾子包着的物什,打开一看正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林嫂子将帐本送了过去,碧元笑着将银票搁在了炕几上,“这里有两千四百两,娘说算上这两个月的迟滞,夫人您点一点!” 碧元笑得心无城府,似乎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憨厚的丫头,季重莲的神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或许这件事情碧元并不知情? “夫人,奴婢来帮您点点!” 林桃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来,季重莲却是摆了摆手,转而将银票递给了琉璃,“你点点!” 琉璃微微一怔,看了看林桃有些涨红的脸色,赶忙低头接过那一叠银票,细细点算起来。 “夫人……” 林桃有些委屈地看了季重莲一眼,不会她生个孩子回来就不受重用了吧? 林嫂子极会察言观色,见状赶忙低斥了林桃一声,“看看你什么样,在夫人面前哪有你放肆的地方?!若是规矩学不会,我情愿将你带回娘家,省得做了错事反而惹得夫人不快!” 林桃已经是做了娘的人,林嫂子却当着一屋的人给她没脸,她当场就红了眼眶,咬着下唇垂首不语。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扫了林嫂子一眼,“林嫂子放心,林桃在我跟前倒是个得用的,我还舍不得她呢!” 碧元也在一旁劝着林桃,“你听夫人这般说可是放心了,娘不过说说你罢了,别往心里去。” 林桃这才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 这厢琉璃已是点算完了银票,对着季重莲点头道:“夫人,确实是二千四百两的大通汇银票。” 林嫂子这才松了口气,可她总觉得今日见着季重莲有些心里打鼓,想着早早离开地好,这便向着季重莲告辞,“铺子里的事情还忙着,咱们便不多待了,夫人对完了帐目若是没有问题托人再捎到铺子里就是,奴婢先告辞了!” 碧元也跟着林嫂子行了一礼,其实今天她都没想清楚季重莲让人叫她一起来是为了什么,仅仅就是走一场堂戏吗? 可她记忆中的季重莲不是这样的人……从前的五姑娘凡事都是有计划有目的,到了今天成为裴夫人的她只会更成熟更聪慧,绝对不会白白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想到这里,碧元心头也有些不踏实了,手心竟然发了一拨冷汗,她频频地看了林嫂子几眼,难道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 眼见着林嫂子转身就要离去,季重莲不急不慢地说道:“林嫂子走得这么快,难道是赶着去东城的宅子收租不成?” 林嫂子脸色骤然大变,冷汗涔涔而下,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一旁的碧元不明所以地扶起了她,还在一旁关切地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重莲留意了林家几人的脸色,除了碧元是一脸地不解,林桃的脸色却倏地发了白,连牙齿都颤了几颤。 “夫人……在说什么笑……” 林嫂子被碧元搀扶着转向了季重莲,面上却还是强作镇定,显然是见惯了风浪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唬弄住。 季重莲轻声一笑,目光却是转向了林桃,“林桃,平日里我也算待你不薄,你娘家这点事你可是知道的?” “夫人恕罪!” 林桃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此刻听季重莲这一说已是吓得丢了魂,腿一软便跪在了季重莲跟前,连连磕头道:“夫人,奴婢的娘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了错事,奴婢知道后也是劝了他们的,请夫人念在他们……” “桃子!” 林嫂子高喝一声,原本是想阻止林桃继续说下去,可是她这个女儿嘴皮子这会儿却是利索得很,一股恼便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倒了出来。 看着季重莲的目光亦发冷凛,林嫂子上前对着林桃就是一个耳光,转头却是对季重莲跪下了,“夫人,桃子不懂事乱说话,您可别相信她说的!” 林桃捂着脸愕然地看着林嫂子,瘪嘴泣声道:“娘,你怎么打我?夫人可不是咱们能随便唬弄的!” ------题外话------ 推荐莫莫的《庶香门第》,这文就要完结了,随时可以开宰,莫莫的种田文原滋原味感情细腻,月也准备都她完结了全文通看一遍,没看过的亲们一定不要错过! 继续求票票~ 第【182】章 主仆情断,处置林家(2) “你还说?!” 林嫂子火辣辣地转头向林桃飞去一记眼刀,眼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心眼的闺女,早知道她便不和林桃透这个底,哪里想到今日却反被女儿给说漏了嘴! 林桃在一旁嘤嘤哭泣着,林嫂子却还是想要补救,“咱们一家子对夫人是忠心耿耿,夫人千万不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林嫂子,人在做,天在看,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子孙后代积点德!” 季重莲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别说我现在还没放了你们一家的籍,就是脱了手,我也能再将你们重新给攥回来,你信是不信?” 林嫂子颤了颤,脸上一时之间血色褪尽,只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碧元见这情景也觉得脑袋有些发晕,只直愣愣地看向季重莲,“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对碧元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对林嫂子道:“林嫂子,你是自己交待,还是我找人来与你对质?” “林森、林楼,若是你不愿意说,我便交给大人处置这事了,到时候用刑还是其他,我就真不好说了。” 季重莲语气森然,她倒不是在恐吓林嫂子,若是人交到裴衍手上,十八般武艺用尽总能让他们吐了实情。 林嫂子颓然地跌倒在地,哭丧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平时的精明劲,只一边抹泪一边道:“夫人,奴婢确实是一时犯了糊涂,绝对不是想贪夫人的家财……咱们……咱们也是有苦衷的……” 季重莲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苦衷?难道是少了吃少了穿吗?奴大欺主,我也没想到当日对你们的一番信任竟然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夫人!” 碧元扑通一声跪在了季重莲跟前,泪流满面,“夫人,不管奴婢的婆婆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看在从前的情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季重莲敛了面色,神情郑重,“碧元,这事你是不知情的,对吗?” 碧元怔了怔,才缓缓摇了摇头,泣声道:“若是奴婢早知道,定会劝住他们,再不济也要让他们来向夫人请罪……夫人对咱们一家人已是恩同再造,咱们如何能再昧着良心做那等吃里扒外的事来,夫人,奴婢有错啊!” 别看碧元平时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候说出的话却是让林嫂子羞红了脸,她不由记起自己曾经在崔妈妈的压榨下还做着洗衣房媳妇时的光景,那时一家人图的不就是个温饱吗? 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了,这心眼也变得大了起来,竟然敢昧下不属于他们家的东西,难道她真是个不会知恩图报的白眼狼吗? 忆及当初季重莲待他们的种种,林嫂子已经生了悔意,转头便抹干了眼泪,几步膝行到季重莲跟前,重重地将头磕了下去,“夫人,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行差踏错……请夫人责罚!” 碧元和林桃也在一旁跟着磕头,口中不断念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也罢……”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林嫂子,你帐目上做的手脚我便不说了,自己回去将帐目重新理上一次,你们家昧了多少原原本本地给我还回来,连同那东城宅子的房契也一并给我送来。” “除了碧元,你们一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我手里,就算私下买了房子置了地,官府只要一追究下来,那也是在我的名下,这点道理你们可要明白。” “民不与官斗,若真想脱了这贱籍,让小棍子将来能读书科举,你们还是清白做人来得好!” 季重莲说了这一通,心中也觉得疲倦至极。 不管林家人如何,好在她没有看错碧元,这么多年她们一起长大,这份情谊是别人不能代替的。 林桃含着一双泪眼看向季重莲,“夫人……那奴婢……” “你便在家里歇着,今后也不用在我跟前当差了……你们都散了吧!” 季重莲缓缓地闭了眼,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林桃知而不报,季重莲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亲疏远近的关系,但再将林桃留在身边当差,这事她也做不出来。 “夫人……” 林桃嘤嘤地哭了起来,碧元只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扶起了林嫂子,低声道:“娘,咱们回去吧,快些把帐目理清楚了,也好给夫人一个交待。” “碧元……夫人她到底会怎么处置咱们?” 林嫂子心头没底,又见着季重莲闭了眼不好再问,遂小声地问着碧元。 也许今天夫人就是看在碧元的份上才没有当场发落了他们一家,还给了他们这样的一个机会,她只觉得当初娶了这个媳妇是万般得好。 “娘,你糊涂了!” 碧元捏了捏林嫂子的手臂,快步地转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只要咱们家把帐填上,夫人便不会再追究了……不过想要再管铺子也是不可能了。” 季重莲的性子碧元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样的处置算是对他们林家手下留情了,遇到心狠一点的主子,先是一顿板子死活不论,之后直接就可以将他们扔进大牢,哪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啊?” 林嫂子一掌拍在腿上,这个时候她才苦了一张脸,也深刻地明白悔不当初到底是何种滋味! 三日之后,林嫂子又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连着那东城宅子的房契,还有这些年的帐目本子,全家人都跪在外院等着发落。 季重莲见也没见他们,只让琉璃收好了银子搁好了帐本,又让瑛虹去给朱管事传了话,林家的人全部放到庄子上去,只碧元与小棍子是除了贱籍的,将来小棍子长大由她出银子供他上学堂,若是他真有出息考上了秀才,再将他们全家人的卖身契发还,也算是给林家人长长记性,别再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季重莲的处置也算是宽大了,她的确是看在碧元的面子上,难道真要让碧元没了相公,小棍子没了爹爹和祖父祖母吗,她的心没有那么狠! 瑛虹从外院转了回来,向季重莲回话,“夫人,林楼家的想带着孩子来给您磕个头!” 林楼家的就是碧元,想着这一去庄子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季重莲,主仆这么多年的情意,到底还是不舍的。[] 季重莲想了想,叹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瑛虹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带着碧元母子进了屋。 碧元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碎兰花夹袄,小棍子一身灰色的通袍,头上扎着总角,一脸的懵懂,母子俩一见到季重莲,小棍子便被碧元牵着一同跪下了,嘴里念道:“给夫人磕头!” “快起来!” 季重莲一抬手,琉璃与瑛虹赶忙上前将碧元母子扶了起来。 碧元红着眼眶看向季重莲,眼泪止不住地滑了下来,“夫人,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当时怎么就不好好看着小棍子他爹,也不至于让一家人都走上了这条歪路……” 季重莲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横竖如今已经交托清楚了,我也没将他们给怎么着,你就宽宽心吧,服伺着你公公婆婆在庄子上住着,就当给他们养老了!” “夫人大恩,咱们一家子无以为报,就再让奴婢给您磕几个头吧!” 碧元说着便跪了下来,也不顾琉璃与瑛虹在一旁阻拦着,咚咚咚便磕了几个响头,再站起来时,额头上已是红了一遍。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低斥道:“你这傻丫头,谁让你这般实在的,这可是石砖铺的地面,你有几个脑袋能给磕破了去?!” 说着又转头对瑛虹吩咐了一声,“快去给她拿点膏药抹上!” 瑛虹应声而去,碧元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泪,“还是夫人对奴婢好!” 季重莲叹了一声,很是感慨的模样,“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早就放了你和小棍子的籍,今后也别在我面前称作奴婢了。” “那是夫人宽厚慈善,可奴婢不能忘本,您就随奴婢吧!” 碧元扯了扯唇角,泪水又落了下来,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今儿个却不知道怎么的,这泪水就是止不住。 她想起了从前和季重莲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们曾经在广福寺共历艰险……渐渐地有些泣不成声。 “娘……” 看着碧元在哭,小棍子也呜呜地抹起了泪,他扯着碧元的衣角,那模样很是可怜。 “小棍子,来!” 季重莲对着小棍子招了招手,孩子犹豫地看了一眼碧元,却被碧元往前推了一步,“夫人叫你,你就快过去!” 小棍子这才上前了两步,却不敢走得近了,带着一双怯怯的眼看向季重莲。 “小棍子不记得我了,”季重莲牵唇笑了笑,有些感怀,“那时你才两岁多,和你娘一起来到梁城,一转眼,都要四岁了啊!” “呀!” 小棍子捂唇一呼,“原来您就是送我银项圈和银手环的夫人!” “夫人,那东西我可宝贝了,谢谢夫人!” 小棍子这才展颜一笑,倒是将初时的怯懦消了不少。 季重莲又对碧元叮嘱了几句,末了还让琉璃包了一百两银子,这才将碧元母子给送走。 林家人被处置了不要紧,只是带累了林桃也丢了差使,如今梁嫂子更能指派她,看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若不是有梁佑在一旁护着,那杂院里可要闹欢了。 这些话还是采秋无意间提起的,季重莲也让她回梁家传了个话,各家事各家了,也不用迁怒到谁的身上,若是梁嫂子这点也拎不清,趁早在家里歇下。 这算是季重莲的一个警告,梁嫂子想到了林家至少还有个得夫人心意的碧元,或许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这才消停了下来。 季重莲和裴衍说起这事时还有几分伤感,人心难测,以前的林家人看着是多淳朴啊,难道真是这花花世界迷了人的眼? 好在林嫂子也不敢一昧到底,若不是他们主动交了银子,指不定她一怒之下也将人给丢到衙门大牢里去了。 但走到这个地步,季重莲与林家的情意算是就此断了。 “那两间铺面也收了回来,我看要不先关门歇息几天,找到合适的人再重开。” 季重莲倚在裴衍的怀里,那样的温暖与舒适,让她一天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 裴衍摇了摇头,一指点在季重莲的鼻头,“人我早找朱管事给你备下了,要不你也见见,看看合用不合用?” 季重莲惊喜地坐起了身,“那么快就找好了?” “你吩咐的事,我哪样不记在心里?” 裴衍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下颌,又在她红艳艳的唇上亲了一口。 季重莲眨了眨眼,窝在裴衍的肩头,“阿衍,你对我真好!”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裴衍微微侧了脸,细碎的吻落在了季重莲的发鬓和耳间,逗得她呵呵直乐,强撑着笑跪坐在裴衍面前,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正色道:“月底我就要回丹阳了,怕是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我想让姐姐帮忙管着家,你看可不可行?” 裴氏没有上京时,季重莲原本想着等着自己不在上京城时让采秋帮忙管着家,可采秋如今又有了身孕,平日里就让她来应个卯,凡事照看着一二就是,真要让她做什么,也怕伤了身子。 再说孕妇本就嗜睡,若是休息不好,这胎儿也不会健康。 季重莲可知道采秋与朱管事盼着有个孩子已经盼了好久,她自然不能让采秋有任何的闪失。 “行啊!” 裴衍点了点头,道:“姐姐闲了那么久,也该理理事了,若是将来姐夫考中了进士,她不得做当家主母,早晚要管起一个家来,不如眼下先练练手。” 裴氏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当初嫁入季家时不争不夺,只是不想和二房计较罢了,论起管家女红这些事情,她哪有不会的道理? 裴衍握住了季重莲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对了,还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原本棘手的事情一件件解决了,季重莲只觉得肩上的包袱轻了不少,连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什么事,你说就是!” 裴衍看了季重莲一眼,才缓声道:“我就想着,若是将来姐夫考中了,放到外地当官就不说了,若是在京任职的话,咱们也就姐弟俩,将军府也这般大,就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当然,若是姐夫不愿意要自立门户,咱们也可以在东城给他们置个宅子,你看如何?” “好,都依你的,人多也热闹了。” 这事季重莲倒不反对,横竖裴氏夫妻也不是讨人厌的性子,再说乐明乐晴两个孩子也那么可爱,她不排斥大家住在一起。 更何况裴衍只有这一个姐姐,长姐如母,他都可以说是裴氏带大的,俩人之间除了姐弟之情,只怕还有一份孺慕之思,比与裴母的感情都要深厚得多。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趣裴衍,“这科举还没开始呢,你就知道姐夫一定能考得中?” “那当然!” 裴衍点了点头,一脸的笃定,“姐夫本来就是有才的,只是当年他志不在此,不然早就在官场上任职了!” 季重莲抚掌一笑,“好,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赶在季重莲要回丹阳之前,叶夫人把相看未来女婿的时间落实了下来,季重莲忙碌之余抽空便将这事给办了。 赵紫阳与季芙蓉夫妻带着赵云阳来将军府做客时,叶夫人在一旁坐陪,叶瑾瑜则躲在了屏风后头。 赵云阳是个斯文俊秀的后生,皮肤白皙,十指纤长,待人也是客气有礼,温文尔雅,这一点让叶夫人很是满意。 许是看多了那些壮实的虬髯大汉,叶夫人已经审美疲劳,再看赵云阳骤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几个人相谈正欢,季重莲却是借故转去了屏风后面,看着叶瑾瑜羞红的脸蛋,忍不住小声问道:“如何,可还看得上眼?” “姐姐!” 叶瑾瑜羞恼地瞪了季重莲一眼,扭捏了半晌,才道:“就是……就是看起来单薄了些……” “怎么?你是看不上了,那我就跟人家回了去!” 季重莲作势要走,却被叶瑾瑜给一把拉住,她急得跺脚,“好姐姐,我又没说不应……”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季重莲眼睛一亮,缓缓转过了身来,认真地看向叶瑾瑜,“若是你不喜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要知道夫妻是一辈子的事,我可不想你们成了怨偶!” 叶瑾瑜想了想,才道:“只见了一面,也谈不上喜欢,但也不算讨厌……横竖是要入赘的,人家都不挑捻了,我再嫌弃那可就再找不到好的了!”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叶瑾瑜的手,“今后有我和大姐姐为你撑腰,赵云阳也不敢欺负你的,放心嫁吧!” “姐姐……” 叶瑾瑜咬着唇,红晕又飞上了脸颊。 这一次的相看双方都很满意,叶瑾瑜和赵云阳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而托了叶家的关系,季崇宝也谋到了一份在金吾卫的差使,这样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题外话------ 月初有票票的不多,但请有票票的姑娘们尽量投出你宝贵的一票,我看月底的时候大家票子最富裕了,呵呵,有些姑娘几票甚至十几票的丢下,太感谢了! 第【183】章 离别京城,泪洒丹阳 离去的脚步近了,季重莲虽然有些期待,但想着裴衍不能离开上京城,到底又生出了几分不舍。 出发的前几天,俩人腻在一起耳鬓厮磨,似乎要把所有的热情都用尽一般。 清晨的欢好后,季重莲像只餍足的小猫蜷缩在裴衍的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胸堂上画着圈圈,细语呢喃,“要记得想我,嗯?” “傻丫头!” 裴衍低头看了一眼怀抱里的春光,无声地笑了。 带着薄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季重莲只觉得一阵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连脚趾头都跟着蜷缩了起来,不由凑在裴衍的肩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长风和原野真是会长个头……只怕他们满三岁时我回不来。” 季重莲闷闷地说道:“不知道我回来时,他们还记得我不?” “记得!” 裴衍却是笑着点了点头,“我会每天告诉他们,你这个干娘在想着他们……倒是霜姐儿,不要过几个月不见,就记不得我这个爹爹了!” “这好办!” 季重莲抚掌一笑,“回头我画两幅你我的画像,咱们各自带着,时不时地拿出来给孩子们看看,怎么着也忘不了。” 从前她可是学过素描的,那些黑白的描摹最是写实不过,可比用毛笔勾勒出的人物画像要像得多。 裴衍撑着坐起来了一些,笑看向季重莲,“我可不知道你还会作画。” “我会得可多着呢!” 季重莲得意地仰起了下颌,唇角微勾,“这就要你用一双智慧的眼睛去发现!” “美得你了!” 裴衍失笑,伸手便捏住了季重莲的鼻头,换来她好一阵求饶。 俩夫妻又温存了一会儿,见天色亮了起来,这才起了床,梳洗更衣后,浣紫便抱着霜姐儿进了屋,笑道:“今儿个一早霜姐儿便闹着要吃玉米羹,足足吃了一碗。” “这小胖妞越来越重了,我都快抱不住她了!” 季重莲笑着伸手接过霜姐儿,只觉得入手坠得很,连腿脚上的泡泡肉都日见扎实了。 霜姐儿这段日子又迷上了玩头发,总喜欢将季重莲的乌发堆成各种形状,为了怕伤着霜姐儿,季重莲在家里陪霜姐儿玩乐时都松松地挽个髻,连头饰也不敢弄。 眼下不是,刚刚把霜姐儿抱在怀里,这小丫头又往上蹭,埋首在季重莲的乌发间,让她哭笑不得。 裴衍在一旁看了直乐,被季重莲瞪了一眼,他赶忙摸了摸自己已经用玉冠束好的发,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衣襟,“你们母女俩先玩着,我去逮长风和原野起来晨练,待会回来再与你一同用早膳!” 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只留下季重莲在那里独自抱怨,抱着霜姐儿狠狠磨牙道:“乖女儿,你什么时候也去玩玩你爹的长发?” 霜姐儿咯咯地笑两声,又继续手上的活计,不一会儿便将季重莲的乌发堆成了一个鸟窝,浣紫看了只在一旁强忍着笑意。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着季重莲将手里的事务与裴氏交接完后,转眼已是三月底了。 照着他们约好的日子,三月二十九前往灵隐寺,等着把大老爷季明德的棺椁安顿好了,便往丹阳而去。 裴衍只能送到城外,看着季重莲母女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由轻声叹了叹。 裴氏带着两个孩子也一同来送的行,见状不由打趣了裴衍一句,“从前也不见你这般舍不得谁,果真是娶了媳妇,媳妇在你心里排第一了?” “姐!” 在裴氏面前裴衍才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只是他皮肤呈古铜色,就算脸红了也没人知道。(.) “见你们夫妻恩爱,我只有欢喜的份,你不用不好意思!” 裴衍掩袖笑了笑,又看了身旁的两个孩子一眼,“你姐夫若是也这般对我,我心里不也是乐滋滋的。” “难道姐夫对你还不好?” 裴衍翘了翘唇,“我可知道姐夫什么都听你的。” 裴氏嗔了裴衍一眼,两姐弟说说笑笑地上了马车,往上京城原路回返而去。 季重莲与季芙蓉母女以及季明瑶一道,在灵隐寺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又起程,这样一路走下去,到了四月末终于抵达了丹阳。 远远地便见到了来接他们的人,除了季明宣夫妻以外,这次连如今季氏族长的太太陆氏都出动了,殷勤地命人将季明德的棺椁抬往祖庙,等着众人拜祭了之后才落了棺。 一系列的程序走完了,季重莲他们谢绝了陆氏的宴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季家老宅。 季老太太早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姚氏带着曾姨娘也也赶了回来。 见着女儿媳妇与两个孙女一同回了老宅,又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刚刚落葬,季老太太卜一见到众人便泪洒衣襟,一阵悲悲切切后好不容易止住了哭。 大太太却是悲从中来,一度哭得都断了气,季老太太只得命人将她抬下去先好生安置了,又洪姨娘侍候在左右,再让人请了大夫来瞧瞧,末了才叹了一声,“她也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盼着享福了,如今却是……” 听季老太太的口气,倒是对大太太以前犯浑做错的那些事都不再放在心上了,一个丧子,一个丧夫,季老太太与大太太也是同样的悲伤。 季重莲这才抱了霜姐儿给季老太太他们见礼,各人依次给了见面礼后,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霜姐儿抱在了怀里,逗她道:“霜姐儿,可知道我是谁啊?” 霜姐儿看着眼前虽然头发花白但仍然一脸慈祥的老太太,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奶声奶气地说道:“太……祖母!” “哎!可真是个乖孩子!” 季老太太重重地应了一声,抱住霜姐儿就是好一阵亲香,只是眼中闪着的泪花看得季重莲一阵心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大老爷季明德还是季老太太的嫡长子,对这个嫡长子她老人家可是曾经有过许多的期许,却不想…… 人死如灯灭,是功是过也便不再评说,以免徒增伤感。 四太太胡氏就坐在季老太太右边下首的第一个位子,三太太姚氏反倒靠后了些,曾姨娘陪了个末座,季明宣与季明瑶兄妹俩则坐在左手边。 只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坐在季老太太左右,亲疏远近由此可见一斑。 “祖母,霜姐儿可重着呢,小心坠手!” 季重莲接过了霜姐儿,虽然如今季老太太身体好了许多,但丧子之痛的打击却不能忽略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最怕中风什么的,若是一病不起瘫在了床上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季老太太慈爱地看向季重莲,“霜姐儿是吃饱奶的孩子,我听着是你自己在奶霜姐儿,当时可是累坏了吧!” 季重莲笑了笑,“只要孩子好,怎么着都不觉得辛苦!” 如今霜姐儿这般活泼乱跳的,长到一岁多连病都没生过一场,这在一般孩子中已算难得,特别是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是最高的,季重莲更觉得要小心呵护着。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季芙蓉,“大丫头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孩子给我抱抱就好了!” 季芙蓉笑着没有答腔,也不是她不想要孩子,只是这身子到底是亏了,受孕不易,而且现在她带着赵凌也觉着挺好的,赵紫阳的孩子不就和她亲生的一样吗? 见季芙蓉这样的反应,季老太太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目光又扫过胡氏,泛过一丝同样的疑虑。 季芙蓉是因为小产伤了身子,可胡氏身子好好的,看着也挺康健的,怎么这么多年都怀不上一个孩子呢? 屋内气氛僵了僵,季明瑶便顺势插话道:“母亲,我是特意回来陪陪您老人家的,若是住得久了,您可别嫌弃我!” 季老太太扫了季明瑶一眼,瘪嘴道:“你回来是好,可别齐家人又不乐意了,说咱们带累了他们!” 从前因着季老太爷罢官之事,齐家就急急地想和季家撇清关系,如今又出了季明德这一宗,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因由,但官宦人家却是心照不宣的,若不是季家五姑娘嫁了个二品大员,季家能有这么容易脱罪吗? 要说这种事情也是有人厌弃有人眼红的,若不是皇上亲口定论,只怕还有好多人想要趁机在季家头上踩上两脚呢! 季老太太跟随在季老太爷身边这么多年,这些跟红顶白的事她见多了。 季明瑶尴尬地笑了笑,“瞧母亲说的,哪能啊?相公他说这些年都没能来看望母亲,特意叮嘱我回母亲跟前好好敬敬孝,别念着家里的事。” 季明瑶说出这话也不无心酸,只是面上却还强撑着笑容,如今齐暖玉也不在家里了,齐家能用到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就连她与齐飞扬说起要回丹阳的事,他也是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十几二十年的夫妻,到了今日她总算是看明白了,娘家才是她永远的依靠和归属。 季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一眼季明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都是人精,怎么能不明白季明瑶话里饱含的深意。 说好听些是齐家人还念着她,说难听点就是巴不得她季家的人离得远远地不要沾染。 说到底,季明瑶也是个可怜人啊! 季明宣一收折扇,笑着说道:“四姐能来家里陪陪母亲那是正好,也能与你四弟妹做个伴!” 季明宣一身靓蓝色长袍显得很是儒雅,唇上还蓄着短须,远远看去也算是一枚标志的中年大叔。 也许是因着女婿如今官拜二品,季明宣走到哪里都觉得腰板很硬,如今倒是收敛了很多,安心地在家里修身养性,也不跟着那帮结交的狐朋狗友鬼混了。 季崇天前年年底已经成亲了,那家姑娘比季崇天还大上一岁,姓万,祖藉漳州,父亲在江浙两路任把总,一家人跟着来到了任上,是家中的庶长女,不过和季崇天的身份也算般配了。 但今儿个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是没见着小俩口,连同柳姨娘也不在,但没人提起,季重莲也不好多问,只私下里向胡氏了解就行了。 季崇宇要过两天才能从县学里赶回来,季重莲他们住的时日反正也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了。 季明宣这一说,季明瑶就笑着看向胡氏,“我知道如今家里是四弟妹当家,今后还要弟妹多照顾着!” “四姑太太说哪里话,你回娘家来陪老太太,咱们可都是求之不得,如今你难得回来,我还不得好好供着你啊!” 胡氏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倒是将季明德去世的这番哀愁冲散了不少,再说人好歹也去了两个月了,就算再伤心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过去,再说真正难过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的人不过陪着作作样子罢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番,曾姨娘才笑着道:“刚才听洪姨娘说二姑奶奶原本是想去上京城看看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如今两位姑奶奶都回了娘家,二姑奶奶便要转道往丹阳来,可巧了,咱们三姑奶奶也要带着孩子回了,这下季家几位姑奶奶聚在了一起,那才是真得热闹呢!” “喔?” 季老太太微微挑起了眉,半眯着的眼眸中精光乍现,“你倒是消息灵通,咱们可都慢上了一拍。” 被季老太太这一呛,曾姨娘微微红了脸,不由向后缩了缩脖子,又看向姚氏,“这事咱们太太也知道,老太太不信您问问。” 姚氏瞥了一眼曾姨娘,不动如钟,却是笑着向季老太太点点头,“就刚才与大嫂打照面的功夫才从洪姨娘口中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向老太太禀报,谁知反让曾姨娘抢了先,老太太知道她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就别与她多计较了。” 季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季重莲却与季芙蓉对视了一眼,看来这其中好似有什么,从前也不见老太太对三房这般挑刺,可今天…… 胡氏这才笑着站起来打了圆场,上前笑道:“也是时候开席了,老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就过去了?” “好吧!” 季老太太应了一声,那嘴却是噘得老高,一手扶着季芙蓉的胳膊,一手还不忘记搭着胡氏,起了身后又对身后的季重莲叮嘱一声,“五丫头抱着霜姐儿来,咱们祖孙几个今儿个定要好好聚聚!” “是!” 众人齐声应是,队伍庞大地往今日用膳的花厅而去。 用过膳食后,季重莲将霜姐儿托给季芙蓉照顾,这才拉了胡氏的手在一旁说话,问起季老太太与三房有什么龃龊,胡氏才叹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前阵子不是因着大老爷那事,丹阳又离得远,消息传来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清楚,老太太只听人说大老爷惹上了祸事,这便想向三房借些银子周转,可谁知道大老爷去得那般快……而三房也没一下子答应,老太太就觉着三房到底是庶出,和咱们也不亲,关键时候更是派不上用场,这不心里就呕上了。” 原来是这事啊,季重莲顿时释然,“三房的家财大半是握在三伯父手中的,他又常年在外跑商,三伯母那里一时之间定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再说这事如今已经解决了,该打点的咱们都做了,多的也不需要,老太太这般呕着可别气坏了自己!” “谁说不是?” 胡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老太太心里也压抑,借着对三房出出气头,也就慢慢地把这事给揭过了,只是委屈了三嫂……三嫂那里我也和她好好说过,让她别往心里去,老太太这气理顺了就好。” “那天哥儿与他媳妇,还有柳姨娘呢,怎么都没见着人?” 季重莲与胡氏虽然是继女与继母的关系,但俩人私下本就要好,说话也没这么多忌讳,季重莲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说到季崇天胡氏就头痛,“他们小俩口闹腾得很,年前就重新置了个宅子搬出去了,离这里也有一天的路程,老太太没让知会他们,所以就……柳姨娘是去照顾万氏了,听说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也是胡氏的心酸之处,继子娶的媳妇都有了,她这个婆婆的肚子却还没有音讯。 “啊,怎么快?” 季重莲惊讶地捂了唇,又见到胡氏黯然的神色,赶忙改口道:“天哥儿俩口子是因为什么事闹腾,这才成亲一年多,也太那个了……” “还不是为了他房里的两个通房丫头!” 说起这事,胡氏的表情是极之不屑,“柳姨娘也是,好的不学,尽让儿子去学那等纨绔子弟了,天哥儿十四岁的时候便给放了两个漂亮的通房在屋里,成日里只知道与通房厮混,也没个正经,这下媳妇娶回来了,万氏自然见不得那些个女人,俩夫妻为这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 “还是宇哥儿好,去年老太太和我商量准备给宇哥儿放个通房在屋里,这孩子抵死不要,说是没得分了他的心,还是考取了功名娶了正室再说,这孩子真是好,将来谁嫁了他谁有福气!” 胡氏欣慰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我不在这里,还是托了母亲照看着宇哥儿,您对咱们姐弟的好咱们都记着。” 季重莲说着话便起身对胡氏福身行了一礼,胡氏赶忙拉起了她,嗔怪道:“我们俩还说这些干嘛,若是将来宇哥儿有出息了,那也是我的依仗不是?” 胡氏虽然年纪轻,但论起身份地位来那可是季崇宇的继母,若是将来季崇宇考取了功名再到加官晋爵,封妻萌子之时她这个继母也能享有这份荣光的。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凑近了胡氏耳边低声问了一句,“我托人捎来的药方子,可按时抓药吃了?” 一抹红晕顿时爬上了胡氏的脸庞,她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一直吃着呢,如今也吃了两三个月了,可还是……要不我再吃久点看看?” “还是没有效果吗?” 季重莲微微皱了眉沉思起来,胡氏这些年求医问药已经不知凡几,人看起来也是精神健康的,怎么会怀不上孩子呢? 难不成……难不成这问题出在季明宣身上? 可他们几个又怎么解释? 倒是柳姨娘生了季崇天之后也再没有下文了…… 季重莲仔细地想了想,在柳姨娘之后,季明宣前前后后也有几个通房,那些个姑娘们年纪大了又没有诞下子嗣便被放出去配人了,这样想想,这么多年来季明宣的确没再让哪个女人再怀过孕了。 这样想着,季重莲突然心思一动,握紧了胡氏的手,眸色沉沉,“或许……该找个大夫给父亲看看!” “你是说……”胡氏一惊,脸色都白了一半,说话间牙齿都在打着颤,“问题出在老爷的身上?” “这个说不定,但看看总能让人放心些,也好过你这般胡乱补着身子,反倒是亏了自己!” 季重莲这话说得真心,胡氏看着心里顿时觉得好过了许多,握紧了她的手道:“五姑奶奶,也只有你是真心为着我的……” “瞧你说得!” 季重莲嗔了胡氏一眼,又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这事先不要让父亲知道,就请个经年的老大夫,这方面有专长的,逢医问药,母亲想个办法就能将事情给圆了,这点不用我教您了吧?” “就这么办吧!” 胡氏点了点头,却只觉得一颗心都拧紧了。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矛盾挣扎的,若真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她也认了,嫁给季家好歹让娘家的弟妹有了依仗,季重莲与季崇宇姐弟又是有出息的,自己对他们好总也会得到回报的,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但若是这问题出在季明宣身上,她肯定会有不甘,凭什么她一辈子就要毁在这个男人身上,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 别看胡氏此刻表面镇定,可内心里已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不管前方到底是迷途还是深渊,总要踏过去才知道。 ------题外话------ 继续求月票和评价票,转眼十二月就几天了,日子过得真快啊,天凉了姑娘们注意保暖! 第【184】章 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敏怡郡王府虽然离得远了些,但季海棠却是比季幽兰更先一步回到丹阳,郡王府长长的队伍旖旎而至,倒是让沉寂了许久的丹阳如烧沸的滚水一般骤然沸腾了起来,看热闹的人将季家老宅门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苏侧妃当年回乡省亲的阵容都还要庞大。(.无弹窗广告) 季重莲与季芙蓉在二门口等着迎接季海棠,洪姨娘也耐不住心头的那份激动,特意央了大太太允许她到二门来迎上一迎。 郡王府的桐油马车上雕着卷草纹,纹里涂了银漆,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车顶的四角飞檐上都挂着八棱角的琉璃风灯,有风时便会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若是夜里还会透出一股莹润的亮光,很是漂亮。 等马车停稳后,有个黄衣丫环利落地撩了帘子,马车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柔韧而纤细,仿若无骨一般搭在了丫环伸出的手臂上。 季重莲与季芙蓉对视一眼,这才看清楚了步下马车的丽人,那熟悉的眉眼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那份气度却是完全不同,隐隐有种让人仰望的感觉。 季海棠样貌本就不差,姝颜丽色,如今这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头上赤金的满池娇分心散发着莹莹亮光,各色镶嵌的宝石都足有莲子米大小,她穿着一件紫色渐变的高腰长裙,行走间便如同折射了万千霞光,竟然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季重莲定睛一看不由微微诧异,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布料属于御宫的锦缎,听闻是用极薄的金银丝线与蚕丝一同织就,远远望去金银双色的暗光夹杂在其中,走动起来更是如披了层霞光,美得让人惊叹。 敏怡郡王府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想来确实是有些底蕴的。 季海棠扶着丫环的手款款而来,先是对着季芙蓉微微颔首,又看向季重莲笑道:“大姐,五妹,咱们可真是好多年不见了!” 季芙蓉也感叹了一声,“那可不是,二妹真是变得不一样了。” “二姐!” 季重莲向着季海棠端正地行了一礼,而她只是还了半礼,世子侧妃的品级摆在那里,季海棠也渐渐有了高傲的资本。 季海棠身后却有一个打扮严谨的妇人行出一步,她梳着光洁的头发,皮肤白皙细腻,举止得体地对着季芙蓉等人叉腰一礼,肃声道:“咱们世子侧妃顾念着姐妹之情并没有依着那些礼仪规矩,赵太太虽然是长姐,但如今却也没有品级,依礼是该向咱们世子侧妃行礼的,就连裴夫人都懂得这个理,赵太太自然也不该忘记才是。” 这妇人一席话说得季芙蓉涨红了脸,从前在娘家几个姐妹中她向来都是头一份,如今竟然被逼着向庶出的妹妹行礼,私下里还好说,姐妹几个笑笑就过去了,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让她的颜面如何过得去? 是,虽然她季芙蓉如今再嫁了个平头百姓,身份地位上再没几个姐妹出挑,可她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个曾经的二妹妹,竟然一碰头就这样下自己的面子。 而她一时之间却还不能分辨这到底是季海棠的主意,还是这个妇人的一意孤行? 季重莲也微微皱了眉,目光扫过那妇人,却又直直地转向了季海棠,不禁掩了唇轻声一笑道:“二姐,这可就是你们敏怡郡王府出来的仆妇?主子们还在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下人插嘴了?!” 那妇人闻言眉头一竖,目光犀利地射向了季重莲,季重莲昂起了头颅丝毫不惧地望了回去,冷笑一声,“奴大欺主,若这就是敏怡郡王府的作派,素咱们季家招待不起!” 季海棠这才轻咳了两声,看了一眼那妇人,缓缓说道:“这是咱们王妃身边的妈妈,从前是在宫里头执礼仪的,王府里的人都敬着重着,难免轻狂了些,五妹别和她一般见识就好!” “世子侧妃!” 那妇人有些急了,季海棠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汪妈妈,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季海棠说着对身旁的一个丫环使了眼色,立马便有几个丫环走了过来,半推半攥地将那汪妈妈给带走了。 季海棠这才走到季芙蓉跟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大姐莫怪,这汪妈妈也是在王府中张狂惯了,王妃纵着她便亦发拎不清了,回头我向王妃好好说道一番。” 找回了几分颜面,季芙蓉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只是看向季海棠的目光到底是不一样了。 也许只有她还傻傻地想着这份姐妹之情,可季海棠的做法明明是让汪妈妈来下下她们的锐气,这才出来收拾残局,姐妹几个近五年没再见面,没想到这一见面竟是这样的心思算尽隐含机锋,季芙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齿冷,看着自己被季海棠拉着的手,不由缓缓地收了回来。 “既然二姐来了,就快进去拜见祖母她老人家吧,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季重莲笑着上前来挽住了季芙蓉的手,不动声色地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管汪妈妈是真地张狂,还是季海棠暗地里的纵容,今天的这一出自然是在给她们提个醒,如今的季海棠是不同的了,若从前的她还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庶女,今天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侧妃,若她们还想拿以前的那种姿态和眼光来看她,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季海棠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笼在身前,轻轻笑了笑,“五妹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说着便越过了巴巴要上前来的洪姨娘,头也不转地向里行去,身后的丫环婆子跟了一路,让人想插都插不进去。 洪姨娘满心的热情只换来了季海棠的熟视无睹,心都不禁凉了半截,眼眶倏地红了起来,就只差那泪水没有滑落了。 季重莲不由轻叹一声,季海棠对她们姐妹几个凉薄就算了,洪姨娘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恐那姨娘的身份到底是让季海棠不耻了,所以见着了也当没有看见,哎! 季重莲给身边的琉璃使了个眼色,她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洪姨娘,而自己则挽着季芙蓉的手缓缓向前行去。(.好看的小说) “五妹妹……你说她怎么就变化怎么大呢?从前的海棠不是这样的。” 季芙蓉说起话来还有几分难过和失落,从小到大她都护着这个庶妹,也许有时候方法没有用对,但到底她的心是好的,却没想到如今再见面姐妹竟然是这般生分了。 “大姐姐,你想啊……二姐一个人敏怡郡王府,她可是从妾室熬出来的,中间有过多少艰辛她从来没写信向咱们诉过苦,如今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世子的一双儿女可都是她所出,扬眉吐气了,便想在人前找回些尊严和自信,这也是人之常情。” “咱们且由着她吧,只要不过分,忍忍就算了。” 季重莲这话季芙蓉倒是听进去了,不由感慨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还是你看得通透,我差点就钻进牛角尖了,她是我的亲妹妹,我又是长姐,让着她一点又能怎么样呢?横竖她日子过得好了,我们也能少操一分心!” “大姐姐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瞄了一眼被琉璃扶着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洪姨娘,缓缓摇了摇头,只怕有人要看不开了。 到了季老太太的宣宜堂正屋时,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连同着季明瑶和曾姨娘都在座,季海棠只端端正正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个福礼,其余几位太太也只敢受她半礼,胡氏便笑着请她入座了。 季重莲与季芙蓉后面迟来一步,却还是被季老太太挥手招到了跟前挨着坐下,洪姨娘则是立在了大太太身后,只是一双眼睛仍是隐含着期盼地看向季海棠,眸中似有泪光闪过。 季海棠虽然坐在季老太太下首的第一位,但见着这样的情景目光也是微微闪了闪,袖中的手缓缓收成了拳头,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是老太太心头最喜爱的那一个,即使她今天已经贵为世子侧妃,季芙蓉与季重莲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仍然一点也没有动摇。 “二姑奶奶没带着孩子回来吗?” 胡氏笑着看向季海棠,目光微微扫过季重莲,“咱们五姑奶奶的霜姐儿可都回了老宅,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季海棠牵了牵唇角,淡淡地说道:“敏哥儿是咱们王府里的宝,王妃和世子都舍不得他在外奔波,华姐儿起初是跟着我走了一道,可半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让人将她给送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 胡氏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却是转向了季老太太,“看来老太太这次是见不到这两个重孙了。” 季老太太笑了笑,“无妨,有霜姐儿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大太太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她看了看季海棠,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季芙蓉,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季芙蓉也是伯府的媳妇,若不是童经年太不是东西,她的女儿也不会落得改嫁给了一个开医馆的大夫,赵紫阳人是不错,可是没有前途,将来怎么能够封妻萌子? 可季海棠却已经从区区一个妾室爬上了世子侧妃的位子,若是将来她的儿子有出息了,指不定还能封个什么一品夫人之类的,大太太想着心里就呕。 如今大老爷季明德不在了,大太太能够仰仗的就是这一双儿女,女儿嫁了那样的人家,儿子又这般没出息,她只觉得前景一片灰暗,说什么也提不起劲来了,只斜斜地瞥了一眼洪姨娘,心中暗恨,嘴上说话也有些不客气了,“洪姨娘,你去跟在二姑奶奶身边,看她有什么需要,随时侍候着,也免得人家说咱们怠慢了敏怡郡王府的世子侧妃!” 洪姨娘怔了怔,却还是立刻应了一声,匆忙地走到季海棠身后,刚要执起汝窑的天青釉茶壶给季海棠的杯里蓄水,却被她陡然抬起的凌厉眼神给吓了一跳,手下一抖,茶壶里的水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也将季海棠那身华丽的锦缎给浸湿了一块。 “你!” 看着自己湿濡的裙裾,季海棠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手习惯性地抬起,就要对着洪姨娘给狠狠扇了下去,可看着洪姨娘那双难掩震惊的双眸,她心中微滞,手上的动作一下便顿住了。 大太太这时才呵呵地笑了起来,却是横了洪姨娘一眼,斥责道:“洪姨娘,我看你平日里也是个机灵的,怎么此刻偏偏这般手笨,若是惹得世子侧妃不快了,一巴掌还是小事,那等贵人,可是抬手间就能捏死你这个小小的姨娘!” 洪姨娘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手背的红肿,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季海棠的跟前,战战兢兢地垂首道:“是婢妾手笨,二姑奶奶可有烫到哪里?” 季海棠倏地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看向大太太,眼珠子一转,忽而一笑,“母亲,女儿不过几年未回娘家,瞧瞧您这满头白发的,看着可比三伯母生生老了十岁不止,就连站在洪姨娘身边,人家可还以为你们差着辈份呢,正好我这次回娘家带了两支何首乌,正好给母亲补补,看看能不能将你这白发给重新变黑了去,年岁越大,母亲可更要好好体重身体才是!” “你……!” 大太太一时之间脸色涨红,却又被季海棠这番话噎得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在外人看来,季海棠并没有做出忤逆她的事来,偏生还这般孝顺地给她送来何首乌,可言语间的冷嘲热讽,句句都刺在了她的心房! 女人最在意的什么,无非是容貌和衰老,她如今才四十几岁,却因为大老爷的去世生生熬白了头发,就算有何首乌又怎么样,想要白发变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海棠这是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呢,偏生还拉了三太太姚氏与洪姨娘作比较,大太太怎么能不恨得咬牙?! 季海棠却是不甚在意地用绢帕沾了沾嘴角,对着季老太太道:“祖母,孙女要去换身衣服,就先少陪了!” 季老太太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不由敛了神色,点头道:“宋妈妈早便命人将你从前的苑子收拾了出来,你就先去歇息吧!” 季海棠略微福了福身,便转身而去,看也没再看上大太太一眼。 洪姨娘抬着一双泪眼凝着季海棠离去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扑扑掉落,怎么过了这些年再看到这个女儿,连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这还是从前那个温婉怯懦的季家二姑娘吗? 那样凌厉的锋芒,那样能将大太太呛到无法反驳的口舌,是因为生活太艰辛不得已变得强悍,还是她真地已经变做了另一个人?连从前的一丝影子都再也不见…… “祖母,我去看看母亲。” 季芙蓉转头对季老太太说道,老太太点了点头,“去吧,让你母亲别往心里去,此一时彼一时,该低头时就低头,生气反倒是呕了自己。” 季老太太倒是看得很通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太太若以为如今的季海棠还能够任由她拿捏,那可是打错了主意,只有吃过了亏才知道醒悟。 季芙蓉应声而去,顺道唤起了洪姨娘,俩个人扶着大太太就先退下了。 曾姨娘在一旁看够了戏,只捂着唇低声笑着,三太太姚氏瞪了她一眼,曾姨娘这才收敛了一些,俩人遂也起身告辞。 胡氏在心底里叹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借故要去厨房看看今天的宴席安排也跟着出了门去。 季明瑶坐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将目光转向了季重莲那方,仔细听着她与季老太太说些什么。 季明瑶知道自己与季老太太的母女关系到底是疏远了些,要想回到从前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不过她有的是时间,若是齐家人不盼着她回去,她永远呆在季家也是好的,省得回了上京城还要面对齐暖玉那些糟心事,她可就更难过了。 季老太太看了季明瑶一眼,却是拉着季重莲的手拍了拍,有些感慨地说道:“好在我的五丫头没有变,你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全家都记着五姑爷的好!” “祖母说的哪里话?” 季重莲嗔了季老太太一眼,依在她肩头撒着娇,“他是季家的女婿,自然就要为咱们家好,祖母这样说孙女可不依,没得让人觉得生分了!” 季老太太笑了起来,捏了捏季重莲的脸蛋,“你这丫头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躲在祖母怀里撒娇,看霜姐儿瞧见了笑话不笑话你!” 季重莲笑着眨了眨眼,一脸的灵动,“我年岁再大那也是祖母的心肝宝贝,您说是不是?” “你这丫头……” 季老太太无奈而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伸出的手臂却是将季重莲又揽紧了一分,她活了这般大的岁数,也就只有这个孙女真正合了她的心意。 季明瑶在一旁看着不无羡慕,胸中还浮上了几丝心酸。 许多年前,她也曾和季老太太这般亲密过,可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题外话------ 继续求票票,一直维持在50名之内的,还是大家的努力,不容易啊!么么! 第【185】章 姐妹情深,明惠来访 季海棠到季家的第二天,季幽兰也抱着孩子归家了,她家的智哥儿快满四岁了,眼睛不大,但乌溜溜的像黑葡萄一般,嘴唇又红艳艳的,斯文秀气,生得竟然比女孩子还好看。(.) 曾姨娘一见到智哥儿抱着就不愿意松手,三太太姚氏在一旁看着也没和她争去,横竖她有自己的孙子可以抱。 季崇泽的儿子如今也有三岁了,只是俩夫妻带着孩子去县城里住着,杨氏的父亲经营着一家书店,老人家年纪有些大了渐渐做不动了,膝下也就杨氏这一个女儿,最后这书店还不是要传给女儿女婿,季崇泽也就趁着这功夫多学学多看看,将来才能把杨家这店给经营下去。 姚氏本也就不想季崇泽大富大贵,儿子有几分能耐她也清楚,只要将来一生顺遂,小富即安也就足矣。 季重莲抱了霜姐儿来,霜姐儿对这个长得漂亮的表哥也很是喜欢,拉着他的手就不肯放开,姚氏笑着抱起了霜姐儿,道:“你们几个姐妹说会儿话,我带着霜姐儿与智哥儿玩去!” “那就有劳三伯母了。” 季重莲笑着道了谢,转身便挽了季芙蓉与季幽兰的手,漫步着向后花园走去。 这个时段,季老太太与大太太,连同着胡氏都在午休,季幽兰还没来得及拜见,只是先去见了姚氏与曾姨娘,这才被她们领着到了季芙蓉与季重莲跟前。 姐妹几个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季幽兰左右看了一眼,没见着季海棠,不由问了起来,“不是说二姐先我一步归家了吗,怎么没见着人呢?” 对几年都不见的季海棠,季幽兰还与季芙蓉她们初时一般存着幻想,也想着姐妹几个能如从前这般友爱相悌。 季芙蓉轻轻笑了一声,却是撇过了头没有答话,季幽兰正觉着奇怪,季重莲却是拉了她的手低声道:“二姐如今正歇在她苑子里呢,说是旅途劳顿,让咱们这三天都不要去打扰她,要先缓过这口气再说,连老太太那里也免了请安,眼下我们也不好去叨扰……” “还有这种事?” 季幽兰微微有些诧异,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味,遂纳闷道:“从前的二姐可不是这般作派,难不成是做了世子侧妃讲究的排场也多了起来?” “或许是吧。” 季重莲抿唇一笑,就算是把这事揭过了,又谈起周郁来,“听说三姐夫政绩评了个优,又在徐州连任了?” 说到自己的相公,季幽兰自然是满心满眼的甜蜜,“还好去年那场祸事没牵连到江浙这边,敏怡郡王算是出了不少的力气稳定这边的局势,如今江浙的官员升迁得多了去,不过我和你三姐夫都喜欢徐州,若是能一直住在那里更好!” 季芙蓉嗔了季幽兰一眼,“你就不想三妹夫也往上京城迁去,咱们姐妹几个在那里也好作个伴!” 季幽兰却是摇了摇头,“不瞒大姐说,成亲前几年我也走了不少地方,故土难离,咱们虽然在上京城里长大,但回到家乡才觉着有亲切感,徐州和丹阳离着也近,我实在不想走远了。” 季芙蓉带着一丝遗憾地说道:“你这样说倒是让人不好强求了。” 季幽兰这才牵起季芙蓉与季重莲的手,笑道:“咱们姐妹几个若真要相聚还不容易,只要时候地点说了,天南海北我也能赶过去。” 季重莲笑着打趣季幽兰,“你就不怕三姐夫到时候抱怨你家里孩子不管,就顾着自个儿逍遥玩乐去了?!” “他才不会呢!” 季幽兰脸颊微微泛红,这才嗔了季重莲一眼,“你三姐夫真心实意对我好,也尊重我的决定,咱们也不是那起子高门望族,哪里会有这般多的约束?” 姐妹几个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步到八角凉亭后,便有丫环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几人落座后,遥遥见到幽径的小道里走来一道红色的身影,有利索的丫环已是转头回禀了一声,“像是二姑奶奶来了!” 季芙蓉原本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与季重莲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沉沉。 季海棠不是说要在苑子里好生歇息着吗,偏挑这个时候出现,真正是让人的欢喜刚到一半便被生生地掐断了去。 季幽兰也看出了俩人骤然低落的情绪,不用诧异道:“怎么了?二姐来不是好事,咱们姐妹几个也算是聚齐了……” “哪里算是聚齐了?” 季海棠打着一把妆花仕女图的团扇,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撒金曳地裙,拖着长长的裙摆旖旎而来,许是离得近了听到季幽兰这一句话便接上了,“六妹妹可还在上京城里呢!” “二姐!” 季幽兰笑着迎了过去,季重莲与季芙蓉却是缓缓地站了起来,只是态度疏离地对季海棠微微颔首。 季海棠用团扇掩嘴轻笑,“瞧大姐和五妹的模样,敢情是不欢迎我?” 季幽兰拉着季海棠落座,笑着道:“二姐说哪里话,咱们正说起你呢,快坐下!” 季海棠轻哼了一声,斜眼瞥了瞥季芙蓉与季重莲那方,似笑非笑地说道:“五妹妹在上京城里难道没见过六妹妹一面?你们可还是亲姐妹啊!” 季重莲微微敛了神色,看了季海棠一眼,轻声一笑,“六妹妹我是见过了,只咱们家大人如今被皇上免了官职,消息传到秦府去,只怕六妹妹就不愿意再上门了。” 季紫薇曾经还邀过季重莲一起回丹阳,这家人也算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了,季重莲这次回丹阳不是没邀上季紫薇,只是她称病在家,暂时不好远行,这事就作罢了。 是人都知道称病只是个借口,不过现在看着朝廷的风向变了,裴衍似乎不再受重用反被冷藏了起来,秦家人也趁势往里缩起了头颅,只要与裴家季家沾边的半点也不凑和。 季重莲本来也没巴望秦家人能做些什么,对于秦子都她更是没有一丝好感,这样的亲戚就算一辈子不打交道也行。 季海棠眼波婉转,一脸深思的模样,“喔,还有这样的事,我倒是少闻了。(.无弹窗广告)” 季重莲但笑不语,轻轻地端起甜白瓷的茶杯抿了一口,转而看向季芙蓉,“大姐这次真该带上凌哥儿一同来,原本这孩子就有些老成,如今闷在大姐夫身边更是少言少语了,我记得从前凌哥儿不是这样的,怎么长大了反倒和他父亲一个样了……” 说着话题便被扯开了,也没有人再留心季海棠想些什么,季芙蓉只无奈地摇头,“凌哥儿肖父,我是想让他活泼开朗些,但学医的人哪有不沉闷的,学着学着好好的性子也被带得不爱说话了,为着这事我可没少念叨你大姐夫!” 季幽兰见着季海棠这般作派也觉出些味来,遂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转而拉了季重莲的手,低声道:“如今霜姐儿都一岁多了,你什么时候再带个孩子?” 被季幽兰这样一说,季重莲突然心思一动,她的月事好似有一个半月没来造访了,当时在路上不觉着,回到丹阳又人来人往地走亲戚,就更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该不会是有了吧? 但是她没有什么早孕的反应,所以季重莲拿不准,眼下也不好说破,只是对着季幽兰眨眼道:“三姐还说我呢,你家智哥儿都快四岁了,也没见你再带个小的!” “我倒是想啊!” 季幽兰叹了一声,“可生了智哥儿后总也怀不上,眼见着他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照应,我心里不也急着!” 季芙蓉笑着拍了拍季幽兰的手,“这种事急不来的,回头我给你抄个方子,徐州那地方潮湿得紧,你调理下身子再适着怀怀,若是再怀不上有空让三妹夫带你到上京城里来,让你大姐夫好好给看看!” “这敢情好,我可就在这里先谢谢大姐了!” 季幽兰笑着握紧了季芙蓉的手,一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季海棠这时才插了一句话进来,不过问的却是季重莲,“五妹妹,宇哥儿今年是不是要参加秋闱了?” 季重莲微微一怔,才缓缓点了点头,“秋闱延迟了一年,宇哥儿今年的确要下考场的。” 季崇宇前几天从县学里回来,两姐弟才聚了一天他又急急地赶了回去,实在是课业太紧,他又不想落下。 若是这次季崇宇的秋试顺利过了,季重莲便要将他接到上京城里,好好温习一番,待明年的春试一过便能基本定下来了,至于殿试也要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从那么多学子中脱颖而出得到皇上的青睐了。 季海棠双眼放光,这才来了劲道,“咱们季家就属宇哥儿最能读得进书,若说将来还能指望谁来振兴门楣,怕是非宇哥儿莫属,我就说五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若是宇哥儿做了官,那将来五妹夫……我想五妹夫也是不愁起复的!” 季重莲扫了一眼季海棠,对她眼中的激动和兴奋视而不见,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承二姐吉言了。” 季海棠在权势中一番打滚,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纯真,竟然也学会了钻营,若是亲戚之间还要用这些利益来挂勾,福则两利,祸便单行,那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见季重莲反应淡淡的,季海棠虽然心中不悦但到底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她是敏怡郡王府的世子侧妃,若是被人看到她这般上赶着地去贴季重莲,那也太掉价了。 她是世子侧妃,该有世子侧妃应有的矜贵! 想到这里,季海棠面色冷凝地站了起来,“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们了!” “二姐慢走!” 季重莲动也没动,就坐在石凳上微微颔首,弄得季幽兰原本想要站起来的身形骤然一僵,接着又坐了回去,只有些尴尬道:“二姐,就不送你了!” 季芙蓉也跟着笑了起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二妹慢走!” 季海棠冷哼了一声,脸色阴郁地转身离去。 季幽兰咬了咬舌头,像是还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怎么二姐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怪不得你们谈起她来都是三缄其口!” 如今的季海棠哪还找得到当年半丝柔弱的影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深宅里手段藏尽的贵妇人,说一番话都要提前给别人挖好几个坑,或者便是意不在此别有所图,果真是环境塑造人,让人不相信也不行!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若不是亲眼见到,只怕我也不会信……”说着又转头看向俩人,话语中不无伤感,“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在广福寺里,那时候二姐被人挟持,若不是大姐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连带着咱们姐妹几个搏命般地将人给救了出来,二姐可还有今日?” 季芙蓉正了正神色,“那是曾经的海棠,而不是如今的敏怡郡王府世子侧妃!” 季幽兰叹了一声,起身揽了季芙蓉的肩膀,豪迈道:“大姐也别难过了,横竖还有咱们俩个在呢,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季重莲挑了挑眉,季芙蓉却是被逗得笑了起来,转手便揪向了季幽兰腰间的软肉,“是你说任打作骂的,躲什么躲,快回来!” 季芙蓉说着便已经站起了身向早已经躲在一旁的季幽兰扑了过去,姐妹俩个你追我躲好不热闹,就像回到了当初的少女时光! 季重莲倚在亭边看着,唇角的笑容不觉缓缓拉升。 不一会儿便有丫环来报,说是季老太太起了,还有就是……大姑太太回娘家了,老太太请大家过去。 季重莲愣了一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季幽兰奇怪地问了一句,“大姑母怎么来了,她不是与咱们家……” 说着还看了一眼季重莲,有些怕提起她的伤心事。 从前谁不知道大姑太太季明惠最看重的是娘家的五姑娘,两姑侄当时关系极好,甚至季明惠一度还想为儿子娶了季重莲为妻,但随着石勇为国捐躯,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再到后来,石强冲动之下竟然想取了季重莲的性命,幸亏裴衍及时赶到,可两家人的关系却也因此而出现了裂痕,之后,石家人更是搬离了丹阳,住到了大姑父石毅的任上。 这几年两家人可都没再通过消息,不知道今日季明惠为什么会到访? “咱们……咱们快去看看!” 季重莲眼眶一红,已是强忍住了眸中的泪意,只是两条腿却是不听使唤,已经向着宣宜堂快步而去,就连季芙蓉急急地在身后唤她的声音也听不见,琉璃见状也只能快步地追着季重莲而去。 季芙蓉忙转身对季幽兰道:“三妹妹,你去看着两个孩子,顺道给三伯母她们说一声,我跟过去看看,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好,大姐你先去,咱们跟着就来!” 季幽兰点了点头,两姐妹便分头行事去了。 宣宜堂的正屋里,季老太太穿着一身褐红色的五福捧寿团花纹褙子,老神在在地坐在罗汉椅上,身后虽然垫着个大引枕,可她的背却是挺得直直的,一点都没有靠上去的意思,只是半眯着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一旁坐着的季明惠。 季明惠穿着一身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保养得宜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气度雍容,她端起青花瓷的茶盏抿了一口,笑着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胡氏,“倒是有许久没见过四弟妹了,四弟妹的气色看着还好。” “多谢大姑太太挂念!” 胡氏笑着应了一声,在她旁边坐着的季明瑶却是沉着一张脸看向季明惠,“大姐,你当初不是打定主意对季家不闻不问了?如今怎么又巴巴地赶了回来,你可要知道,如今连大哥都去了,季家可没有一个有官身的,这门亲戚你也犯不着上赶着讨好!” 季明惠淡淡地笑了笑,见季明瑶说出这番话时季老太太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搭腔,心中不禁一阵通明,只是心平气和地答道:“四妹也莫要这般急愤,世事历来就没个定数,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虽不是后者,但在季家如今这般光景下也定是要站出来的。” 轻轻的一番话语,却说得掷地有声,就仿佛不管前方是浪潮还是猛兽,只要她季明惠一脚踩了上来,就断没有退后的道理! 季明瑶怔住了,她将季明惠左看右看,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见着季老太太眼中显见地浮起一丝动容,胡氏轻轻地咳了一声,目光转向屏风那处,不巧正瞧见了倚在屏风后只侧着半边身子的季重莲。 季重莲就这样看着季明惠,眸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泪光。 是啊,她认识的大姑母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好了,不见着她去攀附,别人势弱了,也没见她趁机踩上一脚。 而现在,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季家最不济的时候,大老爷季明德去世了,而季家的下一辈却还没有在朝堂展露头脚,季家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刻。 虽然季家靠着几个外嫁的女儿暂时算是稳住了时局,可帝心难测,焉能知道这一刻是风和日丽,下一刻便不会是狂风暴雨? ------题外话------ 今天姑娘们很给力,已经跨入40名的行列了,请继续努力,有票票投吧! 第【186】章 和好如初,姑侄叙旧 季明惠对于季重莲来说,那便是亦母亦友的存在,就算是在石勇去世,石强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后,季重莲仍然对季明惠存了一丝期望,期望有一天她们的关系能够得到改善和修复,回到从前。(.好看的小说) “五姑奶奶来了!” 胡氏唤了一声,也拉回了在场中众人的思绪。 季明惠的目光缓缓转了过去,当凝在季重莲身上时唇角扯起了一抹轻笑,一如许多年前。 “大姑母!” 季重莲激动地上前,盈着泪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季明惠,离着三步远的距离便对着她盈盈拜下。 “重莲!” 季明惠重重地叹了一声,亲自上前扶起了季重莲,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到底还是让你难过了,是姑母的不是。” “大姑母……” 季重莲久忍的泪水一下便决堤而出,落满了衣襟。 胡氏见状赶紧上前递了帕子,一边给季重莲擦着眼泪一边劝道:“你们俩姑侄感情向来是好,哪有解不开的结呢,既然今儿个见到了就好好把话给说开了,也免得各自还在心里别扭着!” 季重莲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这才看向季明惠,破涕为笑,“姑母可是真地不恼我了?” “你这傻孩子!” 季明惠抚了抚季重莲略微有些消瘦的脸颊,忆起她做姑娘时圆润的脸庞,心中不无感慨,“还要你不在心里记怪姑母才是,石强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季重莲眯着眼睛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姑母说的是什么呢,从前的事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重莲……” 季明惠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眼眶一时之间也红了。 季重莲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当时她怎么就看不清,还一味地将石勇的去世怪责到她的身上,甚至当石强对季重莲做出那样的事后,她还一力偏袒了自己的儿子。 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这样是非不分了?这还是她吗? 搬离了丹阳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季明惠都觉得自己处在矛盾与挣扎之中,整个人也受着良心的遣责,也好在有石柔在一旁开解着,丈夫也对她关怀备至,她这才慢慢走出了那个泥潭。 往事不堪回首,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不愿意再去想,未来是全新,所以她势必要往前踏出一步。 当得知季明德与叛王有牵连时,季明惠当时就懵了,她想到了整个季家的命运……可好在有裴衍力挽狂澜,季家才逃脱了噩运,如今回想起来,她心中还是有些戚戚。 回到丹阳后,季明惠是先去宗祠那里拜祭了季明德,这才回到了季家老宅,不管他们会以一种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她,她都不会害怕,更不会后悔。 家人对她始终都是宽容的,虽然见到了季明瑶她有些意外,但到底是亲姐妹,她清楚这个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季明惠唯一想要求得原谅的季重莲,却这般轻松地就将事情抹过,作为长辈的她一时之间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些年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两姑侄一番寒暄后便挨着坐定了,季老太太看在眼里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姑侄能和好,我也便没什么遗憾了!” 季明惠起身大大方方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太,从前是我不对,您也别在心里埋怨我!” “都别说了……” 季老太太摆了摆手,眸中神色有些哀戚,“咱们都是过来人,真正地有过这丧子之痛才能明了。” 季芙蓉赶到时便是见着这样一副场景,顿时松了口气,她笑着上前给季明惠见了礼,“大姑母许久不回娘家了,如今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姑奶奶就会打趣人,如今竟是排揎起你姑母来了。” 季明惠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目光又扫了众人一圈,这才笑道:“是柔儿要出嫁了,我来请大家去喝杯喜酒。” “柔表妹她还没有……” 季重莲微微有些惊讶地捂了唇,要知道石柔与她是同年的,只是小了月份,可今年也该二十了,在这个时代二十岁还未出嫁可算是老姑娘了。 季明惠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这几年柔儿陪着我,到底是给耽搁了。”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低落,幸好三太太姚氏和曾姨娘抱着霜姐儿与智哥儿来到了堂屋里,后面紧随着一脸担心紧张的季幽兰,她偷偷向季芙蓉使了个眼色,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对她做了个放心的眼色,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智哥儿与霜姐儿吧,我刚才听四弟妹说起……” 听到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季明惠这才一脸惊喜地抬起了头来,顺势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对玉牌,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牌塞到了智哥儿手里,一个木瓜形状的给了霜姐儿,还一把将霜姐儿抱在怀中,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我看霜姐儿只有一半长得像母亲,眼睛和眉毛长得像她父亲!” 三太太姚氏在一旁点头附和,“大姑太太好眼力,这孩子不就集中了她父母的优点,将来长大了定是个小美人。” 季明惠对着霜姐儿亲了亲,霜姐儿有些排拒地推了她一下,嘟起了小嘴一脸委屈地看向季重莲,季重莲这才笑着走了过来,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这是你姑奶奶,快叫一个!” 霜姐儿还是瘪着嘴,显然是对突然出现的这个姑奶奶很不感冒,整个人却是侧着转身向下,对着智哥儿伸手唤道:“哥哥,哥哥,要哥哥!” 季明惠这才笑着将霜姐儿放了下来,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智哥儿生得这般秀气,可是比姑娘家长得还漂亮呢!” 智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季幽兰则是大方地牵着她行到季明惠跟前,“叫声姑奶奶!” “姑奶奶!” 智哥儿抬眼看了季明惠一下,又赶忙低下了头。 “小孩子都怕生,今后多见见就熟悉了。”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唤了一声,“都坐下吧,把霜姐儿给我抱来,一天不见这丫头我就念得慌!” 季重莲笑着将霜姐儿抱到季老太太跟前,霜姐儿在老太太怀中还不忘记四处找着智哥儿的身影,直到季幽兰把智哥儿也放在了罗汉床上她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智哥儿与霜姐儿感情这般好,倒是难得!” 季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处得这般融洽,心里也觉着高兴,唯一遗憾的是季芙蓉没能生一个,不然三个孩子聚在一处岂不更是热闹? 季明惠左右看了看,见少了季海棠一个不由有些纳闷,“我可是听说二姑奶奶回了娘家,怎么不见人影?” 曾姨娘瘪了瘪嘴,“如今二姑奶奶矜贵着呢,若是大姑太太想见她一面,只怕得等她缓过这口气再说!” “还有这种说法?” 季明惠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姚氏这才嗔了一眼曾姨娘,“就你嘴快话多,小心带坏了孩子!” 曾姨娘很无辜地耸了耸肩,“婢妾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季幽兰在一旁扯了扯曾姨娘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姨娘,您就少说两句吧!” 曾姨娘闷闷地噘起了嘴,果真不再多说了。 季明瑶走到了季明惠跟前,想了想才道:“大姐,从前我在老太太跟前的日子少,他们回到丹阳之后也多亏你照顾着,你也不要怪我刚才那般,若不是出了这起子事,我是该谢你的……” “咱们姐妹俩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老太太也是我的嫡母,为嫡母尽孝那是本分!” 季明惠淡淡地摇了摇头,又将季明瑶上下打量了一番,“在齐家的日子不好过吧,若是不然你也不会回到丹阳来!” “大姐!” 季明瑶脸色微红,瞪了季明惠一眼,“你的嘴就是这般实诚,少说两句不是更好!” “好,好,我不说了。” 季明惠呵呵笑了两声,这才面容诚挚地说道:“咱们也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别将一辈子都耗在别人身上,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能吗?她这辈子可都没为自己活过…… 季明瑶微微发怔,转头却又陷入了深思。 季重莲看着两个孩子玩得欢,就让季芙蓉帮着照看一下,转过头便拉了季明惠的手问道:“大姑母还未说柔表妹的好日子定在几时,咱们全家都好去喝杯喜酒!”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头,“日子在五月二十六,虽然是赶了点,但好在柔儿的嫁妆早几年便备下了,嫁的又是老爷的下属,就想着自己人热闹一番,也没准备大办!” 季老太太这才抬起头,看了季明惠一眼,“女人一生一次的机会怎么能不大办,横竖是你亏欠了柔儿的,可要把这宴席给办全了,不然我都不依!” 季明惠笑着应下了,“老太太说得对,回头我再与咱们老爷商量一下。” 一帮妯娌姑侄说说笑笑一下午,到了晚间季老太太又留了季明惠用晚膳,之后季重莲便将人给送了出去。 原本季老太太是要留季明惠在季家老宅住一晚的,但得知她已经先行让人来打点了隔壁的宅子,这才没有强留。 夜色迷离,淡云如雾。 季重莲与季明惠挽着手踏步在庑廊下,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照亮了一半的廊道,另一半仍处在阴影中,就像前进的道路被骤然分成了两边。 季重莲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季明惠,有些感慨,“若是这次姑母不回丹阳来,咱们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说这些干什么?” 季明惠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如今我想通了,不管你是在上京城或是西北,我总有办法来见你的。” “姑母……” 季重莲亲昵地倚在季明惠的肩头,看着不远处飘摇闪烁的灯火,总感觉这一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做梦?” 季明惠笑了一声,“这可还没到做梦的时辰!” “柔表妹如今要出嫁了,也好在嫁得不远,姑母想她了尽可以唤她回来陪陪您……” 季重莲话语轻柔,说到一半却又忽然顿住了,半晌后,才悠悠道:“姑母,二表哥如今在哪里?” 季明惠一怔,板起了脸色,“你问他干什么?这个孩子就是太野了,缺乏管束,我只怪从前对他太过放纵,才养成了他做事这般没轻重的性子!” 季重莲扳过季重莲的肩膀,与她直视,“重莲,他对你做出的那些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弥补,我代他向你道歉,你怪姑母吧,是姑母没有把儿子给教好!” “姑母说什么呢,我自然没有怪你。” 季重莲赶忙摇头,是季明惠误会她了,“我只是怕到时候柔表妹成亲……二表哥不愿意见到我……当年的事情过了就过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的。” 季明惠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你姑父年前就将他送到甘肃去了,隔得远,他想回来一次也不容易!” “二表哥去了甘肃?” 这次换季重莲吃惊了,她仔细地打量着季明惠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一丝担忧,方才纳闷道:“姑母,二表哥去了甘肃,您不担心吗?” 还记得石勇要去西北投军时,季明惠将他劝了又劝都没能阻止他,眼下却是主动地将石强给送了出去,这前后变化有那么大吗? 季明惠轻叹了一声,目光投向了庑廊之外,花树丛影间静悄悄的,寻不到一丝声音,片刻后当她回眸时,季重莲已见到她眸中多了一抹释然,只听季明惠道:“就像你姑父说的,那是我的一个心魔,若是不去克服它,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孩子大了,总要去独自历练,即使我想守着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不若在我还能看到的时候,看着他由小猫长成豹子,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将来即使咱们不在了也能放下心来……” 季明惠的声音很柔很轻,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听在季重莲耳朵里尤其舒缓,就像一串旋律,高低起伏,渐入人心。 季重莲笑了笑,拉起季明惠的手,“姑母能这样想就最好。” “这孩子的脾性也需要磨一磨了,不然总在家人的庇护下,他是永远不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季明惠笑了笑,与季重莲又向前携手而行,说起了裴衍的事,“帝心难测,如今裴衍为了咱们季家牺牲了那么多,也不知道皇上放不放得下这个疙瘩……” 季重莲不甚在意地笑道:“若是阿衍不起复,闲在家里也能帮我带带孩子,那岂不是更好?” “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的!” 季明惠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姑父说了,如今皇上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我看裴衍起复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至少辽东和甘肃那边还有两个空缺要人去填呢!柱国公如今又做了国丈,皇上必定不会将兵力再交到他手中,像裴衍这种青年将领才能够大展宏图!” “姑母!” 季重莲心中一喜,眸子晶亮地看向季明惠,“果然还是咱们姑侄心意相通!” 也许是常年看邸报的习惯,她们俩人的政治感觉是比一般的妇人要敏锐些,看问题也能更加透彻,抓住根本! 柱国公石重光固然在拥立皇上时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但石侧妃已经得偿所愿地入主中宫,石家权势和荣耀都有了,若再手握兵权,那就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事了。 所谓有得必有失! 恐怕石重光回过味来也知道皇上走这一步棋意在何为了,被柱国公这个光环包围着,也许有一时的得意,但却要用他手中的兵权来换取。 若是柱国公能够激流勇退不与皇上争一时长短,那么石家的基业恐怕还能保住,但若柱国公想不通,皇上也有压制他的手段。 曾经的燕王已经今非昔比的,而每个人都是他手中的一颗棋,该放在什么位置,该有什么样的功效,皇上看得长远也算得透彻! 季明惠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颌,“若不是看到了这一点,你以为你姑父怎么会将石强给送到甘肃去?!” “辽东和甘肃……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但阿衍不一定会被派往甘肃的。” 季重莲离开之前,皇上又召过裴衍进宫一次,言语中好似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但眼下还说不准。 “不拘是哪里,总之都是戍边,若是石强能在裴衍麾下也能好好挫磨一番。” 对于这一点季明惠倒是不甚在意,但目光转向季重莲时不由带了一丝怜惜,“就是苦了你了,若是裴衍外放,你和孩子不得要留在上京城里……” 季重莲苦笑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将戍边,妻儿都是要长住上京城的,相当于是一个牵制,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你如今也只有霜姐儿一个,可要快些生下嫡子,怎么霜姐儿都一岁半了你的肚子还没有消息?” 季明惠有些担忧地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戍边的将领因为不能带上妻子在身边,多在外纳了妾室照顾着生活起居,若是妾室先生下了庶长子,这对季重莲是非常不利的。 “劳姑母挂心,”季重莲微微有些脸红,“只怕我已经有了身孕,等明儿个请个大夫来看看便知道了。” ------题外话------ 求票求票,有票票的姑娘们请交出来,最近雾霾太严重了,孩子们都停课了,大家也要多注意可别生病了。 第【187】章 重莲怀孕,石柔出嫁 季重莲想起在离开上京城之前裴衍与自己的日夜痴缠,似乎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孩子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吧? 想着想着她便红了脸,季明惠却是一脸喜色,紧紧拉住了她的手,“那你快别送我了,更深露重,保重身子才是!” 季重莲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横竖也离得不远,姑母就让我再走走吧,饭后不消食,可是不用多久就要变成大胖子了。” “还说自己是大胖子,可比做姑娘时消瘦了不少。” 季明惠说着便怜惜地抚了抚季重莲的脸庞,“这次生下孩子后,月子里可得好好养养,到时候若是姑母得空便来照顾你,定要让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那岂不是成了大母猪?” 季重莲夸张地吐了吐舌,季明惠伸手便弹在她的额头上,两姑侄相视一笑后又携手向前缓缓行去,只是这次换作季明惠扶住季重莲,动作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这一夜季重莲睡得尤其香甜,多年压在心中的大石骤然卸了去,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早上起床穿衣梳洗后便抱着霜姐儿狠狠地啃了两口,把霜姐儿唬得哇哇大叫,连连说要去寻智哥儿。 季重莲将霜姐儿递给了浣紫,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也没见霜姐儿这般喜欢长风和原野,怎么一见智哥儿就这般亲热?” 浣紫在旁边笑道:“周家表少爷长得漂亮,自然是人见人爱。” “漂亮是漂亮,就是文弱了些,”季重莲笑着点头,“回头我跟三姐说说,这男孩子还是要强身健体,不然长大了真像个女子一般,谁家姑娘愿意嫁他啊?!” 霜姐儿张牙舞爪地想要外往奔去,浣紫都有些抱不住了,季重莲这才无奈道:“得,咱们去老太太屋里吧,这个时辰三姐也定是抱了智哥儿去请安了。” 一行人这才往季老太太的宣宜堂而去。 到了宣宜堂后众人果然在座,季芙蓉还扶着大太太过来了,季老太太见人来得齐,索性留了大家一起在花厅用早膳。 虽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因为席桌上多了两个孩子,气氛骤然热络了许多,霜姐儿还偏要和智哥儿坐在一起,季重莲与季幽兰只能一左一右地坐着照顾两个小祖宗,几个丫环在身后飞快地布菜,一顿饭大家有说有笑吃得很是热闹。 用了早膳后,大家又转回了正堂,季老太太喝了一口浓香正好的大红袍,这才笑着感叹了一声,“真是许多年都没这般热闹过了,你们可要经常来陪陪我老婆子!” 季明瑶笑着应了一声,“我倒是想天天都陪着母亲,就怕母亲嫌我烦了!” 季老太太看了季明瑶一眼,笑着点头,“你如今能有这份孝心,母亲也很知足了。” 大太太见状也插了一句,“老太太可不能偏心,如今我就指着和您一块养老,四姑太太再亲可也不能越过咱们婆媳去!” “瞧瞧,这还吃起醋来了!” 季老太太抚掌大笑,光洁的脸蛋上都泛起了红。 宋妈妈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老太太,大姑太太带着个女大夫过来了。” “咦?这好好的请大夫做什么?” 季老太太纳闷地扫了一眼众人,只季重莲脸颊微红,赶忙起身道:“祖母,怕是大姑母为我寻的大夫。” 季重莲也没想到季明惠这样热心,她不过说着找大夫也并不急在一时,没想到第二日季明惠就真地给她找来了,还来得这样早,单单只是这份心意就让人感动。 胡氏认真地将季重莲看了个遍,担忧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向我提过?” “这……” 季重莲咬了咬唇,见大家的目光都向她转了过来,不由微微红了脸。 正在这时,丫环已经撩了帘子,季明惠带着那个女大夫大步而入,先是向季老太太行了礼,这才转向季重莲道:“就知道你这孩子不上心,今儿我便托人去请了小田大夫过来,正好为你看看!” 从前来季家坐诊的便是田大夫,田大夫的医术在丹阳可是首屈一指的,而这位女大夫也姓田,季明惠这才解释说他们是父女,女承父业也无可厚非。 季老太太看了看季重莲,又转向季明惠,疑惑道:“怎么五丫头生病了我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明惠笑着坐在季老太太身旁,“老太太稍安勿躁,等小田大夫诊治后大家便知道了。” “作什么还搞得这般神秘?” 大太太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别是故弄玄虚才好!” 季芙蓉嗔怪地瞪了大太太一眼,“母亲!” 大老爷季明德去世那段日子大太太是消停了不少,可回到丹阳后她又满血复活了,虽然人比从前消瘦了些,可精神头却是慢慢地养了回来,没事的时候还爱拿着洪姨娘开涮,话里话外都嘲讽洪姨娘生了个不着边的女儿,如今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 大太太也就只能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找到一点做人的乐趣了,想想也有几分悲哀。 三太太姚氏笑了笑没说话,曾姨娘却是伸长了脖子,又狐疑了扫了一眼季重莲的肚子,转而拉了季幽兰在一旁低声耳语,“五姑奶奶不会是有了吧?” 季幽兰一怔,却是缓缓摇头,“没听五妹妹说过……不过……” 看着季重莲脸上飞起的红晕,那模样好似心中有数一般,季幽兰也是一阵惊喜,“或许真的是有了!” “她有了你高兴个什么劲?!” 曾姨娘拧了季幽兰一把,又压低了嗓音道:“别人都有了,你也该好好养养身子,争取再给姑爷生个大胖小子。” 季幽兰尴尬地扭了扭身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在罗汉床上与霜姐儿玩得正欢快的智哥儿,低声道:“姨娘,这是求不来的,如今我有了智哥儿也很好……” 曾姨娘瞪了季幽兰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子不嫌多,多子多福!” 这边小田大夫已经开始为季重莲诊脉了,女大夫就有这个好处,进入后宅女眷之处不用避讳,比男大夫多了几分便利,季明惠定是想到了这点,才请了这位小田大夫来。[.超多好看小说] 小田大夫细细地为季重莲诊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到霜姐儿偶尔的笑闹声,许是看到大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也纷纷噤了声,一脸好奇地望了过去。 半晌后,小田大夫才收回了手,笑道:“恭喜裴夫人,您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是在季重莲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经小田大夫确认后她好歹要放心了些。 季明惠抚掌笑道:“这下好了,五丫头可要好好养着,头三个月万不能动了胎气。” 季老太太也很是欣喜,赶忙招了季重莲上前,牵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嗔道:“你这丫头瞒得也真是紧,若不是被你大姑母看出端倪,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季重莲有些歉意地笑道:“祖母勿怪,孙女也只是有些猜测罢了,若不是小田大夫今日诊了出来,我也不敢胡乱说道。” 胡氏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转而抱了霜姐儿起来逗乐,“你母亲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霜姐儿喜欢不喜欢?” 霜姐儿怔了怔,看着大人们眼中的笑意和期待的目光,又转头看了一眼罗汉床上跪坐着的智哥儿,嘟唇道:“要哥哥,哥哥!” 众人笑作一团,季明瑶忍不住打趣道:“霜姐儿要哥哥是不可能了,谁叫你是长女呢!” 霜姐儿瘪了瘪嘴,一点也不理会大人们的笑闹,胡氏只好又将她放在了罗汉床上跟着智哥儿一道玩。 季芙蓉与季幽兰已是走上前来牵了季重莲的手,笑道:“恭喜五妹妹了!” 大太太在一旁看着很不是滋味,只得闷闷道:“趁着小田大夫如今在这里,也给咱们大姑奶奶诊治一番,看看她的身体有没有妨碍,不然这孩子怎么老是怀不上……” 季芙蓉瞪了大老太太一眼,微微红了脸,只低声道:“母亲,相公已经为我诊治过了,我是伤了身子不易受孕,何必再麻烦小田大夫?” 大太太却是不依,“多一个人诊治总是好的,万一大姑爷他只顾着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想让你有孕……” 大太太越说越离谱了,若这不是自己的母亲,季芙蓉恨不得上前去堵了她的嘴,只是咬了咬牙,转身拂袖而去。 季老太太倏地冷了脸色,目光沉沉看向大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少说两句吧!” 大太太委屈地瘪了嘴,“我这还不是为芙蓉好……”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洪姨娘又在旁边劝了两句,大太太终于不再说话了。 曾姨娘在一旁却是看得起劲,偷偷地将小田大夫拉到了一旁,塞了个厚重的荷包过去,“麻烦小田大夫再给咱们三姑奶奶看看,这孩子都快四岁了,她却一直怀不上第二胎……” 小田大夫收了荷包自然就用心办事,再想着来之前季明惠给她的大封红,心里已是欢喜地不得了,果然她爹说得是正理,给寒门小户看一辈子的病也比不上给大户人家看一次的,光是封红与荷包就足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了。 季幽兰拗不过曾姨娘,只得由她拉着让小田大夫诊治了一番。 季老太太不再理会大太太那厢,转而招了两个女儿到跟前来,连同胡氏一起好好细说着怎么给季重莲保养身子。 季重莲这二胎刚一怀上时就是在路上,奔波了许久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如今可是要好好养养,若是这胎能生得男孩,季重莲的地位便算是稳固了。 查出有了身孕后,回头季重莲就给裴衍写了信,如今她胎向还算稳固,但若是要起程回上京城,至少也得七月份以后了。 这段日子季重莲就静心在季家老宅养着胎,季老太太还将霜姐儿抱到她跟前养着,就怕闹腾到了季重莲。 就是石柔出嫁那天季重莲出了一次门子,再见到石柔,表姐妹们也有许多的感慨,除了上前道贺外,纷纷给她添了妆。 季芙蓉送的是一支绞丝衔珠金凤簪,那凤簪上的珠头有莲子米大小,莹润光华,看着便是价值不菲。 季海棠送了一对累丝嵌宝的太极八卦金杯,放在垫了蓝色丝绒的黑木匣子里,有一种神秘高贵的感觉。 季幽兰送上的是镶翠玉莲瓣的赤金琉璃盏一对,外加一箱子金条是曾姨娘另外给的,三房历来就富裕,这点钱财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季重莲特意订制了一套錾梅花嵌红宝纹金饰,包括头簪一对,耳环一对,还有项链与手镯戒子都是配齐了的,那盒子一打开便是一片璀璨流光,照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季重莲与季明惠姑侄的关系本来就要比其他人都好上一些,所以她送石柔这般贵重的礼物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季海棠看在眼里有些酸酸的。 三房是暴发户出身,看着那一箱的金条就俗气得紧,季海棠自然不与季幽兰一般计较,但季重莲却送的是整套的金饰,她有那么多钱吗? 想到这里,季海棠扭着腰走到季重莲跟前,用手轻轻抚过那些璀璨的金饰,勾唇笑道:“五妹妹,据我所知五妹夫的俸禄也没有多高,你这一套首饰下来得花去多少银子啊,我真为你们家心疼!” 季重莲看了季海棠一眼,牵唇笑了笑,“不劳二姐费心,这套金饰花的是我的嫁妆银子,银钱本就是身外物,再说这点钱财也动摇不了根本,咱们家大人半点不会心疼的!” “五妹妹倒是财大气粗,和三妹妹有得一拼!” 季海棠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拿了团扇掩了面,转身就往外而去。 季芙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轻叹了一声。 季幽兰却在一旁不以为意地笑道:“大姐不用这般,我与五妹妹都不会往心里去,不然生生呕坏了自己!”说着还拿手肘捅了捅季重莲,“是吧,五妹妹?” “自然!” 季重莲赶忙应了一声,“这是柔表妹的好日子,咱们赶快进去里面看看她妆化得如何了,这些东西让丫环收起来就是,反正也就是个心意,谁还拿这东西攀比不成?” 季芙蓉这才心里舒坦了几分,与季重莲她们说说笑笑地进了内室。 石柔此刻正坐在雕着喜鹊登枝的紫檀木妆花镜前,她半眯着眼,喜娘正小心翼翼地给她匀着面。 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披在身上让石柔更显得娇小,她皮肤白皙,五官小巧,虽然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自有一股温婉与柔顺的气质,瞧着季家姐妹进了内室,她透过铜镜对她们笑着眨了眨眼。 内室里的人不算多,除了伺候石柔的几个丫环外便只有两个喜娘在,季明惠忙着在外待客,那些相熟的太太夫人们早来了,没个招呼应酬的人也不行,为这事季明惠还将姚氏与胡氏拉去帮忙。 不过季明瑶与大太太就算了,一个不擅于应酬,一个说话尽是得罪人,今日大喜的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明惠便自动将俩人给忽略了,只要她们安静坐着不动,只顾吃茶就让人省心了。 石柔等着喜娘匀好了面挽好了头发后才起来与季家几个姐妹见礼,拉着季重莲的手就不想放开,片刻后竟然有些眼泪汪汪。 季重莲赶忙拿绢帕沾了沾石柔的眼角,嗔怪道:“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泪。” 石柔吸了吸鼻子,才有些哽咽道:“我是再见到你们开心……我还以为你们再也不会来我们家了……” “说什么呢,咱们可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季芙蓉拍了拍石柔的肩膀,笑道:“今个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这样了,若是让新郎官那边的人见了可不好!” 季幽兰也跟着点头,看着石柔那娇羞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表妹成了亲后可要赶快生几个孩子,最好三年抱两,这下大姑母可就有得忙了!” “三表姐你说什么呢,尽会排揎人!” 石柔羞红了脸,扭了扭身子将头撇向了一旁。 姐妹们说说笑笑一阵,喜娘回禀吉时到了,扶着石柔去拜别父母,再披上了大红的鸳鸯锦盖头,由从县城赶了回来参加婚礼的季崇宇背着她出了门。 原本这送嫁该是石柔的兄弟,只是石家兄弟如今一个阵亡,一个远在甘肃,季明惠就拜托了石柔的表弟季祟宇,季重莲姐弟与季明惠关系本就亲厚,自然当仁不让地揽下了这个差使,顺利地送石柔出嫁。 ------题外话------ 这个月大家投票很给力,谢谢姑娘们,么么个! 第【188】章 姨娘歹毒,四爷绝育 季海棠在季家没讨着什么好甚觉无趣,等着石柔的婚礼一过她便率先离开了丹阳,由始至都没有如洪姨娘期望的一般与她叙上一番母女情。 而石柔出嫁后没几天日子便进了六月,徐州那边来信催季幽兰回去,即使她还想和姐妹们再聚聚,也知道婆家那边比较重要,再说来日方长,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只是霜姐儿很是舍不得智哥儿,季重莲带着霜姐儿将季幽兰母子送上车时,霜姐儿还狠狠地抱着智哥儿不想松手。 智哥儿安抚地拍了拍霜姐儿的手背,手腕一翻便拿出了一串银铃,笑着给霜姐儿带在了手腕上,“霜姐儿若是乖乖的,表哥以后还来陪你玩!” 霜姐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长睫上的泪水还未干便又专注在了自己手腕的银铃上。 季重莲赶忙让浣紫抱起了霜姐儿,若是再这样下去,季幽兰他们今日是不用走了。 曾姨娘也在一旁抹泪,只拉了季幽兰的手不肯放,还是姚氏劝了她两句,“女儿好歹还是你自个儿的,什么时候想见不成,若是喜欢了,大不了你也搬到徐州去!” 曾姨娘看了一眼姚氏,瘪嘴道:“婢妾若真走了,谁与太太做个伴?大少爷一家三口如今可是又回到了县城里,您一个人也不怕寂寞……” 这话倒把姚氏逗乐了,竟然一把挽住了曾姨娘的手,笑道:“知道你想留下来和我做个伴,这个心意我领了,只是舍不得孩子的话,我也可以与你一同去徐州看看,就是不知道亲家母欢迎不欢迎?” 姚氏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季幽兰说的,她赶忙点头应道:“我婆婆这人最是好说话,若是母亲与姨娘要来,自然是欢迎的。”说着又看向曾姨娘,牵了她的手道:“姨娘也别舍不得,等我先回去收拾一番,再禀明了婆婆,你们慢几天再来,到时候苑子我也安排妥当了。” 曾姨娘有些不满,“我回自家的宅子还要提前安排,这真是……” “姨娘……” 季幽兰摇了摇曾姨娘的手,她这才止住了话头,只无奈地叹气,女生外向,谁叫自己的女儿嫁了个这样的人家呢! 周郁的俸禄本也不高,周家又是没有家底的,若是要让他们买个宅子那纯粹是天方夜谭,当时他们成亲的两进宅子便是租的,后来季幽兰嫁了过去想想这也不是办法,遂将他们家在徐州的宅子拿来暂时住着了。 那是从前季明忠买下的,若是曾姨娘要拿这间宅子给季幽兰添妆想必也是没有问题,只是眼下她不想开这个口。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周郁将来没有混出个名堂来,还想靠着媳妇吃软饭她自然是不依的,眼下不将宅子给他们也是留了个后手,谁知道这人心会怎么变,还是多给自己女儿留一份保障来得好。 “好了好了,快走吧!再晚了霜姐儿可又要闹腾了!” 曾姨娘摆了摆手,这才将季幽兰母子给送了出去。 霜姐儿回过神来见不到智哥儿便哇哇大哭了起来,季重莲又是好一阵哄劝,还是季芙蓉端来了一碟白糖糕才神迹似地让霜姐儿止住了哭。 这孩子从小爱甜食,季重莲也是控制着不让霜姐儿吃多了,免得坏了牙齿,到时候长成姑娘后若是一口烂虫牙,还不定会在心里埋怨着大人从前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柳姨娘在石柔成亲那日倒是与季崇天一起回了季家,之后却被胡氏给借故留在了家里,季重莲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却也没有介意。 胡氏是四房的当家主母,她要如何处置安排一个妾室,还轮不到别人置喙,就连季明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仿佛不知道柳姨娘已经归家了一般。 又过了几日,这一天午后季重莲睡醒了之后与霜姐儿在花园的树荫下玩耍,浣紫手巧做了很多个玩偶,霜姐儿便喜欢给玩偶绑辫子穿衣服,俩个人玩得直乐。 季重莲半侧着身子躺在细竹片编制的软榻上,榻上铺了软垫子,头上枕着个大迎枕,琉璃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打着团扇。 季重莲的肚子快三个月了有此显怀,所以她只穿着一身莲青色的通袖长裙,连腰封也没有束,就怕箍着了肚子。 前儿个收到了裴衍的来信,还让她不要急着回上京城,务必要把这一胎给养得稳了再说,即使在丹阳生产也没事,横竖到时候他派两个妥贴的稳婆和奶娘过来,让季重莲不要担心。 至于家里一切都好,裴氏管家得心应手,两个外甥也想念她和霜姐儿。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点点碎金,季重莲伸出白皙的手掌来回翻看着,那金色的小点便在她手掌之间不断地游移,看得她忽而笑了起来。 琉璃便也问了一句,“夫人是想到了什么这般开怀?” “没什么。”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偏头看向琉璃,这丫头今年已经十四了,模样虽然算不得出挑,但是亦发沉静大气,她身边的丫环除了已经提了管事媳妇的采秋外,她便最看重琉璃。 十四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但季重莲还没有准备给琉璃配人家,连着浣紫与瑛虹的亲事,她都准备看看再说,不急。 “夫人今年生辰又不能与大人一起过了,真是可惜!” 琉璃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轻声叹了叹,季重莲去年生辰时还在梁城,而裴衍却远在上京城里为皇上安顿打点着,俩夫妻刚一重聚,如今又因为怀孕的事情不能聚首,让人感觉着有些遗憾。 “我可不想让他记得我的生辰,过一年就老一岁,女人还是要忘记自己年龄来得好!” 季重莲说着说着便掩袖笑了,这样的理论说与琉璃听也不知道她懂不懂。 果然,琉璃起初还是一脸困惑的表情,慢慢便变作了深思。 季重莲想了想也没有再说话,琉璃这个丫头聪明着呢,横竖自己会去琢磨的。 霜姐儿玩了一阵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季重莲跟前,将一个穿着绿裙子的人偶举到了她跟前,奶声奶气道:“是娘!” “喔?这是我吗?” 季重莲笑着从霜姐儿手中接过了那个人偶,看着人偶上穿着的绿色花布裙子果然与自己今天的妆扮有些相像,便点头笑道:“霜姐儿真聪明,哪个是你爹爹呢?” 霜姐儿又用另一只手举起了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男人偶递到季重莲跟前,“这个,爹爹!” “哎哟,我闺女真聪明!” 季重莲笑着低头在霜姐儿左右脸颊上都亲香了一个,惹得霜姐儿咯咯地笑。 那边厢,胡氏房里的一个丫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季重莲便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汪汪地说道:“五姑奶奶,您可要为咱们太太说句话啊!” “这是怎么啦?”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使了个眼色让浣紫将霜姐儿抱开,这才坐直了身子看向跪着的那个丫环。 只听那丫环一抽一泣地说道:“咱们太太受了泼天的委屈,还请五姑奶奶看在从前太太对您这般好的情份上,为咱们太太说句公道话。” 季重莲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你把话细细说来。” 那丫环这才抹干了眼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一股恼儿给倒了出来。 还记得季重莲曾经给胡氏提过醒,说是她多年不孕,这问题或许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季明宣的身上,让她有机会让季明宣也诊治一番,再落个实。 被季重莲这一提点,胡氏也多长了个心眼,她自己的身体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那日趁着小田大夫来季家问诊,她私下里又让小田大夫对季明宣的两个通房查检了一番,结果仍然是正常健康的。 直到柳姨娘那日因着石柔的亲事回了季家,胡氏这才将柳姨娘给扣下,又让小田大夫检验了一番,几个女人如出一辙的康健,那么就说明这问题出在季明宣身上。 而柳姨娘知道胡氏要查季明宣时,当场就变了脸色,这也让胡氏起了疑,等着亲事过后便借故留下了柳姨娘,又怕季崇天一个男人照顾不周,又派了两个经事的婆子却照顾他媳妇,季崇天这才安心地回去了。 之后胡氏与季明宣行房时照着大夫的吩咐暗自留了些精水,又用瓷瓶装了拿过去给大夫检验,这才查出问题的根源是在季明宣身上,他已经多年不孕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在胡氏的头上,她顿时震惊得不能自已。 但胡氏是什么人,在娘家时就拉把着一双弟妹成人,她生性坚强,心思通透,虽然有一时的震惊,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季明宣的不孕不可能是先天的,不然他膝下的两儿两女又是怎么来的? 再结合着柳姨娘当时的异样,胡氏直觉这里面有蹊跷,当天便将柳姨娘带到跟前审问,起初柳姨娘还是死咬着不说,打了几下板子后这才说了实话。 原来当年柳姨娘也留了个心眼,就是怕季明宣在她之后再看上别的女人生育子女,这样自己的一双儿女岂不是不再矜贵,这才起了给季明宣下药绝嗣的念头,只是这药柳姨娘是一点一点放在平日里给季明宣的补品里,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吃了几年之后神仙也难再治愈。 只要四房不再有其他子嗣,剩下季重莲姐弟这一对孤儿倒不足为惧了,可柳姨娘哪里想到多年之后情淡爱驰,季明宣竟然又再娶了一房妻室。 其实柳姨娘不和胡氏争长短不过也是可怜她,因为柳姨娘知道胡氏嫁给了季明宣后终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生的悲哀了。 可柳姨娘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事实会在有一天被公诸与众,不说季明宣的怒火她承受不了,季老太太会怎么发落她,想想便能让人心中胆寒。 柳姨娘本来也想咬住口抵死不说,但是却挨不住那些婆子手中的板子,到底是身娇肉贵惯了,若是她不松口,胡氏必定不会喊停,到时候不管她说与不说都逃不脱被打死的命运! 想到这一点,柳姨娘才招了出来,以求时间上能够缓缓,看她能不能想出一个对策来。 季重莲听了那丫环说了这一切已是脸色铁青,她是不在乎季明宣是否会绝嗣,可胡氏还那么年轻,难道一辈子就守着这个男人再没有盼头,这可是比让胡氏死了还难受。 “你们太太如今在哪里?” 季重莲倏地站了起来,琉璃赶忙上前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太太已经让人揪着柳姨娘到老太太跟前去了,也派了小厮去寻四老爷。” 那丫环一边抹泪一边看向季重莲,“五姑奶奶,咱们太太命苦啊……” 季重莲沉声道:“你先下去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立马就去宣宜堂。” 琉璃扶着季重莲回屋后,迅速地为她收拾打扮一番,再让婆子抬了软轿来,一路风风火火地去了宣宜堂。 宣宜堂正屋的庑廊外已经站了一溜翅排开的丫环婆子,个个屏声静气,见着季重莲到来后齐齐行了一礼。 琉璃撩了帘子将季重莲让了进去,转过屏风后,已是见到了趴跪在地上抽泣的柳姨娘,她披头散发一身的脏污,裙摆下方还有显见的血迹,而那哭泣的声音更是有气无力,时有时无。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一脸的严肃,胡氏反倒透着几分镇定,见着季重莲来了还对她点了点头。 季重莲依次给季老太太与胡氏行了礼后,这才问道:“可是确认了,当真是柳姨娘做的手脚?” 胡氏扯了扯唇角,脸色僵硬得没有半丝笑意,“她已经招了,在老太太跟前也没有反过口,就是她了。” “这个贱婢!” 季老太太咬牙切齿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柳姨娘,面色森然,“当初我就说过不该纳了她进门,这就是个祸害啊,老四偏偏不听,如今这贱婢祸害了沈氏,又来祸害老四……可怜了老四媳妇,年纪轻轻就要……” 后面的话季老太太都说不下去,只是满脸歉疚地看向胡氏。 胡氏自从嫁到季家后也算恪守本分,孝敬婆婆善待子女,对季明宣的通房妾室也从来没有苛责过,可就是这样一个良善的女子,老天爷竟然让她终生无嗣。 季老太太只要想到这一点便会觉着良心不安,这辈子他们季家都欠着胡氏的。 “老太太快别说了,是我自己命苦!” 胡氏的泪水簌簌而落,她忙拿了帕子抹去,只是那伤心的哽咽却是传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大家都向胡氏投去了同情而怜惜的目光。 季重莲站在胡氏身边轻声安慰了几句,目光冷冷地扫过柳姨娘,这才转向了季老太太,“祖母,如今既然已成事实,眼下该怎么处置柳姨娘才好?” “这等敢祸害主子的贱婢如何留得?!”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宋妈妈,即刻叫婆子进来,我今日要为季家清理门户,打死不论!” 柳姨娘原本还有些瑟缩颤抖着,闻言猛地抬起了头来,瞳孔紧缩,一脸惊恐地看向季老太太,哆嗦道:“老太太,您不能打死婢妾,您想想六姑奶奶,想想五少爷,若是他们的亲娘都没了,今后他们还有什么脸面……” “我呸!” 季老太太狠狠地啐了柳姨娘一口,“就你一个奴婢,我打死了他们只有感激的份,没得让你这种下作的东西败坏了咱们季家的名声!” “不……不……” 柳姨娘惊恐地蜷缩成了一团,嚎叫了起来,“老爷……老爷定会救婢妾的!” 胡氏缓缓抬起了眸子,唇边闪过一抹冷笑,寒眸如利刃一般射向了柳姨娘,恨不得将她刀刀凌迟,“老爷知道是你害的他,你说他还会救你吗?你不用想了,刚才老爷已经派人来传话了,和老太太一个意思,打死不论!” 胡氏的声音骤然尖利了几分,那其中的愤怒与绝望让人听得心惊。 看着柳姨娘被两个粗使婆子强拖强攥地拉出了宣宜堂,那长长的指甲在石砖地面上抠出了几道带血的印迹,季重莲有些不忍地撇过了头去。 柳姨娘作恶一生,到底是不得善终了! 听着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板子声,还有一阵高过一阵的呐喊与尖叫,渐渐地便没有了声响。 宋妈妈进来回了一声,“柳姨娘断气了。” “一床草席给裹了,直接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季老太太沉声说道,这是连尸首都不给收殓,要任由柳姨娘曝尸荒野,自生自灭了。 宋妈妈应声而去。 胡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季老太太拜下,“谢老太太为媳妇主持公道!” 季老太太一脸怜惜地看向胡氏,“好孩子别难过,五丫头与宇哥儿就是你的依仗,就算你没有孩子,季家也是要为你养老送终的,断不会不管不顾……” 胡氏扯了扯唇角,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只脸色苍白地应了一声。 季重莲上前扶了胡氏的胳膊,对季老太太道:“祖母,我先送母亲回去歇着。” “去吧,多开导开导她!” 季老太太疲惫地撑了额头,叹了口气。 将胡氏送回自个儿的屋里歇下,季重莲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她,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胡氏眸中滚动着一阵泪意,到底还是没有落下来,只是拍了拍季重莲的手道:“你还怀着孩子,今日里却让你撞见这血腥的场面,是我的不是……” “您快别说这些了,说得我心里难受。” 季重莲撇过了头去,用绢帕沾了沾眼角的泪痕,胡氏这般坚强,竟然还先想着安慰她,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里发涩,万般地不是滋味。 “或许……再让上京城里的大夫给父亲诊治一下,若是不行,咱们再请御医,好歹能够想想办法……”季重莲红着眼睛看向胡氏,“咱们不能让您一辈子都守着这个家,没有丝毫盼头啊!” “这事让我再想想。” 季重莲能够这样为她打算,胡氏也觉得知足了,不枉她对季重莲姐弟这般好。 “回头我就与老太太说去,父亲那头自有老太太压着他,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了孩子就无所谓了,总要顾及着您的感受。” 季重莲还是坚持,胡氏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应了。 “这几日我心里头乱乱的,可能家里的事有些顾及不到,你就帮我多照应些……”胡氏有些神思恍惚,说完这些话也惊觉没对,赶忙摇头道:“瞧我,你还挺着肚子呢,怎么能让你照应着,回头我给大姑奶奶说一声,让她帮忙照看着。” 大太太如今回了丹阳就是指着享福来的,这些庶务她半点没准备接手,有胡氏管着她吃得安心住得放心,这身子也渐渐好转了起来。 “您就好好歇着,回头我去和大姐姐说。” 季重莲眼见着胡氏眸中的疲倦之色更甚,忙唤了丫环过来为她拆了头上的钗环,服侍着她躺下歇息,见到胡氏闭上了眼这才转身离去。 走到廊道上时,季重莲也是忧心重重,只觉得脚步有些沉重而飘浮,想到柳姨娘被打时那一声一声尖厉的吼叫,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 琉璃赶忙上前扶住了季重莲,焦急地问道:“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重莲摇了摇头,整个人都倚在了琉璃的身上,“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琉璃担忧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撑着力气将她给扶了回去。 这一夜,季重莲惊梦连连,一会儿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到从前柳姨娘是如何对季明宣谄媚转而坑害他们姐弟的,一会儿又看见柳姨娘披头散发浑身鲜血的样子,第二日醒来后,冷汗湿了她一身。 季重莲与胡氏同时病倒了,不过俩人的病情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季重莲吃着温补的汤药身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胡氏表面上看着是没有大碍了,可心里的阴影却在一天天地扩大,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题外话------ 有票的姑娘不要忘记投喔,谢谢! 第【189】章 重莲养胎,红英拜见 季重莲熬过了怀孕的头三个月,到了第四个月时,这肚子看着竟然比一般人还要大些,季明惠请了小田大夫来坐诊,小田大夫看了又看,又伸出手在她肚子上摸了又摸,慎重道:“裴夫人这一胎很可能是双生子!” “啊?”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她倒没想过自己还能怀上双胞胎,“家里还有长风与原野两个孩子,我真没想到……” “这可是大喜的事啊!” 季明惠一脸的喜色,又赶忙问小田大夫季重莲怀双身子要注意些什么。(.好看的小说) 小田大夫一脸的谨慎,看了看季重莲,又看了看季明惠,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们的热情,只得斟酌着说道:“裴夫人若真是怀了双生子,那更不宜旅途奔劳,而双生子因为体形太大,很难有怀到足月的,早产是必然,但能让孩子多在母体里呆上一天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你们可务必要小心照顾着!” 季重莲听得心中一紧,不由握紧了季明惠的手,“那我不是暂时不能回上京城了?” 小田大夫点了点头,“裴夫人最好就在这里将孩子生下来,来回奔波对大人和孩子都是不好。” 季明惠按了按季重莲的肩头,温言细语地说道:“你别担心,回头给裴衍写封信吧,就在家里安心生产,横竖有姑母照顾着你,不碍事的。” 季重莲愣愣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怔忡,她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中了这般大奖,算算日子,孩子正常的预产期在明年正月底,但若是要提前早产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孩子生出来之后至少也要养到半岁才敢带着他们回上京城,那她在丹阳这一呆不就足足要两年,上京城那边怎么办,还有裴衍呢? 季重莲有些心慌,她怎么可能因为怀孕了再与裴衍分离两年,想想她都觉着有些受不住。 给裴衍写信时,季重莲的情绪有些不好,想着想着泪花便落在了信笺上,晕出一朵朵浅色的水渍,写了几句,实在写不下去她便收了笔,信中寥寥几笔,只是将小田大夫的嘱咐写了上去,其他多的一句也没说。 季重莲封好了信笺递给了琉璃,之后便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神。 琉璃看在眼中不由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了去。 季老太太午休,浣紫便将霜姐儿抱到了季重莲苑子里,看着霜姐儿乖巧的模样,她的心情这才好了几分。 浣紫拿了几个大引枕垫在季重莲身后,她舒服地仰靠在一旁,霜姐儿则好奇地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用小手指戳了戳,咧嘴一笑,“哥哥……哥哥……” 霜姐儿这是以为智哥儿在季重莲的肚子里呢,弄得她哭笑不得,“不是哥哥,是弟弟,娘可能要给你生两个小弟弟了。”当然,若是龙凤胎或是两个小妹妹也不错,三朵金花啊,到时候可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两个?” 霜姐儿愣愣地伸出了两根指头,有些恍神道:“木……哥哥……两个……” 在上京城里的忠勇将军府里,霜姐儿好歹是将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养兄给记住了,虽然离开有段日子了,但却没那么容易忘记。 “不是木哥哥,是你的小弟弟!” 季重莲笑了笑,无奈地将霜姐儿圈到跟前来,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管娘生下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将来霜姐儿都要好好对他们,知道吗?” 霜姐儿嘟起了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段日子,季重莲便收到了裴衍的回信,言语中虽然是让她在丹阳安心养胎,但到底流露出了几分不舍。 信里还说裴母来了上京城里,还有他的姨母也一同前来等等,裴衍信写到这里好像有几分别扭,从他下笔中的犹豫季重莲看出了些端倪,甚至那里还滴上了一点墨汁。 季重莲是知道裴母娘家是三兄妹,裴母居老二,上面一个哥哥早亡,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裴衍信中的姨母应该就是裴母的亲妹妹江马氏。 信中还写到皇上又召见了他几次,许是在年前就会对他委派官职,辽东那边竟然是调了东方透去任副将,所以他去甘肃的可能性很大,他就怕离去时不能见上季重莲一面,信中有着道不尽的遗憾。 季重莲看着信便觉得有几分心酸,索性便抛在一边不想。 季明惠见季重莲闷闷不乐的样子,也想着办法开解她,“裴衍外放是好事,若是去了甘肃怎么着也是个总兵,那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再立下战功,封侯拜相也是迟早的事,夫贵妻荣,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季重莲牵了牵唇,强自挤出一抹笑来,“姑母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情愿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不用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你这傻孩子!” 季明惠轻抚着季重莲乌黑的发鬓,“只要是有志气的男儿汉,谁不想建功立业?裴衍有才干人又聪慧,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为后世子孙搏个世享的萌荫,将来他不在了,也不知道裴家还能不能撑得起来……” “姑母……” 季重莲微微红了脸,她倒没季明惠想得这般深远,也没看到裴衍努力的背后还有这一层深意。 原来他不只是想要他们过得好,将来他们的孩子、孙子,若是有这样的机缘在前,总比平常人家要好过得多。 季明惠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年轻夫妻谁不是蜜里调油,谁又想两地分居?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既然嫁到裴家做了媳妇,就要好好为丈夫着想,为子女打算,照顾好这个家,让他在外没有一点后顾之忧,这就是你该做的!” 季重莲一怔,缓缓起身给季明惠行了一礼,话语真挚,“姑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重莲受教了!” 与其用这些时间来感怀,不若好好把精力搁在霜姐儿身上,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些小衣服什么的也该开始准备了,孩子出身是在冬天可要做些丝棉袄出来,最好再打几件驼绒的背心和毛衣,又轻薄又好穿,自从裴衍穿上后都一直赞不绝口。 看着季重莲眸中闪耀的熠熠亮光,知道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了,季明惠这才放下心来。 季重莲有了干劲便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也再没有空闲伤春悲秋,那利索的模样都不像怀了四个月身孕,只是她的肚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小田大夫没过几天便要来诊治一番。 好在季重莲能吃能睡,孩子也康健,为了生产时顺利,她可不会一天窝在床上,没事的时候还能在园子里四处走走,陪着霜姐儿一同玩乐。 霜姐儿总爱凑到季重莲的肚子前,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与季重莲争辨着里面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每一次都将季重莲弄得哭笑不得,生活因此也多了不分欢乐。 得知季重莲要在丹阳养胎直至生产,季芙蓉虽然有心要照顾她,但上京城里也不能缺了人,凌哥儿不止一次写信说想她了,季重莲便也催促着她快些回去照顾着赵紫阳父子,横竖这里有季明惠照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季芙蓉这才应下,只说等季重莲生产时她再带着孩子过来。 七月底时,红英过来拜见季重莲,这让她有些惊喜,原本回到丹阳后她就打算去庄子上看看,横竖只有几天的路程离得也不算远,可哪里知道又怀了身孕,竟然就将这事给耽搁下来了。 如今红英得到消息竟然能够主动前来,季重莲自然是开心的,忙让琉璃去将她给领了进来。 在庄子上的日子虽然算不得多好,但红英他们一家子是主事的,应该不会有人与他们为难,季重莲没想到再见到红英时却是吓了一跳。 红英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细布棉裙,乍一看老了许多,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眼角的细纹都长了出来,面色有些黄,看起来尤其憔悴。 “奴婢见过夫人!” 红英见到季重莲的面便拜了下去,季重莲赶忙让琉璃将她给扶了起来,一脸关切道:“怎么才几年没见,你就成了这副模样?” 红英眼眶一红,撇过了头去。 季重莲面色一敛,眸中沉蕴着怒色,“是不是景德给你气受了?!” 上一次碧元来梁城时她就听说景德的老子娘正张落着给他儿子纳个妾室,这真是翅膀都还没有长硬,就想跟着学飞了。 红英可是她身边的大丫环,能够嫁给景德为妻,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除了没能给他生个孩子以外,红英有哪里不好? 季重莲这人尤其护短,自然见不得身边的人吃半点亏,如今红英这副模样,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为红英作主的。 红英抹了抹泪,却是摇头道:“没有,相公对奴婢还好……” “真的好?” 季重莲不信地看向红英,真正幸福的女人会是这个模样吗? 从前红英是多么水灵的一个人,如今才几年的光景,竟然被挫磨成这般模样了,她看着就觉得心酸。 “我听说景德的老子娘作主给他纳了一门妾室,可有此事?” 季重莲当时是让碧元捎了话过去的,让景德在娶了红英五年之内不能纳妾,可如今早已经过了五年,只怕景德的妾室早就纳进了屋里。 “也是奴婢不好,始终不能为他们老景家生个孩子。” 红英垂首低眉,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奴婢的婆婆作了主,就纳了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奴婢瞧着那姑娘不错,是个好生养的,这不才纳了没几个月,孩子都怀上了……” 红英说到这里又开始掉泪,抬眼瞟到季重莲隆起的腹部,惊觉自己失了态,忙抹干了泪水道:“是奴婢不好,夫人如今怀了身孕,奴婢还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没好好恭喜夫人又要得一麟儿!” 季重莲叹了口气,又唤了红英来跟前,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看你这模样实在难受,若是你想回到我身边来,我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夫人!” 红英一听这话便哭倒在了季重莲脚下,抽咽半晌才泣声道:“奴婢愿意回来侍候夫人!” “好了,别再哭了,擦干了眼泪咱们好好说话。” 季重莲给琉璃使了个眼色,她赶忙上前挽起了红英,劝说道:“红英姐姐有什么苦处尽可以说给夫人听,你知道夫人性子最是宽厚,定会为你作主的!” 红英抹干了眼泪瞥了琉璃一眼,是个聪明知事的,怪不得能在夫人跟前当差。 七月天气湿热,瑛虹捧来了冰镇的酸梅汤,红英喝了一口润了润喉,这才坐在小杌子上给季重莲说起这几年的事来。 红英刚嫁给景德那会也是过了几年夫妻恩爱的好日子,可她这身子一直不争气,说什么也怀不上孩子,景德对他渐渐就有些疏离淡漠了。 后来跟着季重莲出嫁,再陪嫁到了庄子上后那日子更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婆婆不喜,丈夫不爱,她只能一门心思将庄子给打理好,手上的帐目每个季度都是按时交到林梅那里汇总,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漏。 可红英没有想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景德居然跟一个庄户的女儿眉来眼去地好上了,景德的老子娘便要给他纳了这门妾室,若不是季重莲从中压了一压,只怕眼下俩人的孩子都要出世了。 红英一边为庄子上操劳着,一边还要看着丈夫与小妾恩爱,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呢? 苦挨了好几个月,终于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红英也想清楚了,横竖自己生不出孩子,不若回到季重莲身边当差,什么情啊爱啊早在这几年的生活中都给挫磨殆尽,如今那个家她是丁点都不想再回去。 季重莲听了大怒,“景德他们母子俩竟然敢这般对你?!” “夫人息怒,可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见着季重莲愤怒的模样,红英赶忙起身安抚着,只道:“奴婢眼下也想清楚了,实在也怪不得他们,哪家人娶媳妇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奴婢没有福分,又不想在那里继续煎熬,只得厚着脸皮来夫人这里求个恩典,让奴婢能够继续回去侍候您……” 季重莲咬了咬牙,眸中神色沉沉,“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不该在糟蹋了你之后还嫌弃你,我好好的将你送到他们手里,如今却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呢!” “夫人……” 红英心头一颤,也知道听季重莲这一说是不能善了了,想了想才道:“夫人为奴婢出一口气就好,犯不着为那样的人折了福气!” “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问红英,“你的行礼可带在身上了,还需要回去拿吗?”言下之意是让红英今日就住在这里了,再别回那个家。 红英回道:“奴婢行礼不多,都带在身上了。” “那好,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别的不用操心,我自会让人为你打点一切。” 季重莲心头有些郁结,碧元的婆家她才发落了没多久,没想到如今又要处置红英的婆家了,女人的命真的就有那么不好吗?碰到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的男人就那么难吗? 季重莲在感慨的同时也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好运,从眼前来看,裴衍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能嫁得他,也算是自己的幸运。 季重莲正想让琉璃领着红英下去安顿,又听她道:“夫人,有一件事情,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季重莲眉毛一掀,“你先说来听听。” 红英这才道:“奴婢前段日子去府里与林梅对帐时,发现老夫人身边多了一对母女,之后才从林梅口中得知,那是老夫人的亲妹妹与新寡的侄女……这事本不该奴婢说道,但奴婢从花厅旁边路过时,却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去上京城做什么二房,奴婢只怕是……” 红英说到这里担忧地看了一眼季重莲,她是知道裴母与季重莲不对盘,从前就搞出了个郑宛宜,如今又多了这新寡的侄女,怎么看都像是在与季重莲打擂台一般。 红英就不明白了,别人家的婆婆都希望家庭和睦子女孝顺,一家人和和气气,可裴母偏不这样想,尽要想给自己儿子塞些女人去,难道真要弄得家宅不宁才好吗? 虽然那是自己的侄女,可也是个寡妇,真不知道裴母是怎么想的。 听红英这样一说,季重莲的拳头猛然握紧了,她突然记起裴衍的来信中说起裴母到了上京城里,同行的还有一个江家的姨母,那时看信她便觉出了几分裴衍下笔的犹豫,还有那一滴点在信笺上的墨汁,就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或许裴衍是想让她回到上京城的,只是小田大夫说了诸多的顾忌她一股恼地又倒给了裴衍知道,所以才开不了这个口吧。 这样下去不行! 季重莲面色一凝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抚在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上,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回上京城去!” ------题外话------ 每天都有票收的月很开心,谢谢姑娘们的支持! 第【190】章 处置景德,重莲回京 季重莲做下这个决定后,立马在季家老宅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反对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季老太太都亲自到了她苑子里劝说,可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 是,如今小田大夫已经确认她怀了双生子,她不易马车颠簸,但她可以改走水路,便宜上许多,也不怕将肚子给颠着了。 而且季重莲还向季老太太保证,她会带着小田大夫随行在一侧,直到生产前都由大夫给她保着胎,定是没有大碍的。 众人见季重莲言语坚决,知道再无更改,这才作罢。 只是季明惠说什么也要同季重莲一同上京去,也方便在她身边照顾着。 石柔出嫁才两个来月,也没有那么快怀上孩子,到时候等着季重莲生产后季明惠再回转丹阳也不迟。 已经错过了第一次的机会,季明惠不想再错过第二次,虽然季重莲没能做成她的儿媳妇,可在她眼中,那就跟她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自己的女儿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季重莲拗不过季明惠,只得应了下来。 趁着这几日众人收拾整理箱笼的空档,季重莲还是决定先将景德与红英的事情给了了,不然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季重莲差了人到庄子上去将景德给叫来,不过两天的功夫人便到了眼前。 景德隔着竹帘在外给季重莲磕了头,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红英已经好几天没归家了,此刻他抬头见着竹帘后露出的一截石青色棉布裙,还有那毛边磨得有些破损的桃红色绣鞋子,已经猜出那正是他的妻子红英,心下更是惴惴,只匍匐在地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景德,还记得当初你要娶红英时是怎么说的?” 季重莲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景德绕弯,直切主题,只是话音微冷,无端得让人觉出一股威严和迫力。 “夫人,”景德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住地给季重莲磕头,“是小的对不起红英,夫人,小的也不想啊,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的不能让景家绝了后啊!” “绝后?” 季重莲冷哼一声,“我可记得大姑奶奶身边的墨菊是嫁给了你的兄弟景安,如今墨菊可是已经带了两个大胖小子了,你们景家如何算是绝了后?” “这……这……” 景德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季重莲冷笑一声,“你当初说,你会一辈子对红英好,可看看这才过了几年,红英为了你们这个家生生地被挫磨成了这般模样,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 季重莲说话之间,红英便站在一旁,此刻她已经用袖子掩了嘴小声地哭泣了起来,听到人耳朵里无不揪心。 琉璃给递了张帕子过去,从前她还有些羡慕红英,因为夫人是重情意的人,即使身边的大丫环嫁了人还一直念着她们的好,想办法给她们撑腰。 琉璃是看明白了,要想遇到如他们家大人这般好的男人那就如大海里挑针,一个不慎还会被那针给戳瞎了眼睛,还不若呆在夫人身边,不去给那些臭男人糟蹋,活得既有尊严又体面。(.) 想到这里,琉璃暗暗下定了决心,将来就自梳留在夫人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妈妈她也心甘情愿。 “夫人,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会对红英好的,”景德只不断地对季重莲磕着头,“翠花生下第一个儿子就抱在红英跟前养着,说什么也会为她养老送终的。” 翠花便是景德纳的那庄户人家的闺女,景德自己都还是贱籍的下人,竟然做了庄头后就想着纳妾了,季重莲不由在心底嗤笑一声。 见季重莲没有答话,景德便大着胆子向里喝了一声,“红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说句话,只要你愿意回来,今后我便让翠花在你跟前立规矩,生下的孩子也抱在你名下养着,让娘对你好,再也不刁难你了!” 景德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季重莲的脸色更是沉得见底,语气森然,“这么说,若是我没有为红英出这个头,你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挫磨她?” “啊……不……” 景德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悔的想将舌头都咬了,只能对着季重莲又是一阵猛磕头,连额头都给磕红了。 季重莲却是没有理会,只转头看了一眼红英,“这些年苦了你了,怎么不早点写信告诉我?” “夫人,”红英哭着给季重莲跪下,“奴婢也是不想打扰了夫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奴婢以为忍忍就能过了……可是如今奴婢实在是不想再和他一起过了……” “红英,你想想咱们从前在一起的好日子,你想想我对你有多好!” 景德的声音又在帘外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焦急和迫切,因为他知道季重莲对于他们一家的信任都是源于对红英的看重,若是红英走了,那他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办?眼下翠花还怀着身孕…… “红英,你怎么说?” 季重莲只是看向红英,就是要她的一个决断,是快刀斩乱麻,还是藕断丝连拖泥带水。 “奴婢对他已是死了心,这一辈子就想安心地侍候夫人。” 红英对着季重莲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撩帘而出,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惊惶的景德,她反倒是笑了。 眼前的男人曾经是怎么对她体贴温柔的,现在她看着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你对翠花柔情蜜意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咱们从前在一起的好日子?我被婆母挫磨的时候你怎么从来都不站出来为我说句话?你可知道那寒冬腊月的井水有多凉,我的一双手浸在盆子里,我的心也被你给凉透了……” 红英说完这话话,再也没有看景德一眼,转身便出了苑子。 “夫人,红英姐姐不会有事吧?” 琉璃担忧地问了一句,季重莲看了她一眼,却是笑了,“红英是个坚强的女子,她如今已经想通了,便由得她一个人呆会吧!” “那外面的人……怎么处置?” 琉璃甚至还能听到竹帘外传来景德低低的饮泣声,她很是不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说如今景德对红英的好只是建立在他要达到某种目的之时,若是这一茬过了,是不是又会故态萌发?而那时候他们已经回了上京城里,又有谁能知道? 季重莲想了想,才道:“既然他是仗着做了庄头才敢纳妾,如今我就夺了他庄头的位置,让他们母子都去做那粗使活计,我看那个翠花还吃不吃得消,还愿意不愿意为他生儿子?!” 翠花只是寻常庄户的女儿,还没有到卖身为奴的地步,也算是良家子,如今自甘下贱地要给景德做妾,还不是看上他庄头的位置,以为他能在庄上作威作福一辈子,可惜她打错了主意! 琉璃想了想便笑开了怀,“这办法解气,夫人真是英明!” “还由得他在外面嚎什么嚎,赶快让人给拖下去,到时候与我新派的管事一起回庄子上去!” 季重莲这样吩咐,琉璃自然领命而去,景德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拖攥了下去,他还想要嚎上两句,一个婆子立马脱下了脚底的臭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就是这袜子足足让景德吐了好几天,吃什么吐什么,等回到庄上时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掠过不提。 季重莲没有立刻让景德回到庄子上,而是要找好了接手的管事再带着他一起回去,就是怕这小子先回到庄子上起了心眼安排一番,如今这样倒能让他老子娘和翠花没个准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季重莲找的这个管事是季明惠推荐过来的,听说是个退役了的军户,从前也经营过一间米粮铺子,那一身蛮实的身形就让所有人在他面前都矮了一截,这人看着是粗犷,但脑袋却是够使,既能震得住人,也不怕被人骗。 既然是季明惠推荐过来的人,季重莲自然是放心的,横竖庄子上的出息只要能自给自足,节下时再给府里头送上一些野味瓜果蔬菜什么的,别的什么她也不作强求。 离开丹阳前两日,胡氏来找过季重莲,一脸的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我回了上京城里,可就没那么便利了。” 季重莲也觉着胡氏可怜,若是能在其他地方补偿胡氏,她也是愿意的。 其实依季重莲心里所想,跟着季明宣是没有前途的,胡氏不若和离改嫁算了,但搁在胡氏那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季重莲也不好提起。 但若是胡氏有这个意思,她倒是能牵个头。 胡氏想了半晌,才犹豫道:“五姑奶奶,我也不瞒你,我娘家的弟弟今年也是要参加科考的,他自然没有宇哥儿这般的天分,但咱们家就他一个独子,也希望他能光宗耀祖,若是……” 后面的话胡氏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微微红了脸,季重莲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您别急,若是咱们能照应一二,必定不会推辞,只是若科考不上,好歹也做个婿吏,慢慢熬上几年也能出头了。”季重莲笑着看向胡氏,“如此您可能安心?” 胡氏激动地站起了身,“那我就在这里多谢五姑奶奶了。” 胡氏说着便要给季重莲行礼,却被她一把给拉住了,“咱们之间可不要这些,您这是要折了我和孩子们的寿啊!” 胡氏这才扬起了眉,无奈地笑道:“瞧你说的……回程的路上可要多注意些,虽说有小田大夫一路随行,你自己也不能马虎了。” “我知道的。” 季重莲笑着应下,握了胡氏的手将她看了又看,才犹豫道:“这辈子您真地就打算这样过了?” 胡氏身子一颤,眸中似有几许挣扎的神色,但转而想到了什么,便又释然了,“五姑奶奶,你也知道我们家不算多富裕,当初能撑起这个家着实不易……好在妹妹也已经嫁人,不怕你笑话,那一千两嫁妆银子还是老太太给补贴的,若是弟弟的前程也有着落了,我这辈子还求什么?季家人这样待我,就是拿我这一生去报答,也是值的。” 季重莲听了这话神色有些黯然,只握紧了胡氏的手道:“我就是觉着有些难过。” “若你还念着我的好,今后就多带孩子们回来看看我,看看老太太,我也就知足了。” 胡氏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地看开了。 其实胡氏也不是没想过和季明宣和离改嫁,可依她这样的家世又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别家的填房未必有季家的填房好做。 上面的婆婆不刁难,下面前任留下的子女也对她挺好,即使嫁的男人不中用,她忍忍也就过了。 人这辈子图个什么,除了声名,便是事业和家族兴旺。 她不嫌弃季明宣的不育,在季家就存了好名声,再依着季家的姻亲关系给自己的弟弟谋个好前程振兴了家业,就算这辈子下到了地下,她也对得起祖宗了。 胡氏能这样想,季重莲还能说什么呢,这事便揭过不提了。 收拾好了行装,还未过中秋节季重莲一行便出发了,船上虽然没有陆地这般颠簸,但摇晃得也让人心惊。 季重莲从前是不晕船的,也许这次是因为怀孕的关系体质发生了变化,走到半路她便开始晕吐,吐得昏天黑地,好在有小田大夫在一旁给她调理着,不过到了上京城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在渡口下了船后,还要改乘马车回忠勇将军府。 季重莲这次回上京城里并没有提前告诉裴衍,所以回京时也没有人来接他们,等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口,守门的护卫见到了挺着大肚子的季重莲,这才慌忙地向里禀报了一声。 可巧了,今日裴衍竟然是陪着皇上出了城,走得也不远,但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回府。 裴氏听到这个消息时,正与马氏母女围坐在一起陪着裴母打叶子牌。 听到丫环传来的消息,裴氏已是搁了牌,惊喜地问道:“可真是弟妹回来了?” 那丫环谨慎地看了裴母一眼,这才对裴氏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裴母有些不高兴地噘起了嘴,“不是说她还要在丹阳养胎吗,这急急地赶回来做什么?若是让我的孙儿有什么损伤,看我饶不过她!” 裴母心里对季重莲有些怨尤,怎么的回个娘家也不顺道来彭泽看看她,这才多远的路程?她到了上京城后才知道季重莲正在丹阳,心里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了。 裴氏淡淡地抿了抿唇,只是站起身道:“母亲,既然弟妹回来了,我就去迎上一迎,您与姨母稍候。”说罢也不等裴母说什么,转身便向外而去。 马氏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一双吊角眼微微眯了眯,压低了嗓音道:“姐姐,你这对儿女到底是不是给抱错了,怎么个个都和你不对盘?” “不对盘怎么了?” 裴母瞪了马氏一眼,梗起了脖子,“再不对盘我也是他们的母亲,他们若是敢对我有半分不孝敬,你看别人戳不戳他们的脊梁骨?!” 马氏掩袖笑了笑,很是不以为然,她们母女住在将军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亲眼见了裴家姐弟的作派,裴母从前在她面前吹嘘了那么多,就没有一句是实在的。 不过不管裴母如何说得不靠谱,这颗大树她们却是一定要傍上的。 想到这里,马氏不禁对女儿江月燕使了个眼色。 江月燕会意,挪过了板凳靠近了裴母几分,竟是挽着裴母的胳膊撒起了娇,“姨母,表哥表嫂若是不孝敬您,不是还有我吗?月燕会一直对姨母好,一辈子孝顺姨母!” 裴母看了看江月燕姣好的面容,心气这才顺了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还是你有孝心,如今季氏回了府,我正好让她将这事给办了,你与阿衍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命运蹉跎你又怎么会嫁与了他人?好在如今老天有眼,我怎么着也要让阿衍纳了你做二房!” 江月燕心中一喜,面上却是泛上了一抹羞赧,只柔声道:“月燕都听姨母的!” 江月燕知道依她如今的身份想要做裴衍的平妻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能做个二房,那地位怎么着也比妾室来得高,再说婆婆还是她姨母,这关系哪有不好处的道理。 将来只要讨得了裴母的欢心,她的前程必是一片锦绣。 马氏勾起了唇角,暗暗地对江月燕翘起了大拇指,他们江家早就落败了,这几年都是靠着在亲戚家打秋风过活,好不容易新帝初登,他们才知道裴衍竟然封了正二品的忠勇将军,这才想起来抱裴母的大腿,好说歹说将这份曾经的亲戚关系给重新圆上了。 马氏是知道她这个姐姐的脾性的,平时看着是没什么,但关键的时候性子却有点左,但你若什么都顺着她,让她舒了心,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她们牵着鼻子走。 只要江月燕能够做上将军府的二房,今后他们家的富贵荣华便有保障了。 ------题外话------ 又到12。12,姑娘们花钱悠着点啊,但票票是可以投的,呵呵! 第【191】章 林梅怨愤,母女作怪 季重莲挺着大肚子进了门,没走几步便有些气喘吁吁,季明惠赶忙扶了她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只转头对瑛虹吩咐道:“快去寻季太太,让她命人抬几顶软轿过来,将军府里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内院,你家夫人可是累不得。” 这一路走来季明惠已经暗自打量了一番将军府的宅子,不亏是王爷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份奢华和豪气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三路五进的宅院,这得住下多少人啊。 还好季重莲他们如今只住在中路,左右两路暂时闲置了下来,不然整个宅子只怕一天都走不完。 瑛虹领命而去,季明惠这才嗔了季重莲一眼,“早说让你给裴衍写封信去,如今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苦的可是你和孩子!”转头又看了看在浣紫怀抱中已经熟悉的霜姐儿,叹道:“还好霜姐儿是个省心的。” 季重莲疲惫地笑了笑,一手抚在隆起的腹部上,眸中慈爱的光芒显而易见,“我不碍事,孩子们也很乖巧!” 小田大夫在一旁抹了抹汗,“裴夫人这次决定要回上京城里,我可是都在心里捏了好几把冷汗,还好旅途中您只是晕吐多了些,倒没伤着孩子,如今回到将军府里可千万要好好养着,再不可劳累了。” 季重莲对小田大夫点了点头,“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了。” 小田大夫笑着摆了摆手,她这还不是拿报酬办事,主顾好了,她今后的名气才能大起来,指不定还能在上京城里开个医馆,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她才跟着季重莲来到了上京城里。 裴氏坐的轿子中途便截住了瑛虹,得知季重莲她们走不动了正在休息,赶忙让丫环领了对牌再去传几顶轿子来,自己则跟着瑛虹去寻季重莲了。 裴氏与季明惠在丹阳自然是认识的,俩人互相见了礼后,裴氏这才心焦地坐在了季重莲身边,拉了她的手道:“不是说要好好养胎吗?你这急急地回来可是为了什么,当心伤着了身子!” 又听说季重莲这胎怀的是两个孩子,这一看她的肚子果然大的惊人,不过才五个多月大,都要赶上别人七个月的怀像了,裴氏暗自心惊,这么大的肚子果然很难怀到足月生产,相应的母体的危险性也更大,她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担忧。 “我不碍事,孩子们也还好!”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这段日子她虽然因为晕吐消瘦了些,可是一双腿却是浮肿得厉害,真是走上一截路都要喘半天,但却又不能不走,为了孩子只得慢慢来。 裴氏见到了红英微微有些诧异,“这不是从前在你跟前服侍的?” 红英向裴氏行了一礼,笑道:“如今奴婢还跟着回来侍候夫人,季太太有礼!” 裴氏笑着点头,却也没有问因由,只是道:“采秋如今也要临盆了,多一个人照顾你们夫人更好。” 裴氏又看了看浣紫怀中抱着的霜姐儿,见她睡得正香便只轻轻刮了刮她的小脸蛋。 “阿衍呢?怎么不见他的人?”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如果裴衍知道她回了府必定会第一时间奔出来的,如今没看到他的人心中只觉得诧异。 裴氏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让她不要着急,这才道:“今儿个真是不巧,皇上微服出宫唤了阿衍伴驾,不过去的也不远就在城郊,怎么着今天也能赶回的,我待会就让人给他传个口信去。” 季重莲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红英说过的话,隐讳地问了一句,“听说不止是老夫人来了,姨母与表妹如今也住在咱们府上的?” 说到这个敏感话题,裴氏目光有些闪烁,片刻后却是抿紧了唇道:“是住在府上,不过你如今安心养胎就是,这些闲的人就交给我来打发。”言语中对马氏母女也没有一丝喜欢。 季重莲心中冷笑一声,眸中蕴着寒光,“大姐为我好我自然知道,可是若连不相干的人都能欺负到我头上,这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裴氏微微有些诧异,但想着或许是裴衍在信中向季重莲透露了一些便又不觉得奇怪了,却还是劝了一声,“你知道母亲性子有点左,你也别和她呕气,加以时日咱们再多劝劝她,难不成她还真要为了别人为难自己的儿子媳妇不成?” 季重莲笑了笑没有接话,裴母的性子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左,从她刚刚踏入裴家的门开始,这位婆婆就没少为难她,如今逮着机会能踩上她一脚裴母又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季明惠在一旁听着也觉出些味来,不由皱眉看向裴氏,“可是那对母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看你们一个两个这般模样?” 裴氏翘起了唇角,“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石夫人不用放在心上,重莲既然嫁到了裴家,阿衍便绝对不会慢待于她,至于那些人的心思,正主都不放在心上,任他们如何蹦达也是白忙活一场!” “如此就好!” 季明惠抿了抿唇,心中却没有这般乐观。 几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季重莲又将小田大夫介绍给裴氏认识,还请裴氏安排两个舒适的苑子给季明惠与小田大夫住下。 几顶软轿依次抬了过来,季明惠与裴氏一左一右地扶着季重莲上轿,都不假丫环之手,生怕有什么闪失疏漏了,季重莲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一暖,安稳地坐上了软轿。 季明惠与裴氏这才依次上了轿,浣紫抱着霜姐儿自然也要乘上一顶,小田大夫也坐了一顶,五顶轿子抬了起来向着内院里缓缓行去。 哪里知道才走到一半的路程,便有人前来拦了轿子,琉璃在外给掀开帘子一角,待看清楚眼前的女子时,季重莲竟然微微一怔。 林梅穿着一件绣绿梅的窄袖交领长裙,她微微有些尴尬地在轿外行了一礼,“老夫人请夫人过去叙话!” 季重莲抿了唇没有言语。 后面的轿子依次停了下来,裴氏出来看到了林梅,也是脸色一沉,“夫人刚刚回到府里,周车劳顿,你去禀了老夫人等夫人歇息整理一番,咱们晚膳时再见不迟。” 季明惠跟着落了轿,缓缓走到了裴氏身边。 林梅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跟前,咬唇道:“老夫人知道亲家姑太太过来了,说是不好不见上一面,请夫人陪着亲家姑太太过去坐坐。” 季重莲冷冷的目光在林梅头顶上扫过,她不由打了个颤,只听季重莲道:“林梅,你可是我的陪嫁丫环,即使在老夫人身边呆了几年,也该认清楚你自己的主子是谁!” 林梅唰地一下抬起了头来,眼眶微微泛红,眸中却含着一抹倔强,“夫人当初留下婢子,不就是让婢子在老夫人跟前尽责尽忠吗?如今夫人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婢子到底该如何自处,还请夫人给婢子指条明路!”说着竟然是带着一股怨气般地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季重莲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勾,“林梅,你这是怨我处置了林家人不成?” 林梅是早季重莲一步回到上京城里的,想必对林家人现在的处境已经很明白了,林嫂子一家都去了庄子上,林桃如今更是闲在家里带孩子,唯独林梅因为跟在裴母身边所以眼下还能独善其身。 若是林梅知道这一切都拜季重莲所赐,她的心里焉能没有怨愤? “婢子不敢!” 林梅微微垂了目光,可那话语里的不屈任谁都听得出来。 “也罢,如今你就跟着老夫人吧,回头你把当初我交给你的帐都理理,统统交给红英来管!” 季重莲也不在意,只是林梅的卖身契她却是没有那么容易给裴母的,若是今后有什么变故,她还可以拿捏得住林梅。 林梅这才看清楚站在一旁的红英,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红英笑了笑,“如今我又继续跟在夫人身边了,今后少不得要和妹妹打交道。” 林梅垂下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又道:“请夫人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不要为难婢子,与亲家姑太太一起去见见老夫人!” 季明惠嗤笑了一声,不屑地看向林梅,“我倒是没见过这般吃里扒外的奴婢,如今竟然还敢威胁起主子来了?!” 裴氏竖起了眉头,对左右吩咐了一声,“你们是死的吗?没见到有人挡了你们夫人的道,还不将人给撵开去!” 几个婆子反应过来赶忙要去拉林梅,林梅挣扎了几下,面色一下便涨红了,口中高喝道:“你们休要对我无礼,我可是老夫人派来的,当心回头老夫人给你们吃排头!” 季重莲想了想,对琉璃使了个眼色,她立马就对着场中喊了一声,“安静,夫人有话说!” 几个婆子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林梅交领上的盘扣都被扯掉了两颗,歪歪斜斜地搭在一旁露出一截雪白圆润的肩头,鬓发微微有些散乱,脸上更是划出了几条红痕看着有些狼狈! 见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来,林梅慌忙地把领口掩了掩,垂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愤! 怎么着说她从前也是侍候过夫人的,夫人怎么能这般绝情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婆子羞辱于她?要知道她在彭泽时侍候在老夫人跟前还是很有脸面的,如今却被几个粗使婆子给打了,这让她今后怎么能抬起头来做人?! 季重莲征询地看了一眼季明惠,“姑母,既然老夫人这般念叨着咱们,咱们还是过去见上一面吧。” 季明惠有些担忧道:“见是可以见,我就怕你身子吃不消。” “无碍的,还请大姐先去老夫人那里,等我回去换身衣服再过去。” 季重莲这样说着便又重新坐回了轿子里,琉璃放下了帘子,婆子们抬了轿子快步往上房而去。 季明惠也坐着轿子跟了过去。 裴氏这才有些头痛地抚额,她这个母亲似乎什么时候都喜欢整些幺蛾子,就是不让人消停。 裴氏自个儿坐上轿子往花厅而去,谁也没有搭理那跪坐在一旁的林梅,她抽咽了几声,一把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眸中闪过一抹恨色,跌跌撞撞地往回奔去。 回到上房后,季重莲先让浣紫带着霜姐儿去歇息着,然后又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真红色刻丝蝴蝶葡萄纹窄袖对襟长裙,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垂髻,别了一支羊脂白玉嵌红宝石的发簪,垂下几许金色的流苏,华贵中又不失优雅,只是尖尖的下颌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季明惠在厢房里简单地拾掇了一番,穿了身簇新的啡色撒花金团花立领长裙,做石夫人那么多年她素有威严,这一身啡色长裙更是衬托出了她的不凡气度,大气而从容。 小田大夫也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跟着季明惠过了来。 看着季重莲坐在梳妆镜前,季明惠打开珐琅点翠的菱形胭脂盒给季重莲扑了些粉,看着她气色红润了一些,方才点了点头,“既然要去,咱们自然得拿出气势,有姑母在后面给你撑腰,不要怕!”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铜镜中略微有些昏黄的影子,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琉璃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又对小田大夫道:“田大夫在我屋里稍坐会,咱们去去就回。” 小田大夫恭敬地应了一声,横竖是别人的家事,她还真不好掺和,还是避嫌来得好。 那边厢裴母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有马氏母女在一旁煽风点火,只听马氏尖酸道:“姐姐,你这儿媳妇好大的排场,咱们都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人却是还不到,难不成还要你这个做婆婆的去看她不成?” 江月燕得了马氏的暗示,也跟着附和道:“姨母,虽然我没见过表嫂不好说她什么,但为人媳妇的,哪个不是殷勤小意地侍候在婆婆左右,就指望能讨得婆婆的欢心,即使表嫂怀了身孕也不该如此拿乔……” 马氏母女这一唱一和说得裴母心头冒火,一张脸沉得都要滴出水来。 裴氏瞪了马氏母女一眼,这俩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季重莲没回来时她还能够压着,如今被她们逮哪说哪,她一人也不好为季重莲辨驳,思忖了半刻她才看向裴母,道:“母亲,话也不像姨母与表妹说的这般,弟妹一路劳顿人都消瘦了不少,她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所以比别人更吃力,母亲要多多体谅她才是。” 裴母抿了抿唇,不悦道:“又没有人催她提前回来,真是的……若是我的孙子有个什么闪失,看她怎么赔?!” 裴氏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有时候她都不知道怎么跟裴母交流。 马氏母女得意地对视了一眼,微微扬起了下颌。 裴氏虽然是裴母的亲生女儿,可又怎么抵得上她们母女在裴母跟前吃香,她这是摸顺了裴母背上的那根筋,只要顺着往下捋那是百试百灵。 “姨母,表嫂生的女儿您可见过了?”江月燕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笑意,“听说是叫霜姐儿,名字取得真好听!” 裴母的眉头缓缓拧了起来,虽说是她嫡亲的孙女,可她连一面都没有见过,这还不是怪季重莲这个好母亲,回都回了丹阳,也没说顺道带上霜姐儿来看看她,真是一点孝心都没有! 是了,眼下趁着季重莲怀孕的机会,她可以将霜姐儿抱到跟前来养着,不然以后这个孙女只认得母亲,不认得她这个祖母,那说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姨母?” 见裴母没有搭话,江月燕又试探地唤了一声。 裴母这才沉着脸色道:“霜姐儿都快两岁了,可惜我却没能见上一面,你表嫂如今怀孕也不方便带着孩子,赶明儿我就让她抱到我屋里头养着,也让她落得清闲。” “姨母这般体恤表嫂,那可真是表嫂的福气啊!” 江月燕这话说得裴母心头一阵熨帖,看向她的目光不禁更加柔和了。 马氏在一旁听着翘了唇,她这个女儿就是能说会道,当年嫁得早真是可惜了,若是能够熬到裴家起复后再作打算,今日这忠勇将军夫人的位置指不定就是她的女儿来坐了。 “是谁说要将我的女儿抱到跟前来养着?” 季重莲清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如珠落玉盘一般滑过众人的耳膜,在夏日里透着一股直达人心的凉爽,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转了过去。 季重莲扶着红英与琉璃的手踏进了花厅,身后跟着季明惠。 江月燕的眸子眯了眯,不自觉地便将目光凝在了季重莲隆起的腹部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马氏的目光也扫了过去不由暗自瘪了瘪嘴,季重莲虽然有些消瘦,但容色却更显清丽,下颌尖尖的,一双眼睛却是乌黑透亮,虽然她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季重莲的美貌,这样的狐媚样子只怕是个男人都喜欢。 ------题外话------ 觉得本文还入眼的话,姑娘们看完后别忘记投上一票啊,谢谢! 第【192】章 婆媳交锋,互不相让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见到季重莲裴母都有不同的感觉。 若说从前的季重莲在她跟前还会不经意地露出难掩青涩的锋芒,就像一只正在兑变的蝴蝶,只是堪堪展露了头角,她的羽翼还被包裹在厚实的蚕蛹里。 但今日再见季重莲,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凝气度……与其说她是破茧而出的蝴蝶,不若说她是敛尽锋芒的雌鹰,只静静地蛰伏着,却有种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见季重莲的目光直直地向自己看来,裴母顿觉气势一弱,忍不住就咳嗽了两声。 江月燕却在一旁不以为意地翘唇道:“是姨母说要将霜姐儿抱到跟前来养着的,表嫂如今又怀着身孕,照顾表哥尚且不暇,又如何还有空闲看着霜姐儿?” “这位是……” 季重莲的目光淡淡地转向了江月燕,静静地打量着她。 细眉细眼小红唇,是个小家碧玉的模样,身量看着不高,若是站起来的话恐怕只及她的耳下,穿着一色水红色绣鸢尾花的曳地长裙,裙下露出一双粉色镶碎米珠子的绣花鞋。 裴氏这才起身介绍了马氏与江月燕,只是言语间淡淡的,并不显得热络,只是在将季明惠介绍给裴母时,脸上才多了一分笑容。 裴母即使心头有些不悦,还是与季明惠笑着见了礼。 马氏是一个黑瘦的妇人,吊角眼,蒜头鼻,就那双嘴唇稍稍厚实些,看样貌真是与裴母没有半分相像,也许是因为裴母保养得好,皮肤也比马氏白皙,人看着便比马氏年轻了好几岁。 季重莲先与裴母、马氏见了礼,目光这才转向了江月燕,“表妹是不是忘记了点什么?” 江月燕怔了怔,还没明白过来,季重莲已经说道:“表妹还未向咱们见礼,我是你的表嫂,我站着你就不能坐着,还有我姑母,她是五品官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季重莲眸中含着笑意地看向了马氏,“不知道姨母是何品级?” 马氏闻言立马涨红了脸,只觉得心中无限委屈,倏地站起了身来忿忿地看向裴母,“姐姐,你媳妇她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当年嫁了个秀才没出息,可过了那么多年了,还犯不着让一个晚辈来打我的脸!” 江月燕咬着红唇,欲哭不哭的模样更是可怜,只听她嚅嚅道:“我以为咱们是亲戚,表嫂不会与我讲这些虚礼,没想到……咱们到底还是攀不上将军府的门楣……” 江月燕说着便走到了马氏的身边,一把挽起了她的胳膊,哽咽道:“娘,咱们还是回去吧,犯不着在这里惹人嫌!” “哎!” 马氏大声应了一句,作势要走。 那边厢裴母怎么坐得住,赶忙让林梅上去拦住她们,转而怒瞪向季重莲,“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还不快向你姨母和表妹道歉!” 季明惠挑了挑眉,“老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五姑奶奶又是哪里做错了?不过是见着江家小娘子不懂得规矩教导一句,再说江家姨太太那厢她也就是问问罢了,若是这都不许那还长着嘴干什么,不若缝起来不说话得了!” 季明惠向来是个强势的人,一副当家主母的作派,倒是呛得裴母说不出话来。 裴氏坐在一旁束起手来,显然并没有帮腔的打算。 季重莲低笑了两声,看向裴母道:“老夫人也不用这般着急,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难不成姨母与表妹还和我生气不成?” 季明惠与季重莲这一唱一和的反倒让马氏母女僵在了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裴母发话让林梅又重新扶了马氏坐下,这事才算是暂时揭过了。 马氏母女既然住到了将军府里,又岂是这么容易离开的,这一点季重莲看得很通透。 江月燕恨恨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转身便站在了裴母的身后,用绢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才柔声道:“姨母,刚才月燕那样说也是为了表嫂着想,姨母您说是不是?”这就是要提醒裴母抱霜姐儿到自己跟前养的事,可不能因为这一茬变故就给忘记了。 裴母点了点头,这才沉着脸看向季重莲,“怎么着,你觉得我还带不得霜姐儿?”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摇头,“老夫人怎么会这般想,霜姐儿能养在您跟前那是她的福分,只是……”顿了顿,面色有些为难道:“只是霜姐儿认生,回到丹阳后咱们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欢她的,说什么也要带到跟前,可才几个晚上便哭哑了嗓子,老太太心疼霜姐儿,就将她给送了回来,这小丫头调皮得很,我自然是巴不得有人带着我好清闲一阵,但孩子哭得又那么难受,哪个大人能够忍心呢?” 裴母怔了怔,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是闪着一抹难掩的精光,果然是长脑子了,如今竟然知道递颗软钉子给她碰。 若是她强自留了霜姐儿在身边,那就是不知道心疼人的祖母,这般狠心肠的老夫人有谁会待见,在府里就先给她留了个恶名。 季重莲真正是好算计! 裴母冷眼看着季重莲,不由想到在彭泽时,郑宛宜与马凉想要算计她,却被她反算计了一次,如今郑宛宜还四处躲藏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而马凉却终身再难有子嗣。 这一切的种种,就好似预示着和季重莲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一般,可她偏偏不信这个邪! 不过这事还不急,想到另一件事,裴母不由拉了江月燕的手到跟前来,强忍着心里的不快笑着看向季重莲,“霜姐儿的事咱们暂时就不提了,可月燕这事你可一定得允了。” 季重莲挑了挑眉,看着江月燕头上梳的妇人发髻,不由莞尔一笑,“老夫人说笑了,表妹是有婆家有娘家的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应允不是?” “你表妹的相公去年便已经过世了。” 裴母淡淡地扫了一眼季重莲,若在这事上面还和她转圈圈,那季重莲真是太不上道了。 这件事情季重莲自然早就知道,只此刻还是装着露出一脸惊诧的模样,不无惋惜道:“表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算可怜,不过如今连皇上都颁了新政鼓励寡妇再嫁,要不表嫂给你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不知道表妹意下如何?” 江月燕娇羞地红了脸,也不答话,只那一双眼睛睃向裴母,显然是等着她发话。(.) 季明惠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怎么不明白马氏母女演的是什么,此刻她的眉峰都已经拧了起来,刚想要发话,却见着季重莲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按捺住了心中的意愤,如今她来了上京城,这些人想要欺负季重莲可没那么容易。 裴母笑道:“月燕自然是要再嫁的,但咱们何必舍就求远,眼下不就有一门好亲事吗?阿衍与月燕本就是青梅竹马,当年可还订过亲的,若不是咱们家中变故,月燕也不会嫁给了别人……” 裴母说得这般直白,再听不懂的人就是傻瓜了。 厅里一时之间静默无声,仆妇丫环们都尽量屏住了呼吸。 季重莲缓缓敛了面色,季明惠袖中的拳头都握紧了。 裴氏一一看在眼里,此刻已是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母亲,这事情您早就向阿衍说过,他也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您何必还要当着弟妹的面提起?您看看她的肚子,此刻她还怀着您的孙子,您怎么能这样做呢?!” 裴母瘪了瘪嘴,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再说多一个人为裴家开枝散叶那岂不是更好?如今阿衍要外放了,她又不能带着孩子跟过去,至少月燕可以在阿衍身旁照顾着,这样我才能放心。” “老夫人是想让表妹做妾吗?还是二房?” 季重莲淡淡地说道,眸中已是罩着一片寒霜,只是她的目光微微低垂着,细密的长睫又遮掩着,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 裴母兴高采烈地说道:“自然是二房!” 季重莲这样说是不是证明她松了口,如此识相也好,免得她又要拿出婆婆的身份来压着,这两头不讨好的事她也是不爱做的,你情我愿岂不更好? “大姐说阿衍并不同意?” 季重莲的目光却是看向了裴氏,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又转向裴母,“若是我也不同意,那么表妹就进不了裴家的门!” “你……” 裴母怔了怔,片刻后却是一掌拍在身旁的案桌上,震得那粉彩瓷蛊都颤了两颤,洒出些淡黄的茶渍,她眉头一竖,怒声道:“我是你婆婆,由不得你不同意!” “老夫人,您真当我季家人是好欺负的吗?” 季重莲缓缓站了起来,红英与琉璃将她扶住,俩人眸中也是同样的愤慨,只是咬紧了牙不说话。 “记得我刚入季家门时,您便要纳了郑宛宜进门,可如今呢?郑宛宜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就是跟在您身边十年的人,您可看清楚了她狠毒的真面目?” 季重莲话峰一转,没有停顿地指向了江月燕,“还有江家表妹,不说她是再嫁之妇,只当年裴家出了那样的变故,她没说与你们同甘共苦转而退了亲事改嫁他人,如今看着裴家又兴旺了起来,上赶着攀高枝来了,这样的人您看得上眼,我可看不起!” 季重莲一番话语让江月燕涨红了面颊,只急急地扯着裴母的衣袖解释道:“姨母,月燕不是那样的人……” 就连在场的仆妇和丫环都对她们母女投来不屑的目光,马氏看着苗头不对,膝下一软便跪在了裴母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姐姐,你要怪就怪我,当年月燕都不知事啊,咱们都是做母亲的,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姐姐,你也能明白我的苦心吧?!”说着眼泪便又簌簌而落,简直比戏子唱得还真。 裴母的心中也只是堵了片刻,看着马氏与江月燕在自己面前又是哭又是求的,她到底又心软了,难道她不信自己的妹妹和侄女,反倒要去信季重莲吗?她可没那么傻! 季明惠在一边看得够久了,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看向裴母的目光不无鄙夷,“老夫人,我从前还敬重你是个节妇,想来是个有气度有见识的,没想到却是如此不堪,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你这样的人还配做长辈,配做别人的婆婆吗?你是不是非要闹得你儿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肯罢休?!” “若是这样,这地方咱们也没必要呆了,我立马带上咱们五姑奶奶回丹阳去!” 季明惠说着便要来拉季重莲的手,她是实在没有想到裴母竟然是这般模样,不说通情达理,就连一般的人情都不近,她是不知道季重莲成亲那会还有纳妾这一出,若是知道了,恐怕当时她便要跳出来指着裴母的鼻子大骂了! 季明惠眼中的关怀与气愤真真切切,季重莲心中自是一暖,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她为什么要离开将军府,那不是给别人挪位子吗?她可没那么傻。 再说若是裴衍站在她这一边,裴母与江家母女又何足为惧?! 想到这里,季重莲安抚地拍了拍季明惠的手,低声道:“姑母别气,我自有办法,这是我的家,她们如今是巴不得我自己走人,我怎么能称了她们的心?!” “你婆婆太不可理喻了,竟然这样欺负你,真当咱们季家无人了吗?” 季明惠握紧了季重莲的手,一脸地心疼,“只可惜当时姑母不在你身边,如今再也不容许任何人这般欺负你!” 季重莲眨了眨睫毛,眸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她只是对季明惠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裴母,义正严词地说道:“老夫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江家表妹进门的,您若不满意,尽可以让您儿子休了我,只要他做得出来,我二话不说立马离开将军府!” “你……你这个妒妇!” 裴母被季明惠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早已经脸色涨得铁青,此刻季重莲又加了这么一句,她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马氏母女见状赶忙上前站在裴母左右,洪月燕还假惺惺地说道:“姨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月燕还等着您为我作主呢!” “是啊,姐姐,这等妒妇要来何用,回头你便让阿衍休了她!” 马氏跟着附和了一句,“孩子谁不会生,将来让月燕再给你生几个胖孙子,咱们不稀奇她那女娃,不过是个赔钱货,跩什么跩?”说话间竟然是将那些世井话都给骂了出来。 季重莲怒不可遏,竟然甩开了红英与琉璃,撑着身子快步上前,“啪啪”地便给了马氏两个大巴掌,厉声喝道:“闭上你的狗嘴,我的女儿也是你能随意说的?!” “你竟然敢打我?!” 马氏倒退两步,捂着脸震惊地看向季重莲,她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即使家境不太好,江秀才也是让着她哄着她,她又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到大更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季重莲,你太过分了!” 裴母“蹭”地一下也站了起来,季重莲敢打马氏,何尝又不是打她的脸,那么多仆妇丫环看着呢,她如何下得了这个台? “老夫人,她骂您嫡亲的孙女难道就不过分?老夫人嫁到裴家就是裴家妇,自然要护着裴家的人,难道您还要为一个骂您孙女的人出头,您让您儿子和媳妇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季重莲丝毫不惧地望向裴母,季明惠与裴氏赶忙一左一右地护到了她身旁,就怕马氏一怒之下做出过激的举动,怎么说马氏也是长辈,虽然季重莲这两巴掌打的情有可原,但是落下的名声可是不好听的。 季重莲却不管那么多,她捧在手里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霜姐儿,怎么能让马氏这个老虔婆随意作贱?! “你……你打了长辈还有理了,真是反了天了!我不活了!呜呜……” 眼看着裴母与季重莲僵持住了,马氏耍赖似地坐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江月燕也趁机扑了过去,两母女一起抱头痛哭。 季明惠看也没看马氏母女一眼,径直扶了季重莲就往外走,“这里乌烟瘴气的对孩子可不好,咱们本就旅途劳顿,快些下去歇息吧。” 裴氏心头本就歉疚,此刻更是软言安慰了季重莲几句,便由着季明惠将她给扶走了。 转过身后裴氏在厅里扫了一圈,沉声道:“今日的事情谁敢向外透露一句,直接打上十板子全家人发卖!” 厅里的仆妇丫环彼此看了一眼,忙不迭地应是。 裴母咬牙看向自己的女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姨母这两巴掌可是白挨了,回头看我怎么跟阿衍说……” “母亲,您若真告诉了阿衍,只怕今日这事就不能善了了……”裴氏看了裴母一眼,眸中不无怜悯,从前的裴母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人越老反而越糊涂了,“我劝姨母与表妹趁早离开将军府,阿衍是怎么疼霜姐儿我是看在眼里的,试问他怎么能容忍辱骂了霜姐儿的人还堂而皇之地住在将军府里?母亲你好好想想吧!” 裴氏说完转身便走,连一句分辨的机会也没有留给裴母。 马氏与江月燕对视了一眼,心下也有些惊惶,只揪住裴母的裙摆不放,干嚎的声音亦发响亮了起来。 ------题外话------ 姑娘们投票吧,这个月成绩不错,谢谢大家啦! 第【193】章 琉璃自梳,夫妻相聚 季明惠扶了季重莲回上房,一进屋里她便迫不及待地倒在了炕头上,琉璃赶忙上前垫了引枕,又给调整了一番,季重莲方才躺得舒服了些,只是累得微微有些喘气。 季明惠坐在炕头上,心中依然是忿忿不平,“我真没想到你婆婆竟然是这般模样,早知道便不让你嫁到裴家来了!” 季重莲当然知道季明惠说的是气话,她嫁给裴衍都好几年了,如今孩子都生了,肚子里还揣着两个,怎么着也不可能倒回从前了,遂笑着安慰季明惠,“横竖那些人也影响不到我,只要阿衍顾忌着我和孩子,别人又怎么讨得了好?” “你这孩子!” 季明惠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一脸的担忧,“虽然你婆婆这般不靠谱,但裴衍总归是她儿子,夹在你们中间他也不好做人,若是稍微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说他不孝,那他的前程可就堪忧了,你总得想到个法子拿捏住你婆婆!” “这事不急,来日方长,总会想到办法的。” 季重莲这次与裴母的交锋可谓是酣畅淋漓,她真是忍了裴母很久,有些人是不能让的,你退一寸,她就要往前进一尺,裴母就是这样的人。 “你今天干嘛要自己动手,打那老虔婆让我代劳就是,仔细伤着了孩子,”季明惠这样说着便转身对琉璃吩咐了一声,“快去请小田大夫过来。” 琉璃应声而去,季重莲才笑着道:“我身体好着呢,姑母不要担心。” “总要看看才放心,你刚才走得飞快,扭着腰怎么办,这手呢,疼不疼?” 季明惠拉过季重莲的手仔细看了看,是有些红,但也没伤着哪里。 红英便在一旁笑道:“奴婢看那位江家姨太太才是被抽红了脸呢,夫人这两巴掌可打的真是解气!” 提到马氏,季重莲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若是她还敢这般口无遮拦,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季明惠想了想才道:“回头你也给裴衍说说今日的事情,马氏母女我看不宜继续留在将军府里,就怕她们生了歪心思,到时候对你和孩子反而不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姑母放心,我省得的。” 瑛虹在外禀报说是桂英带着几个孩子过来拜见她,季重莲笑着让他们进了来。 怕是有半年没见着了这几个孩子了,长风与原野个子又往上蹿了些,豆芽也是高高瘦瘦的,只是身子始终没有木家兄弟这般壮实,女孩子柔弱些也好。 季明惠看着几个孩子,忙笑着招了他们到跟前来,将长风和原野看了又看,只叹道:“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虽然不像智哥儿生得这般漂亮,但有股英气,男子汉就该像这模样,回头姑奶奶开了箱笼有东西送给你们!” 长风与原野赶忙向季明惠道谢,又走到炕头来看季重莲,季重莲笑着牵了两人的手,道:“半年没见了,可忘记了干娘?” 长风摇了摇头,原野呵呵地笑道:“干爹每日里都带着咱们看干娘的画像,都记在这里呢,不会忘!” 原野说着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季重莲笑着揉了揉他的短发,“就你聪明!”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豆芽在一旁看得很是羡慕,也凑近了季重莲,“夫人,两位少爷练武可认真了,娘和豆芽还帮着熬绿豆汤给他们喝!” “豆芽真乖!” 季重莲笑着看向豆芽,“你这般懂事,夫人赏你两个金踝子!” “多谢夫人!” 豆芽笑着福身行礼,那动作已是做得有模有样了,众人看了直乐,季明惠还夸奖桂英教得好,回头都有赏! 屋里顿时弥漫了一片欢声笑语。 小田大夫来给季重莲诊治了一番,见她没有大碍遂放了心,又嘱咐了琉璃要让厨房准备些温补的食物,每天要用热水给季重莲泡脚按摩,还有一系列注意事项,红英也在一旁专注得听着。 季重莲觉得有些疲倦小睡了一会儿,待她醒来时睁开眼,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听到内室里起身的动静,琉璃穿过月洞门快步进了来,动作利索的挂起了床帐上的银勾,笑道:“夫人醒了!” “嗯,我姑母她们呢?” 季重莲还有些不清醒,伸出手来,琉璃赶忙扶着她坐起了身来,回道:“您睡下没多久,季太太便带姑太太与小田大夫下去安置了,两位木少爷也跟着桂英去午休了,霜姐儿醒了一次吃了米糊又睡着了。” 季重莲笑了笑,“霜姐儿第一次坐船想必也是累得很,由得她多睡一会儿。” “红英住在哪里?” 季重莲一边问着,一边由着琉璃给她穿上衣服,如今她身子重,做什么都觉得不便利,就连睡觉微微侧身都有些翻不动,好在这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不是那么闹腾,不然她可要更难受了。 “红英姐姐安顿在桂英那边的厢房里,如今安叶还未归,婢子想着她们俩人一起照看着三个孩子也方便些,夫人以为如何?” 琉璃试探着问了一声,见季重莲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夫人不怪婢子擅作主张就好。” 季重莲笑道:“我眼下身子重,连庶务都托给大姐来管,平日这些小事你安排了之后回我一声就是。” 琉璃有些激动地点头,“夫人这般信任婢子,婢子一定会更用心做事的。” 季重莲笑了笑,待穿戴整齐后又让琉璃给她挽了个简单的螺髻,别了一朵丝绢做成的山茶花,在镜中左右看了看,这才扶着琉璃的手往外走去,“一下午也没见着乐明与乐晴,他们可是不在府上?” 琉璃回道:“婢子听说季老爷带着表少爷与表姑娘去庄子上钓鱼了,今儿个也不知道回不回。” “是这样啊……大姐说这晚膳是怎么安排的?” 今日季重莲带着季明惠归来,按理说是要接风洗尘的,只是大家已经闹得不愉快了,季重莲不保证看着马氏母女的脸自己还能吃得下东西,不要都吐出来了才好。 琉璃笑了一声,才道:“老夫人说自己头痛,就不和夫人一起用晚膳了,江家姨太太母女俩可是躲在房里不敢出门呢!” 马氏母女竟然还没自个儿离开将军府,季重莲默了默,只怕等着裴衍回府夫妻俩个真要好好商量一番,没必要留两个不相干的人在府里随时恶心自己。[.超多好看小说] “让瑛虹给大姐那厢传个话去,就说晚膳摆在上房的花厅里,请大姐移步与咱们一同用膳。” 季重莲这样吩咐后,琉璃便找到瑛虹说了一通,片刻后又转了回来,继续侍候在季重莲左右。 季重莲坐在炕头上不知不觉便喝了半盏茶水,看着里面清亮淡黄的茶汤,闻到鼻端还有水果的香气,她不由诧异地看向琉璃,“今日泡的是什么茶,我怎么吃着有些水果味?” 琉璃这才笑道:“小田大夫说夫人要少喝茶,但夫人也不爱喝白开水那味,婢子就想着做些水果茶,弄了些新鲜的柚子碾碎了,再加了些蜂蜜,夫人喝起来可还顺口?” 季重莲夸奖了琉璃一句,“你这丫头倒是有主意。” 琉璃见着季重莲高兴,这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婢子想在夫人跟前求个恩典。” “你且说来听听。” 季重莲又抿了口蜂蜜柚子茶,只觉得和从前喝过的味道不尽相同,这个更天然,带着点微微的涩感,的确很新鲜。 琉璃眨了眨眼睛,这才郑重道:“婢子想要自梳,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夫人跟前侍候着。” 季重莲托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琉璃,“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说什么自梳不自梳的,就算将来嫁了人同样也可以在我跟前侍候着,就像采秋与红英那样,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琉璃却是摇了摇头,却是坚持道:“夫人,婢子跟在您身边也算是见多了这样的事,男人不一定可信,不然最后落得伤人伤心的还是咱们女人,所以婢子不想嫁人,想要一辈子伺候在夫人左右。” “你这丫头……” 季重莲叹了一声,也不再劝琉璃,只道:“你把这想法先搁着,一直留在我身边也可以,但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定要告诉我,我自会为你做主的。” 琉璃恭敬地给季重莲行了一礼,总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的,将来也不会有喜欢的人,夫人是多虑了,但此刻她也不好说破,就顺着季重莲的话应了一声,“婢子多谢夫人!” 季重莲沉思了一阵,又道:“你有这想法,浣紫和瑛虹知道吗?她们又是怎么想的?” 时光飞逝,季重莲只觉得转眼间这几个丫头都到了豆蔻年华,她虽然舍不得她们早嫁,但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先看着了。 琉璃赶忙摇头,道:“她们是不知道的,也就婢子一个人这般想,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夫人大可先紧着她们,不必顾忌婢子。” 听琉璃这样说,季重莲不禁失笑,“这种事情还可以让来让去吗,你这丫头果真是不懂啊!”顿了顿,又道:“也罢,你们几个感情好,你帮着下去探探她们的口风,若是有自个儿钟意的人就先报到我这里来,不然到时候我胡点了鸳鸯谱反倒成就了一对怨偶,看她们不在心里埋怨我!” 琉璃笑着说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您这般为她们着想,她们只有欢喜的份,哪有埋怨的道理?” “说了你也不懂!” 季重莲笑着摇头,有些认真地打量起琉璃来,清澈的明眸中果然不染丝毫情愫,这样的纯净与坦然,没有烦忧没有苦恼,也没有因为爱情而生的困惑与挣扎,若是能这样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晚膳摆在花厅里,没有裴母与马氏母女在场众人要自在多了。 几个孩子围坐在旁边的小圆桌上,桂英、红英和浣紫在一旁照顾着他们,小田大夫则与季重莲她们坐在了一起。 饭后几个孩子在西暖阁里玩闹,季重莲她们便坐在一旁喝茶闲聊,都是刻意避过了今天下午那一茬,就当马氏母女根本不存在一般,也是无足轻重的人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裴氏瞥了一眼季重莲高高隆起的肚子,“本来预备等着你回来便将府中的庶务交还给你,看来眼下还得我来担着。” 季明惠看了看季重莲,笑着对裴氏说道:“能者多劳,如今咱们五姑奶奶这番模样,少不得要季太太帮衬一把。” 季重莲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腿,倒是将季明惠与裴氏吓了一跳,纷纷不解地看向她。 季重莲一时之间窘然,这才道:“这次回来赶得匆忙,倒是忘记了宇哥儿与姐夫都一起应试了,如今秋闱都该考完了吧?” 如此季宁才有时间和闲心带着孩子们去庄上钓鱼玩乐,季重莲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也不知道季崇宇考得怎么样,回头一定要写信去丹阳问问,若是顺利地过了秋闱就让他来上京城里参加明年的春试。 季明惠也是眼睛一亮,笑着看向裴氏,“怎么七老爷也参加了科考,可中了举?” 裴氏这才笑着点头,“他还是有那么点运气,明年还能参加一次春试。” “恭喜大姐,恭喜姐夫了!” 季重莲笑着向裴氏道喜,心里也在估摸着依季崇宇的聪慧多半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 几个孩子玩累了洗漱后便上床歇息了。 见着天色不早了裴氏与小田大夫先行告辞,只是季明惠还略微留了留,拉了季重莲的手道:“我还是再陪你等等,怎么这般晚了裴衍还不回府,不会被皇上留宿在宫中吧?” 宫中有官员当值时的住处,只是没有家里住着那么舒服,但凑和着还是可以睡的。 季重莲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姐派去的小厮也回来传了话的,说是会晚点回来,让咱们先歇息着,不用等他!” “霜姐儿都歇下了,今日这般劳顿你还是早些上床休息了。” 季明慧这一劝季重莲也只得点头应了,送她出了门后,自己转身叫了琉璃来侍候梳洗,换了一身轻薄的茧绸袍子,这才慢慢地躺在了床榻上。 今天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季重莲原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想到一沾床没过多久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只不远处的红木圆桌上留着一盏羊角宫灯,微弱的光线不刺眼,却也笼出一抹温馨的香甜。 裴衍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半夜,城中早已经宵禁,也只有执着通行令牌的勋贵人家才敢在宵禁后奔行在大街上,他一路风尘仆仆,甚至还来不及脱下披风,整个人便带着一股热气扑向了床榻。 睡梦中的季重莲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一般,猛地睁开了眼,便对上了一双犹如黑耀石般沉静的双眸。 季重莲愣了一愣,又闭上了眼,再睁开,再闭上。 裴衍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不由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蛋,笑道:“这不是在做梦,小傻瓜!” 季重莲这才惊喜地想要坐起身来,裴衍赶忙扶了她,又顺手取过床尾叠放着的外裳披在了她的肩上。 起初季重莲躺在床榻上裴衍还没在意,可此刻见她坐起身来,那隆起的腹部顿时吓了他一跳。 “真的是两个孩子?” 裴衍一手抚上了那圆滚滚的肚子,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正巧这时孩子在肚子里动了动,“他们在踢我?” 裴衍眉梢一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季重莲笑着将手抚在了裴衍宽大的手背上,翘唇道:“或许他们是在翻身呢!” 裴衍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重莲的肚子,这才转头看向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看着季重莲瘦得尖尖的下颌,裴衍心里是止不住地疼惜,“不是说好在丹阳养胎,生下孩子再回上京城吗?” 季重莲眷恋地靠在裴衍的肩头,“我舍不得你嘛,孩子们也想在出世的时候见到他们的父亲!” “我问过宫里的太医,说是双生儿很少见,多数都怀不到足月,你可要千万小心,一行一坐都要让人搀扶着,别大意了,凡事要以自己为先,不要太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反而累了自己!” 裴衍一番话说得季重莲心里暖暖的,看看外面天色已尽黑,她这才推了推裴衍,“快去洗漱一番来歇着了,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裴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挑眉道:“干什么要早起?你好生歇着就是,母亲虽然已经住到了府里,但如今你大着肚子,我去和她说一声这晨昏定省就给免了。” “不是为老夫子人的事,还有其他事情要料理。” 季重莲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裴衍听,见他脸色越沉越底,眸中已经蕴着十足的不快,这才温言道:“虽然说是亲戚,但我确实看不下去,不若就请她们去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只是添两双碗筷而已,这我倒是不介意的,但若是要再住在一起,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知道霜姐儿正在懵懂知事的年纪,若是这些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来二去烙进了心坎里她可不得难受死了!” ------题外话------ 16号的时候我就该出门了,之后都是存稿君自发,但姑娘们看文也别忘记投票喔,若是有留言的话我回来再回复,我知道姑娘们都不怎么爱说话,哈哈! 第【194】章 夫妻温存,一致对外 裴衍神色阴郁,一双拳头捏得“咔嚓”作响,倒是有些吓着了季重莲,镇定了下来后她不由打趣道:“你不会是想要给她们一拳吧?得,你一个拳头直接便能将人给送上西天了!” 裴衍哭笑不得,“好歹是亲戚,即使咱们不待见她们,但总得顾忌着母亲的面子……不过她们俩人确实不适宜再继续留在将军府里。”说到最后眸中已是盛着一抹坚决。 这件事情由裴衍出面才合适,若是季重莲要蹭这个头,少不得又要和裴母闹上一通,如今她怀着双生子这精力已是大不如前了。 “我看江家表妹小家碧玉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俏丽,你就不会舍不得?” 季重莲说出这番话时不无酸味,裴衍一听便乐了,“她长什么样子我的确没注意,不过她要想再嫁人,我倒是能够给她安排一番。” “人家不就是想嫁你么,这才巴巴地跑了来!” 季重莲嗔怪地瞪了裴衍一眼,“老夫人横竖是看我不顺眼了,若是哪日她想休了我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我不答应,谁敢?!” 裴衍怔了怔,接着猛然将季重莲圈进了怀中,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的肚子,霸道地宣告着所有权,“你是我的,千万不要打算离开我,不然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给追回来!” “到时候让你下不了床榻,看你还有没有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 裴衍凑近了季重莲的耳边轻轻吹着热气,看着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就近在咫尺,忍不住含在了嘴里。 季重莲只觉得面庞上“蹭”地一下便腾起一股火热,全身上下也是酥酥麻麻的,渐渐升起了一股近似热切的渴望,可她的理智还在,忙用手推拒着裴衍,“快去洗洗,小心伤着了孩子!” 裴衍退后一步,微微平息着有些不稳的呼吸,一双眸子却是直直地盯着季重莲,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就连他攀在她肩头的手都烫得吓人。 “五个月大了……那咱们可以……” 裴衍一手轻轻地抚向季重莲的肚子,目光却是期待而又渴望地看向季重莲,就仿佛一团烈日岩浆,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给融化了。 季重莲红着脸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你先去洗洗……呆会轻点就行……” 得到季重莲的允诺,裴衍便兴冲冲地往净房而去,片刻后只听得哗哗的水声响起,不一会儿他便披着外袍回来了,头发上的水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 季重莲披衣起身,趿了双软底绣花鞋,“你坐好了,我来给你通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你快歇着!” 裴衍连忙摆手,季重莲却已是取了棉布巾子,将他按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开始动作了起来,“反正已经醒了,暂时睡不着,咱们一会再睡……” 这样暗示性的话让裴衍乐得扬起了眉,转头对季重莲暧昧地眨了眨眼,又换来她一阵好笑。 “可是年前便要外放出去?” 季重莲一直关注着这个问题,只是夫妻重逢,她刚才不想说这扫兴的事。 裴衍怔了怔,接着缓缓点了点头,“我会向皇上求个恩典,怎么着也会等着你生产后再离开,我总要看到你们母子平安,不然就算走也走得不安心。” 季重莲手下的动作一滞,微微咬了咬唇,“确实是去甘肃了吗?” “嗯!” 裴衍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阿透都已经给我写信来了,那时他刚刚启程,如今恐怕早已在辽东混熟了。” 季重莲微微皱眉,思忖了一番,才慎重道:“你与阿透这般交好,若是一个掌管着辽东的兵权,一个又被派往了甘肃……你说皇上会不会有所忌惮?” “这……” 这个问题裴衍倒是没有想过,如今听季重莲一说他才深想了下去。 辽东与甘肃是大宁王朝的两个关口,一东一西的屏障,若是这两个地方的大将气性通在了一处,皇上的确有忌惮的理由。 只是如今皇上无人可用,不得不派上他们俩个,东方透没有成亲孤家寡人一个,即使东方大人入主了内阁,但他们父子一个从政一个从武,若说要有什么牵联暂时还谈不上,况且东方大人还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能提前洞悉。 而他的妻儿若是留在上京城里,就完全是被当作了质子,若是皇上真起了什么疑心,最该担心的人是他! 季家如今已经没有了后台,而裴家不过刚刚起复,除了有皇上的信任,各方面的关系都算不得牢固,或许皇上就是看重他是个孤臣,这才将甘肃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上,若是他起了结交其他权臣的念头,第一个会被皇上拿来开刀的就是他的妻儿老小。 想到这些,裴衍不禁苦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下间果然是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样说来,今后我不得不与阿透保持距离的好,甚至连叶大人、何大人也不能交往过甚了。” 裴衍聪明得一点就通,季重莲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如今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就算如柱国公之流也要懂得激流勇退才能保得石氏一族的安康,他的女儿可还是当今的皇后啊!” 裴衍转过身来握住了季重莲的手,颇为感慨地道:“莲儿,娶了你真是我的福气!” 季重莲心细如尘,能看到他忽略到的细节从而提醒他一二,以免将来走了错路再来后悔,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眼中妩媚丛生,“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好几年的夫妻,确实也称得上是相当熟了。 “你哪里老了?我也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 裴衍哈哈大笑,起身便将季重莲横抱而起,虽然肚子里多了两个,可这身子却没重上多少。 季重莲赶忙伸手抚了裴衍的嘴,瞪他一眼,“大半夜的,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不成?” “那我不吵别人,就闹腾你一个!” 裴衍暧昧地对季重莲眨了眨眼,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一手挥落了鲛绡纱帐,温柔地覆身而下。 窗外月光清柔,银亮的光芒如水银泄了一地。 而屋内,春意正浓! * 第二日夫妻俩人都起了个大早,昨日虽然半夜闹腾了一下,但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裴衍自去净房洗漱。 昨夜瑛虹值的夜,早上便去睡了,琉璃侍候着季重莲梳洗不提。 早膳过后季明惠便带着小田大夫过来了,季重莲也没有让裴衍避讳,介绍了小田大夫给他认识。 只是在见到季明惠时,裴衍多少还有点不自在。 当时因着季重莲那事,石家与季家算是彻底决裂,即使昨夜夫妻俩说起这事时季重莲是不介怀了,但裴衍心里却还有疙瘩。 要知道当初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很可能石强便能要了季重莲的命,一想到这个可能,对石家人他就没有半分好感,要让他一时半会就放下可没那么容易。 季重莲许是也看出了裴衍的不自在,这才拉了季明惠到一边说话,“姑母别放在心上,阿衍他的性子倔了些,处久了他就知道您对我们是真的好!” 季明惠叹了一声,苦笑道:“我知道……当初本就是咱们不对,你相公往心里去也不奇怪,慢慢来吧,日子总要过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季重莲点了点头,有些歉疚道:“就怕姑母觉得心里难受,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千万别和他计较!” 季明惠专程到上京城来照顾她,若说还得不到好脸色看,季重莲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这事回头她得再和裴衍说说。 不过眼下算是暂时揭过,季明惠转而说起了其他,“这一大早,你是不是要去拜见你婆婆?” “倒不是拜见。”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附在季明惠耳边低声道:“阿衍见我大着肚子,便说要老夫人免了我这晨昏定省,但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咱们不得不先去了了,不然等我肚子再大些便更不想理事,由得那些外人在我家里猖狂,没得自讨些恶心。” 季明惠的目光往裴衍那方瞟了瞟,见他正在细问着小田大夫季重莲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季重莲道:“你相公可是也站在你这一边?不会到时候又偏向你婆婆了吧?” “不会的。” 季重莲爽快地摇头,对这一点她还是很肯定的。 裴衍那么宝贝霜姐儿,怎么允许其他人说她半点不是,再说江月燕梗在他们中间算什么,早点把人给请走,夫妻间也少了几分不快。 “那就好。” 季明惠遂放下心来。 霜姐儿今日睡了懒觉,浣紫给她喂了鸡蛋羹后才抱了过来。 裴衍一见到霜姐儿便抱着不肯松手,还用颌下新长出的胡茬去摩挲霜姐儿柔嫩的小脸,霜姐儿便一直躲来躲去的笑个不停。 季重莲在一旁看了也不禁莞尔,霜姐儿看样子是没忘记她父亲的,有俩人的画像天天熏陶着,想要不记得也不容易。 这次要请马氏母女离开将军府,到底是下了裴母的面子,季重莲就没让季明惠与小田大夫跟着去,不然有外人在场,裴母面子也抹不开,还可能更加火大。 裴母的苑子离上房还是有些距离,靠近东边,为了图个热闹马氏母女也暂住在那里,也是裴氏想要省事没有另外给她们辟了苑子,想着早晚是要走的人,还用费什么心淘什么神。 裴母正房的堂屋里,马氏母女陪着她刚用过早膳,这边厢丫环收拾了碗筷出了门去,裴氏正巧先到了。 裴母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又用茶水漱了口吐在林梅手中捧着的白瓷小盂里,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裴氏,“怎么只有你过来了,阿衍媳妇怎么不来请安?” 裴氏笑了笑,“昨儿个夜里阿衍回的晚,想必是闹着弟妹了,她又怀着身孕稍稍晚些也平常,母亲别往心里去。” 裴氏的目光扫过端坐的马氏母女,见她们过了一夜就像个没事人一般,好似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不由在心里暗暗嗤笑了一番,以她对自己弟弟的了解,马氏母女今日绝对讨不了好去。 裴母轻哼了一声,面上已是升起了不悦,“怎么阿衍回来了也不让人传个话来,真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这话裴氏就不好接了,只当作没听见,自个儿坐在了椅子上。 那边厢马氏已是对江月燕呶了呶嘴,江月燕会意,立马贴近了裴母,撒娇道:“姨母,月燕是想一直留在府里侍候着姨母,可又担心表嫂会在表哥那里乱嚼舌根,若是表哥偏信了表嫂的一面之词,到时候怪罪到咱们母女头上,姨母可要为咱们说话啊!” 裴母看了江月燕一眼,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有我为你们作主,看哪个敢把你们怎么样?!” 马氏在一旁掩袖轻哼了一声,昨儿个还不是有裴母在场,可季重莲说甩她巴掌就甩了,也没见裴母把她怎么样,可见裴母这个老夫人的威严在将军府里根本不抵什么事。 但想归想,马氏面上却是不显,她们母女想要留在裴府,还是要仰仗裴母,在将军府里这段日子她们已是过惯了舒适无忧的好日子,若是让她们母女再回去跟着江秀才吃苦,她怎么受得了。 马氏抚着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悄悄地瞥了一眼裴氏。 裴氏昨儿个说裴衍回府后不会轻饶了她,这一点还是让马氏心里有些发悚,武将的威严和煞气可是一般文弱书生无法比拟的,就是裴衍站在她跟前她的小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更不用说让她承受裴衍的怒火,那等于是要了她的小命啊! 想到这里,马氏不动声色地移坐到了裴母身边,有这尊保护神在身边杵着,她到底安心了几分。 丫环在外禀报了一声裴衍与季重莲到了。 江月燕眸中一喜,赶忙理了理衣襟坐直了,又半侧了侧身子,抬头挺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弧度,她的个子是比季重莲矮,可身上该圆的圆该翘的翘,她自认半点不输季重莲。 再说季重莲如今怀着个孩子,就那水桶腰,谁还能看出当初是纤细还是窈窕。 裴衍小心翼翼地扶着季重莲跨过门槛,因是夏日便把那挡着的屏风移到了墙角,人一跨进来便是一目了然。 浣紫抱着霜姐儿一同过来的,琉璃则跟在季重莲身后。 裴母伸长了脖子,昨儿个听说霜姐儿一回到府里便犯困,她也没能瞧见这个孙女,如今见到霜姐儿穿着一身粉色绣着葡萄连枝的六幅绫裙,手臂还挽了个淡烟披帛,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小嘴唇微微嘟起,玉雪可爱的模样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等着裴衍扶着季重莲向裴母行过礼后,她已是急切地招了招手,“快,将霜姐儿抱给我看看!” 浣紫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点了头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霜姐儿抱到了裴母跟前。 裴母唇角扬起一抹欢喜的笑容,忍不住要伸手接过,霜姐儿却是猛然转过了身来,两只小手死抱着浣紫的脖子不放,裴母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有些进退不得的尴尬。 裴氏笑着上前拍了拍霜姐儿的小手,对裴母说道:“小孩子认生是这样的,多见几次便熟悉了,当初霜姐儿还不要我抱呢。” 裴母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瘪了瘪嘴显出几分不悦。 马氏看了一眼冷然站在一旁的裴衍,心里有些发悚,也没敢去计较他们夫妻为什么不给她行礼。 江月燕却是站起来走了几步到裴氏跟前,看了一眼霜姐儿后,转而对着裴衍灿烂地笑道:“霜姐儿的眉毛和眼睛都长得像表哥,将来长大定是一副好相貌!”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江月燕,又对裴衍促狭地眨了眨眼。 敢情这女儿只像他一人,她就直接被忽略过去了?还是江月燕觉得只要讨好了裴衍便万事不愁了? 裴衍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眼角风都没有给江月燕,她不由有些讪讪的,又老实地退到了裴母跟前。 裴母扫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不无得意道:“霜姐儿是我们裴家的孩子,自然便生就了一副好相貌。” 一屋子的女人,裴衍不想多话,便对着裴母直接道:“母亲,我在城郊还有处庄子,想请姨母与表妹去那里暂住,若是您也想去散散心,这时节正好!” “你说什么?!” 裴母怔了怔,等把这番话回过味来时,不由震惊地看向了裴衍,这是要撵她走不成? ------题外话------ 存稿君继续发文,妹纸们的月票啦,投上一票哈! 第【195】章 撕破脸皮,扫地出门 屋内一时之间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马氏“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先前她一直忍着是想裴衍能够忽略她的存在,可眼下呢,人家不止是要赶她们母女离开,连裴母都不放过? 马氏就奇了怪了,季重莲这个女人在裴衍心中是不是真有那么重要,重要的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不顾了? “阿衍,你说话做事可要讲点良心,咱们到底是把你媳妇怎么了,她要在背地里这般给咱们上眼药,这才刚一回京便要撵了自己的婆婆出去,今后可还怎么得了?她是不是要一人独霸将军府才安心?” 马氏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看向裴衍,一双怒目却是时不时地转向季重莲,恨不得扑上前来咬上她两口。 裴衍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犹如一盆冷水在马氏头顶当头泼下,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更往裴母身后钻去,只扯了裴母的衣袖忿忿道:“姐姐,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道理?” 江月燕也在一旁低声抽泣了起来,扮柔弱是她的专长,特别是在裴衍面前,若是她表现得张牙舞爪反倒落了下乘。 裴母此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嗖嗖”地往上蹿着。 还说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季重莲还没受委屈呢,裴衍就巴巴地想为她出头,长此以往下去,她这个老夫人在将军府里不是威严尽失,做什么都要看媳妇的脸色,她还要不要活了? “季重莲,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撺掇着阿衍将她们母女给撵出去,是不是还要连着我这个老婆子也出了府你才能安心?” 裴母急走几步奔到了季重莲跟前,眼看那手指都要戳在了她的额头上,裴衍赶忙闪身将俩人给隔了开来,冷静地说道:“母亲,这与莲儿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 裴母恨恨地看向季重莲,目光倏地转在了裴衍的脸上,那扬起的手到底还是挥不下去,狠狠地甩在了一旁。 季重莲松了口气,目光从裴衍的肩膀上透了过来,沉静地凝视着裴母,“老夫人息怒,媳妇绝对没有这样想,不过是那起子人无事生非,巴不得咱们家宅内乱,老夫人可千万别中了她们的激将法!” “还激将法?!我看你是想多了吧!” 裴母嗤笑了一声,“那可是我嫡亲的妹妹和侄女,她们犯得着这样做吗?” “老夫人如今已经是裴家妇,儿子和娘家的妹妹谁更亲些,这不是一目了然吗?难道老夫人只顾着江家姨母和表妹,就不顾及着阿衍,不顾及着霜姐儿?他们可才是您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季重莲一口气说了许多,却还不想停下,“江家表妹是孀居的寡妇,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将军府里算是个什么事?知道的会夸奖老夫人心善,说您是为了救济亲戚,可不知道的呢,难免不会胡乱猜想,若是因着这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阿衍受了御史弹劾,那对咱们全家人又有什么好处?姨母和表妹到时候自可以与咱们划清界线,这些半点牵连不到她们身上,就像从前裴家蒙难之时,她们不是也曾这样做过吗?” 马氏母女不想听什么,季重莲偏偏要一次又一次地提起,无疑是再次揭起了江、裴两家的伤疤。[.超多好看小说] 裴母怔了怔,表情果然变得犹豫了起来。 裴衍的目光也骤然黯了几分。 当年裴家蒙难,江家可是一下就同他们划清了界线,连与江月燕订的婚事都草草退了,为了这事她也没有在心里少抱怨过。 可到底是亲姐妹,难不成还要记恨一辈子吗? 但是事关裴衍的前程,裴母就不得不多想想了,当初她以为从武出不了头,一辈子都不能为裴家洗雪沉冤,但裴衍却做到了,裴家一跃成为朝堂的新贵,她如今的荣耀和富贵都是裴衍带来的,能回到上京城再过上从前的那种日子,可是裴母做梦都求不来的,怎么能因为区区小事就让美梦成空呢? 但裴母另一方面又有些怀疑季重莲将这话给夸大了,她不过是请了自己的妹妹和侄女来家里做客,虽然也有将江月燕给裴衍做二房的打算,但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堪的,还值得别人这般惦记? 想到这里,裴母正了正神色,看向季重莲淡淡地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这般严重,你不要危言耸听!” 季重莲轻哼了一声,缓缓竖起了眉,“老夫人,您是不知道眼下朝廷形势的严峻,您当真以为咱们大人的官位是风吹来的不成,那可是血汗拼杀刀光剑影里闯出来的,您不为他心疼,我还为他难过呢!这样的时候,您不说多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一分,还紧着那些无关重要的人,难道她们真的就重要过您的儿子和孙女?” “就算这样也不用将她们给赶到城外的庄子上,还要我也去……” 裴母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有些埋怨地看向裴衍,但口气似乎已经有些妥协,马氏母女再重要也越不过自己的儿子和孙女,虽然媳妇不讨她喜欢,但儿子和孙女好歹是延续了她的血脉。 原来问题的症结在这里,裴母只是气不过裴衍让她也去庄子上,想到这里,裴氏暗暗给季重莲递了个眼色,她会意一笑,话语轻柔了许多,“阿衍也是怕老夫人呆在府里闷得慌,正巧姨母与表妹过去住,不也好作个伴嘛,若是老夫人哪里不想去更好,如今我又怀着身孕无法理事,大姐忙了起来更是无暇顾及乐明和乐晴,老夫人能趁着这个机会与孙儿们多亲近几分,何乐而不为呢?” 季重莲这话说得软和了些,见裴母有些意动的样子,马氏急地不得了,赶忙对着江月燕使眼色。 凭什么她们就要被发配到庄子上去,凭什么? 庄上的生活哪里比得上将军府中这般舒适,她是一万个不想去! 江月燕原本还只顾着抹泪扮柔弱,可此刻听了季重莲一番话早已是瞪直了眼,不由扯紧了裴母的衣袖,咬唇道:“姨母,我不去,您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月燕说好了要一辈子侍候您的!” 裴氏在一旁听了不由笑道:“不劳表妹费心,母亲有我和阿衍,咱们姐弟自然会尽孝……倒是表妹和姨母,如今扔下江姨父一个人在老家,也不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如何了……”说到最后竟是叹了一声,不过这声轻叹也足够发人深省。 什么样的女儿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去管,巴巴地跑到自己姨母家里尽孝,不就是舍不得将军府里舒适优越的生活吗? 这些谁不懂,却还要装出一份懂事知礼的小白花模样,恶心不恶心?! 马氏的脸皮涨得通红,只拿袖子掩了一张老脸,她的确是再不想过老家那苦日子,这才投靠裴母来了,若是再被打回原形,她还怎么活得出来。 不过江秀才在老家也过得凄惨,她们母女俩是拿走了家中仅剩的钱财,只给江秀才留下了三分地和一个粗使婆子,能熬过去最好,不能熬过去也是他的命! 被裴氏这一说,江月燕虽然心中有些愧疚,不过低头见着自己身上穿的靓蓝色冰丝的茧绸裙子,一下子又坚定了决心。 丈夫意外去世后,江月燕被婆家人给撵了回去,当时倾家荡产置下的嫁妆已是被她给败光了,娘家早已是破败不堪,她与母亲来到彭泽时,俩人穿的还是一身粗葛布的裙子。 与那时的光景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再也不要回到从前的日子! 裴氏姐弟如此一致对外,季重莲更是巴不得她们消失,没有人会为她们说上一句话,马氏与江月燕对视一眼,只能使上最后一招,就期望裴母能力排众议地留下她们。 想到这里,俩人双双哭倒在裴母跟前,一个扯她的裙摆,一个抱住她的小腿,一时之间倒是让她动弹不得,裴母也觉得尴尬无比,只能劝说她们别难过。 既然裴衍一心要送江家母女去庄子上,裴母若再拦着也只是与自己的儿子过意不去,眼见着儿子已经偏心偏到了北半球,若是她再一意孤行,会不会到了母子离心的地步? 裴母不敢往下想去。 看着江月燕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裴母到底有几分不忍心,不由拉了她的手道:“庄子上的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姨母也会时不时地来看望你们,若是你们不想待在庄子上了,我让阿衍给你们一笔银子,你们回老家置些田产也能度日了。” 听到银子马氏有些心动了。 江月燕却是抬起了一双泪眼看向裴母,有些不可置信道:“姨母,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我给表哥做了二房,好好照顾表哥,再孝敬您一辈子!” “好孩子,我也想你做我的媳妇啊!” 裴母握紧了江月燕的手,眸中也有泪光闪过,却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季重莲那方,“可惜有些人偏偏不领你这个情……哎,说到底还是咱们家门不幸!” 季重莲只觉得嘴角抽了抽,两只手不由紧握成了拳头,也罢,这个时候她不和裴母计较,总要先将这两尊瘟神送走才好。 裴衍却是揽了季重莲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意,只要有他的支持,将军夫人的位置舍她其谁?! 季重莲笑着向裴衍点了点头。 季重莲夫妻俩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彻底刺激到了江月燕,她眼见裴母那一厢已经不济事了,立马便掉了头扑到了裴衍的脚下,扯着他的袍角不松手,声泪俱下地说道:“表哥,你不记得咱们从前有多好吗?咱们从小还订过亲的,你忘记了吗?” 裴衍冷冷地扫了一眼江月燕,却是用力一扯将袍角给攥了出来,向后退了两步,冷淡而疏离地说道:“表妹如今是新寡,还是要自重的好!再说从前的事情我早已经不记的了,表妹无谓拿来说事。” “呜呜……” 听裴衍这一说,江月燕瘫坐在了地上,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知道表哥嫌弃我是嫁过人的,若是当年没有那场变故,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这些话不禁是季重莲听不下去,裴衍听的也恼火,往外喝了一声,“裴义何在?” 裴义是裴家的家仆,从前裴家没落时他们一家人被放了出去,却还是守在上京城不肯离去,就是想要等着裴家起复时能再进裴府做事,如今便跟在裴衍左右。 原本内宅裴义是不能轻易进入的,但今儿个裴衍是打定了主意要料理马氏母女俩,又怕这俩人无赖耍泼,所以这措施是做好了的,若是真遇到这种情景,定是要无声无息地将人给送出去,到时候是什么样的境况他可就不敢保证了。 有人在院子里应了一声,快步地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只是垂首躬腰地站在屋外,听着裴衍的吩咐。 见到这阵势,马氏与江月燕同时抖了一抖,裴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是要强撵人走了? “阿衍,大家毕竟是亲戚一场,你姨母她们又没犯什么过错……” 裴母耐着性子对裴衍好生劝说着,没想到被儿子的目光一扫,顿时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 “表哥,你果真这般绝情?!” 江月燕抬起一双泪眼看向裴衍,俏丽的脸庞上布满了心碎的绝望。 明明还是那张俊美无铸的面容,只是比少年时多了一份沉稳与冷峻,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裴衍时,正是他们从上京城离开之时。 她原本也是舍不得和裴衍解除婚约的,可马氏说凡是和裴家沾上关系的人将来都没有好下场,她是怕了所以才跟着马氏离开了上京城,一家人回到老家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嫁个殷实人家也能过一生了。 可天不遂人愿,谁叫她相公死得早! 她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裴衍侧了侧身抱臂站在一旁,明显不想理会江月燕,他已是非常不耐了,若不是看在彼此是亲戚的份上,他早已经将她们扫地出门。 这种捧高踩低的嘴脸他见多了,别人不说,就连亲戚都能这般,他还对她们能有什么指望? 既然当初裴家蒙难时她们没想着一起共担,任什么如今富贵了她们就能来共享了? 这个道理人人都想得通,只是马氏母女还执迷不悟罢了。 他看在裴母的份上已经对她们多有容忍,但也断断不可能让她们欺负到自己妻儿的头上。 马氏眼珠子转了转,眼见着今日被逼离的阵势已经无可避免,她这才抹了抹泪看向裴母,道:“姐姐,庄子隔得太远了,咱们不想去住,就盼能与姐姐住得近一些,时时都能来看望,若是姐姐能给些银钱,咱们也能在上京城里买个宅子安身立命,好与姐姐作个伴。” “这……” 马氏这一番话倒是将裴母给难住了,她是想着帮衬个几百两银子给马氏母女,若是回老家置些田产,他们这辈子也该衣食不愁了。 但若是想在上京城里买个宅子,就是个四合院也至少得上千两吧,裴母没想到马氏一开口就将自己的给难住了,心中顿生几分不悦。 季重莲在一旁嗤笑道:“姨母好大的口气,那敢问姨母想借咱们多少银子,几年还清,三分利还是五分利?” 马氏讪讪地回了一句,“这亲姐妹间还谈什么借不借的,多伤感情。” “亲兄弟,明算帐!” 裴氏也跟着笑了,目光却是转向了裴母,“人心不足蛇吞象,母亲,您如今可是看到了?原来供姨母她们吃住都不行,如今还要送上宅子才能顺了她们的心?若是您不送,在她们看来反倒是您的错了!” “升米恩,斗米仇,母亲如今可是看清楚了?” 裴衍冷哼一声,也不多说,挥手对裴义等人道:“将江家母女送走!” 裴义等人应声而动,马氏脚下一软便跪在了裴母跟前,死死地攥紧了她的衣袖,“姐姐,五百两,您给我们五百两我立马走人!” 裴母的脸色沉了下来,想想自己儿女说的有道理,自己平白无故地带着马氏母女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现在还要为她们买宅子,她这是欠了谁的债啊?若是不给她们钱反倒还成了她的不是了? 想着想着,裴母的心头便更加不悦了,她不禁怀疑当初自己答应让江月燕给裴衍做二房是不是着了这俩母女的道? 见裴母一直没说话,裴义又要来拉她们母女,马氏急了,赶忙开口道:“姐姐,三百两也行啊,我保证立马带着月燕回老家,再也不在上京城里呆了。” 见到马氏这般作态,江月燕早已经羞红了脸,却又说不出任何阻止的话来,人生在世这银子有多重要,没有穷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五百两没有,三百两也是好的。 裴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头。 季重莲却是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由对裴衍眨了眨眼,微微翘起了唇。 ------题外话------ 存稿继续发,嘿嘿~姑娘们不要忘记投上一票! 第【196】章 母女算计,裴氏相劝 裴义是直接将马氏与江月燕给送出了城,看着她们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这才驾着马车回将军府复命。 走了一段路后,江月燕实在是走不动了,她踢开跟前挡路的小石块,只站在原地忿忿道:“娘,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离开,只三百两银子,咱们能吃喝几年?” 马氏叹了一声,一把抹掉额头的汗水,不过才走了几里路她就有些头晕眼花了,眼看就要到晌午,那时的太阳最烈,可不得把人给烤晕了过去。 马氏看了江月燕一眼,慢慢地走到路旁的树荫下乘凉。 江月燕跺了跺脚,咬着唇也跟着蹭了过去,看着旁边有个石块,索性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离开将军府后,俩人都换上了从前那身粗葛布的衣裙,虽然裴母给她们新做的衣裳都允许带走,但那些好衣裳她们怎么舍得在路上穿,若是被不怀好心的人见着,那不是平白地惹麻烦。 “那个裴义也真过份,竟然连马车也不给咱们用,就靠这双腿走,咱们什么时候能够走得回去?!” 江月燕一脸气愤,伸手便拔了一撮身边的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恨不得把它给揉烂了,似乎这样她的心气就能稍稍平了些。 “还有这身衣裳,”江月燕将襟口敞开了一点,原本白皙细嫩的锁骨都被衣服摩挲得有些发红了,她委屈的泪水就止不住往上蹿,“都快将我给磨破皮了,娘,你好歹说说话!” 听了江月燕的一通抱怨,马氏的心头自然也是沉闷的,可是有什么办法,若她们再不走,恐怕到时候一个子都得不到。 她算是看出来了,裴母虽然是将军府的老夫人,但只要裴衍一心向着那季重莲,裴母便没有发话的地,所有的一切都以那个女人为中心,不就是因为那肚子里怀着两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这就嚣张了起来,今后可还怎么得了。 从前在江秀才老家马氏也知道有几个怀了两个孩子的,要么是早产,要么是难产,总之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母子平安的更是少之又少。 季重莲以为怀了两个孩子是福气,殊不知那可能正是她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马氏心头一动,一双眸子在树荫的遮掩下散发着熠熠的亮光,她半眯着眼睛看向江月燕,轻声道:“女儿,你可当真是不想回到老家去?” “不想不想,一万个不想!” 江月燕使劲地摇着头,“三百两银子至多能买六十亩地,可买了地咱们哪里还有钱雇人来种?若是靠着咱们,这好田也能被养成死田!若是租给佃户收租子,六十亩地连个地主都算不上,收来的租子只能让咱们一家管个温饱,这种日子怎么是人过的?” 江月燕欲哭无泪,这段日子在将军府里她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若是再让她过回从前的日子,那无疑是在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还是那种长了锈的钝刀子,慢慢地磨着还不得把人给憋死。 “你倒是会算,可娘也不是笨的!” 马氏微微翘起了唇,片刻后却又瘪嘴道:“但刚才那种情景,咱们不走也要走,你可看着阿衍那模样,冷嗖嗖的可吓死个人!” 江月燕倔强地咬了咬唇,却还是不忍心数落裴衍半句不是,“我看表哥是外冷内热,若是不有表嫂在那里,指不定他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说到这里转身看向马氏,攥着她的手摇了摇,“娘,我只是需要个机会,若是我与表哥他……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难道还怕他不认帐?” “娘,我好不甘心啊!” 江月燕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她知道她们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回到上京城了,想到再也见不到裴衍,她的心里就无比难过。[] 她可不像马氏这样眼皮子浅,只要三百两银子就满足了,若是她嫁入了将军府中,那可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到时候她得有多少个三百两啊,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马氏拍着江月燕的肩膀安慰了几句,见她渐渐止了哭声,这才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娘也不甘心,娘也不想再回到老家去过那苦日子!” 江月燕红着眼睛看向马氏,“不想又能怎么样?咱们如今可是已经被人给撵了出来!” 马氏却没有接这话,转而说起了其他,“乖女儿啊,你说三百两银子也够咱们在上京城里赁个小院子,这样算算至少一年不愁吃喝了。” 马氏这话一说完,江月燕便有些愕然地望向她,不解道:“娘,你这是傻了?就算能在上京城里住一年又能怎么样,银子用完了咱们还得回老家,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这傻孩子,”马氏一指点在江月燕额头,又凑近了她几分,道:“你表嫂如今怀的可是两个孩子,你也知道怀两个孩子在咱们老家那里活下来的能有几个?不是大人小孩一起没了,便是生不下来,若是咱们能够等到你表嫂没了,再求到你姨母跟前,她说什么也会心软的,到时候你表哥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再娶你不是更容易了?!”说到这里已是得意地笑了起来。 江月燕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马氏,“娘,你怎么不早说?要是这样咱们何必巴巴地离开上京城里,到时候直接在城里找个住处不就得了,我看表嫂那肚子横竖今年就会有个结果,咱们不过再在城里住上三个来月,或许不用等一年那么久……” 马氏一双吊角眼高高地挑了起来,眸中闪过算计的笑容,“若是咱们不作出一副离开上京城的模样,你表嫂怎么能放心?我看那裴义便是来看着咱们的,你说咱们若是不踏出上京城的大门,他能这般安心地回去复命吗?” 这个时候江月燕哪还有不点头的道理,一脸钦佩地换着马氏的手撒娇,“还是娘想得周到。” 俩母女遂热切地讨论起季重莲的生死来,似乎几个月后入主将军府已经成了必然的结果,浑然不觉她们所说的是一条人命,反而兴高采烈地一路向回走去。 * 季重莲自然不知道马氏母女出了城后还有这样一番顿悟和交流,巴巴地想等着她难产而亡一尸三命,再等着坐上她将军夫人的位置。 而此刻,季重莲一家人正在铺了凉簟的炕头上玩乐。 裴衍抽空让人给霜姐做了一把小弓弩,削了头的木箭,霜姐儿玩得不亦乐乎,长风和原野都愿意做她的靶子,横竖这木箭伤不了人,季重莲看了一会便也由得他们了,自己反而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裴衍也跟着坐了过来,只让红英与浣紫照顾着他们。 这几日豆芽染了水痘,桂英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豆芽,水痘是要传染的,小田大夫遂要求将俩人隔离出来,以免传染给其他孩子,她们母女单独住在了上房后的一座小跨院里。 小田大夫每日都来向季重莲汇报豆芽的病情,是在慢慢地好转中,但就怕起了麻子。 因为初期时豆芽挠破了几颗痘子,后来桂英给她做了指套才稍好些,可九月的天气到底还是有些热的,带着手套太闷了,趁着大人不注意时豆芽忍不住又脱了下来,脸上才生出的水痘又给她挠破了。 为着这事桂英可没少操心,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张脸吗,若是豆芽真地起了麻子,今后可如何是好? 小田大夫只有尽量安抚桂英,就说豆芽年纪还小,若是真起了麻子长大后也会淡了许多,她再调些消痕去疤的膏药抹抹,定是没有大碍的。 可桂英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心来。 季重莲也有个女儿,自然知道桂英的担忧,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按照小田大夫的办法去做。 裴衍揽着季重莲的肩膀让她轻轻地倚在自己的肩头,看着笑闹着的几个孩子们,唇角微微上翘,“若是你肚子里的两个出来了,今后咱们家可更热闹了。” 季重莲展颜一笑,下一刻却是想起了什么,又瘪起了嘴道:“是又怎么样,到时候你不在这里,咱们母子几个也只能干瞪眼了!” 裴衍捏了捏季重莲的下颌,叹了一声道:“这事我也不想,可没办法不是。” 见裴衍的情绪骤然低落了下来,季重莲赶忙道:“我这不是怪你,没有你,咱们母子几个也没有如今这般优渥的生活,我只是心疼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担心……” “三年后我回京述职总能见到的,指不定到时候皇上又将我给调了回来。” 裴衍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目光却转向了木家兄弟那方,思忖片刻才道:“我想带着长风和原野去甘肃,你觉得怎样?” “带他们去?”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他们俩人可还不满四岁啊!” “这两个孩子基础打得好,身体壮实,又比一般的孩童早慧,我想带在身边随时教导着,也能为你省份心不是?” 裴衍这样解释道,可季重莲却难掩担忧,“他们还那么小,你一个男人又怎么照顾得过来?” 裴衍想了想,才道:“要不我带上红英与桂英母女,有她们帮一把手顾着长风和原野的生活起居,我再教他们习武识字,这样不就好了,就怕你离不开他们……” “我……” 季重莲咬了咬唇,眼眶瞬间便红了,虽然她没有一直带着木家兄弟,可两兄弟长在她身边,一转眼都快四岁了,干娘干娘地叫着她,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好了好了,”见季重莲这般模样,裴衍也不敢再说下去,就怕她情绪波动影响腹中的胎儿,“咱们不说这个,横竖还有三个多月,你好好想想,又不是即刻要走,瞧你这不舍的模样,就好像有人要剜你一块肉似的!” 裴衍的话将季重莲逗乐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才道:“长风和原野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却是我养大的,你要带他们走,岂不是就是剜了我的肉?!” “哎哟,敢情他们就只有你这干娘,我这干爹难不成就是个摆设?!” 裴衍插腰瞪眼,那夸张的模样让季重莲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俩人笑闹了一会儿,倒是冲淡了刚才那个话题带来的感伤,这事季重莲要好好想想,到底怎么样对木家兄弟是最好的。 若是一直呆在她的身边,会不会将原本两个阳刚的男孩生生调教成了阴柔的性子,这是一个弊端,她要认真考虑一番。 裴衍遂也不再多问,转而问起了安叶的事,“这丫头一消失就是大半年,如今可有消息传回来?” 季重莲点头道:“回上京城前倒是接到过她的一封信,说是还要去雪山上等雪莲开花,只怕得过了年再回来了。” 裴衍握住了季重莲的手,“为了咱们的女儿安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你知道就好!”季重莲飞了一记眼风过去,“我将安叶的贱籍给除了,我是不知道你们死士那边怎么样除名,若是好弄今后你也将她的名字给除了去,她是霜姐儿的师傅,我可不想她一辈子都顶着死士的名头为咱们家办事。”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吧!” 裴衍点了点头,他知道季重莲的意思,别人这样对他们就算是个石头也能被捂热了,何必还要用那死士的名头束缚安叶一生,或许将来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到时候任由她来去就是。 * 马氏母女的离开自然是安了季重莲的心,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她提也不想再提。 但在裴母那厢却不尽然。 马氏母女离开几天后,裴母回过味来,亦发觉得自己是被季重莲给算记了,当时她怎么就被绕了进去? 可是眼下想要追马氏母女回来已经不可能了,再说裴衍一点也不喜欢她们,就算追了回来也只能安排在庄子上住着,又是何苦呢? 横竖只是舍了几百两银子,对他们将军府来说几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可怜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就要回去过苦日子了,想想裴母心头还是有些难受的。 其实来上京城之前,裴母不是没想过将马凉母子也一同接来的,可想到马凉曾经对季重莲做过的事情,虽然最后承受这苦果的人变成了郑宛宜,可焉知道季重莲没有在裴衍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 他们马家就这最后一点血脉了,可不能再出什么闪失。 所以离开彭泽之前,裴母变卖了一些粮田,把钱财塞给了马凉母子,让他们有多远走多远,千万别被裴衍给找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马凉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表弟是个煞星,当时他想轻薄算计季重莲也是真的,如今哪里还 敢在裴衍跟前出现,与马太太连夜离开了彭泽,如今早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氏来给裴母请安时,她嘴上还不住地抱怨,“也不知道你们怎么那么狠心,那可是你们嫡亲的姨母和表妹,说撵就撵,如今也不知道人走到了哪里,又是个什么光景……”话语中不无担忧和内疚。 裴氏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母亲,我记得当年姨母可是嫁到了秦岭那边的小县城里,山高皇帝远的她们都能走到彭泽来寻你,想必再原路回去也是不成问题的。” 裴母瞪了裴氏一眼,“真不知道你是像了谁,和你弟弟一般模样,都是死倔,全然不体会我的苦心!” 裴氏掩袖一笑,“不是像您,便是像父亲,不然还能像谁?” 裴母闷闷地不说话,裴氏便在一旁劝道:“如今阿衍又要外放了,您老也体谅体谅他,弟妹又怀着孩子,双生子的凶险您又不是不知道,等着孩子安稳落地了再说其他,只要您老不闹腾了,咱们可都在心里感激着呢!” 有些话裴氏这个做女儿的说得,季重莲这个做媳妇的却是说不得,裴衍更是不行,男人说话太生硬了也不委婉,若是裴母真呕了气也不好,裴氏这样说说笑笑,即使裴母发了火裴氏也能在谈笑间抹了过去。 “我闹腾什么了?!” 裴母不服气地噘起了嘴,“我这还不是为了他们好!” “母亲,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阿衍不喜欢表妹,你强自将他们绑在一起又有什么好?”裴氏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说表妹还是再醮之妇,阿衍若是真娶了她,别人会怎么说?整个将军府不也是没有脸面!” “好了好了,如今人都走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裴母有些固执,但并不是不明事理,若是会影响到裴衍的前程和名声她到底还会斟酌再三,只是嘴上下不得软,看这模样也还要呕上好一段日子。 裴氏知道话已经点到了,再多说无益,就想着平日里没事时便带着几个孩子陪着裴母一起打发时间,这样裴母就没空闲去找季重莲的麻烦,等到孩子一出生也就万事大吉了。 ------题外话------ 存稿君第几天了,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存完一章就先预发上来,亲们别忘记投票喔,挥挥我的小手帕! 第【197】章 哭上门来,整治紫薇 季重莲回了将军府后采秋也来看望过,俩人的肚子搁在一起竟然差不多大小,季重莲便打趣采秋,“可是朱管事没给你吃饱肚子,看看这都要临盆了肚子才和我差不多,当心生个瘦猴子!” 采秋红了脸,一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又瞥了一眼季重莲的,“夫人怀的是两个孩子,奴婢这个怎么能比?这段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可这身子就是不长肉,奴婢也没有办法。[.超多好看小说]” 季重莲笑着点头,“日子就在这两天了吧,你也别呆在床上不动,多走走路生得也要快些!” “是,奴婢省的。” 采秋笑了笑,转而说起了林桃的事,“前几天林梅去看过林桃,咱们两家又挨得近,奴婢看林梅一进屋就一个时辰,俩姐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林梅走时林桃的眼睛红红的,奴婢看着也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林桃可怜?” 季重莲抿了抿唇,笑容淡淡地,“梁嫂子如今可是对她不好?我看梁芬什么也没提起,这丫头倒是学机灵了。” 采秋察颜观色,哪里看不出季重莲已是带出了几分不悦,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林桃也没什么坏心眼,在梁家还是过得下去的……奴婢只听说夫人将林梅给了老夫人,如今可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大丫环!” “是,林梅是我放在老夫人跟前的,如今她在老夫人跟前得脸了我也为她高兴!” 季重莲说着眼波一转,又招了采秋近前说话,“你帮我留意着,若是林梅求了老夫人让林桃也到她跟前侍候着,你再差人来和我说一声。” “是。” 采秋恭敬了应了一声,心底却不由一叹。 当初季重莲这样处置林桃也算是宽大了,若是她还拎不清要转投了裴母的阵营,那倒真是让人齿冷。 林家已经出了背主的事,难不成一家人都是同一个德性? 若真是这样,林家姐妹也就不值得她同情了。 采秋在九月二十三的凌晨诞下了一个男婴,重四斤五两,确实有些瘦了,不过看起来还算健康。 季重莲得知这个消息后赶忙让瑛虹送了补品过去,又依了当时对林桃的先例,让采秋坐个双月子,到时候若是想将孩子奶到半岁再来当差也是行的。 采秋怎么敢托大,让瑛虹带话回去,就说能坐双月子已经是夫人的恩典了,再说她也没有奶水,到时候要请个乳娘帮着带孩子,她的空闲便更多了。 季重莲听了采秋没有奶水有些惋惜,“怀的时候看着就单薄了点,若是能自己奶孩子自然是好,但如今没有也只能请个奶娘了。” 季重莲又问瑛虹采秋的奶娘请好了没,瑛虹说朱管事已经在张落了,好似选了两个最后还要带给采秋看过再决定。 “如此就好。” 季重莲放下心来,这事便揭过不提。 过了不多久,林桃果真在裴母屋里头当差了,采秋生产后不能出屋自然没有查探到这个消息,季重莲也没有多怪她。 只是林桃去裴母屋里头当差前,还是来季重莲跟前磕了头的,有些羞愧地说道:“夫人从前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只如今一家子要生活,婆婆见奴婢总是待在屋里头没个正经事做也不好,姐姐才在老夫人跟前求了个恩典,奴婢就应了,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季重莲只淡淡地看了林桃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此你就在老夫人跟前当差吧,小心侍候着就是!”半点不提林桃俩姐妹的卖身契。 林桃这次来季重莲跟前磕头也是有林梅的意思,就是想探探季重莲的口风,既然她们姐妹已经在裴母跟前侍候了,这卖身契是不是也要一并给转了过去? 林桃涨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季重莲一副端茶送客的模样,知道她不想多谈,遂才再磕了个头便告辞而去。 回头林桃就将这事告诉了林梅,林梅咬牙道:“看样子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拿捏咱们姐妹俩了。” 林桃有些担忧,“姐,即使夫人将咱们的卖身契给了老夫人,那不也是受制于人?再说娘和爹爹他们的卖身契却是没那么容易拿回来的,你何苦要与夫人对着干呢?” 林梅看了林桃一眼,一脸地深思,“你不懂,夫人精明着呢,老夫人却是看着精明,但只要你顺着她什么事都好说,咱们不能就这样看着爹娘在庄子上受苦,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还是不妥,”林桃始终放不下心来,“夫人从前对咱们家也不薄,若不是娘他们……如今也不会是这般,老夫人如今又与夫人不对盘,我们姐妹在这里已是下了夫人的脸面,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林梅却是不听劝,只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咬了咬牙,眸色有些晦暗。 她忘不了那些婆子给她的羞辱,而那时的季重莲却在一旁冷眼旁观,林桃再念着别人的好又有什么用,在夫人面前她们姐妹什么都不是。 林桃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声,不再说其他。 瑛虹却是十分不屑林桃的做法,在季重莲跟前嘀咕道:“夫人从前待林桃这般好,谁知道她如今翻脸便不认人,真是一只白眼狼!” “人各有志罢了。” 季重莲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在意。 裴母始终是裴衍的亲生母亲,她又不是要和裴母作对,若是裴母不再刻意刁难她,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也就得了。 琉璃便给瑛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看灶上的汤水好了没,瑛虹这才退了下去。 季明惠与霜姐儿在屋外晒了太阳,此刻也抱着她进了屋,放在铺了凉簟的炕头上。 炕头上的小几上摆放着一盘西瓜片,用冰纹的瓷盘盛着,红白相间很是漂亮,霜姐儿忙不迭地爬过去想要抓上一块,季重莲却是伸手拍在霜姐儿的手背上,嗔她一眼道:“娘平日是怎么告诉你的,吃东西前要洗手,不然将脏东西吃到肚子里,肚子可是会疼的。” 霜姐儿缩回了手,幽怨地看了季重莲一眼,瘪了瘪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季明惠赶忙将霜姐儿抱在了怀里,哄着道:“霜姐儿不哭,你娘说得对,咱们立马就洗个手好不好?”又转头对季重莲道:“你打孩子做什么,好好说话不就得了?” 这怎么就叫打孩子了?季重莲失笑,不过看着季明惠一心为霜姐儿,她笑笑便也过了。 浣紫端了水盆来给霜姐儿洗干净了小手,又用棉布巾子给她擦干了,季明惠这才用牙签插了块西瓜喂到霜姐儿嘴里,她也就高高兴兴地吃了。 季重莲在一旁看了不由轻轻一叹,霜姐儿这孩子气性大,忘性也大,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拿霜姐儿怎么办,倒真希望跟着安叶学武后霜姐儿这气性能收收。 瑛虹惊慌失措地奔了回来,手中却并没有提着食盒,更不要说给季重莲端的汤水了。 琉璃皱了皱眉,刚想质问瑛虹,她已是急声道:“夫人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季重莲原本正与季明惠说着话,此时也将目光转了过来,“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夫人,婢子刚听说秦府的季姨娘在咱们将军府门外哭呢,好似还有一位太太陪着她来的,朱管事本想劝她回去,可季姨娘死活不依,如今朱管事只得将人给安顿了进来,婢子走到一半便遇到来报信的人,所以这才赶了回来。(.无弹窗广告)” 秦府的季姨娘可是他们家夫人的妹妹,这一点瑛虹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在将军府门前哭又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想搞臭将军府的名声,瑛虹就算再不知事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赶忙来回禀了季重莲。 季明惠原本还将霜姐儿抱在手中,听到这话微微蹙起了眉,看向季重莲,“哪个季姨娘?” “是六妹妹。” 季重莲眉间也盛着一抹薄怒,不知道季紫薇又在唱哪一出,可这样跑到将军府门前来哭,那不就是与她过不去吗? 季明惠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闺女,柳姨娘心毒手辣,季紫薇也学了个坏人名声,我倒是要去好好会会她!” 季明惠说着已是将霜姐儿递给了一旁站着的浣紫,理了理衣裙站了起来。 “姑母等等,”季重莲唤了一声,又转头对瑛虹吩咐道:“将她们带到偏院的花厅去,再好好打听一下陪季姨娘来的到底是哪家太太。” 瑛虹领命而去。 季明惠却是不赞成地看向季重莲,“这样的人你还亲自去见什么,挺着个大肚子多不方便,让我去打发了就得了。” 季明惠对季紫薇的不喜源自石强,当初季紫薇被送入秦府前,石强可没在她跟前少哀求过,可她打定了主意这样的女子是绝对不能够娶进家门来的,为了这事母子俩没少吵过。 如今对季紫薇她更是深恶痛觉,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像季紫薇这种地沟油,那就是永远摆不上台面的。 季重莲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就想知道她来闹这一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一次就给解决妥当了,若是她以后想起了再时不时地跑来将军府门口哭天抹泪,那真是没完没了了。” 季明惠想了想才道:“那我陪你一同去。” 琉璃赶忙去备了两顶软轿,抬着季重莲姑侄往偏院的花厅而去。 这偏院就在将军府中路西北那一方位,因离着二门不算远,平日里用来招待一般的女眷来客,但胜在清静没人打扰,最适合谈事情。 季重莲的软轿行到半路,瑛虹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走在季重莲的轿旁,隔着帘子轻声禀报道:“夫人,婢子听季姨娘称呼那位太太月娥姐,但是哪家的太太却不清楚。” 季重莲却是心中一凛,原来是季月娥,没想到这俩人终于凑一块了! 季紫薇与季月娥刚刚坐定没多久,季重莲姑侄便到了,俩人显然是没想到季明惠竟然也在将军府里,不由目光一闪。 季明惠扶着季重莲缓步向前走着,待到主位坐定时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睨了俩人一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族长家三姑奶奶,怎么就与咱们六姑奶奶走到了一块?!” 季月娥穿着一身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梳着个高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头上插着一枝鎏金翠宝的头簪,精神头看着很是不错。 听到季明惠点到了自己,季月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笑道:“石夫人不也是稀客吗?若不是恰巧碰到了紫薇,将军府的门第这般高,我也是没机会来的。”又对季重莲福了福,“裴夫人,咱们一别经年,不想如今您已是二品诰命夫人了。” 季重莲隆起的腹部看得季月娥月羡又妒,若不是当年她流产,眼下也是儿女双全了,可恨为君家生了个女儿后她便再无所出,不然今日哪能由得那几个小蹄子风骚? 其实季月娥与季紫薇早就有联系,只是秦府到底是官宦人家,季紫薇又身为妾室俩人往来不便。 不过如今好了,她的相公今科中了举,明年的春试不出意外也能得个进士,她苦苦熬了那么多年,总算是要出头了。 “君太太坐!” 季重莲淡淡地应了一声,言语中并不热络,目光却是一转看向了季紫薇,肃然道:“我倒是想知道六妹妹没事在咱们府门前哭个什么劲儿,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指不定就让人拿棍子赶人了!” 又不是哭嚎闹丧,季紫薇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人觉着晦气,特别是裴母求神拜佛的还就信这个,季重莲这样说还是轻的,若是裴母再让人拿了黑狗血给泼上来,这俩人一定当时就傻眼了。 季紫薇穿着一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她肤色本就白皙,哭过一场后更显出了几分苍白,她红着眼睛看向季重莲,委屈道:“五姐姐好狠的心啊,我姨娘被老太太给整治得没了,你也不给我报个信,若不是收到天哥儿的来信,我还被蒙在鼓里……姨娘也是看着五姐姐长大的,就算她有什么过失,你就不能在老太太跟前求个情?非得将人给……” 季紫薇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手中的绢帕很快便湿成了一团。 季明惠在一旁冷眼看着。 季月娥也觉得挺尴尬,按理说她一个正牌太太是不应该与季紫薇之流的姨娘结交,可不通过季紫薇她又怎么登得上将军府的大门,她还想要攀上季重莲这根高枝呢,说不定将来裴衍就能帮她相公在朝堂中打点一二。 按辈份季月娥唤裴衍一声“小舅舅”,可对着季重莲那声“小舅母”她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不若按平辈论交。 季月娥倒是知道季紫薇来将军府的打算,不就是想趁着柳姨娘的事讨点甜头,她也是想做个劝架的和事佬,指不定这一次她帮着劝住了季紫薇,季重莲还会在心里记她的情呢! 想到这里,季月娥已是几步走到季紫薇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事谁也不想的,裴夫人又是小辈,若是你们家老太太要处置柳姨娘,她又怎么说得上话?紫薇,你这人怪得确实没道理!” 季紫薇愕然地抬起了头,她是拉了季月娥来给自己壮声势的,没想到这还没说上几句自己这边的帮手就先倒了台,她不由对季月娥怒目而视,压低了嗓音道:“月娥姐到底是哪边的?难不成是看着我五姐姐如今富贵,就忘记了从前你巴结着我的日子?” 一席话说得季月娥满脸涨红,还好那厢季明惠与季重莲并没有听到,她这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在心里将季紫薇骂了个半死,面上却是不显,耐着性子道:“大家都是亲戚,无谓将关系给闹僵了,你好好和你五姐姐说话,姐妹之间难道还有解不开的结吗?!” 季紫薇还是扭着性子,她觉得这是季重莲欠她的! 如今柳姨娘也没了,季重莲难道不该给她一个交待吗? 凭什么季重莲回了将军府便对她不闻不问的,她们好歹还是亲姐妹! 季紫薇瞄了一眼季重莲隆起的腹部,又看了看自己始终没有消息的肚子只恨得咬牙。 季重莲似乎什么都比她好运,过得好,嫁得好,又会生养,她们明明是一个父亲生的,怎么命运就是这般地不同? 季重莲不由失笑,“就为了这事,你便跑到我们将军府来胡闹一通?若是你真想了解其中的因由,大可以亲自回丹阳问问老太太……不过老太太只怕顾着季家的脸面都不好和你明说。” 季重莲话到这里已是带了几分嗤笑,看着季紫薇骤然变色的脸,她面容一肃,沉声道:“季紫薇,我在这里郑重警告你,若是你再敢到咱们将军府门前生事,我立马让人押你回丹阳,我倒要请族长开了宗祠,看看你这等乱嚼舌根祸乱朝中勋贵的妇人应该落得个什么下场!” 季明惠在一旁不以为意道:“我倒是知道老族长曾经惩治过几个风言风语的妇人,听说是送到了山里祖坟旁的家庙,终生不得出庙,那可真是凄惨啊!” 季明惠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季紫薇,她面色一滞,激零零了打了个冷颤。 季月娥看气氛不对便在一旁劝道:“裴夫人,大家都是姐妹,紫薇也是一时糊涂,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君太太,咱们府里也不欢迎你!” 季重莲冷冷地看向季月娥,“你曾经对我三姐姐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如今我没追究你,你反倒自己跑出来蹦达了,当真以为我整治不了你?” 季月娥被季重莲的气势吓得倒退了两步,腿肚子不住地打颤,目光有些躲闪道:“裴夫人说的什么……我……我不明白……” “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今后将军府的大门,你们谁都别再想迈进来,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还敢在将军府门前遛达,我绝不留情!” 季重莲的话掷地有声,季月娥与季紫薇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季月娥是没想到季重莲竟然这般强势,颇有些油盐不进的味道。 季紫薇却没料到季重莲真地这般绝情,看这架式是要与她撇清了干系,哪有这么容易? 想到这里,季紫薇不由梗着脖子道:“嘴长在我身上,你还能不让我说话不成?指不定就是你们合谋害了我姨娘,我姨娘的命真苦……看我不到衙门告你们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季重莲冷笑一声,“琉璃、瑛虹,给我掌她的嘴,打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俩人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在季紫薇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琉璃已是反手架住了她,瑛虹左右开弓,片刻间便甩了好几巴掌,直打得季紫薇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季月娥被季重莲的这一手给吓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却也不敢上前帮季紫薇,那脚步还不由向后退了好几步,似乎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瑛虹打了季紫薇二十几个巴掌只觉得痛快非常,就是手掌有些发疼,季重莲在这个时候喊停,她当然也就收了手。 季紫薇的脸颊已经被打得高高肿起,两边的唇角都破了皮,此刻已是瘫成了一团软泥,瑛虹过来搭了把手,与琉璃一起将她扶到了椅子上。 季月娥吓得冷汗直冒,刚想转身离去,季重莲却是出声唤住了她,“君太太请坐,如今我可有事要麻烦你了。” “不敢不敢!” 季月娥强撑着笑脸转过了身来,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裴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季明惠,季明惠却是已经猜出了她的用意,这才笑着看向季月娥,“今日君太太在这里恰巧做了个见证,这等乱嚼舌根的妇人不交给族长发落只怕今后还会惹出更多的事端,咱们五姑奶奶作为她的嫡姐出手教训她也是应该,你说是吧?” “是,是,石夫人说得对。” 季月娥抹了抹汗,心头已经为季紫薇的命运感到惋惜,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季重莲,“只是季姨娘与我一同出来的,若是她不回秦府,那秦大人追究起来……” 季重莲抿了抿唇,“这个君太太不用操心,我自会命人去秦府走一趟。” 而随着季重莲的话音一落,季紫薇的命运也因此而定格,怪就怪她不知轻重进退,以致于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山庙中哀叹她的不幸了。 ------题外话------ 把季紫薇发落了,亲们还满意不,看着给票票哈,嘿嘿! 第【198】章 心思转变,结识新邻 季重莲说做就做,当天就让人拿着季月娥的亲笔书信,还有季明惠做见证的信物,让人将季紫薇送去了丹阳,沿途更是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看牢了她,随行的还有将军府的几个护卫,轻车从简,要的就是快。 而办妥了这一切后,季重莲这才慢条斯理地让人去秦府报了个信。 可巧了秦子都正出外公干,下人们只能报到秦夫人顾雪嫣那里,知道自己的死对头季紫薇被弄回了老家,顾雪嫣忍不住在心里拍手称快。 季重莲都说了,这是她代娘家管治季紫薇,顾雪嫣半点不想插手,看着她们姐妹俩斗成一片那才快哉。 顾雪嫣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又看向无香,道:“快,去外院问问秦管事,爷走时可说过哪一天才归家?” 无香应声而去,无水却在一旁对着顾雪嫣恭身一福,笑道:“恭喜夫人终于得偿所愿了!” 秦府也就这一妻一妾,虽然从前秦子都宠爱顾雪嫣,但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却慢慢偏向了季紫薇,如今可好了,季紫薇得罪了自己的嫡姐被人拎回了丹阳去,今后再想回到秦府便是难了。 这等失德的妇人,就算是送到秦子都跟前,只怕他都不会再要了。 想到这一点,顾雪嫣不禁喜上眉梢。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顾雪嫣抿唇一笑,俏丽的姿容若绽放在枝头的杜娟花,艳丽中又透着妩媚,煞时便让人看花了眼。 “那是咱们夫人有运道。” 无水掩袖一笑,又贴近了顾雪嫣几分,压低了嗓音道:“夫人,如今季姨娘既然已经不在了,这避孕的汤药到底可以停了吧?” “那是当然!” 顾雪嫣翘了翘唇,眸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为了让季紫薇不孕,她可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 秦子都与她成亲没多久便纳了季紫薇为贵妾,因着是贵妾的缘故,秦子都便说这子嗣不用避忌,无论谁先生出长子都养在她的名下,可这庶出与嫡出又怎么相同,再说若要帮季紫薇养孩子,她是一万个不愿意。 所以为了让俩人都不孕以显出这公平的假像,顾雪嫣可是同时与季紫薇吃着避孕的汤药,只是季紫薇自己不知罢了。 如今季紫薇不在了,她再好好调理一下身子,想要怀孕定也是容易的。 到时候顾雪嫣还可以反咬季紫薇一口,说她带累了秦家的子嗣,若非如此,为何她离开没多久自己便怀了子嗣? 若是能走到这一步,怎么着也能断了季紫薇再回到秦家的可能。 顾雪嫣红唇微勾,眸中算计的笑容一闪而没。 原本她也是个单纯的姑娘,可无奈后宅中争斗不断,若是她还这般愚蠢,恐怕只能被季紫薇吃得连渣都不剩。 为了赢回她所爱的男人,她不得不步步为营算计至此,如今有了回报,顾雪嫣顿时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做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季姨娘真是脑袋发热了,不过裴夫人也算错有错着帮了咱们一把。” 无水还在一旁开心,顾雪嫣却是微微一怔,转而陷入了深思。 要知道从前与秦子都订过亲事的人可是季重莲,虽然阴差阳错地换成了季紫薇,可她知道,秦子都一直对季重莲念念不忘。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女人只要多长个心眼,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男人心里头有的到底是谁? 为着这事,顾雪嫣没有少哭过,若不是婆婆劝她退一步海阔天空,男人就那么回事,你要去计较反而让自己心里难受。 顾雪嫣这才想通了些,横竖季重莲与秦子都是不可能了,若是再借助着这次的事让秦子都将季重莲恨到了骨子里,那可是一箭双雕啊! 想着想着,顾雪嫣唇边的笑容不由缓缓加深。 无香在外院探听消息后很快回来向顾雪嫣禀报,“爷好似去城郊的几个县城里核查赋税的收缴情况,秦管事说最早也要七八天才能返回上京城,让夫人不要担心。” 顾雪嫣心中一喜,她是听说秦子都要出去办差几天,但具体是多少天她却又不知,如今知道了个清楚她自然心中有数,七八天之后等着秦子都归来,只怕想要追也追不上了。 果真是天都助她! 顾雪嫣只想仰天大笑几声,心里顿觉无比快意。 之后的几天里,顾雪嫣除了开始保养身子,便穿梭在北城的织衣坊与卖金银首饰的楼阁,她不趁这个时候好好打扮打扮,等着秦子都回来时怎么能够一举吸引他的注意呢? * 发生在秦府的事情季重莲自是不知,只是对顾雪嫣能够客观地看待事情,爽快地允了她送季紫薇回丹阳的行为有些意外罢了。 事后顾雪嫣还另外奉上了当时的纳妾文书,这副作派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季家撇得干干净净了。 季重莲也能明白顾雪嫣的想法,怎么说她从前与秦子都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不想生生插入了个季紫薇,如今有人能帮她搬开这挡路的大石,她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对自己,季重莲相信顾雪嫣只有感激的份,就算将来秦子都回府时问到,恐怕这顾雪嫣也能找些说辞给圆了过去。 这事季重莲并没有放在心上,等着叶夫人带着叶瑾瑜上门想向她讨个婚礼安排布置的主意时,她便彻底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叶瑾瑜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十八,新房自然就在叶府,叶家是武将出身,倒也省去了许多的繁文缛节,铺床布置新房什么的叶家更是一力包办,这毕竟是招赘入门,男方甚至连聘礼都不用下。 但赵大人觉得面子上过意不去,还是意思意思地给了些彩礼。 季重莲提起赵云阳时,叶瑾瑜已是带了一丝罕见的娇羞,却也忍不住说道他两句,“就是个榆木疙瘩,我看他除了会医人便什么也不会了!” 赵云阳生性的确有些木讷了,在学医方面他也没有赵紫阳的天赋,但好歹勤能补拙,也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门路来。[.超多好看小说] 叶夫人嗔了叶瑾瑜一眼,“那你想让他会什么,再出个武刀弄棍的,咱们家还不嫌闹腾?” 季重莲在一旁看了直抿唇笑,“看来咱们瑾瑜对这门亲事还挺满意的。” “那可不是,”叶夫人呵呵地笑,“起初还有些别扭,云阳来咱们家吃了几次饭后,慢慢地也就聊在了一起,他们一个喜静,一个好动,倒是正好搭在一起。” 叶瑾瑜不依地摇着叶夫人的手,“母亲,您说什么呢?!” “这孩子还害起羞来,在你姐姐面前有什么好遮掩的,就连这门亲事都是她促成的,你还不多多谢谢你姐姐!” 叶夫人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背,她看着季重莲璨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姐姐才不会同我计较呢,只要我好了她比什么都开心!” “你知道就好!” 季重莲笑着嗔了叶瑾瑜一眼,“成亲后赶快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你们叶家也就有后了。” 叶瑾瑜点头应了一声,面上却已经飞起了红颊,“要是像姐姐这样一次怀两个,那可是省事多了。” 叶夫人却是盯着季重莲的肚子看了又看,慎重道:“双生虽然是好,可你也要多注意些身子,若是到时候……宁可舍小保大,知道吗?” 叶夫人这番话倒是真地为她着想,季重莲心中浮上一丝感动,点头道:“夫人不用担心,我省得的。” 当然,最好是母子平安,她的孩子她可一个都舍不得,特别是感受到两个孩子的胎动,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尤其强烈。 也幸好她已经生产过一次,虽然这次是双生,但总要比第一次容易了许多,季重莲有信心她和孩子们都会平安的。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季明惠抱着霜姐儿过来,季重莲又为她们互相引荐了一番,众人又是一番契阔,季重莲还留了叶家母女一同用午膳。 午膳后,叶夫人有些感叹地聊到了东方透,“这小子从前我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如今被调到了辽东任副将,他们东方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言语中对叶瑾瑜与东方透退亲的事不无感慨,若是这两个人能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可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叶瑾瑜就该配上斯文俊秀的赵云阳。 而东方透那样的家世,也是绝对不可能入赘叶府的。 季重莲没有搭话,只是笑了笑转而和叶夫人聊起了其他,季明惠间或搭上两句话,气氛倒很是和谐。 叶瑾瑜则上了炕头与霜姐儿玩得不亦乐乎,一大一小都是同样的调皮,呵呵的笑声不绝于耳。 晚膳前裴衍才带着木家兄弟回了府,这段日子趁着天气好,裴衍几乎每天都带着木家兄弟出门野练,跑步翻山,过桥涉水,两兄弟体格也日渐强壮起来,虽然不到四岁,但个子长得就像五六岁的小孩一般。 至少季重莲知道木家兄弟站一个时辰的马步那腿都不会打颤,裴衍直呼他们是练武的奇才,还有意把今后的裴家死士交给其中一人打理。 季重莲听了后有些担心,“若是让他们其中一人管理那些死士,会不会性格上变得偏激和血腥,我可不想他们成那副模样。” 裴衍失笑,“怎么会呢?死士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只是他们更忠心,出手果断,武艺高强,而且这些人还不是那么容易服众的,非得要真正的尖子,你打倒了他们,胜过了他们,才能彻底征服他们!” 裴衍的话语中难掩一丝自豪和骄傲,季重莲在一旁捂唇笑了,“敢情从前你就是这样征服他们的?” “那当然!” 裴衍理所当然地点头,“武道之巅,自然是强者为王!” 季重莲捂着唇呵呵地笑,“难不成我还嫁了个武痴?” 裴衍也不在意,揽了季重莲坐在自己的腿上,笑道:“武痴倒不至于,不过没有两把刷子,手下的人又怎么会服气?” “这个也不急,长风和原野毕竟还小,等着他们懂事了你再过问他们的意见吧,切不可强求!”季重莲揽着裴衍的脖颈,笑着将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衍点了点头,又将季重莲搂紧了一分。 俩人静默相对,却有一种无言的温情在心中荡漾,岁月静好,花落无声。 * 马氏在东城角赁了个小四合院住下,院子不大,一明两暗的三间正屋归马氏,左边的两间厢房住着江月燕,右边的两间房一间堆着杂物,一间做了灶房和净房。 小小的格局不算大,一个月却得有十两银子的租金。 马氏与江月燕回到上京城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先在客栈住了两天,等到院子选好了后才搬了过来,好在家主留了些简单的家具,她们倒不用另置,着实省了一笔银子。 马氏也打听过,住在这东城角的人虽然谈不上富裕,但到底还是良民,更有些南北走货的行商会在这里赁院子住上一段日子,总体来说不算复杂,不然她们母女俩个家中也没个男人,平日里出个门不都得担惊受怕的。 住在将军府时有人侍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如今住在东城了,凡事都得自己动手。 马氏倒是包揽了灶上的活计,江月燕则负责打扫整理房间,浆洗衣物。 忙了一段日子过后,俩人都憔悴了不少,再一看那手,原本还是如水葱般的玉手早已经糙得不成样子了。 看着这样的一双手,江月燕欲哭无泪,只向马氏诉苦,“娘,咱们还是去求求姨母吧,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马氏默了默没有说话,继续着手上翻炒的活计,不一会儿便从锅里传来阵阵饭香。 “娘,您别再做了!” 见马氏不理自己,江月燕上前辟手便夺过了锅铲,发泄似地扔在了一旁的柴垛子上,恨声道:“炒炒炒,还炒什么?!这些粳米,哪里比得上咱们在将军府吃的胭脂米!” 马氏不以为意地捡起了锅铲,又在灶台上的抹布上蹭了两蹭,继续炒着粳米饭,还顺道用小勺挑了块猪油放在锅里,等着饭香溢满了整个小厨房,她这才看了江月燕一眼,“你想回将军府,也得看那边放不放你进去,只怕还没报到你姨母跟前,咱们便又被人给撵了出去。” 看着江月燕犹自气愤不甘的脸庞,马氏抿了抿唇,拿出两个粗瓷碗,一人给盛了满满一碗的炒粳米饭,又夹了些泡青菜搁在碗里,这才递给了江月燕,“早说让你沉住气,这才什么时候?不过十一月,至多两个月便能见分晓,咱们且再耐心等等。” 江月燕咬了咬唇,却还是从马氏手中接过了碗,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突然“嘎嘣”一声,像是咬到了石子,江月燕痛得皱紧了眉,赶忙“呸”了一声,将整口饭都给吐了出来,看着马氏的目光充满了抱怨,“娘,以后您就买胭脂米吧,这粳米石子又多,我真的吃不下去了。” 马氏就倚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碗中的饭粒,“这粳米不过五百个大钱一石,胭脂米却得五两银子一石,你说咱们吃不吃得起?还有这些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能省就暂时省省,熬出来了你还怕咱们没好日子过吗?” 江月燕委屈地憋了憋嘴,正巧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她不过微微一怔,立马便搁下了手中的碗,飞快地奔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有一双极其妩媚的单凤眼,她穿着一身丁香色百蝶花卉纹妆花褙子,梳着单螺髻,头上插了一支鎏金的蝴蝶发簪,见到江月燕开了门,不禁对着她微微一笑。 “方太太!” 江月燕笑着唤了一声眼前的女子,这位方太太是隔壁住着的邻居,谈吐不俗也有几分气质,平日里与她私交甚好,在这个地方也也就方太太能够和她说上几句话了。 方太太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黄绿色比甲的丫头小云,见到江月燕开了门,这才不情不愿地慢慢地从方太太身后蹭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个填漆攒盒。 “江小娘子。” 方太太柔柔一笑,那眼波都快要滴得出水来。 江月燕上下描了一眼,方太太穿着的这身褙子颜色还算不错,但若是拿锦缎来做便更显得挺阔,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哪能有那么多要求呢,更不可能像将军府请了裁缝来量身订做,至多去成衣店里选上几套光鲜的那已经是很有体面了。 江月燕暗自估摸了一下,方太太这身衣服至少得要三两银子,不过也比不上在将军府时裴母让人给她做的任何一件。 天差地别,没得比啊! “方太太找我有事?” 江月燕虽然是对方太太说着话,可那一双眼睛却是往那填漆攒盒瞄去,虽然盒盖是盖上的,却怎么样也掩不住那种新鲜糕点的香味,那一碗粳米饭她不过吃了几口,此刻闻到糕点的香味不禁暗暗咽下了一口唾沫。 ------题外话------ 存稿继续发,这个新邻是谁,姑娘们猜到了吗?嘿嘿~猜到了就缴票吧,哈哈! 第【199】章 诡异邻居,瑾瑜大婚 方太太眼波一转,吩咐小云道:“还不将东西拿给江小娘子!” 小云咕噜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中提着的攒盒往前一递,瘪嘴道:“这是咱们太太送给江小娘子的点心,周记新鲜出炉的核桃酥!” “呀,这怎么好意思?!” 江月燕抑制不住地低呼一声,眸中绽放过一抹惊喜,忙不迭地将攒盒接了过来,这周记的核桃酥可要一两银子一盒,当时在将军府她倒是尝过,对那味道还记忆犹新。 小云有些不甘,被方太太瞪了一眼,赶忙又站在她身后去了。 方太太这才笑着说道:“我与江小娘子投缘,没得那么多计较,这核桃酥我屋里已是搁了一盒,这盒是特地买给你的。” 江月燕甜甜地一笑,“方姐姐人真好,以后就唤我月燕吧!” “好,”方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得空时记得来寻我,咱们没事一起做做针线也好。” 江月燕点了点头,方太太又向院内瞄了一眼,见马氏投来不善的目光,她微微垂首,唇角噘起一抹笑来,“今日我就不打扰妹妹,咱们老爷一会就要回了,我要回家给他张罗些菜色了。” “那方姐姐慢走,我明儿个来寻你!” 江月燕笑着将方太太主仆给送走了,这才抱紧了手中的攒盒转回了自个院子。 马氏站在檐下重重地唾了一口,眸中泛着薄怒,张口便斥道:“月燕,那种女人给的东西你也接的?” “娘,您说什么呢?” 江月燕微微皱了眉,不悦道:“方姐姐人可好了,咱们住在这里快两个月了,方姐姐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 “方姐姐?她也配让你这般叫,可别让人笑掉了大牙!” 马氏啧啧两声,又走过来揪了江月燕的袖子,“那种女人一看就不正经,你以后少和她来往,没得自掉了身份!” 江月燕却觉得马氏的担心是多余的,只瘪嘴道:“方老爷我也是见过一面的,人虽然长得粗犷了些也不俊秀,但到底方姐姐是正牌太太,商贾之家比不上勋贵人家那是自然,娘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看不起人!” 江月燕心里其实还暗暗在为方太太可惜,这样一个标志的美人嫁给了那般粗俗的商贾,无疑于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过这也就是各人的缘法,至少她看不上那样的人。 马氏也不想一下把江月燕给说急了,这才缓和了口气,“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看那方太太眼神不正,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自己可得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 江月燕应了一声,但显然是没放进心里去,转身提了攒盒进了堂屋,还对马氏挥了挥手道:“娘,那碗粳米饭你自个儿吃吧,今儿个我吃核桃酥!” 马氏哼了一声,转身便向隔壁的院墙上投去凌厉的一瞥,她可要仔细看看这方太太是什么精怪,绝对不能让方太太把自己的女儿给带坏了去。 * 方太太带着小云回到了自个儿的小院子里,关上门后小云这才抱怨道:“太太干嘛要给江家送这么贵的点心,攀上那等人家可没有什么甜头!” 方太太却是神秘一笑,“这个你不懂。” 马氏……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颧骨更高了两分,人看着也苍老憔悴了许多,她很多年前见过马氏一眼,可马氏却再也认不出她来了。 方太太慢条斯理地走到房里,脱鞋上榻,又让小云拿了美人捶给她敲着腿,这才勾唇一笑道:“你可知道那江家母女是什么来历?” “还能是什么来历?”小云不屑地瘪了瘪嘴,“家里也没个撑事的男人,莫不是孤儿寡母到上京城寻亲来了?不过江小娘子也是再嫁之身,她们母女俩不会都克夫吧?” 小云想着想着渐渐陷入深思,方太太却是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她们的确是来投亲的,但你可知道她们的亲戚是谁?” 方太太卖了个官子,小云已是好奇地增大了眼,“太太一定知道。” 方太太轻哼了一声,眸中似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如今的忠勇将军裴衍裴大人的母亲,便是隔壁那江月燕的姨母,江月燕的母亲马氏与裴将军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 “呀!” 小云惊讶地捂住了唇,满脸地不可置信,“竟然有这般显赫的亲戚,怎么江家母女还住在东城里?” 方太太微微凝眉,目露深思,“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咱们和江月燕熟识之后自然便能挖出些内幕消息了。” 小云目露惊喜,自以为猜中了方太太心中所想,“太太是想借着江家母女的关系攀上将军府这颗大树?” 方太太勾唇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冷厉,小云心中一滞,不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太太……是怎么知道江家母女与将军府的关系?”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 方太太神色一敛,冷冷地瞥了小云一眼,“别忘记当初我是怎么将你弄出来的,不该问的少问,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不然怎么将你弄出来的,我也能怎么将你给送进去!”话语中已是不觉带了一丝狠厉。 小云缩了缩脖子,赶忙应了一声“不敢”,垂下了头来。 这一路跟着方太太过来,小云已是见识了自己主子的手段,心中只有折服的份,半点没有反抗的念头。 而在自己主子跟着这走南北行货的方老爷之前,她有过许多称谓,胡太太、洪娘子、田姨娘……五花八门的名字称呼,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主子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因而才更显得神秘。 “下去让刘婆子多加几个菜,今儿个老爷要回,咱们得小心侍候着了。” 方太太淡淡地吩咐了小云一声,她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等屋里只剩下方太太一人时,她才沉下了脸色,一手抠着自己艳红的指甲,愤恨地咬牙道:“季重莲,你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吧?!” 从西北逃离后,她根本不敢多呆,一路南下,在几个城镇乡村里都呆过,各种五花八门的行当她都见过,甚至有一次行在路上她还被山寨头子绑去做了押寨夫人。 若不是她蹿通了一个小喽罗毒死了山寨头子,等着小喽罗安全送她下山后再趁其不备把他也弄死,恐怕如今她都没有命回来。 这一路走来,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别人想都想不到。 救了小云也是个意外,若不是她和一个衙门的胥吏好上了,也不会从他手中救下这个被窑子里的老鸨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丫头。 小云是个倔强的,即使在泥潭里都想着往上爬,可女人不只是守着这一副身子便万事不愁了,该用到小云的时候她半点不会心软,连她都是泥潭里打滚的人,小云想要一辈子干净这怎么可能? 方老爷是她在去上京城的路上搭上的一个行商,家里早有妻室,不过和她逢场作戏罢了,好在她还有些手段,哄着方老爷在东城角上赁了个宅子,一次就交了一年的租金,而她在这里住上了半年,这才碰到了江氏母女。 她正愁没办法与将军府搭上线呢,眼下可是天助她也! 马氏与裴母的姐妹关系她是清清楚楚,这绝对是可以利用的,她眼下就想从江月燕口中知道是不是她们与裴家的人生了罅隙,不然何故到了上京城不去投靠裴府反倒在这里住着? 东城角虽然不算是很败落,但住的人在她眼里就几个破落户,就连方老爷这个南北行货商人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从前更好的日子都有过,如今零落成泥她也受的。 方太太狠狠咬了咬牙,今日她的一切都是拜季重莲所赐,她总会要这个女人付出代价的! *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十八,这一天是叶瑾瑜和赵云阳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地,季重莲便坐着轿子去了叶府,她也算是叶、云两家的媒人,这个特殊的时候倒不能不在,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她满脸的喜气,精神头看着也是很好。 季芙蓉作为赵云阳的大嫂自然一早地就去叶府帮忙,两家人虽然不想铺张大办,但知道这个喜讯前来道贺的官宦勋贵人家也是不少,季芙蓉与季明惠都帮着叶夫人招呼女眷,忙得不亦乐乎。 反倒是季重莲带着两个丫环窝在叶瑾瑜的新房中,看着喜娘给她上妆梳头。 招赘上门倒是省了迎亲的步骤,只要吉时一到,小俩口直接在叶府拜堂就得了。 叶瑾瑜的五官颇显英气,一双长眉斜飞入鬓,这在女子中算是少见了,但经由喜娘的一番巧手打扮,原本英气的样貌骤然柔和了许多。 季重莲在一旁看了不由笑道:“瑾瑜今后也该这样打扮,女孩子还是看着娇柔些的好,不然太英武了,可是生生把云阳给比了下去。” 琉璃与瑛虹在一旁捂了嘴笑,叶瑾瑜在铜镜中对季重莲飞了一记眼刀过去,“姐姐就爱排揎我!” “我可是说真的,”季重莲一脸认真地道,又对叶瑾瑜眨了眨眼,“哪个男人不爱女人柔美,即使是个榆木疙瘩,那一双眼睛也能分得清美丑!” “姐姐这是说我丑了?!” 叶瑾瑜噘起了嘴,状似凶悍地瞪了季重莲一眼,眸中却俱是笑意。 “我哪敢啊?!” 季重莲呵呵一笑,转头对琉璃与瑛虹道:“还不快夸夸叶姑娘,夸得她心情舒畅了,可是重重有赏的!” 琉璃与瑛虹忙笑着上前,叶瑾瑜却是连连摆手,“别,姐姐快饶了我,若是被别人听见了,可不笑掉大牙!” 众人皆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了笑声,喜娘又忙着给叶瑾瑜上妆,只听她道:“姐姐,怎么今儿个没见着你们家老夫人与裴姐姐过来?” “老夫人身子有些不适,大姐便留下来照顾她了,我也顺道把霜姐儿搁在家里,又留下了浣紫,让大姐帮着看顾一番。” 季重莲这样解释了一番,叶瑾瑜才恍然地“喔”了一声。 季重莲又笑道:“虽然老夫人与大姐没来,但他们的礼信我却是带来了的,回礼时你可别忘了多备下两份。” “这个我知道,忘不了的。”叶瑾瑜点了点头,“回头帮我给老夫人与裴姐姐道一声谢。” 季重莲点头应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叶瑾瑜的房里又涌进了好几个姑娘,听说都是她的表姐妹或是堂姐妹,看着她们这般热闹,季重莲也不好打扰,笑着退了出去。 叶府季重莲只来过一两次,外面瞧着不显,一进府里才知道是如何地大,与他们如今住着的将军府有得一拼。 叶轮如今贵为金吾卫的都指挥使,与裴衍一样都是权臣勋贵,同住在城西,只是两府之间隔着几条街罢了。 只是怕皇上猜忌,如今裴衍没有与叶轮走得太近,也就维持着点头之交,倒是女眷们关系甚密,这倒影响不了什么。 琉璃与瑛虹一左一右地扶着季重莲在后花园中漫步,十一月已是入了深秋天气渐渐转凉,花园里的姹紫嫣红早已经开败,若不是季重莲提议做了些绢花插盆,此刻也见不到这般绚丽多姿的景象,而是萧索一片了。 季重莲如今肚子鼓得像皮球,她埋头都看不到脚尖,肚子很是笨重,人也更见臃肿了,就连她自己照镜子都不由叹气,这模样裴衍怎么就看得下去? 走了一会儿路,眼见着季重莲有些喘气两个丫环遂扶着她到凉亭去坐下,大理石的板凳上早已经被人给围了一圈软垫,坐起来既不凉也不硬,倒是刚刚好。 瑛虹去拿些点心和茶水来,琉璃则在一旁陪着季重莲。 叶府的后花园有个小小的湖泊,湖中心立了形状各异的太湖石,有微风吹来,湖面便荡起一圈一圈的细纹,像是明镜被卷起了褶子,季重莲看得不由一笑。 琉璃在一旁说道:“今日叶府虽然没请什么人,可婢子早先去了前院找裴义,见到了好多前来道贺的官员,那官职可是个比个的大呢!”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叶府的门第这般高,自然会有人削尖了脑袋上赶着讨好,这样难得的机会大家又怎么能错过?” “夫人说得是。” 琉璃笑着应了一声,似又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迟疑,“夫人,婢子刚才看到了大人……” “喔,他怎么了?” 季重莲这才转头看向琉璃,微微挑起了眉。 见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抹深潭,看不见半点波动,琉璃心头不由颤了颤,忙恭身道:“婢子看到大人正在和一个人争执……那人言语中似乎提及到了季姨娘……” 季紫薇早被送回了丹阳,又有了季月娥的书信与季明惠的作证,只怕眼下已经被送往了山庙,想要再出来倒是难了。 为了这事,秦子都来将军府求见过她,说是求见,不若说是质问,季重莲也没有闲心应付他,索性说这事情当时是秦夫人顾雪嫣亲自应了的,不然那纳妾的文书又因何会被秦家给退了回来,眼下再说什么也晚了。 季重莲默了默,莫不是秦子都见不到她,反而趁这个机会与裴衍理论了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向琉璃问道:“你可看清楚了与大人争执的那名男子长的是何模样?” 琉璃回想了一阵,才道:“那位大人脸生得有些长,下颌尖尖的,五官很是清俊,但那双眼睛看人时好似带着一股戾气……对了,他穿的是五品的官服!” 季重莲点了点头,那就应该是秦子都了。 裴衍早就对秦子都没有一丝好感,如今他竟然还敢主动凑上前来,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瑛虹很快了提了个食盒过来,在季重莲跟前摆上一盏茶水和两盘糕点。 看着那清亮亮的茶汤,季重莲微微出神,片刻后她才对琉璃吩咐,“你再去外面探探情况,若是有什么不对立马来向我禀报。” 琉璃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又被季重莲给唤住了,“再给裴义说一声,让他看好大人了,别喝多了酒,到时候他还要送我回府的。” 季重莲自然不想裴衍在大厅广众之下和秦子都闹得不可开交,与那种人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秦子都是一团粪,没必要人人都要沾染上这臭味,若是裴衍真想要给秦子都一点厉害瞧瞧,也不急在今天。 今日可是叶府的大喜日子,就算看在叶轮这个金吾卫都指挥使的面子上,相信裴衍也会有分寸的。 ------题外话------ 存稿倒数第二天,我快回来了!投票投票啊姑娘们! 第【200】章 子都找茬,毕焰相救 瑛虹服侍着季重莲用着点心,因她是孕妇,这茶水也泡得极淡,她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间或抿一口茶水。 叶府的点心做得还不错,香甜可口,软糯适中。 季重莲只有怀孕初期胃口有些变化,之后便如平常一样。 吃了一块点心后她便不是很有胃口,剩下的赏了瑛虹吃,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中心的湖泊。 阳光很是充足,但被凉亭给遮挡住了光线所以照不到人身上,洒在湖泊如水平的镜面上,泛起一层金色的波光。 季重莲听叶瑾瑜说过这湖里养了些锦鲤,她突然来了兴致,端过一盘糕点走到亭边,手指捏了些碎末撒在湖里。 刚开始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但等着季重莲撒了几次后便有两只艳红色的锦鲤摇着尾巴靠近了,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吃着水面上漂浮的糕点屑。 瑛虹也走过来瞧热闹,看着那欢快游着的锦鲤,不由拍手笑道:“夫人,那盘糕点婢子也吃不完,不如一并拿来喂锦鲤吧!” “好啊!” 季重莲点了点头,靠坐在亭边的美人靠上,见着亭下的湖水里已经汇聚了好多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它们或是张嘴求食,或是摆弄着漂亮的尾巴,或是几只游在一起相互追逐嬉戏。 这样欢快的场景,让人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等着琉璃回转时,俩人手中的糕点都喂食了个干净,锦鲤见再也求不到食物,只在亭下滞留了一会儿,吃光了那些碎末,这才摆着尾巴钻入了湖泊的深处。 琉璃看了瑛虹一眼,见季重莲并没有让她避讳的意思,这便回道:“婢子到外院走了一圈,咱们大人已经没有再理睬那位……那位秦大人,”琉璃向裴义打听了一下,也知道了那位大人便是秦子都,“只秦大人似乎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缠着大人还想说道什么,有几位大人看不过去,这才把秦大人给劝开了,只是他好像还有几分不甘的模样……” 季重莲点了点头。 瑛虹却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秦大人又是何许人也?不过她脑子也不笨,转而想到前段日子秦府的那位被送回了丹阳的季姨娘,心中刹那间便明白了。 见季重莲的脸色没什么不虞,琉璃心中稍安,又道:“婢子刚才回来时碰到叶夫人身边的丫环,她说叶夫人专程给夫人准备了一间厢房,也给婢子指了位置,让夫人累了就去歇息,只等着吉时到来观礼就成。” “还是叶夫人想得周到,”季重莲笑着站了起来,伸手搭在瑛虹的手臂上,“如此咱们就过去吧!” 叶夫人身边的丫环虽然给琉璃指了位置,但她到底不太熟悉叶府,就这样拐来拐去的竟然是走迷了路,看着季重莲疲累的模样,她的额头都滴下了冷汗,忙转身告罪道:“是婢子走错了路,夫人不若先在这里歇歇,等婢子找准了位置再让人抬了软轿来接您。” “不关你的事,是这府里太大了。” 季重莲摆了摆手,表示并不怪罪,不过她确实有些走不动了,只觉得肚子坠得慌,扶着瑛虹的手走到了小径旁的原木桌旁坐下,这才对琉璃道:“你去让人抬顶软轿来,我确实走不动了!” “是。” 琉璃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去了。 瑛虹踮着脚尖看了一眼琉璃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捂唇笑了,“还没见过琉璃这般慌乱的模样,只怕是大人特意交待过她,这才着紧夫人的肚子呢!” 季重莲笑道:“琉璃在我身边就没出过错,这次来到叶府到底有些眼生,怕做错了事也是人之常情,你这丫头倒好还编排起她来了!” 瑛虹大大咧咧地一笑,又对季重莲眨了眨眼,“夫人待会可别告诉琉璃,不然回去后她定要与我急了。”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与瑛虹聊了一会,突然听到小径的另一头响起了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俩人都竖着耳朵听去,片刻后见到一截暗红色的袍角出现在了小径旁的草丛边,不由齐齐变了脸色。 瑛虹赶忙挡在了季重莲跟前,头也不回地说道:“夫人稍坐,婢子这就去看看是谁,不能让他冲撞了夫人。”说着便急步向前奔去,将那人拦在了路上。 季重莲抬眼看去,恰好和来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心中不由一凛! 这人竟然能从外院找进了内院,不得不说他有些手段,指不定还有眼线专门给他通了信的,不然她们主仆都拐进了这小径里,他如何还能寻来? 既然他是执意要见到自己,瑛虹定然是挡不住的。 果然,没几下功夫,那人便撩开了瑛虹,向季重莲快步而来。 瑛虹一个踉跄向后跌退了几步,站稳了脚跟后忙追了上来,挡在季重莲跟前看着眼前的男子,怒目道:“这位大人,婢子已经说了咱们夫人在这里歇脚,缘何你还要强见,若是冲撞了我家夫人,你可担待得起?!” 秦子都冷笑一声,斜斜地睨了一眼瑛虹,“果然是将军府里出来的,个个都牙尖嘴利!” 瑛虹怔了怔,季重莲已经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站在一旁,这才看向秦子都,叹道:“秦大人非要见我一面到底是为何?” 秦大人? 瑛虹眼皮子一跳,震惊地看向眼前的男子,这秦子都纠缠他们家大人就算了,如今竟然敢闯进内院来见他们夫人,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可恨琉璃不在这里,不然她们其中一人去报了大人知道,焉还有秦子都的好果子吃。 眼下瑛虹已是急得跳脚,却不敢走开半步,只护卫在季重莲身边,就怕这秦子都万一起了什么歹念,她说什么也要挡在夫人跟前。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问我是为何?” 秦子都双目赤红,看向季重莲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愤恨,有纠结,还有一种他不知道的情愫。 季重莲垂下了眸子暗自心惊,她与秦子都打过的交道也就那么几回,还统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这个人又怎么会对她生了情愫?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若是秦大人要过问我六妹妹的事,我想秦夫人知道得也很清楚,你们夫妻何不好生谈谈?” “雪嫣说你一意孤行,她根本阻止不了!” 秦子都咬了咬牙,眸中喷起怒火,“我知道你们将军府财大势大,可也不能这般欺辱我秦家!紫薇再怎么说也是我纳的贵妾,官府上了档,白纸黑字写了文书的,你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半点不过问我的意思?” 季重莲半眯了眼,一手轻轻地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状若沉思。[] 秦子都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在见到季重莲那大于常人的肚子时,眼神不由一黯。 他是知道季重莲已经生养了个女儿,如今还听同僚说起裴衍要再添两个孩子了,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一胎双生那是何等的运气,可怜他成亲几年,膝下却是儿女全无! 若他当初娶了季重莲,为他生儿育女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如今他早已经是儿女绕膝,哪还有这种无端的苦楚。 这是不是报应?! 半晌后,才听季重莲默然道:“我以为秦夫人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然我也未曾向她求取,她怎么就自己送来了纳妾文书,这是上赶着要和季家一刀两断,难道秦大人不知道吗?” 顾雪嫣竟然会说她一意孤行,不过想想当时的情况也是,她这算是先斩后奏吧,等秦家人知道时已经晚了。 可顾雪嫣却不是阻止不了,而是压根便乐见其成,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便可以独霸秦子都,若是换作了季重莲是她,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纳妾文书明明是你……” 秦子都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表情转为了震惊。 若不是顾雪嫣亲自拿了出来,季重莲又怎么知道上哪寻去? 难道这真是自己的妻子一手促成的? 或许不是顾雪嫣促成的,但也是她眼睁睁看着发生的,甚至还巴不得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把。 以至于到他知道这一切时,早已经晚了。 看着秦子都骤变的脸色,季重莲唇角微翘,“秦大人可是想明白了?” 若不是没有顾雪嫣的默许,这一切还不会那么顺利,既然顾雪嫣能在背后捅上她一刀,季重莲也无谓与她遮掩些什么。 秦子都怔怔地站在那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又听季重莲幽幽道:“秦大人,我劝你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说这种德行有亏,胡乱嚼舌根的女子若再做了大人的妾室,那对你的名声和前途都是有碍的,秦大人可要好好思量了。” 季重莲这就是在劝秦子都打消接季紫薇回秦府的念头,前途与女人孰轻孰重,摆在秦子都面前的这道选择题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秦子都目光晦涩地看向季重莲,“我上辈子当真欠了你们季家吗?” 季重莲抿了抿唇,肃了脸色,“秦大人,内院不宜久留,只怕待会寻不到你的人,外院可要闹腾起来了。” “季重莲,你怎么能这般对我?” 秦子都咬牙向前走了两步,瑛虹赶忙挺身挡在了季重莲跟前,却被他一脚给踹了开来。 季重莲脸色一变,大喝道:“秦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里是叶府,可不是你秦家,做什么事情之前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子都脚步一顿,眸中划过一丝犹豫,可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妍丽的面容,只觉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手已经不自觉地向季重莲伸了过去。 瑛虹瞪大了眼,尖叫着想要爬起来,可是秦子都那一脚踹得不轻,她还未站起身来便又跌倒在了地上,只能看着秦子都将那只手伸向了季重莲。 季重莲是想要让开的,可肚子有些沉,她刚一挪动便感觉到一股下坠的力量,身下似乎淌出一片温热,她暗道不好,竟然在这个时候破了水! 秦子都却是浑然未觉,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触上季重莲那张柔嫩的脸庞,比记忆中更加圆润饱满,光洁细腻,也是他朝思暮想,无数个深夜在梦里抚摸过的脸庞。 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 突然,有什么东西极速地飞射了过来,季重莲只觉得耳边闪过一声呼啸,再一回头,秦子都已是痛呼一声连连后退,而他的右手手掌之上赫然插着一支短箭,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滴落在了青石铺就的小径上。 “什么人胆敢偷袭朝廷命官?” 秦子都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却还是咬着牙四处扫了一眼。 花草丛中似乎响起了一声男子的轻笑,片刻后,随着那人的轻纵,几个起落间,大红色如火焰一般的袍子便从天而降,转眼已经立在了秦子都跟前。 他披散着长发,只插了一根碧玉发簪在头顶,眉眼如墨,唇色艳红,透着一股阴柔的俊美,最醒目的是他额头正中的红痣,妩媚勾魂,就像生生嵌进了一颗宝石,只是此刻散发出的是幽冷的光芒。 “毕焰,怎么是你?” 看到这身装束和打扮,季重莲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都能猜得出来,这般招摇和不羁的作派,在她认识的人中非毕焰莫属。 季重莲很是吃惊,裴衍与毕焰的关系亦敌亦友,当时却各为其主,只是如今……这两个人还能成为朋友吗? 季重莲不敢确认,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瑛虹已经爬了起来踉跄着奔到季重莲跟前,看着她脚下淌湿了一片止不住地惊呼了起来。 “怎么了?” 毕焰转头看了一眼,原本还想调笑似地轻勾眉眼,可见到季重莲一脸苦笑地望向他,语出惊人,“毕焰,我怕是要生了!” “该死!” 毕焰低咒了一声,转身看向秦子都之时眸中已是蕴着十足的深寒,“我限你在十息之内消失在我们眼前,不然我就将你的头上钉个血窟窿!” “你……” 秦子都脸色一白吓得倒退了两步,毕焰的眼神十足个像个野兽,冷酷而嗜血,他再不敢多做停留,再看了一眼季重莲后赶忙转身离去。 “这个秦子都害得你早产,阿衍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他!” 毕焰咬了咬牙,转头焦急地看向季重莲,“嫂子,你别急,我立马去叫阿衍来!” “等,你等等!” 季重莲一口气喘不上来,伸手攥住了毕焰的衣袖,“你与阿衍……什么时候和好的?” 连秦子都的事毕焰都知道,而且见着她挺着个大肚子也并不诧异,想来毕焰对他们的事情很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她却全然不晓? “这个……说来话长。” 毕焰看了看被季重莲攥紧的衣袖,又不敢用力去扯,只能苦笑一声,“嫂子,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季重莲却还是攥着不放,只转头对瑛虹道:“你快去外院找大人!” 瑛虹犹豫地看了一眼毕焰,这个男人出现得太蹊跷了,而且她又不认识,特别是在经过了秦子都那一茬,她怎么再放心让季重莲单独和其他男人相处? 季重莲看出瑛虹的犹豫,对她点头道:“这里你别担心,横竖破水只有一会儿的功夫,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让大人先派个人回去让小田大夫先作好准备……至于这个人,”看了一眼毕焰,“我与大人都认识他,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记得告诉大人,让他天涯海角都要去追杀毕焰!” 毕焰夸张地瞪大了眼,被季重莲一瞥顿时又少了几分气焰,这才委屈地道:“嫂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正巧这时候琉璃也带人抬着软轿回来了,见着这里的场景也吓了一跳。 见着人多了,瑛虹这才放心奔去了外院寻裴衍,琉璃赶忙让抬轿的婆子去回禀叶夫人一声,自己则焦急地上前扶住季重莲,“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婢子才走开一会儿就……”又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毕焰,一身红衣风华绝代,这样的男人看着与宵小搭不上边,可出现在这里却有些奇怪了,她不由小声而谨慎地问道:“夫人,他是……” 季重莲没好气地看了毕焰一眼,这个时候倒也不方便听他解释了,只闷声道:“他是大人给我派来的暗卫!” 在这个时候季重莲却是隐隐有些抱怨起裴衍来,怎么他与毕焰重新联系上了也不告诉她一声,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出现可不得吓死个人,还好是从前认识的。 难不成毕焰是裴衍特地派来顶安叶的班,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不过能将毕焰使唤成这样,恐怕裴衍也存了几分消遣他的心思,不过他活该! 暗卫? 另一边的毕焰却是抽了抽嘴角,谁见过这般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暗卫,季重莲这张嘴可真毒,恐怕也只有裴衍吃得消。 琉璃也暗暗瞥了毕焰一眼,这样的暗卫她可没见过,长得也太好看了一些,若再穿着女装,可当真是男女莫辨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裴衍便如一阵风似地刮进了内院来,叶家的人没敢声张,叶夫人也急急地赶到,裴衍迅速地将季重莲放上了软轿,又向叶夫人告了罪,这才向着将军府的方向急奔而去。 ------题外话------ 最后一天的存稿,如果姑娘们明天没见到我正常更新,那就可能出了点意外,当然希望不要,其实我最怕坐飞机了,希望来回都顺利,一路平安! 第【201】章 临盆生产,有惊无险 忠勇将军府里已经忙作了一团,好在小田大夫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稳婆也候在了一旁,只是此刻众人都守在门外,唯有裴衍在屋内陪着季重莲。(.好看的小说) “你先出去吧,时候还早呢!”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身下垫了厚厚的褥子,羊水湿漉漉地涌了出来,阵痛却还没有如期来临,季重莲心里也没底,小田大夫说是要煎一剂催产的汤药给她服下,再看看情况。 孩子才八个多月,民间有句俗话,叫七活八不活,所以在这个当口她很是担心。 “我想陪着你!” 裴衍摇了摇头,却很是坚持。 他面色严肃,薄唇紧紧地抿着,眸中蕴着薄怒。 在回来的途中毕焰已经将事情的大概都跟他说了一次,若不是那秦子都生事,季重莲也不会弄得早产,若是他们母子三人有一人出了意外,他一定会让秦子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季重莲叹了口气,紧闭的眸子又缓缓地增了开来,见到裴衍担心的表情与关切的眼神,她心中到底一软,却还是噘了嘴道:“怎么毕焰又回来了你却没说与我听?” 裴衍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就觉着季重莲好像在生气,起初他还以为是在气秦子都那事,没想到却是为了这一茬。 想到这里,他不由握紧了季重莲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低声道:“这事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本想等你生了孩子再说,却没想到……”语气中有些歉然,“毕焰……他从前是在为先太子办事,先太子早已经不在了,他这才找上了我……我与他本就没有血海深仇,当初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季重莲反握住裴衍的手,话语有些迟疑,“那他……可信吗?” 毕焰的身手不弱,却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若是他随时倒戈,那放在身边无疑于是一颗定时炸弹。 裴衍笑着点了点头,“目前来说还是可信的,如今我还没有什么事务安排给他,就暂时让他秘密保护着你,等着到时候去甘肃时,我会带上他一道的……毕家是富贾之家,到底需要一个依仗,我想这次他做出了选择应该不会轻易改变!” “毕焰伤了秦子都……会不会有什么事?” 既然毕焰已经被裴衍认可,那季重莲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秦子都毕竟是朝廷命官,会不会拿毕焰问罪,这个还很难说。 裴衍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眸中泛起一股深寒,那双如黑耀石一般的眼睛更是黑不见底,仿若随时都能掀起一场覆灭的风暴,季重莲心中不由一紧。 “你好好生孩子……就算秦子都不找我的麻烦,这次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裴衍安慰地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目光又变得温和了起来,仿佛刚才的犀利与冷酷只是季重莲的错觉。 季重莲点了点头,不管裴衍会怎么做她都不觉得过分,秦子都这种人是该吃点教训了! 小田大夫在外禀了一声,“裴大人,催产的汤药熬好了,请让夫人喝下去!” 裴衍没有作声,只是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季重莲,那目光夹杂着依恋、不舍和担心,看得季重莲心中一暖,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出去吧,生孩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次一定也是无碍的,咱们会再有两个健康的孩子!” 裴衍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眼眶微微泛红,连嗓音都带出了几分沙哑,“我在外面等着你!” 季重莲笑靥如花,“好好照顾霜姐儿!” 裴衍退了出来,季明惠带着小田大夫等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来,一转进里屋便坐在了床头,紧紧握住季重莲的手,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偏偏就在今天早产了,这可真是……” 季明惠急得额头都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脸色更是显出了几分苍白,季重莲看着有些过意不去,只捏了捏她的手道:“姑母在那边好好的,何故这般急急地赶回来,我就想等着孩子顺利出生再让人去给您报个信呢!” “傻孩子,叶家的事情再重要又怎么及得上你?再说还有芙蓉在那边帮衬着,少我一个也不算什么!” 季明惠帮着琉璃将季重莲给扶了起来,又在她腰上垫了个引枕,小田大夫这才端上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夫人,汤药正是温热,现在喝刚刚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接过汤药想也没想便一口饮下,是有些苦,不过热热的感觉一进胃里似乎全身都暖了起来。 “夫人还觉得冷吗?婢子再去灌几个汤婆子放在夫人被子里。” 琉璃在一旁既担忧又自责,若是她没有离开季重莲身边,凭着她与瑛虹两人到底还可以挡上一挡,也不会让夫人被外男给冲撞了,孩子也不会提前早产。 如今瑛虹已经去歇息了,她那一脚被踹得不轻,胸口都有些青肿了,小田大夫给她拿了些药让她自己下去揉揉,看瑛虹那模样眼下也不能在季重莲跟前侍候。 屋外守着梁芬,浣紫又和裴氏一同看着霜姐儿。 琉璃只能多找了几个小丫环来帮忙,端茶倒水什么的,总能帮着打打下手。 季重莲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冷,眼下还觉得身上在淌汗呢!” “姑母,霜姐儿怎么样了?” 季重莲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仰靠在引枕上,喝完那碗汤药,她又觉得整个人精神了几分。 “霜姐儿还好,有季太太带着呢,你别担心!” 季明惠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轻声叮嘱道:“你如今就安心生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小田大夫在一旁算着时辰,眼看着季重莲阵痛发作,忙让人唤了稳婆进来,几个人将季重莲又重新放平在了床榻上。 这次的阵痛来得比上一次要快,越缩越紧,季重莲止不住地惊叫出声,一把便握住了身旁小田大夫的手腕,眉头都要皱成了一字川。 “夫人别怕,这正是汤药起了作用!” 小田大夫在一旁安抚道:“夫人羊水已经流了一半,我只得加重了些药量,让生产来得更快些,这样孩子平安生下来的可能才会大些,只是大人要多受一些苦了……” 季重莲咬着牙点了点头,“只要孩子平安,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小田大夫,你一定要让他们平安地生下来!” “我会的!” 小田大夫重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季明惠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产房里又忙碌了起来。 身下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季重莲只觉得这身体都好似不像自己的,她想要尖叫,却又怕吓着了屋外的裴衍,季明惠适时地递上了一条棉布巾子让她咬在嘴里,心疼道:“你这样憋着当心把舌头给咬坏了!” 季重莲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张口便咬住了那棉巾。 疼痛让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起来,季重莲的眼中好像出现了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五光十色的花环在她周围飘荡着,连身体都轻盈了起来。 耳边似乎传来了季明惠焦灼的呼喊声,季重莲想要睁眼的,却觉得眼皮子很是沉重,她好累,好想就这样睡着了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季明惠就跪坐在床头,紧紧地握住了季重莲的手,目光却是转向了小田大夫,焦急道:“怎么办小田大夫?重莲她好像晕过去了!” 小田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转头便从琉璃捧着的碗里取了一片参片,“石夫人,快给她含进嘴里,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裴夫人千万不能睡过去!” “好!好!” 季明惠慌乱地应了一声,又让琉璃帮忙扶着季重莲,自己掰开了她的嘴,拿出了棉布巾子,这才将参片给塞了进去。(.好看的小说) 嘴里骤然渗入了股涩涩的感觉,季重莲只觉得一阵恶心,张口便想要吐出来,一回过气却是大口大口地咳嗽了起来,她虚弱地睁开眼来,那一片五光十色的世界骤然消失了,眼前忙碌的身影,惊喜和期待的眼神交相辉映着,她这才记起她正在生孩子。 那么刚才呢?刚才她又在干些什么?怎么神思都有些飘浮了起来? 想到刚才的种种,她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她就沉醉在那样舒适的世界里,是不是她和孩子们便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啊!” 季重莲痛呼一声,这次不是阵痛,是肚子里的小东西顶了她一下,似乎在对她说:娘,你努力啊,我们要出生,我们要出生! “重莲,你可吓死姑母了!” 季明惠眼眶红红的,显见是哭过了,只是此刻见到季重莲从晕迷中又清醒了过来,她不由又喜极而泣。 小田大夫和稳婆却在床尾忙得焦头烂额,见季重莲醒来,小田大夫也松了口气,只大声道:“裴夫人,快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咬牙使力。 身体里似乎有个小家伙也在拼命地往外挤去,季重莲再一使力,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了出来,整个人也骤然轻松了一半。 小田大夫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生了一个!”说着便手脚利索地剪了脐带,用棉袄一包递给了琉璃,让她去一旁帮孩子收拾整理,“还有一个,夫人继续使力!” 季明惠跟着过去帮忙,一旁早有小丫环准备好了暖炉和温水,她揭开棉袄看了一眼,有些失望道:“怎么是个女孩?” 一般双生的孩子,不是同男便是同女,双生本就很少了,龙凤胎便更是少见。 此刻见到这第一个生出来的是女孩,季明惠有些替季重莲可惜,当然不是说女孩不好,只是裴家还少了传宗接代的苗,若是这一胎季重莲又得了两个女儿,裴母那厢怕是更有立场为裴衍纳妾了。 琉璃猛地转头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的精力并没有集中在这边,这才松了口气,道:“姑太太且小声些,咱们夫人还在生呢,若是知道这是个女孩……”话语中也含了一丝担忧。 季明惠叹了一声。 那厢季重莲还没有心思去过问这孩子是男是女,又一波阵痛袭来,她只能使力地往外推送着。 小田大夫在床尾给她加油打气,稳婆反倒只能为她打些下手。 “啊!” 再一波高亢的叫声之后,季重莲只觉得身下一松,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焉了下去。 稳婆帮着给孩子剪断了脐带,又抱到一旁清洗。 小田大夫这才抹了抹汗,到床头向季重莲回禀了一声,“恭喜夫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竟然是一儿一女?! 季重莲只觉得心里的喜悦无法言说,虽然她喜欢女孩,但在一家里男孩子也不能少,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个龙凤双生,好像一次的努力就填满了两个希望,那种喜悦自然也是加倍的。 可她实在累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撑着等琉璃将两个孩子洗干净了,与季明惠一人一个抱到她跟前看了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那厢裴衍本是守在屋外,可霜姐儿闹腾着想见季重莲,裴氏劝不住了了,这才让人来请了他过去,不然若是知道季重莲刚才的险情,只怕他第一个就忍不住要冲了进去。 裴母端坐在紫檀木高背靠椅上,椅上垫着淡银红的软垫子,她手中是一串念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这季重莲到底是生下来了,还是没有? 林桃被她派去打探消息了,林梅又正好出了门。 裴母此刻更是有些挣扎。 马氏与江月燕前段日子托了个出门采买的婆子给她递了话进来,说是母女俩个如今正住在东城赁下的宅子里住着,她到底是心软了出门见了她们一面,看到马氏母女如今过着的凄惨日子,她也是于心不忍。 可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儿子不听她的话,媳妇又那么强悍,裴母觉得她在这个家里都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若是季重莲不在了……或许她能舒坦许多吧!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连裴母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她心里竟然是这般想的。 季重莲到底是她儿子的妻子,是她孙女的母亲,可她却暗地里希望季重莲逃不脱双生难产的厄运? 裴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手抚在胸口,她自问不是心善,但到底也不会如此心恶。 想,也只是想想罢了,会不会成为现实,却只有老天爷能决定! 逃得脱是幸,逃不脱……那也是季重莲的命! 这样想着,裴母倒也不太在意季重莲这胎是生男生女,总归没有这个媳妇在,还有大把的候补不是,指不定将来还能挑个听话懂事的,不会事事都和她对着干! 想到这里,裴母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念珠,唇角微勾,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来。 而此时的裴衍正从隔壁的厢房出来,抱着霜姐儿路过正厅,见着裴母唇角的这抹笑容,没来由地让他感到心中一滞。 妻子与自己的母亲不和这已是显见的,就连他与裴母也没有多亲近,与这个母亲好似始终隔着一层什么,总也贴不近。 但这不代表他心里不尊重裴母,孝字当头,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也不是一味地服从和愚孝。 如果裴母不做出什么,季重莲也不会激烈地反对,在这一点上她是理智而大度的。 而这一次两次,裴母不顾他的意愿,先后要让他纳了郑宛宜与江月燕,这会不会让季重莲心里存在着一个疙瘩? 这个问题,裴衍从来没有深想过。 或许该在这个时候与裴母说明白了,不管未来如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与季重莲厮守一生,他不可能再接受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没有一个女人能这般理解他、接受他、支持他,不论他是贫穷还是富贵,落魄还是显赫,疾病或是健康,他知道只有季重莲会对他不离不弃。 今生能娶到这样一个妻子,他还有什么好想的? “爹爹!” 霜姐儿趴在裴衍的肩头低声道:“祖母的样子好可怕!” 两岁的孩子虽然不会分辨善恶,但到底能凭直觉去感受,平日里她就不喜欢裴母,此刻便更加不喜欢了。 “霜姐儿乖,有爹爹在别怕!” 裴衍拍了拍霜姐儿的背,想了想还是踏进了正厅里。 裴母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了头来,唇边的那抹笑容还来不及散去,正好撞进裴衍的眸中,他微微皱眉,心中的不喜更甚。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裴母的表情有一丝慌乱,想到自己刚才的心思也颇有些尴尬,她心里不喜的那个女人可是她眼前儿子和孙女最亲近的人。 若是季重莲不在了,他们父女又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裴母没有向下想去,她已是极快地镇定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阿衍怎么不守在你媳妇身边,可是生了?” 裴衍抿唇道:“刚才霜姐儿在闹腾,姐姐让人请我过去,眼下还不知道莲儿是否顺利生产。” “喔?” 裴母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毕竟是双生子,生产上难上些也是正常的,你且再安心等等。” 季重莲这是早产,只怕时间越久越是不利,这一点裴母还是明白的,或许……正与她想的一样。 裴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裴母却是笑着站了起来,伸手便想要将霜姐儿抱过来,“霜姐儿来,跟着祖母在一起好不好?” “不,我不,我要跟着爹爹!” 霜姐儿使劲挣扎着,一双手臂紧紧地箍着裴衍的脖子,已是隐隐带了哭腔,“爹爹带我去找娘,我不要祖母,不要祖母!” “你这孩子!” 裴母骤然沉下了脸色,狠狠地在霜姐儿背上剜了一眼,果然是那个女人生的,什么都像她,不管自己如何对霜姐儿好,都捂不热这个小丫头的心! “霜姐儿还小,母亲也别和她一般置气!” 裴衍淡淡地说道,口气并没有多热络,甚至也没有为霜姐儿的言行表示出一丝歉意。 裴母心里更是窝火,不由瘪嘴道:“是,如今我这个老婆子已是碍了你们一家三口的眼,个个都不喜欢,只怕就盼着我早点消失吧!”说着已是拿绢帕沾了沾眼角 “母亲别这么说!” 谁知裴衍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口气亦发疏离冷淡,“若是母亲不喜欢与咱们住在一起了,郊外的庄子上也不错,彭泽的宅子儿子也让人精心照顾着,母亲想住哪一处都是无碍的。” 裴母并不是裴衍去接来的,实在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儿子心里焦急着,这才急急地奔到了上京城来,怎么说她儿子也出息了,她也该做做老夫人享享福了,可不能让媳妇把好处都占去了,到时候还剩下她什么事? “你……!” 裴母抬起的眸中迸射出一丝星火,她咬了咬牙,恨声道:“果然是儿大不由娘,你如今早已是见不得我这个老太婆了吧?!” 裴衍沉默半晌,才抬头道:“母亲,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这一辈子我都只会有莲儿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裴母脸色气得铁青,手中的绢帕都被她给绞紧了,冲动的话语脱口而出,“若是她这次死了呢,你也不再娶了吗?” “母亲!” 裴衍的声调陡然拔高,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不希望从你的口里再听到这种话,莲儿是我一生的至爱,若是她有什么不测,我终生都不会再娶!”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裴母的脸色青白交替,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抚着胸口怒声道:“我见过双生的妇人,能平安生下孩子的有几个?母子皆亡的更是数不胜数,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裴家的将来打算,难道你想让裴家绝后不成?” 裴衍沉默不言,可那直白的眼神却明确地告诉了裴母他意志的坚决,是不可能改变的。 霜姐儿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伸出小手指着裴母,嘤嘤道:“我不喜欢你,我再也不叫你祖母了,你咒我娘死,你是坏人,坏人!” “你个小贱……” 裴母怒火攻心,一伸手就要向霜姐儿揪去,却被裴衍一声冷喝吓住了,“老夫人,你再这样下去,将军府也不再适合你住下了!” ------题外话------ 平安顺利归来,么么大家~只是一周没写文了,怎么都有点不习惯了,我慢慢适应中,等睡醒了再恢复留言,还是回来好啊!爱你们! 第【202】章 母子离心,夫妻温情 裴母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裴衍,眼前这个一身冷漠的男子当真就是自己的儿子? 他唤她……老夫人? 如今连敬语的“您”也不用了,这样疏离淡漠……他们母子的心竟然已是离得这样远了? 裴母脸色青白,跌退了几步一手撑在了桌上,怔愣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好看的小说) 霜姐儿已是止了哭声,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裴母一眼,揪着裴衍的衣襟低声道:“爹爹,我要娘!” 裴衍这才缓和了面色,对霜姐儿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就去看你娘!”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裴母却是忽然惊醒了过来,看着要离开的父女俩急急地唤了一声,“阿衍……”语气中有些哀求和彷徨。 裴母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她的脑中此刻已是空白一片,但是她却有一种直觉的危机感,仿佛裴衍只要踏出了这个门,今后母子再相见只怕也会形同陌路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裴母来不及细想,因为裴衍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连身也未转便抱着霜姐儿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裴母只觉得喉头滚动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双腿一软便跌倒在了地上。 林梅正巧从外赶了回来,与裴衍父女擦肩而过,她矮身行了一礼,直到俩人离开后才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及至行到正厅时见到跌趴在地的裴母才大惊失色。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地上这般凉,您起快来!” 林梅快步上前将裴母搀扶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竟然没个侍立的丫环在前,不由低声骂道:“是不是那几个小丫环偷懒?怎么也不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着,回头看不揭了她们的皮!还有林桃她……” 林梅扶着裴母坐在椅子上,又给她掸了掸衣裳,抬头见到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她着实吓了一跳,只蹲在裴母跟前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婢子这就去禀了季太太,让她差人给您请大夫去……” “我没事……” 裴母木然地摇了摇头,半晌后才握住林梅的手轻泣出声,“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说得这是什么话?”林梅有些莫明其妙的感觉,却还是顺着裴母的话往下说,“您是这府里的老封君,说话做事谁还能越过您去?您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咱们大人好,为了整个将军府着想,您何错之有?可别再这样说了,这听了得让人多伤心呢!” “可是阿衍他……” 裴母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他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偏偏要和我对着干,他这是要气死我啊!”说着已是拿起绢帕沾了眼角。 林梅子眼珠子一转,突然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了。 怪不得刚才还见着裴衍一脸风霜地离去,那冷凛的模样能足足让人冻掉大牙,原来又是这两母子为了媳妇起了别扭。 想到这里,林梅不由附在裴母耳朵边说了一通,末了,才笑道:“姨太太母女可还等着老夫人回话呢!” 裴母有些震惊地抬起了头,“她们果真打的这主意?但若是季重莲她……” “这事谁说得准!” 林梅瘪了瘪嘴,不以为意道:“即使孩子顺利地生了下来,坐月子可还有一段日子,谁知道这其中会起什么变故,老夫人若是信得过婢子,就教给婢子去办!” “这……这……” 裴母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想到裴衍离去时那冷冷的眼神,只要她心里嘴上有一点对不住那对母女,裴衍可就要给她甩脸子看,今后这将军府若真是让季重莲独大了,她还怎么活得出来? 更不用说自己的儿子竟然起了心思要将她赶出将军府去,若是她不再快点行动起来,恐怕就要追悔莫及了。 林梅咬了咬牙,目光一闪又贴近了裴母,低声劝道:“老夫人,姨太太与江小娘子为了成全您的心愿,可是不管不顾地留在了上京城里,她们再怎么说也和您最亲,却不想竟然还被人给赶了出去……其实这话婢子本是不该说的,可看看夫人是怎么对咱们林家人的,她如此不念情面,早已经让人寒了心,老夫人可要为自己多多打算啊!” “可若是……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阿衍不会放过我们的……” 裴母有些担心,害人的事她没做过,但若是她不害人,人就要害她,这怎么样都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老夫人尽管放心!” 林梅又附在裴母耳根上说了一通,末了才道:“姨太太说了,她们在外面也找到些门路,若是老夫人到时候能想办法将她们的人给弄进去,定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事。” 其实马氏与江月燕计划的是在季重莲临盆的时候动手,可谁知道她会提前这么些天就早产了,林梅也是返回府中才得知了这个情况,但眼下再来布置已是晚了,她只能顺延着将计划推后,只要先说服了裴母,马氏与江月燕那里就更好办了。 林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或许季重莲等不到她们的计划实施便已经……这个可是谁也说不准的。 裴母犹豫再三,又想到了季重莲与裴衍对她的种种,终还是缓缓地点了头。 两个女主人,这个将军府里却只能容下一个,不是季重莲,就是她! 若是裴衍真不想再娶妻了,那么这将军府里没有人和她作对,她这个老封君才是实至名归的。 至于孩子,若是这一胎季重莲生下了男孩更好,裴家有了传宗接代的苗子,她再抱到自己跟前来养着,没娘的孩子还不是任凭她怎么教导,今后更能听自己的话。 她没有个孝顺听话的儿子,却得了个乖顺的孙子,那不也是一样。 但若是这一关季重莲都熬不过去,那也是她的命。 霜姐儿还小,虽然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女娃,但到底还是可以重新调教起来,大不了将来招赘上门得了。 总之想要撵她走可没那么容易,是福是命就看季重莲的造化了! 这一次,裴母终是硬起了心肠! 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俩人的目光双双转向了门口,只见林桃跨了进来,人还没站稳便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裴母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跟前,急声问道:“可是生了,还是怎么样了?” 林桃咽下一口唾沫,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禀老夫人,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母子三人平安!” “龙凤胎……那就是有儿子了!” 裴母的喜悦溢于言表,真是天助她也,裴家有后,那她也可以狠下心来了! 林梅却是沉下了脸色,算季重莲好运,双生都这般顺利,真是老天没眼! 看着裴母与林梅不同的表情变化,林桃却是低垂了目光,双手紧紧地揪在了裙摆上,到这一刻她都不能确定,到底来到老夫人跟前做事是对还是错? 她总觉得林梅神神秘秘的,好似在做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有些疯狂有些危险,不管是什么,她根本不敢涉足,她还有一家老小,她还有一个女儿! 有些时候她也想劝住林梅,可林梅根本听不进去,林桃只觉得矛盾非常,对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 裴衍自然在回到上房的路上就收到了这个喜讯,高兴地将霜姐儿往天上抛了几抛,乐得霜姐儿咯咯地笑个不停,倒是将在裴母那里的不快都抛在了脑后。 浣紫在裴氏那里收拾霜姐儿的东西,随后才赶上了他们父女俩,三人一起回的上房。 到了正屋后,裴衍已是迫不及待地奔了进去,季明惠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重莲喝了碗鸡汤,正睡熟了,可别把她吵醒!” 裴衍点了点头,两父女隔着珠帘向里看了一眼。 季重莲的表情很是安详,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霜姐儿不由捂唇笑道:“娘睡着了还在笑呢!” 裴衍笑着点头,转头刮了刮霜姐的鼻头,“走,看你弟弟妹妹去!” 两个孩子正躺在暖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襁褓,季明惠守在一旁笑道:“奶娘刚喂了奶,你看看这两个孩子多可爱!”说着便起身抱过了霜姐儿,将裴衍让了过去。 霜姐儿看着两个弟妹眼睛都不眨了,只拿手不断比划着,兴奋不已,“姑奶奶,他们好小啊!” 季明惠笑着香了香霜姐儿的小脸蛋,“是啊,霜姐儿生下来的时候也才那么点大呢!” 霜姐儿又左右看了看,着力分辨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最后却颓然地发现睡着的婴儿都生得一般模样,还是季明惠笑着给她指了指,霜姐儿这才又重新欢快了起来。 裴衍伸出拇指,轻轻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庞,刚出生的婴儿脸上的皮肤还有些皱,红红的模样,其实谈不上有多可爱,可是看着看着他便觉得心底的某一块变得柔软了起来,有种涩涩的感觉泛了上来,很甜蜜,也很温暖。 “大姑母,辛苦您了!” 裴衍突然转头对季明惠说了这一句,倒是让她怔忡了好久,反应过来后她也微微红了眼眶,只是摇头道:“重莲就像我的女儿一般,她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孙儿孙女,只要你们一家和美了,怎么样我都甘愿的。” 裴衍点了点头,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原谅了石家人。 两个孩子睡得正好,裴衍看了他们一会儿便将小田大夫叫到了一边,细细问起今日生产时的情况,还有今后需要注意些什么,毕竟是早产的孩子,这两孩子看起来确实没有当初的霜姐儿那么壮实。 小田大夫如实回道:“两个孩子都没有大碍,只是这个冬天见不得风,小心在屋里呆着就好,他们是早产的孩子,体质相对要弱些,但只要大人精心些,熬过了这个冬天,明年春天便会越来越好了。” 裴衍点了点头,又问起了季重莲的情况,“这次早产可会拖累她的身子,是否会有什么隐患?” “这倒不会!” 小田大夫笑着摇头,“夫人身子很是健朗,双生子本来就怀不足月,若到了十二月再不生产,只怕我也会给她催生的,还好大人孩子都平安夫事,大人可以放心了……只是这奶水怕是……还是先让奶娘喂着,夫人这身子要养上一段日子才能恢复过来,切不可让她太劳累了。” 裴衍点头道:“早就请好了两个奶娘,我也不想让莲儿累着了,田大夫回头给内子煎副回奶汤吧,也免得她心思不定想着孩子,活活累垮了自己。” 裴衍这样说,小田大夫便笑着应了。 两个孩子就安置在西暖阁里,奶娘也住在那里,因为孩子不能见风,裴衍也不想冒险将他们移到厢房里去,再说季重莲醒了后随时都要见到孩子,这抱来内室里也方便,就是过两道月洞门和几重帘子,连正屋的大门都不用出去。 季明惠守着霜姐儿,也不敢让她闹腾两个小家伙。 红英倒是带了木家兄弟来看两个孩子,霜姐儿又很快和他们玩成了一片。 豆芽的水痘算是完全好了,可脸上身上还有些疤痕,桂英执意不肯搬回厢房去,就是怕把病气过给几个孩子,裴衍也由得她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一同去甘肃,暂时住在哪里也都一样。 这边孩子出生了,裴衍又找来裴氏商量,安排了好些人手去各府报信。 季乐晴也吵着要过来看表弟表妹,被裴氏给扣下了,交给季宁与季乐明父子看着,这丫头太闹腾了,与霜姐儿在一起时更是不得了,这房顶恐怕都要被她们给掀了。 季重莲是半夜醒过来的,睁眼便见到了守在床畔的裴衍,不由笑着拉了他的衣袖,“阿衍,我饿了!” “早给你准备好了!” 裴衍也没什么睡意,季重莲一动他就醒了,转身去桌上温着的食盒里取了红糖蛋和鸡丝面,季重莲竟然一口也没落下全部给吃完了。 抹干了嘴漱了口后她才四处望了望,“几个小家伙呢?” “浣紫带着霜姐儿和两都孩子都在西暖阁住着,有奶娘看着,你尽管放心!” 裴衍取了个茜红色的折枝花大引枕搁在季重莲身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笑着坐在床头,握了她的手道:“这次你可真本事,一次就生了两个,还是龙凤胎!” 季重莲也呼了口气,倚在裴衍肩头笑道:“阿衍,咱们如今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长风和原野,把他们养大就不容易了,今后别再要孩子了,好不好?” 实在是生育太苦,没有生过的人绝对想像不出,季重莲咬牙怀了两胎生了两胎,如今已经觉得够足了本,若是让她再生,那她是一百个不情愿。 裴衍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背,“就依你,五个孩子那也是非常热闹了!” “女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裴筝,唤她筝姐儿,可好?” 季重莲偏头望向裴衍,黑眸中蕴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儿子的名字交给你了。” 其实她之前也想了很多的名字,裴凝、裴姝、裴婧……可是最后还是觉得裴筝这名字最好,虽然筝是一种乐器,但与“铮”同音,总让人觉得有一股英气在里面,武将之女总不能太柔弱了。 至于男孩儿,季重莲倒是压根没想,这就留给裴衍这个父亲去操心了。 “筝姐儿这名字不错,取得好!” 裴衍笑着捏了捏季重莲的鼻头,却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这是咱们第一个儿子,小名就叫元哥儿吧,至于大名……唤作裴曦可好?” “曦……有晨辉朝暮之意,代表温暖和光明,不错!” 季重莲想了想,笑着点头道:“那咱们家又添了筝姐儿和元哥儿,阿衍,我觉得好幸福!”鼻子很酸,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有了你和孩子,我才是真正的幸福!” 裴衍张开手臂将季重莲环住,俩人紧紧相贴,一时静默无语,只有彼此的体温在传递着无言的温情。 半晌后,裴衍才道:“我走之前想把老夫人送回彭泽去,她在那里也住了许多年,人情世故还是熟悉的,将军府里就交给你了!” 季重莲一愣,回过味来后不由诧异地看向裴衍,“将老夫人送回去,她可愿意?” 季重莲本来便有些担心裴衍走后她与裴母要怎么相处,两婆媳之间的矛盾不是那么容易调和的,虽然她不想闹腾生事,可也经不住裴母隔三差五的无事生非。 若是裴母回了彭泽那的确是皆大欢喜,可将军府里的生活如此优渥,她舍得走吗?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裴衍笑着揽了季重莲在怀,轻抚着她的手背,低声道:“这段日子让你受委屈了……都怪我没有明确地表示,这才让母亲一而再地误会……如今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咱们就两个人,一辈子厮守在一起!” 季重莲翘了翘唇角,却忍不住打趣裴衍,“谁说咱们是两个人了,孩子难道不算?” “他们不同,”谁知裴衍却是笑着摇头,“将来养大了他们,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都有各自的前程了,却只有你和我,是要一辈子相守的!” 裴衍说着说着便与季重莲十指紧扣了起来,一双大手,一双小手,黝黑的皮肤混杂着细腻的白。 不知道怎的,季重莲看着看着便觉着有泪意浮上眼眶,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怎么就感动得哭了?” 看着季重莲眼中涌出泪水,裴衍一阵慌乱,赶忙拿了自己随身的汗巾给季重莲抹了抹脸,又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眸中一片宠溺和疼惜。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嗔怪地瞪了裴衍一眼,“谁叫你这时候说甜言蜜语的,弄得我哭了,在月子里可是对眼睛不好的。” 裴衍哭笑不得,“敢情这还是我的错了?” 季重莲叉腰瞪向裴衍,“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得,我认了,夫人最大!” 裴衍对着季重莲作了个揖,两夫妻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笑闹了一阵后,季重莲到底觉着腰有些痛,又让裴衍扶着她躺了下来,他这才叮嘱道:“小田大夫说你怀的双生子到底有些亏了身子,这次便不要自己奶孩子了,横竖奶娘咱们早就请好了两个,你就安心休息,明儿个一早便把回奶汤给喝了。” 季重莲想了想,还是妥协地点了头,“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若是要熬夜再喂两个孩子,只怕我是真的吃不消。” 若是月子里太过劳累,反倒会落下一身的病,这个道理季重莲还是懂的,裴衍这样说,她也就不再坚持了,又问了问两个孩子的情况,知道他们已是吃了两次饱奶,排了两次胎便,睡得也很好,这才放下心来。 可眼下她又睡不着,只能拉了裴衍继续聊天,又说起了季崇宇,有些担心道:“宇哥儿说要等着在丹阳过完年节才上京,到时候到了将军府也不过住上个把月就要应试,我怕时间上太赶,反倒把握不大。” “宇哥儿聪慧着呢,你可真是白担心了!”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不拘是什么名次,只要他考中了进士,我怎么着也要托人给宇哥儿安个好差使,就在上京城里呆着可好?” 季重莲兴奋地握住了裴衍的手,“那当然好!”自己的丈夫不在身边,有个弟弟陪着也是好的。 家里没有主事的男人总是有些心慌慌,季重莲这才明白夫妻一体的含意,也就是要互相依靠、扶持,人不在身边了,少了一份支持和慰藉,这心里总不踏实,再说裴衍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瞧你乐的!”裴衍笑道:“我对宇哥儿有信心,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别操心了。” 季重莲重重地点头,又拉了裴衍的大手枕在颊边,有些不舍道:“真是下个月就要走吗?” 裴衍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你眼下刚刚生产,我想等着你出了月子再走,顶多我再去向皇上求个恩典,或是在这里过了年节,等着大年十五后再离开。” 季重莲只能心酸地点头,能多留一天是一天吧,今后只得她带着三个孩子了,想想那日子会有多漫长啊! 叶瑾瑜新婚的第二天便跟着叶夫人一起来看望季重莲,季明惠与裴氏作陪,几个女人围着筝姐儿与元哥儿说个不停,每人都抱了好一会儿,这两个小家伙却不闹腾,一直睡得很香甜,只是想吃奶的时候哭上两声,等到奶娘把奶一喂饱就接着睡下了。 霜姐儿却有些不乐意了,从前她都是大人们的宠儿,但如今有了弟弟妹妹她深深地感觉受到了冷落,一个人窝在季重莲的床尾生着闷气。 季重莲看得哭笑不得,忙将霜姐儿拉了过来倚在她怀中,轻声安慰道:“大家不是不睬霜姐儿,只是筝姐儿与元哥儿还那么小,咱们都比他们大,所以要更爱护他们,关怀他们!霜姐儿是大姐,更应该对他们好,知道吗?” 霜姐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鼓着腮帮子看向季重莲,瘪嘴道:“那把弟弟妹妹给姨母和姑奶奶他们疼就好了,娘和爹爹只疼我一个!” 这下季重莲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将裴衍唤来,叫他带了霜姐儿去和木家兄弟玩耍,孩子是记性好忘性也大,只要玩高兴了那气性也就不在了。 不过霜姐儿的脾气确实有些倔了,若是不趁着年纪小的时候纠正过来,那将来长大了只怕更难整治过来。 季重莲已经暗自下了决心,等着裴衍离开后她就狠下心来,绝对要把霜姐儿这脾气给改好了,算算日子安叶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俩人双管齐下,还怕霜姐儿不服管吗?! 成亲后叶瑾瑜已是梳了妇人的发髻,眉宇间虽然还带着几分英气,但到底也多了两分妩媚,她抱了筝姐儿一会便递回给了奶娘,有些歉意地拉了季重莲的手道:“若不是姐姐来叶府,只怕也不会早产,说到底我有错!” 季重莲失笑地摇了摇头,“你有什么错?这成亲的日子可是要算过的,早就定好了,筝姐儿与元哥儿能在那天出生,也是沾了你的喜气,好事成双,喜上加喜不是?” “姐姐这样说,我便安心了。” 叶瑾瑜松了口气,她本来就不是小心眼的人,季重莲这一说她也就安了心,若不是昨儿个夜里是她的洞房花烛,只怕她都要耐不住性子跑到将军府里来了。 “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将来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叶夫人可是等着抱孙子呢!” 季重莲笑着对叶瑾瑜眨了眨眼,换来她一阵脸红的娇嗔。 叶夫人在一旁却是笑得合不拢嘴,众人又是一番寒暄,顾忌着季重莲的身子,到底没有久留,又约定了孩子洗三的时候再来,这便起身告辞了。 ------题外话------ 今儿个平安夜喔,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吧姑娘们! 第【203】章 洗三之日,暗自密谋 筝姐儿与元哥儿洗三那日,上京城里的勋贵女眷都聚了过来,就连皇后娘娘都让女官送来了添盆礼,两把翡翠长命锁,两块羊脂玉牌,两套赤金镶宝石的璎珞项圈,还有绣着百子图的刻丝小袄和小棉鞋。 内造的东西到底是精致非常,惹得这些贵妇人们争相传看,一时之间倒是羡煞旁人。 如今的皇后娘娘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燕王妃周氏,而是柱国公之女石氏。 而周氏,季重莲好似隐约听说她突患顽疾,已是不治而亡。 周氏到底是死于疾病还是他人之手却是没有人知道,后宫的水本就深,季重莲与周氏也算有些旧仇,自然不会去关注这背后的真相。 倒是皇贵妃樊氏听说已经诞下一子,皇上喜欢地不得了,如今太子之位还未定下,宫中的势力走向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季重莲能够理解为什么皇后娘娘会在此刻对裴家示好了,柱国公已经缴了兵权,如今相当于是闲置了下来,若是裴衍能够支持她的儿子,那将来在争夺太子之位时也能多一份筹码。 但对于这样的事情却是不能急急地表态,还是要静观其变。 季重莲这一胎是小田大夫接的生,自然也有稳婆的帮忙,洗三这日,俩人各抱了一个孩子到场,季明惠与裴氏帮着接待主持了一番。 小田大夫趁机派发了田氏医馆的名片,倒是惹来众位夫人们的一致好奇。 当然,这个主意还是季重莲教给小田大夫的,名片上抄录着医馆的地址,主治疾病类型,特别在妇科与儿科上有专长。 小田大夫随着季重莲来到上京城,本就有在这里开医馆的打算,只是她一个女子不好行事,所以才托了朱管事帮她看好了铺子,连同装潢布置到如今也是差不多了,只等年后开张,在此也就是先造个势。 给筝姐儿与元哥儿洗三时,两个孩子仍然在睡着,不过那模样已是比出生时好看多了,众位夫人又是一致的夸赞。 到洗三礼结束时,裴氏便请了夫人们到隔壁花厅用膳,更有些夫人慢走几步,私下里找上了小田大夫,一番询问接洽,到最后的上门问诊治病,不知不觉便打开了田氏医馆在上京城的局面,这当然是后话。 两个孩子的洗三礼还算热闹,毕竟龙凤双生并不常见,季重莲在一旁看着也高兴。 只是裴母托病没有来参加,众位夫人也是明白人,一看便知道了这家婆媳不合,外面倒是有些传言,但既然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自然谁都不会去说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没遇到过刁钻的婆婆,受气的媳妇,笑笑也就过了。 裴衍被认命为甘肃总兵的旨意正式颁布了下来,只等大年后起身赴职,这一下往裴家走动的人便更多了。 季重莲在坐月子,以此为由倒是推了好些个应酬,相信皇上也不愿意见着裴府与权臣相交,还是低调一点来得好。 裴衍起初还是耐着性子接待了几个,后面来的人多了他也烦,索性闭门谢客,就说是为亡父抄写经文以便在年节时供奉,这样一说别人也就真不好再来打扰,夫妻俩这才落了个清闲。 赶在霜姐儿的两岁生辰时,安叶终于回到了将军府里,不过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丫头竟然生了几许灰发,整个人看起来是沧桑了不少。 季重莲瞧着有些心酸,到底没敢过问这是为了什么,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只叮嘱了霜姐儿一定要好好听安叶的话,将来长大了也要把安师傅当作母亲一般孝顺起来。 安叶倒不在意,一双眼睛甚至隐隐闪过兴奋的光芒,一番收拾梳洗下来,穿了一件靓蓝色的袄裙,整个人倒是精神了不少。 霜姐儿的生辰,季重莲与裴衍自然都送了她好些东西,珠花、首饰、衣服、弹弓……霜姐儿却最喜欢安叶送的那把由金钢石打磨而成的小匕首。 季重莲是知道若将这金钢石磨成一颗颗莲子米大小的金钢钻那都是价值千金的,这样一把匕首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安叶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得到的,竟然还能打磨成了一把匕首。 虽然这把匕首的皮鞘很是简单朴素,但它的价值却让人无法估量,金钢石的坚硬程度也是无人能敌的,这把匕首只怕能算当世第一利器了。 这样的东西贵重倒是其次,季重莲主要是怕霜姐儿伤着了自己,好在安叶说这把匕首还未开过封,自然也是要留到霜姐儿到了能使枪弄剑的年纪才能给她自己佩带,眼下也就是让她过过眼热和手热罢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春节的脚步近了。 裴衍借着在家抄经的日子,倒是谢绝了好些宴请应酬的场合,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季重莲母子三人,顺道指导木家兄弟的武艺。 十二月中旬时,安叶第一次让霜姐儿泡了药浴。 原本是清亮的汤水,霜姐儿下去泡了小半个时辰后已是变得黑漆漆了。 浣紫向季重莲禀报时她都有些不敢置信,原本以为孩子是最无垢的,没想到还能从身体里排出那么多杂质,让她觉得这洗筋易髓亦发地不简单。 泡过一次药浴后,霜姐儿似乎个子都向上拔高了些,皮肤更白,眼睛更亮,动作灵活跳脱地就像一只小猴子。 与木家兄弟玩耍时,长风要让着霜姐儿,原野却是每回都与霜姐儿较劲,只是霜姐儿还不会功夫,虽然灵活有余但到底招式不足,也有经常被原野撩倒的时候。 长风在这个时候便能踊跃地发挥大哥的作用,任凭霜姐儿在他怀里哭上一通,擦干眼泪后再顺道抹上一溜鼻涕。 孩子玩玩闹闹有跌倒有摔跤也是正常,季重莲倒是任其发展,季明惠看着却是心疼地不得了,还板起脸孔来教训了原野一通。 原野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了,霜姐儿反倒止住了哭声,只揪了季明惠的衣襟,“姑奶奶别骂木二哥,是我自己没本事,安师傅说了,今后我只会比他们更厉害,到时候我一定把木二哥给打趴下!” 说着还捏了捏小拳头,一副很有志气的模样,倒是让季明惠有些哭笑不得。[.超多好看小说] 原野这才抬起头来冲着霜姐儿璨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我等着霜妹妹练到比我强的那一天,可别到时候追不上我!” “哼!” 霜姐儿轻哼一声,转头便扑向了长风,拉了他的手就跑,回头还不忘对原野吐吐舌,“我和大哥玩,才不理你!” 几个孩子又笑闹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起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裴衍也在一旁抱臂而笑,看向季明惠道:“姑母也别操心,孩子打打闹闹都是正常的,若是太安静了我还担心他们生病了!” 安叶也在一旁跟着点头,“姑太太尽管放心,有我和大人在这看着,他们出不了事。” 季明惠只得叹了一声,又回屋去陪着季重莲。 筝姐儿与元哥儿依次醒了一会儿,但吃了奶后又很快睡去,未出月的孩子一整天几乎都在睡觉,这两个小的不闹腾人,季重莲也不自己喂奶,倒是比带霜姐儿的时候轻松多了。 季明惠又说起了年后要回丹阳的事,“柔儿来信说她怀了身孕,我想着这是喜事,她怀的月份也不算大,等着你出了月子,人利索了我再走不迟。” 季重莲也很是不舍,只拉了季明惠的手道:“这段日子辛苦姑母了,反正您也不急着走,我还要给柔表妹备些东西,您也给我掌掌眼,看看哪些是表妹喜欢的。” 季明惠拍了拍季重莲手,笑道:“你们姐妹之间还那么客气干什么,还是我来帮你置办吧,备些薄礼就成,你如今还在月子里,就安心给我歇着。” 季重莲笑了笑,依在季明惠肩头撒娇,“那就劳烦姑母了。”有姑母帮着准备一份,她再添置一些,如此也才过得去。 两姑侄又说了会儿话,季明惠才叹了一声,“和你们母子几个在一起我也舍不得走……记得往后要带霜姐儿来瞧瞧我,这孩子虽然淘气了些,可是性子不偏,我很是喜欢她……元哥儿印堂饱满,将来定是个有福的,就是筝姐儿稍稍瘦弱了些……” 两个孩子虽然都是能吃能睡,但元哥儿明显比筝姐儿长得要好些,也许这就是个体差异。 季重莲也问过小田大夫,她仔细地将两个孩子的身体状况都查看了一番,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大人们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季重莲笑了笑,“小田大夫说筝姐儿停了母乳后就会好些,到时候元哥儿指不定就瘦了下来,俩姐弟也差不了多少。” “还是吃到一岁再断奶吧,也不是你喂奶,能吃长些就尽量长着吃。” 季明惠这样说着,季重莲想了想便也应了,虽然母乳吃到半岁就没什么营养,但也能喝着,再加些辅食就行。 她可听说有些孩子吃奶要到四五岁,那可真像是奶不大的孩子,她想像不出那么大的孩子还能窝在奶娘怀里,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季明惠离开后,季重莲就歇下了,等到裴衍回了屋夫妻俩再一起用了晚膳。 说起季明惠要离开这事,裴衍略一思忖,才道:“姑母走得也算巧,我原本还打算亲自送老夫人回彭泽去,如今赶着姑母这趟,便让她们一起回吧!” 季重莲正在整理着霜姐儿从前的小衫,比着尺寸看能不能给筝姐儿继续穿,听了裴衍这一说她微微怔了怔,才有些犹豫道:“让老夫人与姑母一同回去……只怕她老人家不肯吧?” 依裴母的脾气,若是中途不听约束,季明惠也没办法将她给怎么样,回头指不定闹出点什么,还要害得人担心一场。 “这个你放心!” 裴衍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前段日子我进宫时恰巧碰到了皇后娘娘,我便提了提想请两个礼佛的宫嬷嬷回来陪陪老夫人,皇后娘娘二话没说便赏了我两个老嬷嬷,这两个老嬷嬷可都是有品级的女官,过几天我便去带人回来,也让老夫人熟识一番,到时候有这两位宫嬷嬷陪在老夫人身边,即使她想怎么样,也得看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季重莲眼睛一亮,派两个宫嬷嬷来管束着裴母,这倒是个好办法! 宫里最重规矩,何况又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裴母有什么不满只怕也会压在心里,难道真拿出来到处说去,那也只能是她自己没脸。 不过欢喜过后,季重莲又有些担忧地看向裴衍,“这样做……会不会让你不好处?” “这个倒无妨。” 裴衍摇了摇头,“家里的情景我大致与皇后娘娘说了些,她也能理解你的不易,到时候皇后娘娘只要在皇上耳边吹吹风,那就什么事都没有,皇上只会觉得我更重视你和孩子,有你们留在上京城里,他不是更加放心?” 季重莲又好气又好笑,不由伸手拧了裴衍的耳朵,“敢情你这是在顺理成章地加重砝码?” “我哪有?” 裴衍夸张地叫唤了一声,有些委屈道:“我不过是想走得更安心些,也让你们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更舒心,这也有错?” 季重莲轻声笑了笑,这才放开了裴衍的耳朵,“那这算不算不孝?” “孝也分两种,智孝和愚孝。” 裴衍正了正神色,肃声道:“若是看着长辈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还任其发展下去,那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说严重些家破人亡也有可能,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中也不是没有;但若有咱们指引着,告诉长辈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不能一味地固执己见,多听听别人的意见,让这个家更加和美与温馨,兄友弟恭,妻贤子孝,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孝!” 季重莲忍不住在心里为裴衍鼓掌,表情也是由衷地赞叹,“你说的真好!” 裴衍笑了笑,手腕一转一拉便将季重莲带入了怀中紧紧地圈着,低声的话语响在她耳边,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咱们要在一起走上一辈子,也许年迈的时候也会晕了头,也会犯下错误,到时候希望孩子们也能及时纠正咱们的错误,不要愚孝才是!” “你倒是想得长远。” 季重莲笑着抿了抿唇,遥想着未来,若他们真有一天两鬓斑白,还能对坐在一起闲聊,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年节将至,有了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将军府里自然是温馨一片,可远在东城的四合小院里,马氏母女却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 马氏的目光四处扫了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方太太的计划可行不可行,我怎么觉着那么悬乎呢?” 实在是那个方太太她一看就觉得眼神不正,虽然人她也接触过几回,但不知道怎么的这心总是踏实不下去。 江月燕却是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娘你就相信我吧,方姐姐图个什么,还不是一心为了我好,她又怎么会害我?!” “可是……” 马氏还想说什么,江月燕已经不悦地噘起了嘴,“娘,已经到这当口了,难不成你还要临阵退缩?要知道当初可是您劝着我来的,说季重莲生孩子一定会难产,结果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若是错过这次的机会,只怕咱们就要卷铺盖回老家了。” 见马氏还有些犹豫不决,江月燕又道:“姨母也说表哥恐怕年后便要送她回彭泽了,若是没有姨母在里面接应着,咱们的人怎么能进得去?总之方姐姐说了,这事她会找人去做,就算出了事也赖不到咱们头上,您还怕什么?” 马氏咬了咬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却还是不忘记叮嘱江月燕一番,“这事你万万不要经手,既然方太太说她帮着咱们做,你就一点证据都别留下……”万一到时候出了事还可以全部推到那个女人身上,半点与她们沾不上边。 但这样的话,马氏却没有说给江月燕听,她这个女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像被人迷了心眼似的,对方太太言听计从,只怕被人给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若是她不盯着些怎么行? 江月燕面上虽然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方太太这般为她还不是顾忌着俩人之间的情谊,还能有什么,肯定是马氏想多了。 将军府 自从安叶给霜姐儿泡了一次汤药后才觉得缺了点药材,不是很重要的,但还是要备着些才好,她正准备自己去生药铺子里采买些,却看到林梅匆匆忙忙地转出了内院,她目光闪烁步履极快,甚至还避过了些相熟的婆子丫环,挑了北边夹道旁一个不起眼的角门出了府。 安叶眯了眯眼,直觉里有些不对,便一路尾随了下去,果真是让她发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人和事。 .. 第【204】章 心思歹毒,生死难逃(1) 林梅在东城的四合院里呆了有小半个时辰,安叶轻手轻脚地上了屋顶,将林梅与马氏母女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临到末了还顺道拐进隔壁去看了看她们口中的方太太是何许人也,结果一看之下让她大惊失色。 因为这位方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从彭泽消失了的郑宛宜。 安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等着林梅走后,她也不急着去采买药材,而是快步赶回了将军府。 而此刻的季重莲正倚在秋香色绣着金钱方盛的大引枕上,手中捧着一本甘肃地理志异看得津津有味,这本志异讲述了甘肃许多的风俗人情以及民间的趣事,即使她不能陪着裴衍去到甘肃,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也是可以的。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季重莲也是可以离开上京城的,那便是留下元哥儿。 但元哥儿那么小,她又如何舍得? 说不定裴衍三年后回京诉职能挪个地方,只要离上京城近些,她也能常去看看他。 季重莲轻轻叹了一声,悔教夫婿觅封侯,裴衍如今成了封疆大吏,他们却要忍受夫妻分离之苦,位高权重是有人人钦羡的风光,但个中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品尝。 “这书夫人可都已经看了两遍了,也不觉得腻味?” 琉璃笑着给季重莲斟了一杯柚子蜂蜜茶,这段日子她还就爱喝这个,微微的甜淡淡的酸,那种感觉直接透到了心底,让人感到很实在。 季重莲端起茶抿了两口,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冰纹瓷盏中微微荡漾,她不由会心一笑,“大人不久后就要去甘肃,至少到时候那些夫人问起甘肃的情景时,我不会两眼一抹黑……若是咱们喜欢甘肃的什么吃食和新鲜玩意,还可以让大人给咱们稍回来!” 琉璃笑着附和了一声,“夫人倒是想得细致。” 奶娘抱着筝姐儿与元哥儿过来,两个孩子刚吃完奶,倒是难得的清醒,季重莲搁下了手中的志异,转而逗着两个孩子玩。 筝姐儿性子很是沉静,不动不闹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季重莲,元哥儿眼珠子倒是四处转悠,微微勾了勾唇角,那模样就像是在笑一般。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元哥儿胖乎乎的小脸蛋,虽然知道这个月份的孩子还不会笑,就算表露了笑容那也是无意识的面部活动,但谁都喜欢讨喜的孩子。 采秋也抱了她家的贤哥儿过来凑趣,贤哥儿如今也有三个月大了,只是他出生时才四斤五两偏瘦了些,不过养了三个月也立时白白胖胖起来。 季重莲抱过元哥儿与贤哥儿一比,掩了唇笑,“果真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了,身子骨都要比元哥儿壮实许多。” 采秋笑着回道:“奴婢看元哥儿也很是能吃,倒是比筝姐儿都要大了个头,若说他是哥哥只怕还有人信。” 季重莲叹了一声,将元哥儿递给奶娘,转而抱了筝姐儿在怀里,香了香她小小的脸蛋,有些心疼道:“筝姐儿这段日子确实吃得少了些,听奶娘说还有些吐奶……” 一旁的奶娘刘氏赶忙跪了上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夫人明鉴,奴婢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姐儿,半点不敢疏漏,夜里也要起身喂姐儿两次,绝对没有偷懒,田奶娘可以为奴婢作证!” 刘氏口中的田奶娘是个圆圆胖胖的妇人,收拾得也很齐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翠花立领小袄,田奶娘一直带着元哥儿,两个孩子在一处,两个奶娘自然也就没有分开。 平日里还有季重莲身边的几个大丫环轮流看着她们喂奶,当出不了什么错的。 “奶娘快起吧,我并不是要怪罪你!” 季重莲目光淡淡地扫了刘氏一眼,“小田大夫这段日子有些忙,得空了我再让人请她来看看筝姐儿,孩子吐奶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你仔细着些就好。” 刘氏站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瞄了季重莲一眼,见她虽然神情淡然但到底不是真地怪罪,这才松了口气。 梁芬在外通禀了一声后,安叶神情凝重地进了屋。 季重莲微微挑了眉,扫她一眼,笑道:“这不是要去采买药材,怎么这般快便回了?” 安叶脸上并不见笑容,唇角抿成了一根直线,“夫人,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采秋见状忙对两个奶娘使了眼色,自己也抱着贤哥儿恭身退了出去。 季重莲敛了笑容对琉璃点了点头,她也跟着退了出去,只是守在屋外不远处。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谨慎?”季重莲也正了神色。 “夫人,今日我看到林梅鬼鬼祟祟地出了府,便想尾随在她身后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马氏母女并没有离开上京城,且一直与老夫人有来往。” 安叶其实并没有见过马氏母女,只是回了将军府后听琉璃她们说起过这一茬,又在今日林梅对她们俩人的称呼中才能确定。 季重莲冷笑一声,“我早知道她们没那么容易离开,怪不得最近老夫人也不找我的茬了,原来是怕不小心在我跟前露了馅。” 不过裴母也在将军府里呆不了许多时日了,到时候季明惠离开时裴母便要一同随行。 只要裴母不在将军府里,还有谁能与马氏母女接触? 再说裴衍也要赴任甘肃,只怕她们更没有理由再留在上京城里了。 这样的小角色,即使季重莲不去踩她们也会自生自灭,在这个当口她不若睁只眼闭只眼。 “夫人,”安叶脸上的凝重却是不退反增,她又踏前了一步,低声道:“马氏母女还是其次,关键是我看见了另一个人!” 季重莲眉峰一皱,“是谁?” “郑宛宜!” 安叶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时,不无意外地看到季重莲脸色大变。 “怎么会是她?她竟然也来到了上京城了……” 季重莲眸中神色变幻,不由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安叶谨慎地问道:“你会不会看错了人?当真是郑宛宜?” “我看的很清楚,的的确确是她!” 安叶肯定地点了点头,“郑宛宜如今化名方太太,自称是个行商妻子,她赁下的房子就在马氏母女隔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两家人才熟识的。” “难道马氏竟然认不出郑宛宜……”季重莲缓缓沉下了脸色,心念电转,“还有林梅呢?她可是见过郑宛宜的,不可能认不出来……你要知道出了从前那事,老夫人对郑宛宜也是多有忌惮,绝对不可能放任林梅或是马氏母女与郑宛宜有什么交集的……” 安叶想了想才道:“只怕林梅都没见过郑宛宜,她只是与马氏母女接触过,至于马氏为什么会认不出郑宛宜,我就无从得知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若是郑宛宜与马氏母女联合在了一起,那绝对没什么好事。 “她们还说了什么?” 季重莲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着,有些事情她想不通,安叶也解释不了,只能回头问问裴衍,看他还有没有印象。 安叶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缓声道:“林梅告诉马氏母女,说是皇后娘娘免了您年初一的进宫朝见,大人那个时候也不会在府中,正是她们进府行事的好时机!” “进府行事?” 季重莲眉头一竖,嗓音凛冽,“他们要进府行什么事?难不成还想害我和孩子们?” 安叶沉着脸点了点头,“只怕是这个意思!” 季重莲沉下了脸色,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里,有痛楚的感觉,但却抵不过她心中的难受。 季重莲知道裴母对她十分不喜,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老夫人有一天会伙同外人来害她的性命! 难道裴母不知道她是裴衍的妻子,霜姐儿与元哥儿他们的母亲,她若是不在了,受伤害的可是她自己的亲人! 也许裴母在乎的只是她自己吧! 郑宛宜的心思有多么歹毒季重莲早已经见识过了,在梁城时郑宛宜便想利用沈心悠来毒杀她,一计不成竟然再生他计。 或许这一点裴母并不知道,不然她又怎么会放任郑宛宜连同马氏母女来毒害她的亲孙? 这件事情若连林梅都知道,恐怕蒙在鼓里的便只剩下裴母了,别人可不只是想要害死她的媳妇,连她媳妇生下的孩子都不会放过! 林梅,什么时候这个丫头的心已经变得这样狠毒了? 季重莲自问已经放过了林家人一马,若是她当初狠心一些,只怕林家人如今早已经不在了,林梅还能有这般计较吗?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既然她们不仁,也就别怪她不义了。 郑宛宜东躲西藏了那么久,始终是梗在她心间的一根刺,既然郑宛宜这么想进将军府里,不若这次她就来个请君入瓮,将这些包藏祸心之人一网打尽! 安叶微微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肃杀的冷芒,“夫人,不若我暗中去结果了她们!” “不妥!” 季重莲缓缓地摇了摇头,“杀人偿命,你如今是霜姐儿的师傅,我不希望你再沾染血腥,至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在她们还未行事时你便出手了,那只能是咱们这边的过错,若是这案子再查到将军府里,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安叶微微躬身,“那夫人是想……” 季重莲握了握拳头,“将计就计,一网成擒!” 这件事揣在心头,季重莲连晚膳都没有用多少,裴衍看在眼里,等着众人都退下后才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让人请田大夫来给你看看!” 季重莲摇了摇头,认真地看向裴衍,想了想才道:“阿衍,郑宛宜是从你们家离开上京城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了吗?” 裴衍怔了怔,才神情凝重地点头,“你怎么想到问起了她?” 裴衍与郑宛宜也算相识已久,但却算不上有多了解,及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凶狠如狼偏又狡诈如狐,他派去追踪的人竟然半点没找到她的踪迹。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郑宛宜不停地变换身份转移地点,她确实很聪明,这才一直没有落网。 季重莲没有回答裴衍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江家姨母这么些年来看过老夫人吗?若是如今的郑宛宜站在她面前,她可还认得出来?”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裴衍微微皱眉,略一思忖后,目光却是陡然一亮,“是不是你知道了郑宛宜的下落,这和姨母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先告诉我!” 季重莲固执地坚持,裴衍无奈,只能说道:“咱们离开上京城时郑宛宜不过和我一般大小,姨母也是从那个时候便与咱们家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又从无往来,若不是……” 裴衍自嘲一笑,若不是他如今飞黄腾达了,马氏又怎么会带上江月燕找上了他?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如此就解释得通了,恐怕郑宛宜也知道马氏已经认不出她了,这才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马氏母女跟前,对林梅却是避而不见,但这却并不妨碍这几个人共同的用心的目的,因为自己可以说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对马氏与江月燕来说,她是一块拦路的大石,只有将她给搬开了,未来才有一条康庄大道,至于她的孩子们,江月燕还年轻,只要做上了将军府人的位子,还怕生不出孩子吗? 对于林梅来说,她更是让他们一家人从人人钦羡的店铺掌柜跌落成了庄里不起眼的仆佣,天差地别的待遇,让林梅也有了恨她的理由。 而郑宛宜,只怕才是恨她最入骨的人。 若是没有她,郑宛宜的人生轨迹也许会大不相同,至少不会嫁给像马凉那样的男人,如今也不会像个破落户一般沦为了商人之妻。 不过季重莲想了想,郑宛宜这样的身份只怕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嫁人,至多是无媒苟合。 她知道一些暗娼流莺,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在青楼楚馆里正大光明地接客,便私下认识些行商掌柜,甚至有的还直接被人包养了起来,当然这样的关系不可能长久,也毫无保障,说断就断。 所以说郑宛宜如今过的日子很可能是有上顿没有下顿,她只能将这有限的时间利用起来,不然今后可能再无机会了。 想通了一切后,季重莲才将今日安叶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裴衍,末了又道:“咱们遍寻不到郑宛宜,没想到眼下她自己要撞进来,这样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失了!” 裴衍却是沉默了良久,眸色深沉地犹如潭水,略一倾覆便成汪洋。 这样凝重的气氛让季重莲心头一滞,不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裴衍的衣袖,“阿衍……你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 裴衍深深地叹了一声,眸中有掩饰不住地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愧疚也随着这声叹息而烟消云散。 季重莲也沉默了,若她是裴衍,又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母亲与姨母这样处心积虑地要害自己的妻儿? “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可要亲口问问安叶?” 半晌后,季重莲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她掩在袖中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她一直以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景下,裴衍都会无条件地先相信她,可这一次却是生死之间,他会犹豫,会不确定也是正常的,但若是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无中生有呢? 裴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这时才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忙握紧了她的手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安叶什么都会做,唯一不会的只怕就是说谎了……我只是一时之间不敢去相信,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裴衍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若是裴母真地伙同外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来,他今后还怎么面对她? 季重莲的心却是一下便舒畅了,只是顾忌着裴衍的情绪她到底没有展露欢颜,只挪了挪位子让俩人更贴近了些,这才轻声道:“若是针对我,老夫人只怕会同意,但若是对孩子出手,老夫人应该不知道的,就连林梅都没见过郑宛宜……” “这又如何?” 裴衍苦笑一声,“你是我的妻子,老夫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她又将我置于何地?” 季重莲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又听裴衍继续道:“不管怎么样,年后我会亲自将老夫人送到庵堂里去,她本就是修身礼佛之人,就算今后常住庵堂也不应该会有什么怨言!” “阿衍!”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从彭泽的宅子转到庵堂去住,裴母若是知道这个落差只怕会哭天抹泪吧。 不过裴衍态度坚决,只怕是不会轻易改变这个决心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如此也好,希望后半辈子裴母真的能沉下心来好好悟道,何为善,何为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既然清楚了对方的目的,裴衍也不是吃闲饭的,夫妻俩商量了一番,一方面按兵不动还如往常一般,一方面暗自调查清楚了郑宛宜如今的背景人事,连同马氏母女的境况。 既然她们敢做下这样的事,裴衍就能封死她们的一切退路,让她们有去无回! .. 第【205】章 心思歹毒,生死难逃(2) 将军府的除夕夜过得很是热闹,孩子们在一起欢快闹腾,大人们围坐在红木八角桌旁谈笑,气氛很是和谐。 裴母难得没有一个人窝在房里,让林梅两姐妹揣了些金银锞子,一路过来打赏了不少的婆子丫环,倒是让众人好好地乐上了一乐。 见着几个孩子后裴母更是每人赏了袋金银小鱼,裴氏和季重莲不由都对她另眼相看了几分。 裴母今日穿得尤其喜庆,里面是一件浅银红的亮缎长袄,外面罩着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梳着高髻,插着一支赤金八宝钗,一支飞凤衔珠的步摇,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唇角边带着一丝隐秘的微笑,仿佛那其中的乐趣只有她自己知道。 霜姐儿接过金银小鱼,只看了一眼便将荷包塞进了浣紫的怀中,这样的东西她半点不少自然是不稀罕,整个人转而倚在季重莲怀中,微微向上噘起了小嘴。 她还记得祖母上次咒她娘亲死,爹爹说不可以告诉娘,不然娘会伤心的,可她心里依然觉着不舒坦,看见祖母自然也就笑不出来。 季乐晴却是显得很兴奋,窝在裴母怀中一口一个外祖母叫得甜甜的。 “还是晴姐儿乖,外祖母没有白疼你!” 裴母搂着季乐晴在怀中,眼角风却是扫了扫季重莲那厢。 明日就是约定的行事之时,到时候她只要将沿途的障碍提前给扫除了,让那些人能够畅通无阻地到达上房……目标这样明显,就算是瞎子也不会认错吧。 只要季重莲不在了,霜姐儿和元哥儿几个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她就不相信到时候裴衍还能狠得下心赶她走。 而她这个祖母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抚养几个孩子更是大义,任凭霜姐儿性子再歪,她相信自己也能给掰直了! 霜姐儿在季重莲怀里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裴母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她有爹爹和娘亲疼,还有姑奶奶和姨母,少了一个祖母她半点不在意。 木家兄弟自然站在季重莲身后,两个孩子个头本就不矮,长得又俊俏可爱,立在两边就像两个小金童,一模一样的样貌却是南辕北辙的性子,但霜姐儿还是愿意与他们玩在一起的。 只季乐明稍显老实了些,向裴母道了谢便乖巧地站在了季宁的身旁。 季重莲与裴衍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听裴衍淡淡地吩咐道:“既然老夫人也到了,就开席吧!” 裴氏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丫环鱼贯而入,人人手中提着个雕着富贵牡丹花开的红漆描金的食盒,远远地便闻到一阵香气,撩人得食指大动,放在桌上后,更是捧出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身后站着的贴身丫环赶忙上前为各人摆了碗筷。 裴母原本还对今日的年夜饭有些期待,可一看全是饺子,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今日尽吃饺子?!” 裴氏站了起来,举着象牙银筷从其中一粉彩兰花的盘子里夹起一个薄透的饺子放在裴母跟前的白瓷碟里,笑道:“虽然都是饺子,可味道各不相同,母亲尝尝这个,是用鲍汁浸过的肉馅包的。” 裴母瘪瘪嘴,还是举起筷子咬了一口,待发现这饺子真的鲜美多汁时,面色才稍霁。 裴衍却是从青花瓷盘里夹了一个素白的饺子放在了季重莲跟前的碗碟里,这才对大家说道:“节下吃饺子是我的提意,姐姐不过照办罢了,如今战事初定,国库空虚,连皇上都力求节俭,将今年宫中的年夜宴支出削减了一半,咱们是臣子,更应该上行下效才是。” 季宁笑着点了点头,又遥遥对着裴衍举了杯,“皇上圣明,才有治下贤臣,妹夫这样的做法我倒是赞同的。” 季重莲吃了一口细细品出其中的味道,不由眼睛一亮,对着裴衍展颜一笑,“这蕃茄猪肉馅的也是不错,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可口呢!” 裴氏就笑着对季重莲眨了眨眼,话语暧昧,“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口味,可是有人特意吩咐过的。” “姐姐!” 季重莲红着脸嗔了裴氏一眼,放在桌下的手却被裴衍捏了一把,两夫妻对视一眼,自有无言的甜蜜淌过心间。 裴母看在眼中,眸中的笑意瞬间全无,只沉着脸色吃了几个鲍汁馅的铰子,却有些食不知味,只心中在不断腹诽:鲍汁馅的,只怕用一个鲍鱼就能染一锅馅了,还有那什么素白菜馅的,香菇馅的,桌上的荤腥便只剩下些碎猪肉了,将军府这顿年夜饭倒是吃得节减,也不知道是不是裴衍的主意,还是季重莲在其中使了坏,明知道她不喜欢吃这般素淡的,还偏指着这些上。 这顿年夜饭裴母挑挑捻捻,倒是吃了一肚子气。 几个孩子倒很是开心,年纪小的几个身后也有侍候的丫环,不过几个饺子吃下来便率先下桌玩乐去了。 季重莲是每一种口味都尝了一遍,几种口味试下来腹中也鼓了起来,这便搁了筷子,见裴衍与季宁都吃得热乎,她与裴氏相视一笑,也乐得在一旁作陪。 裴母的声音又不冷不热地响了起来,“那今年的烟花可有的看,府中买了些什么烟花?” 裴氏没有说话,只看了裴衍一眼,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搁了筷子,这才道:“今年就买了一柄红衣爆竹,老夫人若想看烟花,待会我便让人送你去东城那头,子时一过东城河那厢便有烟花礼赞,宫里特聘的师傅做出的烟花到底不比寻常,相信夜里看来会更美。” 裴衍的话语倒很是诚挚,可听在裴母耳里却是另一番味道,她绞紧了手中的绢帕,“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冷冷道:“我年纪大了,今儿个也不与你们一同守岁了,既然府里没烟花可看,我这就去歇着了。” “老夫人慢走!” 裴衍第一个站了起来,目光却不与裴母对视,只是淡淡地躬了躬身,客气而疏离。 季重莲跟着站了起来,双手拢在身前,笑道:“老夫人走好!” 裴氏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上前扶住了裴母,只压低了嗓音道:“母亲,这大过年的您心里又有什么不痛快?大家好好地在一起过个年不好吗,您就非要……” “怎么着?现在连你也不待见我了?” 裴母倏地拔高了声调,在裴氏错愕的目光中倏地甩开了她的手来,急冲冲地向门口走去,还差点将正在玩闹的季乐晴给带倒。(.好看的小说) 还是季乐明眼疾手快地扶了妹妹一把,季乐晴踉跄了几下才站稳,抬头时却已是眼泪汪汪。 霜姐儿早便机灵地跳开了几步在一旁噘起了小嘴,木家兄弟自然是护在她身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分毫。 几个孩子一停下这路算是让出来了,裴母走得更快,林梅与林桃对视一眼,只能歉然地向众人行了一礼,这便急急地追了出去。 裴氏头痛地抚额,“母亲这性子不知道什么才能改得过来……” 裴衍坐了下来,默默无语。 季重莲挥手让丫环收了碗碟,又奉上了香茶,四个人静默而坐。 还是裴衍先开口道:“姐,年后我想将老夫人送回彭泽去。” “这……”裴氏一惊,却是觉得这个提议有些突然了,目光不禁转向了季重莲,“弟妹也是这样想的?”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 “不关莲儿的事,姐,这都是我决定的。”裴衍淡淡地道:“老夫人在彭泽呆惯了,住在那里她还可以长年礼佛,我记得从前她最喜欢结这些善缘,如今我不过是圆她的心愿罢了。” “可是……” 裴氏还想说什么,季宁已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暗暗使了个眼色,这才笑着对裴衍道:“老夫人在彭泽时便广交信友,如今在上京城里难免显得孤单了些,阿衍这样也是为老夫人着想,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最后一句话季宁是向着裴氏所说,他也觉得裴母呆在这里不妥,老夫人性子有些左,如今已是看不惯季重莲这个媳妇了,若是裴衍再一离开,那更是无法无天了。 若是后宅不宁,裴衍在甘肃怎么能安心? 裴母离开,求个一家人顺遂平安,于己于人都是好的。 再说过日子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裴氏叹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季乐晴哭哭啼啼地找到了裴氏,依在她怀中抽泣道:“娘,外祖母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刚才还好好的……” “外祖母怕是心气有些不顺,也不是针对晴姐儿,你知道外祖母向来疼爱你,你说在这个时候咱们要不要去陪陪外祖母?” 裴氏拉了季乐晴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来给她抹着眼泪。 季乐明在一旁笑了,“妹妹太娇气了,我看霜姐儿与长风原野都玩得好,就是摔跤了也不哭呢!” 季乐晴哼了一声,目光又扫过霜姐儿,瘪嘴道:“霜姐儿还小,她那里知道疼?!” 对妹妹的强辨和霸道季乐明向来就没有办法,只能无语。 裴氏摇了摇头,又与季重莲和裴衍说了一声,这便牵着季乐晴去了裴母那厢。 也许老夫人就是知道年后要被裴衍给送回彭泽所以心里不痛快,发发脾气也是难免,她做为女儿的自然要在旁边劝劝,不然谁都像裴衍说话这般生硬,裴母不得伤心死啊! 筝姐儿与元哥儿还在睡梦中,今日又飞了雪,季重莲不敢将他们给抱出暖阁,有季明惠在那边看着她也放心,再说守岁也不是他们这点大的孩子要做的事,等着时辰晚了些,连霜姐儿与木家兄弟都被她赶回去歇着了。 裴氏让两个孩子睡下后,这才疲倦地回来了,偌大的厅里,除了随侍的丫环,便只有他们四个大人留在一起守岁,一时间很是安静,唯有角落的火盆里偶尔发出火星燃爆时的噼啪声。 季重莲站起身给裴氏斟了一杯热茶,笑着问道:“老夫人可是歇下了?” 裴氏抿了两口热茶,这才觉得心里暖和了一些,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也就带了几分笑意,“才刚歇下一会儿,俗话说老还小,母亲就是这个性子,你要多担待些,别往心里去!” “老夫人是长辈,我自然是不会与她计较的。” 季重莲淡淡地点了点头,只低垂了目光,语气并不热络。 若是裴氏知道自己的母亲将会做出什么事来,恐怕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季重莲能够理解裴氏,但却并不愿意在此刻说破,因为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也可能会出现变数,一切还有待明天才能见分晓。 裴氏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素来大气,也有容人之量,阿衍娶了你做妻子,那也是他的福分!” 裴衍笑了笑,望向季重莲的目光更是温柔如水,有化不开的眷恋在里面。 季宁轻声咳了咳,他是看透了,可自己的妻子这次却有些糊涂了。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子夜前裴衍便让人在大门外放了爆竹,紧接着,这西城的爆竹似乎都被点燃了一般,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季重莲有些担忧孩子们被惊醒,裴衍却是笑道:“咱们的上房在最里面,隔着街道老远,还有花园和林子挡着,这声音再怎么也传不进去的,再说几个孩子睡的就像小猪,雷都打不醒的。” 季重莲这才放下心来。 子夜一到,东城河边的烟花也被点燃了,五光十色地在天空绚烂绽放着,划亮了整个夜空,照得东城的天空犹如白昼,季重莲都忍不住站在窗边向外望去,美景璀璨,让人心驰神往! “真美!” 季重莲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烟花虽美却易逝,但有那一刹那的美丽也能留给人们永不磨灭的印记了。 裴衍上前来轻轻地揽了她的肩膀,季重莲顺势倚了上去,目光一扫,见着裴氏与季宁相携到了另一个窗口前向外展望着,身后的丫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只站在远远的庑廊下,昏黄的灯光明灭中她只能看清琉璃的侧脸。 桌上的蜡烛灯芯早已经被挑灭了几根,室内的光线有些黯淡,但却更衬出氛围的温馨。 裴衍的怀抱很温暖,如果可能,季重莲真不愿去想明日的风霜,可有些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她仰头看向裴衍,璀璨的烟火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敛了一汪五彩的天池,他的下颌棱角分明,那双薄唇微微向上弯起一丝弧度,这使他的整个面部线条显得柔和了些,再不像平时的冷峻与淡漠,俊美得恍若天神。 能嫁给这样的一个丈夫,也算是集齐了高富帅吧,季重莲抿了抿唇,心里顿觉甜丝丝的。 这时,裴衍的声音才悠悠地响了起来,有着异乎常人的冷静与犀利,立时便将季重莲从幻想的美好中拉回了现实,“我寅时末就要进宫,到时候我会带上谭护卫长一道,府里的守备也会相对于松懈下来,不过你不用担心,重要位置的明哨到时候都会换成暗岗,林护卫更是会派人埋伏在咱们苑子里,定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季重莲点了点头,只觉得寒意透窗而过,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向着裴衍更倚近了一分,“明日,一切便有分晓!” * 夜里,季重莲睡得很不踏实,裴衍寅时初便起了身,她也有些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起来帮着他穿戴一番。 看着季重莲有些青黑的眼圈,裴衍心疼地抚过她的脸蛋,“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不用担心什么,等着我回来!” “嗯!”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着裴衍转身离去心中却是泛上了一丝不舍,猛地一下奔了过去从后面紧紧将他抱住,嗓音有些低哑,“若是郑宛宜现身了,你便要尽快回来,知道吗?” “放心!”裴衍应道:“只要府里有什么动静,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能赶回来,你只要耐心等着就是,凡事莫冲动……我不在府里,护卫与暗卫都会听你的命令,还有姐姐那里,若是她不能理解,回头我再对她解释!” “好!” 季重莲笑着点头,见裴衍转过身来,双手便趁势环住了他的脖子,对着那双薄唇便吻了上去,俩人一时之间难分难舍。 裴衍的大手顺着季重莲的背脊而下,在她丰腴的臀上拍了一下,笑道:“你若再这样,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改变主意留下来。” “你……讨厌!” 季重莲红了脸,左右一挣便脱离了裴衍的怀抱,脚步一边向后退着,一边狡黠地笑道:“我现在就去好好休息,指不定你回来时事情我都办妥当了,根本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那为夫就拭目以待!” 裴衍笑着转身,脚步不再停留,轻巧地出了月洞门,季重莲只听到不远处的木门嘎吱一声开启又轻轻闭合。 等到再也听不到裴衍的脚步声,季重莲这才闭了眼沉沉睡去,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她还可以好好睡个回笼觉,养足了精神才能专心地对付这帮牛鬼蛇神! .. 第【206】章 心思歹毒,生死难逃(3) 大年初一的西城很是安静,因为多数的勋贵高官及外命妇们都早早地到皇城里候着了,等着皇上与皇后的依次召见,履行这一年一度的朝拜仪式。 裴母却是一大早便睡不着了,因为今天对她来说很重要。 林桃昨儿个值了夜,林梅一大早便来换她了,林桃也没说什么,收拾梳洗了一番就回杂院去了,丈夫孩子指不定还在等着她呢。 林梅挑了一身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给裴母看,她摇了摇头道:“今日是这样的好日子,没得穿这些暗色,给我拿那件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来!” “是老夫人!” 林梅也笑着应了一声,又去靠墙立着的红木卷草纹衣柜里取了玫瑰紫事事如意的妆花褙子给裴母穿上。 有小丫环端来净面的温水,林梅侍候着裴母洗漱了一番,为她梳了个牡丹髻,又在正中插了赤金嵌珍珠的满池娇分心,左右各别了朵宝石珠花,看起来金光闪耀富贵逼人。 裴母瞄了林梅一眼,“今日可吩咐了厨房做什么早膳?”昨夜的饺子已是吃得她一肚子火了,今日是个好的开始,她一定要善待自己。 “婢子早便在厨房里吩咐了,做了老夫人最爱的银耳血燕,还有拔丝山药糕、水晶烧卖、乌鱼片清粥……” 林梅一口气报出一长串菜名,裴母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虽然这次要她自己掏银子开小灶,但以后可就不一样了。 只要季重莲这个祸害不在了,将军府还不是要轮到她来做主! 想到这一点,裴母终于舒心地笑了,半晌后才斜着睨了一眼林梅,“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林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那些收拾整理的小丫环们赶忙退了出去,她这才贴近了裴母身边,低声道:“已时一到他们便从北边夹道旁的角门而入,婢子已经准备了几套府里丫环的衣服准备给他们换上,沿途的护卫也提前作了打点,不过婢子听说大人今日进宫前让谭护卫长点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一块去了,府中护卫更是空虚,到时候……” 裴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别忘记我的吩咐,已时之前请了亲家的姑太太带着筝姐儿与元哥儿到我这里坐坐,至于霜姐儿……她爱在哪里便在哪那里吧!”亲家姑太太便是季明惠。 裴母轻哼了一声,霜姐儿这丫头越来越像季重莲,半点不服管,她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 筝姐儿文静,元哥儿讨喜,这两个才是她的心头肉,只要将他们俩人安稳带大,她这一辈子也算有依仗了。 至于霜姐儿……若是那些人不会殃及池鱼,留下也就留下了吧,也就多个人吃饭,至多到时候出嫁时再多一份嫁妆罢了。 这些裴母心中已是一一打算好了,可也拗不过与她心思并不一致的林梅。 林梅应了一声,可做与不做,怎么做的就看她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再说什么也是晚了! 林梅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条路走到黑,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马氏母女可也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这一次她是豁出去了。 欺上瞒下之后,林梅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有好日子过,只期望把这些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到时候林桃是一问三不知,她的家人更是毫不知情,事情就在她这里画上一个句点吧! * 季重莲是辰中起的身,收拾梳洗了一番先看了看几个孩子,确认他们都无恙后这才招了安叶单独叙话。 琉璃与瑛虹守在门外,梁芬带着两个小丫环去厨房里拿早膳了,正屋里除了偶尔听到几声婴儿的啼哭,安静地仿佛没有人一般。 “各处的暗卫可是已经布置妥当了?” 季重莲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声,若是可能她真想把几个孩子都攥进自己屋里来,可那样做未免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提前起了防备。 即使知道他们都在西暖阁里呆着,还有两个奶娘并浣紫守着,几步路的距离就可以走过去,可这心还是有些不踏实。 安叶笃定地说道:“夫人放心,有几个已是扮作了小丫环隐在暗处,随时能够出现,那些人只要一出现必定讨不到什么便宜。” “可我今天怎么右眼皮还是直跳呢?” 季重莲抚了抚胸口,虽然她并不迷信,可也拗不过精神的紧张,她到底不是圣人,在自己亲人将要有危险时做不到淡定如常。 “要不我让琉璃打盆温水,给夫人敷敷眼。”安叶说着便转身出去唤琉璃了。 季重莲只是抚着额叹了一声,也许是她太杞人忧天了,裴衍与安叶都说各方面已经布置到位了,到时候他们只需要瓮中捉鳖! * 已时一到,北边夹道旁的角门缓缓开启,守门的婆子早已经被林梅让人给引开了,此刻角门开启了一条缝,三长一短的暗号声之后,四个人影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林梅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两男两女。 两个男的个子也不高,倒是能穿得下丫环的衣服,两个女的嘛……一个要年轻些大概有十四五岁,长得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太过灵活,四处转个不停。 林梅微微皱了眉,再看另一个女人,年纪有些大了,估摸都二十好几,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廉价的脂粉味,她低垂着目光,右脸颊上一块巴掌大的黑斑,看得人心里一悚。 林梅赶忙收回了目光将几人给让了进来,又掩着口鼻指了指旁边的抱厦,有些嫌恶道:“衣服就在里面,你们快去换上。” 小云嘿嘿笑了笑,贴近了林梅道:“姐姐待会可要带我们进去?” 林梅白了小云一眼,退开一步,心中暗自腹诽马氏母女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没眼色,面上却是冷冷道:“我不带你们过去,你们能找得到吗?若是被府里的护卫看出马脚,那可是打死不论的!” “小云,快进来!” 当先走在前面的女人这时回过头来低斥了一声,她嗓音沙哑目光冷冽,无端地让人感觉到一丝骇然和惧怕,就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旦露出獠牙便能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小云忙应了一声,这才乖乖地走进了抱厦。 两个男人只无声地笑着,但看来也是以那个女人马首是瞻。 林梅只觉得心中颤了颤,脚步不自觉地又向后退了两后,再回忆起那个女人的眼神,她总觉得有一丝熟悉感,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来。 一番收拾下来,四人都换上了青蓝色小袄,外面罩了件翠绿色比甲,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只是目光在触及到女人脸上那块大黑斑时,林梅还是嫌恶地转过了头去,也不知道是胎记生的还是得了怪病,只这样的人她半点不想沾染,若不是为了…… 想到这里,林梅正了正神色,今天的事情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林梅又对几人交待了一番,才转向那个女人道:“待会把头垂低些,你这模样……若是被人见着了,当先第一个就会被认出来。” “是。” 那女人应了一声,沙哑的笑声犹如生了锈的铁锯,听在人耳朵里特别难受,“这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听姑娘的话,待会我拿帕子掩着些就是了,绝不会出了差错。” 林梅轻哼了一声,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在四个人身上睃了睃,那两个男人明显就像是鸡鸣狗盗之辈,这样的人难当大雅之堂,唯一正常的小云却也不像是个谨慎的,那个女人便更让人觉得阴沉了,她再一次感叹马氏母女到底找的是些什么帮手。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要照计划行事。 “走吧!” 林梅招了招手,带着他们往铺了青石方砖的甬道而去,那里七拐八弯之下有一条路正是通往上房,沿途只有两个点有人蹲守,一个是甬道尽头的守卫,一个是守着上房西角门的婆子,她是提前打点好了的,应该出不了岔子。 那个女人走在中间,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里的地形,间或问上林梅两句,林梅有些心不在掩地随口答了,却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暗暗记在了心上,漆黑的眸子一闪划过一丝阴毒的冷芒。 小云跟着林梅走在最前,那个女人慢慢落后了步伐,两个男子微微一顿也夹在了她的两边,压低了声音道:“十四娘,今儿个这笔买卖咱们可是将头都提在了裤腰带上,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家里的老小你可得帮着照顾着。” 十四娘笑道:“两位哥哥说的哪里话,若是你们出了事,难道我还跑得了吗?你们放心,我已把身家银子都拿了出来,托了可信的人,只要咱们这边没了音讯,让他立即就走人,到时候安家的银子都会送到你们老家去,绝不会亏了你们的家人!” “好!” 其中一个男人笑道,伸手便在十四娘饱满的酥胸上捏了一把,涎笑道:“事成之后你可要陪着哥几个好好乐乐!” “那是自然!” 十四娘笑得柔媚,一双单凤眼妩媚勾魂,只是脸上那块黑斑有些破坏了她原本的容貌,不过看那两个男人似乎并不在意,看向她的目光依然是一脸的垂涎。 林梅竖起了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只恶心地想吐,那样的女人都会有男人喜欢,真是瞎了狗眼吧! 不过也与她无关,她才管不了这些人的死活,她只关心今天能不能成事。 上房就要近了,拐过甬道的口子便有两人在那里值守,一人是被她买通了的,至于另一人嘛……林梅顿下了步子,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个停的动作,让他们分站两边尽量隐藏起身形,这才独自拐了出去。 两个守卫见着林梅,一个目光一闪眸中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另一个却是严肃了神色,待见到是林梅时不由皱眉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丫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两位大哥好!” 林梅笑着向两个守卫行了一礼,这才道:“老夫人想找几盆应景的盆栽,我遍寻不着这不才走到了这里来,听说夫人苑外的垂花门边挂着几盆吊兰开的正好,这便想去借了来。” 这名守卫显然是有些不信的,另一名守卫却是拍着他的肩笑道,“这位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环,难不成还能出什么岔子?我在这里守着得了,你不说要去如厕,快去快回,咱们待会还要等着换班呢!” 这名守卫犹豫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林梅,这才慢慢地走开了去。 林梅这才放下了心来,对着留下的守卫眨了眨眼,又往身后招呼了一声,“你们快出来吧,咱们还要赶着搬盆栽回去,可别误了两位大哥的时辰。”向左右扬声道:“我唤了几个粗使丫环过来帮忙。” “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给你守着。” 守卫点头道:“那小子如厕有个坏习惯,总要抽会水烟,没有小半个时辰回来不了,你们动作快些!” “知道了!” 林梅这才慎重地点了点头,挥手带着身后四个低垂着目光的粗使丫环快步往前而去。 过了甬道后,林梅并没有带着他们从上房的正苑垂花门而入,而是绕了一圈往西角门而去,今日的府里安静得出奇,兴许是因为裴衍带走了一大队护卫的缘故。 西角门并没有人看守,可那守门的婆子却是给留了门的,微微隙开了条缝,林梅将四人给让了进去,隔着丛丛树枝,又指了指蹲着风兽的屋檐角,“平日里夫人都在那正屋里头呆着,几个孩子窝在西暖阁里,我就不领你们进去了,一刻钟后在刚才的甬道口会合,若是过了那个时辰我也不会再等着你们。” 十四娘点了点头,笑容有些阴冷,“姑娘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钱咱们也不是白拿的!” 林梅点了点头,她知道裴母可是包了一千两银子给马氏母女,全做这次行事之用,几条人命也值这个数了。[] “你们小心行事,动作要快!” 林梅又叮嘱了一声,之后便转出了角门。 裴母那厢还等着她回去交差呢,她根本没有去请季明惠带着筝姐儿与元哥儿过来,不过让个小丫环去向裴母回话,就说季明惠带着两个孩子到后面小跨院去了,这个借口自然有些牵强,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林梅咬了咬牙,成败就看今天了! 十四娘看了那两个男人一眼,“屋里的女人交给你们解决了,别让人给发现了,一刻钟后直接在刚才那位姑娘说的地方会合。” 两个男人应了一声,猫着腰穿入了树丛,无声无息地向正屋靠近。 小云却是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看向十四娘,“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吗,要不要做些什么?” “不用,你躲在这里看着动静,我去去就来。” 十四娘微微眯了眼心中仿佛有着自己的思量,说完后也不待小云反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看着十四娘离去的方向小云狠狠地跺了跺脚,她话还没有说完呢急什么急,不过人已经走了她也追不回来,遂左右看了看,又将角门给虚掩了,自己则找了块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季重莲此刻正歪在炕头上,琉璃侍候在一旁,身边有安叶静静地站着,霜姐儿与浣紫在一旁玩着翻绳,间或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季重莲透过珠帘往对面看了一眼,目光穿过月洞门,隐约能够见到西暖阁里晃动的人影,奶娘还在,孩子们想必已经睡熟了,她微微放下心来。 “有人来了!” 安叶耳尖微微耸动了一下,下一刻已是警醒地站直了,有两个不同于一般丫环的脚步声正在靠近正屋,吐气有些浊,虽然是练家子可功夫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季重莲手上一紧,人也跟着坐正了,面上片刻的紧绷后,她已是笑着对霜姐儿招了招手,“霜姐儿,过来娘这里!” 霜姐儿正在浣紫手中撑着的红绳上跳格子,闻言头也不转地回道:“娘再等我一会儿,很快!”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安叶,安叶微微点了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银勺含在嘴里,微微吹气,一阵极细微的声响便颤动着传了出去,若是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季重莲只觉得整个神经都要绷紧了,透过新糊的高丽纸,能够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着腰贴墙而行,就快要摸到了正屋的门口。 季重莲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里,安叶却是皱眉道:“奇怪,暗哨回我只来了两个男人,另两个女人原本是守在西角门边,但眼下一个已经不知去向。” “什么?!” 季重莲再也坐不住了,她脸色大变,飞快地趿鞋下榻,对安叶吩咐道:“统统拿下,快去找那个消失的女人,那个女人一定是郑宛宜!” 琉璃赶忙扶了一把季重莲,又蹲下将她的鞋子给套好。 浣紫此刻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赶忙一把抱起了霜姐儿紧紧护在怀中,有些慌张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啦?” 安叶应了一声,银勺又吹响了起来,她整个人飞快地退出房门,只听到屋外响起接连的两声惨叫,连霜姐儿也惊了一跳,只抱紧了浣紫的脖子,目光却是追着季重莲而去,急急地唤了声,“娘!” 季重莲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霜姐儿,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牵了牵唇角,“霜姐儿乖,和浣紫就呆在屋里,哪都不要去!” “霜姐儿最乖,哪里都不去!” 霜姐儿难得柔顺地点了点头,季重莲松了口气,又对浣紫道:“照顾好她!” 浣紫抱着霜姐儿沉着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琉璃撩开了珠帘,季重莲急急地穿过月洞门,她总觉得一颗心不踏实,眼皮也抖得她心慌,如今自己和霜姐儿没事,那筝姐儿与元哥儿…… 西暖阁的珠帘还在颤动着,季重莲转过屏风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暖阁的炕头上倒着田奶娘,瑛虹也晕在了椅子上,奶娘刘氏不见踪影,还有两个孩子也不知去向! 琉璃跟着季重莲进了西暖阁,见着眼前的情景也吓了一跳,惊讶地捂唇,“刘奶娘不在了……筝姐儿,还有元哥儿……” “安叶!” 季重莲颤抖着尖叫出声,屋外已是聚集一帮护卫,林护卫打头,安叶正与他交待着什么,顺手把擒住且打残了个两个男人扔了进去,而躲在角门隐蔽处的小云也早已经被揪了出来。 此刻听到季重莲的尖叫声,安叶心神一震,转身便奔了进去,看到琉璃淌着泪眼有些六神无主地道:“孩子……连同刘奶娘都不见了……” 安叶面色一紧,还是先去探了田奶娘和瑛虹的鼻息,片刻后才道:“夫人,她们只是晕过去了。” 季重莲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地就要坠倒,安叶眼疾手快地上前来将她给扶住,“夫人!” “快,将整个将军府都给我封锁起来,每一条夹道和角门都不能放过,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带走了孩子!” 季重莲狠狠地攥住了安叶的手腕,脸上已是褪尽了血色,苍白得就像一张薄纸,整个人颤抖个不停,只觉得一股恐惧感深深地撅住了她的心,若是筝姐儿与元哥儿落入郑宛宜手中,那他们…… “琉璃,你照顾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安叶的脸色沉得仿佛就要滴出水来,两个孩子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若是裴衍回头问起,她如何交待?! 琉璃这才醒过神来扶过了季重莲,让她倚在自己身上,但一颗心却犹如悬在了半空中,半天都落不到地上。 “安叶,刘奶娘她……指不定她与郑宛宜是认识的,一定要找到孩子!” 季重莲的牙关都在打颤,却是紧紧地扣住了安叶的手腕,双眼赤红,嗓音沙哑,“一定要找到两个孩子!” “夫人放心,若是筝姐儿与元哥儿少了一根汗毛,我定让他们拿命来填!” 安叶目光深沉地犹如一把宝剑,犀利的火光在其中一闪而没,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 安叶出了屋去极快地对林护卫吩咐了一声,又留下一部分护卫守在左右,其他人便四处散了去。 琉璃刚扶着季重莲坐在炕上,安叶又返了回来,她四处看了看,西暖阁里是有一道小门,但却是从外反锁了的,不可能从里面打开,除非有人在小门外接应……但这也不可能,正屋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着,不可能有人从这里偷偷打开小门放了奶娘和孩子出去。 安叶又绕到了隔扇后的窗户旁,果然见到了窗户虚掩着,在那窗角上竟然还挂着一块秋香色的碎棉布,她拿给琉璃看了一眼,琉璃立刻肯定地点头道:“今日刘奶娘便穿了身秋香色的织金小袄,你看这棉布上还带了点金丝,的确是刘奶娘所穿。” “夫人别急,林护卫已经传令下去封锁了府里所有的通道、大小门,大人很快也能赶回来,我从那窗户追踪出去,你们都在屋里不要走开!” 安叶对琉璃点了点头,这便跃出了窗户,根据沿途可能留下的痕迹快速地追踪而去。 琉璃试着将田奶娘搬开了些,又将瑛虹扶到炕角躺着,刚才安叶给她们鼻端嗅了些什么,但说她们最早醒来也要一两个时辰,未免她们着凉琉璃拿了条绒毯搭在她们俩人身上。 季重莲此刻已是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痛心地捶着胸口,“我怎么没看出来刘奶娘有问题,若不是她做了内应,筝姐儿与元哥儿也不会……” 是啊,他们只注意防着外面进来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身边早已经被安插了奸细,刘奶娘……刘奶娘只怕才是郑宛宜置胜的奇招。 季重莲细细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事情,原本筝姐儿起初还是很能吃的,但慢慢地才有些吐奶,如今竟是比元哥儿瘦了一圈,这是不是刘奶娘在其中使了坏还未可知。 琉璃也是一副戚容,红着眼咬唇道:“前段日子婢子还听田奶娘私下提起,说是刘奶娘推说自己的奶或许不合筝姐儿的胃,想与她换着带元哥儿,田奶娘没答应……” “你……你怎么不早说与我听?” 季重莲缓缓地摇了摇头,若是早一刻看出刘氏的异样,也许她会生起一丝防备之心,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琉璃跪在了季重莲跟前,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夫人恕罪!是婢子没想得那么多!” “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季重莲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只想要快点找到筝姐儿与元哥儿。 听到这边的动静,浣紫抱着霜姐儿穿过了月洞门,撩了珠帘进了西暖阁,见到眼前的情景也是吓了一跳,琉璃对她暗暗摆了摆手。 霜姐儿下了地扑到季重莲腿上,还未说话便哭了起来,“娘,到底是怎么了,我怕……” “霜姐儿……” 季重莲一开口便觉得满口的苦涩,却还是强撑着面容将霜姐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似乎这样她的筝姐儿与元哥儿便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霜姐儿是他们的第一孩子,她投入了最多的希望和爱,甚至还亲自奶了她,但这并不说明她对筝姐儿与元哥儿的爱就会少一分,都是她的孩子,她同样地爱逾生命,半点看不得他们受累吃苦啊。 可眼下,筝姐儿与元哥儿生死未卜,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若是她能各方面能预料到,把筝姐儿与元哥儿留在自己的身边,又怎么会出了如今这事? 想着想着,大颗的泪水便滑落了下来,浸湿了霜姐儿的乌发。 “娘,您别哭!” 霜姐儿挣扎着退开了一步,又用小手不断地给季重莲抹着眼泪,可是那泪水越流越多,她一双小手都擦不过来,自己也哭了起来。 浣紫与琉璃对视一眼赶忙上前劝道:“夫人,霜姐儿,快别哭了!” 琉璃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筝姐儿与元哥儿一定会找回来的,那些坏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浣紫眼眶泛红,经过堂屋时她便将屋外的情景看了个分明,见到那男扮女装的两个猥琐男子就跪在苑里她还下了一跳,不过林护卫已经让人拖了他们下去,只怕要等着大人回来处置。 可若是筝姐儿与元哥儿也被人给抱走了……浣紫一时之间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季明惠闻声而来。 今日季重莲特意将她给支了开来,还让木家兄弟陪伴在左右,可是各处搜查的人已经惊动到她了,季明惠这才觉着出了大事,忙和红英带着木家兄弟和急急地赶了过来。 琉璃这才告诉了她原委,季明惠当即就软了腿,季重莲看在眼里更是难过。 裴氏随后而来,唯一只有裴母呆在自个儿屋里没有动静,也许她正在暗自窃喜着什么,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利用的对象。 已时中裴衍便赶了回来,整个将军府一片肃穆,各房的丫环婆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统一集中在了一起,护卫们严查了每一个死角! 时间每过一分便多一分的焦急,裴氏担忧地道:“母亲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怕四处搜查的护卫惊动到了她,不如我去把她也接来这里。” 季重莲抿了抿唇角,撇过了头,哑声道:“大姐,别让老夫人过来,我不想见到她!” “你……” 裴氏诧异地看向季重莲,她却已是闭了眼不想多做解释。 季明惠见了不由在一旁打着圆场,“季太太别介意,重莲这是关心则乱,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如今心绪已是乱了,自然说出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季明惠这一说,裴氏面色才稍霁,只是已经觉得季重莲有些不懂事了,平日里她的沉稳大气都到了哪里,今日怎么让人觉着这般陌生。 季明惠拉了裴氏在一旁说话,“眼下事情还没个着落,未免老夫人担忧,季太太还是先去陪陪她,这里有我就好。” 裴氏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去。 季明惠让浣紫红英几个将孩子们带到另一旁,这才坐在炕头上劝着季重莲,“孩子不在了谁都担心,这个时候你也别和老夫人呕气了!” “姑母,我心里难受……” 季重莲忍了忍,那冲动的话语到底没有脱口而出,她清楚季明惠的性子,若是说出这事与裴母有关,只怕季明惠已是跑到那厢去揪了人出来,到时候裴衍两姐弟的颜面何存?那可是他们的亲生母亲! 罢了罢了,只要这次的事情能够过去,裴母就离他们远远的吧,她这辈子只求裴母不来祸害他们也就知足了。 季重莲哭地好不伤心,季明惠只有劝了又劝,中途裴衍又回来看过她,但也是脸色铁青地出了门去,誓要将将军府翻个遍都要找到筝姐儿与元哥儿。 午时末终于找到了郑宛宜的踪迹,裴衍让人去请了季重莲过来。 郑宛宜穿着一身二等丫环才有的赤青比甲,湖绿色挑线裙子躲在一个废弃的屋棚里,脸上的黑斑早已经被去掉了,露出了一张妍丽妩媚的面容,只是看向裴衍的目光极其复杂,透着一种爱恨交织的缠绵。 季重莲在一边冷眼看着,因为暗卫早就禀报过郑宛宜来时的妆扮,就是因为她躲起来换了一身妆容,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可只是找到了郑宛宜,却不见刘奶娘与两个孩子的身影,季重莲差一点陷入了疯狂。 “筝姐儿与元哥儿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季重莲双眼赤红对着郑宛宜嘶吼出声,一双手紧紧揪住了裙摆,这才能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郑宛宜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恶毒的笑容,“季重莲,你的两个孩子一个都别想活命!” 郑宛宜早知道季重莲身边会有安叶,所以她的目标一开始便不是季重莲。 只有夺去了季重莲的孩子才能使她更加痛苦! 而那两个男人只是试脚石罢了,小云也早已经被她舍弃了,她的行动中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不,还有刘奶娘,若非是刘奶娘,这一切也不可能成功。 “你找死!” 裴衍眼神一冷,身形一晃整个人便欺近了郑宛宜,右手五指成爪,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肺里的空气一点一点流失,郑宛宜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了起来,可她的眸中始终绽放着一抹笑颜,扯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活成……如今这个……模样……我早便……想死了……如今还能……还能拉着……拉着你……两个孩子……我也……值了!” “阿衍,快放开她!” 季重莲扑了过去推开了裴衍,郑宛宜一下便软倒在了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郑宛宜,只要你放了我的孩子,我什么也不追究了……” 季重莲双手掩面哭倒在了裴衍的怀中,在郑宛宜的身边没有见到两个孩子,她已是感到了一丝绝望。 郑宛宜向来心狠手辣,若是连她自己都不打算活了,还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孩子? 郑宛宜转头看了季重莲一眼,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晚了!刘氏的孩子在我手中,我告诉她,要么是你的孩子死,要么是她的孩子死,同样都是母亲,我相信她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哈哈哈……” “你……!” 季重莲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充斥着血一般的赤红,仿佛燃料的火焰流淌的岩浆,她尖叫了一声,一把便拔出了头上的赤金发簪,猛地扎进了郑宛宜仰起的喉咙上,下一刻又狠狠地拔了出来! 鲜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郑宛宜两手捂在喉咙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她怎么敢…… 季重莲看着鲜血染在了自己的手上,也不过微微一滞,便抬眼狠狠地瞪向了郑宛宜,“你该死!你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了我孩儿的性命,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将你的魂魄镇在灵塔里,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季重莲的全身都因为愤怒和绝望颤抖个不停,裴衍的心与她一样痛着,只是双臂伸开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莲儿,你冷静些!”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绝对不会好过……” 郑宛宜一开口说话便有血水从她的嘴里和鼻子里涌了出来,刹那间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看起来异常恐怖,她缓缓倒在了地上,微弱的呼吸着,那双眼睛却怎么也不肯闭上,似乎欣赏着季重莲痛苦绝望的表情便是她最后的乐趣。 “郑宛宜,我让你死也死不瞑目!” 安叶的声音突然在这狭小逼仄的屋棚里的响了起来,夹杂着两声婴儿的啼哭。 季重莲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带着一丝不确定地转过了头。 奶娘刘氏最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秋香色的织金小袄已是多处脏污,袄裙边还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安叶一脚便将她踹了进来。 刘氏扑倒在郑宛宜跟前,看着那张带血的面容她吓得惊叫连连,忙不迭地向后缩去。 安叶的身影缓缓踏了进来,在她手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婴孩,正是失踪了两个时辰的筝姐儿与元哥儿,“夫人,安叶幸不辱命!” 季重莲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赶忙抱回了两个孩子,左右听听他们的心跳,探探他们的呼吸,终是喜极而泣。 郑宛宜却是瞪直了眼睛,眸中闪过强烈的不甘和愤恨,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头一动那血水已是咕咕地向外冒着,最终双脚一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题外话------ 早上十点奋战到晚上十点,55555,肩膀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月底了,有票的撒票吧,投三点热度的姑娘们请尽量留情,不要再拉低平均分了,感谢不尽啊! 第【207】章 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将军府的正厅里,裴母有些忐忑地坐在上首,手中的念珠拨得“咔咔”作响,她间或抬头向外望上一眼,一颗心怎么也落不到地。 她不知道裴衍怎么会突然回府了,接下来便是护卫的一阵搜寻,她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心下更是坐立难安。 “林梅,你去打听看看,她到底有没有……” 裴母转头看向身旁的林梅,这个丫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有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就像没了魂似的。 裴母不由暗暗瘪了瘪嘴,若是这次事成了,她少不得要重用林梅个一两年,但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了,她还是会将林梅远远地嫁走,找个厉害一点的男人管着她一辈子。 但若是林梅不安分,自己也会有办法让她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 “老夫人,婢子……” 林梅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在这样的时候还是待在裴母身边保险一些。 上房那边显见是出了事,她在甬道口等了一刻钟也没有等到那四个人出来,再加上护卫们又在大力排查,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计划的成功。 上房那边,夫人……是不是已经没了?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裴母瞪了林梅一眼,斥声道:“原本让你请了亲家姑太太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左请右请却还是找不着人,也不知道我那宝贝孙子有没有伤着那里,你快去看看!” 拗不过裴母的固执,林梅只能拖拖拉拉地向外走去,可那脚还未跨过门槛,远远地便见着一群人过了穿堂绕上了回廊,显见的便是要往正厅而来,而当头的除了裴衍,还有…… “妈呀!” 林梅低呼了一声脸色大变,忙不迭地退回了裴母身边,急声道:“老夫人……夫人,夫人她来了!” “你说什么?!” 裴母猛然站了起来,一把便攥住了林梅的手,目露凶像,“你是瞎了眼昏了头吧,这个时辰她怎么会来,她不是已经……” “真的是夫人啊!” 林梅吓得双脚有些发软,季重莲还活着,就说明那些人没有成功,她怎么能不害怕,若是事情败露了,那些人恐怕当先指认出的人就是她。 她只是一个奴婢,又不像老夫人还能用孝道当作护身符,虽然她已是打定了主意不去后悔,但事到临头,难免还是产生了一丝惧怕和恐慌。 特别是见到裴衍那副冷得像要吃人的面孔,她更是感到大祸临头,忙不迭地对着裴母跪了下去,只不住地求道:“老夫人,夫人一定知道了什么,您一定要救婢子,婢子可都是按着您的吩咐做事啊!” “你哭个什么劲儿,还没人来问罪,你便自己先乱了阵脚,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裴母冷哼一声甩开了林梅,大步向前走去。 就是知道这次事情难做,她这才给了马氏母女一千两银子,让她们别心疼钱,一定要找些手段利落的江湖人士,若是这样都让季重莲逃脱了,那莫不是老天都在助她?! 季重莲与裴衍并排而行,她面色沉凝让人看不出喜怒,那一身染了血迹的衣裳早已经被换下了,此刻的她穿着一件芙蓉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月白色挑线裙,虽然是极素净的颜色,却带给人一种沉静肃然之感,她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握紧的拳头已经缓缓放下了,若不是筝姐儿与元哥儿无事,只怕她这份怒火早已经压抑不住了。(.好看的小说) 孩子送回了上房,又托了大姑母季明惠照看着,裴衍也唤人去请了小田大夫,务必要给两个孩子做个全身的检查,谁知道之前奶娘刘氏还使过什么坏,特别是筝姐儿吐奶的那一段日子,已是成为了季重莲心中沉重的阴影! 那么小的孩子缘何要受这种罪过,还不都是因为这些大人的贪婪。 而这些人怎么对她,她都能受了,可是若要伤害她的孩子一星半点,她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想到裴母季重莲眼神一默,她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裴衍与季重莲从这一厢来,裴氏却是从另一边的回廊转了过来,她本是回了自己的苑子看看两个孩子与丈夫怎么样,又去了一趟厨房吩咐给裴母熬些清润消火的汤水,再到正厅时见到相携而来的裴衍夫妻,也只是怔忡了片刻便快步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孩子可是找到了?” 裴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已经找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裴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裴母看得纳闷,不由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霜姐儿出了事?” 季重莲看了裴母一眼,那眼神冷得有如冰箭,裴衍却是拉着她的手跨进了厅里,与裴母擦肩而过,“咱们进去再说!” 裴母跺了跺脚,满脸的恼色,“这小子,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裴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心中暗自猜测着,但还是上前来挽住裴母往厅里行去,又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母,原本她只是怕裴母担忧才没有说破,眼下一切过去了,说出来也无妨。 “这……这怎么可能?” 裴母有些震惊地看向裴氏,目光再转过了裴衍与季重莲,这才狠狠地瞥了一眼林梅,咬牙道:“什么狂徒竟敢这般猖狂,连咱们将军府的人也敢动?筝姐儿与元哥儿可还好?” 裴母有些心焦地看向裴衍,对林梅那一瞥到底不敢久了,只怕其他人看出端倪。 “幸好安叶找到了筝姐儿与元哥儿,这才知道刘奶娘竟然与歹人有牵连,若不是有她作内应,两个孩子也绝对不会脱离大人的视线。” 裴衍眼神沉静地看向裴母,唇角忽而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来,“老夫人可知道这歹人是谁?说起来那还是咱们相识的……” “咱们相识的?” 裴氏震惊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裴母心下却是一沉,对裴衍追寻的目光更是躲闪不已,脑中思绪千转,心中暗道了一声糟糕,不会是马氏母女为了省下这笔钱亲自上阵了吧? 想着这母女俩的禀性,倒是有这个可能。 可是为什么她们不动季重莲,转而盯上了筝姐儿与元哥儿……难道她们是打算…… 裴母脸色不禁沉了沉,这两母女真是好毒的心思,她只不过想要季重莲消失,这两母女竟然想要绝了他们裴家的子嗣! 不过……想想又有些不可能。 若是季重莲不死,那纵使孩子没有了,他们夫妻还年轻照样可以生养,单单只毁了两个孩子对马氏母女有何好处? 裴母想来想去有些想不通,渐渐思绪乱成了一团,手心更是出了一层冷汗。 裴衍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掠过了裴氏,直接看向了裴母,“老夫人可还记得郑宛宜?” “郑宛宜?” 裴母双手一颤,手中的念珠噼啪落地,碎裂成无数的晶石四散开来,她脸色惊惧地看向裴衍,“她竟然还没有死?!” 郑宛宜对他们有多么怨毒,裴母心里很清楚,若是两个孩子落在她的手中,那无异于是九死一生! 她对自己的孩子都如此狠心,又怎么会放过裴家的人?! 裴氏也惊讶地捂住了唇,满脸地震惊,“怎么会是她?” 林梅猛然地抬起了头来,却发现季重莲的目光一直冷冷地看向她,她心中一突,整个人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难不成……。难不成竟然是她将郑宛宜带进了将军府? 想起那个脸上长着黑斑但眼神冷厉,又隐隐透着一股熟悉感的女人,林梅脑中如有电光闪过,一刹那间便醒悟了过来,原来她就是郑宛宜! 季重莲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林梅,她每走上一步,林梅就止不住地将头埋得更低,似乎这样便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可看着那双银缎上绣着半开青莲的秀鞋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放大,她终于止不住腿软地跪在了季重莲跟前,整个人抖得犹如风中落叶。 “林梅,你着实让我太失望了!” 季重莲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重与压抑,“你这样做,便是不给自己留退路了,我虽然不是随意迁怒的人,但你的做法更会让你的家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梅颤抖不已,只是牙关都咬紧了,没有证据的事情她向来不会承认,若是季重莲只挖了个陷阱,难不成她还要往下跳不成。 想到这里,林梅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裴母。 裴母怎么说,才能决定她的命运,而她相信如今她们俩人是绑在一起的,若是裴母想要撇开自己,那这屎盆子她说什么也要扣些上去。 裴母虽然不喜林梅这般摊上自己,但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强撑着笑脸道:“重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林梅虽说如今在我跟前侍候,但从前可是你身边的人,她的品性最是淳厚不过,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来!” 季重莲勾了勾唇角,嘲讽一笑,“若是林梅不会,那老夫人呢,您会吗?” “你这越说越没谱了!”裴母有些心虚地转了目光,佯装恼怒地看向裴衍,“你媳妇这般说你也不管管,我可是她的婆婆!” “老夫人有把自己当作是我们的长辈,您孙儿孙女的祖母吗?” 裴衍神色渐冷,他一直没说话只在一旁观察着裴母的反应和表情,可结果让他很是失望,没想到这件事情真的与裴母有关,那么唯一意外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次来的人竟然是郑宛宜吧。 裴氏看了看季重莲,又看了看裴衍,有些头痛地抚额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全然都不明白?” “姐,”裴衍的目光转向裴氏时到底柔和了几分,只是嗓音仍然清冷,“老夫人串通了马氏母女,要害自己的媳妇和孙儿孙女,这样的事情搁在你身上,你能相信吗?我想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而这偏偏就发生在老夫人的身上!” 裴衍勾起了唇角,与其说他是在嘲讽自己的母亲,不如说他是在自嘲,他的母亲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此让人心冷,如此让人失望! 在决定将裴母送进庵堂里时他还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希望有更强有力的事实来将这一切推翻,可是现实到底事与愿违,即使真相如此丑陋,他也不得不直面这样的结局。 “不……不可能!” 裴氏惊得倒退两步,之后猛地看向裴母,摇晃着她的手臂急声求证道:“母亲,您告诉阿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您做的,不可能的……” “我……” 裴母张了张嘴,她是想要辩解的,可季重莲的目光仿佛看透到了她的心底,那嘲讽与不屑的冷笑让她所有的掩饰都无所遁形,她觉得指间有些发冷。 “母亲……难道真的是您?!” 裴氏彻底怔住了,看向裴母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退后了两步却还犹不可信地摇着头,口中喃喃道:“即使您不喜欢弟妹,可筝姐儿与元哥儿他们到底是您的亲孙啊,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郑宛宜带走……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您怎么能安心?” “不,郑宛宜不是我叫来的,我怎么知道你姨母竟然找上了她……” 嘲讽、怀疑、不信任,所有的情绪堆积而来几乎要将裴母给压倒,她脱口而出这些话语之后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裴母这样一说相当于自己承认她与马氏母女合谋害人一事。 裴氏震惊地看向裴母,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姐姐,你先扶老夫人下去,等这边收拾妥当了,我即刻便送她老人家回彭泽,后半辈子希望她能在庵堂中反省自己的罪过!” 裴衍的话音一落定等于是决定了裴母的命运,连裴氏都不愿意再为她求情。 虎毒不食子,谁不愿意母慈子孝,可摊上这样的母亲,也是他们姐弟的命! “我不要去庵堂里过日子,阿衍,母亲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裴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转而哭倒在裴衍的脚下,伸手想要抱着儿子的腿,却不想裴衍一错身便移到了另一旁,她整个人扑了个空,额头重重地撞在了椅角上,立时便红肿了一片。 “姐,你带老夫人下去吧,若是她再这样纠缠不休,只怕我会让她落发修行!” 裴衍的声音冷冽地不带一丝感情,裴母的哭声就像骤然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心满眼的绝望。 若不是安叶及时找回了孩子,只怕眼下她们找到的已经是孩子的尸首了,他不能因为裴母的愚蠢与无知便宽恕了她的罪行,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裴母是,马氏母女也一样。 马氏母女或许如今正在东城角的四合院里等待着郑宛宜带回的好消息,可她们最后等到的只能是衙门的抓捕文书。 裴衍不过只是用了些手段,便让马氏母女的身份换了个样,转而与叛党有了牵连,等待她们的将是流放千里的日子! 裴氏叹了一声,唤来两个丫环扶着裴母退了出去。 林梅这才颤抖着抬起了头来,一张脸上已是布满了泪水,裴母这般容易就被收拾了,只怕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更惨。 “夫人,这事府里除了老夫人外便只有婢子知道,林桃一点也不知晓,请夫人念在她曾经尽心侍候您的份上,不要迁怒于她!” 林梅咚咚咚地给季重莲磕了几个响头,着实用了力气,抬头时那额角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林梅,我知道你心有怨恨,可是你不该算计我的孩子!” 季重莲抿了抿唇,嗓音冷漠,“你所做的一切不是救赎,而是将你的家人拖入深渊,他们会永远记得他们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你的不甘和愚蠢带来的!” “夫人,怎么处置她?” 琉璃上前一步,看向林梅的目光已是含着极怒,这样吃里扒外的奴婢,真是死一千次都不为过。 “拖下去,仗毙!”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林梅必须要死,林梅不死,她意难平! 郑宛宜已经去了,而她的同伙也不会有好下场,相信裴衍自有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或许到了那时,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至于林桃知不知情,季重莲自会找人过审,林桃是梁家的媳妇,有这层牵连在的话她也只能把梁家人送到庄子上去了。 而林家人确实已经不能留了,这样的怨与仇一再地累积着,她再不想给自己身边留下任何的隐患,以至于在某一天迫害到她最亲的人。 但是碧元和小棍子……想到这母子俩,季重莲再一次陷入了犹豫之中,世事终难两全! ------题外话------ 才知道“大漠谣”竟然被禁播了,我很喜欢刘诗诗演的戏呢,好可惜啊~投票的是好妹纸,谢谢大家啦! 第【208】章 收拾子都,一解心仇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季重莲枕在临窗的炕头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安睡的两个孩子,只觉得几天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似的。 她伸出拢在袖中的右手,神思有片刻的恍然,纤长的手指青葱似的,根根嫩白细致……而那一天,这手却是沾染上了郑宛宜的鲜血! 她还记得郑宛宜死不瞑目的表情,那双染血的双眸充满了不甘与怨愤,可终究还是没有了生息! 人的生命是如此地脆弱,生与死往往也在一念之间。 季重莲缓缓收回的手握成了拳头,她不会良心不安,对于任何一个想要伤害她孩子的人,她随时能化身为一头凶狠的母狼,亮出尖利的爪牙。 事后裴衍还有些感叹,说是没想到她这般出其不意,若是将郑宛宜交到他的手上……不过念在郑父从前对裴家的恩情上,他或许也会给她一个痛快! 经过刘奶娘那事,田奶娘也没能留下。 季重莲重新换了两个奶娘,以后给孩子喂奶时,除了她身边的一个大丫环要守着,还在苑子里提了两个小丫环竹叶与竹青到屋里,别的不做,就专门与奶娘同吃同住,把她们每天的生活细则都一字不漏地禀报给她知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季重莲正在慢慢地调整心境,也在逐步地适应中。 琉璃刚将手炉里的热炭加了些,估摸着这手温不烫人了,这才递给了季重莲,笑道:“筝姐儿睡得那么香,这几天吃得也好多了。” 季重莲接过手炉淡淡地笑了笑,“还好这孩子身上没出什么毛病,即使有人使坏,她也能否极泰来,这是有菩萨庇佑呢!” 小田大夫来给筝姐儿与元哥儿做了细致的检查,两人的身体是没有大碍,只是筝姐儿有些强迫吐奶症,也就是从前奶娘刘氏在喂奶之后故意让她吐了些,这才使得筝姐儿比元哥儿消瘦。 之后裴衍也审问过刘氏,刘氏只说当初郑宛宜是想让她把孩子偷偷地给带出来,可将军府里进出的盘查都那么严,她们作为奶娘更是不能随意出门,她就想着把孩子饿瘦一些,指不定到时候拿包袱一裹便能蒙混过去。 至于当时要和田奶娘换着奶元哥儿,也是打了这个主意,筝姐儿瘦下来了,可是元哥儿还是个大胖小子呢,这不都要瘦下来才好带在身边么? 谁知道最后郑宛宜竟然是自己进了府里来。 刘氏顾忌着自己的儿子在郑宛宜手中,所以对她的话才言听计从,可到了最后,要将朝夕相处的孩子给弄死,那一丝母性发作,刘氏有些犹豫不决,也幸好安叶及时找到了他们,这才没有铸成大错。(.) 对于刘氏,季重莲半点没有姑息。 裴衍更是找到了刘氏的儿子,佯装在她面前重重摔下,也让她尝尝做母亲的那种锥心之痛,刘氏因此而疯癫至狂,而她的儿子裴衍最后却是送往了就近的寺庙,稚子虽然无辜,但沐浴佛法长于佛下,也能为他的母亲洗涮一点罪孽。 “谁说不是呢?!” 琉璃凑近了炕头,元哥儿翻了个身露出一条裹着棉裤的小胖腿,她忙把被子拉上了些,偏头笑道:“奶娘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净身,夫人还给她们准备了十二套换洗的衣物,把她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即使在奶完筝姐儿与元哥儿前不能归家,婢子看她们也是甘愿的!” 季重莲伸手抚了抚鬓角,抿唇道:“带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就是要有耐心,要精心、细心,若是她们做得好了,到时候等筝姐儿与元哥儿断了奶后,我一人封个百两银子的红封,安安稳稳地送她们归家!” 琉璃笑着附和道:“夫人心善,她们都感念着您的恩典呢!” “姑母过几天便要起程了,你再去看看准备的东西可有疏漏,给家里人的和柔表妹的可要分开装了箱笼,千万别混在了一起。” 季重莲起身走到了桌旁,桌上摆着一个雕了卷草纹的描金黑匣子,入手很是沉重,是今儿个一早叶瑾瑜托人送来给两个孩子压惊的礼物,她忙了一通还没来得及看看。 琉璃守在炕头,瞄了两个熟睡的孩子一眼,笑着接了话头,“婢子猜这东西一定很贵重,沉甸甸的很是坠手,还是叶太太记挂着夫人的好!” 赵云阳是入赘的叶家,再说叶家门第显赫,称呼娘家姓氏也是有的,只赵云阳刚入太医院,品级也不高,叶瑾瑜策封夫人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些她也不在乎。 “怕是哄孩子的玩意……” 季重莲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黑匣子,一片莹润的光芒立时便布满了屋宇,她顿时怔住了,有些惊讶道:“这……竟然是两颗东珠!” 黑匣子里铺着靓蓝色的丝绒布,绒布有两个凹位,分别放置着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东珠,莹珠的光芒在宝珠上流转,满室生辉! “叶太太好大的手笔!” 琉璃在一旁感叹,这样大的东珠就连将军府里都没有,叶家不愧在朝中经营了多年,这种世家底蕴一般府邸可是没有的。 “这次倒让瑾瑜破费了,回头我得亲自准备一份回礼。”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缓缓合上了匣子,那一阵光芒便被收敛了进去,让人觉着有些遗憾。 正月里各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叶瑾瑜脱不开身才没来到将军府,却是让人送来了如此名贵的东珠,季重莲心里自然一阵感激。 这次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可同在西城里,这消息的走漏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至于各家知道的详尽与否就不好说了。 琉璃笑了笑,瑛虹撩了帘子进来,笑着对季重莲福了福身,“夫人,宫里派了嬷嬷来,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请您出去见上一见。” “皇后派来的人?” 季重莲面上泛着疑色,这正月里就来了人,是不是皇后那厢也知道了将军府里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季重莲也不敢怠慢,留了竹叶与瑛虹看着孩子,又让竹青去唤了两个奶娘来,在琉璃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服,又梳起了发髻,这才赶到了正厅里。 那位嬷嬷已是端坐在一旁了,着一身富贵花开的褐色褙子,浅杏色的综裙,一张圆盘脸看着并不和气,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威严。 这嬷嬷季重莲认得,那是皇后娘娘从前的奶嬷嬷,还赐了家姓,她笑着迎上前去,略一福身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还劳烦石嬷嬷亲自跑上这一趟?” 石嬷嬷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侧了半身受了季重莲的礼,然后又还了一礼,才道:“皇后娘娘听闻贵府进了歹人很是担忧,这才遣了老奴来探望一番,几个孩子可还安好?” 季重莲赶忙又是一福,一脸感激之色,“不过是些宵小撞错了门,早已经处置了,孩子们也没事,谢皇后娘娘记挂。” 石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面色稍微柔和了些,“裴夫人也不要这般客气,娘娘说了,今后裴大人不在府中时,夫人有空闲大可以去宫里坐坐,娘娘与夫人本就有旧,还请夫人且莫忘了从前的情谊。” 季重莲心中微微一滞,石嬷嬷这话倒是颇有深意,皇后娘娘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心里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已是笑着点了点头。 石嬷嬷又留下了几盒从宫里带的补品与药丸,这便告辞而去。 裴衍这几天有些忙,一方面是要为前往甘肃做准备安排,一方面又要借道送裴母去彭泽,各方面的安排都不能马虎,还好有毕焰在一旁帮忙。 毕焰看着随性,做事却很是细致,倒是裴衍的好帮手,这次随着一同去甘肃,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挣个官职回来,到时候毕家也算是有了支靠。 忙了一天裴衍回府后,季重莲陪着他用了晚膳,这才说起皇后娘娘派人来慰问的事,末了才道:“石嬷嬷这样说我总觉得好似在暗示我什么,你觉出什么味了没?” 裴衍略一思忖便回过味来,只笑着抚了抚季重莲打散了披在身后的长发,“皇后娘娘有个表弟最近在谋差使,怕是想让我将他引荐到前锋营里面。” 裴衍虽然调职甘肃总兵,但从前统领左右翼前锋营,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在里面,但皇后娘娘想要安插个人还不容易,为什么偏生要走裴衍这条路子呢? 季重莲想了想,表情有些慎重道:“难道如今的石家已经这般艰难了?” “也说不上艰难,”裴衍感叹地摇了摇头,“只是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已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一言一行自然更加注意……娘娘没有去求皇上,反倒是找上了你,只怕也是不想皇上有所忌惮,我总之是要走的人了,前锋营今后会如何与我的干系也不大,就算推荐个人去也是无碍的,就当报答娘娘当初送咱们两个宫嬷嬷之情吧!” 季重莲这才点了点头,又见裴衍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蹭了过来腻在他怀中,问道:“今儿个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见你总是在笑。” “的确是个喜事!” 裴衍笑着揽了季重莲,昏黄的烛光中她的表情柔和五官柔美,微启的唇角带着一丝清浅的笑容,就像在对他做着无声的邀请,他忍不住便啵了一口。 季重莲脸上飞了红霞,娇嗔地推了一把,瞪他道:“说正事呢,别岔开话题,到底是什么喜事?” 裴衍有些不舍地瞄了一眼季重莲嘟起的红唇,就那一下着实没有过瘾,不过想着夜里便可以对妻子为所欲为,他心中又稍稍平衡了些,重新揽了季重莲在怀中,笑道:“料理掉了一个讨厌的人,这下再也不会有人敢来烦你了!” “讨厌的人?谁?” 季重莲脑中转了转,有些猜疑地侧头看了裴衍一眼,片刻后才惊讶道:“你是说秦子都?你把他给……”说到最后已是面露惊惶。 裴衍不会因为秦子都害得她早产就去把人给做了泄愤吧,那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即使裴衍如今声势正大,但也不能做些会让人诟病的事。 再说秦子都那样的卑鄙小人,没得为了他脏了自己的手。 “没那么严重!” 裴衍笑着香了香季重莲的脸蛋,“你相公我是这般没计较的人吗?明知道咱们两家人有过节,他一死,我不正好就成了嫌犯?” “那……是何喜之有?” 季重莲这才放下心来,可看着裴衍那一脸神秘的笑,她怎么有些不好的预感,当然这只是针对于秦子都的。 “他从前不是在户部任职吗?只是我动用了些关系让他调往了工部,恰巧皇陵那边山土有些塌方压坏了部分先皇祖的陵墓,皇上决定重修并将皇陵的范围再扩大一倍,但如今国库也不充裕,所以修建的时间上会拖得更久,我便向皇上举荐了他,想来没个一二十年他是回不了上京城了!” 裴衍说到这里已是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皇陵在什么地方,深山老林奇峰怪石之中,为的就是不让盗墓的人发现,那里虽然有看守皇陵的军队,但整个皇陵的确太大了,谁又知道那些贼人每次会选择从哪里进入。 再说那里条件艰险,有去无回的多了,只怕秦子都这一趟去了,就别想再回上京城里。 解决了这一大麻烦,裴衍的心气才稍稍平了些。 秦子都一个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恐怕后半辈子就只有在深山老林里憋屈死了,想想就让人心头大快! “你可真是……” 季重莲失笑地摇了摇头,却也是心情大好。 秦子都这个人本来就心术不正,这下被派往了皇陵远离了政治权力中心,也没的什么能让他汲汲钻营,这样的下场对于他来说只怕才是最苦最痛的。 笑过之后,季重莲却有一丝担忧,“你这般明显的公报私仇,皇上就没意见?” “我都愿意去那么远的甘肃了,皇上睁只眼闭只眼又能怎么样?你放心吧,皇上心里有数的!” 听裴衍这口气倒是与皇上少了几分君臣之礼,多了一分朋友之情。 所谓伴君如伴虎,裴衍能够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季重莲终是放下了心来。 ------题外话------ 今天写得有点卡,姑娘们将就着看,明天我努力一下~谢谢大家的票票,啵个! 第【209】章 夫妻将离,崇宇上京 自从裴母犯了这事后,日日便被人看管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就连在院子里活动,随身侍候的都有四五个婆子。 裴衍嫌那些年轻的丫环不稳重,如今侍候裴母的都是些经年的老妈妈,性子耐磨,却是不爱说话,裴母说十句,有还上一两句的已是不错了。 裴母顿觉日子亦发枯燥乏味,可她还不敢有抱怨,因为她怕裴衍就这样让她直接落发出家。 向裴氏提过几回,可如今女儿也不帮她了,要么就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听完就走,半点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像是完全将她孤立了起来。 特别是那两个从宫里来的老嬷嬷,裴衍请她们重新教导裴母规矩礼仪,两个宫嬷嬷自然只管做事,也没有问缘由,或许多少对于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心中也有数,教导起裴母来半点不留情面。 而面对这种有品级的女官裴母完全发不出火来,两位宫嬷嬷往那里一站,仅仅是气势威严就高出她许多倍,仅仅十多天下来,裴母整个人已经被挫磨得都瘦掉了一圈,甚至听到这两个宫嬷嬷的声音便要竖起一身颤栗的鸡皮。 对于这一点,主子们都保持了沉默,将军府的下人自然不敢多嚼舌根。 只是离别在即,季重莲难免有些不舍,想着夫妻分别之后再见得等三年,那颗心无论如何也就放不开了。 可身边还有三个孩在,她唯有打起精神来。 长风与原野要跟着裴衍离开,还有豆芽母女连同红英一道,季重莲让绣房那里给他们赶制了四季的衣裳和鞋袜,那些大毛衣裳来不及做出来,也是专门到铺里挑了些上好的皮子让他们随身带着,到了那边再做也不迟。 忙碌能让人充实起来,也能让她不再时刻想着离别的悲伤与不舍。 大年那一夜,将几个孩子早早地安顿睡了,裴衍带了季重莲出门,上京城的元宵节是很热闹的,比起除夕又是另一番韵味。 北城那边架起了好几座高高的灯楼,五光十色的花灯竞相绽放,沿途还有叫卖的各色小贩,这种热闹在白天可是见不到的。 除夕那夜季重莲要在家里顾着几个孩子,裴衍初一一大早又要进宫朝见,再说又有那事,她根本没有好好过个年节,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连秦子都也被远远地调走了,除了丈夫要外地调任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担忧的。 心情沉淀了下来,自然处处是美景。 今日季重莲穿了一身藕色的素面云纹褙子,外罩一件灰鼠毛里子的青绿色鹤氅,头上只插了支一点油的玉簪,整个打扮很是朴素。 裴衍也只穿了一件青袍便服,腰间束着宽边云纹腰带,墨绿色的大毛披风裹在身上,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对璧人。 暗卫只远远地跟着,并不打扰俩人,所以这样的空间与氛围很是让人舒心,与裴衍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也不管别人或诧异或羡慕的眼光,季重莲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情大好。 本来也就只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在他们那个时代,才正是青春年少,可以无忧无虑的年纪,而在这里,她却已是三个孩子的娘。 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呼吸着冬夜里的空气,虽然有些沁人心脾,但却更有种活着的存在感! 季重莲姿意地笑着,间或在小贩手里买碗酒酿元子,一颗喂给裴衍,另一颗自己吞下,虽然那味道并不比家里厨子做得好上多少,但那种朴实无华的感觉才更纯粹。 糖葫芦是从前做孩子时的最爱,可眼下吃一个她便觉得牙酸,索性全塞在了裴衍怀里。 裴衍只无奈地笑着,那宠溺的目光让人觉得温暖而窝心,就像一颗伸展的大树,能够包容她的所有,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无论是美好还是瑕疵。 俩人走完了城北,到了东城的河边,这里依然有人在放着河灯,那些细小的微弱的光芒飘浮在河面之上,就像星星点缀着夜幕,有种宁静无声的美。 季重莲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不远的大树下卖河灯的商贩,一手挽紧了裴衍的胳膊,“阿衍,咱们也去放几盏河灯吧,几个孩子都为他们放一盏,愿他们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还有宇哥儿,希望他能金榜提名,还有祖母,愿她能健康长寿……” 好多好多的祝愿,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季重莲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满脸的兴奋。 “瞧你那模样,”裴衍拉住了季重莲的手,将她的双手合在掌中呵着热气,心疼道:“那么多的河灯你能拿得完吗,我让人去买就成,你一双手冻得像冰,咱们在一旁看着就好,保证一个人都不落下!” “好,可不要落下了,还有姑母、大姐姐、三姐姐他们的。” 季重莲想了想便同意了裴衍的提议,的确那么多的河灯她可提不过来,只手心被他吹着热气有些痒痒的感觉,她见到河边有不少人向他们投来好奇注视的目光,她微微有些红了脸。(.好看的小说) 裴衍却没在意,只又是呵热气,又是揉又是搓的要将季重莲的一双小手捂热和,半晌才头也没转地吩咐了一声,“按夫人说的买够了河灯,从桥头放过来,全部要莲花形状的。” 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季重莲只是眨了眨眼,却什么也没看清。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河面上的灯少了不少,原来是有人在桥那头拦截着不让河灯飘过来,已经有人抱怨了起来,季重莲听到那头有些吵闹和喧哗,但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桥头下终于悠悠地飘来了河灯,一盏连着一盏,皆是莲花的形状,有全开的,半开的,甚至还有几朵莲花连在一起的,有些还只是花苞,因为灯纸的颜色不一,映照出的光芒也是五彩六色的,看起来尤其美丽。 季重莲忍不住走近了河边,一朵一朵地数着,足足有五六十盏了,她不由诧异地看向裴衍,“怎么那么多?” “每个人都要兼顾到,自然是多多益善!” 裴衍呵呵地笑着,捂了季重莲的手在怀中,俩人相携站在岸边,看着那一盏盏河灯越飘越远,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和祝愿…… 季重莲双手合十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倚在裴衍的肩上,面上漾着恬然而满足的微笑,“阿衍,这个元宵我过得很快活!” 裴衍伸手揽了季重莲在怀,畅想着未来,他的唇角不觉翘了起来,“傻丫头,以后咱们还有很多个除夕、元宵,你会比今天更快活,等霜姐儿、筝姐儿和元哥儿长大了,成家了,他们再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时候一大家子的人该是怎么样一个景象啊……” 孩子们的孩子……一大家子…… 这几个字眼她很喜欢,能这样安乐和顺的过一辈子,她也就知足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正月十六裴衍便正式启程了。 季明惠跟着队伍回丹阳,一路有裴衍带着亲卫护送沿途也要安全许多,之后再转道彭泽,将裴母送到离城区最远最僻静的一个庵堂。 裴母甚至连彭泽的宅子也不用回了,裴衍早便向那边打了招呼,庵堂的后院已经单独辟了个院子做为裴母的修身之所,裴衍还留下了护卫看守,足以保证那里的清静,并且与世隔绝。 只裴母到了那处地方,见着了一溜青棚草房并一口苦井,顿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还好两个宫嬷嬷是打定了主意要返璞归真的,对于这样的待遇也觉得没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没有吃过,如今野菜下稀饭那也是一种境界,再说裴衍只是让她们住得宁静,相信在吃食穿衣上半点也不会亏待的。 而那几个侍候裴母的老妈妈,裴衍更是给了大笔安家银子,又让他们的家人在将军府里谋了差使,就算她们守到裴母终老,那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裴氏是与裴衍一起送裴母到的庵堂,回来时便与季崇宇一道。 姐弟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季崇宇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少年,一身深蓝直裰衫得他挺拔俊逸,眉眼如墨,举手投足间有种风高云淡的豁达与开朗。 季重莲见了觉得很是奇怪,一问才知道自她怀孕从丹阳离开,季崇宇过了秋试后竟然和杜夫子一起相约着四处游历,之后与她来往的信件都是由季崇宇泽代笔而书,她这个大堂哥没什么别的长处,一手笔迹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么说来,你是走了很多地方?” 季重莲将季崇宇按坐在椅子上,感叹道:“这事有什么不好和我说的,你能不读死书,还知道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对这事我只有支持的份,哪里会出言反对?” “那时没想那么多。” 季崇宇赧然一笑,在季重莲面前他才现出几分少年的青涩之感,“当时走得急,杜夫子只带几个从前的学生,名额有限,若是我不去立马便有别人占去了……我又怕家里人挂念没敢实说,所以一直住在县城里也没回去过,幸好有大哥帮着代笔,倒是瞒过了两边,连年节都推说在馆里陪着夫子一同过的,姐姐可别说破,免得祖母怪罪。” “你这滑头!” 季重莲点了点季崇宇的额头,“如今会试在即,你游历了那么久,可碰了书本,温习过课业了吗?” “倒是不曾。” 季崇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却是信心满满地说道:“书本上的知识都是死的,要活学活用嘛,姐姐别担心,我只要再过一遍便无碍了。” 季重莲笑着点头,“姐姐也知道不能一次就吃个胖娃,你还年轻,若是这次不过还有机会的,别勉强自己就好。” “姐姐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季崇宇抚了抚胸,有种骤然松口气的感觉,倒是让季重莲有些哭笑不得,她记得自己平时可没给他什么压力,但也拗不过家里人对他的期望过高。 季家到了这一代,可就指望着季崇宇能够出人头地,这也是大家共同的期许。 又唤来了琉璃,吩咐道:“拨两个小丫环侍候舅少爷,大人走时留了他身边的一个小厮和长随,也叫到舅少爷跟前服侍着。” 琉璃在旁边笑着应了一声。 瑛虹却是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季崇宇,见他眉宇轩然,身姿挺拔,不同于他们家大人那股武将的气势磅礴,却有种文人的细致文雅,唇角边不由升起了一抹少女含羞的笑。 浣紫在一旁看了却有些皱眉,夫人虽然大度,却也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身边的丫环对舅少爷有什么想法的,想到这里,她借着抱霜姐儿的功夫挡住了瑛虹的视线。 视线骤然被挡,瑛虹微微嘟了唇角,还暗自瞪了浣紫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季崇宇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看着霜姐儿便伸开了怀抱,笑道:“霜姐儿可还记舅舅?” 那次回丹阳看到霜姐儿她也不过才一岁半,小小的女娃却是古灵精怪,身手灵活不说,那张嘴巴也特甜,讨得季老太太很是喜欢,简直将她宝贝成了心肝。 霜姐儿想了想,却是笑着扑向了季崇宇,“舅舅长得真漂亮!” 季重莲头痛地抚额,这孩子原来喜欢美男子。 在丹阳时便缠着季幽兰家的智哥儿不放,那智哥儿长得唇红齿白,真是比小姑娘还漂亮,再到俩人分别时还有些难分难舍呢。 没想到霜姐儿见到季崇宇,又上演了这一出。 季崇宇哭笑不得地抱着霜姐儿,“霜姐儿,男人可不能说漂亮,那是女子的专利。” 霜姐儿咬着手指头望天,一脸的懵懂无知,“舅舅是男人?”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季重莲更是笑出了眼泪,好吧,或许不久的将来她该开始对霜姐儿展开性别教育了。 ------题外话------ 这几天有些倦怠,估计到了写文的疲倦期了,我在继续坚持,姑娘们多体谅一下,谢谢大家给力的投票,感谢! 今天晚上家里热水管爆管了,家里老中小三代女性同胞立刻傻眼了,半天竟然都关不上水阀,卫生间里淌成了一遍汪洋,所以说男人在家还是很重要的,哎~ 第【210】章 林家下场,生死一念 转眼间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而这个时候,裴衍或许还在前往甘肃的路上,估摸着最早也得三月底四月初才能到达。(.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原本以为裴衍离开后,自己会沉寂很久,可霜姐儿一闹腾,再加上筝姐儿与元哥儿的争相啼哭响在耳畔,她的日子又变得充实而忙碌了起来。 好好调养了两个来月,筝姐儿吃上了饱奶,那身子也开始涨得圆圆鼓鼓了,不过这孩子大多数的时候都很安静,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元哥儿倒是喜欢与霜姐儿一起闹腾,即使他只会躺着挥舞手脚,也势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浣紫与琉璃在稍间里整理着樟木箱笼,想着今日天气正好,可以把好些大毛衣裳连同棉被拿出来晒晒,也去去这一冬的霉气。 竹叶与竹青像两柄标枪一样站着,两个奶娘知道季重莲和气,也从初时的拘谨慢慢变得大方了起来,只是上下有别她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部分的时候都保持着沉默,除了与两个孩子逗乐之时。 季重莲端起炕几上的粉彩梅花瓷蛊抿了口清茶,随意问了句,“怎么这段日子总是见不到瑛虹,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浣紫有些紧张地与琉璃对视了一眼,琉璃对她呶了呶嘴,她这才探头出来回了一句,“只怕是去厨房里了,今儿个本要给霜姐儿熬个川贝雪梨汤,婢子让她去帮着注意下火候。”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笑了笑并没有在意,“瑛虹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活泛了,咱们苑里都拘不住她!” 本是随意的一句玩笑话,却被恰巧回屋的瑛虹听了个正着,她赶忙上前曲膝行礼,有些紧张道:“婢子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请夫人责罚!”袖中的帕子捏了个死紧,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隔扇旁的稍间里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紫色衣裙,不会是浣紫说了她什么吧? 瑛虹本就与浣紫同住一间屋,俩人的感情也不比平常,可自从季崇宇上京城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起了极其微秒的变化,到了如今连谈心也很少了。 季重莲搁下手中的瓷蛊,着意地看了瑛虹一眼。 今日的瑛虹穿了一身茜红色的妆花褙子,内里一条浅银红挑线裙,头发梳成了桃心髻,鎏金点翠步摇在发间颤颤巍巍显出几分少女的妩媚,粉面桃腮,青春逼人,一看就是特意收拾打扮过一番。 季重莲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面上却是淡淡一笑,“起吧,我可有说过你什么,难不成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成?”说到最后已是笑出了声来。 府里就这些人,平日里也没见瑛虹这般花心思打扮。 几个丫环她本也就不打算留作通房什么的,这一点在初时季重莲便与她们说明白了,若是肖想男主子的丫环她是绝对不会用的。 那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让瑛虹起了这样的心思? 季重莲沉下心来细想。 瑛虹的脸色却是猛然一变,僵直地站在那里都要凝成了一块人雕。 浣紫感觉着气氛不对,赶忙捧了几件大毛衣裳转出了稍间,笑着对瑛虹打趣道:“瞧把你吓的,夫人是和你说着玩的,厨房里的汤水可还没熬好吧?正巧你得闲了,快来帮着我与琉璃一同理理箱笼!” 瑛虹这才如梦初醒似地抬起了头,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顺着发鬓滴落了一滴冷汗,却是强笑着看向季重莲,“夫人可是吓死婢子了,婢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来,这就去帮着她们整理箱笼。” “去吧!” 季重莲摆了摆手,目光却在浣紫与瑛虹身上打了个转这才收了回来,转而笑着抱了霜姐儿在怀,不让她再闹腾元哥儿,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你安师傅说这个月又该给你泡药澡了,你可要好好地跟安师傅学,知道吗?” “知道了,娘亲!” 霜姐儿的声音响亮又清丽,元哥儿在一旁听了直想往这边蹭去,奶娘笑着抱着他挪了过来,筝姐儿的目光也是跟着转了过来。[] 霜姐儿却是两手一摊,倒在了季重莲怀中,有些焉焉地道:“娘亲,我不想和元哥儿玩了!” “为什么?”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搂着霜姐儿,刚刚不是还玩得好好的? “元哥儿不会说也不会跳,不像木家哥哥还能陪我玩闹,和元哥儿玩真是累人!我想木家哥哥了……”霜姐儿有些依恋地靠着季重莲,小声道:“也想爹爹……” “傻孩子……”季重莲叹了口气,却把霜姐儿搂得更紧了,她又何尝不想他们?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说筝姐儿与元哥儿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只怕到时候就连霜姐儿都已经忘记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沉了下来。 瑛虹见着季重莲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了,转而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浣紫一眼,又转进稍间里抱了两床被子,这便与浣紫一同到院子里去晾晒了。 琉璃在稍间里将剩下的不用晾晒的衣物又重新叠好收拾了起来,忙完这一切后时间已近了正午。 奶娘已经抱了两个孩子出去,小丫环提了食盒来,琉璃与浣紫又侍候着霜姐儿与季重莲一起用了午膳。 如今裴氏与季宁夫妻连同他们的两个孩子虽然都还住在将军府里,但因为两个苑子隔得不近,这饭食也就分开用了。 裴母离开后裴氏便将府里的中馈交还给了季重莲,等着季宁这次会试之后,若是定了官职,不管是外放,还是在上京城里,他们只怕都会搬出去单过。 季重莲留了几次,只说将军府里的宅院也空,就是多住个几十口也是完全住得下的,可裴氏很坚持,她见再劝也无用,遂好好说道了一番,便也各自散了。 季重莲知道,即使裴氏在理智上认同他们夫妻对裴母所做的事,但感情上还有些不太能接受,那毕竟是生养她的母亲,养育了她那么多年,即使长辈犯了过错,子女也不能忤逆,这是孝义伦常,历来便是如此。 裴氏记事毕竟比裴衍来得早,从前在上京城里裴母是怎么宠爱她的,那些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若她真的连自己的母亲都不顾了,她不是枉为人女? 而季重莲与裴衍所做的,似乎已经跳出了这个圈子,虽然大家表面上不说,但心理上能够接受的毕竟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什么季重莲能够很快地在将军府里竖立起威信,连自己的婆婆她都能给弄走了,这些下人在她面前又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罢了,世事本就如此,有得便有失,如今这般季重莲也不想强求,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季重莲重掌中馈后,采秋也回来帮着她管事,只是平日里事情忙,她呆在正屋的时间反倒不如做丫环的时候多了。 午膳后浣紫抱了霜姐儿去午休,季重莲将琉璃唤到了身前,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你可知道瑛虹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心里相中了谁?” 琉璃目光一闪,咬着唇有些欲言又止。 季重莲微微挑起了眉,无端地散发出一种威严感,“怎么?如今就连你也不对我说老实话了?” “夫人恕罪!” 琉璃双腿一软,面色有些惶惶地跪倒在季重莲跟前,迟疑道:“不是婢子不愿意说,但若是婢子告诉夫人,请夫人饶了瑛虹,她不是有心的……” 季重莲心下一沉,手指不由轻轻地磕响了炕几,带着一种舒缓的节奏。 琉璃却有些发慌。 她不是想在背后说瑛虹的坏话,可这事若是不止住,指不定今后就要酿成大错,她虽然没有浣紫与瑛虹的关系深厚,但都是一同进的府,那份情宜自然不比寻常。 季重莲目光渐深,缓缓收回了手拢在袖间,指间微微有些冷,“瑛虹看上了……宇哥儿?” 季崇宇年少俊朗,会有女子爱慕并不奇怪,再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可这个人若是自己的丫环……季重莲眼神倏地一暗。 琉璃身子一抖,整个人伏得更低了,“夫人,瑛虹不是有心的,婢子回头便告诫她,让她断了这心思!” 她们是什么身份,季崇宇又是什么身份,丫环在背后觑觎主子,这在哪个府里都是不能容忍的! 季重莲沉思了一阵,才道:“这事你先不要对瑛虹说,待我想想。” 季崇宇如今正要待考,她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他的心情,只等会试有了个结果再说。 各个府里的少爷,十四五岁的便在屋里放通房的不是没有,从前胡氏也问过季崇宇,但他只说功名不成,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但若是考上了功名呢? 季重莲默了默,不管怎么样也要先给季崇宇娶了妻再说,这些通房小妾的她半点不感冒,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的想法。 “这段日子拘着瑛虹些,别让她有事没事在外面转悠,多在屋里呆着。” 季重莲这样吩咐,琉璃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 第二日天气也是晴好,季重莲好心情地正想描个时兴的花样子,给霜姐儿做裙子时用,这样的事情在她当姑娘时常做,可是嫁人后却是已经好久不描了。 红英和碧元自然知道,只是后来跟着她的几个丫环不了解罢了。 想到红英与碧元,季重莲不禁在心里轻叹一声,两个丫环都不错,但却是各有各的不幸。 红英如今摆脱了景家,虽然面上是一身轻松,但谁又知道她心里的悲苦? 至于碧元还有小棍子……对林家的处置她始终有些狠不下心来,这事便一拖再拖。 只林梅的尸体她是让人送回了丹阳的庄子上,如今林家人也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琉璃在一旁磨了墨,季重莲正卷了袖子提笔沾墨,瑛虹却像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夫人,林楼家的带着她儿子来了!” 季重莲一怔,笔上的墨汁顺着滴下,很快便在纸上晕开了个重重的黑点,浸透了过去。 琉璃有些迟疑地望了过去,“夫人?” 林梅出了那样的事情,林家的人在将军府里已被唾弃,碧元这个时候带着小棍子上京,难不成是想给林家人求情来了? 夫人还没有打算怎么样处置林家人,但若是碧元求到了跟前,保不准要因为从前的情谊而从轻发落了。 不过,碧元母子确实也很是无辜,想到这里,琉璃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夫人!” 瑛虹一张脸红扑扑的,嘴上却是厉害,“林家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林楼家的从前是在夫人跟前侍候的,眼下可也没脸再回来,夫人千万别心软!” 季重莲扫了瑛虹一眼,并不说话,琉璃却是上前斥了一声,“夫人还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瑛虹咬了咬唇,满脸的不甘,“婢子也是实话实说,夫人心太善了。” “夫人若不心善,如今哪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张狂?!” 琉璃说着便要去拧瑛虹的耳朵,夫人心里已经对瑛虹生了刺,这丫头还要事事拔尖出头,这是要等着数落不成? 瑛虹侧身躲了躲,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偷眼瞄了瞄季重莲的脸色,见她并不说话,显然是对琉璃的话也有几分认同。 瑛虹心里不由一滞,难道自己这段日子的作为到底是引的夫人不快了? 瑛虹咬了咬唇,垂首道:“是婢子的错,还请夫人责罚!” “去将碧元他们母子带进来吧!” 季重莲眸色渐淡,看了看纸上的墨迹缓缓搁下了笔,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绕过桌案向内室而去。 花厅里燃着清新淡雅的百合香,碧元有些忐忑不安地站着,一旁的小棍子早已是哭红了眼,只瘪着嘴委屈地不发一言。 厅里守着两个小丫环,看向碧元母子的目光已是极其不屑,林家人先是背主,之后更是做出暗害主子的事,林家人都还敢出来晃悠,也不怕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碧元紧紧地抿着唇,一手牵着小棍子,只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季重莲便带着琉璃与瑛虹到了,她穿了一件家常半旧的蜜合色通袖夹袄,一条浅杏色的挑线裙子,通身没有一件饰物,犹如洗尽铅华一般地淡然到了极致,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及优雅。 她的步伐刚刚跨进了门槛,碧元闻声而动,已是牵着小棍子猛地转身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只哽咽地长跪不起,“夫人,奴婢有罪,奴婢愧对夫人……” 季重莲摇了摇头,径直越过碧元母子坐到了主位上,左右看了一眼,琉璃立刻让那守着的两个小丫环退了出去,关了门守在厅外。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孩子还那么小,别跪凉着了!” 季重莲淡淡地开口,这一刻她心里的感觉也复杂极了,若是碧元没嫁给林家人,若是林家的人不那么贪婪,若是林梅没有起那坏心思,是不是一切会有所不同? 可这也仅仅是如果。 “夫人……” 碧元抬起了头来,季重莲这才看清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色青白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不已,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呜呜……” 小棍子也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夫人,大姑姑死了,祖母和祖父都死了,连爹爹也死了……” 小棍子口的中大姑姑自然就是林梅,小姑姑林桃倒是已经嫁作了梁家妇,如今就在城郊外的庄上,但林家的其他人……怎么会死了的? 不禁季重莲诧异,一旁的琉璃与瑛虹对视一眼也不敢置信的模样。 “林梅做出这等事情,林家人怎么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夫人不处置咱们,那是您宽厚仁德,可不能因为您的慈悲咱们就能当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碧元抹了一把眼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淌下,很快便在她身前积了个小洼,“在奴婢离开时,相公与婆婆他们便服毒自尽了,奴婢放不下小棍子,又想着一定要来夫人跟前请罪,奴婢已经是林家的人了,自然与他们生死一处祸福相依,今儿个不管夫人原谅不原谅咱们,这个头奴婢是一定要代他们磕了的!” 说着碧元便猛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上立时见了血,许是这样还不够,碧元又按着小棍子对着季重莲猛磕了几下,口中呜咽道:“林家人有罪,林家人该死!” 季重莲实在看不下去,忙挥手道:“还不上前拉开他们!” 琉璃与瑛虹应了一声,当先便奔过去架住了林桃,小棍子却已经被自己的母亲磕得晕了过去,抬起的额头红肿一片。 季重莲看了连连摇头,“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夫人,奴婢也不想的……” 碧元的泪水肆意奔流着,渐渐地模糊了她清瘦的脸。 琉璃与瑛虹看得有些不忍,纷纷撇过了头去,见碧元不再猛磕头,遂放开了架住她的手。 季重莲闭着眼长叹了一声,“既然林家人都不在了,那么如今你和小棍子也是自由身了,天高地大,你想走到哪里便走到哪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虽然季重莲很同情碧元母子,但留着碧元在身边是不可能的,小棍子是林家人,也许现在他还不知事,可将来呢,若是知道自己一家子是怎么死的,难保他心中不会有记恨! 而她,也再不会养虎成患! 碧元只是点头,却不说话,抹干了泪水的她神情有些木然,却本能地把晕了的小棍子紧紧抱在了怀中。 婆家的人都没了,她当时只想着要带小棍子上京城给夫人磕头,可今后怎么样,她全然没个打算,也许她心中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决定,但到底对孩子有几分不舍。 季重莲又问道:“林家人的尸首可好生收殓安葬了?” 碧元怔了怔,才点头道:“奴婢来之前已经安葬了他们,也给林桃捎了信去,让她有空的时候便来拜祭一番。”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琉璃吩咐道:“去拿些外伤的药和棉纱布,再取三百两银子来。” 琉璃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又与瑛虹一道给碧元母子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恰好小田大夫今天来给两个孩子例行问诊,季重莲又让她看了看小棍子,得知小棍子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那银子碧元说什么也没拿,只默默地抱着小棍子离开了将军府。 季重莲回到屋里左想右想总觉着哪里没对,回头猛地惊醒过来,“碧元是不是说了一句她是林家的人,自然与他们生死一处祸福相依?” 琉璃愣了愣,想了想才点头道:“好似确实说了这么一句。” 季重莲已是脸色大变,“快叫安叶追出去看看,我怕这傻丫头要寻了短见!” 琉璃慌忙地奔出去找了安叶,可到安叶追出去后,碧元母子已是不见了踪影。 上京城里那么大,七拐八弯的没个定数,要找两个人一时半会也不容易。 琉璃便安慰季重莲许是碧元母子回庄上了,就算他们不离开,也能在庄上过活一辈子的,季重莲自然不会撵他们母子离开。 可就这样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季重莲还是接到了一个噩耗。 说是昨儿个夜里有个女人在东城那边投了河,飘了一夜才被被人捞了起来。 安叶去认了人,果然是碧元无疑。 至于小棍子,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得知这个消息后,季重莲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让安叶去为碧元殓了尸,请人运回丹阳的庄上与林家人合葬,又让衙门帮着寻找失踪的小棍子。 碧元不在了,至少她的血脉要帮她给留着,就算不长在自己身边,只要活着,那对于碧元来说也是一种希望,一个安慰。 这,也是她能为碧元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题外话------ 明天是2014年的第一天,是元旦节,也是月的生日,在这三重喜的日子里,月想对一直以来订阅支持本文的姑娘们予以感谢回馈,只限在1。1号留言的姑娘们喔,机会不多,送完即止,你懂的,嘿嘿! 还有1。1号月想休息一天好好过个生日,所以2号的更文就没着落了,大家知道我是提前一天写文,第二天凌晨更文的,所以2号凌晨如果没有准时更新的话也不要急,3号再来看吧!新年快乐! 第【211】章 识味追踪,状元及第 衙门找了几天才给将军府送来消息,只说一个疑似小棍子的男孩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若是要追根溯源恐怕牵扯得更多。 意思就是暗示季重莲不要再找下去了。 如今裴衍奔赴甘肃,上京城的府尹不买她的帐也很自然,谁知道今后裴府会是个什么走向,表面上意思意思有个交代也得就了,难道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还要上赶着去做不成? 季重莲身边的几个丫环知道后很是气愤。 瑛虹虽然从前不屑林家人的行为,但碧元却为了林家人的错误而牺牲了自己,同样是季重莲身边出来的丫环,她的心中怎么能不唏嘘,对小棍子的行踪和下落便更加关注了。 “夫人,您可一定要找到小棍子,这是碧元姐姐留下的最后血脉了,若是不然,怕她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的……”瑛虹说着便抹起了泪。 浣紫有些感同身深,只抱紧了霜姐儿不说话。 琉璃叹了一声,道:“这事咱们也别为难夫人,该怎么样都是各人的命!” 霜姐儿左瞅瞅右瞅瞅,从浣紫的怀中挣扎了出来,几步跑到临窗的炕边牵了季重莲的手道:“娘亲,你们是在找小棍子哥哥是不是?那天我碰到他,他还给我了一只小蛐蛐!” 霜姐儿说着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找出了一只草编的小蛐蛐,只是草料有些泛黄,被她揉捏得稍稍变了形。 安叶本就站在一旁,此刻见到那只小蛐蛐却是眼睛一亮,“夫人,或许我有办法找到小棍子了。” 季重莲怔了怔,接着目光便转向了霜姐儿手中拿着的小蛐蛐上,有些迟疑道:“你说……是靠它?” 若是小棍子真被人贩子给拐走了,眼下真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 府尹大人虽然不想为这点小事尽力,但有些话却是说对了,若是找到了这些人贩子,只怕解救的不是一个两个,至于这些人到底是被拐了的还是被卖了的,若是能再回到从前亲人们的身边,只怕真要牵扯出很多的事情。 但这些都不在季重莲关心的范围之内,眼下她只一门心思地想要找到小棍子。 安叶对霜姐儿招了招手,笑道:“霜姐儿若想找到小棍子哥哥,就把那只小蛐蛐给师傅。” “师傅有办法?” 霜姐儿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将小蛐蛐递了过去。 安叶接过小蛐蛐在鼻间一嗅,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一点,唇角不由微翘,“你们可知道世间上有一种鸟叫做蜂鸟,它身形极小巧,但速度很快,识味追踪更是好手,我师傅便养了一群蜂鸟!” 季重莲双手交叠拢在身前,只眸中闪过一丝激动,“你是说蜂鸟能够找到小棍子?” 安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敢保证,但可以试试。” “那师傅你一定要找到小棍子哥哥!” 霜姐儿揪着安叶的衣角,只仰着头极其认真地望着她,一双眼睛犹如闪亮的宝石。 被那样一双明眸盯着,任谁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安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揉了揉霜姐儿的额发,宠溺道:“那你等着师傅,师傅回来时咱们再泡药澡,这段日子可不能偷懒,每天的基本功都不能落下,师傅回来要检查你的功课。” 霜姐儿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季重莲呼了口气,放下一半的心来,嘱咐安叶道:“那你早去早回,府里不用担心,咱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几个丫环相视一笑,也齐齐地松了口气。 安叶离开也不知道会走多久,但接下来便是季崇宇参加会试之期,这可半点不能马虎。 这个时候的考生不仅是要学问好,字写得好,更重要的还是要身体好,不然还未坚持到科考完成,指不定就因为身体的原因先累倒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好在从前季崇宇便跟着石家兄弟一起炼过体,虽然武艺上没什么建树,但到底身体比一般人强健了些,这些年也没有落下。 季重莲亲自将季崇宇送到了考场。 裴氏也对季宁鼓励了一番,这才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转过身时,俩人的目光恰巧撞在了一处,季重莲笑着上前挽了裴氏的手,“趁着还早,姐姐陪我四处走走吧!” 考场也分了四道门,季重莲他们将人送到的是西门的入口,清晨的人很少,青石板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水,有些湿滑。 几个丫环跟着她们身后,俩人分别带上了帷帽,长长的绡纱垂了下来,倒是阻隔了别人的目光。 “两个孩子还在睡着吧?”季重莲笑着问裴氏,“姐夫这次定能高中,只是若真的任了职,到时候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空闲教导乐明了。” 裴氏脚步一顿,点头道:“孩子都在睡着……你说的这事我也想过,只是乐明他……到时候再看吧,孩子还小也不急着。” 季重莲也不知道裴氏心中的打算自然不好多说,只笑道:“姐姐也别想那么多,我看乐明是个省事的孩子,人也聪明。” “乐明倒是不用我操心,就是乐晴不让人省心,回头我真要好好拘拘她才行。”裴氏慢慢地向前走去,深紫色的裙摆滑过地面很快便湿了一片。 季重莲的步伐微微落后了一些,裴氏不由停住,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惜,“倒是你,孩子都还那么小,阿衍又不在身边,这几年要辛苦你了……”轻叹了一声。 同是女人,自然最了解带孩子的辛苦,何况丈夫又不在自己身边,一个女人得有多坚强才能撑起这个家啊! 想到这里,裴氏心里原本还对季重莲存着的一丝疙瘩也烟消云散了。 季重莲怔了怔,眸子微微泛红,“只要我好好地守着这个家,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还有孩子们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傻丫头!” 裴氏转身走回了几步,一手揽过季重莲的肩膀,“有什么委屈也别憋在心里,好歹姐姐还在这里陪着你。”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笑着点了头。 这一场考完之后,季宁基本是被人给抬了出来。 季崇宇还好,能够独自走出考场,只是刚一跨出考场的门槛,整个人便也虚脱了,小厮只能将俩人扶进了马车里,驾着马车而回。 裴氏与季重莲都有些担忧,但也知道这是考生的正场反应,遂让人伺候着俩人各自洗涮了一番,又绞干了头发,这才放在床榻上任由他们大睡一场。 放榜的日子是在三月底,季崇宇考了个第三名,而季宁则是考了二十六名,大家总算放下了心来,接下来便静等着殿试了。 季崇宇考中了只是名头未定,将军府便有很多夫人上门来拜访季重莲了,明里暗里就是想为季崇宇保媒说亲。 季重莲处事圆滑,既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也没有拒绝得绝对干脆,这说亲除了说,还要相看,再说季崇宇的婚事家里还有长辈做主,就算她觉着好了,还是要过问一下季明宣与胡氏,甚至是季老太太的意见。 以此为由,倒是让季重莲推了许多桩明显是不合适的姻缘。 季崇宇却没有为这些操心,睡得精神饱满后便出去呼朋会友了。 季重莲也能理解他,辛苦了这些天,难得解脱了下来,是要和朋友们好好乐乐,缓解一下精神的紧张,至于最后的殿试结果是如何的,他们两姐弟反倒不怎么看重了。 只是瑛虹最近被琉璃拘着不怎么能出苑子,一时之间她有些焦灼。 季崇宇这次考中了,她多想当面恭喜他一声,可也明白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差距便是越来越远了。 她只不过是喜欢他罢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不可能,以及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天堑。 瑛虹顿时变得沮丧了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季重莲都看在眼里,遂等着浣紫与琉璃去忙其他的事了,专程把瑛虹一人叫到了跟前。 被季重莲的目光注视着,瑛虹更觉得忐忑,心里一直打鼓,面上却是强笑道:“不知夫人单独让婢子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季重莲默了默,叹声道:“瑛虹,我对你如何?” 瑛虹一惊,猛然抬头看向季重莲,急声道:“夫人对婢子自然是极好的。”说着已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季重莲跟前,低垂着目光,“夫人,婢子这段日子……这段日子……”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她就是说不出来。 夫人会允许自己喜欢季家舅少爷吗? 夫人又会允许自己的弟弟纳一个丫环为妾吗? 这样的妄想在她心里兜兜转转了好多天,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来? “瑛虹,这话我只问你一遍。”季重莲正了正神色,肃声道:“你当真想去服侍宇哥儿?” “婢子……” 瑛虹诧异地看向季重莲,脸色一下涨得绯红,却是咬紧了唇不说话,但内心却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成全,还是让她放弃? 若是后者,她还不如不说。 但若是夫人说的是真的,那么错过这一次只怕她会后悔终生的。 想到这里,瑛虹看了一眼季重莲,双手绞紧了衣摆,有些不安道:“婢子一心伺候夫人,本不该有其他妄想,只是……还请夫人恕罪!”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这便是想要到季崇宇跟前服侍了。 季重莲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但这事我还要问过宇哥儿的意见……” 听季重莲这样一说,瑛虹立马直起了身来,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情立时转变成了惊喜,连面上都不觉带了几分雀跃,像划破了阴霾洒满了阳光的碧空,一晴到底。 “你也先别高兴!” 季重莲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这事还没个定数,若是宇哥儿不愿意,从今往后你也得歇了这心思。” “是,只要夫人愿意为婢子这一说,婢子就是死也甘愿了。” 瑛虹忙给季重莲磕头,喜极而泣的泪水沾湿了她的手背,可她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甜蜜与欣喜。 能有今天这样的进展可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也只有像夫人这样的主子才能如此体恤下人,能到夫人身边,她果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小小年纪,谈什么死不死的,日子还长着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点头莲花墨印的白瓷茶蛊抿了一口,又道:“这段日子你还是尽量在苑子里呆着,别没事乱跑,免得让人笑话。” “是。” 瑛虹红着脸低下了头来,这时她才想明白这段日子琉璃拘着她定是得了季重莲的吩咐,想着想着便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她可还在心里埋怨过琉璃呢。 “外面怎么那么吵,我好像听到了鞭炮和锣鼓的声音……” 季重莲有些疑惑地搁下了茶蛊,便见到采秋满脸喜色的掀帘子进了屋,如一阵风似地刮到了面前,笑着对她矮身一福,“奴婢是来恭喜夫人的,夫人这下可要好好地打赏咱们了!” 瑛虹也站了起来,惊喜地看向采秋,“采秋姐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舅少爷……” 季重莲遂反应过来,今日是季崇宇的殿试之期,大殿之上会分出三甲名额,还有赐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考生,这个日子对所有等待的学子们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季重莲即使再淡定,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站起了身来,形喜于色道:“快说,是不是宇哥儿他……还有姐夫……” “恭喜夫人了!” 采秋笑着叉腰福了福,“奴婢已经派人到季太太那里报喜了,季老爷中了二甲第十八名,而舅少爷被皇上钦点了状元郎!” “什么?!” 季重莲惊喜不已,季崇宇若是被皇上点了状元郎,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瑛虹站在一旁也是激动不已,那她……她要是能被季崇宇收在房中,那可是一辈子的造化! 当然,她看上的并不是季崇宇的才华,而是实实在在的喜欢他这个人,如今得到这个喜讯,她只有替他开心的份。 采秋笑着说道:“夫人,大家可都还等着您打赏呢!” 季重莲高兴地点头,“赏,都有赏!” .. 第【212】章 意气风发,出言婉拒 季崇宇中了状元,这对季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季重莲不仅让采秋给内院的丫环婆子都打了赏,也吩咐朱管事给外院的仆从和小厮都发了喜钱,连着将军府里的护卫们都没有落下,人人脸上一片欢欣,走到哪里都是道不完的喜。[] 裴氏带着两个孩子来恭喜季重莲,这主角还没有回府,倒是把他们给乐得。 “我看今日要多整些席面了,咱们家里人好生庆贺一番,府里的下人也别拘着,好好乐上一番。” 季重莲在屋里走来走去,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又转头对采秋吩咐道:“你眼下就派人去酒楼订些席面回来,我怕太晚了热闹得连席都订不到。” 采秋笑着领命而去。 裴氏牵了季重莲的手坐下,嗔她一眼道:“瞧把你给乐得,快坐下歇歇!” 季乐晴倒是乐颠颠地跑到季重莲跟前,蹭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舅母今天这般高兴,不如也赏我个玩意?” 季重莲转头笑看向季乐晴,抚了抚她头顶上的两个环髻,又为她正了正珠花,这才道:“乐晴想要什么说就是,只要舅妈有的都能给你!” “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自己开口要东西,羞是不羞?!” 裴氏低斥了季乐晴一声,她却是不以为意,只拿一双明眸瞅着季重莲,眨了眨眼道:“舅妈,你屋里不是有一对透明的苹果吗,可不可以把它们送给我?” “透明的苹果?” 季重莲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由笑道:“那是海外的泊来品,叫做水晶,是你舅舅在毕家的海船上挑捻的,乐晴要是喜欢,舅妈就送给你了!”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季乐晴的手,水晶在这个时候却是稀有的玩意,季乐晴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裴却沉下了脸来,“你这孩子,怎么能要你舅舅送给舅妈的东西?” “不碍事的,”季重莲摆了摆手,“横竖是个玩意,乐晴喜欢就好!” 季乐晴嘟着嘴,挽着季重莲的手臂道:“还是舅妈对我最好了!” 裴氏无奈地看向季重莲,“你也太宠着这孩子了,她就是惯不得,要是乐晴能像乐明这般乖巧,我可是能省一半的心了。” 季乐明站在裴氏身后腼腆的笑着,这个孩子确实乖巧,但季重莲总觉得他少了些男孩子的生气,今后若还是这样的性子可是不会讨姑娘喜欢的。 季重莲转头吩咐琉璃去将那对水晶苹果拿匣子装了,季乐晴在一旁听着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线,忙不迭地向她道谢。 “乐晴的性子我倒是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遮遮掩掩的,女孩子就该这样大方。” 季重莲揽过季乐晴的肩头,目光却是转向了裴氏,“姐姐也别太拘着她,我看这样挺好的。” 季乐晴得意地昂起了下颌,翘唇道:“还是舅妈知道我的好。” 瑛虹撩了帘子进屋禀报,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欢喜,“季老爷和舅少爷都回府了!” “回来了吗?” 裴氏站了起来,眸中闪过一抹激动。(.) 季重莲一手牵着季乐晴,笑着对裴氏道:“那咱们就出去见见状元郎吧!” “还有我爹爹呢!” 季乐晴仰头一笑,面上也有几分得意,“虽然爹爹不是状元,不过那也很厉害了,是不是哥哥?”转头看向季乐明。 季乐明笑着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面颊微微有些泛红,“爹爹自然很厉害!”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宇哥儿的确不错!” 裴氏上前携了季重莲的手,俩人相视一笑,“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状元郎的风采!” 到了正厅里,只见季崇宇与季宁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俩人都是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瑛虹稍稍落后几步,目光透过众人的肩膀很快便寻到了季崇宇的身影,他一身墨蓝色长袍系着宽边的银蓝色腰带,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如芝兰玉树一般,看着看着她便不觉红了脸。 “姐姐!” 季崇宇看见了季重莲也显得很是兴奋,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喜悦与激动。 那厢裴氏已经走到了季宁身旁,俩个孩子也围着自己的父亲说个不停,氛围很是欢快。 “宇哥儿,你可是给了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季重莲感慨了一声,伸手掸了掸季崇宇的肩膀。 从前还是个小小的只及她肩头的男孩,如今站在她跟前,她都要仰着脖子才能与他目光平视,不知怎的季重莲想着想着便觉得鼻头有些泛酸。 “我也没有想到,”季崇宇很是激动,“皇上不过问了我几个问题,许是见我答得流利也不怯场,这才点了状元,着实是走了运。” “岂止是不怯场,简直是对答如流。” 季宁笑着走了过来,裴氏牵着一双儿女落后一分,季乐晴还想上前说道几句却被她稳稳地挡在了身后,只能懊恼地瘪了瘪嘴。 “还未恭喜姐夫高中!” 季重莲笑着向季宁行了一礼,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弟妹不必多礼,今日在殿试之上,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惊才绝艳,你们家出了个好儿郎啊!”话语中几多感慨,也有一丝羡慕。 “这是怎么说的?” 季重莲有些疑惑地看了季崇宇一眼,他却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 季宁这才笑道:“皇上龙威齐天,第一次见到谁不会心慌紧张?皇上问了其他几人回答得都有些吞吐,可到了咱们宇哥儿,那可是赢得了满堂喝彩!” 季崇宇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只是皇上还问到了姐夫,兴许也是看在姐夫的面了才点了我做状元!” “话不可这样说,”季重莲摇了摇头,“若是你没有真才实学,会试时又怎么能够考了第三,也没见皇上点别人做状元,是不是?” “弟妹说得有道理。” 季宁赶忙点头附和,“你看看那第一名的刘岩,第二名的王显石,皇上不过稍稍问了他们两句,那脚都在打颤,这样的人空有学问能做什么大事,不若就当个编修来得好!” 季崇宇这才笑了起来,又一手拍在季宁的肩头,“到时候考庶吉士时季七哥可要和我一同努力,争取咱们都能留馆。(.好看的小说)” 若是在丹阳论起辈份来,季崇宇该是矮上季宁一辈的,但自从俩人成了同年后便以平辈来论交了,再说季重莲也嫁了裴衍,若是再隔了辈份称呼才让人觉得奇怪。 “这……”季宁看了裴氏一眼,笑道:“到时候看吧,依我的资质不一定能考上庶吉士,外放的可能性居多。” 季崇宇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季重莲便与几人说起庆贺的事来,今日只怕就家里上下吃上几桌,明日恐怕道贺的人便会接踵而至了。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回头季重莲又分别给丹阳和甘肃两边写了信报喜,虽然大家收到信的时间可能会不一致,兴许那个时候季崇宇已经考上了庶吉士,但这样高兴的事情总要有人分享才是。 夜里霜姐儿与季重莲睡在一处,哄着她睡着了后,季重莲这才合衣躺下。 浣紫在稍间铺了床。 西暖阁里的灯都灭了,奶娘带着两个孩子也睡去了。 季重莲却是有些睡不着,浣紫听到内间的动静又披衣起了身,拨亮了桌上的油灯,隔着纱帘问到,“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霜姐儿,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披衣下了床榻。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睡不着。” 季重莲走到临窗的炕头上坐着,今日的喜悦来得太突然,她倒是还有几分恍惚。 浣紫搬了张小杌子坐到炕边上,仰头道:“那婢子陪夫人说会儿话吧!” “也不知道安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棍子他……” 季重莲撑着额头叹了一声,明明该是欢乐的时刻,她偏偏想起了这样伤感的事情,也许女人本就是多愁伤感的,特别是在做了母亲之后。 “小棍子吉人天相,再说安叶的能耐夫人也是知道的,相信不久后就会有消息了。” 浣紫轻声劝慰着,又看了纱帐那头一眼,“再说安叶还要赶着回来给霜姐儿泡药澡,说什么也不会迟了的。” “希望如此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浣紫。 晕黄的灯光下,浣紫披着一身浅紫色的外裳,她眉目细致,一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芒,显出几分少女的柔美。 季重莲突然意识到,她身边的几个丫环已经都到了待嫁的年纪。 除了琉璃打定了主意要自梳之外,瑛虹是喜欢上了季崇宇,这个结果还未知。 那么浣紫呢……她又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笑着问道:“浣紫今年有十五了吧?” 浣紫笑着眨了眨眼,双臂环着膝头,“婢子今年就要十六了,比琉璃和瑛虹长些月份。” “都要十六了?” 季重莲有些惊讶,浣紫生得娇小玲珑,她倒没看出来这丫头竟然在三个里面年纪最大。 浣紫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婢子就是看着小些。” “那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季重莲这样说着,浣紫顿时有些茫然,片刻后想明白了季重莲话中的深意面上却又浮现出了一丝羞赧。 季重莲看在眼中不由笑道:“没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浣紫低垂着目光,红着脸道:“婢子没想过这么多,就想好好伺候夫人。” “那这事先不着急,我还想将你们几个多留些日子,只要你不打定主意像琉璃一般自梳就行。” 季重莲笑着调侃了几句,见瑛虹的脸越来越红,心想这丫头着实害羞也就不再多说这个话题,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几个孩子的趣事,见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各自歇下不提。 接下来的几日确实忙碌,不仅是各府里的夫人们前来拜见,宫里的贵人们也赏赐了不少的东西,其中除了皇后娘娘的,樊贵妃竟然也有赏,这倒是让季重莲有些诧异,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向宫里递了牌子要去谢恩磕头,只等那边定下日子宣召再说。 如此忙碌了一通下来,季重莲只觉得都快要累得脱了层皮,夜里也没精神与霜姐儿闹腾,让浣紫哄着她先睡。 季重莲又去看了看筝姐儿与元哥儿,两个小家伙越长越好,一看到他们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好好睡了一觉后,第二日得了空闲季重莲便将季崇宇叫到了跟前,提起了他的亲事。 对于自己的亲事,季崇宇也没什么意见,只笑道:“姐姐帮着我看就好,最重要的是品行,要端庄娴淑的,就照姐姐这般模样找就是了。” “你这小子,竟是打趣起我来了!” 季重莲笑着打了一下季崇宇的肩膀,认真道:“姐姐也没想过对方门第得多高,最重要的是你喜欢,这样婚后才能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季崇宇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多夫妻直至成亲时才初次见面,他又何谈喜欢不喜欢,但只要娶了别人姑娘,他就会一辈子对她好,无论她是谁! 季崇宇笑着点头,“这事姐姐拿主意就好。” “我倒是中意几家,不过回头还得写信给老太太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 季重莲这样说着,见季崇宇赞同地点了头,想了想又道:“有个事情姐姐想听听你的意见。” 季崇宇敛了笑容,认真地看向季重莲,“姐姐你说。” “也不是多大的事,”季崇宇这番认真的模样,倒是让季重莲有几分不自在,但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便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我身边有个丫环瑛虹,你可有印象?” “瑛虹……” 季崇宇怔了怔,似在脑中回想,“是不是那个生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大大的姑娘?” 季重莲点了点头,看来季崇宇还是有印象的,遂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把她赏给你可好?” “姐姐!” 季崇宇脸色一变,猛然站起了身来,“姐姐说什么呢,我身边可不缺丫环,再说她是姐姐身边得力的大丫环,送到我跟前算个什么事?!” “你这小子那么激动干什么?!” 季重莲瞪了季崇宇一眼,他这才平了平心气,缓缓坐了下来,只是腮帮子微微鼓起显出几分不悦。 季重莲自然不好说出瑛虹对季崇宇的心意,只是道:“你若不喜欢,姐姐不给你就是了,我还不是看你那么大个人了,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姐姐心疼你嘛!” “原来是这样,我还怕姐姐将她赏给我做……” 季崇宇松了口气,可说着说着便红了脸,他已是十八岁的少年,虽然没开过荤,但对这种事情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季重莲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前四太太要给你放两个通房你都拒绝了,直说功名未成之前不想这些以免分了心,可如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就想着是不是姐姐忽略了这些,这才想找个人来照顾你。” “没有的事。” 季崇宇也慢慢放开了心扉,笑着摇头道:“既然从前不想,现在更不会想,我身边有小厮和长随,他们将我照顾得很好,再说未娶妻之前我……我不想弄出这些事来。”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少年的羞涩。 季重莲听了暗暗点头,季崇宇虽然年少可到底没长歪了,今后哪个女人嫁给他也是福气。 不过,季崇宇无意于瑛虹,这丫头注定是要失望了。 季重莲正想着该怎么样给瑛虹说,又听到季崇宇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深沉与感叹,“姐姐,我有时候在想,若是父亲没有纳了柳姨娘为妾,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早逝,咱们姐弟俩便会有个开心快乐的童年……若不是姐姐一直对我督促教导着,若不是姐姐讨得了祖母的欢心,咱们姐弟俩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姐姐那时不也还小吗?可我看着你这般辛苦,步步为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季崇宇说着已是红了眼,“家不该是最温暖最亲切的地方吗?可从前的那个家却让我感受不到这些,除了姐姐……” 季重莲用绢帕沾了沾眼角,笑着牵起了季崇宇的手,“傻小子,现在一切都过来了,咱们姐弟不是过得很好?” 季崇宇重重点了点头,犹如宣誓一般地虔诚,“我不怕告诉姐姐,其实我心里也有想过,这辈子我不一定会爱上我的妻子,但我一定会敬重她、爱护她,这一生只她一人,终不纳妾!” “哐当”一声,屋外响起一道重重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泣声,季重莲转头向外看去,琉璃撩了帘子急步转了进来,垂首曲膝道:“夫人恕罪,是瑛虹手滑打翻了盆子,婢子现在就去收拾!” 季重莲在心里叹了一声,挥手道:“你去收拾吧,若是她有什么不舒服让她回屋歇着去,我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伺候。” “是,夫人!” 琉璃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第【213】章 伤情已逝,宫中进退 琉璃心里也有些不安,刚才瑛虹那模样……她不敢往下想去,见着竹叶从这边路过她便赶忙让竹叶去看看瑛虹,就怕这丫头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季崇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在季重莲屋里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季重莲将他送到门外,转身便唤了琉璃进屋。 “瑛虹可是全听到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伸手端过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这事本来就该你情我愿,既然宇哥儿对她无意,你也多劝劝她,人要往前看!” 琉璃恭敬地曲膝一福,“是,婢子会多劝劝她的。” 季重莲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什么。 夜里轮到浣紫当值,琉璃一手卷了被子一手提了个食盒去了瑛虹的房里。 大丫环的居所都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厢房,中间做了共用的堂屋,左边是浣紫住的地方,右边是瑛虹的房间。 琉璃扣响了房门,没有人应声,再往里一推,门栓竟是没上的,她抱着被子走了进去,一盏烛光在桌上飘摇着显得有些孤单和清冷,而瑛虹整个人都趴在床榻上,只有嘤嘤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琉璃将食盒放在了桌上,被子塞到了床尾,转身坐在床边拍了拍瑛虹的肩膀,轻声道:“今儿个吃饭也不见你的面,我给你留了些清粥和小菜,好歹起来吃上一些。” “我不想吃,”瑛虹回头看了琉璃一眼,一双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声音也有些哽咽,可怜兮兮地说道:“你说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这和讨不讨人喜欢没有关系。” 琉璃感慨地摇了摇头,“这就和茶杯与盖碗的关系一样,一个茶杯配一个盖碗,只能说你们不适合。” “哪里是茶杯和盖碗的关系,我觉得是酒壶和酒杯的关系!” 听琉璃这一说瑛虹反倒来了劲,撑坐了起来执拗地与琉璃辨解道:“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正室的地位虽然不可动摇,可哪个男人不想要红袖添香,多几个娇妾陪在身边?怎么到了舅少爷那里就偏偏成了例外!”说着不甘地扯了扯手中早已经湿濡成一片的丝帕。 琉璃笑了起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了,你看咱们大人,还不是只有夫人一个,别的女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些女人怎么能和夫人相比?” 瑛虹咬了咬唇,红着眼道:“舅少爷以后的婚事还没个定数,他就这般……万一娶了个母夜叉怎么办?” 琉璃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指点在瑛虹额头,嗔道:“你在想些什么?依咱们夫人的脾性,怎么会为舅少爷挑个那样的女人,你也不好好想想!” “可我……可我就是很难受……” 瑛虹瘪了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想着舅少爷若是不要我了,今后他再找不到一个像我这般对他好的人了,我……” 琉璃伸手揽过了瑛虹,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咱们都知道你好,舅少爷错过了你是他的损失,今后你再嫁一个有本事的,咱们不做妾,还非正妻不嫁了!” 瑛虹怔了怔,连泪水都忘记了去擦,抬头瞪了琉璃一眼,“你这口气,倒是与夫人越来越像了!” “呵呵,耳濡目染嘛,若是我真学到夫人一半的本事了,那这辈子可真是不用愁了!” 琉璃笑着捏了捏瑛虹的鼻子,又抱了自己的被子脱鞋上榻,“今晚我就和你睡了,快往里面挪挪,你屁股怎么那么大,竟然把床都要占完了!” “我屁股哪里大,你的才大呢,快闪一边去!” 瑛虹叉腰回嘴,俩人笑笑闹闹了一阵,倒是让瑛虹这份还没开始就已经逝去的情伤消散了不少。(.好看的小说) 瑛虹又爬起来喝完了满满一大碗清粥,又心满意足地躺回了床榻上,偏头看向琉璃眨了眨眼,“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琉璃翘了翘唇,“夫人都说你是打不死的小强,明日便又能振作起来了!” “小强?那是什么?” 瑛虹疑惑地看了琉璃一眼,她却是哈哈一笑,“反正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一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夫人说的准没错!” 瑛虹翻了翻白眼,转身扯了被子睡去,唇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至少还是有人关心在乎她的。 被拒绝又怎么样呢?谁没被拒绝过,难道这样她就要死要活了? 既然夫人也希望她振作起来,那么她就振作起来吧,这个心愿虽然没有达成,但好歹是试过了,眼下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听着耳边传来沉缓的呼吸声,琉璃终于松了口气。 好在瑛虹这丫头不是一根筋,虽然执拗了些,但到底能想得通,让她自个呆了一天也是对的,哭过了闹过了也省得她还要花心思在一旁哄着,眼下这样就好。 * 第二日瑛虹再到季重莲跟前侍候时整个人没有半丝异样,她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这丫头果然长大了。 既然瑛虹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季重莲也不想再提,主仆相处又如从前一般。 听说四月西凉王会携女儿敏福郡主上京城来,这位敏福郡主还是如今的皇贵妃樊氏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不过季重莲已经见识过樊贵妃的风华绝代,相信这个敏福郡主也差不到哪里去。 宫里回了消息,说是让季重莲四月初四进宫。 季重莲自然收拾准备了一番,在四月初四这一天早早地进宫去了。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自然也明白宫里的规矩,小心翼翼地跟着带路的女官先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皇后娘娘正倚在美人靠上,穿了一身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乌黑的头发梳成了高髻,赤金镶宝石的飞凤步摇颤颤巍巍地插在头顶上,垂下几串鲜红的璎珞,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对着正福身行礼的季重莲虚抬了手臂,“起吧,在本宫这里没那么多顾忌,赐座。” “谢娘娘!”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便有机灵的宫女端了张锦凳来,她半侧着身子坐了。 “前段日子总想着召你进宫聚聚,可后宫这一摊事情,本宫也就顾不得,还好你递了牌子,只是日子安排过来又晚了好些天,你可不能在心里埋怨本宫。” 皇后娘娘半开着玩笑说道,艳红的丹蔻在华丽的袖袍上轻轻拂过,如水过无痕。 “娘娘说哪里话,臣妇怎么敢埋怨娘娘。” 季重莲赶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语气中添了几分惶恐。 皇后娘娘笑了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瞧把你吓得,快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季重莲道了谢,半坐在了锦凳上,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皇后娘娘既想与裴家交好,又想让别人永远记得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这其中的平衡却是要把握得好才行。 这是个累人的活计,季重莲虽然心里并不想掺和,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了的。 “你呀,这性子就是太拘谨了,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皇后娘娘说着便笑了起来,像是想把气氛弄得融洽些,季重莲也笑着附和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都已经习惯了。” “听说今年的状元郎皇上点了你弟弟,”皇后娘娘看了季重莲一眼,笑道:“我看季家这几房里就你们姐弟出息了,皇上在我跟前可是对他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了,他就是个毛头小子,当不得夸!” 季重莲谦逊地说道,心里却有些没底了,皇后娘娘提起季崇宇又是什么意思? “听说最近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人给踩破了?”皇后掩面一笑仿若不经意地问道:“如今亲事可有着落了?” 看来这才是重点,季重莲心中一凛,蓦然便想起皇后娘娘族姓中那几位待嫁的姑娘,脑海里转了一圈,浮现出几个模糊的影子,难道…… 心念电转间,面上却是笑着回道:“这事还不急,家里长辈都在丹阳,到时候还要问过他们的意见。” 皇后娘娘表情微滞,不动声色地说道:“真是可惜了,若是本宫有个女儿,定要在皇上跟前讨个旨意,能有状元郎这个乘龙快婿,可是许多人家都求之不得的。” “皇后娘娘言重了。” 季重莲低垂着目光,心思却早已经转了几个圈。 如今皇室中婚嫁适龄的公主可就只有一个,还是前燕王妃的女儿温宜公主,唤作李明,只是自从皇上登基后,燕王妃没能坐上正统的皇后宝座,反而降成了一般的妃子,这温宜公主的身份便从嫡出沦落成了庶出,如今在后宫里更是尴尬。 皇后娘娘应该不是打着将温宜公主嫁给季崇宇的主意,这不是在给她添堵吗? 但若是她顺不了皇后娘娘的意,也保不准皇后娘娘真会这样做。 季重莲一点也不想将季崇宇的亲事当作政治的筹码,在别人的胡乱操控中造成一辈子无法挽回的遗憾,这才慎重又慎重。 “本宫知道最近到将军府里为你弟弟说亲的人多了去,本也不想掺和,可想着那么好个儿郎,又觉得定要配上个端方得宜的,正好本宫有个堂妹年方十六,温良谦恭,端庄大方,与状元郎堪称良配!” 皇后娘娘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却不是季重莲可以一口回绝的,她只是想了想,便笑着道:“皇后娘娘的堂妹定然是极好的,只是我那弟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不瞒皇后娘娘,宇哥儿应试之前我曾经在佛前为他求了一签,他运道自是极好,只是不宜早婚,不然家里那么多人上门,若是有合适的早便定下了,也不会拖到如今……” “喔,还有这一说?” 皇后娘娘脸色一变,眸中似有电光闪过,片刻后却又恢复如初,只淡淡地笑着,“那倒是本宫强求了,这男儿等得起,女子可耗不住啊,也算是咱们两家无缘吧!” 季重莲赶忙起身垂首而立,一副忐忑的模样,“臣妇惶恐,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心里却是长长一叹,不是她不想应允,只是如今朝中局势变化,她根本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就季重莲来看,皇后娘娘与樊贵妃娘娘的争斗只怕会在西凉王到来以后达到一个白热化,她不想掺和进皇室的宫廷之争,这一个不好,可有举家覆灭的危险,她不敢冒这个险。 如今这样拒绝了皇后,只怕皇后心里已经对她生了不快,但她却不得不走这一步。 “本宫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皇后娘娘疲倦地挥了挥手,季重莲赶忙行礼告辞,在她转身之前已经见着皇后娘娘的眼皮耸搭了下来,只是面上绷得紧紧的显出几分不悦,她自然不敢多留,跟着女官快步退下了。 坤宁宫外守着永福宫的一名女官,她快步上前来向季重莲行了礼,笑道:“裴夫人,小皇子正在闹腾,只怕咱们娘娘今日见不到你了。” 原来是樊贵妃跟前的女官,季重莲听她这一说倒是松了口气,一天之内又要面对皇后娘娘,又要去见樊贵妃,她只觉得压力不是一般得大,好在樊贵妃今日有事不得空,这样皇后娘娘对她的不悦和猜忌应该会小上几分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关切地道:“自然是小皇子紧要些,请代为向娘娘问好!” 那位女官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季重莲这才跟随着初时带她进宫的那名女官向外行去,只是在经过御花园时,却是碰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裴夫人!” 那女子一身锦缎宫裙,外面罩了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微微挑眉时带着一股嘲讽,只一双眸子泛着冷芒,直直地看向季重莲。 “参见公主!” 季重莲心中一惊,赶忙曲膝行礼。 从前的温宜郡主,如今的温宜公主,她的相貌与前燕王妃与八分相似,只是身材略微高了些,这样的样貌她可不会认错,更别提公主眼中对她的仇恨与敌视这宫里自然数不出第二位。 第【214】章 温宜无礼,贵妃解围 这样相似的眼神,不禁让季重莲回忆起多年之前也同样拥有公主之称的朝阳。(.好看的小说) 那时的朝阳公主是因为爱慕李照,这段不伦之恋才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敌视和排斥,而在五王夺嫡之后,听说朝阳已是随着李照退出了上京城,他们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活,也算是亡命天涯了。 而温宜却是因为前燕王妃……或许还有简云绮的事而记恨她。 季重莲没想过竟然恰巧碰到了温宜,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温宜公主绕着季重莲走了两圈,似乎将她全身下上都品评了个遍,这才微带不屑地说道:“当日在梁城时还听众位夫人说起裴夫人是怎么样一个大美人,如今见着也不过如此。” 季重莲默了默,垂首道:“臣妇蒲柳之姿,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你倒是会说话。” 温宜公主冷笑一声,又道:“今日皇后娘娘寻你来,是不是想要将本宫嫁给你那状元弟弟,本宫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 季重莲愕然地看向温宜公主,看来这位公主的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真正阴险狡诈的人是不会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像温宜公主这般,虽然让人不用担心,但碰着了也难免让人难堪。 想到这里,季重莲略一福身,道:“公主之尊,臣妇的弟弟自然不敢高攀,臣妇家中还有事,这便不打扰公主了,先行告辞。”说着便要绕过温宜公主向前行去。 温宜公主冷哼一声,脚步一岔便挡在了季重莲的跟前,“本宫还没让你走呢,你好大的胆子!” 这样的公主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了,季重莲气极反笑,“那请问公主还有何指教?” 温宜公主高傲地昂起了头,“你对本宫不敬,本宫要罚你在这御花园里跪着,直到本宫满意为止!” 季重莲眸色一变,倏地沉下了脸来。 一旁的女官早就在见到气氛不对之时悄悄退后隐没在了人群中。 温宜公主身边跟着好几个宫婢,却只有一个长相憨厚的宫婢敢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劝道:“公主,裴夫人好歹是皇后娘娘请进宫里的客人,咱们不能太过分了!” 温宜公主冷冷地瞥了那宫婢一眼,“你懂什么,滚一边去!”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还可以收拾到季重莲,她的姨母,她的母妃岂不都是白死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季重莲和叶瑾瑜,姨母怎么会被送到庵堂里去? 梁城的人都说姨母是死于误闯的匪贼之手,可母妃暗中调查过,那些匪贼因何而来,根本是有人刻意为之! 再想到自己的母妃,若不是裴衍相助石氏,那个贱人怎么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母妃也不会含恨而终,甚至那对外宣称的因病而亡都是石氏一手遮天之下的恶行。(.无弹窗广告) 她恨,除了石氏一门,她最恨的就是裴家的人,她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季重莲面色一凛,沉声道:“温宜公主,我好歹是二品的诰命夫人,您如何能无故责罚?从见到您开始我便以礼相待,半点也没有不敬之嫌,但您若再咄咄相逼,就算是要到皇上跟前理论,我也还是这般说辞。”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父皇来威胁本宫?!” 没想到季重莲是这般强硬,温宜公主顿时火大,一巴掌便想向她抡去。 刚才想劝温宜公主的那个宫婢看着不得了,赶忙上前阻拦,季重莲趁势退走几步,那响亮的一巴掌顿时扇到了那宫婢的脸上,她立时向后一阵仰倒。 “什么事这般热闹?” 一道略微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温宜公主原本的怒气在刹那间就收敛了起来,只有些不服气的嘟着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到底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贵妃娘娘来得真是巧!” 众人跟着行了一礼,“参见贵妃娘娘!” 季重莲心中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感激地看了樊贵妃一眼,那一身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笼在她的身上,虽然颜色有些沉闷了,却显出一丝低调的奢华,配着那张无双的脸蛋,照样的明艳逼人,却又多了一丝雍容和大气。 每次见到樊贵妃,季重莲都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真是个得天独厚的女子,虽然已经生育了两个子女,但在后宫的荣宠依然不衰,她有的已不仅仅是美貌而已。 “夫人快请起!” 樊贵妃上前虚扶了一把,季重莲趁势而起,看着她笑道:“本该亲自去看望娘娘的,可今日时机不巧,改日娘娘得空了一定再来拜访。” 樊贵妃叹了一声,像是眼中全然看不到温宜公主,只对季重莲笑得亲切和善,“小皇子这几日夜里都睡不踏实,本宫便向太医寻了些偏方,说是在御花园里拔些草药煎服了能压惊,这才想来看看,没想到竟是遇到了夫人。(.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微微一笑,态度倒是不卑不亢,“小孩子在夜里惊醒也是常事,若是娘娘不放心,臣妇倒能推荐一位大夫,我两个孩子出生时都是这位田大夫接的生,之后也是她一直照看着,田大夫在妇儿科上有专长,若是娘娘不嫌弃,大可以宣她进宫一诊。” 温宜公主听在耳里不由暗暗瘪了瘪嘴,就会在人前做样子,哪有刚才面对她时的凶悍模样,假惺惺! 樊贵妃却是面上一喜,看季重莲的目光亦发亲善柔和了,“宫里几位太医虽然都是经年的老大夫,但在儿科上却不是专长,听夫人这一说,本宫倒真要请这位田大夫进宫好生给小皇子看看。” 季重莲双手拢在身前,笑着点头。 温宜公主却是一在旁冷笑道:“娘娘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宫里的太医您不去相信,偏偏去信那些江湖骗子,当心皇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父皇可要好好与你说道一番!” 樊贵妃脸色一冷,斥声道:“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长道短,温宜,你父皇不管束你不过是看在你丧母之故,可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说话如此轻浮,当真是平日缺乏了管教,如此本宫便代皇上好好教教你!” “你敢?!” 温宜公主尖声一喝,看向樊贵妃的目光却闪过一丝胆怯,显然是有些色厉内荏。 樊贵妃与皇后娘娘一同协理六宫,管束后宫的嫔妃,教养公主和皇子,这些责任她当仁不让,更何况理由如此充分,就算樊贵妃真地惩罚了温宜公主,就连皇上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樊贵妃笑容明媚似百花绽放,刹那芳华一般闪过眼前,再定晴一看时她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来人,将公主请回长乐宫好生看着,不写够一百遍女诫便不能出这宫门!” “还有……” 樊贵妃看向温宜公主快要气炸了的脸色,嫣然一笑,“温宜,这抄写女诫首戒心浮气躁,字迹要工整如一,若是有半个字出了差错,就重新抄写,直到本宫满意为止!” “你……” 温宜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樊贵妃,伸出的手指都在忍不住打颤。 还是刚才那个劝她的宫婢上前扶住了温宜公主,有些着急地在她耳边劝道:“公主,咱们快回宫吧,贵妃娘娘就连皇后都要礼让三分,咱们是得罪不起的!” “若是……若是母妃还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番邦女子这般欺辱我?” 温宜公主咬紧了唇,猛地瞪了季重莲一眼,“裴夫人好走,来日方长,今日的事本宫记住了。”说着目光又扫向了樊贵妃,狠狠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季重莲顿时觉着松了口气,她倒是不怕温宜公主的威胁,从前已经将燕王妃得罪了个彻底,有了这些种种她与温宜公主也是绝对不可能和睦相处的。 转过身来对着樊贵妃笑着道谢:“多谢娘娘为臣妇解围!” “裴夫人言重了!” 樊贵妃一抬手,“温宜的母妃不在了,她确实是疏于管教,这一点本宫和皇后娘娘都有责任,回头本宫便会向皇上禀报这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淡然一笑间气质高华出尘。 “倒是夫人提起的田大夫,回头本宫便让人去请了来。”樊贵妃笑着对季重莲点头,“如此本宫就不多陪了。”显得有几分着急。 “恭送娘娘!” 季重莲福身行礼,再抬头时只能见着樊贵妃的驾撵已快步离去。 刚才引领季重莲的那位女官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季重莲知道定是这位女官刚才通风报信,樊贵妃这才急急赶到为她解围,心里存着感激,便递了个荷包过去。 那女官也没有推辞,笑着接过,一边领着季重莲向外走着,一边道:“小皇子今日这般不舒服,原本以为娘娘走不开,我也就是这么一试,没想到贵妃娘娘对夫人却是格外的上心。” 季重莲也是心中一凛,不由暗暗点了点头,今日算是欠下了樊贵妃的情,他朝还不知该怎么还上。 对于樊贵妃与皇后娘娘她本人倒是没什么好恶,只是单纯地不想卷入他们的争斗中,可眼下想要置身事外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了。 埋宁宫 听着宫婢禀报了在御花园里发生的那么一段,皇后娘娘不由冷笑一声,“云绣你看看,没想到她蜇伏了那么久,如今到底是忍不住了。” 云绣在皇后娘娘还是从前的石侧妃时便是她的近身侍婢,如今更是坤宁宫的女官,闻言她不由挥退了左右侍候的人,这才跪在皇后跟前,拿了一对美人锤轻轻地敲了起来。 皇后娘娘舒服地闭了眼,斜靠在身后的酱黄色富贵花开的大引枕上,听着云绣的声音幽幽响起,“贵妃娘娘再怎么闹腾,如今小皇子不过才周岁,大殿下可已经十岁有余了,娘娘一向又对殿下经心,就是贵妃娘娘再有想法,也绝对越不过您去!” 皇后娘娘猛然睁开了眼,右手的五指缓缓收紧握成了拳头,“那当然,她再怎么算计本宫也是不会让她如愿的,只是今儿个裴夫人却是着实扫兴!” 季重莲当面拒绝了她,皇后的心里自然不好受,可想着裴衍如今手握兵权,指不定将来还有仰仗裴家的地方,她可不想把两方的关系真的弄僵了。 再说如今她的表弟还顺利地进了前锋营,里面也有裴衍的相助。 云绣心中一动,不由试探道:“那娘娘您说……裴夫人有没有可能已经倒向了贵妃娘娘那边?” “不可能!”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笃定地一笑,“季氏这个女子就是太守规矩,凡事一板一眼的,再说当初裴衍助我石氏一门,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裴家可是与咱们在同一战线的,季氏怎么会那么傻地被她拉拢?” 云绣说着也笑了起来,“那这么说今日贵妃娘娘可是白废了心机?!” “那也未必!” 皇后娘娘缓缓敛了笑容,一脸的深思,“若是季氏今日能够答应让季崇宇与咱们石家结亲的事,或许他们的地场便毋庸置疑,但少了这层关系,本宫总觉着少了一分牢靠。” “那娘娘打算怎么做?” 云绣放下了手中的美人捶,接过皇后递来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不怎么样,眼下先静观其变吧!” 皇后娘娘叹了一声,扶着云绣的手转过了身后十六幅大开的琉璃屏风,向着内殿而去。 云绣恭敬地扶着皇后缓缓而行,“温宜公主那厢……”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那丫头也是欠管教,明明知道季氏是本宫请进来的,竟然也敢为难,这分明是不给本宫面子,由樊贵妃出手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 “是。”云绣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内殿透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着俩人缓缓向前的身影,行到一半了,皇后娘娘脚步微顿,眸中闪过一抹暗光,云绣骤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给捏紧了,不由诧异地抬头,只听皇后道:“不久西凉王便要来上京城了,你到时候多留个心眼,让人密切注视永福宫那边的动静。” 云绣心中一凛,看来西凉王这次的到来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了。 第【215】章 番王上京,惊疑故人 回到将军府后,季重莲还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琉璃守在一旁不敢出声,瑛虹却是一脸兴奋地撩了帘子进屋,大声道:“夫人,安叶回来了!” 季重莲怔了怔,随即面上也显出几分喜色,“她在哪里,快让她来见我!” 瑛虹笑着道:“夫人稍等,安叶说回屋梳洗换身衣服就来见夫人!” 浣紫牵着霜姐儿也回了屋,霜姐儿欢喜地蹦到季重莲跟前,仰头道:“娘亲,他们说我师傅回来了!” “是,你师傅回来了!” 季重莲笑着摸了摸霜姐儿的脑袋,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安叶这样不急不慢的样子,多半小棍子该是无碍的,只是…… 季重莲转头看向瑛虹,“安叶是一个人回来的?” 瑛虹愣了愣,也有些反应了过来,疑惑道:“对啊,她怎么是一个回来的,小棍子呢?” “小棍子哥哥没有找到?” 霜姐儿脸上难掩失望,但片刻后她又振奋了起来,摇着小脑袋道:“不可能的,师傅那么厉害,不可能找不到小棍子哥哥的!” “是,你师傅那么厉害,一定能够找到小棍子!” 季重莲捧着霜姐儿的脸蛋,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转头便见着两个奶娘抱着筝姐儿与元哥儿进了屋。 今日天气晴好,午后的阳光特别暖和,两个孩子吃了饱奶睡醒了觉便在园子里呆了一会儿,此刻还是清醒的模样,见着季重莲便咿咿呀呀地挥舞起了小手。 “筝姐儿!” 季重莲笑着接过了筝姐儿,小丫头特别粘母亲,被季重莲这一抱就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跟前的霜姐儿。 元哥儿也不甘落后,使劲地在奶娘怀中蹭着,就想往霜姐儿那厢扑去,比起母亲来显见的他最喜欢自己的大姐姐。 霜姐儿虽然不是那么喜欢和元哥儿玩,但这个时候却是表现出了小大人一般的耐心,“元哥儿别闹,姐姐正在担心小棍子哥哥呢……” 元哥儿自然不懂霜姐儿说的是什么,只是微微一怔,便又笑得更欢快了,蹦达着想向霜姐儿扑去,奶娘都快抱不住了。 “瞧元哥儿这模样,快放在炕上来!”季重莲笑着挪出了块空位,对着奶娘招了招手。 奶娘如蒙大赦,将元哥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炕上,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 霜姐儿也脱了鞋子上炕,只点着元哥儿的鼻头,嘟嘴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家伙!” 看着霜姐儿那小大人的模样,季重莲有些忍俊不禁。[.超多好看小说] 是啊,只要有这几个孩子在身边,她相信再大的困难都可以过去。 安叶梳洗一番出现在季重莲跟前时已是一身的清爽,霜姐儿却是笑着扑向了安叶,安叶提着霜姐儿在空中一个翻转,看得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些!” 季重莲忍不住出言提醒,一手抚在胸口还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感觉。 霜姐儿却是笑呵呵地趴在安叶的肩头,小脸蛋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 “霜姐儿轻巧得很,夫人放心,我会多注意的。” 安叶揽着霜姐儿走近了些,那边元哥儿频繁地挥动着小手,霜姐儿不和他玩,小家伙瘪嘴哭了起来。 霜姐儿一脸不悦地瞪向元哥儿,“就你最爱哭,男子汉哭什么,再哭以后我都不和你玩了。” 许是霜姐儿的恐吓起到了作用,元哥儿猛地便收了哭声,只是一张小嘴还是瘪着,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倒是将大家都给逗乐了。 季重莲将筝姐儿也递给了奶娘,只单独留了安叶说话,霜姐儿还有些不乐意,被浣紫半拖半哄地牵了出去。 “找到小棍子了!” 季重莲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且说出的这话是肯定句而非问句,显然她对安叶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 安叶抱拳道:“幸不辱命!” “那人呢,怎么没有跟着你一块回来?”这才是季重莲疑惑的地方。 “夫人请恕安叶自作主张!”安叶微微躬身,这才缓声道:“我找到小棍子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记忆,被养在一处农家,那对夫妇没有孩子,我见他们对小棍子也极好,便没有带走他。” “那对夫妇可信吗?” 季重莲紧张握了拳头,小棍子重新有了父母,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好事,不然亲生父母去世的阴影跟着他一辈子,他永远都不会快乐起来的。 而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对夫妇会不会对小棍子不好。 “这一点夫人放心,我在村里暗中调查过,这对夫妇从前也生养了三个孩子,可每个孩子还未养过三岁便夭折了,如今很是珍惜小棍子。” 安叶笑着说道:“离开时我也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银子,让他们好好将小棍子养大,今后若敢对他不好,咱们随时可以将小棍子给接走!” “这样就好。”季重莲松了口气,又道:“你再安排一个人,今后就长住在那个村子里,若是小棍子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给咱们递个消息。” “夫人放心,回头我就去办这事。”安叶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不过这次找到小棍子颇费了些功夫,也有些曲折,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个专门贩人的窝子,里面全都是几岁大的孩子,有男有女,不过我离开时已经报了官,相信当地的衙门会处理这事的。” 季重莲点头,“如此就好。”得知小棍子平安,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 * 西凉王的仪仗直到四月底才抵达上京城。 而季重莲也在这时收到了裴衍的第一封来信,天知道她等着这信已经等了多久,当采秋把信递来时,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厚厚泛黄的信封掂在手里便很有分量,拆开里面一看,更是一叠的纸张。 季重莲依次看去,有些是裴衍在路上写好的,甚至还沾了些污渍或是汗迹有些皱巴巴的感觉,但看在她的眼里却很是甜蜜,证明这一路上他都惦记着她,不是吗? 霜姐儿睁着大眼睛在一旁看着,经过了第二次淬体,她的个子似乎又拔高了些,整个人更加轻盈水灵,已经初步显现出作为小美女的潜质。 据安叶所说,淬体会在四岁之前完成,每半年一次,逐步地精练。 季重莲无法想像,若是将来霜姐儿真成了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笑着将霜姐儿搂在怀中,季重莲一字一句地读着裴衍的信。 “爹爹有想我吗?” 霜姐儿仰头看向季重莲,眸中写满了思念,“我很想爹爹,娘亲,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 “等霜姐儿再长大一些,爹爹就回来了!” 季重莲笑着揉了揉霜姐儿的额发,撇过头去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霜姐儿思念父亲,她何尝又不想念自己的丈夫? 不过得知裴衍一行已经安全地抵达了甘肃,她到底是放下了心来。 霜姐儿想到了什么又问上一句,“木大哥和木二哥还好吗?” “他们很好。” 季重莲笑着点头,“长风和原野还给你捎了礼物回来,让浣紫带着你去箱笼里找找!” 听到有礼物,霜姐儿立马高兴了起来,牵着浣紫的手便奔出了屋去。 琉璃在一旁看了掩唇一笑,“大人这次捎回来的东西可多了,光那边的土产都捎了几大筐回来,给霜姐儿、筝姐儿还有元哥儿的玩意儿,还有给夫人的……婢子只粗粗地看了一下,足足好几大箱。” “回头你将土产理些出来,大姐姐那里送上一份,还有叶夫人和瑾瑜那里,何夫人、苏姐姐那里都不要忘了。” 季重莲笑着吩咐道,琉璃忙点头应了,“夫人放心,婢子忘不了。” 这些土产也不能放太久了,从甘肃运过来已经耗了一段日子,若是下次有能存得久的东西她再托人捎回丹阳也不迟。 东西送到各府后,自然又收到了回礼。 倒是苏小婉很是激动,亲自来了一趟将军府。 季重莲往她身后一看,没见着两个孩子,不由有些诧异道:“怎么这次苏姐姐出门不带孩子了?” “谢天谢地他们没跟着我!” 苏小婉笑着拉了季重莲坐下,“前段日子我娘来看孩子们,正好孩子们也能和她玩到一块去,这不我娘要回丹阳了,我便让孩子们跟着去玩一阵,这才有了空闲过来看你。”说着左右望了望,“筝姐儿和元哥儿呢,快抱来我看看!” “他们俩还睡着呢!” 季重莲掩唇一笑,又将苏小婉从上看到了下,“才多少日子没见着你,怎么又胖了一圈?” 苏小婉脸色微红,凑近了季重莲小声道:“我又怀上了,这才两个月就胖了一圈。” 季重莲略一惊讶,便忙笑着恭喜道:“这是好事呢,怪不得苏姐姐足不出户,敢情这段日子都在养胎。” “家里如今都两个了,再这样就第三个了,真是累死我了。” 苏小婉叹了口气,“谁叫咱们老爷喜欢孩子,家里两个妾室这几年也没生出个孩子,这重担便落在了我身上,婆婆也说多子多福,指望我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季重莲乐得呵呵直笑,“那你就加紧再生几个!” “真当我是母猪呢!”苏小婉叉腰道:“再生这一个,生完这个我抵死不要再生了!” 这倒是和季重莲的想法不谋而合,孩子有两三个她觉得已经足够了,一直生养下去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谁愿意总是挺着个大肚子,吃不好睡不好,一朝分娩还犹如踏入了鬼门关。 “那苏姐姐今儿个还跑到我这里来?”季重莲笑着打趣苏小婉,“就不怕这跑来跑去的将孩子给颠着了?” “今儿个来嘛,一是来感谢你送的东西,那瓜州蜜瓜和平凉金果我公公特别爱吃,回头缺了少了哪样,可要你家大人再捎些回来……”苏小婉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乐了,季重莲点头应道:“家里还有呢,回头我再让琉璃给你装上一些。” “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小婉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又凑近了几分,神秘地眨眼道:“前几日不是送我娘出城,恰巧便碰到了西凉王入城的仪仗,当时大家都在一旁候着,我坐在马车里闲得无聊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谁?” 季重莲有些疑惑地看向苏小婉,片刻后却是笑了,“难不成苏姐姐还认识西凉那边的人?我在梁城待了一段日子都没见过几个西凉人。” 苏小婉摇了摇头,神色这才多了几分凝重,“不是说我认识那边的人,只是我看那人怎么都像是……像是……” 季重莲挑了挑眉,“像谁?” “像你表哥石勇!” 苏小婉又在脑中回想了一番,虽然那个男人是一身西凉人的装扮,可是那样貌那眉眼,分明长得和石勇一般模样。 “我表哥?” 季重莲怔了怔,旋即又失笑道:“怎么可能?我表哥他已经……” 石勇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虽然他们每年都有祭奠,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应该向前看的。 “你相信我,若不是那人长得和石勇一模一样,我也不会跑来和你说,当年石夫人那么伤心,我就想着,若那个人真是石勇的话……”苏小婉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认真地看向季重莲,“若那个人真是石勇,石夫人不就没有遗憾了吗?” 季重莲敛了笑容,只觉得一颗心缓缓收紧。 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回来?会吗? 可仔细想想,当年虽说石勇是掉下了悬崖,可没有人寻到他的尸首。 虽然有人说他的尸首很可能被野兽给叼去了,可万一不是呢? 或许他是被人给救了呢? “你怎么了?” 看着季重莲怔神的模样,苏小婉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 “苏姐姐,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一张俏脸紧紧地绷着,半晌,才缓声道:“我想见见他!” “这个不难。” 苏小婉点了点头,“我与礼部侍郎的夫人有些交情,回头我向她打听一番,西凉王这次来上京城,随行的人也就那么些,想要查出他来不是难事。” 季重莲握紧了苏小婉的手,“那就有劳苏姐姐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第【216】章 古刹相见,有苦难言 苏小婉的办事效率比季重莲想像中还要高,不到三天便查出那人的名字和如今下榻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已经暂时归属为西凉王在上京城的别馆,守卫森严,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季重莲自然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进去,只能差了人守在别馆门外,拿了石勇的画像对照着。 这人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完全不接触外界,若是他能走出别馆,她总能逮到机会见上他一面。 季重莲还不敢将这个消息捎给大姑母季明惠,因为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万一那个人不是石勇呢?她不是空欢喜一场? 可若是石勇呢? 这么长一段日子,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难道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还是……失去了记忆? 有许多的猜测在脑中盘旋不去,日子也在焦急等待中度过,终于有一天,让她给逮到了机会。 那个疑似石勇的男子如今的名字叫做孟魂。 季重莲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拗口,也不知道到底是孟魂,还是梦魂,谁会取个这样的名字?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有可能是石勇,她就不会放弃希望。 那边跟着孟魂出门的人已经牢牢地将他给盯死了,这边便有消息传回将军府里,季重莲顾不得许多,让丫环和奶娘照看着几个孩子,换了身便装带着安叶出了门。 马车停在了郊外一处半山上,往上而去便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马车是没有办法上去的。 季重莲撩了帘子问道:“可打听清楚了,确定在这里?” 安叶恭敬地在外回道:“是,夫人,说是已经上去有半个时辰了,咱们的人守着下山的路,一直没发现有人离开!” “好!” 季重莲这才点了点头,带了绞绡纱的帷帽后,扶着安叶的手步下了马车。 这座山名北固山,在北峰之巅上有一座古刹名字甘露寺,始建于东吴甘露年间(265―266年),故名“甘露寺”。 听说从前甘露寺香火鼎盛之时,寺宇、殿堂、僧屋共计有两百多间,连前朝两位皇帝都曾在此建有行宫,其建筑特点与金山、焦山不同,采用了“以寺镇山”的手法,故有飞阁凌空之势,形成了“夺冠山”的特色。 只是如今年代久远,香火断绝,在残垣断壁之下终成了一座无人的古刹。 季重莲爬山有些气喘,歇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心里纳闷着他怎么会到了这里的? 好不容易登上了山巅,季重莲缓了缓气,目光四处一扫。 甘露寺外是一个半圆形的平台,平台探出了一角,从那里向下望去能将整个北固山的景色收入眼底。 只是山上风有些大,季重莲不禁紧了紧衣襟。 举步踏过那些缺角或是开裂的青石台阶,再看着那有些破损脱漆的暗红色院墙,她不禁心生感叹,这样的感觉真像是穿越了时光,而那个孟魂到底是不是石勇呢? 曾经的大雄宝殿庄严不再,各个角落里布满了陈年的蛛网,案台上厚厚的积尘,给人一种久远而又陈旧的感觉,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像是在诉说着它曾经有过的历史。 “夫人,咱们就这样找下去吗?” 从刚才穿过的前殿天王殿,又查看了左右的观音殿与药师殿才到了这大雄宝殿,往后再走这样的供奉殿不知凡几,要找到一个人确实艰难了点,若是那个人要故意躲藏,那就更不好说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不只是为了大姑母季明惠,还有她心里那个永远无法释然的遗憾,若非是她,石勇也不会奔赴西北,也不会传来他的死讯! 所以若是能够确认他还活着,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们跟了我那么久,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沉厚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季重莲惊喜的抬头,这才见着一身着墨蓝色长袍的男子从一尊已经有些风化的石像后缓缓转了出来。 他身材建硕,长相算不得俊美,但五官极有棱角,鼻梁高挺,眼睛里透着一股幽冷而深邃的光芒,双手负在身后显出了几分不悦。 安叶闪身挡在季重莲跟前,挑眉看向对面的男子,虽然他并没有穿着西凉人的服饰,但那种番外人的感觉还是很强烈的,尤其是他腰间还挂着把一尺长的宝刀,这样的刀比大宁国人用的刀还宽上一分,成半月形,刀身上雕有繁复的花纹并且有倒齿,是西凉人最爱用的昆吾刀。 昆吾刀乃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的刀,传言刻玉须用昆吾刀,刀切玉如切泥,锋利无比。 腰上挂着这样的刀竟然还不用刀鞘,可见对方的刀上功夫了得,看着看着,安叶竟然还生出了一丝兴味,也不知道昆吾刀对上她的长剑,谁会更胜上一分? 季重莲的目光却是透过那层轻薄的绞绡纱慢慢凝在对面男子的脸上,眸中渐渐浮上了一层水光。 是的,太像了,简直就和石勇一模一样,若说他不是石勇本人,连她都不会相信。 可这世间真的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吗? “你们到底是谁?跟了我那么久有什么目的?” 男子一手已是抚上了腰间的刀柄,目光渐冷渐沉,“若是再不说,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安叶唇角一翘,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安叶,退下!” 季重莲清冷的声音响起,安叶微微一滞后,恭敬地侧身让在了一旁。 而对面的男子却是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看向季重莲,那个对他来说魂牵梦萦的声音,那个他几乎从来没有忘记的人,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颤抖地伸出了手,却又缓缓紧握成拳,收拢在了胸口,只面色带着几分难言的挣扎,“你……你是……” 泪水早已经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季重莲脱下了帷帽,一双泪眼看向眼前的男子,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大表哥,一别经年,你不认识我了吗?” 一身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身下是一条湖蓝色的挑线裙子,头上插着枝白玉发簪,如此清雅素静的妆扮,却更让她显得清艳难言,那记忆中的轮廓陡然鲜明了起来,却又带着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和优雅,就像画壁里的人儿漫步而出,美得让人不敢置信。 “重莲!”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这两个字眼瞬间便跳出了舌尖,如一道电光直击心田,石勇整个人都怔住了,只一双手垂在身侧隐隐发颤。 “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季重莲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激动地看向石勇,“大表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安叶悄无声息地退守在了殿外,既然已经确认了这个男人是石勇无疑,那么她就不方便再呆在里面,而且看夫人这般激动的模样,若是她不守在殿外,被人撞见误会了反而不好,即使这座千年的古刹还会有人来游览的可能性已经很小。 “我……不……” 石勇面上的表情如石膏一般碎裂开来,他连连摆手,甚至转过了身去背对向季重莲,“你认错人了,我叫做孟魂!” “大表哥……你……” 季重莲表情一滞,有些不解地看向石勇,“你明明就是石勇,是我的大表哥,你刚才还承认了,若你不是他,怎么能一口唤出我的名字,怎么能够一眼就认出我来?” 石勇背在身后的手越收越紧,却还是咬牙道:“我不是他,你走吧!” “为什么?” 季重莲急走几步,想要绕到石勇的跟前,可他也跟着侧了身,始终不与她正面相对。 季重莲有些气急,“石勇,若你是石勇就承认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敢要这个身份,难道这个身份对你来说是一种耻辱吗?” “你知不知道大姑母为了你掉了多少泪,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可她偏偏不信,还只身赶到西北去,在你落马的那座悬崖上枯守,因为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最疼爱的儿子就这样离她远去了……而你竟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石勇!” 季重莲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还有石强,他如今已经去甘肃戍边了……柔表妹已经嫁了人,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你不承认自己是石勇,难道连生养你的父母,连你的亲人都不认了吗?” 季重莲一手抹去眼泪,倔强道:“你说话啊,石勇!” 石勇半跪在了在上,双手紧握成了拳头,低垂的目光中也闪过几许挣扎,半晌后,才听他道:“我……我不是在你们心中已经去世了许多年,就这样吧,何必还要让彼此徒增伤感呢?” “石勇,我真是看错了你,你就是这般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吗?”季重莲上前来掀过石勇的肩膀,与他正面相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告诉我,你只是西凉人孟魂,绝对不是那个为国捐躯英勇献身的战士?” “我……”石勇咬紧了牙,看向季重莲那张难掩怒容的俏脸,终是苦涩道:“五表妹,你不要逼我!” “终于承认我是你的表妹了吗?” 季重莲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一个连过去的都不敢面对的人,他还算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石勇叹了一声,眸中闪过纠结和痛苦,这才缓缓站了起来看向季重莲,沉声道:“五表妹,我在西凉已经成家了,我有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 “什么?” 季重莲有些震惊地看向石勇,一时之间思绪有些转不过来。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亲人在这里暗自神伤,悲伤不已的时候,石勇却在西凉过着他的幸福生活,有妻有子,福乐安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若这一切是石勇故意为之,那他的心得有多狠啊?! 她不愿意相信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善的大表哥竟是那样的一个人,这对所有关心爱护他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石勇自嘲一笑,脚步跌退几步,靠在了大殿上那根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立柱旁,也不管那立柱上的灰尘沾染在了他的长袍上。 他的目光看向了殿外,显得飘渺而悠远,“那一日跌落悬崖,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也许那时的他早已经心冷如死,在得知季重莲就要成亲的喜讯之时。 可他没有死,只是摔断了腿,并且脑袋受到了一定的撞击,在那两年里他失去了记忆,并且娶了西凉王座下昆兰部族长之女海兰珠为妻子,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 海兰珠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他也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归属,便也不再那么急切地想追寻自己的过往,可当有一天记忆在脑海中慢慢苏复之时,他终于知道了他是谁,来自哪里! 那段日子,他偷偷地回到了大宁,他见过自己的家人,也得知了自己的死讯。 而那时的季重莲生活幸福,已经育有一个女儿。 原来没有了他在,别人的日子照样能够圆满和幸福,那他又何必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呢?就这样不是挺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石勇又重新回到了昆兰部,以孟魂的名字和妻儿生活在一起,那边的人并不知道他是谁,也许这样的生活要更自在一些。 若不是这一次随着西凉王入京,他或许永远不会再踏足大宁的国土。 “那你的妻子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季重莲叹了一口气,听完石勇所说的话她这才心气稍平,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是,她并不知道。” 石勇点了点头,苦笑道:“虽然如今表面上看着西凉王是归属了大宁,可你不知道他们内部有多么排外,更何况海兰珠……她的哥哥正是死于大宁人的手中,我怎么敢让她知道我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古刹来,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人烟。”季重莲狐疑的看向石勇,这个时候她有怀疑他的理由。 石勇看了一眼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海兰珠信佛,她知道上京城郊外有座古刹,便让我帮她寻找一下,看有没有高僧圆寂时遗落的舍利子。”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直到这一刻才释然,看向石勇目光不觉间带了几分笑意。 看石勇提起自己妻子的模样,即使对从前的感情或许还有几分不能忘怀,但对海兰珠他也是发自真心的喜爱,更何况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大表哥,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如今你又回到了大宁,或许还有其他人会认出你来,若是让人知道了你大宁人的身份,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季重莲很容易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石勇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是有多方面的原因,海兰珠是一个,他不愿意自己的妻子伤心所以选择了隐瞒。 另一个便是顾忌着自身的安全,若是被人得知他大宁人的身份,或许别人也不会管他那两年是否真的失忆,只会将他当成是大宁国安插进来的奸细,那个时候他就危险了。 “我也没有办法,这次来到上京城时,我是西凉王亲点的随行人员,想避也避不开的,眼下我只希望能够快些回到西凉,避免身份暴露。”石勇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我没想到,才到上京城几天,你便找上了我。” “是苏姐姐认出你的,你还记得苏小婉吗?” “原来是她……”石勇想了想,缓缓地点头道:“我知道苏小婉有个姑姑嫁到了郡王府,二表妹好似也……” 季重莲点头道:“二表姐当时被世子纳为了妾室,只如今生了一女一子之后,已是被抬了世子侧妃,身份大不如前了。” “苏姐姐那里我自会去说道一番,她也不是多嘴的人。”季重莲迟疑道:“只是连她都认出了你来,那其他人……你要自己当心!” “多谢表妹关心!” 石勇看了一眼季重莲,又飞快地转开了目光,不得不说他这份初恋的情潮从来没有退去过,但如今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般,更何况眼前的女子从来也未心怡过他。 “大表哥,虽然你已经成家立室,但我觉着你还是应该再见大姑母一面,她这般牵挂你,若是得知你尚在人间,即使不能团聚,那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了。” 季重莲恳切地劝道,见石勇面上显出一丝犹豫,不由又道:“你如今也为人父母了,当知道父母对子女的关怀是无私且博大的,当年大姑母痛失爱子,甚至咱们俩家也差点结了仇……就算是为了弥补大家这一点遗憾,你也应该见大姑母一面!” “这……让我再想想!” 石勇一手抚在额头上情绪有些烦躁了起来,不是他不愿意见自己的母亲,实在是不想给彼此带来麻烦,若是父亲知道他没有死,非要让他认祖归宗,那么他在西凉的家,他的妻子和孩子该怎么办? 若是他的身份真正暴光了,恐怕他再也不能回到西凉了! 第【217】章 天伦之乐,裴氏辞行 季重莲不知道这一次西凉王一行会在上京城停留多久,可她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真让石勇就这样离开了,恐怕她会遗憾终生。 所以与石勇分别回到将军府后,她立马便写了封加急的信件让人送往丹阳,无论如何都要亲手交到季明惠的手中。 信中季重莲自然不敢明言石勇活着这件事,但也隐晦地暗示了一二,相信聪慧如她的大姑母,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 “真没想到石少爷真的还在人世,这也是造化弄人!” 采秋知道这事也是一脸的感叹,当年她到季家做事时自然也见过石勇,更加清楚他对季重莲的心意。 没想到一过这么多年,他不仅没有死,还在西凉娶妻生子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慎重地叮嘱了采秋一番,“府里就只有你、我,还有安叶知道这事,我不希望第四个人再知晓,要以大表哥的安危为重。” 采秋点头道:“是,奴婢谁也不会说的。” 季重莲笑了笑,“也不知道大表哥的儿子长什么模样,若是大姑母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孙子,心里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采秋笑着说道:“大姑太太好人有好报,奴婢也希望他们能够一家团圆。” “你回头再帮我给钱府下张帖子,请苏姐姐过来一聚。” 季重莲食指轻扣在桌上,面露沉思,“这事只怕我不得不瞒着苏姐姐了,少一个人知道,大表哥也能少一分危险。” “夫人考虑得周全,就算钱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您的。” 采秋略微一福身,道:“奴婢这就让人送帖子去钱府。”说着便转身退下了。 今日见到了石勇,算是多年的遗憾和缺失得到了圆满,季重莲心中的畅快与舒心无法言说,她坐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坐不住便带着琉璃一道去看孩子们。 安叶正在对霜姐儿授课,耳提面命地指出她基本功中的种种不足,而筝姐儿与元哥儿正在净房里沐浴。 看着霜姐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季重莲也不想打扰她们,转身便进了净房里。 一阵水汽氤氲中还不时听到两个孩子的咿呀细语,带着几分兴奋的意味,季重莲也来了兴致,只撸高了袖子,又让琉璃拿了两根围裙各自系在身上,绕过花木隔扇进了浴室。 筝姐儿与元哥儿坐在浴桶里,两个奶娘各蹲在一边,伸手支撑着两个孩子靠坐在浴桶边上,竹叶与竹青拿着柔软的棉布给两个孩子轻轻擦洗着身子。(.) 季重莲笑着接过竹青手中的棉布,“我来给孩子们洗澡。” 竹青竹叶忙站起来退到了一旁,琉璃笑着蹲在了季重莲身旁。 筝姐儿见着母亲来了,眨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笑着,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很是愉悦的模样。 元哥儿翘起了两只小肥脚,胖胖的手指划着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季重莲拿着棉布掬了水轻轻浇到两个孩子身上,细细地擦拭着他们的身子,动作很是认真。 “孩子还太小,他们的皮肤很柔嫩,所以用清水洗澡即可,不像咱们大人还要用香胰子才能洗去身上的油腻和脏污。” 季重莲一边洗着一边说道:“不过他们很容易出汗,所以天气暖和起来应该每天都给他们洗澡,只要保持干净了才不容易被细……才不容易生病。” 两个奶娘听得很是认真,其中一个点头道:“从前冬天里生的孩子都不让给洗澡,说是要捂冬,这不一个冬天过完了,是没有伤风感冒的,却给孩子捂出了一身的痱子,还有湿诊啥的,一听夫人说才知道里面竟然有这些讲究。” 季重莲笑了笑,“带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今后你们多注意就是。” 古代的孩子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就连从前沈氏也是折了个女儿后才有了她和季崇宇,所以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让他们都健康地长大,也是个不容易的活计。 回头给筝姐儿与元哥儿洗完了澡后,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抹了点脂膏在脸上,立时便成了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 竹叶与竹青小心翼翼地给两个孩子绞干了头发,再穿上了棉布袜子,便由得他们在炕头上与季重莲玩乐了。 五个月的孩子了,虽然还不会自己坐立,但也能在炕头上翻转了,不过还是要大人搭上一把力气。 元哥儿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筝姐儿揪着季重莲的小手指一副很是依恋的模样,不过玩久了就要逮住她的手指往嘴里送去。 季重莲赶忙收回了手,又刮了刮筝姐儿的鼻头,笑道:“小淘气,手是不能拿来吃的!” 带筝姐儿的奶娘姓张,她笑着在一旁凑趣道:“筝姐儿很是乖巧了,奴婢难得碰到个孩子像她这般,果真是有大家闺秀的典范。” 季重莲笑了笑,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显出大家闺秀的典范吗?这位张奶娘也太能掰了,虽然知道这只是恭维的话,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听着也很是舒心。 果然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袁奶娘也笑道:“元哥儿活泼,人家说男孩子活泼些才聪明,夫人这胎不是龙凤双生嘛,筝姐儿与元哥儿长大了定是能成龙成凤的,奴婢可要先在这里恭喜夫人了!”说着掩唇笑了起来。 “你们都说得好。” 季重莲笑着点头,又捏了捏元哥儿胖胖的小脸蛋,头也没回地道:“回头都到琉璃那里领赏去!” “谢夫人!”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都含着激动的笑意,他们遇到的这个东家可就是个大方的,这在将军府里带上一年的孩子,不说平日里的月例银子,就是夫人平日里给他们的打赏,只怕今后就是不用做了,也能够一家人吃好些年了。 苏小婉收到了请帖,倒是像一阵风似地来到了将军府。 看着她走路风风火火的模样,哪里像是个身怀有孕的,季重莲吓得快走几步上前接住了她,嗔怪道:“苏姐姐就是再急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在我这有个什么万一,钱大人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这身子健康着呢,出不了什么岔子。” 苏小婉笑着拉了季重莲坐下,又挥退了左右,兴奋而又神秘地问道:“如何?见着人了吗?他是不是石勇?” 季重莲面上一滞,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叹声道:“只能说人有相似,他不是我大表哥。” “真的不是吗?” 苏小婉一脸惋惜的模样,“可是他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 “这件事情就这样打住吧,他在西凉有家有妻儿,我不想因为咱们的胡乱猜测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再说了,就算是看在他与我大表哥长得那么相像的份上,我也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够永远幸福!” 季重莲拍了拍苏小婉的手背,心里虽然有一丝愧疚,但这个秘密她却是打定主意不说破了。 苏小婉点了点头,“你能看得开最好。” “还要谢谢苏姐姐为了这事来回奔波。” 季重莲笑着向苏小婉道谢,她却是哈哈一笑,道:“若是真想谢谢我,回头再让你家大人从甘肃捎些好东西过来,让咱们也跟着尝尝鲜!” 季重莲笑着应了下来,俩人又聊了一会儿,苏小婉也不敢出门久了怕家里人惦记,这便起身告辞了。 * 皇上勤政,这五月才过半,新进的一批进士的任命便下来了。 季宁被放了余姚做知县,地处江浙一带也算是离老家近些,裴氏连房子也省得买了,若是觉得两相奔波不算远,一大家子便可以直接过去住旧宅,或是住在季宁的任上也行。 季崇宇倒是不出所有人的意料顺利考中了庶吉士,但因为出了皇后那事,季重莲也一再告诫过他,让他凡事低调,切勿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连那一众想为季崇宇说媒的夫人都被季重莲一一推了回去,为了应证她对皇后所说季崇宇不宜早婚的事,这些是必须要做的。 季崇宇倒是能够理解季重莲的做法,心中也存着感激,只道:“我本就不想与皇家有什么牵联,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前朝也不是没这样的事,姐姐做得对,咱们还是谨慎些来得好,只是皇后娘娘那边……”担忧地看向季重莲,“姐姐就这样抹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她会不会为难于你?” “这你倒不用担心。”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姐夫的地位稳固,皇后娘娘就不会动我,再说从前咱们在梁城时还算有些交情,这一次也不过是……”感叹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姐姐就怕耽误了你的亲事。” 季崇宇摇头笑道:“我年纪也不大,就算晚个几年成亲也正常,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 季重莲只能笑着点头,也为季崇宇的知事明理豁达通透感到欣慰,不纠结于眼前的利益,将眼光放得长远才是智者所为。 余姚那边的上任期限很紧,收到任命文书之后裴氏就开始收拾整理行装,预计三日后就要启程。 季重莲自然也帮着准备了一应物品,就怕他们在余姚那边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没个照应的人。 离开的前一日,裴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郑重地与季重莲辞行。 季重莲让琉璃做了些可口的小点心,招呼着两个孩子到隔壁的花厅里坐坐,这才拉着裴氏的手进了内室。 内室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放着一个雕着缠枝花纹描了金漆的黑匣子,季重莲拿了起来递到裴氏手中,“姐姐与姐夫要离开上京城了,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这些姐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裴氏看了一眼季重莲,伸手打开了黑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摞银票,她随手一翻,竟然全是百两的银票,不由诧异道:“怎么有那么多的银票?不,我不能收!” 季重莲笑着拉了裴氏坐下,“平日里阿衍也会给我些家用,还有铺子里的营生,慢慢地就攒起来了,给姐姐的只是一部分,也不是全部,你放心收下就是!” “不行,就算这是仪程,你也给的太多了!” 裴氏扣下了盖子,将黑匣子重新推到了季重莲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眼下阿衍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照看着三个孩子,多点银子傍身也是好的。” 季重莲掩唇一笑,只眸中划过一丝感动,“姐姐放心就是,孩子们那一份我都留得好好的,这些银子就是给你们的,”眼见裴氏又要推拒,赶忙摆手道:“姐姐先听我说完,余姚那个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咱们都不知道,姐夫又是新官上任,过去要打点的地方就多了,我还只怕这些银子不够呢,到时候姐姐可就要掏自己的腰包给补上了!”说着便笑了起来。 “若是姐姐再推拒,那就是没把我当作一家人,若是阿衍知道,定会怪罪我的!” 季重莲佯装有些生气地噘了嘴,“难道在姐姐心目中,咱们的情谊还比不过这些身外之物?” 裴氏深深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最终无奈地一叹,“你这张巧嘴,我说不过你,姐姐收下就是。” 裴氏当年出嫁的时候正是裴家最落魄之时,虽然还能靠着家底过活,但到底在嫁妆上裴母是省了又省的,再加上季宁那闲云野鹤的性子,与他二哥分家时也没捞到多少油水,真正值钱的东西早被他二嫂,也就是陆氏给藏起来了。 俩夫妻不计较,就算只分得了一个小宅院一个庄子并些良田也乐得自在逍遥。 可如今季宁做官了却是不同,官场上的门道虽然季重莲没有摸个透彻,但到底知道钱能通神,再说水至清则无鱼,手上有钱办事也容易得多。 季重莲只是不想裴氏一家人过得辛苦。 “这就对了。”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裴氏的手,又给她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若是姐姐在余姚呆得乏闷了,尽可以带着孩子上京城来住上一阵子,你知道他们男人一忙起来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咱们女人在一起还能自己找些乐子。” “好。” 裴氏笑着应下,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孩子的事,眼看着天色不早她便起身告辞了。 第【218】章 母子重逢,恍如隔世 季明惠收到季重莲的加急信之后就在丹阳呆不住了,虽然信中没有明说,可那一个个的字眼都是直击心扉。 什么样的故人要她非见不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她牵肠挂肚? 事实似乎已经摆在了面前,连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季重莲的信中不是写了,那样相似的容貌,那样低沉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若不是认错了人,她当真会以为是那个人重生了过来。 看完信后,季明惠一颗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可这样的事情在没有得到她的确认之前,她根本不敢告诉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一次她亲自去了西北,不也就是想要确认那只是一场无稽的笑话,可事实怎么样,她只带回了满身的失落与一脸的心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她能够体会出季重莲下笔之时那份颤抖与激动的心情,这让她的希望又不可抑制地向上重重累积了一层。 会是他吗? 会吗? 若是老天垂怜让她的儿子重活于世,她情愿折寿十年! 母亲的那一颗爱子之心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她们愿意用生命来换回自己的孩子的平安和健康,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 在路途中季明惠一刻也没有停歇,幸好她坐的大船顺风顺水,也比走陆路缩短了一半的路程,为此他们家石毅还欠了那货商好大一份人情。 可这些她都管不了,她只想要快些再快些抵达上京城。 若是与那人擦肩而过,只怕她真的会遗憾终生! 在渡口下了船后,季明惠也没有休息,累了就坐在马车里歇上一会儿,终于在六月初赶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的守卫自然认识这位亲家姑太太,朱管事一边让人去里面通传,一边将季明惠给迎了进去。 进了内宅便有采秋作陪,可季明惠哪里坐得住,也不待季重莲打扮收拾出来见她,直接就奔去了上房,让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季重莲牵着霜姐儿甚至还没有踏出苑门,迎面便见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季明惠。 “姑奶奶!” 霜姐儿欢喜地拍着手掌,笑着扑了上去,季明惠赶忙将她抱在了怀里,重重地香了几下,这才转身看向季重莲,所有的话语却像凝结在了舌间,怎么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那双眼睛里闪着的急切与渴盼季重莲却是能够心领神会的。 “霜姐儿乖,跟着浣紫去你师傅那里瞧瞧,娘亲和你姑奶奶有话要说。” 季重莲从季明惠手中接过了霜姐儿,又转递给了浣紫抱住。 霜姐儿噘了噘嘴,有些不舍地看向季明惠,“那姑奶奶一会要好好陪陪我,霜姐儿好想姑奶奶!” “好,姑奶奶一会儿一定陪霜姐儿好好玩!” 季明惠笑着点头,直到浣紫抱着霜姐儿拐过廊道没了人影她这才收回了目光,“都快小半年了,霜姐儿竟还没忘记我这个姑奶奶,这孩子可真聪明!” 季重莲笑着上来挽了季明惠的手,俩人又往回走着,“我抽空的时候将咱们家里人的画像都画成了一本册子,闲来无事时便教霜姐儿认认,还给筝姐儿与元哥儿瞧着,就是不想让他们感到陌生,也知道自己身边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亲人。(.无弹窗广告)” “你这办法倒是好,回头柔儿的孩子出生了,指不定我就要两头跑了,到时候也给他们弄本画册,这样就算我不在孩子身边,他岂不是也记得我这外祖母?” 季明惠说着也笑了起来,她步伐微顿,留意到身后的丫环已经刻意与她们拉开了距离,这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神色激动地问道:“可是……可是他回来了?” “姑母说的是哪个他?” 季重莲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倒存了一分戏弄之心。 “还能有哪个他?”季明惠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一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孩子那么大了还调皮,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大表哥他……” 季重莲这才抿唇一笑,重重地回握住了季明惠的手,“确实是大表哥,姑母,大表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啊!” 季明惠激动得眼眶都泛起了红,只双手合十地念了声佛,嗓音哽咽道:“回头我一定到各个寺庙里去还愿,你不知道为了勇儿,我几乎将江浙一带的寺庙都给跑了个遍,就是想为他祈愿,可没想到他真的还活着,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祷告!” 季重莲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姑母的诚心自然能够感动天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大表哥知道您这般为他,还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呢!”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季明惠此刻想要再见他的心情已是十分迫切。 季重莲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姑母,这事只怕咱们还要从长计议。” 石勇回到西凉王一众随行下榻的别馆之后就没有再轻易与她联系,她只知道他们一行人还没有离开,她又通过苏小婉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恐怕这个夏天他们都会在上京城里度过,所以时间上倒不是很急迫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勇儿出了什么意外?” 季明惠一听脸色都变了,种种不好的猜测在脑中纷至沓来。 “不是的,姑母你别乱想!” 季重莲赶忙摇头道:“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在书信里季重莲本就不好多说,她也想着等季明惠来了当面和她解释一番,她也是做母亲的,更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既然石勇那边还没有回话,那么见与不见这个决定权就交给季明惠吧。 季明惠这才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将季重莲拉到庑廊下的美人靠坐着,“你慢慢说,我听着!” 季重莲叹了一声,这才将石勇跌落悬崖后失去了记忆,又被西凉人所救的事情告诉了季明惠,到他后来与海兰珠相识相爱,甚至结成伴侣生下孩子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才道:“所以大表哥现在的身份是昆兰部族长的女婿孟魂,不再是石勇了。” 季明惠眸中现中一丝挣扎和痛苦,双手绞紧了裙摆,“可他明明是我的儿子啊,我知道他在哪里,却不能和他相认吗?” “这也是为了大表哥的安全考虑,”季重莲也很是无奈,只能劝道:“若是您与大表哥相认了,那么他还能回到西凉去吗?那里可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在等着他呀!” “虽说如今西凉已经归属了大宁,可在这之前,两方开战频繁,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据大表哥所说,在西凉内部排斥大宁人的现象也很是严重,甚至就连海兰珠的哥哥也是死在大宁人的手中,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能让大表哥的身份公诸于众?” 季明惠面色一凝,转而陷入了深思。 季重莲也不去打扰她,只静静地陪坐在一旁,半晌后,才听季明惠轻声问道:“勇儿……他现在过得好吗?” 季重莲想了想当时见到石勇时他的模样,不由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看大表哥过得不错,西凉王很是器重他……最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妻子海兰珠,也爱他们的孩子,若是让他们分别,或是成为仇人,只怕这会让他比死还更痛苦!” 季明惠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沉沉地闭上了眼,嗓音飘浮得好似都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了,“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吧,我可以不见他,只要他能过得幸福!” “姑母!” 季重莲握紧了季明惠的手,心里也觉得很是难受,“咱们还是可以远远地看上大表哥一眼的,只要他一出别馆我便让人来通知咱们。” “真的吗?” 季明惠紧闭的眸子倏地增开,眸中绽放出一抹惊喜,话语一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一行泪水已经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 这一段日子以来石勇也很是挣扎,他知道自己不孝,在恢复记忆之后他应该回到大宁国,和自己的父母亲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他没有。 因为在西凉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妻儿,再说家人都认为他已经过世,他不想再去打扰到他们平静的生活。 还有季重莲……他知道裴衍如今已是甘肃总兵,皇上御封的正二品忠勇将军,他们还育有三个可爱的孩子,得知她如今生活幸福安康,他还有什么好牵念的呢? 石勇长长地呼了口气,他只等着西凉王这次造访上京城的活动顺利完成,这样就能早早地回到西凉,海兰珠和儿子还在等着他。 当然,趁着这段日子他还可以给他们买上好多西凉没有的东西,到时候带回家里也足够他们乐上一阵子了。 想到妻子和儿子,石勇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今日西凉王又带着敏福郡主进宫了,横竖没他什么事,他打定主意再去街上转转,听说北城的坊市很是出名,他想要为海兰珠选购一些精美的首饰。 出了别馆后,石勇敏锐地又察觉出有人跟在他身后,他绕了几个圈子才甩掉了来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季重莲派来的人,或许也有其他的可能,他不想冒这个险。 北城坊市前停着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季明惠有些忐忑地坐在车上,拉紧了季重莲的手,“咱们不是只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可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许是在挑什么东西吧!”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季明惠的手,季明惠的紧张她能够感觉得到。 石勇以为甩掉了跟他的人,可是一个人转丢了,另一个人却又继续跟上,不过是给石勇一种错觉罢了。 季明惠心中有了猜测,不由惊讶地看向季重莲,“这里的坊市也就几家卖珠宝首饰和成衣的店过得去,他不会是……” 季重莲笑着点头,唇角微勾,“想来大表哥是在为表嫂选些女人家的东西,这样看来他们夫妻感情一定很好,姑母也能放下心来了。” 季明惠松了口气,唇角也渐渐有了笑意,感叹道:“那时候的他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转眼间便娶妻生子了,真想看看我那孙子长得什么模样……” “以后,或许会有机会的。” 季重莲也只能这样安慰季明惠,因为对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什么。 俩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见着石勇提着几包东西往坊市的大门而来,他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不时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唇角缓缓勾起。 季重莲微微撩起了一截帘子,季明惠的目光随之望了过去。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瞬间便模糊了季明惠的视线,她只不断地点头道:“是我的勇儿,真的是他……” 石勇步伐沉稳,大步而行,很快便越过了他们的马车。 季明惠赶忙抹干了眼泪,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急切道:“快,跟着他!” “姑母你别慌!” 季重莲一手扶住了季明惠,转头又对安叶吩咐了一声,安叶撩了帘子对车夫说了几句,马车很快便动了起来,慢悠悠地跟着石勇向前而去。 “重莲,上天毕竟还是待我不薄的。” 季明惠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低垂着目光,有些自责道:“那段日子我真觉得自己是疯魔了,不仅让家人们不好过,还连累了你……” “姑母快别说这些,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眼下不是好好的!” 季重莲嗔了季明惠一眼,依在她肩头撒娇,“如今姑母对我可好了,在我心里,您就像我的母亲一般。” “傻孩子!” 季明惠伸手抚过季重莲柔顺乌黑的鬓发,叹声道:“好在你是个胸怀大度的,没在心里怨恨姑母,不然我也就收不到你传来的消息,今日又怎么能再见勇儿?!” “所以说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因果得报啊!” 季明惠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从前那压在心头的重石在这一刻才真的被移了开去。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途,季明惠心急地想离石勇再近上一些,季重莲没有办法,只能让车夫照做。 可这越离越近,还总是保持着那样的步调,就算石勇再愚笨心中也起了疑,路过一间酒楼时他闪身便进了去。 “怎么办,他进去了,咱们也跟去吧!” 季明惠心头一急,说着便要步下马车,却被季重莲攥住了手腕,“姑母,您这是打算和大表哥相认吗?” “我……” 季明惠一怔,眸中显出一丝挣扎的神色,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道:“明明就在眼前,我只想和他说一句话,哪怕就只是面对面地坐着也好……”说着泪水便止不住地掉落。 “姑母,”季重莲叹了一声,“不是我不愿意让你们母子相见,只是此地人多口杂,若是被人撞破了那真是百口莫辩。” “可我……” 季明惠绞紧了手中的丝帕,神色间很是犹豫。 俩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听到有一声瓷片的碎响声在耳边炸开,季明惠掀了帘子向外望去,只见马车边上四散着许多白色的碎瓷渣,还搭着半截壶嘴,她目光四处一扫没见着人,再抬头一望时…… 目光陡然便凝住了! 那从二楼的雅间里探出脖子向下查看的人正是石勇无疑! 石勇也惊住了,他不过是从窗户上扔了个茶壶下去,就想看清楚这次又是谁跟在他身后,没想到他竟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姑母,您这是怎么了?” 眼见季明惠顿住不动,季重莲也侧过身来,目光向外一转,恰和石勇的目光对上了,她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 没想到误打误撞,他们母子俩竟然还是见面了,不过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勇儿……” 季明惠的唇无声地翕合着,一双眼睛又缓缓地蓄满了泪水,她赶忙用丝帕沾了去,就怕泪眼模糊中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儿,就算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那熟悉的眉眼,却又褪去了从前的青涩,显得成熟而稳重…… 季明惠突然意识到,她的儿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父亲,再不能用从前看待孩子一般的眼光看待他,可即使这样想想,她都觉得自己激动无比,因为这代表她也当上了祖母。 阔别经年,再次相见,怎么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与牵绊,那么多因为伤心和绝望而留下的泪水,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母亲!” 石勇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窗框上,若不是顾忌着街上人来人往,他指不定已经从窗口跳了下去。 “母亲,您等着我!” 石勇悄声地对季明惠比了个口型,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喜悦之情,转身便往楼下奔去。 季明惠却是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回了马车之上,深吸了一口气后转头对季重莲道:“咱们快走!” 第【219】章 暂留京城,意外心动 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不是缓慢地跟随,而是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随着马车的颠簸,季明惠的泪水也洒在了衣襟上,她飞快地抹了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些,面对季重莲不解的目光,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见过勇儿了,他现在很好,我也知足了,若是再见他,只怕会影起别人的注意……” 季重莲感叹了一声,轻轻依在季明惠肩头,“您这样也太为难自己了。” “只要孩子们幸福就好!” 季明惠垂下了目光,唇角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从前我就是太小心,总以为每个孩子都是一只未长成的雏鸟,可今天我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再也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您能想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季重莲撑起了身子,目光向回望去,晃动的车帘随风撩起了一角,她见到了石勇不舍的目光,难言的惊讶,以及那到了唇边还未唤出口的一声――母亲! 石勇就那样站在街道上,他急追了几步,却是缓缓停下了步伐,目光随着马车远去。 或许到了这一刻,他已经能够体谅母亲的心了。 想念他,却又不想打扰他,更不愿意给他带来丝毫的麻烦和危险。 石勇只觉得心里泛着酸,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难道这一辈子,他都要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吗? 抛弃自己的名字和姓氏,抛弃自己的亲人? 这样的一个人,还是他吗? 石勇转头向回走去,面色变得深沉了起来。 * 回到将军府后,季明惠也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至少在石勇离开上京城之前她也不想离开,指不定哪一次他们还能偶遇呢? 若是石勇再回到西凉之后,想要再次相见,恐怕已是很难了。 季重莲有些担忧,“若是姑母不回丹阳,那柔表妹她……不出三个月她便要生产了,您若是不在……” “这个,”季明惠也有些为难,“要不我写信告诉他们实情?” “不妥!”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若是柔表妹想要见上大表哥一面呢?她挺着这么个大肚子实在不宜远行,还有姑父,他也不能丢下手中的差使跑到上京城来啊!” “可我真的不想……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上京城。” 季明惠眼眶微微泛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勇儿,虽然咱们不能相认,可是能在一处多呆上一会儿,我也觉得他好像回到了我身边一样。” “那要不编个理由吧,”季重莲想了想,才道:“就说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有时候实在脱不开身,姑母在我身边也能有个照应,就怕柔表妹会在心里怨我……” 季明惠眼睛一亮,忙道:“柔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她不会这么想的,再说还有她婆婆再照看着,横竖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便回去!” 儿子和女儿都是季明惠的心头肉,只是儿子即将一去不回,可女儿她还能随时见着,今后相处的日子多着呢! 这样一比较,季明惠心中的天平在此刻自然就倾向到了石勇那方。 季重莲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 自从考上了庶吉士之后,季崇宇的生活也变得有规律起来,除了十天一日的休沐之外,每天要到放馆了才能回到将军府里,所以季重莲时常见不到他也是正常的。 而这一日,季崇宇回来的特别晚。 服侍季崇宇的小厮并不是特意监视他的行踪,只是在发现他有异样时才会禀报给季重莲知晓。 不为其他,也仅仅是一份关心。 “可见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隔着一道竹帘,季重莲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带着几分清冷,却又有掩饰不住的关切流露。 “舅少爷的袖角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不让咱们看,所以……”小厮很尽责地回忆着。 “好,你这几日小心留意着,若还有其他异常再来向我禀报!”季重莲转头吩咐琉璃,“赏他一两银子!” “谢夫人!” 小厮在屋外叩谢,这便跟着琉璃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是夜,灯光烛火中映照出季崇宇一张俊逸的脸庞,只是此刻他面色沉沉,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了拳头,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错跑到他当差的地方,为人跋扈不说,竟然还敢咬伤了他! 若不是他分心让她跑了,眼下早已经揪住这丫头了。 细细回想着那丫头的模样,季崇宇不由瘪了瘪嘴。 他不否认那丫头长得很漂亮,一双水润葡萄似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又充满了灵动之气,她的眼窝很深,倒有些番邦女子的感觉,红唇嘟嘟小巧可爱…… 当然,若不是她脾气太坏,俩人也不会相见不欢。[.超多好看小说] 可更窘的是他竟然在追人的途中衣袖让树枝给划破了,这一拖一滞才让那丫头跑没影了,他也闹了个丢人无趣的结果。 若是下次让他再碰到那丫头……季崇宇握紧了拳头,他一定不会轻易饶了她! 好在被咬的伤口在手臂上,季崇宇见左右无人,这才取来了床头柜上的药箱,撩起袖管上了些伤药,又好生包扎了起来。 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不过也更能提醒他那个小丫头犯下的过错。 第二日第三日过去了,那个小丫头竟然没有再出现,季崇宇有些纳闷,不是怕了他吧? 可为什么他心里有的却不是一种欢喜,而是失落呢? 直到第五日,他特意比那些同僚晚一些下馆,他心里有个预感,似乎今天她一定会再出现。 黄昏掌灯了,他不得不离开。 在磨磨蹭蹭地走到花园时,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小丫头! 昏黄的灯光下,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裙,头上梳着双环髻,别着的珠花串在灯光中散着莹莹的光亮,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仿佛受了委屈的人是她一般。 季崇宇这个时候也无从计较俩人之间曾有过什么过节,只是再见到她的欢喜已经冲散了多日来的郁郁寡欢,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缓缓走到她面前,故意板起脸道:“今日你终于知道过来了,告诉你,若是你好好与我道个歉,本大人就不怪罪于你!” “阿福,我叫阿福!” 小丫头瞪着一双眼睛看向季崇宇,那眼眶周围红红的,显见是哭过了。 “阿福……” 季崇宇在口中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眼,颇有些窃喜的意味。 这丫头长得那么可爱,却又憨得让人无可奈何,这样的人也算是有福气的人,只能气别人,绝对不委屈自己。 可阿福今天这模样,季崇宇微微皱了眉,“可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 这么个单纯可爱的丫头被人欺负也不奇怪,连他都有这种想法,更遑论是其他人,可这丫头明明不是这般乖顺的主,从他们初次见面时她对他做出的恶行便能知道一二,如今还能被什么人欺负? “你是哪个宫的?” 季崇宇上前一步,越近阿福一分,他便能闻到一阵幽幽的花香,虽然不是很浓郁,却浸人心脾,在这个夏日的夜里让人感觉尤其舒爽。 阿福咬了咬唇,“我是永福宫的!” 季崇宇“喔”了一声,“原来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虽然我不定能说上什么话,但你若是受了委屈,我也能帮你稍稍打点一下,你……要不要告诉我?” 阿福狐疑地看了季崇宇一眼,“你是几品官?” 季崇宇怔了怔,却是如实回答道:“某不才,如今是正七品的编修。” 阿福在心中默了默,不由叹气道:“你才是个芝麻点大的七品官,你帮不到我啦!” 季崇宇脸上一红,没想到他堂堂状元郎,被誉为本朝最有前途的内阁接班人,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不上道的宫女给鄙视了。 季崇宇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恰巧有巡逻的禁军从不远处而来,季崇宇心中一动,赶忙牵了阿福的手闪进了青石小道上,俩人躲在了浓密的树丛里,只两双晶亮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你是要干……” 骤然被人牵了手,阿福自然是一脸的不愿,正要出声呵斥,季崇宇的手却是一下捂住了她的唇,同时一道低语在她耳边响起,“小声些,若是这个时候你被禁军发现,只怕回宫后没有好果子吃!” 原来是为了她……阿福咬了咬唇,缓缓释然。 季崇宇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行经而过的禁军队伍,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却没留意到身下的那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打量着他。 五官周正,长相俊俏,就是唇上没长须,长辈们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他这样应该也不是那个人,更何况他还笨到被自己咬了一口,哪里有聪明人的半分模样? 阿福暗自评估了一番,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到巡逻的禁军走远了,季崇宇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只及自己肩膀那么高的阿福,亦发觉得她玲珑乖巧,可看着她那皱在一起的五官又不由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只要好好当差,贵妃娘娘也不会为难你的。” “你是不会明白的……” 阿福闷闷地蹲在地上,扯着边上的杂草,“姐姐要我嫁人,可那人是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我不想嫁!” 季崇宇却是心中一滞,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堵得慌,遂也蹲在了阿福身旁,轻声劝道:“宫里的宫女不是要过了二十五岁才能外放出去嫁人,你年纪轻轻,就算你姐姐想要你嫁,也要看贵妃娘娘放不放人!” 阿福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放不放人的问题,而是圣旨一下,她就必须得嫁,到时候连反悔都晚了。 姐姐说那人是青年才俊,聪明睿智,年纪轻轻就得了皇上的赞扬,又是新科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可这些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显眼的符号,那人长什么样子,品性如何她完全不知。 若非想要亲自查探一番,她也不会换了宫女的衣服来到这里,可也真是倒霉,第一次被人发现,第二次时间又晚了,她只见到了眼前这个呆瓜。 罢了,这个呆瓜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长得还耐看,若是那个状元郎也生得这般模样,这般性子,也许她会考虑一下吧。 被阿福的目光盯得头皮有些发麻,季崇宇不自觉地抖了抖,有些尴尬地撇了头,“你一个小姑娘,以后不可以一直盯着男人看!” 不,应该是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这个想法跳出脑海,连季崇宇自己都吓了一跳。 阿福瘪了瘪嘴,“别人想让我看,我还不看呢!” 季崇宇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眼见左右无人,起身掸了掸袍子,对着阿福道:“你快回吧,咱们这里下馆了,我也该回家了!” 阿福跟着站了起来,看着不远处已经亮起的红灯笼,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她来的时机总是那么不凑巧。 可没办法啊,一边要瞒过姐姐,一边又要不被人发现,这时间得多紧啊! “对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阿福说话间已是攥过了季崇宇的手腕,撩高了袖子一看,一道淡红色半月牙型的齿印便映入了眼帘,应该是涂了药膏有种薄荷的清香味,齿印都已经开始结痂,不过她当时确实咬得重了些。 “对不起啊,当时我不是有意的,谁让你逮着我不放我走……” 阿福带着几分歉意的看向季崇宇,却发现他整个脸红得像苹果,不由笑出了声来,“没想到你这么可爱,还脸红了……” “你……不许乱说!” 季崇宇鼓起了腮帮子,可他眼前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阿福更是笑弯了腰。 “好了,你快回去,我走了!” 季崇宇羞恼地转身就走,可走到一半又顿住了,转头道:“你的事别担心,回头我帮你想想办法,只要你不想嫁,没有人能逼你!”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季崇宇远去的背影,阿福不由心情大好,唇角微翘,“真是个呆瓜!” 第【220】章 圣旨赐婚,左右两难 躲过了一拔拔巡逻的禁军,阿福挑了小路摸黑到了永福宫的偏殿,还好这条路她事先排查了几次,不会被人给发现。[.超多好看小说] 偏殿的灯已经被人给熄灭了,她交待过随侍的宫女,若是不想被她姐姐责罚,那么最好假装她早已经睡了。 阿福得意地笑了笑,借着月亮的清辉照进殿内,她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转进内室,可脚步刚一踏上内室的大理石台阶…… 突然,“咔”的一声,整个内室墙壁上的烛火都被人给点亮了,阿福猛然便看见了端坐在锦绣黄缎春凳上脸色沉沉的皇贵妃,顿时惊了一跳,转身便想往回跑去。 “给本宫拦住她!” 皇贵妃身形未动,两旁的宫婢已经利落地上前,几下便挡住了阿福的去路,让她无路可走。 阿福这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转过身来,强笑道:“姐姐,天色已经晚了,快别闹了,小皇子和公主还在宫里等着你呢,我这就送你回宫吧!” 皇贵妃眼神一黯,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一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阿福有些不安地低垂了目光,双手绞在了一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敏福,你过来!” 等着所有人都退下了,皇贵妃这才叹了一口气,对着阿福招了招手。 阿福也就是西凉的敏福郡主,只是这样的身份她到底不好对季崇宇言明,更何况她还是扮着宫女寻过去的。 敏福郡主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乖乖地站在了皇贵妃跟前,低声唤了一句,“姐姐!” “你这丫头,”皇贵妃拉了敏福郡主坐下,一指点在她额头上,“从前在西凉你就淘气,父王也不管着你,可这里是大宁的皇宫,你若行事没个章法,丢的可是咱们西凉的脸!” “是,我知道了。” 敏福郡主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松了口大气,看来姐姐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皇贵妃却不肯放过这个妹妹,板起了面色,“这是你第二次私下出永福殿吧,都跑去了哪里?” 敏福郡主嘟着嘴道:“不过就是到处走走逛逛,你知道我一个人也无聊,”见皇贵妃变了脸色,赶忙改口,“姐姐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敏福,”皇贵妃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等着挑姐姐的错处,我出自西凉在朝中并没有帮手,若不是生了小皇子只怕这地位也是不稳固的……” 敏福郡主咬了咬唇,眼眶倏地便红了,委屈道:“那姐姐就可以拿我作为交换,让我嫁给那个什么状元郎?” “你这丫头怎么不明白姐姐的苦心呢?” 皇贵妃无奈地摇头道:“状元郎不仅才思敏捷,更是少年才俊,你嫁给他从哪方面来看都是良配啊!” “还有他的姐姐,就是如今的忠勇将军府的裴夫人,连皇后想要给她弟弟作媒都被她给推了去,这样的人家绝对不会是趋炎附势之辈!” “再说裴大人如今任甘肃总兵,手握兵权,是皇上极其信任的武将,若是咱们与他们家沾亲带故,将来小皇子才更有可能……”皇贵妃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捏了捏敏福郡主的手,一脸期待道:“你可明白姐姐的用心?”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上,能有这个机会她自然要争上一争! 不然等着皇上不在了,大皇子再登基为帝,这宫里还能容得下他们母子三人吗? 敏福郡主眼神一黯,倔强地撇过了头去,“姐姐都说连皇后的帐他们都不买,难不成还能看在你的面子上答应这门亲事不成?” “所以姐姐才决定先斩后奏,请皇上赐婚啊!” 皇贵妃忽地笑了起来,一双眸子犹如盈满了水波,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她平日里清冷惯了,偶尔的一笑好似春风拂过摇落了一池的梨花,白雪点点却清艳至极,美得让人不可思议。 敏福郡主沉默不言,皇贵妃看在眼中不由敛了笑容,只拉了她的手认真道:“敏福,姐姐知道你的性子,在咱们西凉那边你又没有瞧得上眼的人,不然为何拖到十六了还不嫁人?” “姐姐让你嫁给状元郎虽然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但若那个人不是真的优秀,姐姐又怎么会委屈了你?” “大宁国的男子虽然比不上咱们西凉的男子强壮,但是面容俊俏,待人也是彬彬有礼,对妻子更是礼数周到,更何况你以郡主之尊下嫁,他们家绝对不敢亏待你的!” 敏福郡主无奈地一声轻叹,她其实已经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 当年父王为了讨好梁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这才把才貌出众的姐姐嫁到了王府,还是作为妾室的身份,可姐姐为了大义,没有丝毫的抱怨。 难道到了她这里,她就可以任性而为,全然不顾大局了吗? 西凉虽然是归属了大宁,可内部有异心的人实在不少,而大宁又是真的相信他们了吗? 就她来看也是不然,梁城仍然屯着重兵,难道不是皇上在防着他们西凉吗? 局势并不像她看来的这般乐观,还有姐姐在宫中的处境…… 敏福郡主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曾经那样无忧无虑的姐姐,如今眸中也盛着忧虑与心焦了,后宫中风云变幻,并不是一片坦途啊! 她已经拜见过皇后娘娘,那样深沉精明的一个女人,更何况皇后还育有皇上的长子,姐姐在后宫中的处境也不是一派安然。 只要有权势和利益的地方便有争斗! 也许当初在父王带她上京城时她已经隐隐预料到了这一点,只是假装没有说破罢了。 她还想去见见那个状元郎,或许也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拒绝或是成全的理由吧! 却不知道,其实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可惜了,若是这个状元郎是那个呆瓜该有多好。 她并不傻,她能够看出他眼中的关切是真心的,并没有因为她宫女的身份而有所排斥和看轻,将来也自然不会因为她郡主的身份而加倍逢迎。(.好看的小说) 他,就只是那么一个呆瓜而已。 想着他离开时那张窘迫的脸,敏福郡主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皇贵妃微微有些诧异,转而惊喜道:“怎么样敏福,你是答应了吗?” “不答应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敏福郡主翘起了唇角,只是这次的笑意却并没有透到眼底。 那个呆瓜还说过要帮她,可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又使得上什么力气? 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吧,伤感与酸涩只在她的心头一掠而过,再次抬眼看向皇贵妃时,敏福郡主已是重重点了点头,“姐姐,我都听你的。”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皇贵妃一手揽了敏福郡主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道:“相信姐姐,只要等到了那一天……姐姐会给你你想像不到的尊崇!” 敏福郡主扯了扯唇角,长长的睫毛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跌落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比起那无上尊崇的地位,此刻她怀念的却是那个呆瓜手腕上被她咬出的牙印,若是永远都不会消失该多好,这样他便会一辈子都记得她。 * 季崇宇最近这一段日子的反常季重莲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小厮回禀说经常能见到他独自一人发呆,还时不时的傻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季重莲只亲眼见证过一次,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神,明明是恋爱中的模样,她突然惊觉过来,原来是她忽视了自己的弟弟。 可若是季崇宇真的心仪上了哪家的姑娘,为什么不来和她明说呢?难道是担心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曾说过的话? 是的,她是说季崇宇不能早婚,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时候迷信神佛的多了是,也许这样做她会将皇后娘娘得罪得更加彻底,但为了季崇宇的幸福,她说不定会试上一次。 但眼下首要的事情便是要了解他心里真正所想。 难得的休沐日,不能去坐馆季崇宇反倒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就连到了季重莲屋里,他的笑容看起来也有些牵强。 季重莲挥退了左右,亲自给季崇宇斟了杯清茶递到他面前,关切地问道:“最近是不是挺忙,怎么总是不见你的人?” 季崇宇微微一怔,赶忙摇头道:“也不是很忙,不过就是一天耗的时辰长了些,所以姐姐没常见着我!” “是吗?” 季重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季崇宇眉眼有些焦虑,眸中盛着一抹担忧,她这个弟弟到底是怎么了? 季崇宇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对季重莲开口,几次话到了唇边好似又被他给咽了下去,看得季重莲一阵心焦,遂主动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给姐姐说?咱们两姐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着季重莲期待鼓励的眼神,季崇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姐姐,你与贵妃娘娘的关系是否还不错?” “你问这干什么?” 季重莲挑了挑眉,心下却是一滞,季崇宇的反常不可能与贵妃娘娘有关吧? 季崇宇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收紧,面上微微有些泛红,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又想到阿福会有的遭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姐姐,我想求你帮我个事!” 季重莲没有一口应下,“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贵妃娘娘宫里有个叫阿福的宫女,我想请姐姐……请姐姐……”季崇宇涨红了脸,“帮我向贵妃娘娘将她给要来!”说完已是低了头,半点不敢看季重莲的反应。 “宇哥儿,你……” 季重莲确实很惊讶,难不成季崇宇喜欢的人只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不过,季崇宇难得有钟意的人,季重莲不想打击他,默了默,才道:“你很喜欢她?” “不,不是……”季崇宇语带结巴,却还是固执地解释道:“她家里……她姐姐想要她嫁人,或许他们家里有办法将她提前弄出宫去,可她不想嫁,所以我……我想帮她!” 季重莲一边用茶盖轻拂着漂浮在杯中的碎沫,一边审视着季崇宇,平静地说道:“不想她嫁人有很多种方法,我与贵妃娘娘说一声就可以,为什么还要将她给要过来?” “因为……” 季崇宇心中一阵翻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是的,他的确起了私心,他想将阿福据为己有,也许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 “好了,这事你不要说了。” 季重莲缓缓站起了身来,面色显出一丝肃然,“想要帮到阿福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只有这一种,这事我记在心上了,你回去吧!” “可是姐姐……” 季崇宇心中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季重莲一伸手将他阻止,“宇哥儿,若是我开口向贵妃娘娘要一个宫婢,还是为了我的弟弟,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就算你不介意流言,也要想想宫中的规矩,我想即使贵妃娘娘答应将阿福给我,心中也必定会藏着一根刺!” 季崇宇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很是不解,“姐姐说的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你想想,”季重莲叹了口气,无奈道:“本应该是后宫的宫婢,因何会被你给瞧见?这只能说明贵妃娘娘御下不严,后宫的争斗已经如此激烈,你觉得贵妃娘娘能容下自己的身上有这个污点吗?所以,若是我真向贵妃娘娘开了口,恐怕不是帮阿福,而是害了她!” “你是说……” 听到这里季崇宇才是脸色大变,有些震惊地看向季重莲,“姐姐,你是说只要我提出这个要求来,恐怕阿福就会没命?” 季重莲面色微敛,却又极其慎重地点了头,“恐怕结果会是这样。” “那应该怎么办?” 季崇宇顿时失了方寸,若是在做学问或是人际交往上他还能应付自如,对于这些女人间的争斗他是半点插不上手。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福嫁给别人,也不能因为自己而害她丧了命! “这件事交给姐姐来办吧!” 季重莲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凑近了一分道:“只是你要答应我,今后再也不可以见这个阿福!” “我……” 季崇宇咬了咬牙,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 “宇哥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季重莲耐心地劝道:“再说依阿福的身份,她恐怕也不敢高攀于你……若是你真将她收在身边,难道是要纳她为妾吗?” “不,不是!” 季崇宇的表情骤然出现了几许裂痕,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向姐姐保证过,这一生他都会只有妻子一人,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女人。 难道才过了这么些日子,他就要亲口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阿福的确只是一个宫婢,她的身份就算自己不介意,恐怕祖母与父亲那厢也不会同意,更不用说头上还有皇后娘娘在盯着。 若是他执意要与阿福在一起,又将一直关心疼爱他的姐姐置于何地? 季崇宇眸中神色挣扎变幻,陷入了深思。 季重莲也不再说话,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季崇宇自己想明白。 过了半晌,季崇宇才抬起头来,只是眸色有些晦暗,“姐姐,我答应你,可你也要想办法,不要让别人勉强阿福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这是我答应了她的。” “好。” 季重莲轻轻应了一声,心底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还真怕季崇宇和她两个拗着,这傻小子恐怕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情,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季重莲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没办法,她必须要这样做。 “那我就先回去了。” 季崇宇黯然地转身离去,季重莲送他到了门口,看着那消瘦的背影,她的心中升起了一种难言的酸涩。 这并不是一个崇尚自由恋爱的时代,钟情并不一定就能有回报。 可怜的季崇宇,他第一次的爱恋却是以这样的结尾来收场,季重莲也很是无奈,可她无法改变这个时代,只能将事情做得尽可能完美,不让自己和家人受累。 可还没等到季重莲向宫里递牌子求见贵妃娘娘,圣旨便已经送到了将军府来。 季重莲拿着那卷明黄色绣着蟠龙云纹的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还觉着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刚才传旨公公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此刻琢磨着其中的意思她已是暗道不妙。 没想到她拒绝了皇后娘娘所提的亲事,转而却要与贵妃娘娘结亲。 敏福郡主,她知道那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姐妹,西凉王的爱女。 以敏福郡主的身份配上季崇宇也是绰绰有余了,可是这却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季重莲握紧了手中的圣旨,面色沉沉地转头,对琉璃吩咐道:“给我准备命妇的朝服,我要即刻进宫!” 第【221】章 祈福挡煞,择日完婚 季崇宇不过低落了一阵,回到自个屋里他立时便想通了。(.好看的小说) 只要姐姐能够说动贵妃娘娘不让阿福早嫁,那么他又是注定要晚婚之人,指不定将来还可以等到阿福出宫。 他有这个毅力! 到时候时过境迁,他这个前几科的状元郎也不再会成为人们的焦点,或许他可以求个外放,这样便能更加低调。 其实入不入内阁本就对他没什么大的影响。 这样想着,季崇宇的信心便更加坚定了。 圣旨传下的消息季重莲已经在将军府进行了封锁,季崇宇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已经被改写,再也不会照着他计划中的前行! 马车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颠簸着,季重莲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金光闪耀的令牌,令牌的背面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这是皇后娘娘从前赐给她的,若是有紧急的事情可以直接进入皇宫,畅通无阻!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用上这枚令牌的一天,但没想到今天…… 难不成上一次贵妃娘娘对她示好之时便早已经有了这个打算,除了这一点她想不出其他。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也会是惊怒交加。 接下来便要看她怎么做了,若是她什么也不做,连劝阻和反应都没有,恐怕皇后那边也不好交待。 其实季重莲心里也没有底,圣旨已下,有多大的把握能够让皇上收回成命? 自然,若是她能说动贵妃娘娘,这希望就要大上一分,可她也不敢高看自己。 季崇宇钟意的只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可娘娘却要让他娶了自己的妹妹,这样明显带着功利的结合,不说她会排斥,只怕季崇宇那倔脾气上来了也不会就这样妥协。 好歹试上一试吧,若是试了没有改变结果,那么只能说明她尽力了。 可是若连试都不试,她必定会遗憾终生! 宫门那里有人递上了凤令,只怕这个消息不用多久就会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但眼下季重莲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直直地奔向了永福宫。 皇贵妃正悠然地抱着小皇子在怀中,见到季重莲的身影并不意外,还笑着对她道了谢,“还要多谢夫人上次推荐的那位田大夫,本宫请她入宫一诊,小皇子这段日子果真要好了许多!” 季重莲赶忙还礼,“娘娘言重了,本就是臣妇份内之事!” 皇贵妃笑着逗弄了一会儿小皇子,见着小皇子困倦地打起了呵欠,这才将他递给了奶娘,叮嘱她好生照看着,又挥退了左右,这才不急不慢地看向季重莲,笑道:“本宫早就知道夫人会来,看来皇后那凤令没有白白给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季重莲默了默,这才坦言道:“娘娘,您于臣妇有恩,这话臣妇本不该讲,可是舍弟不宜早婚,当时皇后娘娘也曾想为舍弟作媒,可是因着这个原因也不得不作罢,不能让舍弟拖累了郡主!” 皇贵妃脸色一沉,她早便知道季重莲不会那么容易妥协,想了想才道:“裴夫人,你这人也是太实诚了一些,就算是高僧算的命也不可尽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季重莲说得信誓旦旦,仿若亲眼见到了一般,“早年还有人不信批命,本应晚婚的命却提早成了亲,这才落得个无子而终的下场。” “喔?哪家寺庙的大师批得这样准?” 皇贵妃笑着看向季重莲,全无一点知难而退之意,反倒显得兴趣盎然。 季重莲微微躬身,话语中带着极致的虔诚,“是灵隐寺的普济师傅。” 在与皇后娘娘说了那事之后,季重莲便赶去灵隐寺打点了一番,一千两的香油钱可没少捐,普济大师该知道怎么说话,不然事情说不圆范了,扯上的可是他们俩人还有灵隐寺的百年声誉。(.好看的小说) “本宫听说普济师傅乃是金口直断,他批过的命很少会有出错的时候……” 听皇贵妃这一说,季重莲顿时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可接下来皇贵妃的一句话却让她整个身子都僵直了起来,“不过夫人也该知道,命,也是可以改的!”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来,若不是她在皇后娘娘那里打听了个清楚,也不会提前想好对策,不管今日季重莲说得天花乱坠,这亲事他们是结定了。 没有拖延,也不会更改! 迟则生变,所以越早将敏福嫁过去越好! 季重莲震惊地抬起了眸子,脸色一时之间变得煞白,颤声道:“不知……不知娘娘是何意……” “本宫早已经请教过高僧,只要集齐七七四十九位得道高僧,为令弟做法事四十九天,任何劫、煞都能被化解掉,夫人就等着四十九日之后为令弟迎娶敏福郡主吧!” 皇贵妃的纤手抚过唇角,缓缓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来。 什么高僧批命,什么法事除煞化劫,她都是不信的。 但既然季重莲要走这一个过场,她也乐得奉陪。 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对皇后娘娘也是一个交待了。 谁叫当时的皇后娘娘没有想到这一茬,不然如今的季崇宇只怕已经是他们石家的乘龙快婿了。 这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算计到前面,谁便能掌握先机。 其实皇贵妃也很能理解季重莲的心态,谁也不想卷入后宫的争斗中,成为利益交换下牺牲的棋子,可她势必要拉拢他们,不然看着裴家为皇后所用,他们这一方的势力便会更加削弱了。 她也看出季重莲是真地疼爱这个弟弟,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后宫两个主宰而来直接见她了。 季崇宇有这个姐姐,真是他的福气! “娘娘!” 季重莲咬了咬唇,还想再说什么,皇贵妃已是一挥手制止了她,面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夫人,本宫为了他们俩人的婚事已是尽心尽力,况且圣旨已下,相信夫人也不会做出抗旨的事来!” “我……” 季重莲倏地闭了眼,掩住了眸中的无奈和愤慨,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微微躬身,话语轻缓,“那如此……臣妇就先告退了!” “你等等,”皇贵妃笑着唤住季重莲,“听说如今令弟还是在住在将军府里的?” “是。” 季重莲微微敛眉恭敬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无力更改什么,但是这样的结果她又怎么忍心告诉季崇宇? 她这个姐姐怎的这般没用?! 若是早知如此,是不是当初在丹阳时就该请了胡氏为季崇宇相看一门亲事,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小家碧玉即可,也省得今后会面对种种的困难和烦扰。 “那新房也布置在将军府里吧!”皇贵妃笑着点头,“敏福出嫁之前本宫会请皇上赐她一座郡主府,反正也就他们夫妻俩,想住哪边都可以。” 季重莲没有出声,但面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欢喜,皇贵妃叹了一声,“也不是本宫想要勉强你,只是世事已定,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祸福与共,夫人还是想通些来得好!” 季重莲心头一滞,“多谢娘娘,家中还有事,臣妇就不多留了!” “好!” 皇贵妃笑着点了头,其实她很欣赏季重莲,也不愿意这对姐弟对她产生任何的怨恨,时间还长,日久见人心吧! 皇贵妃派了身边的女官送季重莲出宫。(.) 走出这座巍峨华丽的宫殿,季重莲忍不住回头看去,落日的余辉仿佛给这座高堂殿宇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芒,斑驳而闪耀,却又多了几分庄重与威严之感。 皇贵妃虽然表现得很是亲切,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她还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拒绝呢? 若是皇上都能出尔反尔,那真龙天子的威严何在? 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可以更改,其实这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季重莲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刚要举步踏下台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官,问道:“上次来娘娘这里,我不小心遗落了珠串,好在你们宫里一个叫阿福的宫女拾到后还给了我,这次来永福宫怎么好似没有见到她了?” 女官疑惑不解地看向季重莲,“夫人是不是记错了?永福宫里并没有一个叫阿福的宫女!” 季重莲心里“咯噔”一声,见女官的神情不似作假,不由缓缓收了笑容,“许是我记错了人吧!”说着举步迈下了台阶。 女官微微怔了怔,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季重莲越走越快,面色沉沉,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自己弟弟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他不可能会凭空地杜撰出一个人来,还为了这个人求到她跟前来! 若是今天她真向皇贵妃开了口,还不知道会闹出怎么样的笑话?! 不,或许还会让皇贵妃对她起了猜疑,以为是她的某种试探,实在是太可笑了! 那么,一定是这个叫阿福的宫女骗了季崇宇,这样没有诚信的女子,亏得自己的弟弟还把她的谎言当了真! 也罢,结束这段虚假的不成熟的爱恋,季崇宇也好专心致志地对他未来的妻子! 回程的马车缓缓而行,发出一声声沉闷的轱辘声,就像此刻季重莲的心情一般,她要怎么对季崇宇说出这桩已定的亲事?又要怎么样对他说出阿福只是一个骗子的事实? 季重莲的心中充满了无奈。 琉璃坐在一旁很是担忧,“夫人,这婚事想瞒也是瞒不了的,照您所说若是四十九天之后就要举行婚礼,那么将军府里也该开始布置了,这样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瞒过舅少爷。” “我知道。”季重莲苦笑一声,“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贵妃娘娘那里也是铁了心,除了让宇哥儿娶了敏福郡主,我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夫人想不出办法,说不定……” 琉璃意有所指,季重莲自然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可心里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无奈一笑,“你是说皇后娘娘会极力阻止?或许在圣旨未下之前她会这样做,可如今圣旨已经送到了咱们府上,皇后娘娘再出面阻拦那无异是对皇上的违逆……就连我不也是只能先面见贵妃娘娘探探口风,所以依皇后娘娘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去趟这浑水的。” 琉璃也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坤宁宫 一声脆响在明晃晃的大殿中骤然响起,上好的六头粉彩官窑瓷蛊被摔了个粉碎,薄薄的瓷片四溅开来,所有的宫女都被吓得噤若寒蝉,只垂了目光,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云绣对左右挥了挥手,宫女们如蒙大赦鱼贯而退,她这才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轻声劝道:“娘娘,这事就连裴夫人都想不到办法拒绝,只能说明贵妃娘娘早有对策,咱们也无可奈何啊!” “这个贱人!”皇后娘娘瞪圆了眼,面上难掩怒容,一手重重地拍在搭了墨绿色兰花纹椅褡的扶手上,“从前在王府里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她早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 云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脸色,才道:“只怕也是因为贵妃娘娘有了小皇子,这才生出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是啊,她有了小皇子,连她也有儿子了……”皇后娘娘咬了咬牙,心中充满了悔意,“早知道从前我便该心狠些,如今却是养虎为患!” “那裴夫人那里……” “若是当初她应了我,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来,她这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算她不愿意,如今我也帮不了她!”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眸中神色复杂变化,“不过,若是敏福郡主真的嫁给了季崇宇……那今后就……” 云绣抬起头来看向皇后,这最后的话皇后却没有说完。 可云绣心里清楚,原本朝中的官员以为裴衍是皇后这一边的,但若是敏福郡主嫁了季崇宇,这份关系就很难说了,指不定朝中官员的站位又要开始重新洗牌了。 * 回到将军府中天色已晚,季重莲遂回自己的屋里休息了,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季崇宇知道。 季崇宇第二日上馆时,沿途竟然都有同僚向他恭喜道贺,倒是将他弄了个莫明其妙。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往往闹了个人尽皆知之后,这当事人才是最后一个知晓。 季崇宇终于有些耐不住,拉了一同与他考上庶吉士的江怀到一旁问话,纳闷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恭喜我考上庶吉士,这日子也早就过了,可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江怀笑着眨了眨眼,用手肘捅了捅季崇宇,揶揄道:“这样的好事谁还会藏着掖着,你小子是装的吧?” 季崇宇更是一脸莫明其妙,却是攥紧了江怀的手,“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就告诉我!” 江怀自然是不信的,可看季崇宇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才狐疑道:“不会吧,据说昨儿个赐婚的圣旨已经传到将军府了,你不是和你姐姐住一块吗,对这事竟然一无所知?” “赐婚?” 季崇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眼,心中一滞,“谁和谁?” 江怀瘪了瘪嘴,话语中既羡又妒,“还能有谁?皇上将敏福郡主赐给你了,喔……不,应该是为敏福郡主招了你做郡马!” 郡马不比驸马,但同样的在政治权力核心面前,他们这样的人就要止步了,也是一种避嫌。 这一点让江怀稍稍窃喜,至少将来阁老的位置,季崇宇再也不能去争上一头,这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季崇宇一脸地震惊,“我?这怎么可能?” 江怀摊了摊手,“你可以回去问问裴夫人,是与不是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看着季崇宇急切地离去,江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被招为郡马有郡马的荣耀,但是有得必有失,恐怕眼前的季崇宇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季崇宇回到将军府时正是午后,谁也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提早下了馆。 季重莲正在屋里给三个孩子讲着午睡前的故事,霜姐儿听得很认真,只元哥儿有些调皮总是咿咿呀呀地打岔,筝姐儿翻了个身将元哥儿给挡住了,这下元哥儿更加抗议了。 季重莲无奈地一笑,“真是服了你们了,好了,故事讲完了,各自回去睡吧!” 两个奶娘应了一声,过来将筝姐儿与元哥儿抱走。 霜姐儿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撒娇道:“娘,今日师傅说了,让我休息半天,睡醒之后我想和师傅去池塘边钓鱼!”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一手抚过霜姐儿垂在眉间的额发,“去吧,到时候可要注意安全!” “谢谢娘亲!” 霜姐儿高兴地啵了季重莲一口,转身便让浣紫抱着她去午睡了。 季重莲无奈地笑了笑,正要穿鞋下榻,季崇宇已是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琉璃拦也拦不住,只能向内高呼了一声,“夫人,舅少爷来了!” “宇哥儿?” 季重莲只是微微一怔,季崇宇已经转过了屏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重莲诧异地看向季崇宇,他面上的怒容不似作假,可她怎么觉得这怒火向是对着她而发的? “姐姐,皇上是不是下了圣旨要将我招为敏福郡主的郡马?” 季崇宇开门见山地问道,话语中难掩激愤,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是最后一个才知晓,而且敏福郡主又不是他喜欢的女子,他怎么能就这样娶了她? “这……” 季重莲面露惊异,抬眼看了看季崇宇身后的琉璃,只见琉璃对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她挥了挥手让琉璃退下,这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季崇宇跟前来,沉声道:“确实有这事。”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崇宇咬了咬牙,一掌拍在桌上负气地转了身去,“姐姐不是以我不宜早婚的事情推了皇后娘娘吗,怎么不能也推了这门亲事?害得我今日成了同僚眼中的笑柄!” 季重莲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昨日圣旨一到我便进宫去见了贵妃娘娘,我已经尽了力,如果能挽回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事发生……宇哥儿,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金口一言,咱们不得不从!” “可是……” 季崇宇捏紧了拳头,只觉得满心满眼的苦涩,若是他娶了敏福郡主,那阿福呢,她怎么办? 季重莲走到季崇宇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一叹,“这是命数使然,没想到咱们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招。” “那阿福怎么办?” 季崇宇闭了闭眼,忍住心尖上漫过的那一丝疼痛的感觉,接着猛然转身看向季重莲,“姐姐答应过我要帮她,至少……至少在我娶郡主之前要帮她一次……” 季重莲瞬间便沉了脸色,冷哼一声道:“你别再想阿福这个女子了,永福宫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你被她给骗了!” “不……这怎么可能?” 季崇宇面色大变,恍然地跌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住了墙角的立柱这才停了下来,眸中难掩震惊,“她……她怎么可能骗我?” “宇哥儿,”季重莲摇头一叹,“是你太单纯,太容易轻信别人,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她又怎么会对你吐露心事?” “或许她的事情是真的,或许她也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题,可她的名字和她所说的永福宫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不……不……我不相信!” 季崇宇的脸上尽是受伤的表情,他转身向外奔去,头也不回。 季重莲追出房门几步,可这小子步伐倒是飞快,转眼间便消失在她的面前。 “快,让小厮,再派两个护卫跟着他!” 季重莲焦急地吩咐了琉璃一句,她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办这事了。 季重莲叹了又叹,只希望季崇宇冲动之下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既然阿福这个人不存在,她也希望季崇宇死了这份心,若让敏福郡主知道他有曾经的这一段,只怕就是将后宫给翻了个遍也会将这个叫做阿福的女子给找出来! 到时候便是祸非福了! 第【222】章 再见阿福,命定姻缘 季崇宇心慌意乱地向外奔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整个人不断地奔跑着,一身的脏污,不仅是他穿着的衣裳,就连发鬓都被汗水浸了个通透。 烈日炎炎,连地面都散发着一股热气,在这样的午后街上的行人本就稀少,所以这一路跑来都是畅通无阻,他更是一口气跑到了东城河边。 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夹着热浪席卷而来。 季崇宇双手撑在膝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雨一般落在身下的草丛里,他终是腿脚一软,单膝跪了下来。 姐姐说的话他半点不愿意相信,阿福说的话怎么会是假的呢? 更有甚者她还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难道他是白日做梦不成? 阿福明明穿着宫女的衣裳,还说她是永福宫里的人,可为什么姐姐又说永福宫里没有阿福这个人? 就算要娶敏福郡主的消息让他再震惊,恐怕也比不上此刻要他接受阿福是个骗子这个事实来得心痛。 “阿福,阿福,为什么?” 季崇宇喃喃自语,伸手使劲地揪了一把野草,捏在手里就快要滴出了草汁。 就算阿福不是永福宫的人,难道偌大的皇宫里还找不到她的人吗? 对,阿福眼下一定还在宫里,说不定还会再来见他! 他一定要亲口向她问个明白。 想到这点,季崇宇咬了咬牙又站了起来。 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他的小厮曲尧,曲尧身后还站着两个护卫,应该是姐姐担心他的安危,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才派人跟了过来。 季崇宇心中自是一暖,对姐姐隐瞒他圣旨一事的介怀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曲尧是个细心的,不远处停着将军府的马车,上面还放了两套他随身的衣物。 季崇宇二话不说上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曲尧在外小心翼翼地问道:“舅少爷,咱们眼下是回将军府吗?” “不,不回府里!” 季崇宇默了默,这才朗声道:“去皇城,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皇城也分前与后,前城便是他们官员办差之地,后城自然就是内庭后宫,只是考上了庶吉士后便归属于翰林院,而翰林院是整个政治权力的核心,离内庭也最近。 不然阿福那次哪有那么容易跑到那里来? 想到阿福,一丝涩涩的感觉浮上心头,季崇宇握紧了拳头,若是不找到阿福问个清楚,只怕他会终日难安! 手腕上的牙印已经渐渐变淡,可阿福留在他心中的印象却越来越清晰。 他忘不了阿福甜美的模样,狡黠的笑容,甚至连她调侃他时的神情都那显得那样可爱,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不,他不信! 若不是阿福亲口对他说,是她骗了他,他怎么样也不会相信的! “是,舅少爷!” 曲尧在外应了一声,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让跟出来的一个护卫回去向季重莲报了信。 马车嗒嗒地前行着,季崇宇原本烦燥不安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跟着杜夫子走了那么多地方,他也不再是一个毛头小子,也许遇事会难掩冲动,但冲动之后他更会冷静地分析,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中间还有什么原委? 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缘无故。 那么阿福为什么会跑到翰林院来,第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是在找什么人?还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探听什么消息? 他当时的确是起了疑心,可是阿福咬他那一口让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怀疑的初衷。 那么接下来她再来又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见他吧?! 对,这是个疑点! 阿福想找什么东西,或是想见什么人呢? 若是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她一定会再来的! 下次再见到她,他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 季崇宇冷静了下来,也逐渐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当他去而复返之时,江怀却又凑了过来,对着他揶揄地眨了眨眼,调侃道:“你可来得真是凑巧啊,刚刚敏福郡主大驾光临了咱们这里,你不是得了消息又匆匆赶了回来吧?”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唇角挂起一抹坏笑。 “敏福郡主来过?” 季崇宇转身看向江怀,心情立时变得有些起伏了起来,或许他可以…… 姐姐是求见的皇贵妃遭到了拒绝,那么若是他能说通敏福郡主呢? 只要郡主自己不愿意嫁给他,那么圣旨便不作数了。 他们虽然是臣子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愿,但西凉王却是不同,好歹人家是番王,就算为了疼惜女儿,不想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请求皇上收回成命,那也是完全可行的啊! 想着想着,季崇宇的眼中便闪现出了一抹兴奋的光芒。 “你们俩不就前后脚嘛,郡主刚走,你便来了!” 江怀笑着摇了摇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回去向你姐姐问个明白了?” 季崇宇却是没有回答江怀的问话,而是攥紧了他的衣襟,急声问道:“郡主往哪个方向走的?” 江怀吓了一跳,声音有些结巴了起来,“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崇宇正是焦急的时候,哪有闲功夫跟江怀解释,“快告诉我!” “那……那边!” 江怀刚伸手一指,季崇宇已经像一阵风似地刮跑了去。 江怀这才松了口气,不屑地对着季崇宇的背影唾了一口,“装得人模人样的,一听说郡主来了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还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不想当郡马的模样,我呸!” 江怀心里一阵不服,季崇宇私自离馆回府,他早已经向馆长那里打了小报告,谁知道馆长顾忌着他将来郡马的身份,竟然也是增只眼闭只眼,可把他给气坏了。 这世道就是这般,没有人情世故到了哪里都吃不开。 明明会试时他就考了第一,没想到皇上竟然点了季崇宇做状元,他连个探花都没捞着,心里怎么能不憋屈? 好在庶吉士这一关他是考过了,今后混成怎么样就各凭本事吧,他绝对不会比季崇宇差! 顺着江怀指的方向季崇宇一阵狂奔,跑上环形的抄手游廊,隔着中间的花园,远远的他便见着在一堆宫女簇拥下正缓缓前行的敏福郡主,不由高喝了一声,“郡主请留步!”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可那一身西凉人的装扮季崇宇相信他没有认错。 可听到这个声音,敏福郡主却是倏地顿住了脚步,接着脸色一变。 这个声音对她来说有些熟悉的感觉,像那个呆瓜! 敏福郡主猛然转过了身来,看着那从抄手游廊狂奔而来的灰蓝色身影,那熟悉的眉眼让她心里一阵激动。 一旁被皇贵妃派来守在敏福郡主身边的女官笑着上前,低声说了一句,“郡主,没想到你刚才没见着季大人,如今他倒是自己赶过来了。” “你说什么?” 敏福郡主震惊地瞪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道:“他……他就是……” 那女官掩唇一笑,“季大人不就是新科状元郎吗?是娘娘为郡主挑选的乘龙快婿!” “我……他……” 敏福郡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震惊、狂喜,还是愿望实现时的满足与兴奋? 可他明明只是一个小呆瓜,怎么会是别人口中那个绝顶聪慧的状元郎? 季崇宇绕了个弯,已经很快地奔到了敏福郡主的跟前,宫女自动让到了两旁,他轻喘了几下平息着,缓缓走向前微微躬身一礼,甚至连跟前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便道:“郡主,可否屏退左右,我有话想单独和郡主说!” 女官有些诧异,但还是将目光转向了敏福郡主,等待着她的决定。 敏福郡主微微点了点头,女官这才带着宫女退了下去,只是在三十步开外远远地看着他们。 敏福郡主心里很是激动,她也不知道季崇宇见到她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由压低了声音,仪态端方地说道:“季大人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是想请郡主……” 季崇宇缓缓抬起了眸子,直到看清了眼前的女子,那要吐出舌间的话语却像是骤然被卡住了一样,整个人好似僵成了一座雕塑,只这样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是阿福?” 敏福郡主笑着眨了眨眼,只觉得一颗心从来没有这般舒坦过,“是,我就是阿福!” “可你怎么会……”季崇宇顿时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糊涂,“你怎么会是敏福郡主?” 敏福郡主面露得意,唇边噙着一抹狡黠的笑容,“阿福是我,敏福郡主也是我,你这呆瓜这样愚笨,怎么还能当上状元郎的?”说着已是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女官见着这情景不由放下了心来,敏福郡主自从知道赐婚这事后一直是闷闷不乐的,皇贵妃这才派了她来陪着,她知道郡主是不太满意这桩婚事的,可没想到如今…… 状元郎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这才能得了敏福郡主的青睐,这样爽朗的笑声她有多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皇贵妃本来还有些担心郡主与状元郎会成了怨偶,如今看来却很有可能会成就一段佳话。 季崇宇这时才恍然大悟,联想着敏福郡主两次扮成宫女的模样跑到这里,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来见一见他!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姐姐还怀疑她是个骗子。 不,她的确是个骗子,可有如今的结果却是比他想像中还要好! 此刻,他都不知道怎么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若是要他娶眼前的女子为妻,他是一百个愿意的,不管她的身份到底是郡主,还是宫女。 “你傻了?”见季崇宇一会消沉一会振奋的模样,敏福郡主一阵诧异,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就算知道我就是郡主也不用高兴成这个模样吧?!” 季崇宇瞪了敏福郡主一眼不由心里一阵好气,脱口便道:“不管你是宫女还是郡主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 “你……” 敏福郡主脸上一阵发烫,这时才表现出一丝少女的娇羞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去。 咬着唇,心里却是一阵欢喜。 季崇宇也有些窘迫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便说出了这番真心话。 不过,他依然很感谢老天的眷顾,在前一刻他还心急如焚,巴不得能够摆脱这桩亲事,可此刻他却很是庆幸,阿福与敏福郡主竟然是同一个人。 是了,她郡主的身份又怎么能轻易暴露于人前,那时乔装成宫女也是无奈之举吧,这样想着他便很容易就原谅了她对自己先前的欺骗行为。 有时候,谎言并不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只是为了那些我们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季崇宇想通了这一点,心里也就不再介怀了。 敏福郡主偷偷地瞟了一眼季崇宇,见他唇角挂着笑容,一身灰蓝色长袍衬得他挺拔俊俏,黑色的眸子闪着晶亮的光芒,显得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倒是与自己先头见他两次那笨拙的模样判若两人,又想着这就是她今后的郡马,心里羞涩的感觉更浓,只轻声问了一句,“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怎么还不说?” “这个,我……” 季崇宇自然不好明说,他刚才可是打着要劝敏福郡主主动退亲的念头,可眼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知道正主是谁后,这亲事可是他巴不得的,心中一动,不由一本正经地说道:“刚才回到馆里,江怀说郡主曾来找过我,这不我就是想看看你找我有何事,这才追出来的!” “是这样吗?” 敏福郡主有些不信,打量的眼神将季崇宇从上看到了下。 季崇宇梗了梗脖子,“自然是这样。”接着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那郡主从前两次跑到这里来可是为了来见见我?” “你这人倒是不害臊!” 敏福郡主咬着唇嗔了季崇宇一眼,面颊上却依然飞着一抹霞红,“我原本以为状元郎是个多么风采出众的人儿,却不想两次都让我遇到你这个呆瓜!” “让郡主失望了,倒是我的不是!” 季崇宇微微欠身,唇角却是笑意浓浓,这样的对话好像立时将俩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不再陌生,也不再有隔阂和排斥。 敏福郡主看了一眼仍在不远处等候的女官和宫女们,不由点头道:“姐姐还在宫里等着我,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是。” 季崇宇笑着抬起了眸子,看着敏福郡主俏丽的脸庞,不由会心一笑,“婚礼会如期举行的!”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敏福郡主翘了翘唇角,对着季崇宇轻轻点了点头。 季崇宇不舍地离去,不过想着不久之后他能迎娶自己心仪的女子,那份开心与喜悦却是盈满了全身。 就连江怀见着也有些诧异,怎么季崇宇心焦地奔出去,转眼间却是一脸喜悦地再走了回来,他周身好像闪耀着一层光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气勃勃,这倒是怪了。 季崇宇自然没有理会江怀的异样,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高高兴兴将手中的事务处理完,下馆时也准时回到了将军府里。 季重莲一脸担忧,听得下人禀报季崇宇回了府,赶忙让人将他请了过来。 中午出去时是一副模样,回来时又是另一副模样,季重莲不禁将季崇宇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是想通了?” “是,想通了!” 季崇宇笑着坐在了红木八角桌旁,伸手便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悠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桩亲事我很满意,就有劳姐姐为我操持了!” 季重莲有些不信,走来坐在了季崇宇对面,双手搁在桌面上好奇道:“你……怎么会这样快就想通了?” “姐姐,说来你都不信!” 季崇宇卖了个关子,直到吊足了季重莲的味口,这才笑道:“原来阿福就是敏福郡主,今日我见到她了,虽然她起初骗了我,但我觉得也是情有可愿,姐姐,我真高兴,你能体会到吗?” 季崇宇说着话已是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喜悦与兴奋从他的眼底漫延而上,像湖水一般缓缓注满了他整个心池。 “这……阿福竟然就是郡主?” 季重莲也是一脸地不可置信,赶忙追问道:“可有什么证据,别又弄错了!”她是不想自己的弟弟白欢喜一场,到了最后才知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会弄错的。” 季崇宇笑着摇了摇头,“她是一身西凉人的装扮,随侍的宫女就有七八个之多,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官!” “而且她自己也承认了,阿福就是敏福!” 季崇宇唇角笑意浓浓,只怕敏福郡主知道他就是她未来的郡马,心里也在暗自欢喜呢!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季重莲这才抚掌感叹道:“原来世事竟然真有那么巧,我想这便是命中注定,如今你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姐姐真心为你高兴!”说完眸中已是盈着泪光。 命运就是这般阴差阳错,不过却成就了季崇宇这份命定的姻缘,只要他们俩个人能够真心相爱,相信未来有再大的险阻他们也能携手而过! .. 第【223】章 初见敏福,家人齐聚 季崇宇的亲事能这样圆满,季重莲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开心,如今就算冒着要得罪皇后娘娘的风险她也要将这桩亲事操办得漂亮! 季崇宇这边也定了下来,回头季重莲便给丹阳那厢写信报喜,想来能够娶到郡主,他们的父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再说这还是圣旨赐婚,谁能有异意呢? 还有广陵那边季重莲也去了信,若是外祖母和几个舅舅得知季崇宇要成亲了还不定是怎么样的开心呢! 季明惠得知这个好消息也来恭喜季重莲姐弟,这边敲定了一切,自然亲事就不再是个秘密,顿时在将军府上下传了个遍。 不过恭喜归恭喜,季明惠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宇哥儿还在将军府里成亲,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这事我也想过。” 季重莲笑着拉了季明惠坐下,“原本我想咱们姐弟能挨着近些,可这西城也没有要转手的房子,将军府那么大,有三路五进的院子,咱们只不过占了中路,我便想着把左路单独给划出去,砌两道女儿墙将院子给分开,再留下中间一条夹道平日里也可以互通,到时候再在大街上开一道大门,说起来也算是独门独院了,我想郡主应该会满意的。” 季明惠笑着点了头,“你能想得这么周到我也就放心了,宇哥儿的亲事我便与你一同筹办吧,反正如今闲着也是闲着。” 季重莲握了季明惠的手,笑着眨了眨眼,“这事自然要问过姑母的意见,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到时候祖母与父亲他们应该都会来,我再把右路的院子都好好整理出来,亲戚们来了也好歇脚!” “我正想到这里,你便说了出来,看来咱们真是想到了一块。” 季明惠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想了想,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姑母来也是想求你个事!” 季重莲偏头看向季明惠,笑道:“姑母有事直说就是。” “我想宇哥儿娶了西凉的郡主后,西凉王一定会留下一些人陪着郡主一同留在上京城里,不说是陪嫁,就算是守护着郡主也是应该,我就想,就想……”季明惠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下定决心道:“我想请郡主将勇儿留下来,若是他长驻在上京城里,到时候他的妻儿应该也会一同来吧,我想见见他们……”说着眼眶已是泛了红。 季重莲很能够理解季明惠的心情,这段日子她虽然不说,可心里一定是在思念着自己的儿子,不过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却不能相认,她的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还有那未曾蒙面的媳妇与孙子,若是海兰珠长久地生活在大宁国的土地上,会不会对这边人的排斥就要少了一分,到时候说不定她接受石勇真正的身份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不过若是季崇宇娶了敏福郡主,那么这便是一个纽带,一项便利,指不定将来季明惠想要再见到石勇也就容易了许多。 而且石勇留在上京城里,不说将他的身份转变过来,仅仅是他身份暴露后的危险就会比呆在西凉还要少上一倍吧! 这样想来,季重莲也是万分赞同石勇跟随着敏福郡主一同留京的。 “这事姑母也不要着急,”季重莲想了想才道:“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再给宇哥儿说这件事。” “好,好!” 季明惠止不住地点头,泪水跟着滑落在了衣襟上,她赶忙用手抹了去,笑道:“你和宇哥儿都是好孩子,姑母祝他幸福!” * 将军府的规划布置也不是那么简单,季重莲还要顾着三个孩子自然是忙不过来,除了有季明惠帮手,她又叫来了季芙蓉与苏小婉。 叶瑾瑜母女也好心地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凡事也能更精心些。 不过苏小婉眼下怀有身孕,多半的时候也就是出出主意,真正身体力行的活计都用不到她。 倒是季月娥几次到将军府来拜访,曲意逢迎的谄媚姿态越发浓郁。 季明惠与君太太还算有些交情,从前这媒也是她保的,顾忌着这些季重莲也不好次次都将季月娥拒之门外,再说她还要唤裴氏一声七伯母,自己在她面前也跟着抬了辈份,没得还和一个小辈计较。 再说季月娥的夫君这次科考上也不太得力,但好歹疏通了些关系,如今当上了兵马司的吏目,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但也有向上攀爬的可能,这就要看他自己会不会经营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了。 所以在这个当口,季月娥也是迫切地想与季重莲搞好关系,一见面就是舅母长舅母短的称呼不停,倒是让季重莲很是头痛。 不过在处置季紫薇这件事情上季月娥也是出了力气的,看在这份情面上,季重莲便请叶夫人帮了个忙,回头叶大人给兵马司打了声招呼,季月娥相公的官职立时向上升了一截,官位攀至从九品。 有了这样向前的一大迈步,季月娥对季重莲也是亦发地殷勤了起来。 等着各项事情忙妥当了,眼看着崭新的季宅也初具了规模,剩下里面的家私添置,除了一应日常必要的季重莲会帮着配备齐,至于新房那里皇贵妃会亲自命人来铺房,这就不用她操心了。 敏福郡主的宅邸选在了南城,听说从前也是一位高官的府邸,粉饰一新后也有了崭新的面貌。 季重莲曾坐马车从郡主府门前经过,朱红色的九环大门,门口那两尊麒麟兽很是惹眼,兽眼上镶了红宝石,就连那牙齿都是翠玉磨制而成,一股气派威严迎而扑来。 当然,最后他们俩夫妻成亲后想要住哪边都无所谓,都在上京城里想要见面也容易。 得闲了季重莲又到宫里走了一遭,这次她不仅是见到了皇贵妃,还见到了敏福郡主。 敏福郡主初见季重莲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收敛了几分平日的性子,显得很是安静。 皇贵妃看在眼里不由笑道:“这丫头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本宫又不能常常出宫,到时候还要亏得夫人对她多加管教,有什么不对的就说,千万别觉得她是郡主便骄惯了她的性子!” “姐姐!” 敏福郡主害羞地摇了摇头皇贵妃的袖子,一脸的红晕。(.无弹窗广告) “我看郡主就像娘娘一般,都是福缘深厚之人,我看着便喜欢。” 季重莲说着便站了起来,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绣着西番莲的粉红色荷包,笑着递给了敏福郡主,“这是我给郡主的见面礼,郡主看看喜欢不喜欢?” 皇贵妃正要让宫女拿了呈上来,不想敏福郡主却是自己从坐位上走了下去,她看在眼里不由一阵诧异。 “郡主!” 季重莲笑着对敏福郡主点了点头,隔得近了越发觉得这位郡主生得灵动,也许她没有皇贵妃这般绝代风华,但她的美却更是纯净透彻。 敏福郡主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了荷包,足见她对这份礼物的重视,打开袋口一开,竟然是一枚半月牙型的羊脂白玉,玉下打了孔系着蓝色的丝绦,白蓝相映下更显得玉质纯净而透亮,只是那上面雕琢的图案她却是没有见过,不由好奇道:“夫人可否说说这上面雕刻的到底是什么?” “这上面雕刻的是爱神,在遥远的西方国家被唤作丘比特,是对情侣最好的祝愿,这个玉佩是一对,两个月牙合在一起便是一轮满月了,喻意圆满。” 季重莲笑着对敏福郡主解释道,不无意外地看到她羞红了脸,这另外一个玉佩在谁的身上也就不言而喻了。 “多谢夫人,夫人真是见多识广,敏福一定会慎重保管这玉佩的。” 敏福郡主对着季重莲曲膝一礼,季重莲侧身一让,就算是以姐姐的身份她也只敢受郡主的半礼。 敏福郡主回到皇贵妃身边坐下,那枚玉佩却被她重新放进了荷包里,珍而重之地收在了胸口的内袋里。 皇贵妃看在眼里倒是多了几分欣慰,原本那陪着敏福的女官向她禀报说敏福很可能与状元郎一见钟情,她原本还有些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像是那么回事。 不然对季重莲,敏福也不会这般礼遇,还将她送的东西珍视地收好。 如此她倒是放下了心来! 原本以为她们姐妹都不会幸福,没想到错打错着,敏福却寻到了她的真爱,作为敏福的姐姐,她只有高兴的份。 “看来敏福以后会听话很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皇贵妃拉了敏福郡主的手欣慰地拍了拍,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这才笑着转向了季重莲,“那婚期就照原定的日子,八月初八,到时候十里红妆,本宫会亲自送敏福出嫁!” * 信寄到丹阳后,除了待产的石柔以外,季老太太、季明瑶、季明宣夫妻,连同着姚氏,季明泽一家三口,还有曾姨娘与季幽兰母子也一块来了。 唯独留了大太太与洪姨娘看家,大太太如今哪里都不想去,也是她那一头白发太过惹眼,明明年纪还没有季老太太大,可这白发覆了满头,谁看着不觉得奇怪? 大太太又是爱面子的人,这样的热闹她也就不愿意掺和了,还特意留下了洪姨娘来伺候她。 将军府住进了那么多的人,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季老太太身体看着比从前硬朗了不少,见了面后她拉着季重莲的手不放,直说季重莲留下的方子她每天都照做,这人是越活越精神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胡氏更是在一旁打趣道:“老太太这是知道孙子要娶媳妇了,什么毛病都好了!” “宇哥儿有出息,咱们季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季明宣也是红光满面,蓄着的短须让他显得更加儒雅起来,一身青蓝色的长袍挺拔利落,与胡氏站在一起竟然也不显得年纪大。 或许是女儿嫁得好,儿子又有出息,季明宣也觉得自己在丹阳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头便昂得更高了,待人接物表现得亦加得体。 胡氏还告诉季重莲,这丹阳的名门望族逢到过年时都会到他们家来求对联,这一来一去之下倒是真真地造就了季明宣的美名,至少那一手好字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季重莲虽然对季明宣这个父亲不太感冒,但看着他如今修身养性的模样,似乎也开始有了长辈的模样,至少在表面上她还要尊称他一声“父亲”! 季老太太感叹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点点泪光,“是啊,若是老太爷还在,见着咱们宇哥儿这般出息,恐怕睡着了都能笑醒!” 众人也跟着一阵感叹。 季明瑶与季明惠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问到她是否要回齐府时,季明瑶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回不回去也都一样,齐府不差我一个!” “暖玉那厢也不带个信去?你那么久没回上京城了,她总要来看看你!” 季明惠关切地说道,大家都是做母亲的人,季明瑶的子女缘却是薄了些,膝下只有齐暖玉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她也自觉与齐家没有了关系,想想也是个命苦的人。 季明瑶脸色一变,目光有些躲闪,“东平伯府的事情也多,一大家子寡妇,这样的喜庆事她也不好掺和,得空了我去看看她就罢了。”说着便转移了话题,不再谈及齐暖玉。 这厢霜姐儿见到了智哥儿自然是搂着他的胳膊就不松手,姚氏与曾姨娘只得在一旁好好看着,特别是曾姨娘,就怕霜姐儿那股蛮力将智哥儿给弄伤了,对这个外孙她可是宝贝得紧。 季重莲遂笑着拉了季幽兰到一旁叙话,只目光盯着她肚子瞧了又瞧,小声道:“三姐的肚子可有动静了?” “哪有那么快!” 季幽兰立时便红了脸,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这药我也吃了一年,但停药后要半年才能要孩子,我估摸着也快了,大姐夫这药确实管用,我的小日子从前总是不准,眼下也渐渐正常了。” “那就好!”季重莲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在一旁玩乐的智哥儿与霜姐儿,“只怕智哥儿也等着你快些给他添两个弟弟妹妹呢!” 季幽兰四处张望了一番,“今日怎么不见大姐?” “昨天还在我府上呢,今天好似家中有事才不能过来。” 季重莲这样一说季幽兰遂放下心来,又小声地问了一句,“二姐可会回来?” “帖子我倒是寄过去了,她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季重莲笑了笑,她该做什么是做到了的,至于别人怎么应对就是别人的事了,季海棠来与不来对他们也影响不大。 季幽兰也是无奈一笑,“从前看着二姐还是挺安静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做了世子侧妃这性子反倒变得有些左了,若是她真的来了,我都不知道该和她怎么相处了。” “那倒是。” 季重莲附和着点头,又说起了季崇天,“天哥儿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季崇天死了姨娘,姐姐季紫薇又被关进了山庙里,想来他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更有季崇宇这个对比在,只怕就算到了季家也是不受待见的。 “还是那样吧!”季幽兰感叹了一声,“我听姨娘说也就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天哥儿已经很少回老宅了。” 季重莲默了默,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即使她与季崇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那份血缘关系还在,不过亲情已经淡薄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再续上,若是她突然出现或是怎么样,季崇天指不定还以为她有什么坏心思呢! 毕竟季紫薇的事或多或少都与她有一定的干系。 见季重莲情绪有些低落了起来,季幽兰赶忙转移话题道:“听说宝哥儿在金吾卫里做的不错,眼下他们一家人也住回了从前大伯父在上京城的宅子。” 季重莲点了点头,“宝哥儿从前看着是个小霸王,可儿子一出生我瞧他整个人都像变了一般,眼下懂事了,在金吾卫也干得不错。” 关于季崇宝的这些消息是季芙蓉给季重莲带来的,季崇宝如今能找着这份差事也是多亏了裴衍,他们姐弟俩都心存感激。 只是季崇宝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当面对季重莲道谢,这才托了季芙蓉来办这事,并且时不时地还会给将军府捎来些东西,东西也不算贵重,只是各地的土产,也不知道季崇宝哪来的这些门道,不过对他这种知恩图报的性子季重莲还是很欣赏的,至少比有的人强上太多了。 俩姐妹又感叹了一阵,等着奶娘抱着睡醒的筝姐儿与元哥儿到来时便笑着凑了上去。 两个小家伙最小,却是一个静一个动,季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个个都舍不得。 胡氏也凑到了跟前来,把筝姐儿抱到怀里香了又香,一脸激动的模样。 季重莲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对于胡氏的遭遇她很同情,但却也无力改变些什么。 霜姐儿看着弟弟妹妹得宠心里有些吃味,牵着智哥儿的小手便凑到了季老太太跟前讨喜,大厅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 第【224】章 海棠教女,崇宇大婚 沈家来了两个舅舅,是沈大舅与沈二舅,沈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再适宜远途奔波了,几个舅妈也留在了广陵。 季重莲本来想要邀请两位舅舅到将军府住下,但是沈大舅执意不肯,对季明宣从前犯下的过错沈家人可是没有忘记,就算如今柳姨娘已经不在了,可季明宣仍然活得好好的,他们一想起来就为那早逝的妹子不值。 凭什么季明宣这样的人还能享儿女福,他们可怜的妹妹却永远长埋在了地下。 季重莲只好劝了他们一阵,给他们安排在了上京城规格最高的客栈里,又带了季崇宇前来看望他们。 沈大舅拉着季崇宇的手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激动地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哽咽道:“好,好啊!” 沈二舅在一旁感叹道:“若是你们外祖父还在,知道宇哥儿中了状元,如今还要娶郡主,那心里不知道会有多安慰。” “回头咱们上香时告诉老太爷不就得了。”沈大舅撇过头,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季崇宇也被他们说得伤感了起来,季重莲赶忙上前劝道:“两位舅舅快别难过了,今儿个正是高兴的时候,宇哥儿还等着到时候给两位舅舅敬茶呢!”说着便对季崇宇使了个眼色。 季崇宇恍然大悟,亲自斟了两杯茶水,一一递给了沈大舅和沈二舅。 从前他对沈家人还有些不理解,可如今自己都要成家立业了,很多道理也能想得通,更何况沈家人确实待他们不薄。 姐姐成亲时,沈家舅舅便带来了沈老太爷和沈家人给的添妆,之后连带他的那一份用作以后成亲时的家产也一并寄回了丹阳,除了良田屋舍,还并着那些庄上人的身契,季崇宇觉着受之有愧。 “好,好!” 沈大舅眼眶微微泛红,仰头便喝下了那杯茶水,连渣都不剩,见众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他这才笑道:“我这是将老太爷老太太并你们舅母的茶水一口给喝下了,让他们也沾沾你的这份喜气。” 沈二舅闻言唇角微翘,“这么说我不喝完也不行了。”说着便把那剩下半杯的茶水也咕噜地喝了个干净。 季重莲姐弟相视一笑,两位舅舅其实平易近人,只是他们身在季家接触不多。 若是母亲沈氏还在世的话,他们与沈家人的关系只会更亲近。 众人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季重莲姐弟便起身告辞,又说好下次带了霜姐儿来看看他们的舅爷。 两位沈家舅舅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让家仆将准备好的东西让季重莲带回了将军府去,足足装了一个马车,有给季崇宇这对新人的,有给季重莲夫妻的,还有给几个孩子准备的。[.超多好看小说] 季重莲很是感动,沈家人的确重情重意,但这也只限在对自己的亲人之间,像对季明宣之流,他们是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 季海棠是姗姗来迟,这一次她带上了自己的女儿茵姐儿,茵姐儿已经六岁了,长得很是纤瘦,但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有大家闺秀的典范,坐在那里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季海棠倒是一脸得意的模样,似乎对自己教养女儿这般成功很是骄傲。 季重莲却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想到活泼好动的霜姐儿她亦发欣慰,好在自己没有用那些条条框框来约束女儿,任她自由发展,任她有自己的品性和爱好,相信这才是对她最好的。 季幽兰过来并着季重莲坐下,笑着看向季海棠,“二姐来也是与咱们住在一处吧?” “这倒不用,”季海棠轻轻掸了掸袖口,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咱们郡王府在上京城里有一座别馆,我来之前便遣了下人收拾打理去了,今儿个就是过来五妹妹府上认个门,宇哥儿成亲时也能走个正着。” “这样也好。” 季重莲笑着点头,“住自己的地方总比住别人家里要好得多,”说着转向季幽兰,揶揄道:“这样说来还是我委屈了三姐!” “哪里有什么委屈?” 季幽兰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你那将军府的东院可漂亮着呢,听说这里是前朝庸王爷的府邸,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可就没住过比这更漂亮的宅子了,既宽敞,景色又好,说是四季皆宜那都是半点不差,老太太住得更舒心了!” 季重莲笑着拍了季幽兰的手,“你们住得好,那我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季海棠听在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手中的帕子都绞紧了。 敏怡郡王府虽然在上京城里有座别馆,却是坐落在南城,一个三进的小宅院罢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比起占地足有半条街的忠勇将军府来说,自然是被甩了几条街。 此刻听季幽兰这一吹捧,季海棠不由瘪了瘪嘴,酸溜溜地道:“五妹妹这府里有没有三妹说得这般好啊,我可要去见识见识!” 季幽兰笑着站起了身来,转头时悄悄对季重莲眨了眨眼,“这敢情好,大家都在呢,我这就带二姐去看看他们!” “你们去吧!” 季重莲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茵姐儿招了招手,笑道:“我带茵姐儿去与智哥儿、霜姐儿玩!” 茵姐儿看了看自己的娘,季海棠对她点了点头,声音略微带了一丝严肃,“去吧,和表弟表妹玩要懂规矩,凡事要谦让,切不可得意忘形!” “是!” 茵姐儿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给季海棠行了一礼,“女儿省得!” 季幽兰有些看不过去,在一旁劝道:“瞧你把孩子教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都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凡事这么讲规矩,小孩子就该热闹点嘛!” 季海棠却是不以为然,“咱们茵姐儿是郡王府的长女,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在嫡母跟前记了名的,将来出嫁时也会按照嫡女的规制置办嫁妆,这一言一行都得有约束,不然没得像那些小户人家的庶女,既不懂规矩,又不识礼仪,出去丢的可是咱们郡王府的脸面。” 季幽兰又好气又好笑,还想要再说什么,季重莲已是一把拉了她的手,“三姐快带着二姐去瞧瞧,待会咱们一同用午膳。” 季幽兰这才压下心头的火,不咸不淡地带着季海棠去了东院。 季重莲牵了茵姐儿的小手往霜姐儿与智哥儿玩闹的花厅而去。 茵姐儿的手很小,季重莲牵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哪里像霜姐儿的小手还有些肉肉的感觉,她不由感叹了一声,偏头笑着与茵姐儿说话,“茵姐儿平时在家里最喜欢做些什么?” “回五姨母的话,我平时在家里喜欢看书,做针线。”茵姐儿连说话都是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茵姐儿一眼,“你母亲不让你和别的小孩玩吗?” 茵姐儿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弟弟还小,母亲很喜欢他,娘也不让我同他一起玩,怕伤着了弟弟……再说,我也习惯了一个人。”说到最后竟是低垂了头,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季重莲停住了步伐,蹲下身来认真地看向茵姐儿,一手怜惜地抚上了她的小脸蛋,“茵姐儿,五姨母虽然不知道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可你应该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若是不喜欢做的事也可以和你娘好好说,弟弟虽然很重要,可你也是她的女儿!” 茵姐儿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理解地看向季重莲,喃喃道:“真的可以吗五姨母?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茵姐儿的脸蛋,轻声鼓励道:“没事的,兴趣是可以培养的,你看看你的表弟表妹在做些什么,或许他们玩的你也喜欢呢?” 茵姐儿终于点头应了一声,这次她倒是主动地牵起了季重莲的手,轻声道:“五姨母,你和我娘不一样!” “每一个都不一样啊,茵姐儿也和别人不同,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不要觉得自己不重要!”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牵着茵姐儿继续向前走去。 茵姐儿眸中却现出一抹困惑的神情,五姨母说的她不是很懂,但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吗?可为什么郡王府里的人都只看得到弟弟呢? 一想到弟弟那倍受宠爱的模样,茵姐儿顿时又觉得心事重重了。 霜姐儿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大的表姐,心里自然很是欢喜,左手拉了智哥儿,右手拉了茵姐儿,非要他们陪着她一起玩。 炕头上摆了一大堆霜姐儿喜欢的玩具,人偶不说了,什么小算盘,小弹弓,小珠子,做工精巧的九连环,还有各种形状的泥叫叫。 泥叫叫是一种可以吹的哨子,它五颜六色,外表涂上油后,又黑又亮又好看,而霜姐儿有三个泥叫叫,分别是鸟哨、鱼哨、猪哨。 茵姐儿是第一次见这种泥叫叫,很是新奇的样子。 霜姐儿大方地将一个猪哨塞给了茵姐儿,翘唇道:“表姐玩这个!”又将鱼哨递给了智哥儿,“表哥吹这个!”剩下的鸟哨则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 茵姐儿开始还有些拘束,但见着霜姐儿与智哥儿手中的泥叫叫吹得欢快,自己也起了兴致,拿起猪哨便吹了起来。 三个孩子相视一笑,花厅里顿时便响起一声声起伏的哨音。 季重莲只在一旁看着,并不掺和进去,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世界,她只要做一个引导,之后静静旁观就好,难道这样的画面不是一种温馨吗? 八月初八很快便来到了。 这个日子是钦天监算好的最近的吉日,也在那四十九个高僧为季崇宇做完法事之后。 几乎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西凉王的爱女敏福郡主,也是如今皇贵妃嫡亲的妹妹将要下嫁给今科状元季崇宇。 忠勇将军府与季宅里同办大宴,招呼来往的亲朋,听说这宴席足足要办上七天! 而且皇贵妃还会亲自为敏福郡主送嫁,锣鼓喧天,喜乐阵阵,十里红妆铺就的迎亲长道就像一条绵延的红霞,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敏福郡主坐在喜轿里心情也是一阵激荡,手中的苹果险些拿不住了。 原本以她郡主的身份完全可以穿着西凉的服饰出嫁,可是她却特意让姐姐给她准备了凤冠霞帔,因为他嫁的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宁国人,出嫁从夫,她也想尽力让自己融入他的生活和家人之间。 踢轿门、跨火盆,然后红绸的另一头被季崇宇给牵引着,敏福郡主的心情从来也没有这般激动过,直到拜过堂后被送进了洞房,她的脑袋还有些晕晕的感觉。 屋里似乎围满了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个不停,她能从其中分辨出一个清悦的声音,她知道这是裴夫人,至少有一个是相熟的,敏福郡主觉得自己的紧张少了不少,目光低垂,仍然只能见着红盖头下的方寸之地。 旁边便有人起哄着让季崇宇揭盖头,便有喜娘递了缠了红绸的称杆给他。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暗一明,眼前的视线陡然开阔了起来。 敏福郡主微微仰起了头,见着一身新郎喜袍的季崇宇直直地站在她面前,眉宇浓密,眼窝深深,唇边的笑意像化不开的蜜糖,一直甜到了她的心里! “哟,郡主长得可真标志!” 苏小婉带头在一旁起哄,季芙蓉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宇哥儿真是好福气!” 说得一对新人顿时红了脸,纷纷将目光撇向了一旁。 “郡主真是粉雕玉琢的人儿,和咱们家宇哥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海棠往前面挤了挤,想让自己的身影更显眼些,但敏福郡主显然没有特别留意她,她心里不由一阵泄气。 喜娘端来了一盘饺子,季崇宇用包了银的象牙筷子夹了一个喂到敏福郡主口里。 敏福郡主红唇微张,小小地咬了一口,连目光都不敢和季崇宇直视,一脸的羞涩,只是那饺子吃进嘴里,她立刻便吐了出来。 喜娘便在一旁笑着问道:“生不生?” 敏福郡主重重地点了点头,“生!” 众人顿时一番大笑,她这才想起来这道生子习俗,赶忙垂下了头,脸上的红晕都爬上了耳根。 “好了好了,由得他们小俩口先坐房,咱们出去吃席了,明日认亲的时候自会见过大家的!” 见着敏福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季重莲忙在一旁打圆场,胡氏和季明惠也跟着帮腔了几句,大家便说说笑笑地向外走了,将新房留给了这对小夫妻。 .. 第【225】章 大摆宴席,甜蜜新人 等到看热闹的人群都退去了,敏福郡主的两个丫环才端上了合卺酒。 琉璃盏绘珐琅的酒杯小巧而精致,里面淡黄色的酒水微微荡漾着,敏福郡主端起两个酒杯,递了一杯给季崇宇,一杯拿在自己的手中,粉面含笑朱唇轻启,“郡马,试试这是什么酒!” “好!” 季崇宇笑着接过,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眼前的人儿,他梦想的这一天终于成为了现实,他心仪的女子已经嫁他为妻,人生还有比这更欢畅的事吗? 手腕交缠,目光对视,俩人的唇角都噘着一抹笑容,在彼此目光的交缠中缓缓饮下了杯中酒。 “这不是金华酒吗?” 季崇宇微微有些诧异,看向敏福郡主道:“原本还怕你喝不惯咱们这里的酒,我让姐姐特意准备了葡萄酒,这是你换的?”两指夹着杯盏在手中晃了晃。 敏福郡主含笑点头,“葡萄酒太甜,我觉得这金华酒刚刚好,清醇爽口,却又不醉人。” “你喝得惯就好,以后你就要慢慢地适应大宁的生活,我真怕你会不习惯。” 季崇宇初时还有些担忧敏福郡主对大宁的热度过去之后会不会怀念在西凉的生活,这里虽然是他的故乡,但对于敏福来说却是背井离乡,到时候西凉王一走,这里除了皇贵妃外她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有你陪着我,我想我总会适应的。” 喝过了合卺酒,敏福郡主挥手让两个丫环退下,这下整个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烛光下,敏福郡主面颊微薰,大大的眼睛像荡漾着一波湖水,有着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季崇宇只觉得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热流,再也抑制不住地将她搂在了怀里,“阿福,我终于娶到你了!” 敏福郡主羞涩地笑着,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般贴近,将头轻轻地枕在季崇宇的肩膀上,让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俩人静静地相拥着,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人在外拍响了门,隔着门板道:“郡主,季四老爷让人来请郡马入席,外院的客人都等着他呢!” 敏福郡主叹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季崇宇的怀抱,只咬着唇羞涩道:“今儿个不能喝得太多,我在屋里等着你回来!” “我知道,”季崇宇点头一笑,一手抚过敏福郡主的脸庞,嗓音沙哑,眸色深沉,“今儿个是咱们的洞房花烛,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醉了。” “你快去吧!” 看着那张越贴越近的脸,敏福郡主心里一阵紧张,赶忙伸手将他给推开了去,整个人利落地一闪已经站到了床边去,只插腰笑道:“你快去吧,省得又有人来催你了!” 季崇宇有些意犹未尽,只得遗憾地叹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袍,对着敏福郡主微微拱手,“如此就请娘子在此稍候,为夫料理完外院的庶务后一定尽快归来。” 敏福郡主掩唇一笑,亲自将季崇宇送出了门。(.) 内院的席桌上也坐满了人,季重莲在这厢招呼了,又要到那头敬酒,好在季芙蓉和季幽兰都帮衬在一旁,还算应付得过来。 只季海棠自持身份,没有去揽下这些活计,只靠近了季明惠轻声道:“大姑母,不是说贵妃娘娘也来送嫁吗?怎么这吃席的时候看不到她?” 季明惠淡淡地笑了笑,“贵妃娘娘是来送了嫁,可这样的场合她不便留下,这看着郡主安顿好了,娘娘也就回宫去了。” “原来是这样。” 季海棠顿时有些泄气,她还想趁着这次的机会结识一下皇贵妃,没想到竟然是缘悭一面。 敏怡郡王府虽然富庶,但也就只笼在江南那块地,说起权势也不算太大,又没能与如今的新皇搭上关系,季海棠有些担心郡王府今后的命运,那也是在为她自己的儿子将来打算。 所以这次来到上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参加季崇宇的婚礼,更重要的是通过季重莲他们姐弟这条线和宫里的贵人搭上关系,只是今日竟然这样不凑巧,看来她还要在上京城里呆上一段日子了。 看着季海棠的模样,季明惠暗自摇了摇头,从前看着这二姑奶奶人还挺老实文静的,可自从嫁到了郡王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果真是际遇造人,连性子也变了。 想到这里,季明惠也不再搭理季海棠,转身与季明瑶闲聊了起来。 几个孩子倒是留在了季重莲的上房里单独摆了一桌,倒是有安叶和浣紫几个丫环照顾着,出不了什么事。 席桌摆在一个宽大的院子里,不远处还架了高高的戏台,请了上京城里有名的“小春班”来唱堂会,戏一开锣便听到一阵喝彩声响起,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也是见识惯了这些上京城里的名角,哪一个一出场便有人认了出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聊了起来。 将军府里迎的是女客,季宅那边招呼的是男宾,听说男宾那边也摆了堂会,不过是些演武生的戏码,两边分了开来,各自玩得也自在。 忙碌了一圈下来,季重莲只匆匆地在花厅里用了些点心,便回屋里看孩子们去了,这个时辰几个孩子也该午休了。 还未到正屋便听到了霜姐儿的笑闹声,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举步踏了进去,正见着霜姐儿骑在智哥儿背上玩闹,茵姐儿在一旁很纠结地看着,似乎想要说教两句,又觉得不恰当,两个小手都在身前绞紧了。 “夫人来了!”浣紫见到季重莲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霜姐儿赶忙从智哥儿背上滑了下来,乖乖地将手背到了身后,笑咪咪地看向季重莲,“娘,我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季重莲哭笑不得。 智哥儿也跟着摇脑袋,表情很是认真可爱,“五姨母,我在和表妹玩,她没有欺负我!” “智哥儿是个好哥哥!” 季重莲笑着摸了摸智哥儿的脑袋,目光又转向了调皮的霜姐儿,“你师傅人呢?” 这就是不会怪罪她了,霜姐儿笑着吐了吐舌,蹦到了季重莲跟前,“师傅去后院给我钉木桩了,说是午休起来后教我站桩呢!”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向浣紫问道:“筝姐儿与元哥儿是不是去睡了?” 浣紫点头道:“筝姐儿与元哥儿刚开始还在这里玩了一会儿,后面有些熬不住了,奶娘抱着他们刚去睡。” “好,带着这两个小家伙也过去吧!” 季重莲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蛋,叮嘱道:“好好睡觉,别再欺负你表哥!” “我真没有欺负他!” 霜姐儿瘪了瘪嘴,目光可怜兮兮地转向了智哥儿。 智哥儿有些心急地向季重莲解释道:“真没有五姨母,表妹对我可好了,我也喜欢和她玩!”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智哥儿的肩头,将俩人交给浣紫和琉璃,这才转向了茵姐儿,笑着问道:“茵姐儿也去睡一会?” 谁知茵姐儿却是摇了摇头,上前主动牵了季重莲的手道:“我睡不着,想去前面看堂会,五姨母带我去吧!” “你倒是听得懂?”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这些戏文唱腔听起来有些拗口费劲,直到今天她还无法将它和电影联系起来,这个时候的娱乐方式自然不能和她那个时代相比的。 茵姐儿微微红了脸,“听不太懂,不过我看他们咿咿呀呀唱得挺好听的,在郡王府的时候,祖母就喜欢听堂会,我常陪在一旁听得也多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好,那五姨母这就带你过去。” 茵姐儿偏头看向季重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五姨母,我觉得表妹真幸福!” “为什么?”季重莲微微挑高了眉。 “因为她有你这样一个疼爱她的娘亲!”茵姐儿满脸地羡慕,“刚才霜姐儿主动要和智哥儿玩骑马的,但智哥儿也喜欢和她一起玩,我就是怕他们摔着……在郡王府里我就不敢和弟弟这样玩。” “傻孩子!” 季重莲笑着揉了揉茵姐儿的额发,“你和你娘若是在上京城呆得久,五姨母欢迎你经常过来玩,智哥儿他们也不会那么快离开,你们几个孩子在一起也好认个熟!” 将来分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会,恐怕到时候分别之时霜姐儿又要对着智哥儿哭鼻子了。 茵姐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唇角的笑容缓缓扩大,在上京城呆的这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日子,相信就算回到了郡王府后她也会常常想念在这里的时光。 * 东升西落,太阳的余辉渐渐黯淡了下来,季宅里的灯笼陆续被人给点亮,前来道贺的亲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些桌面还坐着零落的几个人。 沈家两位舅舅吃过席后半晌午便来向季崇宇辞行了,他们不能久待,还要赶回广陵去。 季崇宇又让人知会了季重莲,两姐弟一起将沈家舅舅给送出了城去。 眼下季明宣还留在这里招呼着最后的几个客人,相信明日来吃席的人也不少。 季崇宇嘱咐交待了几句,这便扶着曲尧的手向上房而去。 他的酒量算不得好,但也不差,今日喝得还行吧,也许心里有个执念,所以他一直坚持着不醉。 临到了上房的苑子,季崇宇脚步微顿,在领口嗅了嗅顿时皱了眉,“这一身的酒气,先扶我去书房那厢洗漱好换身衣服再回上房。” “是。” 曲尧笑着应了一声,扶着季崇宇转身向另一个回廊走去。 这新规划的季宅也是个五进的大宅,内宅从第三进开始,中间有个大花园与外院分隔开来,上房在第五进,有五间正屋连着左右各两间的倒座房,经过穿堂踏上抄手游廊又连接着左右各三间厢房,背后还有两个小跨院连着一个后花园。 第四进被季崇宇做了内书房,在敏福郡主还没嫁过来时他也常常在第四进的屋里头歇息,那里的书房连着他的卧房,还有客备的厢房,也有净房,一应用具设备也是齐全的。 一番洗漱下来季崇宇已是清醒了不少,换了身紫色的家居袍子,长发绞干了松松地在头顶用发簪挽了个髻,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自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曲尧便在一旁笑道:“郡马这模样已是玉树临风,郡主不喜欢才怪呢!” 季崇宇看了曲尧一眼,“你这猴儿倒是会贫嘴!” “小的是实话实说嘛!” 曲尧挠了挠脑袋,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郡马还是快过去吧!” 季崇宇点了点头,出了房门,大步向着上房而去,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怎么会让新娘一人独守空闺呢? 上房这厢敏福郡主也早已经换下了那身厚重的凤冠霞帔,让丫环细细收好了,又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绫缎长裙,坐在镜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两个丫相视一笑,便听见外面有小丫环禀报道:“郡主,郡马来了!” “来了吗?” 敏福郡主心中一喜,赶忙站起了身来,惊喜地向外张望着。 季崇宇踏进了房内,含笑看向敏福郡主,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泛着迷离的光彩,似乎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敏福郡主羞涩地咬了咬唇,挥手让两个丫环退了下去,这才走到近前想为季崇宇宽衣。 “不急!” 季崇宇笑着握住敏福郡主的手,俩人牵着手走到象牙拔步床边坐下,轻轻地理了理她垂在耳边的碎发,目光眷恋地看着眼前的娇妻。 季崇宇的指间每刮过一处,敏福郡主便觉得心更收紧一分,明明只穿着薄薄的衣裙,整个身体却无可抑制地发起了热来,一颗心更像翻滚的水炉,不停地向上冒着气泡。 她赶忙撇过了头去,紧张道:“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咱们……咱们……” 季崇宇眨了眨眼,突然起了逗弄娇妻的兴致,“时候不是早了,咱们还是早些歇着吧!” “那个……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敏福郡主更紧张了,一咕噜地就爬进了床的最里边,飞快地一抖被子将自己给掩了进去。 季崇宇笑了两声,跟着解了外袍脱鞋上榻,看了一眼敏福郡主露在外的红色裙角,不由笑道:“娘子该把外衣脱了才是。” 敏福郡主懊恼地只想咬舌,“我……我在里面脱。” “要不……为夫帮帮你吧!” 季崇宇说着话一双手已经探进了被子里,敏福郡主惊叫一声,身子一转,他已是顺势压了过来。 两相对视之下,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季崇宇笑着在敏福郡主的唇上啄了一口,“傻丫头,你怕个什么劲?我又不会将你给吃了!” “我……我不知道……” 那一吻的热度足以让她头晕目眩,敏福郡主羞怯地将头撇向了一旁,竟然有些不敢和季崇宇的目光对视。 “好了,夜还长,咱们睡吧!” 季崇宇点了点敏福郡主的额头,复又侧身躺下了,妻子这个模样,他可真不想将她给吓坏了。 来日方长,他娶她自然是为了长长久久地与她在一起,又不是急在这一刻。 这样想着,他便压下了心底的欲望,老实地掀开自己的凉被搭在了身上。 见季崇宇不再有什么动静,敏福郡主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回落了些,偏头看向丈夫闭上了眼睛,她反而有些着急了。 新婚的夫妻该做些什么,宫里的教养嬷嬷在她出嫁之时都完全交给了她,再配上书本教学,她可不是一知半解的那种。 若是想要和季崇宇生下自己的孩子,他们势必要行周公之礼,虽然第一次对女人来说有些疼痛,但也不是不可忍受的。 可眼下季崇宇要是睡过去了,那她初夜的落红怎么办? 敏福郡主心里很是挣扎,最后咬了咬牙,翻身闭着眼睛便向季崇宇贴了过去,只一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若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难不成要她…… 被人突然给拥住,季崇宇却是吓了一跳,可身旁柔软的感觉让他立时醒悟了过来,能这样贴近他的,除了他的妻子还能有谁? 原本还打定了主意不会强求对方,可软玉温香的感觉实在难耐,又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渐渐地他也觉得整个身体都烫了起来,喉咙干干痒痒的,急于寻找那一片能让他清凉下来的绿洲。 那柔弱无骨的小手透过薄被穿来一丝丝沁凉之意,季崇宇伸手抚了过去,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犹如温凉的白玉,沿着手臂缓缓而上,俩人几乎是本能地便贴在了一起,互相寻找,互相慰藉着。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第【226】章 故人回京,惊闻遇袭 一夜的缠绵,一夜的耳鬓厮磨。(.) 敏福郡主困倦得沉沉睡去,季崇宇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穿衣下榻,让丫环准备了热水,自己亲自为她擦洗了一遍,又简单地收拾了脏污,这才躺下歇息。 第二天睡到辰时中敏福郡主才猛然惊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已经透亮,她赶忙摇醒了身旁的季崇宇,一脸懊恼道:“糟了,今日不是要见你的家人吗?怎么不早些叫醒我!”语气里有些撒娇,有些埋怨。 季崇宇笑着撑起了身来,一把将敏福郡主搂在怀里,看着她嘟起的唇角忍不住轻啄了一口,这才笑道:“我与姐姐他们说了,今日就等着中午用膳之前见个面,你是新妇,昨夜疲累了也是正常,他们不会怪罪的!” “这……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敏福郡主的脸庞不可抑制地发烫了起来,那种感觉让她无法形容,此刻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 季崇宇轻拍着敏福郡主的肩膀安慰道:“姐姐为人最宽厚不过,祖母与父亲也不会介怀的。” “你与裴夫人的关系一定很亲厚吧?” 敏福郡主仰起一张俏脸看向季崇宇,“出嫁之前裴夫人还进宫来过一次,她给了我一块半月形的玉佩。” “还叫裴夫人?”季崇宇笑着点了点敏福郡主的鼻头,“该唤姐姐了!” 敏福郡主吐了吐舌,又揪了季崇宇的衣袖撒娇道:“姐姐给我的玉佩你是不是也有一块?” “当然,”季崇宇点了点头,“姐姐特意让人为咱们做的,这世间上可就只有这一对。” 敏福郡主轻轻依在季崇宇的肩头,“我听说这间宅院也是姐姐亲自督促着布置的,她对咱们真好!” “姐姐对咱们自然是好!” 季崇宇笑着揽紧了敏福郡主,脑中想到了什么后,他缓缓敛了面色,双手撑开妻子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敏福,这次你嫁了人后,你父王便要回西凉去,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咱们夫妻俩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你有事尽管说!” 敏福郡主甜甜一笑,看向季崇宇的目光既有初为人妻的羞涩,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觉。 也许她初时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仅仅只是喜欢和好感,可俩人就这样成亲了,在一起了,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似乎一下之间就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他们是夫妻,他们理应亲密无间,没有任何的秘密。 季崇宇想了想,这才坦诚道:“我大姑母从前有一个儿子叫石勇,他曾在梁城那边从军,只是一次意外让他跌落了山崖,咱们都以为他死了,毕竟连尸首都没有寻到,再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生还的希望很是渺茫……” “可是几年过去了,就在咱们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突然便有人见到了他,而且还是在这一次随着西凉王上京的队伍中!” 敏福郡主惊讶地看向季崇宇,“这怎么可能?会不会人有相似,他们或许认错人了……” 这一次随着她父王上京的人可都是值得信任的勇士,若不是出自西凉,他们的身份根本不能取信于人。 季崇宇叹了一声,“原本也以为是认错人了,可我姐姐亲自去确认过,还和他谈了一次,那的确是我大姑母的儿子,也是我的大表哥石勇……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却是昆兰部族长的女婿――孟魂!” “孟魂?怎么是他?” 敏福郡主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崇宇,“他是海兰珠姐姐的……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季崇宇握了敏福郡主的手,轻轻拍了拍,“大表哥不敢和咱们相认,许是也怕大表嫂不会谅解他,可那几年里他确实失去了记忆,这才忘记了自己身为大宁国人的事实,可如今他记起了一切,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 “海兰珠姐姐……她的哥哥就是被大宁人杀死的,若是她知道孟大哥是大宁人,恐怕怎么样也不会原谅他的!” 敏福郡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震撼了,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无法消化。 海兰珠姐姐和她的丈夫感情这般好,若是……她不敢想像真相揭穿那一天会有的后果。 季崇宇也觉得有些头痛,“所以,这才需要你帮忙。” “大姑母思子心切,这次得知大表哥死而复生,可想着又要再忍受分离之苦,再次相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所以才想拜托你将大表哥给留在上京城里!” 敏福郡主愣了愣,“若是将孟大哥留在上京城,那海兰珠姐姐和孩子该怎么办?” “他们也可以一起来上京城住啊,今后你也能有个伴不是!” 季崇宇缓缓引导着敏福郡主,若是这事办成了,对所有人来说也是好的,至少石勇不用背负着谎言过一生,也不用与亲人再分离,但关键还是在海兰珠能不能接受他的身份。 “话虽是这么说,但……” 敏福郡主有些挣扎,又偷偷地瞄了眼季崇宇,她不敢和丈夫说,其实西凉内部对大宁人还是很排斥的,当然,她与姐姐例外,因为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亲人,她最爱的人都在这里,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大宁的一切。 但西凉的其他人却是不然。 海兰珠姐姐尤甚,若是让她带着孩子来到大宁国定居,只怕她是不肯的。 季崇宇感叹道:“我大表哥与亲人分离那么多年,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想和他们团聚的,只是顾忌着大表嫂的感受,若是咱们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吧!” “将孟大哥留在上京城是可以的,我就怕海兰珠姐姐不愿意带着孩子上京城来,这样他们夫妻分离也是不好。” 敏福郡主有些发愁,她自己也是新婚所以很能够理解夫妻在一起的重要性,若是天南地北地各守一方,饱受相思之苦,那得有多难受啊! “这个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季崇宇想了想才道:“你先将我大表哥留在上京城里,允他到时候可以奔走西凉与大宁两边,这也算是架起了来往的桥梁,不会惹人生疑,至于大表嫂那厢,就要大表哥徐徐劝之,咱们也没有办法。” “也只能先这样办了。”敏福郡主无奈地耸了耸肩。 季崇宇又叮嘱道:“但是这事你要保密,在我大表哥的身份暴露以前,不可以对西凉的任何一个人道明,就连贵妃娘娘也不行,我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敏福郡主笑着眨了眨眼,“这点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季崇宇点了点头,又摇响了床头挂的银铃,立时便有丫环端着水盆以及梳洗的一应用具鱼贯而入,他转头道:“你先洗漱一番换身衣服,我去书房一趟!” “好!” 敏福郡主点了点头,趿鞋下榻,亲自为季崇宇披上了外袍,将他送出了门去。 到了认亲的时候也很是顺利,季家这次来的长辈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很多。 三老爷季明忠带着容芷是赶在他们成亲的前一日到的上京城,手上的生意暂时交给了季崇亮打理着,曾姨娘又无缘得见儿子很是担忧,这次是把季明忠给缠紧了,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道走。 季崇亮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如今连季崇宇都成亲了,她这个做姨娘的能不操心吗? 再说若是自己的儿子与容芷呆得久了,万一认贼做母怎么办,她还是要防着些才行! 正厅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圈的人,敏福郡主倒也不恸场,由季重莲领着她一一拜见。 她本就贵为郡主之尊,连大礼也不用行,就是意思意思行个福礼也就得了。 从季老太太、季明宣与胡氏、季明忠夫妻三人,再到季明惠、季明瑶,还有季崇泽、季崇宝,季芙蓉姐妹等等。 几个小孩子倒是围着敏福郡主团团转着,让她欢喜地不得了。 “这就是霜姐儿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 敏福郡主笑着转向了季重莲,“姐姐,怎么没见着筝姐儿与元哥儿?” 季重莲笑着解释道:“两个小家伙吃过午饭就要休息,等他们醒了我再带你过去看看!” 丫环前来禀报说可以开席了,季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地相携去了隔壁的花厅。 一家人吃饭也没有这般讲究,季崇宇让人撤了中间的隔扇,女一桌男一桌地围坐了起来,小孩子们另外给开了桌小席,倒是将他们给乐得。 季芙蓉这次也带了赵凌归来,几个孩子里面他最大,做事自然得有大表哥的风范,在一旁安排坐位,让弟弟妹妹们先坐下,倒是让众人看得好一阵乐。 季重莲笑着感叹道:“一转眼凌哥儿也这么大了,大姐你看他那模样,颇有乃父之风!” 季芙蓉无奈道:“从前还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越大反倒越像他爹爹,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难得说几句讨喜的话,几个表弟妹不嫌他无聊就是好的了。” 季海棠却在一旁唇角微翘,道:“我觉得凌哥儿这样就很好,咱们茵姐儿不也是安安静静,这才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嘛。” 季幽兰与季重莲对视一眼,暗自瘪了瘪嘴。 季海棠却是视而不见,凑近了敏福郡主笑道:“郡主,我敬您一杯!” “不敢!” 敏福郡主笑着端起了酒杯回敬季海棠,喝了酒后季海棠便趁势坐了过来,“我平日里也不常来上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与姐妹们多聚聚,郡主如今成了咱们的四弟妹,这关系是只亲不远的,您可别与咱们生疏了!” 敏福郡主笑了笑,“自然不会。” “郡主什么时候会去宫里看望贵妃娘娘,要不带上我一块吧?” 季海棠打蛇随棍上,眼看这说得都有些离谱了,季重莲赶忙道:“二姐这是没见识过宫里的气派,只怕到时候会适应不了,再说郡主嫁了人随时都可以去宫里探亲,二姐陪在一旁可是不太恰当了。” “是嘛,人家姐妹聚上一聚,二姐凑什么热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郡王府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呢,没得落了郡王府的威名!” 季幽兰跟着插进来一句,一桌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季海棠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地瞪了季幽兰一眼,这才不再说话了。 敏福郡主眼波一扫,倒是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了眼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多是非多,出嫁之前姐姐倒是叮嘱过她几句,好在这几位姑奶奶都是嫁了人的。 而长辈里季老太太、季明宣夫妻等人都要回到丹阳去的,不可能与他们长住在一起,再说这里呆的不自在了,她还能拉着季崇宇上郡主府住去。 所以真正相处得最多的人只怕就是他丈夫的嫡姐季重莲了。 好在季重莲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也确实宽厚,不爱争不爱斗的性子,却又能得到别人的敬重,这已是很难得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乐,饭后大家约着一起打打叶子牌,不爱这个的便坐在一处闲聊,若是觉得疲倦了便先散去,总之晚膳不用聚到一块,丫环会送到各自的房中,这一天的认亲仪式也就算是完成了。 季崇宇倒是抽空将今日与敏福郡主说的事简短地告诉了季重莲。 回头季重莲找到季明惠说起这事,季明惠还诧异道:“怪不得中午用膳时郡主看了我好几眼,我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呢?!” 季重莲笑道:“大姑母这下可放心了?郡主已经答应将大表哥给留下来了。” “我自然是开心的,回头还要好好谢谢郡主的这份恩情!” 季明惠重重地点头,眸中又盛起一抹担忧,“可我就怕你大表嫂不愿意带着孩子来上京城,那到时候我不是活生生地拆散了他们这对夫妻吗?” “这个……”季重莲也很是头痛,“只能慢慢来吧,有大表哥在一旁劝着,相信假以时日大表嫂也是能相通的,关键是要是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说不定也会对大宁人改观的。” “希望如此!”季明惠轻轻一叹。 * 敏福郡主三朝回门那一日季崇宇陪着她去了西凉王暂住的别馆,听说西凉王最多在八月底便要起程返回西凉去了,他们父女相聚的时日已是不多,所以郡主很是珍惜这段日光。 季崇宇倒是体谅敏福郡主,还主动要求与她一同在别馆住上一段日子,这样的举动自然赢得了西凉王的赞誉。 只是那里西凉人居多,虽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会对季崇宇不利,但季重莲还是多派了几名护卫一同陪在季崇宇身边,有备无患。 季老太太想回丹阳了,但季明宣却是有些舍不得离开,还是胡氏在身旁好一阵相劝,说着丹阳的百姓还等着他回去,若是不然今年的对联可就没有着落了,谁有他写得这一手好字呢? 被胡氏这样戴了高帽子,季明宣自然有几分洋洋自得,这才同意了离京之事。 姚氏与季崇泽自然也要一同回去的。 而石勇的事情有了着落,季明惠想着也不急于一时,这便与大家一起回丹阳,希望能赶上石柔的生产之日。 只是曾姨娘这次的算盘打错了,季明忠带着容芷来就是想在上京城里开商铺,如今他们已在东城猫儿胡同置下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如今暂时是不会回去季崇亮那厢了。 这边送走了家人,季重莲也算是一身轻松,挑了一天晴好的日子,留了几个孩子在家,带上丫环护卫去灵隐寺烧香还愿了。 如今季崇宇的婚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这也是菩萨保佑。 只是裴衍那厢……虽然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的来信和寄来的东西,可见不到他的面心里还是很惦记的,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季重莲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耳边是清悦的木榆声响起,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听着听着便觉得整颗心都空明了起来,仿佛没有什么是不能容下的。 季重莲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突然感觉到旁边的蒲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跪了一个人,她不由诧异地睁开了眼,却见得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正双手合十地许愿,他侧面的轮廓挺拔而俊俏,浓眉斜飞入鬓,明明总是玩世不恭一般翘起的唇角却是紧紧地抿在了一处,显出几分威严与霸气。 这个人的转变让她感觉到一阵不安,回头四处望去,果然已是不见那守在殿外的护卫。 “琉璃,咱们走!” 季重莲面色一沉,一旁的琉璃赶忙上前扶起了她,只是目光紧紧焦灼在那个跪着的男子身上,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季重莲刚刚起步,那个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裴夫人,故人再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吗?” “夫人!” 琉璃有些紧张地看向季重莲,殿外已经站了一列的黑甲护卫,显然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将军府的护卫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季重莲在心氏叹了一声,这才转头笑道:“东方大人,许久不见了,大人眼下看来倒是过得很不错!” 从曾经的阿透到如今的东方大人,这生疏不只是一点点啊! 东方透在心中自嘲一笑,这才缓缓起身转了过来。 眼前的季重莲只着了一身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身下是一条月白色的挑线裙子,素雅至极,却又显得她圣洁高贵,就像那漂浮在天上的云朵不染尘埃。 阔别多年,那个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了的身影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细致精巧的眉,水润灵动的眼,红唇微启,她明明地在笑着,他却感到了一丝陌生和排斥。 是啊,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确实不应该再见,至少皇上不会愿意看到他们两家人有什么过密的交往。 “嫂……裴夫人,咱们需要这般生分吗?” 东方透袖手在后,往前轻轻踏了一步,墨绿色的长袍在脚边轻轻荡漾着,就像卷起了一波细细的水纹,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季重莲,似乎不愿意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从前我与阿衍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咱们一起在梁城呆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肝胆相照,这份情谊……我想是永远不会变的!” 季重莲摇了摇头,显出几分为难,却是转移了话题道:“你这次突然回京又是为了什么?” 东方透虽然只封了副将,但也掌管着整个辽东,若无皇命他是不可能回京的,这让季重莲的心里升起一丝担忧,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 上位者希望看到的自然是制衡,所以东方透与裴衍不能交往过密,就算他们从前是过命的情谊,恐怕在皇上眼里他们最后还是割袍断义来得好。 东方透笑了笑,原本的威严褪去,季重莲这才觉得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可时光流逝,到底是回不去了。 此时的东方透再也不可能是从前的他。 “父亲为我向皇上请了旨,这次我回到上京城是为了……。为了与蒋阁老的女儿完婚。” 听东方透这一说,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 东方透的父亲眼下已经入了内阁,这件事情季重莲是知道的,而蒋阁老如今还兼任着吏部尚书,他的女儿应该就是那位传闻四艺皆通蕙质兰心的蒋音兰吧! 东方阁老倒是为他的儿子选了一门好亲事。 季重莲真诚地道贺,面上绽开一抹笑颜,“恭喜你了,总算是成家了!” 东方透弯了唇角,“那可不是,连阿衍都有三个孩子了,若我再不成亲,将来那孩子指不定都要和你们家的隔一辈了!” “到时候给我发张请帖吧,你成亲之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贺!” 只要不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情,她作为一个女眷与蒋音兰相交应该也不会被人死死地盯着吧。 东方透怔了怔,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那我便先告辞了!” 季重莲微微福身,转身想要向殿外走去时,身后又响起了东方透的声音,“阿衍……他在去甘肃途中遇袭的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 季重莲脚步一顿,猛然转过了头来,原本还维持得宜的笑容骤然碎裂成片,只余下了紧张和担忧。 第【227】章 回京完婚,瑾瑜纠结 琉璃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东方大人,您与我家大人原是故友,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平白让我家夫人担忧?” “琉璃,”东方透目光微转,不由低声笑了笑,“不过几年未见,你这丫头也生了张利嘴,可是和瑛虹学的?” “您……” 琉璃还想再说什么被季重莲给挥手拦下,她转头看向东方透,一字一顿地冷静说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大可以一一说给我听。” 刚才惊闻裴衍曾遇袭的消息,季重莲是有一刻的担心,可眼下他的人已经平安了不是吗? 裴衍之所以没有告诉给她知道,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忧罢了。 可是东方透此刻说起这事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给她一个提醒? “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了?” 东方透笑着向前踏了两步,琉璃赶忙闪身挡在了季重莲跟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东方透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什么时候也需要这般戒备我了,难道我还会伤了你家夫人不成?”目光转向了季重莲,与她直直相对,“就算是我想伤她,凭你也拦不住我!” “好了,东方大人你无谓与一个丫环做些口舌之争,若是你不想说,我这就先告辞了。” 如今的东方透变得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季重莲也有些摸不准,毕竟人心难测,她认识的是从前的东方,可不是此刻的他。 东方透目光转为深沉,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只是想提醒夫人,前朝余孽还未尽除,而阿衍当初又是亲自射杀了岭南王,你觉得这仇岭南王世子会不报呢?所以夫人今后出门一定得加强防备了,像今天这般只带着几个护卫出门,我的亲卫都能将他们给料理了,更别提那一帮为岭南王世子效命的死士!” 季重莲面色一变,有些诧异道:“岭南王世子……他还活着吗?” 不过想起李照从前狠辣又狡诈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自然没死!” 东方透唇角微翘,“听说他如今正在各地招兵买马以图后事,只是行事隐秘,让上京城的探子几次都扑了空就是没有逮到他!” “你是说袭击阿衍的人就是岭南王世子?” 季重莲挑了挑眉,袖中的手却缓缓握成了拳头。 “是,不过有惊无险,试探虚实的成分比较多。” 东方透点了点头,笑道:“不过阿衍如今已经到了甘肃,就算岭南王世子后悔没有将他给杀了,如今也晚了。” “那么你提醒我是……” 季重莲呼出一口气来,五指缓缓展开,一颗心在收紧之后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夫人今后出行一定得带多些护卫,暗卫也不能少,若是你被岭南王世子给抓住了,那势必会成为阿衍的掣肘,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东方透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眸中黑亮的光彩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无端地让人打了个冷颤。(.) 季重莲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谢谢东方大人告知我这件事情,不过今日我的护卫带的虽少,但安全却是无虞的,若是你再靠近我一分,只怕也会立时被人钉个窟窿!” “喔?” 东方透兴味地挑了眉,目光在四处扫过,虽然没有见到有什么人,但若是他认真地感受,果然能够觉察出四股不弱的气息隐藏在这大殿之中,只怕还是季重莲说了这话之后这四人特意放出来让他感知到的。 “将军府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东方透笑了笑,对着季重莲微微拱手,“原本在下还打算亲自护送夫人回城,如今看来也不必了,先行告辞!” 东方透敛了笑容,衣袍一摆,头也不回地与季重莲擦身而过。 琉璃在一旁抿紧了唇,有些不服气道:“夫人,东方大人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原来他与咱们……” 季重莲无奈地叹了一声,仰头望天,“世事无常,时势所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回程的马车走得极缓,似乎与季重莲此刻的心情一般,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琉璃在一旁静默而坐,半点不敢上前打扰。 季重莲的目光静静垂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肉粉色的指甲盖圆润饱满,修剪得很是整齐,却没有像时下那些夫人小姐染上或是灿金或是艳红的丹蔻,只是维持着它原本的色泽。 这样的一双手,已经经历过多少风雨了。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人,最早的一次便是在广福寺吧,当时整个寺庙都被那些贼人给围住了,而她和裴衍在一处。 对那两个贼人她可是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那是她一次见血。 郑芳宜想要害她,一次又一次,最终也被她亲手毙命。 她不是天生血腥,但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到她,想要伤害到她在乎的人,那么不惜性命她也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对东方透所提起的事,其实她早便有所防备,平日呆在将军府里轻易也不会出城,就算不防着李照,也要防着那近似疯狂的朝阳公主,更何况眼下俩人已经连成了一线。 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或是孩子们成为裴衍的负累,所以保护好家人也是她该做的事,让裴衍即使远在甘肃,也没有一点的后顾之忧。 至于东方透……她愿意相信他是友非敌,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怎么能翻脸无情呢? 即使是时势逼迫他们必须如此,相信彼此也能留个底线。 皇上啊! 历来君主便是多疑,若是所有人不能如棋子一般掌握在他的手中,只怕他真的会寝食难安! 柱国公已经是个先例,既有拥立之功又是国丈,可如今呢,就连手握大权也成了奢望。 皇上已经给了他们石家最高的荣耀,所以其他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无弹窗广告) 但只怕皇后娘娘是不甘心的。 季崇宇与敏福郡主的成亲之时,皇后娘娘却是给她送来了一柄断开的玉梳,这样的暗示已是不言而喻。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今后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已经和皇贵妃绑在了一起。 皇后娘娘已经不信任她了,也开始猜疑起她来了。 可季重莲能够怎么表示呢? 其实她一直想要裴衍做一个纯臣,不管最后哪一方能胜出,纯臣的地位都不会动摇,虽然也不可能与拥立成功的大臣们享同等之功,但能保得已有的地位和尊荣已是不易。 对着那把断开的玉梳看了良久,最后季重莲还是命采秋送到金铺里,寻到手工最灵巧的工匠,用金饰将这玉梳给接在了一起,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她这样做并不是想左右逢源,她只是觉得她与皇后娘娘的情份不应该因为这个缘故就彻底断了,在梁城的一切她还记得,皇后娘娘曾经帮过她,她亦不是忘本的人。 * 东方家与蒋家联姻的喜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热闹的程度不亚于敏福郡主下嫁给状元郎时的场景。 两位内阁的权臣携手一处,只怕这势力将要更上一层楼。 坊间隐隐已有传闻,说是东方透只要娶了蒋音兰,那辽东总兵之职便已是他的囊中物,不出三年他必定会坐稳这个位置。 季重莲听了只是置之一笑。 东方透是个有能力的人,却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若是他真想争夺,真想往高位上爬,当初也就不会从上京城远走,在梁城过了那么些年风流浪荡的日子。 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连东方透这个浪子都要成亲了,蒋音兰自然成了闺阁小姐们热议的话题,有人羡慕她的好运,当然有人也嫉妒她能嫁得好夫婿,人人心态不一,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对这场婚礼关注的热情。 叶瑾瑜倒是有些气鼓鼓地跑到季重莲屋里头抱怨,发了好一通牢骚,“他什么人不好娶,怎么偏偏就娶了蒋音兰?!” “你这丫头,难不成心里还没放下他?!” 季重莲嗔了叶瑾瑜一眼,一手点在她的额头上,郑重道:“云阳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三心二意!” 叶瑾瑜脸上一红,忙推了季重莲一把,“姐姐说什么呢,我和云阳好着呢,你可不能在背后编排我!” “得,只要你能顾着自己的家,别胡思乱想的就好。” 季重莲放下了心来,有些不解,“蒋姑娘有什么不好吗?外间可是说她四艺皆通,是个聪慧的美人呢!” “姐姐,那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罢了。” 叶瑾瑜叹了口气,“是,我不否认蒋音兰是有些聪明,也长得漂亮,只可惜她却是个病美人!” “病美人?”季重莲微微诧异,“可我怎么没有听人提起过?” “这……”叶瑾瑜叹了一声,“也就只有相熟的几家人知道罢了,蒋音兰确实也聪慧,听说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七岁的时候她的琴音造诣已经初具火候,若不是她身子弱了些只怕还会学得更多,你没见过她,她就是一个……” 叶瑾瑜有些纠结着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蒋音兰,半晌才被她憋出了一句话来,“总之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季重莲笑了笑,忽而想起了什么又敛了面色,有些担忧道:“这样的情况东方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哪能不知道呢?” 叶瑾瑜摇了摇头,“前几天东方伯母还跑来咱们家里找我母亲,我躲在壁纱橱里偷偷听了几句……” “你……”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大个人了还做些小孩子做的事,你羞是不羞?!” 叶瑾瑜却是没所谓地挥了挥手,翘着唇一脸得意道:“反正她们也没发现我在偷听,不过东方伯母哭得可伤心了,说如果不是东方伯伯应下了这门亲事,她怎么着也不会让东方大哥娶了蒋音兰的,这可是断了东方家的子嗣!” “那叶夫人怎么说?” 季重莲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水,做母亲的都有这种担忧,可东方大人却是全然不顾,这是不是说明他与蒋阁老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叶瑾瑜双手一摊,“母亲还能怎么劝,只说先娶了蒋音兰为正室,将来再为东方大哥纳几个良妾,能为东方家开枝散叶,相信蒋家也不会计较的。” “再说了,东方大哥成亲之后是要回到辽东的,蒋音兰也不可能跟着去,到时候还是需要妾室在那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不然一个大男子得有多……”叶瑾瑜正说得起劲,转眼看见季重莲有些怔忡的神情,不由暗自懊恼,她这是说错话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大哥如今还不是一个大男人在甘肃,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季姐姐怕不会是想到那里去了吧? 叶瑾瑜赶忙摇了摇季重莲的手,连声道歉:“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都怪我嘴笨!” “你说得也没错!” 季重莲回过神来听明白叶瑾瑜说的是什么,不由笑了笑,“但是阿衍他不需要人照顾,他从小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我相信他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姐姐能这么想最好了。” 叶瑾瑜抚了抚胸,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又道:“东方大哥成亲那日姐姐去不去?” “自然要去,这请帖都发来了,到时候咱们一道吧!” 季重莲牵了叶瑾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有你在,指不定我还能得了闲去瞅上新娘子一眼呢!” “也就凑个热闹吧!”叶瑾瑜感叹地摇头,“只能怪东方大哥命苦!” 季重莲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非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别人难得大喜的日子。” 叶瑾瑜吐了吐舌,“那我不说就是,保证到时候只看,不说!” “好!”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又将叶瑾瑜从上看到了下,目光在她的小腹处停留地久了一些,有些纳闷道:“怎么都快一年的光景了,你的这肚子还没有消息?” “姐姐!” 叶瑾瑜微微红了脸,撒娇地摇了摇季重莲的手臂,“这种事情急不来的,顺其自然吧!” “也是,你年纪还小着。”季重莲顺着点了点头。 叶瑾瑜却是突然噘起了嘴,刚才的笑脸立时换了张苦瓜样,“也不算小了,姐姐在我这个年纪也怀上霜姐儿了。” 见叶瑾瑜似有难言之瘾,季重莲不由认真道:“那是怎么回事?你仔细给我说说。” 叶瑾瑜有些扭捏,“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叶大人和叶夫人可还等着抱孙子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说,和我大姐说也一样,你们如今是妯娌,嫁的都是赵家的男人,也许有些事情更好启口。” “我大嫂啊……我更说不出口了。” 叶瑾瑜一脸纠结的模样,挣扎了半晌才附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云阳他那个……节制得很,每个月就与我……与我行房一两次,还是在我小日子前后,我怕就是因为……因为行房太少了,这才……这才没那么容易怀上。” 季重莲听了又好气又她笑,果然学医的也有学医的好处,算都算得到什么时候不易受孕,可赵云阳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不想让叶瑾瑜生孩子不成? 思绪转到这里,季重莲突然顿悟过来。 是啊,赵云阳是入赘的叶家,他们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可是会姓叶的。 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赵云阳才不想让叶瑾瑜怀孕? 没想到平日里这小子看着是闷葫芦一个,私下里却是这般有心机! 可是入赘的事已是事实,就算他心里还有些不能接受,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看着叶瑾瑜仍然一脸懵懂的样子,季重莲又不忍心说破。 他们夫妻的感情还是不错的,至少每次她见到叶瑾瑜都是一张笑颜,这便说明赵云阳待她并无不好的地方。 可这样长久下去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若是赵云阳一直想不通,那她势必要去提醒一番。 当然,她不会直接告诉叶瑾瑜,这太伤夫妻感情了,也会让叶大人与叶夫人心中不快。 季重莲想了想,准备找个机会与季芙蓉说说这事,季芙蓉告诉赵紫阳,再由赵紫阳出面和赵云阳谈谈,至少了解一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才比较恰当。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季重莲便尽量与叶瑾瑜谈起了其他开心的事,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叶瑾瑜也是心眼宽泛的人,季重莲转移了话题之后俩人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筝姐儿与元哥儿来了,叶瑾瑜更是开心地和俩个孩子玩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了叶府。 第【228】章 甘肃民俗,总兵怪癖 甘肃的省会是兰州,这里依山傍水,是有名的黄河之都,地理资源十分丰富。 甘肃还是金银矿藏的发源地,这里出产的金银占大宁国金银矿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所以说虽然这里离上京城远了些,却是个十分富饶之地。 甘肃的百姓,包含了汉、回、藏、东乡、裕固、蒙古、哈萨克、保安、撒拉、满、土、维吾尔等十二个主要民族,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 相传三皇之首的伏羲氏便诞生在这里,远自上古,黄河两岸的农业已经萌芽。 甘肃东南部的天水市和陇南地区,是历史悠久、山川锦绣、物产丰富、气候宜人、民俗奇特的天然膏沃之地,有小江南之称,境内除有举世闻名的麦积山石窟和秦安大地湾古文化遗址外,伏羲文化、秦文化、三国文化在天水的遗风民俗也十分丰富。 每年正月十六日的伏羲庙会和五月十三日的伏羲文化节,将天水民俗活动推向高潮。 而唐玄奘在天水的传说,使佛公山乔、万紫山、渗金寺等地,成为主要民俗景点。 境内的拉卜楞寺,作为黄教三大寺,有着精美绝伦的建筑,古朴典雅的临夏清真寺,是穆斯林民众们的聚礼之地,这里的宗教民俗活动,独特隆重,令人叹为观止。 规模宏大的莲花山和松鸣岩花儿会,是临夏民俗风情的充分展现。 更有那甘南藏区的浪山节、采花节;临夏东乡族、保安族的婚礼、饮食等习俗,使甘南和临夏成为甘肃民俗的黄金地域。 定西地区和白银市,虽干旱少雨,植被较差,但也不乏引人入胜的民俗风情。 河西走廊是甘肃著名粮仓,更是昔日铁马金戈的古战场河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 闻名于世的敦煌莫高窟民俗、肃南裕固族风情、肃北蒙古族风情、阿克塞风俗、天祝藏区风情、雷台奇观、古酒泉传奇、嘉峪关传说、玉门关和古阳关遗址、桥湾人皮鼓、民间筵悦、民勤骆驼队等奇风异俗在这里熠熠生辉。 兰州,更是一座历史名城,这里民俗风情更是多彩多姿,连城鲁土司衙门、黄河古渡和铁桥、五泉山庙会、安宁堡桃花会、皋兰闹元宵与打春牛、水车与皮筏、太平鼓和太平歌以及雕刻葫芦、黄河石、水烟、白兰瓜等,让人流连往返。 裴衍刚一到甘肃就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了解甘肃各地的民俗风情,对比与他书本上看到的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只能说书本描写的还不够,真正的甘肃还要更美! 这里虽然偏远了些,也被人描述成边境蛮荒之地,可到了这里后,你要真正地去了解它,适应它,最终也会爱上这片土地的。 裴衍如今的总兵府便是从前的连城鲁土司衙门,经过历代的重建已经具有了一定的规模。 甘肃是个多民族聚居之地,要想打理好这个地方比在梁城时更不容易。 裴衍记得他临行之前皇上曾经交待过他,若是这些甘肃蛮夷收服不了,那么便要将他们逐个蚕食。 那么大一片金银矿放在这些人的手中,虽然每年交给朝廷的赋税已是不少,但皇上怎么能安心呢? 这就像是有人在扼住了他的咽喉。 若是甘肃起了什么变故,那无疑是将自己的国库给腾了个空,这种危险的境地是皇上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但裴衍也大致接触了各部族的土司或是族长,当然其中有人激进,有人随和,有人谄媚,也有人忐忑,想要收服这些人也不是易事。 而裴衍觉得,真正要将甘肃握在手里,他应该做的不是收服或是蚕食,而是将他们融合在一起,这是个艰巨的工程,他给了自己六到十年的功夫。 若是让他做成了,不说是在自己的政绩上写下辉煌的一笔,那绝对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 男人是要干一番事业的,但这样一路做下来他陪在妻儿身边的时间便更少了,也会错过孩子们成长的时光,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木家兄弟本就身体强健,如今在甘肃这边倒是适应的很好,现在还在跟着毕焰学武,只是两个小家伙有些想念季重莲和霜姐儿,他又何尝不是呢? 豆芽出了水痘后到底身体弱了些,来到甘肃后又病了一场,若不是桂英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只怕她这条小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红英是跟着他们一道来的甘肃,平日里负责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还要打理两个孩子的事务,生活也是充实得很。 他每每在信中提及日常的琐碎,季重莲似乎都很爱听,回信里还让他把每天做的事情细化,再顺道讲讲大家都做了些什么。 而这些不仅是季重莲一个人看,她还会讲给霜姐儿听,告诉霜姐儿爹爹在做些什么,木长风与木原野今天练功了没,个子是不是长高了如此等等。 有些唠叨和繁琐,但却是让人觉得很温馨。 至少妻儿远在千里之外也没有忘记他。 楼下响起一阵喧哗声,惊扰了裴衍的思绪,他不由微微皱眉,搁下了手中的笔。 正待说话,已经有人跨了进来。 一身黑色软甲穿在毕焰身上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两缕长发垂在耳侧,其余大部分束在头顶,又给人一种放荡不羁之感,再配上他那张男女莫变的妖孽容颜,完全是个逆天的存在。 怪不得刚刚到甘肃时这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对他升起了好感,但自从几个大胆的男人敢于向毕焰亲自表白后被他打得缺胳膊断腿的,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个长得漂亮的男人也绝对不是好惹的。 此刻的毕焰就斜斜地依在门框边,双手抄在胸前,眼尾一挑嘴角一翘,那种邪魅妖娆的感觉不禁让裴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衍拿起信纸吹了吹,薄薄的几张信纸都被他给写满了,只等干透了装进信封里就是。 毕焰瘪瘪嘴,“怎么着,又给嫂子写信呢,你腻味不腻味?” “你一个孤家寡人哪里会明白有家的好处?” 裴衍轻哼一声,目光又向窗外一扫,虽然声音已是渐歇,但似乎人还没有走远,“刚才外面在吵什么?” 如今的总兵府是从前的土司衙门,建筑风格还保留着那时的模样,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圆形城堡,整个外围的一圈都砌了高高的围墙。[.超多好看小说] 进出都只有一条通路,中间是一个宽大的圆形坝子,平时被当作了演武场,木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而这里的房子也成圆形围了一圈,足有三层楼之高,所以在坝子里发生了什么,就算裴衍身在三楼也能听到动静。 毕焰低声笑了笑,这才道:“还不是那些热情的土司与族长们,他们知道你在甘肃是一个人,连个女人都没有,这才争相送来美人想要一讨你的欢心!” 裴衍一听便沉下了脸来,“你吩咐下去,哪个敢给我送女人,这个部族三个月的赋税加重一成!” 毕焰肩膀微颤,极力忍住了才没有大笑出声,只应道:“好,好,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回头我便去办这事!” 裴衍对季重莲的死忠让毕焰无法理解,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爱情容不下第三个人? 可他见着许多男人嘴里说着爱,还不是一个两个三个的美人接着往家里抬。 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怎么到了裴衍这里就完全变了个样? 裴衍刚来甘肃时也不是没出现过要贿赂他的人,只是那时别人都是抬的成箱的金子和银子,他是收了,不过是记做这个部族额外上交的税收给了朝廷,倒是让那些送礼的人哭笑不得,这是刚好碰到了硬钉子上! 于是大家便开动脑筋再想对策,想着裴衍并没有带着妻儿到甘肃,这男人身边哪能没有个暖床的女子,这才起了送美人的心思。 但谁先送呢,这总要有人起个头探探风向如何。 今天这两个是先头炮,却不无意外地惨淡收场,这是碰到了裴衍的死穴上,不给他们长点记性可是要不得的。 裴衍不说话了,毕焰自觉没趣也退了出去。 可怜几个土司与族长,恁着摸不透这新来的总兵喜欢些什么东西,好像油盐不进的模样,可是人就总有弱点,只怕是他们没有一击命中! 从前的甘肃总兵自然是与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赚满了自己的荷包,可换了一个人,怎么能在裴衍的眼皮子底下为自己的部族争取更多的利益,这才是他们目前迫切关注的。 大宁兵强马壮,而他们这些少数民族人少,又没有精良的兵器,就算想要自治,各个部族也是各怀异心,根本团结不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想要抗衡大宁无疑于是以卵击石。 所以就眼前的状况来看,还是先摸清这位新上任总兵的脾性来得实际得多。 看着大门口仍然有些吵闹不休的模样,毕焰想了想,直接拐下了楼去。 这些人若是不清楚裴衍的性子,这样三天两头闹上一出也挺烦人,他索性点醒他们! “呀,是毕大人来了!” 远远的便有个眼尖的瞧见了毕焰,赶忙笑着迎了上去。 如今毕焰已是混上了个从六口的镇抚当着,是裴衍得力的左右手。 所以若是有什么事情见不到总兵大人,能遇到毕大人也算是运气了。 毕焰挑了挑眉,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人,看那人一身的服饰,该是回族人。 而另一个好似是满族的,两个男人都是一脸大络腮胡子,笑起来像个圆脸西瓜。 在俩人身后各站着两个蒙面的女子,那一双双大眼睛就像黑葡萄似的,水润润的目光直直地向他射来。 毕焰绷紧了脸色,这些女人难道还以为能诱惑到他不成? 真是异想天开! “你,还有你!” 毕焰指了指俩人,口气严肃道:“回去告诉你们族长,从这个月开始,一连三个月,你们族中的赋税加上一成!” 回族男子一脸惊讶,“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满族男子也是一脸的不解,接着说道:“是啊,毕大人,我们两族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要加重我们的赋税?” “你说你们犯了什么?” 毕焰下颌微挑,目光扫向了那四个女子,“咱们总兵大人是那等喜好女色之辈吗?你们休想用美人计来瓦解他,告诉你们,咱们大人可是无坚不摧的!” 回族男子与满族男子对视一眼,均是一脸的苦笑,“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哪里会知道总兵大人并不喜欢美人。” “罢了罢了,”毕焰掸了掸衣袖,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你们是初犯,这也算是长个记性了!” “至于这四个美人嘛……” 毕焰踱着步子绕着四个女子走了一圈,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向他抛了媚眼,更有甚者还挺了挺那山一样的胸脯,还有的微微拉下了面纱,惹隐惹现地露出了真容,果然样貌都是不差的。 回族男子与满族男子也是机灵的,见毕焰目光流连其上,赶忙附和着说道:“毕大人若是不嫌弃,这几个美人小的自当双手奉上。” “那也行,反正这总兵府里还差几个洗马桶的!” 毕焰这话一说完,那四名女子纷纷变了脸色,可送人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又怎么能轻易反悔? 回族男子脸色有些苍白,“这次送来的两名女子可是千里挑一,也算是回族的贵女,让她们去洗马桶,大人这是为难小的了……” 毕焰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那满族男子却是灵机一动,凑上了前来,“大人只要喜欢,那是咱们满族的荣誉,这两个女子大人便带回去吧!”说着便把那两名满族女子往前一推,也不管她们是否花容失色,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一脸凄凉。 “还是你小子上道!” 毕焰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那满族男子招了招手,他立马便凑上前来,毕焰一手便勾住了他的脖子,“你知道咱们总兵是有夫人的吗?” “知道知道!”满族男子点了点头,“小的还知道总兵大小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女儿,二女儿与小儿子还是龙凤胎!” “你小子倒是打探得清楚嘛!” 毕焰咧嘴一笑,“那你就要清楚,咱们总兵大人从前在上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尊妻爱妻,即使远在甘肃,他又怎么会找女人给自己的夫人添堵呢?至于几个孩子,那更是爱若至宝,掌上明珠啊!” 满族男子怔了怔,随即便是一脸顿悟的模样,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毕大人提点之恩!” 说罢也不顾那两个满族女子求救的目光高兴地转身离去。 回族男子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猜想着毕焰一定与那满族男子面授了机宜,这次满族得了消息掌握了先机,那他们回族岂不是落于了人后? 想到这里,回族男子便是一脸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见着毕焰还没有走远,这便拉着两个回族女子追了上去,也不管她们一脸的惊愕和慌恐,堵在了毕焰跟前,气喘吁吁地道:“毕大人,咱们回族的女子也送于您了,只求您在总兵面前说说好话,小的感激不尽啊!” “晚了!”毕焰挑唇一笑,目含讥讽,“我这人有个脾性,第一次说得才作数,至于第二次嘛……别人再求我收下也不行!” 毕焰微扬下颌,“怎么你回族的女子就要比满族的女子高贵吗?既然如此高贵,你还是领回回族的好,本大人消受不起!”说罢转身就走,高喝了一声,“送客!” 回族男子苦着一张脸,最终只能带着他献不出去的两个美人灰溜溜地离去。 满族男子细细想了毕焰话中的意思,回到自己的部族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给了他们的族长知晓,族长不仅对他多有夸赞,还赐了他一座精美的帐篷与几个美人给他,完全没有怪罪他被总兵大人多加的那一成赋税之事,至少从今日所见他们已经掌握到了先机。 而自至之后,满族送到总兵府的东西再也不含金银或是美人,而是搜罗了各族的精美服饰,有成熟美妇所穿,也有小孩子的衣服,各式各样,具有极强的民族风味,还有很多在大宁国见不到的孩童小玩意也纷纷被送到了总兵府去。 这一次,裴衍倒是没有再将东西给退回,而是高兴地叫人装箱,一批一批地给运回了上京城去,而因为这个原因,满族今后的赋税都被减了一成,这倒是让其他部族羡煞了眼。 对于第一个敢吃螃蟹的满族人才有如此的待遇,今后其他部族效仿而行,却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回报。 第【229】章 东方大婚,初见音兰 东方透与蒋音兰的婚礼果然办得出其得热闹,季重莲、敏福郡主,连同着与叶瑾瑜母女相约着一同前去道贺。(.好看的小说) 至于男客那厢,虽然敏福郡主舍不得与季崇宇分开,但到了那里也只能分道而行,男女客呆的地方可是不一样的。 前不久西凉王已经离开了上京城,不止是敏福郡主出城相送,连皇贵妃也移驾出宫,那离去的场面可比来时还更加热闹。 西凉王离去,敏福郡主开始还有些伤感,但她天生是个开心果,很快便把烦恼丢在了脑后,更何况还有季崇宇陪在她身边,新婚的甜蜜到底冲淡了一些离别的愁苦,再说若是今后她想念西凉了,大可以带上季崇宇一起回家乡看看。 敏福郡主心无城府,说话爽朗,季重莲倒是很喜欢这个弟媳,闲来无事便教导她怎么管理家中庶务,好好料理起他们这个家来。 所以虽然郡主府已经布置好了多日,但敏福郡主与季崇宇却一次也没回去住过,挨着季重莲住得近些,两家人来往也便利,没得回到那偌大的郡主府里,冷清得没有丝毫人气。 叶家与东方家交好,所以叶夫人到的比较早了一些,便将季重莲她们引荐给了东方夫人, 双方见了礼后,东方夫人拉着季重莲的手看了又看,连连点头道:“果然是个慧黠的美人,难怪裴大人这一颗心就拴在了你身上,我可听闻甘肃那边的人为了巴结上裴大人可没少给他送过美人,可统统被他拒之门外,这种定力可是很少有男人比得上,还是裴夫人有福气!” 叶夫人嗔怪地看了东方夫人一眼,“瞧你这人,一开口就把裴夫人说得脸红了,再这样以后我都不敢带她来你家里蹿门了!” “哎哟,瞧我这张嘴!” 东方夫人眸中全是笑意,又看向季重莲道:“我这人就是嘴快,裴夫人不要见怪!” “夫人是直爽性子嘛!”季重莲笑着摇头,“我又怎么会怪罪您呢?!” “还是阿衍有福气,”东方夫人叹了一声,“从前阿透与阿衍可是好朋友,虽然分别了那么多年,却还能一起在梁城从军,这是缘份啊,今后你也别与咱们家生份了,我唤你一声重莲,你便与瑾瑜一道唤我声伯母吧!” 季重莲微微福身,笑道:“伯母厚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 东方夫人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又看了一眼倚在廊边上正给金鱼喂食取乐的敏福郡主,笑着道:“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乐,让瑾瑜带着你们四处走走,我便不多陪了,今日客人还多。”说罢便拉了叶夫人与她同去。 叶瑾瑜挽了季重莲的手向前走着,介绍着周围的景致,“姐姐,这座采薇亭可是极好的宴客之所,整个亭子都是架空抬高了建在水面上的,所以从廊上往下望去都是碧旺旺的一片,这个时节荷叶可都堆成了片,还有点缀的粉白荷花,真是极美的!” 季重莲点头笑道:“我先前就有些留意了,这座亭子建得真好,不然郡主也不会一玩起来啥都忘了。” 见到季重莲与叶瑾瑜走了过来,敏福郡主有些诧异道:“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叶夫人与东方夫人?” 叶瑾瑜扑哧一声笑道:“她们见郡主玩得专注,又不好打扰,这便去前面招呼客人了。”这位敏福郡主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敏福郡主微微红了脸,上前挽了季重莲的另一只手臂,指了指亭下的池子道:“这池子里的鱼可真漂亮,与咱们那里的鱼都生得不一样,颜色又漂亮,还那么小一条,我一时玩得兴起就……”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竟然都没留意到叶夫人她们先行离开了。” 季重莲笑道:“若是郡主喜欢,咱们大可以在府里也养些金鱼!” 敏福郡主眨了眨眼,一脸地期待,“这样会不会很麻烦?” 叶瑾瑜在一旁打趣道:“只要郡主想,恐怕再麻烦状元郎也乐得去做!” “叶姐姐,连你也笑我!” 敏福郡主不依地噘了嘴,那模样煞是可爱。 众人说说笑笑一阵,突然听得一阵鞭炮声响起,虽然隔得老远,但也能见到那一股股青烟腾空而起,叶瑾瑜拍手道:“东方大哥定是将新娘子给娶回来了,咱们先去新房那里候着,等着他们拜完了天地,回头就能见着新娘子的真颜!” “这敢情好,我也要去!” 敏福郡主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俩人很快便达成了一致,手挽着手。 季重莲在一旁无奈地笑着,“去可以去,但新房那里人肯定多,咱们待会安静些,可别事事都要出头啊!” 季重莲说这话时目光扫向了叶瑾瑜,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这丫头老觉得蒋音兰配不上东方透,这自然是有从前的喜欢因子作祟,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觉得这段姻缘有些可惜,凭着东方透的条件原本还可以找到更好的,没想到却是…… 叶瑾瑜瘪了瘪嘴,举起两根手指保证道:“姐姐放心,我待会一定不会乱说话的,咱们只看就好!” 敏福郡主却是微微有些诧异,目光在季重莲与叶瑾瑜之间来回睃去,却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新房是东方透从前在府中的居所,听说又被扩建了一些,将左右的两个院子都并了进来,更是宽大恢宏。 叶瑾瑜是这府里的常客,好多丫环都认识她,见着她们一行人到来,立马便有丫环笑着迎了上来,将她们带到一旁的花厅,只说等着新人进洞房前会前来禀报一声。 花厅里摆着几张红木圆桌,桌上摆了瓜果点心,叶瑾瑜挑了一张离门最近的坐下,便有丫环沏上了热茶。 敏福郡主端着在鼻间闻了闻,不由笑道:“是上好的六安瓜片!”说着便用茶盖拂着水轻轻抿了一口。 叶瑾瑜的目光倒是盯向了桌上的几盘点心,惊喜道:“有我最爱吃的千光纳福包,还有六乾白玉酥,六坤白玉酥……天啦,我真是太幸福了!” 九光纳福包的形状像个寿桃,但却包得不严实,一丝一丝的缝隙中透出软糯糯的红糖,看起来就很是讨喜。(.无弹窗广告) 而六乾白玉酥和六坤白玉酥的不同之处就是在于一个洒了白芝麻,一个洒了黑芝麻,一个甜味,一个咸味。 这丫头倒是什么口味都不忌,季重莲笑着嗔了叶瑾瑜一眼,“你这丫头就爱吃,当心撑着了冬天的皮袄都穿不进了!” “姐姐笑我!” 叶瑾瑜嘟了嘟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在白玉瓷碟里取过一柄银钗,伸手便钗了个千光纳福包一口一口地咬了起来,“真好吃,郡主也尝尝!” “我特别喜欢吃点心,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敏福郡主也钗了一个千光纳福包品尝起来,还不住点头道:“确实不错,口感真好,比起宫里的也半点不差!” 季重莲尝了一块杏仁饼,那就拇指大小的一块饼估计足足累了有四五十层的薄片,入口酥脆,咸甜适中,她吃了之后也不由点头,看来今日东方府上的这场婚宴确实是下了功夫的,就算是做给蒋家的人看,也绝对不能马虎了。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丫环前来禀报,说是那厢新郎新娘已经拜完了天地,眼下正准备进入洞房。 叶瑾瑜赶忙吞下手中还剩下的半截酥糖白玉糕,还差点被噎住了。 季重莲将茶水递给了她,叶瑾瑜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口,这才缓过气来。 一旁的敏福郡主都笑了起来,“叶姐姐这般贪吃,可别真像姐姐说的,冬日里的小袄和皮裙可都要撑不下了。” “我才不和你们计较呢!” 叶瑾瑜轻轻哼了哼,转身拍拍手,左右各挽起俩人就往前走,“再不去待会可就要挤不进新房了。” 季重莲与敏福郡主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往新房而去。 等她们到新房门口时,东方透正牵着红绸绳从另一个拐角走了过来,在红绸绳的另一端便是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眼下看不清模样,但从身形来说确实是纤瘦了些,脚步还有些虚浮,幸好身边的两个丫环扶住了她,这才不致于在行走的过程中跌倒。 听说蒋音兰这病是胎里带的弱症,治不好的,也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 叶瑾瑜的目光怔了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东方透穿上新郎喜袍的模样,也许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真实。 原本在她记忆中还略显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颗挺拔的青松,还是那双漂亮的单凤眼,却不再夹杂着轻佻放肆的目光,而是多了几许内敛的深沉,一双薄唇似笑非笑,却更有男人的魅力。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老槐树下对着她笑的少年了! 叶瑾瑜有些感慨,本想快步上前招呼一声,季重莲却已是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道:“别打扰他们,你说过不出声的!” “喔!” 叶瑾瑜应了一声,顿时有一种泄气的感觉。 东方透的目光原本还是低垂着的,这个时候却是蓦然抬了起来,当见到人群中那个穿着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的俏丽女子时,眼睛一亮,唇角不由弯了起来。 叶瑾瑜却是以为东方透注意到她了,举起手来挥了挥,用口形无声地唤道:“东方大哥!” 东方透的目光这才转了过来,对着叶瑾瑜微微颔首。 一旁的敏福郡主却看得真切,不由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东方透与裴衍从前交好是不假,可听说如今也没什么联系了,可为什么他见到季重莲会那么开心,那种喜悦的光彩像是从眼底里迸发了出来,绝对不似作假。 好奇怪的感觉啊! 敏福郡主揣着这份疑惑,随着人群一起进入了新房,只是季重莲拉着俩人,所以她们站的位置要稍稍靠后些,透过那些人的肩膀向里看去,倒是能够勉强看到新娘蒋音兰坐在床榻边上,而东方透正举起称杆揭开那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他手腕一抖,红盖头掉落在地,蒋音兰缓缓抬起了头来。 一时之间,原本还热闹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蒋音兰的确很美,眉宇纤细,盈盈弱弱,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画中走出的美人,她已经脱了尘世的俗气,微微一笑间竟然给人一种将要羽化登仙的感觉。 就连东方透也有一刹那的惊艳,待他回过神来后,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看来老天爷待我还是不薄的。” 蒋音兰目光一扫不由抿唇一笑,如春风化雨一般吹进每个人的心田,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赞扬恭喜之声立时不绝于耳。 叶瑾瑜在人后惊讶地捂了唇,一脸地不敢置信,“天啦,我不过几年没见到蒋音兰,没想到她已是出落得这么美了!” 敏福郡主也点了点头,“和我姐姐的美倒是不同,不过也算是各有千秋了。” 季重莲如梦初醒,连连感叹道:“若是这世间上还有谁能与蒋音兰媲美,那非贵妃娘娘莫属,只是她们一个若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一个如幽兰,清雅出尘,纤毫不染,倒是真地可以并称为帝国双姝了!” “帝国双姝?说得好!” 东方透突然转过了身来,目光透过众人含笑地看向了季重莲,“裴夫人果然慧眼,我东方透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今生也该无憾了!” 听东方透这一说,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便转向了季重莲那方,倒让她微微有些尴尬。 蒋音兰却是缓缓站了起来,由丫环搀扶着走上前来,与东方透站在一处,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裴夫人今日能亲临,音兰深感荣幸,希望今后咱们也能多加往来,别因为他们男人们那点理不清的关系就生分了起来!” 蒋音兰这话意有所指,季重莲是听明白了。 场中之人自然也有听明白的,立时便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东方透诧异地看了蒋音兰一眼,唇角却是微露赞许,看来他娶的女子果真不笨。 有些事情就像一层窗户纸,所有的人明明都知道,可却没有谁愿意将它捅破,毕竟隔着朦胧的一层大家还能有许多的猜想与臆测。 今日蒋音兰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算他东方透与裴衍被人为地树立成了对头,但这却无碍于她们女人间的交往,若是真连女人间的交往都还要来回猜忌,这些人也够无聊,够无事可干的了。 相信皇上不会是这样的蠢人,自此之后言官也不会盯着他们两家的女眷不放了。 季重莲虽然惊讶于蒋音兰的大胆,但对她的敢作敢为却很是欣赏,不由含笑地点了头,“东方夫人说得对,他们男人的事情自有他们男人去解决,咱们女人在一起无非就是聊聊天绣绣花,养养孩子管管家,这些事情说给他们男人听,他们还不爱听呢!” “是这个理!” 蒋音兰含笑点头,一双眸子却散发着熠熠的晶亮,显然对季重莲也很有好感。 叶瑾瑜与敏福郡主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这个蒋音兰……好似也没有想像中那么不好。 一旁的东方透却有些郁闷了,看看身旁的蒋音兰,又看看对面的季重莲,突然有些不明白女人的友谊到底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也许他们男人的确是不懂。 还好喜娘此刻也回过神来,高声笑道:“咱们都退出去,等新郎新娘坐房,咱们总得给新人喝个交杯酒的功夫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掩唇笑了起来,再对着新人道贺了一番,这才说说笑笑地出了新房。 季重莲对着蒋兰音点头一笑,又看了一眼东方透,这才拉着叶瑾瑜与敏福郡主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东方透目送着季重莲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了目光,心中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原本他是期待着季重莲来参加他的婚礼的,只是被她看着他与另一个女人喜结连理,他心里的滋味也是五味杂陈。 一旁的蒋音兰却是轻声笑了笑,“裴夫人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那可不是,从前在梁城时她的奇思怪想可多了!” 东方透笑着接过话头,话一说完才自觉有些失言,不由敛了面色,转过脸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蒋音兰笑着摊了摊手,“相公别气也别火,对裴夫人,我纯粹就是对一个女子的欣赏罢了,我也听说过她的许多故事,从丹阳到梁城再到上京城里,她可都是大家热议的话题,这样的奇女子该有多么令人羡慕啊!” 蒋音兰星眸璀璨面露欣赏,眸中的落寞与黯淡却是一闪而逝,若是她也有一副健康的身体,那么天南海北她都要走上一遭,而不是困死在上京城里这一方小天地里。 第【230】章 两子抓周,探问芙蓉 东方透成亲之后在上京城里逗留了一个月,之后又启程前往辽东,留下了蒋音兰与他的父母住在一处。 季重莲听闻了这个消息沉默了很久,突然对蒋音兰便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们的丈夫镇守着两个边境,不说三年一回京,就算想要探望也成了一种奢侈。 每到了这个时候,季重莲就会想办法做其他事情冲淡这份想念。 而十一月的中旬,上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漫天飞扬的雪花像鹅毛簌簌而落,将这个城市包裹成了银色的世界。 霜姐儿倒不是第一次见雪了,没什么新奇的地方,甚至安叶还特意采了新雪让她泡澡,她那副小身板已是足够经历严寒了。 筝姐儿与元哥儿却很是喜欢,两个人趴在透明的琉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连眼睛都不眨。 再过两天便是两个小家伙的周岁生辰,抓周是必不可少的。 季重莲已经从这次甘肃带回的箱笼里挑捻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当然传统的抓周物件也不能少,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增添一份喜气,就算是他们的父亲远在甘肃,通过带来的这些东西也足以证明他是想着他们的。 还有那些充满了少数民族特色的服饰也足足放了几大箱,其中有两箱是给季重莲的。 几个丫环打开那些箱笼,也被眼前色彩斑斓的服饰给怔住了,这样的花哨和奔放,放在上京城里谁能穿得出来? 季重莲拿来比划了一阵,确实也有些不敢穿上身。 还是霜姐儿在一旁起哄,恁是要让季重莲穿来试试,她这才无奈地选了一套维吾尔族的衣服换上。 维吾尔族妇女喜欢选择鲜艳的丝绸或毛料裁制裙装,季重莲穿的这一套是大绿配金黄的长裙,裙上的花纹如彩云飘飞,色泽明丽,浓郁华丽,给人带来浓浓的春天气息。 裙子里面穿着裤角肥大的长裤,裤长及裸骨,裤子用彩绸缝制,讲究的用单色布料做裤料,然后在裤角绣上一些花。 一件紫红色的直领长外衣披在身上,外衣上有七条尖头对称的蓝色绸补条形图案,衣服上缀有铜、银、金质圆球形、圆片形、橄榄形扣袢,衣领、袖口等处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此外还有一件和外衣配套的合领半开口套头衬衣,衬衣右侧依次排列九条呈扇面形,绣成宽条形图案,圆领口处有一条宽边,底口绣有羊角纹和碎花纹,领中部有两条相同颜色的绳带。 季重莲穿着这样色彩艳丽的服饰往人前一站,几个丫环并着霜姐儿都看呆了。 季重莲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宽大的裤腿立时鼓成了灯笼一般,她这才笑道:“听说维吾尔族以长发为美,妇女多喜欢留长辫,未婚少女喜欢梳很多小辫,婚后改梳两条长辫子,但仍留刘海和在两腮处对称向前弯曲的鬓发,辫梢散开,头上别一柄新月形的梳子,她们还爱在头上披白纱巾,头右侧戴顶塔里帕克小帽,这种帽子口大顶小,形如扣碗,远看如一朵花,别有一番情趣。” 瑛虹有些惊讶地捂了唇,“还要梳那么多条小辫,那每天可得忙活多久?!” 浣紫嗔了她一眼,“就你这懒虫,每日起来挽个丫髻都显麻烦,索性就辫条长辫得了!” 众人一阵大笑! “娘,那帽子我也知道!” 霜姐儿笑着拍了拍小手,翘唇道:“我有两顶小帽,一顶是曼波尔花帽,还有一顶叫……”想了想还是想不出那拗口的名字,索性道:“反正是很漂亮的两朵花帽,上面串的珠子还是木大哥帮我弄上去的,木二哥给我串了手链和脚链,上面还有铃铛,戴起来可漂亮了!” 季重莲揉了揉霜姐儿的额发,有些遗憾道:“可惜了,这样漂亮的衣服在上京城里却是穿不出去的,顶多只能在家里穿穿露露脸。” 琉璃也是一脸地惋惜,“若是夫人能去甘肃,一定比那些番邦女子穿着这些衣服还要漂亮。” 季重莲心中一动,却还是暂时歇下了这份心思,孩子还那么小,至少要等着筝姐儿与元哥儿稍稍长大些,不然在他们成长的岁月里忘记她了怎么办? 因为若是她去了甘肃,三个孩子里面至少要留两个在上京城里才行,不然皇上是不会允许的。 想到这里,她又是长长一叹。 好在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再过两年看看吧,到时候裴衍回京述职,他们一家人又能团圆了,指不定还能再求求皇上开恩让他能继续留在上京城里任职。 筝姐儿与元哥儿抓周那天来了好些亲朋,除了季芙蓉夫妻带着赵凌来了以外,叶瑾瑜也拉上了赵云阳,季崇宇更是告了个假,陪着敏福郡主守在一旁,整个堂屋里倒是围得满满当当。 苏小婉的肚子有些大了,她婆婆死活不让她出门,写了信来向季重莲告罪,还送上了两个孩子的生辰礼。 更意外的是蒋音兰虽然送了周岁礼来,人却未到,季重莲体谅着她的身体比常人虚弱也没有多作计较,孩子们过周岁她并没有摆席设宴,蒋音兰却是能够知晓,就这份心意也是值得感激的。 筝姐儿与元哥儿已经会走路了,只是还有些摇摇晃晃地走不稳,两个奶娘各自牵着他们,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进来。 周岁的生辰,两个孩子都着了一身大红色的夹袄,上面绣着元宝和方盛,头上戴着两顶虎头帽,看起来可爱极了。 “元哥儿,来,到大姨母这来!” 季芙蓉笑着蹲了下来,对元哥儿伸出了手。 元哥儿四处看了看,最后瞄到了赵凌,笑着向前扑腾了过去。 季芙蓉却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接住了他,这才将这小胖子抱了个满怀,而元哥儿的小手已经揪住了赵凌的袍角。 赵紫阳笑着抚了抚下颌蓄起的短须,转头对赵凌道:“看来元哥儿很喜欢你啊!” 赵凌微微红了脸,上前从季芙蓉怀中接过元哥儿,认真道:“母亲,我来抱着元哥儿,他很重的!” “你这才多大点,当心抱不住了!” 季芙蓉笑着道:“你看元哥儿闹腾的模样,若是抱不住了就放下他来,免得你们俩个都摔着了。” “不会的。” 赵凌摇了摇头,一脸认真,“若是真要摔着了,我也会垫在下面,绝对不让元哥儿受伤,因为我是哥哥!” 季重莲笑着点头,“凌哥儿真有大哥哥的模样啊!”说得凌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了头。[.超多好看小说] 那厢筝姐儿的目光四处转了转,这才被炕头上摆放着的物件给吸引了,她撇开众人走了过去,似乎挣扎着想要往炕头上爬。 奶娘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得转头唤了季重莲,“夫人,您看姐儿她……这抓周眼下就开始吗?姐儿都等不及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季重莲这才笑着抱过了元哥儿轻轻地放在了炕头上,转头又将筝姐儿给挪了上去,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要等着弟弟一道,你们看看各自喜欢什么,将喜欢的东西都抓过来拿给娘亲为你们保管!” 两个孩子一阵雀跃,转头就在炕上爬了起来。 众人立时围拢了过来,敏福郡主还紧张地攥了季崇宇的衣袖,低声问道:“也不知道两个孩子会抓些什么?” 季崇宇笑着握了妻子的手掩在宽大的袖中,“抓什么都好!” 敏福郡主一阵脸红,想要挣脱开来却又不敢动作大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瞪了他一眼,咬唇道:“可我听说大宁的风俗是抓周礼上孩子抓到什么,将来就会爱做什么,难道不是这个理?” 季崇宇摇头笑道:“这不过是个寓意罢了,不一定抓什么将来就爱做什么,还要看咱们怎么教导他们不是?” “是吗?” 敏福郡主似懂非懂,喃喃道:“那今后咱们孩子抓周时,炕头上全摆着我喜欢的东西,这样他们从小就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不用教他们也会了。” 季崇宇顿时哭笑不得,他的妻子就是这般天真得可爱。 霜姐儿坐在安叶的肩头,小丫头越显成熟稳重,双手抄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弟妹抓周,想起她小时候抓了一把小算盘和一把小弓,不由悄悄地对着安叶咬耳朵,“师傅,我看这抓周也不作数的,我现在就不喜欢打算盘。” 安叶看了她一眼,“不喜欢不要紧,将来夫人自会教你的。” 霜姐儿立时苦了脸,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提前预知了这个恶耗,想起那一颗颗拨得劈啪作响的算盘珠子她就觉得一阵头痛。 叶瑾瑜也是一脸兴奋地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眸中闪过期待的火光。 赵云阳看在眼里,不由黯然一叹,他的妻子其实是挺好的一个姑娘,只是…… 摇了摇头,赵云阳不再多想,继续将目光投注在炕头上的两个小家伙身上,唇角渐渐露出一抹微笑,其实他也是喜欢孩子的。 季重莲的目光一扫而过,将赵云阳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由在心中默了默。 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季芙蓉夫妻连同叶瑾瑜夫妻都在这里,她是要找个机会与季芙蓉说说这事了。 “快看,元哥儿拿了一只笔呢!” 敏福郡主惊喜地转头看向季崇宇,笑弯了眉,“他定是知道自己的舅舅是个状元郎,将来也要努力学习呢!” “元哥儿又抓了一块金元宝!” 叶瑾瑜激动地摇着赵云阳的衣袖,“这孩子倒也实诚,知道过生活不能缺了这些物什。” 元哥儿最后还抓了只鞋子在手中,两只小肥手已经抱得满满的了,他还想转头再拿,季重莲已是一把抱起了他来,笑道:“那么多东西够你玩得了!”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小鞋子,“看来咱们元哥儿也是有大志向的,将来定是要游走四方,真是不错!”说着便在他的小脸上啵了一口。 元哥儿也很得意地看了看四周,将自己抓来的东西紧紧抱在了怀里。 奶娘抱开了元哥儿,季重莲转头再看向筝姐儿,筝姐儿是在这些物件旁爬了一圈,可是还没有确定该拿哪一个,她间或抬起眼看看大人们或惊叹或诧异的表情,眼珠子转溜了一圈,笑眯眯地将那尺红布给摊开,将花朵、绣线、胭脂,并一块玉石和一只笛子包在了当中。 叶瑾瑜抚掌大笑,“还是筝姐儿聪明,知道女孩儿家什么也不能缺!” 季芙蓉也笑着点头,“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的,个顶个地惹人爱!” 季重莲笑着来抱筝姐儿,她却是拿起了那盒胭脂递到了季重莲哪前,小嘴一张,糯糯地唤了一声,“娘……” 季重莲怔了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浣紫听见了,惊喜地捂唇道:“夫人,筝姐儿她……筝姐儿她唤您娘了……” “是吗?”季重莲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周围的亲朋好友们,激动道:“你们听见了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五妹!” 季芙蓉笑着上前握了季重莲的双手,“筝姐儿真地唤你娘了,咱们可都亲耳听到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附和,季重莲这才笑了起来,只是眸中泪光闪闪,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筝姐儿,“筝姐儿乖,再喊一声娘!” 筝姐儿甜甜一笑,对着季重莲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娘!” “妹妹会叫娘了呢!” 霜姐儿也在一旁拍着小手,又对元哥儿呶了呶嘴道:“元哥儿,你也叫一声娘!” 元哥儿噘了噘嘴,有些不乐意地将头撇向了一旁,霜姐儿哪里肯放过他,在安叶肩膀上一跳便翻身下了来,几步便蹿到了元哥儿跟前,就算他被奶娘给抱着,霜姐儿也能跳起来挠他的腋窝,倒是闹得元哥儿好一阵大笑。 季重莲只抱了筝姐儿在一旁看着,欣慰道:“若是你爹爹此刻在这里,能听到你唤他一声,只怕也会是感动连连了。” 筝姐儿有些懵懂地看向季重莲,只伸了小手来摸摸她的脸,被她一把逮住亲了好几口,两母女咯咯的笑声倒是在屋里响了好一阵都没有停歇。 抓周完成了之后,琉璃便利落地收拾了东西,那厢瑛虹来禀报席桌已经摆好了,众人这才相携而去。 用过午膳后季崇宇带着赵紫阳兄弟与赵凌去了外书房下棋。 季重莲让敏福郡主陪着叶瑾瑜,只说要与季芙蓉说些体己话。 敏福郡主二话没说便将叶瑾瑜带去了相临的季宅,季崇宇让人在他们院里的水池放养了几十尾的金鱼,她正愁还没有谁来欣赏呢,眼下正好逮住一个。 看着俩人高高兴兴地离去,季重莲这才屏退了左右,拉了季芙蓉的手坐下。 季芙蓉往周围看了看,花厅里窗户都被关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了一道中门大开,琉璃与瑛虹便守在门外,但若是俩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门外的人也是绝对听不见的。 季芙蓉凑近了道:“到底是有什么事要私下里和我说?” 季重莲想了想,才慎重道:“原本这事我不好说,但如今既然知道了又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想让大姐去探个口风。”季芙蓉点了点头,认真地听下去,“瑾瑜告诉我……她与云阳行房的时候都在她的小日子前后,且次数也不多,她担心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久久怀不上孩子。” 季芙蓉有些诧异地捂了唇,脸颊微红,“她连这事都告诉你?这可真是……”夫妻间的房事是多么隐秘,换作是她绝对不敢向另一个人说出口。 “大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季重莲也微微红了脸,嗔了一眼季芙蓉,才道:“若不是我觉得其中有蹊跷,这才追问了下去的……”说着捏了捏季芙蓉的手,看她那想笑不笑的模样,季重莲心里也憋得慌,索性一口气说完,“大姐可知道咱们女子小日子前后是最不容易受孕的,云阳是学医的,他选在这个时候行房……意味到底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季芙蓉这才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地道:“你是说云阳他……不想让瑾瑜怀上孩子?” 季重莲点了点头,面色沉沉,“我想是这样的,大姐你也知道叶家就瑾瑜和她姐姐俩人,这次招赘也是为了让叶家能有人来继承,若是瑾瑜迟迟不诞下子嗣,不说女人这年纪拖不起,万一叶氏族人想了过继的法子,那可不是咱们想看到的。” “云阳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芙蓉有些迟疑道:“若是当初他不愿意入赘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如今都成亲一年了,难不成还生出了其他的想法……不行,这事我得回去和紫阳商量一下。” 季重莲等的就是季芙蓉这一句话,顿时松了口气,“瑾瑜这傻丫头还不知道这事的个中蹊跷,但我想着纸也是包不住火的,若是云阳能及时向她坦诚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不然我真怕这小俩口最终会为了这事伤了感情,若是再让叶大人与叶夫人知道,只怕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我知道。”季芙蓉表情凝重,叶家的权势也容不得他们被赵家人唬弄,“这事我回头就去问问紫阳,若是有什么消息立马告诉你。” ------题外话------ 推荐好友妖娆媚妖的《宠妻上天,萌妃要翻墙》一对一,男主身心干净,宅斗+搞笑治愈系+爽文+极致宠文! 女主名言,不要和神经病过不去,因为她会把你的智商拉到同一个起跑线上,然后用她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女主奸笑,我就是那个神经病!) 他用千百种方法让窥觊她的男子生不如死,收了她的银子劫了她的色, 从此,某女落入他的魔爪,过上了又哭又笑的米虫生活… 第【231】章 踏雪相邀,知音难寻 季重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鹿皮小靴上不时沾染上雪花,不一会便又散了开来。 琉璃撑着把花木油伞走在她身旁,目光向上望去,呵出一口的热气,“夫人,看见亭角的飞檐了,咱们再拐个弯上去就到了。” 季重莲停下了脚步,左右看了看,林间深处似乎还能见到树木枝丫的晃动,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道便不带霜姐儿出门了,这下真成了个野猴子!” 琉璃掩唇一笑,“夫人也别这么说,哪个小孩子不爱玩雪啊,若不是筝姐儿与元哥儿年纪还小,只怕您也带他们一道出来了,再说还有安叶在那里看着呢,出不了事!” 季重莲点了点头,继续往上走去,纷纷扬扬的小雪好像绵花一般从天而落,踩在山路上“嘎吱嘎吱”地响。 琉璃赶忙跟了上去,“也不知道蒋夫人是怎么想的,下雪的天还约您到山上赏景,若是这雪下得再大些,只怕马车都出不了城。” 蒋音兰虽然嫁给了东方透,但蒋家的势力也是不弱,再说她本身也是才名在外,所以大多数人都爱称呼她为蒋夫人。 季重莲笑了笑,她倒是好久没有登过山了,特别是在这种雪天,不过却别有一番趣味不是吗? 再说下雨不冷,化雪冷,眼下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季重莲一步一步地走着,头也没回地道:“难得蒋夫人约我出来,即使再远的路我也是要走上一遭的。” 琉璃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紧紧地跟在季重莲身后为她撑起了伞,挡住那飞扬的雪花。 山上的八角凉亭里坐着一姝颜丽人,一身雪狐大氅笼在她娇小瘦弱的身躯上,即使内里织着暖和的貂绒,她的脸色看起来也没有多好,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苍白,岁寒三友的黄铜手炉被她捧在手上,凉亭四个角落都燃起了碳盆,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将寒气抵御在外,营造出一点恍惚的温暖。 “夫人,她们来了!” 有丫环在蒋音兰耳边禀报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凉亭外缓缓走来的人,不由微笑地站起了身来。 季重莲在亭外抖落了肩头的雪,琉璃为她解开了大氅,她这才踏进了凉亭来与蒋音兰见了礼,“蒋夫人!” “裴夫人!” 蒋音兰将手炉递给了一旁的丫环,这才上前握了季重莲的手,“今儿个下雪,还怕你不会赏脸来这一趟!” 季重莲目光微微一闪,蒋音兰的热情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难得蒋夫人相邀,我又怎么会不来呢?” 季重莲笑着看向蒋音兰,眼前女子的美貌的确是得天独厚,身后皑皑的白雪似乎都成了她的背景,仿佛只为衬托出那眉宇间的灵动与朱唇一点的冷艳。 蒋音兰笑着拉了季重莲坐下。 季重莲四处看了一眼,见着四角堆放的碳盆,不由诧异道:“若是蒋夫人怕冷,大可以让人在凉亭周围围了帷布,这岂不是要比单点碳盆来得更暖和?” 蒋音兰却是摇头道:“裴夫人有所不知,今日请夫人前来便是为了赏景,若是将这凉亭给围上了,又如何见得到美景。” “赏景?” 季重莲挑了挑眉,眸中露出一点兴味,这座小山她倒是从来没有登过,也不记得这上面有什么美景,不过蒋音兰能这样说必定有她的道理,她静待其言。 “裴夫人随我来!” 蒋音兰抿唇一笑,起身向凉亭的一边走去。 季重莲也跟了过去。 这座小山甚至还没有名字,而山上的这座凉亭看起来却不老旧,想来是有人维护过。 季重莲来时已经注意到了,亭边的梁柱下甚至还落着一点新漆,证明这座凉亭才被人粉刷了一新,不知道是经常有人来保养,还是蒋音兰为了邀请她而特意为之。 不管怎么样,蒋音兰确实是个很有心的人。 人们常说慧极必伤,这若是用在蒋音兰身上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季重莲的目光从蒋音兰的脸上一扫而过,转而望向了山下。 和她来时的路一般,算不得曲折婉转,当然比起平地来确实也不好走,何况又是在这下雪的天。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景色,或许林间有些虬枝盘结,枯叶纵横,或许还有躲在那树梢中的小动物,供霜姐儿玩乐一番还行,于她却生不起什么兴致。 季重莲刚想笑着摇头,目光却在不远处凝住了,她微微有些诧异地伸出了手来,“那里是……” 蒋音兰这才会心一笑,“那里是一片野生的梅林,因为是在山坳里,所以很少有人能欣赏到它的美景,而从这座凉亭里望去却是刚刚好。”说着转头看向季重莲,轻声道:“过去我每年都来这里赏景,今年特意请了裴夫人前来,也让我有了个说话的伴。” 那座山坳呈椭圆形,因为四周是松动的斜坡,间或会有碎石落下,所以那边应该少有人烟,想来才能维持着它原本的模样。 而山坳里的那丛梅林,其实也不算大,但是簇拥着腊黄与粉白的梅花挤在一处,看起来让人觉得是那么地生机勃勃。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清冷的空气中还隐隐能够飘来梅花的清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季重莲转过头来对蒋音兰微微颔首,真诚地说道:“谢谢蒋夫人让我看到这样的美景!” 蒋音兰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向了那丛梅林,话语清淡,听在人耳中却又有说不出的深意,“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哪一年我不来看它们了,它们便不在那里了?因为没有人栽种培育它们,会不会在哪一年它们就这样静静地枯死了过去?它们能够生长完全是自生的毅力使然,就算是在那座山坳里,就算没有许多人能够注意到它们,它们仍然没有放弃,生机勃勃,芳香四溢,一年又一年,总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它们,欣赏到它们的美!” 季重莲笑着点头,“酒香还待识酒客,而花香嘛……不就让它等到了蒋夫人这位知音人!” “千金易得,知音难寻!” 蒋音兰转过头来,一双明眸似乎浸润着冰雪,潋滟芳华,“不知道我能不能做裴夫人的知音?”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的确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语。(.好看的小说) 季重莲只是微微怔了怔,便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与蒋夫人虽然相交时日不长,但也知道夫人虚怀若谷,风光霁月,能被夫人引为知音那是我平生之幸!” 蒋音兰红唇一抿,笑容渐渐浸润到了眼底,“裴夫人的确是个爽直的性子,音兰能与你相交也算是无憾了!” “那我今后就叫你音兰,你也唤我重莲吧!” 季重莲本就不是拘泥之辈,再说蒋音兰的性子确实也惹人喜欢,那样一个如冰雪般聪明的女子,谁能不爱呢? 想到东方透看蒋音兰时那一眼的惊艳,也不知道这夫妻俩是否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建立起了感情的基础? “好!” 蒋音兰大方地应了,又拉了季重莲的手重新坐下。 这时,林间传来一阵响动,众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这才见到一大一小两名女子从树丛间蹿了出来,动作迅速地似乎就在眨眼之间。 季重莲自然认出了那是安叶与霜姐儿。 还来不及招呼一声,只见霜姐儿已经飞跃而起,双脚交叠着在一旁的树杆上一阵踩踏,整个人已轻灵如飞燕腾空而起,右手成爪,一抓一收之间一只小松鼠已经被她揽进了怀里。 可霜姐儿顾得了小松鼠却顾不得其他,脚下一空眼见就要落下地来,几个正守在凉亭外的丫环见到这一幕都止不住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捂着眼睛不敢去看。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是霜姐儿能够及时将小松鼠给扔掉,说不定凭借她的身手还不至于会摔倒,但这小丫头的脾气倔着呢,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东西又怎么能说放就放。 就连琉璃都为霜姐儿捏了一把汗。 季重莲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仿佛一点也不担心霜姐儿的安危似的。 蒋音兰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接着便也抿唇一笑。 只见原本还站在一旁的安叶飞快地从霜姐儿身旁一掠而过,原本还有些失去平衡注定要跌个狗吃屎的霜姐儿在下一刻却是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又想起刚才肩膀上似乎被人给轻轻地一拍,这才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安叶跟前,笑咪咪地说道:“谢谢师傅!” 安叶板起了面色,微微颔首,“下次再不可这般大意了!” “是。”霜姐儿笑着吐了吐舌。 怀中的小松鼠挺有灵性地闭紧了眼,小身子瑟瑟发抖,以为自己摆脱不了当肉垫的命运,却不想一切竟然没有发生,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被霜姐儿献宝似地拎到了季重莲跟前,不由吱吱地叫个不停,“娘,快看小松鼠!” “你这丫头,下次可不准这般逞强了!” 季重莲理了理霜姐儿有些毛躁的头发,这才拉了她到蒋音兰跟前,笑着道:“霜姐儿从小就皮了些,音兰可别介意,”又转头对霜姐儿道:“还不叫人!” 霜姐儿这才恭敬地对蒋音兰福身一礼,“蒋夫人好!” “这就是霜姐儿啊,真是可爱!” 蒋音兰笑着牵了霜姐儿的小手,霜姐儿赶忙把小松鼠放进了腰间的布袋里,对着蒋音兰甜甜一笑,“这小家伙不老实,我怕它伤着了蒋夫人!” “真是个乖孩子!” 蒋音兰摸了摸霜姐儿圆润的小脸蛋,“今后就叫我蒋姨吧,叫夫人多生分!” 霜姐儿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季重莲点了点头,她这才唤了一声,“蒋姨!” “好!” 蒋音兰乐呵呵地笑了,伸手便从脖子下解下一块血玉的挂件塞到霜姐儿的手里,“今日也不知道你母亲会带着你一同来,蒋姨都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不过这血玉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极有灵性,传说可以避邪,今日就送于你了!” 季重莲有些为难地看向蒋音兰,“音兰,这是你从小带到大的东西,那不是很贵重,就不要给霜姐儿了。” 蒋音兰却是笑着摆手,执意要给霜姐儿带上,“一份心意罢了。” 那块血玉的形态正好像一只眼睛,而且中间还有一条黑色的纹路,看起来尤其诡异,蒋音兰笑着解释道:“这块血玉形态奇特,在佛家里有云开天眼,可我带了这么些年却也没看出它的奇特之处,只怕它的有缘人不是我,希望霜姐儿是幸运的那一个。” 霜姐儿好奇地把玩着胸口上挂着的血玉,倒是分散了对小松鼠的注意,“这血玉好暖和啊,娘,它会发热呢!” “还不快谢谢你蒋姨!”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霜姐儿这才向蒋音兰道了谢。 “霜姐儿这孩子真是跳脱,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小小年纪身手竟也是不弱。” 蒋音兰说到这里,目光还特意转向了安叶,“想来这位便是霜姐儿的师傅了。” 季重莲对着安叶微微点了点头,她立马站出来对着蒋音兰抱拳一礼,“安叶见过蒋夫人!” “安叶……倒是个好名字。” 蒋音兰笑着点了点头,又将霜姐儿拉到近前,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乌发,一脸笑意道:“要是这次我也能生个像霜姐儿这般可爱的孩子也就知足了。” 季重莲怔了怔,略带诧异地看向蒋音兰,“莫不是……你已经有了?” 蒋音兰笑着颔首,眸中不觉绽放出了一丝母性的光辉,一手缓缓落在腹间,“才一个多月,孩子还小着呢!” “那真是恭喜了!” 季重莲由衷地道贺,如今东方透已经远赴辽东,再次归京也不知道是何时,所以对现在的蒋音兰来说,生个孩子对她来说是绝对必要的,就算不能一举得子,有个女儿傍身也是一种安慰。 蒋音兰点头道:“谢谢!” 一旁的霜姐儿却是有些呆不住了,连连往旁边站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蒋姨的肚子里怀了小宝宝,我还是离您远些,要不然待会我动作大了会伤着小宝宝的。” 蒋音兰掩唇一笑,“真没看出来霜姐儿还是这般细心。” “她啊,是想到哪出是哪出!” 季重莲笑着摇头,又一脸认真地看向蒋音兰,“怎么不早说你怀了孩子,如今那么冷的天还上山来赏梅,若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无妨的,”蒋音兰笑道:“一路上来我可都是坐的暖轿,还有那出门的马车,就连车厢底都铺了层碳,坐在里面一点都不冷,再说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门,习惯了!” “头三个月可不能马虎,得把这胎坐稳了再说,还有你这身子也是,得多补补了,母体强壮,孩子才能更健康!” 季重莲这倒是说得实话,蒋音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牵强,“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怎么补都是补不回来的,太医还说我不适合生育,可如今有了这孩子,我是怎么着也要把他给生下来的!” 蒋音兰说着两手便不觉放在了腹上,眸中闪着一抹坚毅的光芒。 季重莲在心底叹了一声,蒋音兰都这般了却还要坚持生下自己的孩子,若是……若是她自己都有了什么万一,那孩子将来又要怎么办? 季重莲私下里了解了一番,蒋音兰除了身子比常人弱些,好似心脏还有些毛病,这样的人想要生育后代,无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搏,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重莲,我比不了你……” 蒋音兰看了看霜姐儿,眸中闪过一丝羡慕,“你有三个孩子……虽然我没有见过筝姐儿与元哥儿,但他们一定也生得玉雪可爱……” “有了孩子,血脉也就得到了延承,即使我不在了,我也会在天上看着他的……” 蒋音兰这话说得有些伤感了,季重莲对安叶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霜姐儿给带了下去,这才劝慰道:“音兰,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着,没有到那一步就不要想那么长远,咱们过好眼前的每一天才是最实在的,这才是我们能够把握的!” “你看那一片梅林,”季重莲伸手向远方指了指,“你喜欢来看梅花,一定也欣赏梅的不屈和傲骨吧,永远不向命运妥协,即使身处在困难的绝境,也能绽放出最绚丽的花朵,有它自己傲人的风姿!” 蒋音兰怔了怔,忽而便笑了,“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许当我意识到我要成为一个母亲的那天,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多愁伤感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今后的路怎么样,我只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那么这人生就应该是无憾的了……” “孩子将来也会知道,他有一个坚强的母亲!”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有风吹过,鼻间的花香变得更浓郁了。 第【232】章 瑾瑜探夫,琴瑟和鸣 年节还没有到来,季芙蓉却是神色匆忙地赶到了将军府。[.超多好看小说] 灌下一杯热茶后,她这才缓缓说道:“你让我打听的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说完又是叹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平时里云阳默不作声,实际上心里可有主意了,这次倒是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季重莲微微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姐你慢慢说!” “前不久沧州那里发现了几起相似的病例,沧州知县只怕是疫病便向上京城里递了折子,请皇上派个太医前来确诊一番,以排除疫病的可能,没想到云阳竟然主动去了,”季芙蓉头痛地抚额,“一定是因为紫阳同他谈了这事,他这才借着出门之故去避风头了!” “沧州?”季重莲微微一怔,目露深思,“那里离上京城也不过就是几天的路程,若是确诊之后他不也一样要回来吗?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 “那不正是这个理?!” 季芙蓉也有些无奈,“我这小叔子虽然聪慧不及紫阳,却是个认死理的。” “那对这件事情,他就没什么解释或是反应?”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可能赵紫阳明白地说了这事之后,赵云阳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怎么没有?除了震惊便是羞赧……”季芙蓉一手拍在桌上,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泄气,“可他能说什么?难不成要说他自己后悔了吗?这婚事可是两边的人都相看过的,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话语里竟然有些忿忿之意。 季重莲微感诧异,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大姐,你说重点吧,你这样将我给绕糊涂了!” “好吧!” 季芙蓉点了点头,这才道:“虽然云阳成亲了,可在我眼中还是个毛头小子,他起初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可久而久之,同僚们嬉笑的眼光,背后的议论恐怕或多或少地还是影响到他了,更不用说他自己的儿子都要姓叶,而不姓赵!” 季重莲讶然,“这可是当初说好的,不然还叫什么入赘?”说着一把拉过了季芙蓉的手,正色道:“叶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不是没有男丁继承家业,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只要有个儿子就行了,今后瑾瑜若再生孩子,那就姓赵不姓叶了!” 季芙蓉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这个道理咱们都懂,可是云阳想不通了,或许他是在故意逃避吧!” “这样可不行,”季重莲沉下了脸色,“若是这事被叶大人和叶夫人知晓了,那可不得了。” 不是她想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这桩婚事再怎么说也是她牵的线保的媒,一方是她认下的妹妹,另一边是她姐姐的小叔子,若是两家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她这个媒人脸上也挂不住。 再说了,她是真心希望叶瑾瑜能够得到幸福。 别人的闲言碎语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得能使他去伤害到自己真正关心和爱护的人? 季重莲心中有些气恼,她真想将赵云阳的脑袋给掰开来看一看,那里面除了学医的细胞外,是不是装的全是豆腐渣? 季芙蓉也是一脸担忧,“我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叶大人对咱们家已经够宽厚了,再说当时招赘也没人拿刀架在咱们的脖子上,逼着云阳娶了瑾瑜,所以这事还是我们这边做的不地道。” 季重莲凝眉看向季芙蓉,“那大姐准备怎么办?” “再等等看吧!” 季芙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云阳又不在上京城里,等着他回来后我说什么也要让紫阳叫他给瑾瑜个交待,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季重莲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等着了。 没过几天,叶瑾瑜却是忧心忡忡地来了将军府。 季重莲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就怕她是知道了点什么,遂小心翼翼地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云阳才走没多久你就这般想着他了?” 话语中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也是季重莲想将气氛调剂得活络几分。 难得这次叶瑾瑜没有红了脸,只是一脸担忧道:“父亲收到从沧州传来的消息,说是云阳病了,我很担心。” “病了?” 季重莲惊讶地捂了唇,眸中盛满了担忧,“不会真是疫病吧?” “疫病倒也不是,”叶瑾瑜摇了摇头,“就是他这人太实干了,为了给百姓治病,反而将自己给累倒了。”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你忍不住相思之苦,为爱而忧呢!” “姐姐!” 叶瑾瑜嗔了季重莲一眼,“姐夫离开了这般久,我都见你过得好好的,难不成云阳才走了几天我就受不住了,我哪里是这样娇气的人?” “不是就最好了。” 季重莲端起桌上粉彩梅花茶蛊抿了一口清茶,这套茶具还是蒋音兰让人给送来的,官窑新出的瓷器,淡淡的粉色釉彩,映着一枝梅花,倒是显得别样的清雅。 “可是姐姐,我想去看看他。” 叶瑾瑜摇着季重莲的衣袖,微微咬唇道:“不见着他眼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总是放不下心来。” “有没有人照顾他?那些人又会不会经心?” 叶瑾瑜嘟着唇自说自话起来,“你不知道他在家里就是个不会收拾的人,除了他自己的医书,其他东西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虽然我也交待过他,但他这人就是不长记性,每次还得要我帮着一把,不然昨天穿过的衣服你若不提醒他换上一身,今日就还穿着那一身。” 看着叶瑾瑜担忧的模样,季重莲突然心中一动,鼓励道:“要不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他吧,既然不是疫病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到时候看到你突然到来,指不定他还会惊喜一场呢,这可是增进夫妻感情的好机会啊!” 季重莲说着还对叶瑾瑜眨了眨眼,一脸地暗示。 叶瑾瑜立马便红了脸,一手拍在季重莲的膝上,“我可没想那么多,就姐姐你主意多!” 季重莲笑道:“那快回去收拾收拾吧,眼下都快过年了,只怕你这一趟离开都赶不及回上京城过年了。” “那总不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沧州过年吧!” 叶瑾瑜这么说便是要去沧州了,季重莲笑着提醒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便回叶府去了。 沧州自古有水旱码头之称,京杭大运河纵贯全境。 若不是冬天运河结了冰,叶瑾瑜走水路的话约莫两天就能到达沧州,走陆路这时间就要多上一倍了。 赵云阳歇脚的地方是沧州知县衙门不远处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原本知县大人也想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后宅里暂居,就算不看赵家的面子,叶家女婿这个背景一扔出来也足以是座压死人的大山了。 不过被赵云阳婉言谢绝了,理由也很充分,自己身患疾病只怕过了病气,知县大人这才无奈给他赁了个小四合院,又请了个打杂的婆子照顾左右。 赵云阳自己知道这病并不严重,连药他都能自己煎熬,不过是为了拖着时间罢了,一时半会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叶瑾瑜。 他的妻子是个直爽的性子,被那样一双清澈的明眸全心全意地注视且信赖着,经常会让赵云阳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若是叶瑾瑜没有那么好,恐怕他的负累也会少上一分。 在赵家,他知道他已没有传宗接代的责任,大哥赵紫阳膝下一子赵凌,天资聪颖,年少好学,已是赵家内定的接班人。 所以,他便以入赘的身份进入了叶家。 赵云阳虽然知道这是父亲保护他的一种方式,顶着叶家女婿的名头,太医院里的人对他都要客气了许多,也许还会躲在背后骂他句呆头鹅,但到底不敢当着面触他的霉头。 可呆头鹅又怎么样呢? 他知道自己不太聪慧,可他勤学苦干,医学典籍大哥背上三遍就能滚瓜烂熟。 可他不行,那么他就背上十遍、二十遍,那总会有效果的。 他是凭借着自己的踏实这才一步一步进了太医院,其实他所求的也不多,这一生醉心于医学,就是他期望的所有。 入赘到了叶家,不过是遵从父亲之命。 可真正与叶瑾瑜相处,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这般不求回报地对待他。 而这个人正是他的妻子。 这才多少个日子没见,赵云阳竟然发现自己开始思念叶瑾瑜了。 想念她甜甜的笑容,想念她憨憨的表情,甚至那股勇悍和直爽都比一般的名门闺秀看起来让人觉得顺眼许多,少了做作和矫情。 “哎哟!” 也许是想得太入神了,赵云阳忘记了自己正在煎药,捣火的树枝已经烧到了头他却还没有放手,这才烫到了手指头。 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指,赵云阳正想含进嘴里,没想到有个人比他更快,如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代替他做了这事。 指间的温热让他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叶瑾瑜很是专注地含允了一会儿,半晌才松了口,撇过头吐出一口唾沫,皱眉道:“相公,怎么我不在身边你就不般不小心,连烧着了手都不知道,”说着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那个侍候你的婆子呢,怎么没见着她的人?回头我一定告诉知县夫人,这婆子不能用了,偷奸耍滑倒是一整套,还由得你这个主子亲自熬药了!”话语中颇有些忿忿不平。 赵云阳却没有留意去听叶瑾瑜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是直愣愣地站了起来,眸中绽放着他所不知道的惊喜,“你怎么来了沧州?” “我?” 叶瑾瑜一手指向自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就是听说你病了吗?我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就过来照顾你。”说着便拍了拍赵云阳衣袍上的灰尘,“看看你自己,我就知道你顾不上自己,都生着病呢还不休息,快回屋里躺着去。” 叶瑾瑜到了沧州后自然是直接奔向了知县衙门,知县夫人半点不敢怠慢,赶忙让人将她给领了过来,不过却恰巧让叶瑾瑜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看着眼前的妻子自说自话地忙碌着,赵云阳的心里却升起一种久违的喜悦与感动,原来他已经这么在意她了。 “瑾瑜!” 赵云阳伸开双手将叶瑾瑜揽在怀中,终于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跟在叶瑾瑜身后的两个丫环红着脸转过了身去,就连不远处那个知县衙门里前来带路的人都缩回了脖子,赶着回去向知县夫人复命去了。 “云……云阳……” 叶瑾瑜呆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觉,赵云阳从来未在人前对她表示过亲近,她曾以为夫妻的相处就该是这般相敬如宾,即使她在他面前总是罗嗦了一点,那也是表示对他的关心,他只要静静地听着就好,她从来没有期望过他有一点的回报。 可今天……可今天…… 为什么仅仅只是这样一个主动的拥抱,却让她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叶瑾瑜红着眼倚在赵云阳的肩头,轻声道:“相公,我好想你!” “嗯。” 赵云阳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有些哽咽。 他没有想到叶瑾瑜仅仅是听闻他生病了便这样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这一趟下来可能意味着她不能陪在父母身边过年节了,仅仅只是为了照顾他吗? 在叶瑾瑜的心目中,难道他竟然重要过她的父母?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孝,但赵云阳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就像大冬天里揭了被子缩进被窝里,却发现里面还搁着几个烫婆子,那种周身被围了个暖透的感觉一直漫延到了他的心底。 叶瑾瑜有些失望,赵云阳的回答仅仅只是应了她一声吗? 难道他不想她? 罢了,来了就是好的,至少见到赵云阳她就放下了心来,即使他比离开时看着要清瘦了些,可身体看着却还好,这病看来不重。 俩人携手进了屋去,将煎药这事交给了丫环。 合上房门,赵云阳已是牵了叶瑾瑜的手坐在炕头上将她看了又看。 还是那样略有些英气的眉眼,那样憨直的眼神,可看在他眼中却越来越可爱,赵云阳的唇角不由噘起了一抹笑来。 叶瑾瑜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脸上有花不成?” 赵云阳笑着抚了抚叶瑾瑜的脸蛋,“你比花还美!” “相公!” 叶瑾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从来不知道赵云阳还会说这样的情话,顿时脸颊上腾起了一朵红云,看起来别样的娇美。 赵云阳觉得心头一阵发热,竟然有种渴望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不分彼此! 只是这手才刚刚够到叶瑾瑜的肩头,外面便有丫环禀报,说是知县夫人来了。 “她倒是来得快!” 叶瑾瑜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轻哼一声,“我倒要好好问问她,偌大一个沧州难道就请不到几个机灵的丫环了,偏偏要安排个婆子,我来这一阵都没见到人,指不定见你老实好欺负,跑到什么地方躲懒去了!”说着转头看向赵云阳,“相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便风驰电掣地一般地出了门。 赵云阳连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顿时有种泄气的感觉。 他缓缓地摊开手掌,手指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可指间还有些红,他在柜里取出了个黑木匣子,从匣子里拿了个净蓝色的瓷瓶,挑了瓶里的一点膏药抹在了指间。 清清凉凉的感觉直透心扉,与刚才那种温暖完全不同,一想到叶瑾瑜曾经用嘴……他就抑制不住地周身火热了起来。 门外,知县夫人殷勤地对叶瑾瑜赔着不是,又好言劝慰了一番,直说是自己安排得不周到,沧州如今病患多了,知县大人忙前忙后,她也有些顾不过来,还让叶瑾瑜别往心里去。 知县夫人这一来可不是白来,除了带了一车的吃食和生活用品,另外还带了七个人,除了打杂的粗使丫环三个,厨房里帮佣的两个,还有两个更是派来贴身侍候叶瑾瑜他们夫妻的。 “这院里也是太小,我想着这些人住不下,这才将旁边的宅子给赁了下来,平日里等他们在这里干活,晚上歇息了再到隔壁去,就留下两个值夜的,叶太太您看可好?” 知县夫人偷偷看了一眼叶瑾瑜,态度恭敬,极是小心翼翼。 “那就有劳夫人了。” 叶瑾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无心与知县夫人寒暄,收下东西和人后便让她先回了。 用了晚膳后,丫环烧好了洗澡水,叶瑾瑜洗去了一身的疲惫,这才打着呵欠回了房中。 四合院虽然狭小逼仄了些,也不比他们住在叶府里的寝卧宽敞自在,可想到能和赵云阳挤在一个被窝里,叶瑾瑜心里还是一阵窃喜。 进了房,合上了门栓,微弱的烛光映照下,叶瑾瑜能够看见床榻上已经向内侧躺着一个身影,她轻轻地唤了声“相公”。 床榻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叶瑾瑜不由一阵泄气,看看今晚的月色还是不错的,她本想与赵云阳说会儿话的,可无奈他却已是睡了。 吹灭了桌上的灯,叶瑾瑜微微眯了眼,双手摸索着向床榻走去,照例她是睡在靠里的位置。 为了不吵醒赵云阳,叶瑾瑜放轻了手脚,可正待她横着爬过床榻时,腰间却是一紧,她猛然低下了头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云阳竟然探出了一只手来,此刻已是紧紧缠在了她的腰间。 一阵天旋地转,还听到一声“嘭”的声音,叶瑾瑜已经稳稳躺在了床榻上,黑身的身影随即压了上来,一床厚厚的棉被覆盖在了俩人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叶瑾瑜眨了眨眼,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只看着眼前的赵云阳,纳闷道:“相公,我以为你睡着了。” “嘘!” 赵云阳一指撑在唇间,表情略微有些痛苦。 原是他翻身的时候,一只脚不小心碰到了床尾的木框上,那股劲儿还没有缓过来。 原本该是很简单的动作,他也尽量想做得温情一点,潇洒一些,无奈他这副身板,天生便有些笨拙,除了医书他还凑和,动起手来只怕他会是叶瑾瑜的手下败将。 叶瑾瑜却是一脸担忧地抚了赵云阳的脸,“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相公你别吓我!” “不碍事的,就是碰到了脚!” 赵云阳话音刚落,这一次感到天旋地转的人已经换作了他,后脑勺磕在了瓷枕上,他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呻吟,可这次他却是死咬了棉被,坚决没让叶瑾瑜发现一点端倪。 此刻的叶瑾瑜已是蹲在了床角,撩起被子一点一点地检查着赵云阳碰伤的脚,摸到了正确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地揉了起来。 也别说,叶瑾瑜揉的还真是很到位,原本的疼痛一点一点退去,赵云阳甚至还觉得脚踝处有些微发热的感觉,微微有些诧异。 叶瑾瑜在一旁笑道:“从前学武的时候没少磕着碰着,一般的轻伤我都是自己回房抹药酒,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倒是好些年没再受过伤了……”说着又在赵云阳的脚上揉了几下,这才放下了裤管盖了被子,转头道:“倒是没伤着哪里,相公下次记得小心些!” 赵云阳“嗯”了一声,用手揉了揉脑后,这才往旁边挪了一分,看着叶瑾瑜又重新躺了下来。 眼睛已经适应了房中黯淡的微光,叶瑾瑜伸手在被子里一阵摸索,终于是握住了赵云阳的手,这才安心地笑道:“相公,有你在身边,真好!” 赵云阳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热,忙握紧了叶瑾瑜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是在叶府,他会十分节制,可不知道怎么的,今日从见到叶瑾瑜开始,他就迫切地想拥有她,紧紧地抱住她…… “相公,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回上京城吧!” 叶瑾瑜转头看了一眼赵云阳,眨了眨眼,“没有你陪在身边,我在家里也睡得不安稳。” “你这傻丫头!” 赵云阳觉得鼻间涌上了一股酸涩,赶忙撇过了头去,只低声道:“学武辛苦吗?” 叶瑾瑜笑了笑,转而俏皮地问道:“那相公学医辛苦吗?” 赵云阳微微一怔,接着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怎么不辛苦呢?若是你想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过来的……虽然辛苦,但那也是我的追求!” 叶瑾瑜笑着倚近了赵云阳的肩头,“我与相公一样,虽然也曾觉得辛苦,但若是没有了这一身武艺,我想我便不会是今天的叶瑾瑜了……指不定就像那些闺阁小姐们,每日就绣绣花弹弹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不得闷死我啊!”说着已是掩唇笑了起来。 “你啊!” 赵云阳无奈地一笑,眼底的宠溺像水花一样荡漾开来,一双眼睛在暗夜里闪着潋滟的波光。 叶瑾瑜抬起头来正好望进了那汪如墨深潭里。 久久的对视,两颗心同样的火烫,彼此似乎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相公,我……” 在这个紧要关头,叶瑾瑜还是清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赵云阳,因为这是他的习惯,“那个……我小日子已经完了十天了,所以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 赵云阳嗓音有些沙哑,伸手拂过叶瑾瑜垂落在颊边的乌发,手指不经意地抚过她发烫的耳尖。 叶瑾瑜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过电似地全身一颤,从头皮到脚尖都绷紧了。 “傻丫头,从前是我的不是,今后不会了……” 赵云阳轻声一叹,与其说这是对叶瑾瑜的保证,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释放。 这样的压抑,这样的为难,让他爱的人担忧受累,这样的日子他不要再过下去了! 孩子的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他只要知道那是他和叶瑾瑜的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因为他爱叶瑾瑜,也爱他们的孩子! “瑾瑜,我爱你!” 仿佛呢喃似的倾吐在唇间滑过,叶瑾瑜还未反应过来,赵云阳的双唇已经覆上了她的,辗转碾磨,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比起赵云阳所做的事情更让叶瑾瑜感到吃惊的是他所说的话。 是爱她吗? 她没有听错吧? 她应该没有听错! 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叶瑾瑜更用力地回抱住了赵云阳,毫无保留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夜,还很长,彼此的心,却贴得很近。 成亲一年有余,到了此时,他们夫妻才迈出了这心灵契合的第一步,当然,也是那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233】章 两凤相争,如芒在背 这个年节发过得尤其清冷,因为没有了裴衍在身边,整个将军府里也是寂静无声,除了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在迎风招展。 霜姐儿满三岁了,筝姐儿与元哥儿也会自个儿走路,见到季重莲时会奶声奶气地唤她一声“娘”。 从甘肃运来的年礼尤其丰盛,除了各种风干的野味,还有果脯与蜜饯,几张上好的白狐皮与灰貂皮。 白狐皮季重莲给敏福郡主一张,又往宫里皇贵妃、皇后娘娘那里各送了一张,自己留下一张准备做个小袄,灰貂皮给几个孩子做了坎肩。 甘肃冬天也冷,还好她前几个月已经给裴衍捎去了几件大毛衣裳,还有她亲自终缝制的棉袄,连毕焰和木家兄弟的也没落下,想来年前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 原本季重莲还想带着几个孩子去丹阳过年,但想着这是裴衍不在上京城的第一个年节,若是她也借故离去,不到宫里进行参拜,难免会有人传出微言,这才留在了将军府中。 过年的人也不过,除了几个孩子外,便是季崇宇与敏福郡主夫妻,满满的围了一桌,有大有小。 考虑到筝姐儿与元哥儿在圆凳上坐不稳,季重莲特意设计了童椅让木匠师傅照做了出来,前有木围,后有椅背,而且高度刚好和大人们坐在圆凳上持平,这样两个孩子坐在上面也不怕他们会摔着。 敏福郡主围着童椅走了一圈,不由连连称赞,“姐姐倒时候将图纸给我,我也要做几把这种椅子囤着,到时候给孩子用。” 季重莲笑着点头,“回头你生下孩子,我自会给你备着的。” 敏福郡主甜甜一笑,“那就有劳姐姐了。” “一家人还说什么客气话!” 季重莲笑着摇头,目光又转向了季崇宇,“这次年节父亲没写信催你回去过?” 季崇宇可是季家的门面,听胡氏说季明宣常在丹阳的亲朋好友中吹嘘自己的儿子是多么了不起,中了状元不说还迎娶了郡主,这可百年不遇的喜事啊,也足够他津津乐道好些年了。 季崇宇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相,“怎么没催我回去,只不过我说京中有事走不开,便推了过去,等着年后祭祖时再回去吧,到时候同姐姐一道。” “是啊,年后祭祖,又到了这个时候了!” 季重莲感叹一声,有些欣慰地看向季崇宇,“你如今有了出息也成了家,到母亲坟前我也能有个交待了。” 季崇宇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拉了敏福郡主的手,“咱们成亲也有段日子,这次年后你便同我一起回丹阳拜祭母亲!” “好!” 敏福郡主笑着应了一声,“我也有些想祖母他们了,还有四太太酿的果子酒,真好喝!” 季崇宇与敏福郡主成亲之后,季老太太他们一行人又呆了将近一个月才起启程回的丹阳,这段日子大家相处还算是愉快,胡氏八面玲珑和谁都处得好,敏福郡主也很喜欢她。 “娘,我也能喝果子酒吗?” 霜姐儿眨了眨眼,抓着季重莲的衣袖摇了摇头,又向敏福郡主探过了头去,“舅母,果子酒甜不甜?” “甜!” 敏福郡主笑着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蛋,“果子酒是甜,但却是会醉人的,你年纪小是不能喝的。” 霜姐儿顿时有些泄了气。 季重莲转头吩咐琉璃端上了鲜榨的果汁,挨个儿给孩子们满上了一杯。 元哥儿正在吃着奶娘喂到嘴里的鱼片粥,这小子鼻子也灵,闻到果汁的味了,转眼就不喝粥了,小手使劲往桌上伸去,“要,要!” 筝姐儿倒是将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奶娘给她擦了嘴,她这才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果汁,不用她说,奶娘便端起来喂了她一口。 “看看他们俩个,”敏福郡主掩唇一笑,“还是女孩子文静可爱,元哥儿什么都想要争个先,淘气!”说着点了点元哥儿的鼻头。 元哥儿正喝着果汁欢快着呢,无端地被人点了鼻头,抬起头抗议了几声,又就着奶娘的手埋头苦干了。 惹来众人一通大笑,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季崇宇让小厮搬了些烟花过来,就在宽敞的院子里点燃了,几个孩子隔着窗户看着,忍不住兴奋地拍手大叫起来! 敏福郡主也有些手痒,跑到院子里和季崇宇一块放烟花。 看着漫天五颜六色的烟火,季重莲静静倚在门框边,面庞在花火的映衬下耀出一片红光,抬头望去,似乎每一朵烟花里都能看到裴衍的笑脸一般。 不知道此刻甘肃的天空上是不是另一片的火树银花? 还记得去年的元宵,他们曾携手漫步在东城河边,那满目的河灯犹如繁星坠落,星星点点地在河带里飘遥着流向远方,那是她对家人亲朋的祝愿。 只是今年,恐怕没有人再同她一起放河灯了。 初一一大早季重莲便穿戴整齐地入了宫,敏福郡主与她站在一处。 皇后一身锦绣凤袍威仪地高居主位,皇贵妃雍容华贵,一身缀着七彩琉璃珠的紫色长裙更显绝代凤华。 命妇们按着品级一一拜见之后,皇后倒是特意挑了季重莲出来说话。 “裴夫人倒是有心了,听说裴大人总共才给你捎了几张白狐皮回来,咱们宫里就占去了两张,倒是让本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皇后说完目光微微扫过皇贵妃,“樊妹妹,你说是不是?” “裴夫人的确是客气了!” 皇贵妃笑着点头,唇角微勾,“礼上往来,本宫也不好白收了你的东西,正巧不久前本宫得了一枝嵌宝金凤簪,这簪很是华丽中正,倒是与夫人的气质相配,本宫便趁这个机会送给裴夫人了!” 皇贵妃话一说完,身后的宫婢已经捧着个紫檀木匣子走上前来,匣子一打开,殿里顿时一片流光溢彩。 季重莲抬眼望去,顿觉惊艳。 这一枝嵌宝金凤簪是由一片金叶整体锤压而成,上部为火焰形凤冠,尾部呈花瓣状,通体镶嵌了十九颗红蓝宝石,显得华丽无比。 “娘娘,这太贵重了,臣妇……” 季重莲想要推辞,皇贵妃已是笑着摇头,“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平日里裴夫人对本宫也是敬重有佳,难得过个年,大家都沾些喜气,不讨喜的话可千万别说!”眼风一扫,已是隐含暗示。 “是……臣妇谢娘娘!” 季重莲无奈地叹了一声,只能恭敬地行了一礼。 皇贵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转向了皇后,“臣妾听闻姐姐前段日子也得了一绝世宝簪,想着姐姐与裴夫人历来交好,不若就趁这个机会也赏了给她,图个双喜岂不更是吉利?!” 皇后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手中的帕子都绞紧了。 下面便有人悄声议论了起来,什么样的好东西连皇后娘娘都舍不得,被皇贵妃这一激,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季重莲这时才觉着头痛,眼下她成了众矢之的,自然不好在这个当口胡乱说些什么,只能垂下了目光静默无言。 没想到难得进一次宫,也要被这两位当作斗法的对象,她何其无辜? 殿内的气氛一下便得紧张了起来,连敏福郡主都察觉出了不对,不由偷偷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不然我装晕吧,这个时候咱们还是离开得好。” 敏福郡主是知道皇贵妃与皇后在宫中常常斗法,但并不代表她乐意见着季重莲成为她们斗法的牺牲品。 一边是她的嫡姐,一边是她的夫姐,若是季重莲出了什么事,她无法对季崇宇交待,这一刻敏福郡主颇感为难。 季重莲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敏福郡主稍安勿躁。 若是她现在敢走的话,只怕皇后娘娘的怒火立马便会调转枪头指向了她。 见皇后半晌都不说话,皇贵妃嫣然一笑,打趣道:“姐姐不会是舍不得吧?” 皇后轻哼了一声,面色一敛,沉声道:“将本宫那枝金簪给拿上来!” 两个宫婢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却是一位女官郑重地捧着个蓝色丝绒的锦盒快步走到皇后跟前,恭敬地递了上去。 皇后指了指季重莲的方向,“呈给裴夫人过目!” 那女官微微有些惊讶,这枝金簪平日里可是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就连她自己都舍不得戴,如今竟然要转送他人?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这女官半点不敢怠慢,忙走到季重莲跟前恭敬地往前一送,“请裴夫人过目!” “我……娘娘!”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皇后,隐隐带着一丝恳求,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若是她真地打开了锦盒,这场局势只怕就再无力挽回了。 皇后冷冷地扫了皇贵妃一眼,后牙槽都要咬紧了,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尽量用和蔼的口气对季重莲说道:“本宫赐给你的东西那便是你的,就像樊妹妹说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裴夫人这是要驳了本宫的面子不成?” 输人不输阵,虽然皇后心里也舍不得,但是若季重莲收了皇贵妃的东西却不收她的,那她皇后的威仪何在? 皇贵妃掩唇一笑,“既然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裴夫人就快打开看一眼吧!” “是!” 季重莲在心里叹了口气,袖中的拳头缓缓松开,却觉得指间很是沉重,就连扣动那锦盒上的锁扣也觉得吃力。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锦盒的盖子缓缓弹了开来。 周围的人都满脸地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只是那金碧辉煌的一眼,所有人都怔住了,眸中布满了惊讶与艳羡,更有甚者还不可抑制地惊呼出声。 这哪里只是一枝绝世宝簪,分明就是一件传世的精品! 就连站在季重莲身边的敏福郡主都发出了一声惊叹,这样的工艺传承,这样的巧夺天工,可是她在西凉决计看不到的。 季重莲只是目光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枝金簪的价值所在,神情不由微微一凛。 这是一件以现代人眼光来看被称作“微缩艺术”而打造出来的楼阁人物金簪,这枝金簪的造型如同一座山峰,在不足三分之一尺的簪面上,工匠采用了模压、焊接、錾刻、花丝等多种复杂工艺,营造出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各色人物等图案,大到重檐斗拱、如意形围栏,小到用金丝累成的卷草纹,都刻画得细致入微,逼真之极。 敏福郡主因离得最近遂埋头细数了一下,在楼阁内部的方寸之间,居然刻画了足有十个人物,而且每个人物的相貌、服饰、姿态皆不相同,堪称艺术的精品! 季重莲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如同其他人一般的惊讶,那是因为这种工艺的金簪其实在她家里已经拥了一枝,那是裴衍送给她的。 只不过那一枝金簪没有皇后娘娘的这一枝金簪有气势。 那一枝金簪呈艾叶形,簪顶用金丝累成一朵立体感十足的牡丹花,簪面正面是一座双重楼阁,楼上立有两人,作向下俯瞰状,更让季重莲喜欢的原因是这俩人的形态就肖似他们夫妻,想来是裴衍特意请人雕刻而成;而在楼下有六人拱手捧笏,正作答礼寒暄之态。 整枝金簪纹饰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也是她收藏的最爱。 皇后在众人的羡慕和喟叹声中才稍微找回了一丝心理平衡,不过看着季重莲太过冷静的面容,她心里自然又生起了几分不悦,“难不成裴夫人是觉得本宫这枝金簪不够分量?” “臣妇惶恐!” 季重莲面色一变,赶忙合上了锦盒的盖子,满室的金光刹那间收敛殆尽,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不由感叹连连。 “娘娘的这枝金簪是臣妇生平仅见,如此贵重之物,臣妇实在是不敢收下,请娘娘收回臣命!” 季重莲说着已是跪了下来,这枝金簪再美,也比不过另一枝在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再说今日在场之人都见识过了这枝金簪的价值,只怕这带给她的不是荣耀,而是连绵不断的祸事,她是断断不敢收下的。 敏福郡主也跟着跪了下来,仰头道:“皇后娘娘,这枝金簪如此贵重,也只有帝国最尊贵的女性适合佩戴,您这样给了裴夫人,岂不是折煞了她!” 皇贵妃目光一闪,却是微微沉了面色。 季重莲迟迟不站队,今日此举也是有逼迫她的意思。 不过她和皇后的过节早生,这是一场不可调和的矛盾,她当初这样一说也只是想看皇后会怎么做! 可若是将敏福也给卷了进来,那可不是她乐见的。 皇贵妃看了敏福郡主一眼,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想到才嫁进季家没多久,自己的妹妹也开始护着他们了,果真是女生外向啊! 想到这里,皇贵妃已是极快地收拾了情绪,笑着转向了皇后,“姐姐,妹妹当时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姐姐却信以为真,姐姐若当真赐下这贵重的金簪给裴夫人,我那枝凤簪可不就显得寒碜了,这可让我有些颜面扫地。” “再说我也是前不久听说皇上将一珍贵的贡品赏给了姐姐,这才有些眼热,今日见到了这枝金簪,妹妹才知道皇上对姐姐的爱重,果真是其他人比不上的啊!” 皇贵妃这番又赞又夸倒是让皇后的心里稍稍熨贴了些,她瞄了一眼殿下跪着的季重莲与敏福郡主,也借着这梯顺势而下,“你们俩人快起吧!瞧瞧郡主这一跪,樊贵妃心疼得像什么似的,若是郡主真跪出了什么好歹,本宫可吃罪不起!” “谢皇后娘娘!” 季重莲松了口气,与敏福郡主相携而起。 皇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裴夫人,若是这金簪你不能收,本宫这玲珑玉碎你可一定要收下。”说着便解下了腰带上的一枚环扣。 皇后口中的玲珑玉碎,其实是一枚圆形镂空的羊脂玉牌,只是中间雕琢的细小空隙远远看去就像玉片碎了拼接而成,这样的手工在民间也是价值不菲的,更何况还是内造之物,便更是珍贵了。 宫婢将玲珑玉碎送到了季重莲跟前,她这才双手接过,郑重地向皇后道了谢。 一场硝烟化于无形,季重莲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只是回过神来才发觉后背的亵衣都被湿了个通透。 这边的热闹歇罢,便有其他夫人上前凑趣,说说笑笑几句倒也将刚才的事情揭了过去。 临到离去时,皇贵妃又单独留下了敏福郡主叙话。 别人姐妹叙旧,季重莲自然不好掺和,但想起刚才的那一切,她又不得不对敏福郡主叮嘱几句,“只怕娘娘会怪罪于你,若是这样,待会你尽可将一切都推在我身上,没得为了我伤了你与娘娘的和气。” “姐姐说什么话呢!” 敏福郡主微微皱了眉,握紧了季重莲的手,“与姐姐相处这些日子,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性?这些事情就是我也不想掺和的,你是无辜受了牵连,若是娘娘待会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呀!”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心中却是微暖,“总之你好生应对,回去后咱们再细说。” 一旁站着的女官已经频繁向这里张望,季重莲这才与敏福郡主道别,各自而去。 第【234】章 姐妹争执,身心疲惫 皇贵妃留下了敏福郡主,原本是想要好好训诫她一番,让她今后不要插手到这样的争斗中来,却没想到姐妹俩却起了争执。 皇贵妃挥手让宫婢退下,这才沉着脸看向敏福郡主,肃声道:“今日不过是对季氏一个告诫,你可知道她这样摇摆不定,左右不靠岸,于咱们没有一点好处?!” 敏福郡主也板起了脸色,脖子一梗,“我就不知道姐姐与皇后娘娘的争执又关她什么事了?她不过是一个二品夫人,你们争斗拉了她在中间,这才让她左右不是人,若是崇宇问起来,我又如何向他交待,那毕竟是他嫡亲的姐姐!” “季氏是季崇宇嫡亲的姐姐?”皇贵妃冷笑一声,“那我呢?我就不是你的嫡姐?” 敏福郡主两手一摊,仍是一脸的不服,撇过了头去闷声道:“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皇贵妃唇角一翘,心中也有些恼怒,“是不是如今你嫁了人,这胳膊肘就完全往外拐了?你不记父王临走时是怎么交待咱们姐妹的?” 敏福郡主怔了怔,随即双手紧紧握住,想起父王临走的那天她不禁微微抿紧了唇。 父王的儿女自然不止她们俩人,但只有她们姐妹才是一母同胞,这样的血缘关系是怎么也剪不断的。 今后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也就只有她们姐妹相依为命互相照应了。 她也体谅姐姐身为皇贵妃的不易,但她希望这样的事情到此为止,再也不要将季家人牵扯进来。 想起姐姐从前对她的好,敏福郡主心中微软,不由缓和了口气道:“今日我知道我不该轻易出面,但那样的场面若是僵持下去,其实对姐姐也没有半分好处,不是吗?” “我知道。” 皇贵妃绷紧了脸色,神色幽冷,“裴衍如今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可你眼下已是他们的弟妹,就算看在这分关系上季氏也不该再对皇后谄媚,她既然做不了决定,我便让她看看,到底依附于谁最后她才能全身而退!” 敏福郡主指尖放在牙间咬了咬,这是她觉得为难时特有的小动作,眸中神情有些挣扎,只低垂了目光轻声道:“小皇子眼下还那么小,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还得好几年……姐姐何必要逼着她这个时候下决定,”抬起头来,面上有着一丝恳切,“更何况她从前就与皇后娘娘交好,若是要骤然断了这份关系,岂不让人觉得凉薄?!” “我与她相处也有段日子了,她这人最重情意,对家人尤其照顾,端看她对崇宇的好我就在一旁羡慕着。(.无弹窗广告)”敏福郡主说到这里面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来,“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姐姐今后不要再为难她了!” 皇贵妃面色一凝目露深思,片刻后才缓缓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反正时日还长,日子久了季氏也能看明白究竟谁才是与他们裴季两家息息相关的人!” 敏福郡主这才抚了抚胸,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对这皇宫她今后还是要劝着季重莲,少来为妙! 坤宁宫 皇后回到自己的寝宫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连扶手椅褡上挂着的玉珠串都被她揪了下来,清脆的小珠子在殿前滚了一地。 “贱人!” 皇后一掌重重地拍在扶手上,面容冷厉,“她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本宫下不来台,看来这个番邦女子如今倒是越来越乖张了!” 云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闻言不由上前一步,轻声附和道:“还好裴夫人是识时务的,贵妃娘娘虽然闹了这一出,可裴夫人不也没有跟着进套,反倒给娘娘搭梯下楼,从这一点来看,奴婢以为裴夫人并没有完全倾向贵妃娘娘那一方!” 皇后这才面色稍缓,却是有些头痛地抚额,声音微涩,“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 “娘娘上一次给裴夫人送去那断掉的玉梳,意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云绣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见她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若是裴夫人不应承您,大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她竟然请工匠以金饰将玉梳给接了起来,这说明她并没有忘记和您从前的情意。[.超多好看小说]” 皇后面色阴郁,纤长的手指抚过没有一点皱褶的袖袍,终究是沉声一叹,“本宫也知道她是个念旧情的,可旧情抵什么用?到时候在亲情与利益面前,这一点旧日之情可什么也算不上!” 云绣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皇后如今忌惮的是什么,不由大着胆子说道:“可奴婢在一旁冷眼看着,裴夫人也绝非在帮着贵妃娘娘,只要她一天不站队,即使保持着中立,那对娘娘来说也是极好的。” 云绣这话算是戳准了皇后的心。 只见皇后面色稍霁,心情看着也好上了几分,“这就是樊贵妃的愚笨之处了,没想到她机关算尽,费尽心机想要拉拢裴夫人,最后还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妹妹,却还是没有得偿所愿,一想到这本宫心里就舒坦!” 云绣点头笑道:“奴婢想裴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打动的,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吧,有几个女人见着娘娘那枝金簪能够不心动的,可裴夫人恁是没有露出一点奢想,表情从始至终都那么淡然,奴婢可看到蒋阁老的夫人都探长了脖子,还有安定候夫人那双眼珠都要拔不出来了,娘娘当时没着意看那些夫人们的表情,当真是精彩万分!” 皇后牵唇一笑,“裴夫人是个大气的女子,不为金箔所动,不为权势折腰,这份气度本宫在梁城便已经见识过了,若不是她的弟弟娶了敏福郡主,只怕本宫与她真会成为莫逆之交,可惜,可惜啊……” * 季重莲离开之后自然不知道皇城后宫里那些关于她的对话。 一回到将军府里,她立马卸下了沉重的服饰,整个人泡在一汪温水中,这才开始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只觉得疲惫更甚。 皇后与皇贵妃为何会拉了她作伐子,这一点季重莲很清楚,可她没有办法,不是吗? 身为臣子之妻,对于帝国最尊贵的两位女人,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有顺从。 这不是软弱,而是权势和地位决定了一切,她正努力地在其中找一个平衡点,只要不牵扯纠葛得太深,她自己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好在今天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她进宫的机会也不多,想来今后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想到今日在殿前那种惶惑挣扎的感觉,她还是难免感到一丝疲惫与心累。 若是裴衍还在身边,她可以与他商量,向他倾吐,甚至还可以对着他撒娇和抱怨。 似乎有他在一起便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季重莲抬起了双臂,纤长的藕臂如凝脂一般雪白,她轻轻地拨动着水面,看着水面上波纹震震,内心却感觉到无比地孤寂,不由双手环胸,深吸了一口气沉进了浴桶中。 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一波一波的热浪轻拂着她,她沉下心来,想像着这是裴衍的怀抱,怎么样为她舒展身躯,怎么样为她洗去疲惫,怎么样在她耳边细声呢喃,告诉她不要担忧,不要害怕,等着他回来,一切便能雨过天晴。 在水里憋着一口气,季重莲原本雪白的身子似乎都因为血气翻涌而变得通红了起来,心底却有个声音在狂炙地呐喊着。 阿衍,我想你,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疯掉了! 那口气憋进了心里,季重莲猛地破水而出,溅起满地的水花,湿漉漉的头发贴近了面颊,就连脸上也布满了水渍,季重莲眼眶微红,瞳仁里散布着血丝,她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泪,只觉得心里酸涩的感觉又重了一分。 听到身后有了轻微的脚步声,她赶忙在脸上抹了一把,轻轻地靠在了浴桶边上。 琉璃去而复返,是为了给季重莲拿洗头的皂角,此刻见着她一头湿发搭在浴桶边上,不由笑道:“夫人怎么不等着婢子来就浸湿了头?”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琉璃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接着又疲惫地闭上了眼,“我只是觉着累,想早些歇息了……” 琉璃很是体贴地道:“那夫人先眯一会,待婢子待会给您洗好了再唤您起来!” 季重莲“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整个人放松了倚在浴桶边上,就像真地睡过去了一般。 琉璃目光四扫,见着宽大的浴桶周围竟然溅出了不少水花,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好向季重莲问出口。 想着昨日夫人为几个孩子守岁,天不亮又要穿戴着厚厚的命妇朝服入宫,只怕这一天下来也是疲惫不堪,或许这水只是不小心溅了出来,连夫人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想着,琉璃心中微安,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给季重莲搓洗起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题外话------ 出去了一天,晚上才回来赶着写的章节。 马上要过年了,这几天都在外面,可能回家晚所以写得少,但尽量保持不断更。 新年的脚步近了,大家是不是也变得迫切了起来,呵呵~ 第【235】章 回乡祭祖,家人同乐 二月里是祭祖的时节,所以过完大年季重莲一行便启程往丹阳而去。(.无弹窗广告) 这算是第一次带筝姐儿与元哥儿俩人出远门,一路上这姐弟俩都显得很兴奋,霜姐儿越来越有大姐的派头,虽然两个弟妹都不大能听懂她在介绍些什么,可一路上她仍然乐此不疲。 季崇宇与敏福郡主同坐一辆车,皇贵妃不放心他们单独出行,又派了一队百人的侍卫随行护卫在左右,一路前往地方宵小只要看着那打头的旗号也是不敢靠近的。 虽然东方透上次归京时曾经提醒过季重莲叛贼党羽很可能死灰复燃,要留心防着岭南王世子李照他们这些余孽,但据她近来得到的消息,似乎李照他们已经盘踞在自己的老窝岭南去了,若是只针对于她千里奔袭那确实是个劳民伤财的活计,她应该还没有这样的价值,也不到时候。 所以这一路行来也很是平静,刚到丹阳的地界,远远地见着来接他们的人了,正是大姑母季明惠。 石柔生下儿子后季重莲虽然送了礼物回去,但却没亲眼见过,这次也是打了主意去看望他们母子的。 霜姐儿早已经探出了头瞧见了季明惠,这马车刚一停稳,她已是迫不及待地奔下了车去,欢快地扑进了季明惠的怀里,甜甜地唤着“姑奶奶”! 季重莲这才在琉璃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对着季明惠见了礼后,笑道:“姑母来得可早,一定等了些时候了吧!” “不早不早,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季明惠笑着摆了摆手,又在霜姐儿的脸上香了两口,“我可想霜姐儿了,筝姐儿与元哥儿可来了?” “来了,”季重莲笑着点头,“还坐车上,他们俩人身体可不比霜姐儿,我怕他们见了风,回家里再让他们出来拜见姑母!” “不妨事!” 季明惠笑着摇头,见着另一辆马车里季崇宇小心翼翼地扶了敏福郡主下车,不禁对着季重莲挤了挤眼,“这小俩口感情还是那般好,看着如胶似漆的,真让人羡慕!” 季重莲笑着挽了季明惠的手,与她站在一处,打趣道:“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姑母与姑父从前不也恩爱得羡煞旁人!”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就你嘴贫!” 霜姐儿却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瞅了瞅自己的母亲,又瞅了瞅姑奶奶,有些泄气地摊了手感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为什么你们说的我完全不懂呢?!” “你不懂就对了,”季重莲好笑地捏了捏霜姐儿的小鼻头,“你若真懂,那不成人精了?!” 季明惠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也跟着连连点头。(.) 那厢季崇宇已经挽了敏福郡主走了过来,两边见了礼,季明惠这才笑着打量了敏福郡主一圈,“怎么才几个月不见,郡主更见丰腴了!” 敏福郡主脸上一红,伸出粉拳捶了季崇宇的肩膀,娇嗔道:“还不是怪他,经常鼓励我多吃,宵夜都顿顿不落下,可怜我去年做的裙子今年都穿不了了!” 季明惠掩唇一笑,“心宽才能体胖嘛,这是福气!” 季崇宇在一旁对着敏福郡主眨了眨眼,压低了嗓音道:“我这是疼你呢,看你还不知足,再说胖就胖些,我喜欢就行!” 霜姐儿却在旁边起哄,“舅舅和舅母说悄悄话,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敏福郡主扭了扭腰,一张俏脸更红了,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去! 季重莲瞪了霜姐儿一眼,这才笑着对敏福郡主道:“你别理她,这丫头就是嘴巴不饶人!” 季崇宇却是笑着过来抱了霜姐儿,“待会霜姐儿与舅舅坐一辆车,舅舅就和你说好多悄悄话,好不好?” “好,好!” 霜姐儿圈住季崇宇的脖子,甜甜腻腻地应了一声,“还是舅舅最好了。” 季明惠笑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快赶着回去吧,老太太可还在家里等着呢!” 众人这才上了车,只是霜姐儿果真不再与季重莲坐一辆车,缠着季崇宇上了他们的马车。 季重莲无奈地摇头,只拖了敏福郡主的手道:“这丫头就是调皮得紧,远没有筝姐儿那般文静,待会若是她在车上闹腾了,你多担待些!” “姐姐说哪里话,”敏福郡主笑着摆手,“霜姐儿这份活泼好动我喜欢都来不及,她跟我小时候倒是挺像的。” 季重莲笑着点头,俩人又说了几句话,这便各自上车了。 抵达丹阳的季家老宅时已近黄昏,好在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远远便见着老宅的门檐上高高悬挂着几个迎风招展的大红灯笼,胡氏带着一众丫环婆子站在门前,一身茜红色刻丝通袖长袄白毛茸领簇拥着她年轻的容颜,在灯光下更显出几分姝颜丽色。 季重莲已经扶着琉璃的手下了马车,胡氏笑着迎了上去,“五姑奶奶,你们可到了!” “四太太好,祖母他们可还好?” 季重莲笑着握了胡氏的手,目光又向后扫了一圈,自从三房分家出去单过后,虽然姚氏得空了还是会在老宅里来坐坐,但到底比不得从前那份热闹。(.) 说到底,如今还住在这个老宅里陪着季老太太的便只剩下了季明宣和胡氏。 “好,好,都好!” 胡氏目光眺了过去,恰好见到季明惠也下了马车,与敏福郡主站在一处,季崇宇也牵着霜姐儿步下了马车。 两个奶娘将风帽给围严实了,这才将筝姐儿与元哥儿给抱了下来。 胡氏抢着上前抱了元哥儿,将他香了几口,笑道:“可让我想死了,这小胖娃如今越来越坠手了。” “那可不是。” 季明惠他们走得近了,这才道:“也别在这门口说话,眼见这天暗下来了,夜里凉,带着几个孩子进屋说去。” 胡氏这才笑着点头,“还是大姑太太想得周到。”又与敏福郡主他们夫妻微微点了头,这才抱着元哥儿走在了前面。 宣宜堂的正屋里早已是灯火通明,季老太太原本就等得疲了,枕着杏黄色的金钱莽大引枕便打起了瞌睡,听着宋妈妈高声禀报道“五姑奶奶他们人来了”,整个人晃了晃,立时便打起了精神。 一旁的季明宣也是正襟危坐,今日是他的一双儿女归家,他自然要拿出父亲的架势! 不过想起他的另一双儿女,季明宣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他还记得下午与季老太太谈话时老太太提醒他的事,千万别拿季崇天的事情去麻烦季重莲姐弟,还有那季紫薇,有多远死多远,没得脏了他们季家的地。 眼下季老太太一个眼神过来,季明宣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由轻轻颔首,这样高兴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提起那些事来触大家的霉头。 季重莲一行人还未到,远远便听到几个孩子的笑闹声。 季老太太激动地站了起来,季明宣赶忙上前将她扶住,俩人站在一处翘首期盼,那样迫切的心情竟然出奇地一致。 丫环撩了帘子,胡氏当先走了进来,手中还抱着胖乎乎圆滚滚的元哥儿。 季老太太哪里还忍得住,激动地对胡氏招手道:“快将元哥儿抱来给我看看!” 胡氏应了一声,抱着元哥儿笑着走了过去。 身后季明惠、季重莲姐弟连着敏福郡主依次走了进来。 霜姐儿这时也有了大姐姐的模样,牵了筝姐儿的小手慢慢走上前来,曲膝给季老太太他们见礼。 “霜姐儿可真惹人疼,还有筝姐儿,快来外祖父这里!” 季明宣也不甘人后,笑着对霜姐儿与筝姐儿招手,尽量想表现他慈爱的一面。 可两姐妹对视了一眼,半天没挪动步伐,这不禁让季明宣心生不悦。 还是胡氏在一旁打趣季明宣,顺道缓和了气氛,“瞧你这一把山羊胡子,可别吓坏了孩子们,谁还敢亲近你,一旁坐着去!”说着已是捂唇笑了起来。 季明宣很是无奈,不过如今他好像也很听胡氏的话,被她这一说不禁不气恼,反倒还有几分认命的感觉,直摇头叹道:“外祖父年轻时也是风流潇洒,一表人才,不比你们舅舅眼前的模样差!”说着还特意嘲季崇宇那方呶了呶嘴。 霜姐儿看了看季崇宇,又看了看季明宣,却是不信他所说,拉了筝姐儿的小手就直直地奔到了季老太太跟前,甜甜地笑道:“太祖母,我可想您了!” “霜姐儿乖,给太祖母香一个!” 季老太太乐呵呵地将元哥儿递给了胡氏,转而抱了霜姐儿在怀中。 人老了不就图个祖孙同乐吗?如今她可是不能将季重莲抱在怀中了,可抱抱几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季老太太转头见着筝姐儿在一旁安静地睁着大眼睛,也笑着拉了她过来,“瞧这小模样,就像重莲小时候,安安静静的,可没霜姐儿这般皮猴样!” 胡氏笑着插了句话,“原来筝姐儿像咱们五姑奶奶啊,那霜姐儿一定是像五姑爷!” 季重莲笑着点头,“霜姐儿长得像她父亲,只是这性子真不知道像谁,就像祖母说的,天生的泼猴!” 霜姐儿在一旁不依地噘了嘴,“娘,不待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季老太太招了敏福郡主到跟前来,将她左看右看,这才点头道:“不错,如今养得白白胖胖了,到时候好给咱们宇哥儿生个大胖小子!” “祖母取笑人家!” 敏福郡主羞红了脸,笑着躲到了季崇宇身后。 众人说笑一阵便去了隔壁的花厅用晚膳,因着今儿个到丹阳的时间已经晚了,祭祖的事情只能等到明天。 晚膳后胡氏便差人去族长那里带了话,明日等着一起开宗祠拜祭祖先。 晚膳后季明惠也没急着回去,将季重莲拉到一旁说话。 季重莲自然知道季明惠关心什么,还没等她开口便先道:“姑母也别急,大表哥年前便离开上京城了,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和您说……” “什么?” 季明惠惊呼一声,脸色已是大变。 季重莲知道她误会了,赶忙摇头解释道:“大表哥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向郡主告了假的,这次他是回西凉亲自将表嫂他们母子给接过来!” “果真如此?” 季明惠还有些半信半疑地捂着胸口,实在是她不能再次接受儿子一去不回的事实。 若不是当时女儿生产在即,她也不会赶着回丹阳,能与儿子多相聚一刻也是好的,她就怕这个儿子若是真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自然是真的。” 季重莲重重地点了点头,眉间也有一丝担忧,“原本大表哥是写了信回西凉的,告知了表嫂他被留在上京城的事,也希望表嫂带着孩子一同前来,可表嫂回信时好像婉拒了他的提议,表哥想不通,这才想亲自回趟西凉将他们母子给接回来!” “这还好!” 季明惠刚刚放下了心来,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不由拉了季重莲的手道:“若是你表嫂她还是不愿意上京呢?你表哥会不会就此依了她,再也不回来了?”说到最后脸色已是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怎么会呢?” 季重莲忙安抚道:“让表哥留京那是西凉王的命令,就算表嫂不顾忌着咱们大宁的皇上,西凉王之命她总不会违抗吧?再说谁想夫妻分离呢?虽然信上这样说,但我想表嫂一定也是念着表哥的,只要见到了他的面说不定就会心软了。” 季明惠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季重莲的手道:“希望事情真像你说的一般,到时候若是他们一到上京城,你立马便给我带个口信来,他父亲和柔儿也想见他了!” “大姑父与柔表妹都知道了?” 季重莲并不诧异季明惠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给石毅父女知道,那是他们最亲的人,他们也有权利知道这事。 如今还有敏福郡主为石勇打掩护,若是他的身份暴露了也不会像他们初时预计的那般不可挽回,眼下最大的难题便是让海兰珠接受他的真实身份,这恐怕还需要一个过程。 季明惠点头道:“只强儿那边我还没有说过,这孩子生性冲动,我想等着勇儿那边妥当了之后才告诉他。” ------题外话------ 月底了,甩出你们的票子吧,呵呵~ 第【236】章 紫薇出逃,宗族除名 祭祖拜天的一应事宜都进行得很顺利。 季家出了季崇宇这个状元郎,媳妇还是番邦的郡主,更有季重莲这个正二品的将军夫人在,丹阳的乡绅官吏都恨不得上赶着巴结,谁还敢怠慢他们,就怕服侍得不周到。 陆氏如今是族里的宗妇,她前段日子收到女儿季月娥的来信,知道女婿因着季重莲的关系这才混了个从九品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好歹是入了流品的,所以这次见着面也弃了长辈的架子对季重莲亦发殷勤起来。 拜祭了先祖与嫡母沈氏后,季重莲他们原本都准备回去了,陆氏却一再挽留,说是早已经备好了酒席,再说还有许多族中的老辈一起坐席,她也不好拒绝,遂应允了下来。 只是这席刚吃到一半,便有个婆子匆匆入内在陆氏耳边嘀咕了一阵,脸色有些不好,目光还不断向季重莲这边扫来。 敏福郡主就着丝绢沾了沾嘴角,贴近了季重莲小声道:“看季太太一脸难色,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先别着急,”季重莲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说道:“若是这事与咱们有关,她自会过来说道,若是无关……那就不要管了。” 敏福郡主点了点头,今日祭祖也就胡氏陪着他们一起来的,前院那边倒有季明宣陪着季崇宇,听说季崇宇还有个庶弟季崇天,她倒是一直没有见过面。 胡氏笑着与相邻的几个太太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陆氏这边的异常。 听了那婆子的禀报,陆氏脸色一变已是起身向季重莲这边走了过来,微微躬身附在她耳边道:“裴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陆氏一眼,难不成还真与她有关? 敏福郡主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季重莲对她微微颔首,“我与季太太去去就回,待会四太太问起你照直说就是。”说着目光扫了扫胡氏那方。 敏福郡主点头一笑,“姐姐自去就是,”目光又望向陆氏,似笑非笑,“若是久了不回来,我可要去向季太太要人了!” 陆氏连忙点头,恭敬道:“郡主放心,就一会儿的功夫罢了。” 季重莲这才起身与陆氏走到花厅一旁的茶水间去了,隔着壁纱橱,厅里的人声似乎也小了许多。 琉璃便守在茶水间的门口,若是来往有什么人她一目了然。 季重莲这才转头看向陆氏,缓缓在桌旁坐定,“季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氏一脸凝重地看向季重莲,这才试探着开口道:“裴夫人,刚才是山庙里的姑子找了过来,说是你们家六姑奶奶不见了!” “六姑奶奶……”季重莲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之后脸色猛地一变,抬头的目光幽冷如月光,“你是说季紫薇不见了?” “那可不就是她嘛!” 陆氏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重莲一眼,佯装头痛地抚额,“当时将你们家六姑奶奶送到山庙里不也是裴夫人您的意思?月娥在信里都和我说清楚了,夫人的意愿咱们自然不敢违,也确实是季紫薇太没德行,这才……” 季重莲挥手打住了陆氏的话头,直言道:“来禀报的人还说了些什么?那姑子走了吗?” 陆氏赶忙道:“禀报的人就说季家六姑奶奶不见了,我也知道这事情有些严重不敢擅自作主,正巧裴夫人也在这里,我便叫人将那姑子留了下来,若是夫人要问她话,我眼下立马让人带她进来!” 季重莲皱眉深思,这才点头道:“请季太太给安排一个清静的地方,我有话要问那姑子。[.超多好看小说]” 陆氏应了一下,转身便去安排这事了。 季重莲眉头深锁,食指轻轻磕响了桌面,脑中转过万千的想法。 季紫薇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 这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当时押了季紫薇去山庙时,她还特意给胡氏写过信,让胡氏派两个可靠的婆子守住季紫薇,万万不能让她给逃了,自然也不能再让她做出任何德行有亏之事。 这么久以来听说季紫薇都是安安分分的,那两个婆子也很是尽责……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其实季重莲也没想过将季紫薇关在山庙里一辈子,毕竟她还年轻,若是想通了真心悔悟,总有出来的时候,可是她却…… 不一会儿便有丫环来请季重莲,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 季重莲有些不放心,又让这丫环回头向敏福郡主告知一声,以免她担心。 刚刚在院子里坐定,那厢青石小路上便见着陆氏款款而来,在她身后是有一着灰色棉布袍的女子,头上戴了圆帽,只耳上的发鬓间露出一抹青丝。 季重莲是知道山中的家庙,那都是季氏族中犯了规矩或是德行有亏的女子呆的地方,并不是强迫要她们剃度,不愿意的也可以带发修行,眼前这姑子便是了。[.超多好看小说] “裴夫人,就是她了。” 陆氏站定在季重莲跟前,微微移开让出那姑子的面来,又道:“这是七叔公家的季元英,如今法号度英。” 季重莲点了点头,这才细细打量着季元英,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人很是消瘦笼在宽大的灰棉布袍中,她的下颌骨很尖,一双眼睛四处转溜着带着几分不安和紧张。 “度英师傅,”季重莲轻轻启口,“我是季紫薇的姐姐,想知道她是何时离开山庙的,到底只是离开了一阵,还是已经走了几天了,你如实说来!” 季元英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通身虽然没佩戴什么饰物,但那一身墨蓝滚银边的刻丝小袄已是华贵非常,身下一条银蓝色的长裙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又记起陆氏来时交待过眼前的女子是正二品的将军夫人,态度间不由多了几分恭敬,只道:“度微……喔,也就是夫人的妹妹季紫薇,她是在两天前不见了的,咱们先前还以为她是在山里打柴迷了路,当时主持师太还派了好些人去找,可都没有找到,直到回去后有人发现度微柜里的东西都不见了,连鞋袜都一并给带走了,这才知道她是跑了!” “跑了?” 季重莲沉下了脸色,心中思量了一阵,又向季元英问道:“那她在这之前可有什么异样?或是和什么人接触过?” 季元英想了想,才道:“之前几天倒是有人来看过她,一个是她的弟弟,还有一个好像是她的舅舅。” 季重莲面色一凛,对季元英道:“这事还请度英师傅回去告诉师太,请庙里的人暂时不要对外声张,等我回了娘家与祖母商量过这事后再作定夺!”说着又转头对琉璃使了个眼色。 琉璃心领神会,从袖袋里取出个秋香色绣卷草纹的荷包塞到了季元英手里,“小小意思,是咱们夫人给庙里添的香油钱!” 季元英原本还要推辞一番,可见着陆氏对她暗暗点了点头,这便道了谢收下了。 陆氏让丫环将季元英给送出了门去,又转头对季重莲道:“裴夫人尽管放心,领元英师傅来时我便让丫环专挑了小道避过了人群,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今日之事。” “有劳季太太了。” 季重莲对着陆氏微微颔首,“家中出了这事,实在不易久留,我这就代四太太与郡主向你告个罪,这就先回去了!” “应该的,”陆氏点头,殷勤地将季重莲引了出去,“我去送送您!” 季重莲差了人到前院知会了一声,想着季明宣与季崇宇也会跟着赶回来,这才坐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她简短地与胡氏说了这事,敏福郡主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眼下也不是她发问的时候。 胡氏满脸心焦,眸中也有些懊悔,“这是我的过失,眼见着过年这段日子两个婆子都兢兢业业地守着六姑奶奶,年后我便想着放着她们轮换休息一阵,以为六姑奶奶消停了下来,没想到……” 季重莲表情一凝,按住了胡氏的手,“眼下也不是怪谁的时候,脚长在她身上,她要走怎么防也防不了,”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让人将天哥儿给找来,还有他们柳家那个舅舅,只怕都要细细问问才是。” 胡氏沉着脸点了点头,车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季重莲觉着有些疲惫地闭了眼,仰头靠在了一旁的大引枕上微微歇息,等到马车停稳时,季家老宅已是到了。 到了宣宜堂的正屋时,人已经坐了一排。 季老太太当居主位,连季明慧与季明瑶都到了。 昨日季重莲他们到达丹阳时,季明瑶身子有些不适便没有出来见他们,但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将她也给惊动了。 季重莲目光一扫,便见着了坐在角落里有些战战兢兢的季崇天,她还没走过去,这小子便是全身一颤,有些惊惶地抬起了眼,“五……五姐!” “天哥儿,你姐姐出逃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季重莲注视着季崇天的一举一动,果然见着他先是一脸惊慌,然后连连摆手道:“不知道,五姐,这事和我全然没有关系啊!” “怎么没有关系?” 季重莲眉梢一挑,自有一股将军夫人的威严,“她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你丝毫不关心?” “我……”季崇天张了张嘴,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女子,只心底里生出了一股畏惧,低垂了目光避过季重莲的眼神,“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季明惠走了过来,拍了拍季重莲的肩膀,沉声道:“刚才咱们便问过天哥儿了,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看这事若不是他做的,多半他也知道点什么……他们那个柳家舅舅倒是不在了,去找他的人来回了话,说是洞子街角赁的那间小屋里早已是没有了人。” 自从柳姨娘过世之后,这个靠着她接济的弟弟日子自然也不好过,听说媳妇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他如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就是靠着每日里到处打打秋风混日子。 可他又怎么会和季紫薇搅在了一起? 难道季紫薇那里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图谋的? 这倒是让人一时猜不出来。 季重莲沉沉地闭上了眼,她大致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柳家舅舅帮着季紫薇逃了出去,这不就如鱼入江河,哪里寻去? 再次睁眼时,季重莲眸中寒光如电,冷冷地看向季崇天,“你姐姐跟你们那个柳家舅舅逃了吧?” “你知道了?” 季崇天心中一颤,震惊地看向季重莲。 “这还需要去猜吗?” 季重莲嗤笑了一声,“你可知道,她就这样逃出山庙,季氏宗族完全可以将她除名,今后她的生埋死葬与季家再没有一点关系。” “啊?” 这下轮到季崇天诧异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只是不想让季紫薇在山庙里继续吃苦受累,甚至为了他们这次出逃他还将自己的家底都抠了一半给她,回头被媳妇逮住了只怕又是好一顿骂。 “说得好!” 季老太太重重一掌拍在炕头小几上,稳稳地站起了身来,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面色沉凝,落地有声,“既然她如今做得出这种事来,咱们季家就当没有了这个女儿,何必还要去找寻,回头我就让老四去找族长说这事,直接将季紫薇在宗族里除名,今后她的生埋死葬与季家再无干系!” 季崇天彻底软了脚,想撑着方几站起来,没想到一下便滑到了板凳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柳姨娘不在了,父亲又对他不理不睬只顾着沾季崇宇的光,胡氏这个嫡母表面功夫做得漂亮,可根本不在意他们姐弟的死活。 如今柳家舅舅也走了,连季紫薇这个唯一亲近的姐姐都被宗族除了名,在季家他真的可谓是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季明宣与季崇宇随后赶到,而这事却已经尘埃落定。 后来季重莲想了想,这确实也是最好的办法,季紫薇被季家宗族除名,今后她不管在外干了什么寡廉鲜耻的勾当与季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曾经血脉相连的姐妹,到了今天终于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想到这,季重莲只能沉沉一叹。 第【237】章 探望石柔,话及海棠 季紫薇的事情到这里就算打住了,曾经在季家娇横跋扈的六姑娘,终于在经历种种挫折和打击之后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不管将来她是前程似锦还是穷途末路,都将与季家再没有一丝干系。[] 季老太太这么做也算是明智之举了,因为她料定了季紫薇不会再有什么前程,这样被关了家庙还能私自出逃的女子,还会有什么名声? 更何况她如今还被自己的宗族除了名,这就犹如过街老鼠,不说人人喊打,也绝对不敢活于光天华日之下,除非她隐姓埋名从头再来,可没有家族做依仗的女子下场会是怎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再说那个柳家舅舅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本事没有,好色贪财杠杠的,与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季紫薇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季重莲不知道季紫薇私下里许了柳家舅舅什么好处,但可以预见,这俩人的未来绝不可能好。 想着从前生活在季家老宅的点点滴滴,姐妹之间虽有罅隙,但到底也仅仅争斗于这个老宅里,大家知根知底,心眼再坏也是有限的。 可外面的人谁又能说得清呢?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季紫薇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抛开了季紫薇这事,季重莲又在季家老宅呆了几日陪陪季老太太,这才带着几个孩子与大姑母季明惠一道去看石柔母子了。 石柔嫁到与丹阳相临的平阳县,坐马车半天即到。 一路上季明惠与季重莲说起这个外孙,眉眼里都是数不尽的笑意,又抱了元哥儿在怀中逗乐,“耀哥儿月份虽还小,但个头却是不小,看着也不比元哥儿矮多少,像他爹爹一般浓眉大眼的。” 霜姐儿与筝姐儿一人一边趴在季重莲的膝头听得津津有味,她伸手揉了揉俩人的脑袋,不由笑道:“可是生出来的时候就壮实?” “那可不是,足足都有八斤呢!” 季明惠笑着点头,但想起当时的情景,眸中还难免闪过一丝担忧,“那么大的孩子,好多稳婆都说生不出来,还好菩萨保佑,柔儿痛了一天一夜,到底还是顺利地给生了下来!” “确实有些重了。” 季重莲想像了一下也是一脸后怕,这可是在医学条件落后的古代,若是一个不好,那可是一尸两命,想到这里,她不由叮嘱道:“姑母,若是柔表妹以后再生孩子,你可记得要提醒她,怀孕的时候虽然要补,但油腻荤腥也不可多食,还有甜的东西也少吃,若是今后孩子再怀那么大,可不一定有这次幸运!” 季明惠知道季重莲说的是肺腑之言,遂拍了拍她的手感叹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可柔儿这张嘴啊,怀孕的时候就管不住,今后再怀上我定要让她婆婆多管束着!” 季重莲这才点头笑了笑。(.无弹窗广告) 霜姐儿倚在季重莲的膝上,小手却是卷了一圈筝姐儿顺在颊边的乌发,仰头看向季重莲,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娘,那我生出来的时候重,还是妹妹生出来重?有没有耀哥儿重?” “你生出来的时候重些!” 季重莲笑着抚了霜姐儿的小脸蛋,又捏了捏筝姐儿的小鼻头,“筝姐儿与元哥儿都没有你重,不过要他们俩个加在一起的重量才能和耀哥儿比!” 霜姐儿惊讶地捂了唇,“哇!那耀哥儿不是个大胖子了!” 那边元哥儿也在起哄,手舞足蹈地喊着:“胖子,胖子!” 季明惠笑得合不拢嘴,只摇头道:“小孩子胖才好呢,多惹人爱啊!”说着捏了捏元哥儿的小肉脸。 霜姐儿却是一脸不以为意,坐正了身子道:“姑奶奶说得不对,娘说女子要瘦些好看,纤纤玉手杨柳腰,若是长得圆圆的不就像个冬瓜!” 季明惠哈哈大笑,“没想到咱们霜姐儿小小年纪也爱起美来,”说着刮了刮霜姐儿的鼻头,“怪不得姑奶奶从前见着霜姐儿还是圆圆滚滚的冬瓜样,如今竟然瘦成了根藤!” “我哪有圆圆滚滚?” 霜姐儿倏地红了脸,仰头看向季重莲急于求证,“娘,你告诉姑奶奶,我一直是那么苗条那么瘦,可美了!”说着已是撒娇地摇起了季重莲的衣袖。 筝姐儿乐得在一旁笑着,元哥儿更是看得大拍手掌,也不知道在起什么哄。 看着霜姐儿急切的模样,季重莲抿唇一笑,“是,我们霜姐儿一直是那么美那么苗条,压根儿就没胖过!” 霜姐儿这才满意了,下颌一扬,十分得意的模样。 看得季明惠直乐,“这孩子长大可不得了!” “那可不是!” 季重莲笑着附和了一声,又抱了筝姐儿在怀里,“还是筝姐儿让我省心,不挑拣不臭美,最可人疼了!” 霜姐儿不服气地噘了嘴,一张脸垮成了苦瓜,“娘说我臭美,我不依啦……” 车上众人哈哈大笑,季重莲又是好一阵安抚才将霜姐儿给哄开心了。 转眼间到了晌午,梁家的宅子已近在眼前。 石柔早抱着耀哥儿在屋门口张望了,身后跟了两个婆子和几个丫环,见着季家的马车停稳了笑着迎了过来。 季明惠与季重莲带着几个孩子依次下了马车。 “母亲!” 石柔笑着唤了季明惠一声,又对季重莲点头,“五表姐,我早就盼着你来了!”说着又转头看向几个小家伙,除了霜姐儿被季重莲牵着以外,元哥儿与筝姐儿都被奶娘给抱着的。 “这是霜姐儿吧,还有筝姐儿,元哥儿,可个个都是齐整的孩子,真是漂亮!”石柔一一看了过去,连声夸赞着。 霜姐儿眼睛一直盯着石柔怀中的耀哥儿,微噘了嘴巴,“表姨,这便是耀哥儿?长得可真是胖!” 石柔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是啊,咱们耀哥儿就是胖得很,能吃能睡的,一个奶娘还照顾不过来呢!” “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咱们先进门吧!” 季明惠笑着前来抱过耀哥儿,耀哥儿也不怕生对这个外祖母很是喜欢,小脑袋还不时地蹭着她的肩头。 “也是,我也不和五表姐客气了,婆婆还等着呢,你们一到便可以开席了!” 石柔说着便挽了季明惠的手向里走去,季重莲带着孩子跟了上去。 梁家的宅子不算大,三进的宅院,每一进有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两间再挨着了个倒座房,听说内院的后面又盖了座跨院连着个后花园,众人过了抄手游廊,穿过中堂,再进了一道垂花门便到了内院。 石柔的婆婆梁太太是个微胖的中年女子,看着年纪也就与季明惠一般,只是眼角多笑纹,为人很是和气,穿着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看着倒真是圆圆滚滚的很是富泰。 梁太太先与季明惠笑着见了礼,这才转向了季重莲,“这位便是裴夫人吧,我还说柔儿的好样貌是随了她母亲的,没想到季家的姑娘个个都长得标志!” 季重莲笑着向梁太太见了礼,“伯母也别这般见外,我是您的晚辈,便唤我一声重莲吧!” 梁太太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当下便唤了一声,“好,好,重莲!” 又夸赞了几个孩子一番,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给送了。 石柔这才拍了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季重莲,“只为了来接你们,倒是将几个表侄的见面礼给落屋里了,我这就让人去取!”说着已是转身吩咐丫环去取。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让琉璃将自己准备好的云纹金丝荷包递给了耀哥儿的奶娘,笑着对梁太太道:“离京前特意在灵隐寺请师傅开过光的玉牌,上面刻了耀哥儿的生辰八字,保佑耀哥儿健康成长,无病无灾地过一生。” 梁太太笑着看了季重莲一眼,“你倒是有心了。” 等着丫环从屋里取来了东西,石柔这才给几个孩子挂在了腰间,转头对季重莲道:“是我亲手缝的几个香包,里面放了些驱蚊的艾草还有金银铜钱,就是讨个吉利,五表姐可别嫌弃!” 季重莲笑着拉起了石柔,“你有这份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梁太太这才让人摆了席,一顿饭倒是还吃得融洽。 饭后由奶娘看着几个孩子去了炕头上玩,大人们便在一旁闲聊。 石柔拉了季重莲的手到一旁说话,“听说郡主也跟着一同回了丹阳,今日怎么没过来?” “宇哥儿带着她到处逛去了,只怕眼下也不在丹阳,倒是离开时咱们会一道走。” 季重莲如实说道,石柔一阵惋惜,“早就听说贵妃娘娘天姿国色,料想郡主也是姝颜无双,没想到这次仍然没见着,若不是我大着肚子,去年也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那还不容易,”季重莲笑着嗔了石柔一眼,牵了她的手道:“你与咱们一道走就是,回娘家住上几天,包管能瞧见他们小俩口,怎么说也是亲戚总要混个脸熟,不然以后在大街上碰到都不认识。” 石柔有些为难,“若是我走,那耀哥儿一定也跟着我,他祖母又舍不得他,一天不见着都念得慌,再说相公三天也要回家一次,我,我……” 季重莲笑着打趣道:“敢情这是舍不得表妹夫,还拿我们耀哥儿做伐子!” 石柔脸红地推了季重莲一把,满脸的娇嗔,“表姐你说到哪里去了!” 季重莲看了季明惠那方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夫妻恩爱是好事,姑母可还等着三年抱两呢!” 一番话说得石柔又红了脸,转而说了其他,“五表姐,前段日子我在平阳竟是见到了二表姐。” “喔?” 季重莲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 季海棠是从上京城离开有一段日子了,她一直想走季重莲的路子与宫中的贵人搭上线,无奈季重莲一直不接招,之后敏福郡主也渐渐疏远了她,眼见不能成事还耗费了许多时日,季海棠这才带着茵姐儿灰溜溜地离开了上京城,只是知会了季重莲一声,临别时连面也没见着。 “我看二表姐一脸憔悴,倒没有从前见着的那份光鲜,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石柔一脸不解的模样,“我与她在茶楼里坐了一会儿,她也是急冲冲地走了,兴许是郡王府里有什么事吧!” “那你可见着茵姐儿了?” 茵姐儿的懂事和乖巧挺让人心疼的,即使季重莲如今不太喜欢季海棠,私心里也希望茵姐儿能够过得好,至少别在她娘的阴影里过一辈子。 石柔想了想,又摇头道:“倒是没见着,就二表姐一人,还带了两个丫环婆子,我看她轻车从简,坐的那辆马车也没有打上郡王府的标志。” “回头我给二姐写封信去,探探她的口气再说。” 季重莲微微皱眉,难不成真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也好,”石柔点了点头,委婉道:“虽然二表姐如今性子有些变了,但想着从前你们那么好,都是姐妹,能帮衬的就帮衬一把吧,想来她在郡王府也不容易。” 季重莲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叹了一声。 是啊,季海棠表面是风光了,可她的身份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妾室,妾室的地位如何,妾室孩子的命运又会怎么样,那的确是充满了无数风险与变数的。 就连季海棠爬上了世子侧妃的位置,也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看不见的厮杀与抢夺,或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慢慢地造就了她如今的性子。 季重莲他们一行在梁家住了两天,倒是也见到了石柔的夫君,一个看上去很憨厚淳朴的男子,五官上算不得出挑,可看向石柔的目光倒是很温柔,是个会心疼人的。 季重莲在一旁对着季明惠暗暗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表妹夫过关了。 季明惠这才满意地翘唇一笑。 ------题外话------ 手中还有票票的妹子们请投,谢谢啦~ 第【238】章 王府逢难,千金散尽 季重莲给郡王府去了信后,迟迟没有收到季海棠的回信,因季崇宇赶着回京,众人也不便多留,三月初时便启程返京了。[.超多好看小说] 初春时冰雪融化,河道已开,季重莲他们坐的大船一路顺风顺水,节省了一半的路程,不过三月中旬便已抵达上京城。 回到将军府后总觉得有些空旷,即使朱管事与采秋夫妇尽力将府里的气氛营造的喜气洋洋,季重莲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男主人不在府中,的确是有些清冷了。 季芙蓉这次因为要在婆婆床前侍疾所以才没有回乡祭祖,季重莲他们一行回将军府后,她这才赶着来拜访,又说起了大太太的事,“原本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耽搁了这才没有回丹阳,怎么知道母亲却是突然来了上京城里,只怕刚好和你们错过了。” 季重莲笑着点头,“我也是回了老宅才听四太太说起,听说大伯母是来找宝哥儿了。” “那可不是,”季芙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原本还以为母亲想不开,如今她能自己走出来最好,宝哥儿现在也听话懂事了,她便想着给他们看看孩子,下半辈子含饴弄孙也就过了。” “这样挺好的!”季重莲笑了笑,又问了季芙蓉家里的事,“你婆婆可是好些了?” “反正还那样吧!”季芙蓉叹了一声,“也就汤药保着,年前还挺好的,年后不知道怎么地就……” 季重莲也去赵家看过赵老太太,老太太那模样疑似中风,这老年人的身子说不准,眼下虽然恢复了知觉,可却是说不出话来了,一双腿也不听使唤,只能在床上躺着,想想也有些可怜。 季重莲拍了拍季芙蓉的手背,安慰道:“老年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大姐尽了本分就好!” “嗯,”季芙蓉点了点头,“紫阳也是这样说的,也许赵家是行医出生,所以对生老病死也就看淡了,你不知道连凌哥儿也是一副老成的模样,真不知道该让我说什么好……” “我瞧着凌哥儿还好,”季重莲笑了笑,“虽然不像别的孩子这般跳脱,但到底尊重你这个嫡母,又是你一手拉把着长大的,将来也只有孝顺你的份。” “只要凌哥儿将来过得好,我和紫阳就心安了。” 季芙蓉笑了笑,又问起了石柔的事,“可将我给耀哥儿准备的东西带到了,他喜欢不喜欢?” 季芙蓉知道自己回不去丹阳,这才赶了些衣服小衫,等着耀哥儿半岁时夏日穿正好。 “他大表姨做的东西他怎么不喜欢?”季重莲笑道:“柔表妹还夸你针脚细密呢,若是让她自个儿做,这小衫绝对做不了那么服帖,更何况你选的花样子可是在平阳没有的,那可不是更新鲜了!” “他们喜欢就好!”季芙蓉这才放下了心来。 季重莲心里想到了季海棠的事,又与季芙蓉说了一遍,“也不知道郡王府是不是出了事,二姐那么爱重仪表的,真难想像她憔悴的模样,还有那坐的马车,竟然不是郡王府的……” 这种种疑点盘缠在心间,季重莲料定季海棠是真的有事,可到底是什么,说实在的她心里虽然有些担忧,可想到季海棠做过的种种又不想探究得深了。 若是季海棠还念着这些姐妹,有困难求到她跟前来,能帮忙的她一定帮忙。 可就怕她这个二姐拉不下这份脸面来! 季芙蓉却是一脸担忧,心中的帕子都绞紧了,“海棠从前就不爱将自己的事情说与别人听,虽然如今看着光鲜了,但却离咱们越来越远……若是郡王府真的出事了,只怕她躲咱们还来不及,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咱们的!” “我想也是……”季重莲叹了一声,“怪不得我给她写了信也迟迟不见回音,只怕……要不我托人去打听打听,总要知道点什么,不然大家这心都静不下来。” “嗯,就这么办吧!” 季芙蓉点了点头,“有消息你立刻派人知会我一声。” 季重莲应了下来,俩姐妹又聊了一会儿,想着家里的婆婆季芙蓉到底不好久待,这便起身告辞了。 到了五月,季重莲终于打探到了郡王府的消息,整个人都震惊了,赶忙让人请了季芙蓉过府叙话。 季芙蓉来得也快,行走间脚步生风,一脸的焦急,待见着季重莲也是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脸色一变,这才上前来握了她的手问道:“可是真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季重莲点了点头,连声感叹,“二姐瞒得咱们好苦!” “你坐下来细说!”季芙蓉只觉得牙齿都有些打颤,不由将季重莲的手又握紧了几分,面色凝重道:“可是海棠出了事?” 季重莲苦涩地摇了摇头,眸中一片晦暗,“是郡王府出了事,听说老郡王已经过世,郡王府被抄了家,就连世子爷都疯了……” “什么?” 季芙蓉只觉得眼前一黑,脚步晃了晃,季重莲赶忙将她扶着坐下,又让琉璃倒了杯提神的清茶递给她喝了。 季芙蓉缓过了这口气,这才抚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重莲,“这消息可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下海棠和孩子又在哪里?” “应该是真的。” 季重莲沉默地点了点头,“老郡王爷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早就很多人眼红了,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了什么原由被抄了家,可郡王府确实是败落了……” “世子爷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世子妃也自个儿回了娘家,至于二姐和两个孩子,我还没有打听到他们的下落。” “这……怎么会这样?” 季芙蓉还是不敢相信,心中戚戚,“好好的郡王府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世事难料啊!”季重莲感叹了一声,“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二姐和孩子们的下落。” 连郡王府都没有了,世子妃也了无牵挂更不可能带着两个不是她所生的孩子回娘家,这两个孩子必然是跟在季海棠的身边,可他们母子三人能去哪里呢? 季重莲担忧的是,若是季海棠真地有心想要躲着他们,只怕他们根本找不到人。 “丹阳那边也没有消息,他们必定是不会回去的。” 季重莲思考了片刻,缓缓道:“二姐有没有可能去投靠洪姨娘?” “可洪姨娘眼下和我母亲住在一处,”季芙蓉咬了咬唇,面有难色,“你知道我母亲那性子,若是得知郡王府出了这事,她必定是不肯收留二妹他们的。” “那咱们只有再派人去找找了。”季重莲想了想,又道:“回头我便去宫里打探消息,怎么着如今这郡王的封号并没有被废,若是……若是能走通了宫里的关系,指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虽然不能再坐拥郡王府曾经的财富,但若是季海棠的儿子能被册封为世孙,朝廷每年也有禄米和饷银发放,至少全了郡王府曾经的脸面,或许这样季海棠能够稍感安慰吧! 季芙蓉黯然道:“如今也只能依你的办法去做了,不管当不当得上世孙,他们母子几人的平安最重要!” 季芙蓉离开之后,季重莲便约了敏福郡主一同进宫,在路上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敏福郡主有进宫的牌子,而且她与皇贵妃是亲姐妹,宫里的人也不会过多地盘查。 至于皇后曾经给季重莲的那块凤令,若非必要她也不想再使用,因为这会意味着她与皇后的关系将纠缠不休。 敏福郡主一脸惊讶,想到她与季崇宇成亲那阵见着季海棠珠光宝气的模样,不由一阵唏嘘,“这事倒真没听娘娘提起过,不过这前后的变化也当真是快,不过才几个月的光景就天差地别了!” 季重莲苦笑一声,“谁能想得到呢?若不是如今找不到她的人,我也不会想到进宫去求贵妃娘娘。” “嗯,钱财乃身外之物,眼下最重要的是人没事才好。” 敏福郡主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安慰季重莲道:“不管老郡王曾经犯了什么事,如今家都被抄了,再多的钱财也充了公,祸不及众,下面的人何其无辜,若是能为二姐的孩子正名,我也会尽份力的。” 到了皇贵妃的永福宫,许是已经知道了季重莲的来意,便直言道:“本宫知道裴夫人是为了敏怡郡王府的事情而来。”说着便挥退了左右,只她们三人近前说话。 季重莲恭敬地给皇贵妃行了礼,这才道:“贵妃娘娘体察,臣妇的确是为了我家二姐的事情而来,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臣妇就是想求一个明白。” 皇贵妃摇了摇头,一声轻叹,“老郡王这爵位都是传了几辈人了,他们坐拥江南富庶之地,眼红者无数,这次便是被老郡王下面的参政给逮住了把柄参了他一本,不过皇上念在本源同宗的情份下也只是将他们的家财充公罢了,没有祸及家人,只是本宫听说老郡王承受不住这打击已是去了,至于世子疯了后也是下落不明,世子妃无所出,你二姐倒是生养了一对子女,是吗?” “贵妃娘娘所言不虚,”季重莲低垂了目光,神情黯然,“可我二姐如今带着孩子下落不明,只怕也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如今的惨状。” “那么你今日来……”皇贵妃审视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又瞧见敏福郡主期望和乞求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叹,“到底是有何事求本宫?” 季重莲这才抬起了头来,肃声道:“娘娘,臣妇是想请娘娘代为向皇上说情,册封我二姐的孩子为世孙,也算是给郡王府最后这点血脉正名!” 皇贵妃轻哼一声,忽地便笑了,“你这主意倒是打得好,可平白无故地皇上为什么要册封一个庶子为世孙?” “娘娘,如今世子虽然下落不明,可也并未休妻,世子妃便自去了娘家,将郡王府一众都抛在了脑后,想来今后也不会守着这已经没落的郡王府,再说两个孩子也非她亲生,改嫁是迟早的事。” 季重莲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极其认真地看向皇贵妃,“可我二姐生下的孩子却是世子的血脉,如今虽然不知去向,但臣妇私心里想着,若是皇上能向天下发出皇榜,册封世孙,指不定我二姐便能带着孩子回来。” 敏福郡主也在一旁附和,话语恳切,“是啊娘娘,您就帮帮我们吧!” “敏福,你不要说话!” 皇贵妃冷冷地扫了敏福郡主一眼,话语中的威慑很是明显,又转向了季重莲,道:“裴夫人,你的想法是没错,这份姐妹之情也很让本宫感动,可是本宫又为什么要帮你向皇上说情?” 季重莲眸中神色挣扎不已,最终是咬了咬牙,跪在了皇贵妃跟前,仰头道:“娘娘,您从前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臣妇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只是朝堂的局势也不是咱们这些妇人能够左右的,就算我应允了您什么,可男人们一旦做了决定,那也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可以随意改变的。” “但是我可以答应娘娘,若是今后真的风云变幻,我也会极力劝我夫君站在娘娘和小皇子一边,”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敏福郡主,“更何况郡主如今已是我的弟妹,咱们是一家人!” 敏福郡主在一旁很是着急,“娘娘,裴夫人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您就应了她吧!” 皇贵妃一挥手阻止了敏福郡主的聒噪,思虑半晌,才缓缓道:“如今郡王府已是千金散尽,早已是个架空的壳,若是仅仅封个世孙又没有实权,想来皇上还是肯的,对外也能显示出皇上的宽厚仁慈。” “娘娘!” 季重莲心中一喜,满脸希冀地看向皇贵妃。 “不过,”皇贵妃脸色一肃,“希望裴夫人能够记得今日对本宫的许诺,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希望裴大人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季重莲目光一凝,只觉得心头微微收紧,双手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磕拜道:“臣妇一定记得今日所言,在此磕谢娘娘大恩!” ------题外话------ 最后两天过年了,手中的票票快投吧姑娘们~ 第【239】章 心情复杂,军中磨练 离开永福宫时,季重莲的心情复杂极了。[] 也许她不应该为了季海棠做出这样的承诺,可此一时彼一时,她是真地担心他们的安危。 小皇子还那么小,今后更是存在着种种的变数,不过不可否认的,她的心已经在渐渐倾向了皇贵妃一方。 就算仅仅是为了敏福郡主。 若是皇贵妃母子蒙难了,难道敏福郡主能够独善其身? 而敏福郡主又是季崇宇的妻子,从种种关系牵扯上来看,她是注定要投入到皇贵妃一方的阵营,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可裴衍那方会怎么想,会不会怪她擅自做了决定,将他置身在一个两难的境地? 但处在那个的位置,她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念及从前的点滴,她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季海棠带着孩子流落在外,两个孩子还那么小,茵姐儿更是懂事听话得让人心疼。 若是皇贵妃真能劝得皇上册封季海棠的儿子为世孙,到时候这母子三人平安归来,她一定会写信给裴衍细细告诉他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会怎么怪责她也绝无怨尤。 不过依裴衍的性子,顶多也就是会数落她一番,真要说什么重话,只怕他也是不忍心的。 想到这里,季重莲又是一叹,她是仗着裴衍的纵容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其实想想心里也觉得有丝惭愧。 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做了,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回程的马车里很是安静,敏福郡主不时地看看季重莲的表情,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姐姐,今日娘娘是过分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敏福郡主试探地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重莲的表情。 季重莲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拍拍敏福郡主的手安慰道:“本来便是我强人所难了,娘娘能够应诺下来,多少也是看了几分你的面子。” “姐姐再这么说我都要无地自容了,”敏福郡主垂了目光,咬了咬唇话语低沉,“若不是姐姐许下那样的承诺,娘娘她也不会权衡再三答应了下来,我什么力都没有出到,姐姐这样说我更觉得惭愧……” 季重莲捏了捏敏福郡主的手,缓声道:“这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也不是娘娘想要的最终结果……但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大限度,多的我也不敢保证什么。”说着已是轻声一叹。 “姐姐……”敏福郡主拉着季重莲的手有些欲言又止,“娘娘如今的心思就连我也猜不透了……不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知道姐姐的性子,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一定站在姐姐这方!” 季重莲看了敏福郡主一眼,即使她只是随口一说,也让人心里生出几分感动,“你就不怕娘娘埋怨你?” “到了那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了。” 敏福郡主吐了吐舌,“再说你们大宁有句话,叫嫁夫从夫,我已经是季家的人了,自然事事要以季家为先,以我的夫君为先!” 季重莲笑道:“宇哥儿能娶到你,着实是他的福气!” 俩人将这个话题谈开之后,倒没有了先前的窒闷及压抑,估摸着马车走到了北坊市外的青龙街上,季重莲这才叫停了马车,吩咐琉璃去周记买些点心。 “霜姐儿就爱吃这家的雪花杏仁片,还有金钮酥,刚才我特意吩咐了车夫从这经过,我想给她买上一些,待会你也带些回去尝尝。” 季重莲撩了帘子向外张望了一阵,周记的门口已是排起了队,索性人不算多,约莫等个半刻钟便能买到。 敏福郡主的目光也顺着望了出去,笑道:“看来这家店的生意确实好,我也跟着霜姐儿添一次口服。” “若是吃得喜欢今后差人来买就是,周记的品种多,点心甜而不腻,吃起来很是爽口。” 季重莲与敏福郡主闲话家常,不知不觉时间便已经过了,待到回到将军府时已近黄昏。 敏福郡主到季宅门口落了车,马车便直接驶进了将军府里。 经历了一天的疲惫,此时的季重莲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让琉璃提着从周记买来的点心,笑着去面对她的孩子们。 * 甘肃的夏天总是烈日当空,但却少了南方的湿热与北方的干燥,早晚温差大,偏凉,但却算不得很热。 裴衍坐在护城河外的一颗大树上,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宽厚的树干上,仰着头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 太阳的光线斜斜地照了过来,透过斑驳的树荫打在黄黄的信纸上,黑色大字透着光亮,似乎还有一股清淡的墨香萦绕在鼻端。 裴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倒真是给我出了难题!” 上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季重莲也一一都说给他听过。 但自从敏福郡主被皇上赐婚给季崇宇之后,似乎一切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当初就是不想被皇权给左右,这才暗中打通了关节被调到了这遥远的甘肃来,若是仍然待在上京城里,只怕他也会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 而这一点,他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季重莲,也只是怕她难过而已。 为了季崇宇的婚事,裴衍知道季重莲没有少去奔波,只是皇命难为,但好在最后这俩人是真的两情相悦,这亲也算结得不冤枉。 可季崇宇娶了敏福郡主,他们也无可避免地被归到了皇贵妃那一边,即使他私心里还想着抗拒,但也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或许当时的的皇上不是这么考虑的,借着敏福郡主下嫁给季祟宇这事,是不是也在间接提醒他,不可以与皇后一党走的太近? 这样两方不信,各方猜疑,他才能做只忠于皇上的纯臣! 再到季海棠这事,不过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罢了。 他真不知道季重莲在纠结什么,他会怪她吗?自然不会! 他的妻子重情重意,为他照顾着孩子,守着那个家,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未来的事情不是还没有定吗,到了那一天再做选择也不迟! 这样想想,裴衍无声地一笑,将信纸折叠好后放进了怀中,随手挑起脚边的石头扔进了河水里。 小小的石头蕴着劲道竟然在河面上嗖嗖嗖地飞了几下,跨过了河道,落在了对面的河岸上。 那里正站了一群在烈日下赤膊对阵的士兵,一阵喝哈声响起,便有士兵在既定的动作下被另一名士兵摔倒在地,激起一地的烟尘。 裴衍微微眯眼望了过去,待看清其中一人时,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石强到底还是落在了他手上,他可没忘记这小子曾经怎么对待过季重莲。 虽然看在季明惠的面子上他不会怎么为难这小子,但石强既然是从基层的小兵做起,免不了要受一番挫磨了。 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就在来人以为裴衍不查时陡然出招,那伸出的手掌却被他一记鞭腿倒踢在了掌心上。 毕焰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忍不住倒退了三步,夸张地连声抱怨,“你要不要那么狠?你这是要我老命!” 裴衍转回头,斜斜地睨了毕焰一眼,抱臂在胸,“我看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信不信?”这明显就是一种暗示加威胁。 毕焰扯了扯唇角,谄笑着上前道:“别啊,虽然我这是烂命一条,可也经不起折腾的,总兵大人若是有火气要泄,大不了我帮您找几个……”被裴衍冷冷的目光一扫,毕焰立时打了个机灵,生生地将要说出口的话换了个词,“帮您找几个新兵蛋子磨练磨练?” 毕焰说着已是走到了近前,举目一眺,正好望见了石强的身影,他灵机一动,道:“我看那个石强就不错,大人不愧是公正的楷模,就算是自己的亲戚也绝对不寻私,我看石强在您的栽培下已是茁壮成长,可是比其他新兵要强上几倍!” 裴衍认同地点头,拍了拍毕焰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哎,这样磨练他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玉不琢不成器,莲儿她大姑母对石强期望颇高,若是不将他练成一副铜皮铁骨,再在战场上折了的话,我就真的没脸见莲儿了!” 其实季重莲早已经写信告诉了他石勇还活着的事,可家人却一致地瞒着石强,还不是觉得这小子性子冲动沉不住气,送到甘肃来当兵也就是希望石强能磨练出来,而他不过顺势搭把手,这也是为了石强好。 “大人用心良苦,石强一定能够体会到的!” 毕焰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腹诽,裴衍这哪里是在磨练石强,明明是公报私仇,这男人心眼就是小,连他从前犯过的那点错也被死死揪着不放,这不刚到甘肃的前三个月他不也是被派到马厩里扫马粪吗? 好不容易熬出来了,那样与马粪为伍的日子他可再也不要过了。 “那……” 裴衍眉梢一挑,目光不由向对岸瞟了过去。 毕焰立马会意,神情一肃,道:“大人尽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衍微微翘了翘唇角,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负手远去。 看着对岸那昂然而立的身影,毕焰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石强今天又有得受了。 不过等着将来石强顺利出师以后,他一定会以前辈的血泪教训告诫他,宁得罪小人,莫得罪裴衍,不然真是贻祸无穷啊! ------题外话------ 过年了过年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对依然坚持看文的亲们有奖励,留言吧,你懂的!顺便再把票票交出来哈,评价票还有的亲们别浪费了,连同月票一起投了吧! 第【240】章 凄惨海棠,美梦破碎 皇榜的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 季重莲不过在将军府里坐等了一个月,便等到了季海棠的到来,这让她欣喜不已,她努力了这么多如今总算是有了回报。 只是此时的季海棠不再光鲜亮丽,一身丁香色梭布细纹褙子让她显得有几分寒酸,面容憔悴,苍老了十岁不止,连那伸出的两只手上都布满了干裂后愈合的小口子。 “二姐!” 见到这样的季海棠,季重莲心中惊诧不已,赶忙上前扶了她坐下,目光又向外望了一眼,“二姐,怎么没见着茵姐儿与岷哥儿?” “他们没跟着我一起来。” 季海棠抿了抿唇,眸中一片苦涩,只是见到季重莲的面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目光始终低垂着,两手在身前绞紧了。 等着琉璃上了茶水后,季重莲挥手让她退了出去,这才关切道:“二姐,我是之后才听说郡王府出了事的,可那个时候四处找你,却怎么也得不到你的消息,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事……说来话长。” 季海棠瞄了一眼身旁小几上的粉白瓷茶蛊,上面描摩精致的山水图,她细细地捧在了手上,茶水不烫,瓷器与掌心相触也很是温良,这样的感觉可比她如今这双手还要细腻,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果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二姐,你我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季重莲凝神看向季海棠,“若是皇榜不出,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永远不回来寻我们?你可知道大姐有多担心你?!” 季海棠只觉得鼻头一酸,热泪盈上心头,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看向季重莲,泣声道:“五妹妹,果真是你帮了我们……” 若不是季重莲,她实在想不出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手眼通天,扶起他们这座已倒的郡王府,让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寻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可她从前……想到从前的种种,季海棠更觉得羞愧,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妃,就真的可以目中无人了?进而将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 她当初真是疯了吗? 她可以依仗的只有郡王府,而郡王府倒了,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这个发现让她顿觉悲凉,原来她忍辱负重了那么久,终于熬到儿女双全了,只一个打击便能让她所有的经营和努力不复存在。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两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 季重莲拿了帕子为季海棠拭泪,又轻声劝慰了一阵,等着她平静下来。 季海棠将帕子递还给季重莲,原本细滑的丝绢帕子上已是勾出了几条丝线来,“对不住,瞧我这双手,将这帕子都带起了丝……” 季重莲心中酸涩,只握紧了季海棠的手道:“二姐,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意对我说吗?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我……” 季海棠咬了咬唇,只觉得满口的苦涩。 回想起那一天,真的是犹如噩梦的开始,其实细细想来一切还是有征兆的。 例如她来上京城参加季崇宇的婚礼,临走时世子还叮嘱过她,一定要与宫中的贵人搭上线,是不是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可她还被傻傻地蒙在鼓里。 直到老郡王身死,郡王府被抄,那时的她顿觉天都塌了。 世子爷其实没有疯,他不过是装疯而已,因为郡王府一倒,便有人翻出陈年旧帐来要求他们清还,可他们手上哪里还有现银? 她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可无奈要糊口,她只能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来养活他们。 茵姐儿还算懂事听话,能够帮着她做些事情,可岷哥儿完全是被宠坏的孩子,每天哭闹不止,着实让她很是头痛。 她也曾想着回到娘家求助,可一想到自己从前曾经做过的种种,那双腿便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无法想像姐妹们嘲弄奚落的眼光,那些亲朋们不屑与鄙夷的注视,估计这会让她发疯! 或许以前的她会为了生活摇尾乞怜,但经历过这一切,她才知道尊严比什么都重要,若是要让她匍匐乞求,她真地宁愿去死! 可她还有一双儿女要养活,怎么办?怎么办?她焦虑得几乎白了头发。 好在后来世子爷寻到了他们,说是有几处藏金的地方是他与老郡王从前预留的,若是能够重新找了出来,也够他们一家子生活的了。 这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事实证明了他们不会那么幸运,几处藏金的地方早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经被人掘了去。 这下世子爷彻底傻眼了,望着那一拨一拨的黄土痴痴地发笑,最后终于是疯了。 季海棠无奈心死,但还是拖着世子爷回到了她与孩子们的住处,不过是穷乡僻壤里一间茅草房,还是一个瞎眼的婆婆可怜他们母子三人无处容身这才借给他们暂居的。 她一个人要负担四个人的生活,这样的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可想而知,所以除了接了邻里们的活计,她只有到县城里打零工。 好在茵姐儿能够帮忙照看着岷哥儿,可世子爷毕竟是大人了,就算他疯了茵姐儿也看不住他。 终于有一天,在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听到了世子爷坠井身亡的噩耗。 那一瞬间她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也许是解脱,也许是恨不得能追随而去的轻松向往,可她终究是倒在了那张平板床上默默地流泪。 死了的人的确是解脱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她找到了世子爷留下的一张房契,那是他们去上京城时下榻的别院,可她根本不敢回去住,因为上京城里有她的姐妹在,她有什么面目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再说没有了权势,那栋别院她也守不住啊! 指不定寻债的人来了,赔了别院是小,若是还要牵连到他们母子三人,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还是留在了这里,她熬啊熬,度日如年! 好在她终于看到了皇榜,在那一刻她热泪盈眶,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仅有的行囊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京城。 世子爷已经去世了,被她葬在了那个小乡村里,所以她的儿子岷哥儿已是当之无愧的世子,等着他成年后更能继承郡王的爵位。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守着儿子顺利长大承爵,女儿再找户普通人家给嫁了,一家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足矣。 到了上京城后,她先在官府里备了文书,将一应事宜交待完成,又回到了那座别院。 从前她不敢去别院,是怕讨债的人追上门来,可如今岷哥儿已经正了名,他们也不用再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郡王府的债她可以背下,慢慢还就是了,谁叫她是岷哥儿的娘亲呢? 可那些人想来也不敢过分了,毕竟这是在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要顾忌得紧,因为他们如今已不再是默默无名任人欺凌了。 但是别院已经与她当初住下时很不一样了,那些悬挂摆放的古董字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连上好的红木家私都被搬了个空,还好她已经经历过了种种打击,眼前的一切也不至于让她绝望。 至少这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们,他们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从头再来。 别院里还留着两个从前郡王府忠心的老仆,凑和着他们几人也能将就着过,只等着朝廷给岷哥儿的禄米和饷银发放下来,她也能再去买两个丫环和一个灶上的婆子。 忙妥完这一切,她想到了季重莲。 为什么会出这个皇榜,想必是事出有因。 皇上已经下令抄了郡王府,又怎么还会对他们这些孤儿寡母心存善念,一定是有人帮助了他们。 可除了季重莲,她想不到其他人。 季芙蓉是大姐,虽然对她不乏关心,但到底只是一个坐馆大夫的妻子,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够直达天听。 季重莲是二品命妇,她能出入皇宫,更何况皇贵妃的妹妹敏福郡主还是她的弟妹,没有谁的先决条件能够赶上她,若是有人能帮这个忙,非季重莲莫属! 季海棠怀着一颗忐忑和愧疚的心,终于还是登上了将军府的大门。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季海棠抹干了眼泪,经历过这样沉重的打击和变迁,她已经能够调整好心态来面对一切。 其实有时候回头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让她有了一种过尽千帆的平和与淡然,有时候成长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并不需要漫长的时间用作沉淀和累积。 “二姐,你受苦了!” 季重莲眼眶发红,紧紧握住了季海棠的手。 她无法想像季海棠受了多少的苦,但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过了,将来有她们姐妹互相扶持着,就算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还好!” 季海棠感叹了一声,“当时走的匆忙,就怕那些债主欺上门来,我曾经以为郡王府是多么富有,没想到却是墙倒众人推,那一刻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回到了上京城里,我心头也清明了许多,既然岷哥儿如今承了世子之位,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上门来,我的嫁妆虽然不多,但守着那间铺子再加上岷哥儿的米禄,咱们一家几口还是足够生活的。” 季重莲点了点头,有些心酸,“若是二姐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得闲了也带茵姐儿与岷哥儿来串门子,许久不见茵姐儿了,我怪想她的。” 季海棠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好。” 俩姐妹又闲话了一会儿,临到季海棠离开的时候,季重莲又让琉璃包了些衣服给她,见季海棠想要推拒,忙道:“从前做的衣服也没穿得过来,我见着几个颜色是二姐从前喜欢的,你就不要嫌弃了,还有茵姐儿与岷哥儿,回头我便让人去府里给他们量量,做几身新衣服,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一点表示,你若再推拒就是真不拿我当姐妹了。”说着已是佯装生起气来。 季海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过几日便带两个孩子到将军府坐坐,到时候也请她将季芙蓉一道给请过来,季重莲自然满口答应,亲自送了季海棠出门。 第二日季重莲又去了一次赵家,将季海棠的消息告诉了季芙蓉。 “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估摸着再给他们打一套黄杨木的家具,贵重的二姐也不肯要,但孩子们好歹能够住的舒服些。” 季重莲感叹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让人去到季海棠家里,趁着给两个孩子量衣服之际四处打探一番,恐怕也不会知道他们眼前的近况。 季芙蓉早已是哭红了眼,稍稍稳定了情绪后,才道:“当初母亲给二妹妹的那间铺子营利也不见得有多好,若是靠着那个营生,只怕也是勉强糊口。” 季重莲点头道:“好在如今咱们姐妹都在上京城里,相互走动着,要帮把手也便宜。” “我也等不了了,要不今儿个咱们便去他们家看看?” 得知了季海棠的近况季芙蓉怎么还坐得住,不过她刚一提议便被季重莲给否决了,“二姐只怕不想让咱们看到她目前的近况,若是大姐实在想见着人,明日我便请二姐带着孩子过府一叙。” “咱们姐妹还有什么见外的。” 季芙蓉苦着眉摇头,叹道:“就依你所言吧,好歹还是给二妹妹留一分面子。” 季重莲笑着点了头,季海棠与孩子平安就好,她心中的大石也算是放了下来,到时候再给丹阳那方,还有洪姨娘那里报个平安,只怕洪姨娘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了。 ------题外话------ 本月最后一天了,姑娘们包里还有票票的别浪费了,投吧投吧!新年快乐! 第【241】章 纨绔幼子,亲情顿悟 洪姨娘是怀着忐忑及不安的心情坐在将军府的偏厅里,倒是与她当初刚刚知晓季海棠消息时的急迫与关切判若两人,因为她不知道女儿是否愿意见到她,还有那未曾蒙面的外孙们,他们是否愿意有她这样一个做着别人妾室的外姨祖母? 季芙蓉就坐陪在一旁,看着洪姨娘那模样不由感慨地摇了摇头,轻声劝道:“洪姨娘,二妹妹如今已是变了许多,也不像从前回娘家时的模样,您不用紧张,待会见到人就知道了。”说着还求证似的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季重莲,想得到她的肯定。 季重莲淡笑着点了点头,望向洪姨娘,“大姐说得对,二姐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已经对名利看淡了许多,亲情的重要相信她如今已经深有体会。” 即使季重莲姐妹这样劝着,可洪姨娘紧张的心情并没有缓解多少,她只是牵唇笑了笑,可明显的面部肌肉还是有些僵硬,那样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别扭。 季芙蓉试着想要缓和一下洪姨娘的情绪,转而聊起了大太太,“今日您出来,母亲也应该知道了吧?” 洪姨娘怔了怔,眸中掠过一丝晦涩的暗光,低垂着目光应了一声,“太太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好出来。” “若是母亲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季芙蓉起身对着洪姨娘曲膝一福,“您知道她那个性子,自从父亲去世后便足不出户,性子难免有些偏激了,若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要与她计较!” 洪姨娘泪眼蒙蒙地抬起了头,却是笑着道:“大姑奶奶也别说这些,我伺候太太几十年了,她的脾性到底还是了解的,如今老爷也不在了,咱们虽然与宝哥儿夫妻住在一起,但那小俩口的生活也不好去打扰,也就咱们俩人做个伴,知道她的性子我让着她就是,又怎么会与她计较呢?!” “您能这样想最好,我替母亲谢谢您了!” 季芙蓉笑着对洪姨娘点了点头,这才又坐了下来。 这时,瑛虹在外禀报了一声,“夫人,二姑奶奶带着表少爷表姑娘来了!” 洪姨娘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几步奔到偏厅门口,又觉着不妥,回头见到季重莲与季芙蓉不过是站起了身来,季重莲道:“洪姨娘也别急,从前二姐是怎么对你的咱们都看在眼中,若是今儿个您还要再试试她的真心咱们也赞成,且先别这般热络,看二姐怎么说怎么做再行事,咱们自会为你做主的。”说着目光含笑地转向了季芙蓉。 季芙蓉附和地点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洪姨娘快坐吧,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二妹妹是不是如五妹妹说得这般真是变了个人儿!”眸中满是笑意地对着季重莲飞了个眼风。 季重莲淡笑不语。 洪姨娘略微踌躇,还是退回了自己的位子边站着。 廊外,已经响起几人的脚步声,不重不轻,还有岷哥儿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娘,这里好漂亮啊,比咱们从前的王府还要大!” 岷哥儿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就快要歇不下来,严格来说他长得算不上漂亮,细眉细眼的模样很是文弱,可对人的态度却有些傲慢,下颌高高地扬起,就怕大家不知道他是郡王府的世子一般。 茵姐儿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衣角,这身簇新的嫩黄色夏衫还是昨儿个娘亲带他们到成衣铺里新买的,虽说五姨母请了针线上的绣娘给他们缝制新衣,可什么时候做好还不定,而他们总要见人的,娘亲便给他们一人买了两身夏衫,虽然比不得从前的贵重,可比他们住在乡村里穿的粗布衣裳要好得多了。 季海棠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待会你们可要记得叫人!” “知道了!” 岷哥儿满不在乎地应道,“娘,我如今是世子,看在她们都是我姨母的份上我就不用她们行礼了。” 季海棠脚步一顿,瞪了岷哥儿一眼,低斥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如今和从前不能比,王府里的日子也不可能再回来,就算如今你做了世子,也要知道这世子之位是怎么得来的,若没有你五姨母,咱们眼下什么也不是!” 季海棠难得声色俱厉地对岷哥儿说话,茵姐儿微微怔忡,岷哥儿却是委屈地瘪了嘴,只咬牙道:“我讨厌你,我要母亲,我要去找母亲!”说着便要挣开季海棠的手,却被她紧紧给攥住了。 “母亲?”季海棠扯了扯唇角,眸中有些无奈和苦涩,“若是她真记得是你们的母亲,王府出了事她能对你们不管不问吗?如今她已经回到了娘家,只怕不久后就不再是王府的人了。” “我不信,我不信!母亲最疼我了!” 岷哥儿胡乱地哭闹起来,又抓又踢地挣扎着,索性在这段日子里季海棠也领教了不少,双手只是一抄便将岷哥儿的手臂给反剪了起来,任他怎么闹腾也挣不出来。 “娘,当心别把弟弟给弄痛了!” 茵姐儿在一旁小声地劝着季海棠,她也没少受过岷哥儿的气,其实说真的她对这个弟弟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不仅生性跋扈,还惯会欺负弱小,也许真是被从前的世子妃给惯坏了。 那个女人,自从抛弃他们独自离开王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叫过一声母亲。 反倒是自己的亲娘,她从前以为娘只爱护关心弟弟,可真正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下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娘的心目中也有同样的地位。 茵姐儿很喜欢这样的转变,她宁愿不要王府的荣华富贵,就像眼前这样也挺好,还能和五姨母他们走得这样近,若是她想找表妹玩了随时都可以来将军府。 而这份轻松与愉悦却不是年仅四岁的岷哥儿可以体会的。 “好,今天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季海棠这才放开了岷哥儿的手,看着儿子一脸的倔强和不服,她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若是你还想去找她,赶明儿我便送你走,想来若不是她亲口告诉你,你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去就去!” 岷哥儿仰下了下颌,小嘴噘得老高,一脸的桀骜不驯,“若是我到了母亲那里,一辈子都不回来找你们!”说着哼了一声转身便跑开了。 季海棠追了几步追不上,只得转身拜托了采秋,“多找几个丫环看着他,也别带过来了,回头咱们离开时再一并走就是了。” 这样让人头痛的孩子,待会见到季重莲他们还不定会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眼下他自己跑开了也好。 采秋点头应下,这便急着去吩咐下面的丫环。 季海棠转过身时,远远地便见了季重莲的身影,她略微整理了衣衫,又牵了茵姐儿的手这才笑着走了过去,只离得近了才歉意道:“都是岷哥儿不懂事,眼下竟是自己跑开了,好在我拜托了采秋帮忙去寻,咱们暂时别管他了,进去说话吧!” 茵姐儿给季重莲见了礼,抬起一双眸子含着几分欢喜地看向她,“五姨母!” 季重莲对季海棠点了点头,这才怜惜地抚了抚茵姐儿的脸蛋,“好孩子,才多久没见都瘦了!” 刚才岷哥儿的话她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一些进耳,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再教导回来。 只这些话季海棠应该比她还懂,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拱手于人,送岷哥儿去前世子妃那里,也不过是想让他彻底地死了这份心。 “走吧,大姐和洪姨娘都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季重莲一手牵着茵姐儿,一手挽了季海棠,听到她说到洪姨娘时,季海棠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只涩声道:“原本我想自己去看看大太太与姨娘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里。” 季重莲笑着对季海棠眨了眨眼,“是我做主请洪姨娘来的,若是在大太太那厢又怕不方便,二姐可别怪我多管闲事!” “哪里会呢?”季海棠赶忙摇头,“还是五妹妹考虑得周到,我谢你还来不及!” 俩人说话间已是跨进了偏厅的门槛,洪姨娘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待看清季海棠母女时,还未说话那两行热泪已是流了下来。 “姨娘!” 看着洪姨娘憔悴中仍不掩担忧与关切的眼神,季海棠只觉得鼻头酸涩,已是快步奔了过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洪姨娘跟前,低垂着头哽咽道:“姨娘,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快起来!” 洪姨娘有些手足无措地扶起了季海棠,那厢茵姐儿与季芙蓉见了礼后已是缓步走了过来,小手抹去了洪姨娘脸上的泪花,怯声道:“外姨祖母,别哭!” 洪姨娘连连点头,只是泪花仍旧簌簌地洒落,她一边笑着一边道:“外姨祖母这是高兴来着,第一次看到我家茵姐儿,来,让外姨祖母好好抱抱你!” “外姨祖母!” 茵姐儿看了看自己的娘,见季海棠对她微微点头,这才慢慢地依进了洪姨娘的怀里。 也许是怕勒疼了茵姐儿,洪姨娘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圈住,尽管她很想紧紧地拥抱这个外孙女,却舍不得使下重力气,她怕孩子会疼。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被人小心珍视呵护着,茵姐儿的眼眶一下便红了。 祖孙三代抱在一起嘤嘤地哭了起来。 季芙蓉与季重莲站在一处,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二妹妹果真是懂事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总会知道谁是真心为她好的!” 季重莲附和地点了点头,笑着调侃道:“可她们总这样哭也不是办法,若是把人都给引来了,指不定要说我们怎么欺负她们祖孙三人了呢!” “瞧你说的,哪会呢?!” 季芙蓉掩唇笑了笑,这才和季重莲上前来将她们祖孙三人给劝住了。 季海棠抹干了眼泪扶了洪姨娘坐下,这才转向季芙蓉,有些愧疚道:“大姐,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说着又看向季重莲,“五妹妹不计前嫌地帮扶我,这份恩情我定会记在心上!” “瞧你说的,都是姐妹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季芙蓉嗔怪地看了季海棠一眼,想到从前的种种也颇有些感慨,“岷哥儿可没什么吧?刚才我听到他不乐意了……” 洪姨娘也一脸担忧,“小孩子要慢慢地教,二姑奶奶你切不可将他给逼急了。” “姨娘放心,这个道理我懂的。” 季海棠点了点头,又握紧了洪姨娘的手,红着眼睛道:“姨娘,从前是我不懂事,没有体会您的一片苦心,今后女儿一定好好孝敬您!”说着便转向了季芙蓉,“大姐,我想将姨娘接来一起住,你能帮着我一起向太太说一声吗?” “这……” 季芙蓉有些诧异,接着目光却是转向了洪姨娘。 这一刻她的内心也有些挣扎,私心里她自然希望洪姨娘陪着自己的母亲,可季海棠有这个要求也是人之常情,洪姨娘侍候了大太太一辈子,临到老了享享清福也是应该的事。 季芙蓉正在犹豫之时,却听得洪姨娘笑着对季海棠道:“刚才我还和大姑奶奶说起这事,如今我与太太在一起互相也能有个伴,若是我走了,她一个人岂不更是孤单寂寞了?” 见季海棠还想说什么,洪姨娘挥手止住了,含着一脸欣慰的笑意望向她,“姨娘知道你孝顺,如今看到你与孩子们都平安无事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好在如今大家都住在上京城里,互相来往也便宜,只要我想你们了便会来看你们,这与咱们住不住在一起也没干系的。” 季重莲悄悄碰了碰季芙蓉的胳膊,低声道:“大姐,回头你得劝劝大伯母了,对洪姨娘好些,她们母女若是经常往来也别给脸色看,洪姨娘这般念着大伯母,可不能让人寒了心啊!” 季芙蓉神色一凝,慎重地点了点头,“回头我会好好和母亲说说的,如今她就与洪姨娘能说得上话了,可不能将一心对她好的人往外撵不是?” “就是这个理。” 季重莲含笑点头,看着洪姨娘与季海棠母慈女孝的场面,她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第【242】章 苏家姑侄,寻亲保定 苏小婉在三个月前便产下了一名男婴,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光荣使命,只生产后的她一度肥胖得不能见人,好在如今稍微瘦了一些,她已是迫不及待地到将军府串门去了。[.超多好看小说] 季重莲笑着将苏小婉迎了进去,还没坐稳,她劈头第一句话便是问起了季海棠的近况。 “怎么了?”季重莲笑着给苏小婉斟了一杯茶水,看她一眼,道:“从前也没见你这般关心我二姐,如今怎么想到问起她来?” 苏小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道:“是这样的,我姑母大归了,娘家一直没和我说,这不如今她带着我表弟来上京城里做客,我这才知道了郡王府的事,当时就吓了一大跳,之后又听说了你二姐……他们如今还好吧?” “他们还好。” 季重莲淡淡一笑,“岷哥儿如今承了世子的爵位,只等着成年后便能继任郡王,他们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了些,但我瞧着还好。”说完又问起了苏侧妃,“你表弟虽然是庶子,但在老郡王身前没得什么封号吗?我记得你姑母从前与郡王妃关系也不错,怎的也回了娘家?” “哎,别提了!” 苏小婉摆了摆手,一脸哀色,“咱们从前都是被姑母蒙在了鼓里,对郡王府的事情她什么也不说,如今咱们知道了一切才晓得她这些年有多苦!” 看着苏小婉神情哀戚,季重莲微微皱眉,“到底是怎么了?” 从前她也见过苏侧妃一面,多么光鲜亮丽的人啊,就算离了郡王府相信也能活得八面玲珑,她实在想像不出这样的苏侧妃怎么会过得不好? 而且苏侧妃还有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但也有承爵的可能,怎么郡王府一倒苏侧妃便也带着儿子离开了,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郡王妃呢?她好似完全没有听人提到过。 “郡王妃其实在事发前便已经先老郡王一步离世了,被秘密安葬了起来,只是没有对外发丧罢了,不过也是不想王府里人心惶惶……”苏小婉咬了咬唇,眸色一黯,“而我表弟,你不知道他七岁时生了场病,发烧烧坏了脑子,至今还像个孩子一般痴傻,这事就郡王府的人知道,对王府外的人他们是能瞒着都瞒着的,更遑论咱们,你说我表弟这个模样怎么还能向朝廷请封?” “如今郡王府倒了,连从前的世子妃都自去了,我姑母还能怎么样,不也得带着我那表弟大归回了娘家……” 季重莲惊讶地捂了唇,那么这件事情季海棠一定也是知道的吧,虽然前世子有个庶弟,但那个痴傻的弟弟怎么可能继承爵位,所以能承爵的人除了岷哥儿不作他想,怪不得……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叹了一声,拍了拍苏小婉的手,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在你姑母和表弟没有被郡王府的事情牵连上,你可知道我二姐就算搬到上京城来了,还有人向他们要郡王府的债呢,若不是看着他们如今恢复了王府的门庭,只怕还要做得过分一些。” 苏小婉摇了摇头,感慨连连,“我知道,你二姐也不容易,不过好在她一双儿女健全,总之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幸,都是各自的命。” “你姑母难得来上京城里,你也好好开解她一番,若是她得空了也可以去我二姐那里坐坐,怎么说他们也还算是一家人,能够相互慰藉也是好的。” 季重莲又想起当日岷哥儿那事,恐怕眼下季海棠已经带着儿子寻过去了,可对从前的世子妃曾氏她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曾氏也算是名门望族出身,便问起了苏小婉。 苏小婉却是冷哼一声,摇头道:“从前我去看我姑母时也见过曾氏几面,她就会在郡王妃面前扮贤良,大家表面上都觉得她好,谁叫她生不出孩子呢,只能在人心上笼络别人……不过如今郡王府倒了,我就知道她跑得比别人都快,听说和离的文书他们曾家早就让人办妥了,还在官府备了案的,只怕如今曾氏已经在张罗着再嫁了。” 说到这里,苏小婉话语一顿,带着几分惭愧看向季重莲,“重莲,你不会怪我姑母没有帮着海棠他们母子三人,而是带了我表弟自己归家吧,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季重莲的思绪正被其他事情给占满了,此刻听到苏小婉这一说才是恍然一怔,摆手道:“苏姐姐你想多了,你姑母若真是什么也不管大可以将你表弟给留在郡王府里,那再怎么说也是王府的血脉,她还年轻亦可以再嫁人,可她却选择了带着儿子一同走……咱们都是女人,她的苦我自然心里都明白,怎么还会怨怪于她?” “不仅是我,相信我二姐也是这么想的,经历了那么多困苦和磨难,她如今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了。” “那就好!” 苏小婉这才放下了心来,她可不想因为这事让两家人的关系疏远了去。 * 而就在季重莲与苏小婉闲话之间,季海棠带着岷哥儿已经来到了保定。 曾氏的娘家就在保定,距离上京城也不过几天的路程。 曾氏在保定是个大族,到了这里之后只需要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曾家的宅子在哪里。 季海棠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脸欢喜雀跃的儿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还好面上仍然是平静一片。 茵姐儿被她留在了家中,这丫头不过七岁却已经很是懂事,季海棠只怪自己从前对茵姐儿不够好,如今俩母女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她今后会加倍疼爱这个女儿。 “娘,”岷哥儿噘了噘嘴,看了一眼对面的季海棠,有些别扭道:“待会我找到母亲后指不定就要在那里住下了,你也别怪我,今后得空了我会央着母亲让我来看你和姐姐的!” 季海棠淡笑不语,若是曾氏真的会收留岷哥儿那才是笑话,今日带着岷哥儿到了这里,也不过是让他看清楚一切,死了这条心罢了。 见季海棠不搭理他,岷哥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遂道:“待会你也不用进去了,送到门口便走吧,若曾家人知道我是世子,一定会好生招待我的!” “不,”季海棠摇了摇头,唇角一扯,“没有亲手将你交到姐姐手里,我是怎么也不会放心离开的。” 岷哥儿瘪了瘪嘴,双手抄在胸前转过了头去,“随便你!” 抵达曾宅后,季海棠让人递了名帖进去,还特别说了如今岷哥儿已经承了世子之位,若是不然她怕曾氏根本不会见他们,那他们往保定这一行不就白走了。 果然门房先还是爱理不理的,但一听说世子之位被岷哥儿承了,那待他们的态度也立马变得不一样了,赶忙让人进去禀报。 虽然是这样,可他们坐在马车里也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岷哥儿还在车里发了一通的火气,只说今后在这里住下后,一定要让那门房滚蛋,连传个话都传那么久,这样的人留着还有什么用。 季海棠适时地提醒了他一句,“这里可是曾宅,不是郡王府。” “那又怎么样?”岷哥儿不服气地扬了扬下颌,“母亲是曾家的人,这些个奴才将来还不得听我的。” “兴许吧!” 季海棠笑了笑也不再与岷哥儿争辩,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是犯倔,谁不顺着他他就和谁急,这固然是有从前曾氏对他的宠溺和纵容在里面作祟,到底也还有自己这个作娘的不经心之故,以为儿子在曾氏跟前养着就万事大吉了,岂知道对别人的孩子曾氏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对他好呢? 见季海棠竟然不再教训他了,岷哥儿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小嘴不由抿成了一条直线。 最后是个婆子带着两个丫环迎了出来,季海棠认得那是从前在曾氏跟前的陪嫁妈妈应氏,这次会跟着曾氏一起回了娘家也不奇怪。 应妈妈见到岷哥儿面上一喜,上前亲热地唤了声“世子爷”,伸手就将岷哥儿抱在怀里,又是疼又是爱的,那模样别提有多亲切了,“世子爷这身衣服怎地这般粗糙,回头在这里做几身好的去!” 季海棠母子还穿着细布棉纹的衣裳,算不得多华丽但也很舒适,不过放在大富人家眼里到底有几分寒酸了。 岷哥儿附和地点头道:“咱们在乡下穿的衣服更是糙,这一身已算好的了,不过我就知道母亲疼我,今后再给我做些丝绸绫缎的,那些衣服穿着才是既轻薄又舒服呢!” 应妈妈笑着连声应是。 季海棠看在眼里,只站在一旁轻轻点头,“还劳烦妈妈带咱们进去见见姐姐,有些话我想当面和姐姐说!” 应妈妈并不正面回季海棠这话,只是道:“咱们姑太太回了娘家后也念着你们母子三人,就说得空了要派人去寻你们,真正是将你们当作了一家人啊!” “看吧,娘,我就说母亲不会忘了咱们,若不是咱们兜兜转转地到了上京城里,指不定母亲已经找人接了咱们过去!” 岷哥儿得意地看了一眼季海棠,被应妈妈抱在怀里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倒还亲切地搂紧了她的脖子,“应妈妈,我可想母亲了,快带我进去吧!” “这个……季姨娘也一并来吧!” 应妈妈略微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季海棠一眼,侧身让了让,这才抱着岷哥儿走在了前头。 曾氏是曾家的大姑太太,曾经又是世子妃,在娘家的地位自然非比寻常,被领到曾氏的住处时,季海棠也被眼前的院子给震撼了一下。 曾氏的住处是个三层的绣楼,远远看去便很是恢宏,季海棠从前倒是听曾氏提过,为了她回家省亲,娘家人可没少忙活,这绣楼不仅翻修过,里面的装潢也都布置一新,用的可都是上好的东西。 岷哥儿看着也是一声感叹,“母亲住的地方可真漂亮!”说着又转向了季海棠,“可比咱们现在的家漂亮多了,今后我要和母亲一起住!” 应妈妈笑了笑,进了院门。 曾氏已经端坐在一楼的堂屋里等着他们了,她穿着一身丁香色刻丝鸢尾长裙,肩头还绣了几朵连枝的牡丹花,气色怡人红光满面,一看便是过得很好。 应妈妈刚将岷哥儿放了下来,他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了曾氏的怀里。 季海棠落后一步,她清楚地瞥见了曾氏微微皱眉,眸中的不喜一闪而过,紧接着还是接住了岷哥儿,用从前那般宠溺的声音说道:“岷哥儿那么大的孩子了,可别再向从前一般撒娇了!” 岷哥儿却是抱着曾氏不肯松手,还在她怀里蹭着,抬起的目光极尽孺慕之思,“母亲,我可想您了,这次找着您我便再也不走了!” 曾氏怔了怔,目光却是缓缓转向了季海棠。 季海棠这才笑着向曾氏行了一礼,“见过姐姐,多日不见姐姐气色更胜从前。” 曾氏牵唇笑了笑,拉了岷哥儿站在一旁,这才道:“听说岷哥儿已是承了世子之位,那他父亲……” “岷哥儿他父亲月前已经去世了,妾身也向官府衙门报备了这事,不然岷哥儿如今也不能承了这世子这位。” 季海棠目光低垂着,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见着自己的儿子扑向另一个女人的怀里,要说她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可怜见的,”曾氏将岷哥儿更搂紧了一分,这才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可怜你们母子三人怎么样过活啊,这段日子可是苦了你们!” 第【243】章 撕破脸皮,岷哥醒悟 季海棠在一边冷眼看着。 虽然曾氏的话语有些悲伤,可从她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半点哀思,倒是能骗骗小孩子。 其实季海棠也很是懂她。 作为前世子的女人,她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爱情,地位与孩子才是最真实的,并且只属于自己的,所以季海棠的感觉与曾氏也没两样。 前世子离世后,她除了有一段时间不适应,还是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没有闲暇去伤春悲秋。 “姐姐也别担心,好在皇上下了旨意让岷哥儿承了世子之位,咱们眼下都好起来了。” 季海棠淡淡地说道,却留心地观察着曾氏的反应。 果然,曾氏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不由握紧了岷哥儿的手看向季海棠,急切地问道:“那王府可是还给咱们了,还有那些被抄的家产呢?” 季海棠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和惋惜,“皇上能让岷哥儿承了世子之位那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咱们怎么还敢奢想这些……倒是有些追债的人时常上门,不过姐姐放心,妾身已经承诺过会慢慢还清这些债务的,谁叫妾身是岷哥儿的亲娘呢!” 季海棠话音一落,曾氏已经脸色一变,惊颤地放开了岷哥儿的手,一脸的诧异,“怎么可能?那你们怎么生活?眼下又住在哪里?” “咱们住在上京城的别院里,姐姐想必也去过,只是院子里的珍奇古玩和字画都没有了,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座宅院,但住咱们一家几口也勉强够了,”季海棠话到这里轻轻一叹,又看向曾氏,诚挚道:“若是姐姐不嫌弃,还与咱们一块住吧!” “母亲,我不要住哪里!” 岷哥儿却是摇着曾氏的手,噘嘴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就连我睡的床都是木板子床,我不住那里!” 曾氏缓缓凝眉,抿紧了唇角,低头看着岷哥儿搭在自己袖上的小手,厌烦地一把抹了开去,岷哥儿向后跌退了几步,若不是应妈妈好心扶了一把,只怕他都要摔在了地上。 季海棠目光一闪,也是狠了心才没有过去扶住岷哥儿,她就是想让他清醒过来,看清楚他口中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曾氏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了季海棠,话语冷淡而疏离,“既然如此,你还带着你儿子来干什么?!” 岷哥儿怔怔地看向曾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中似有什么东西缓缓碎裂开来。 季海棠抿唇一笑,“因为岷哥儿还记着你,念着你从前对他的好,舍不得你,所以妾身才来请姐姐一起去同住,咱们还像从前一般!” 曾氏仰头笑了三声,话语中极尽嘲讽和奚落,“还像从前一般?季海棠,你没昏了头吧?!” “孩子是你的孩子,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我从前对他好,也不过是看在郡王和王妃,还有世子的份上,若非如此我何必要将一个妾室生的孩子捧上了天去?也不拿把镜子好好照照自己!”说着淡然地理了理衣裙,抚平了裙裾上刚刚被岷哥儿靠近时压出的微微褶皱,“季海棠,你听清楚了,我与岷哥儿他父亲的和离文书早已经办了下来,如今也在官府衙门备了案,从此郡王府的事情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也别跑到曾家来乱认亲戚,还是趁早离开得好!” “母亲……” 岷哥儿的眸中蓄满了泪水,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明明还是从前那张笑容嫣然的脸蛋,怎么如今却是这般冰冷,陌生得他仿佛不认识一般。 曾氏的目光扫过岷哥儿,唇角一翘,极是不屑,“看清楚了,那才是你的亲娘,我可不敢当你的母亲!” 岷哥儿恍若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应妈妈,几步奔到了曾氏的跟前,就这样伏在她的脚下,双手死死地揪着她的裙摆,仰头道:“母亲,您是我的母亲,您不记得咱们在王府的日子了吗?我是岷哥儿啊,您最疼爱的岷哥儿!” 曾氏丝毫不为所动,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却是冷冷地扫了一圈,“还在一边愣着干什么,都死了吗?还不快把他给拉开!” 应妈妈微微一愣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赶忙招呼左右的丫环上前拉开了岷哥儿。 岷哥儿一阵拳打脚踢,那些丫环吃痛又不敢还手,不由向后躲了开去,应妈妈也是急得没有办法,她可知道从前这小祖宗有多厉害,急得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 曾氏在一旁看着火冒,上前几步“啪”地一耳光便扇在了岷哥儿的小脸上,面色冷厉,“你在这里发什么疯?这里可不是郡王府的后院,这是我曾家,要疯出去疯去,别脏了我的地!” “曾氏!” 季海棠这才疾步上前,挡在了岷哥儿的跟前,冷冷地看向曾氏,“这一巴掌也算是岷哥儿还了你的养育之情,从今以后他再不欠你什么,从前的母子情分也就一刀两断了!” “哼,我还巴不得呢!”曾氏冷笑一声,又甩了甩自己的手,“打他,也怕脏了我的手,一个庶子罢了,不过侥幸承了世子之位,郡王府已经是个空壳了,你们母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今后别再搭上我!” “如你所愿!” 季海棠转过身牵了岷哥儿的手便要走,可这小子就像一座雕塑似的直直地立在了那里,怎么拉也拉不动。(.) 季海棠转头看向岷哥儿,却见他一双眼睛赤红,只恨恨地盯着曾氏,仿佛要喷出火来。 岷哥儿的性子本就暴躁,如今见到曾氏这样待他心里一定很气愤,但眼下可不是劝他的时候,还是离开曾家为上。 季海棠可不以为就凭他们母子俩便能在这里为所欲为,如今只要斩断了岷哥儿对曾氏的这份念想,那已经比什么都要好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岷哥儿狠狠瞪了曾氏一眼,转身便向外跑去,季海棠二话没说急步追了出去。 曾氏却是头痛地抚额,又吩咐应妈妈道:“看着他们,别闹出什么动静了,快点给弄出府去,今后这样的人也别再放进咱们曾家!” 原本还以为郡王府起复有望,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季海棠想要抱着她一块死哪有那么容易? 郡王府倒他的霉去吧,她犯不着搅和在一起,今后她还有大把的前程,可不能断送在这对母子身上。 这样一想,曾氏便觉着自己将这和离定板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 应妈妈应声而去,只是想着刚才那一幕其实她心里也感慨良多。 当郡王府还在时,岷哥儿确实是曾氏的心头宝,因为那是她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而有的依仗,也不外乎岷哥儿一落地曾氏就抱到了自己跟前来养着。 虽然是人前做做样子,人后转身就扔给了岷哥儿的奶娘,但到底也处了那么几年的母子,没想到曾氏说变就变,翻脸无情,那确实也是应妈妈没有想到的。 但事已至此,郡王府风光不在,要曾氏与季海棠母子一起去捡那烂摊子也是没可能的事。 而在其位谋其事,做为曾氏跟前的妈妈,只有曾氏好了她才能好,想到这里应妈妈神情一肃又加快了脚步。 * 回程的马车里,岷哥儿一直很安静地缩在角落,从他那一耸一耸的肩膀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定是在哭泣着,只是那无声的哭泣却是紧紧地揪住了季海棠的心。 可她却没有靠近岷哥儿,只是轻声一叹,道:“岷哥儿,其实今天这情景,娘是早就料到了的,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虽然这几年你都长在她的身边,可那份感情到底是不深的,没有血缘做为牵绊,她对你再好也有限,更何况郡王府如今又是这份光景……” “大人的世界太过复杂,掺杂着许多利益与权势的纠葛,并不像孩子的世界这般纯粹,你喜欢一个人便可以单纯地喜欢着……你眼下还小不明白,但随着你年龄的增长,总有一天会明白娘的苦心!” 岷哥儿缓缓抬起了头来,只是一双眼睛仍然赤红着,他恨恨地咬着牙,“她不是我的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母亲!” “是,她的确不是你的母亲,”季海棠点了点头,神情淡然,“从前她只是你的嫡母,而如今……一纸和离文书便让她和咱们断得干干净净了。” 岷哥儿吸了吸鼻子,倔强地转过了头去。 季海棠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说道:“娘只想让你知道,这世间上只有血缘的关系是剪不断的,不论如何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不管你好还是不好,娘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郡王府倒了之后,苦日子咱们也不是没有过过,可娘想着只要你和你姐姐都平安地呆在我的身边,再苦的困难我都能够挺过……后来你父亲去世了,这是谁也不想的,可咱们如今都熬过来了不是?” “只要岷哥儿将来用心读书,一定也能考取功名,将咱们王府重新振作起来的,我的岷哥儿是最棒的!” 季海棠说着说着便挪动起自己的位子来,一点点靠近了岷哥儿,直到俩母子倚在了一块,她这才伸出了手臂轻轻揽了他在怀。 岷哥儿起初还怔怔的,因为季海棠所说的话对于四岁的他来说还是有些深奥的,可慢慢体会其中的意思,也有些一知半解的感觉,直到那熟悉的体温靠近,他只想倚在她怀中,仿佛这是他眼下能够握住的唯一温暖。 果然,他们说的都没错,母亲和娘亲是不同的! 岷哥儿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抖落了两颗泪珠,只咬着唇道:“娘,我今后再也不去找她了!” 此刻的曾氏已经在岷哥儿的口中从“母亲”变作了“她”。 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季海棠牵唇笑了笑,轻轻拍着岷哥儿的背,安慰道:“咱们不去,上京城的日子多好啊,虽然比王府里清苦了些,可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嗯。” 岷哥儿轻轻点了点头,喃声道:“今后我也不再欺负姐姐了,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娘和姐姐!” “我的岷哥儿自然是男子汉!” 季海棠抿唇一笑,心中略感安慰,这个认死理的孩子总算是有些开窍了,也不枉费她特意陪着他走了一遭。 “娘,”岷哥儿抬头看向季海棠,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听说五姨父是大将军,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季海棠挑眉看向岷哥儿,心中颇感好奇,“干嘛不学你表叔,一朝高中状元,如今还能娶个郡主做妻子呢!” “父亲就是个读书人,”岷哥儿低垂了目光,神情有些黯然,“王府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他却装疯卖傻,将困难都扔给了娘,我不想像他那样……” “好孩子!” 季海棠鼻头微酸,不由搂紧了岷哥儿,“咱们既学文又学武,将来做个文武双全的好儿朗,武能安邦,文能定国,这样岂不更好?” “那就依娘所言,我将来文武都学,等有了成就后,就让娘好好享清福!” 岷哥儿仰起的小脸一刹那间便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漆黑的眸子仿佛坠入了无数的繁星,显得那样晶亮。 季海棠笑了笑,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244】章 赵家丧礼,瑾瑜有孕 季海棠带着岷哥儿顺利地回到了上京城,自然也就将在保定发生的一切抛在了脑后,他们一家人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这是一件值得开心和期待的事。 季重莲在为季海棠他们一家高兴之余也不免松了口气,看来今后只要没有什么波澜,他们的日子总能平顺着过的。 只是季芙蓉那里却传来了噩耗,赵老太太到底是没有撑过去,在这个最热的夏日时节安然离世,好在她走得很安详,她的葬礼也有条不紊地办了起来。 悼念的灵堂布置得肃穆一片,白色的帷帐、花圈、纸帛、蜡烛,将这里妆点成了雪一样的世界,在夏日里倒是让人感到一丝难得的清凉。 季重莲为赵老太太上过一柱清香,家属答礼后,她便与季芙蓉站到了一旁。 季芙蓉一身素白色的衣裙,身上无一饰物,只在头上簪了朵白色的绒花,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圈下有深青色的眼黛,只是被她用脂粉给盖住了大半,看上去勉强得宜。 “大姐,你婆婆的丧事虽然要紧,可也别把自己给累坏了。” 季重莲握紧了季芙蓉的手一脸的担忧,又瞥了一眼跪在灵堂前的赵家兄弟,赵紫阳双唇紧抿着,眸中深沉如海,看起来虽然悲伤却也没过头,赵云阳更是一脸的木然,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只重复地对来宾做着机械地答礼鞠躬。 季芙蓉摇了摇头,眸色黯然,只轻声感叹道:“头一天晚上我离开婆婆的屋里,那时她还好好的……哪里知道睡了一觉之后人就不在了,甚至昨天她还对我笑了……我知道婆婆一定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只是她说不出来……”话到这里轻声抽泣了起来。 “世事无常,大姐,你要节哀顺便!” 季重莲拍了拍季芙蓉的手,左右看了看并没见到赵凌的身影,不由问起了他来。(.好看的小说) “这孩子也是坚强,恁是没有掉一滴眼泪,或许赵家的男人都是这般,不轻易落泪,不过凌哥儿到底还是孩子,这忧思憋在心里,又在灵堂熬了一晚上,今儿个一大早便被人发现晕了过去……”季芙蓉说到这里见季重莲神情一紧,赶忙摇头道:“不碍事的,只是累了过去,紫阳说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就会没事的。” 季重莲这才放下了心来,“可要累得你操劳了。” 季芙蓉又是赵家的长媳,又是赵凌的嫡母,眼下赵家没个女主人,自然这个重担便要落在了她的身上。 “倒是瑾瑜今儿个一早就过来了,不过她……”季芙蓉说到叶瑾瑜时微微压低了声音,在季重莲耳畔轻声道:“我看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便让她到从前云阳住的院子里休息去了,我也走不开,正巧你来了便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怎么会不舒服?” 季重莲微微挑了挑眉,若是叶瑾瑜不舒服,难道赵云阳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是什么的,有些反胃的样子……”季芙蓉似在回忆今早见到的情景,眉头一凝,缓声道:“我在想她会不会是……” “啊?不会吧,在这个时候……” 季重莲也有些惊讶,因为她也想到了这一种可能,就是不知道季芙蓉的猜想对不对,忙点头应道:“我去后院看看她,大姐你先忙着。” 季芙蓉点头应下,叫了丫环来给季重莲带路,这才又回到灵堂里帮着招呼前来拜祭的女宾了。 到了曾经赵云阳居住的厢房外时,季重莲远远便见到了叶瑾瑜斜躺在了院子里摆放着的一张竹制躺椅上,椅上垫了一层轻薄的鹅黄色软垫,头顶是浓密的树荫遮挡着阳光,可叶瑾瑜似乎极度不适,整个人有些焦虑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 见到这一幕,季重莲不由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皱眉道:“你这样乱动可不行,当心……”季重莲一个眼神往叶瑾瑜肚子上瞟去,她赶忙紧张地伸手捂了去。 叶瑾瑜挥退了左右的丫环,这才坐起了身来,咬唇看向季重莲,犹豫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给你婆婆上柱香,你说我能不来吗?” 季重莲缓缓坐在了叶瑾瑜对面的锦墩上,认真地看向她,“刚才大姐说早上见你吐了,你是不是……” “我……”叶瑾瑜一张脸立刻便涨红了,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道:“姐姐,我想我可能是有了,小日子晚了两个月没来,最近胃口也有些不适……” 这本该是喜事,可叶瑾瑜却是一脸烦忧,她原本还想让赵云阳亲自确诊也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高兴一番,可眼下却又恰巧是她婆婆去世的日子,只怕碰到这样的时刻再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这是好事啊!” 季重莲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背,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模样,不由劝道:“你与云阳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如今传出喜讯只怕你母亲知道可要高兴坏了,也是我这段日子有些忙忽略了你的事情,眼下怀上了可要特别留意着自己的安全,头三个月最重要,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我知道是好事,可……” 叶瑾瑜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可如今婆婆刚去世,我也不好告诉云阳,眼下只能尽量先瞒着,等婆婆下葬后再说。” 叶瑾瑜的双手轻轻地抚在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她也有些不敢相信那里真的在孕育着一个生命。 想到这半年来的种种,她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她因为放不下赵云阳而赶到沧州照顾生病的他,却没想到一夜温存之后竟然从他那里听到了让她不敢去相信的事实。 就是她这个最信任的枕边人,却足足骗了她一年之久,原因就是不想让她怀上孩子,不想孩子跟着她姓叶。 她不明白,若是当初赵云阳不愿意入赘叶家又为什么要答应娶她? 而在娶了她之后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想到父母的殷殷期盼关怀叮嘱,她便觉得赵云阳着实可恶,他将他们叶家人当作猴来耍吗? 虽然事后赵云阳也向她坦诚了种种,甚至剖析了他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后来的转变,可要她就这样原谅他谈何容易。 他们几乎足足冷战了有三个月之久,直到那一日…… 叶瑾瑜还记得那一日她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不想惊动到父母所以一直忍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终于被睡在隔间里的赵云阳给发现了。 原本俩人冷战时她是想着让他睡在客房去,可又不想动静太大让父母察觉出了他们的异样,这才遣了值夜的丫头,让赵云阳睡在了隔间。 赵云阳为她初诊病情后竟然自己冒着雨连夜去了她大伯赵紫阳的药铺里抓药,回来又亲自给她熬药,足足照顾了她一宿,直到第二日清晨。 在赵云阳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烧是退了过去,可他却因为淋雨熬夜而染上风寒病倒了。 感受到赵云阳对自己的真心,叶瑾瑜这才彻底原谅了他,两夫妻言归于好,至于从前发生的种种她也不会与父母提及,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段日子是她真正甜蜜而舒心的日子,到了如今她终于发现了怀孕的迹象,可她婆婆却在这个时候去世了。 这自然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赵云阳很难过很伤心,可是他都闷在了心里整个人亦发木然,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然无法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若还想要他来确诊只怕更难开口了。 听了叶瑾瑜的话,季重莲有些失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指不定你告诉他这事,他还能够感到一丝安慰,至少能从你婆婆去世的哀痛中缓过几分神来。” “是真的吗?” 叶瑾瑜有些忐忑地握住了季重莲的手,眸中还是有几分担忧,“我就怕他根本不想听到这事,因为这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傻姑娘!” 季重莲弹了弹叶瑾瑜的额头,一脸无奈,“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先请了外面的郎中前来诊治一番,若是确诊了你就好好养在家里,不要再操劳,不要再胡思乱想,若是你整日闷闷不乐想东想西的,可会影响到肚子里孩子的健康,等着赵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再和他说吧!” “也只有这样了……”叶瑾瑜喃喃地念着,接着猛然回过神来,不由抓紧了季重莲的手,紧张道:“姐姐你说……你说我的心情好坏会影响到孩子?” “当然!” 季重莲慎重地点头,“我就听说过有些母亲在怀着身孕时一直不开心,等到生下了孩子,那孩子的眉毛都是皱在一起的,可丑了;但若是你心情舒朗,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也是眉开眼笑健健康康的。” 叶瑾瑜后怕地抚了抚胸口,“还好姐姐告诉我这些,那今后我一定尽量开心起来,若是肚子里真有了宝宝,我也要为它负责才是!” 季重莲笑着点头,“这才对嘛,回头我给你写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还有在怀孕时期吃食方面的忌讳,这是你的头一胎可要好好养着,回头给你们叶家生个大胖小子,这下叶夫人可就真的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 .. 第【245】章 石勇返京,初见表嫂 八月流火,气候越来越炎热,就是在这个时节,石勇终于带着海兰珠母子来到了上京城。 去年敏福郡主与季崇宇成亲后,西凉王便离开了上京城,石勇也托人给海兰珠母子带了信去,可海兰珠回信却说自己不愿意来上京城。 石勇又与季重莲姐弟商量了一番,这才决定亲自赶回西凉,好说歹说,总算将海兰珠给劝了过来,只是一路走来却仍然不敢告诉她实情。 石勇如今的身份是敏福郡主的贴身护卫长,自然也一同搬到了将军府相邻的季宅居住。 为了海兰珠的到来,敏福郡主还特意让人收拾了个偏院给他们住,两进的院子,外院供石勇处理事务,内院便是他们一家人的居所,倒也很是宽敞自在。 海兰珠与孩子到来后,季重莲也想去探望他们,但却找不出合理的借口,她想来想去还是先将这件事情写信告诉了在丹阳的大姑母季明惠,或许等着他们一行来到上京城后,她与海兰珠的关系也有了一定的进展。 敏福郡主从前便与海兰珠相熟,听说在海兰珠出嫁前,还曾有一段日子做过敏福郡主的女伴,专伺在西凉的宫廷里陪伴着敏福郡主学习各种宫廷礼仪,甚至包括那些乏味的女红与术数,俩人的关系既是朋友也像姐妹,那自然是比一般人亲近了许多。 再见到敏福郡主,海兰珠也很高兴,只是在见到季崇宇时态度才变得有些拘束起来,显然她对大宁人还是抵触的,至少不会愿意主动与他们接触和交流。 他们一家人住的院子里连丫环待女都用的是西凉人,大宁国人始终被排除在外。 对于这个情况石勇也很是头痛,不由来找季重莲商量,是不是应该对海兰珠提前坦白自己的身份? “现在还不是时候。” 季重莲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否定了石勇的这个想法,“好歹表嫂如今才到了上京城,且还和咱们比临而居,若是你这一说,只怕立时便会让她返回西凉,或许再也不会来到这里,表哥岂不会后悔终生?”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这日子一天一天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石勇懊恼地坐在板凳上,两手插进了自己浓密的乌发中,一脸的烦躁,“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的性子,这信已经寄回丹阳,只怕他们不久就要到上京城,只怕到时候忍不住的人会换作他们。[.超多好看小说]” “再说了,我留在上京城还是有风险的,虽然有敏福郡主护着不会为西凉所害,但我就怕海兰珠会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真相,到时候她只会怪我的欺瞒,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这才是石勇真正担心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的心情比谁都迫切。 季重莲抿了抿唇,“那……大表哥有多大的把握?” 石勇看了季重莲一眼,叹声道:“说实在的,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与她毕竟夫妻这么些年,到底是有些情分在,她的性子我却是了解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在咱们来上京城的路途中也见过了不少大宁人,形形色色,有好有不好的,海兰珠她还为了救一个被丈夫鞭打的女子而出手教训了那男人一番,所以我想其实她并不是全然地排斥大宁人,她恨的只是那场夺走她哥哥性命的战争!” 季重莲接过了石勇的话,顺着他道:“而打仗的都是男人,女人反倒是站在弱者的一方,所以她会同情女人,不分国界和种族。” 石勇猛然抬起了眼,眸中绽放出璀璨的晶亮,脑中一下便蹦出了个大胆的提议,“还是表妹想得通透,若是……若是由你来告诉她实情,会不会她要容易接受得多?” “这……” 季重莲顿时有些为难了,“我与表嫂还不熟识,若是以陌生人的身份来告诉她,只怕会引起她的反感……” 听季重莲这一说,石勇立时又沮丧了起来。 季重莲在心中叹了一声,又道:“不过这段日子我会想办法和表嫂慢慢熟识起来,等她不再排斥我了,我再找个适当的机会和她说这事,你看好吗?” 石勇惊喜地连连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他实在不想再瞒着海兰珠什么,夫妻俩日日夜夜相对,揣着这样一个秘密在心中,对他来说无疑也是一场折磨。 其实他也怕事实说破后会有的结果,但他不可能瞒着海兰珠一辈子,欺骗自己所爱的人,他的心也绝对不会好过。 * 既然答应了石勇这事,季重莲也不得不积极地行动起来,好在有敏福郡主与她配合,一切进行起来就好似真的是一场意外和巧合。 这一天季重莲带着霜姐儿一起去了季宅,也顺道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碎冰沙,炎炎夏日里,吃上一勺混合着果汁的碎冰沙,那从皮肤凉到心底的感觉无疑是一种享受。 霜姐儿走了一路就馋了一路,那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季重莲,就差没流出口水来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霜姐儿一眼,叮嘱道:“可别忘记咱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若是你能和孟沙做了好朋友,今后娘再做更好吃的给你吃!” “娘你放心吧!”霜姐儿眼睛一亮,立马拍拍胸脯保证道:“他不是我的表哥吗?我会让着他的,绝对不欺负他,还要将他给哄开心了,今后主动来找我玩!” 季重莲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霜姐儿乖,若是真像你说的,回去娘再奖励你!” 到了敏福郡主那时,果然海兰珠带着孩子也在,见到季重莲还惊讶了一阵,原本还是坐着的她赶忙站起了身来,牵着孟沙退到了一旁。 “原是姐姐来了!” 敏福郡主目光一闪与季重莲对视一眼,笑着迎了上去,“还有霜姐儿啊,舅母可想死你了!”说着便将霜姐儿给抱了起来好一阵亲香。 季重莲笑着道:“在屋里做了些碎冰沙,想着天气太热了就给你送来一些,不巧你这里正有客人了。”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海兰珠来。 一身海天蓝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外层还笼着薄纱,像飘浮在海上的水雾似的,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海兰珠的脸蛋有些圆圆的,眼睛很大很黑,嘴唇红艳艳的,甚至面颊两旁还有两个淡淡的酒窝,或许她笑的时候酒窝要更深一些,像少女一般青春奔放,完全与季重莲想像中的成熟艳丽搭不上边。 这样一个女子就是她的表嫂吗?季重莲不禁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在海兰珠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浓眉大眼一脸的英气,看向她们母女时倒是存了一丝好奇的目光。 敏福郡主悄悄对季重莲眨了眨眼,这才笑着转身看向海兰珠,“海姐姐,这便是郡马的姐姐裴夫人,想来当初在梁城你也听过她的事。” “裴夫人!” 海兰珠淡淡地对季重莲点头示意,面上并没有一丝笑意,让她这张娃娃脸看起来有些别扭,想来严肃的表情并不适合她。 “这位便是你常常提起的海姐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季重莲和蔼地对海兰珠笑着,又用调侃的口气嗔了敏福郡主一眼,“你别听郡主乱说,我在梁城可什么也没做,咱们女人管管家事教养孩子即可,那些男人们的事情我可不掺和。” 海兰珠这才微微动容,“裴夫人也不用自谦,听说当初若不是用你的计策抵御了蝗灾,只怕梁城真要颗粒无收了,咱们西凉与梁城紧邻,若是他们遭了灾,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季重莲淡淡一笑,“你过奖了!” 而这时霜姐儿已经从敏福郡主的怀中溜了下来,笑着将从琉璃手中接过的瓷瓮往孟沙跟前一递,甜甜地笑道:“哥哥,咱们一起来吃碎冰沙吧!” 孟沙也被勾起了兴趣,更何况是面对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甜妞,也不顾自己母亲的目光示意,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碎冰沙?” “这是我娘做的。” 霜姐儿得意地扬起了下颌,“碎冰沙就是将冰块给捣碎了,再和着新鲜的西瓜汁还有蜂蜜,当然你若是喜欢,还可以加葡萄汁、柚子汁、橙汁什么的,总之和在一起可好吃了,在夏日里还消暑呢!” “瞧霜姐儿说得那么好,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敏福郡主笑着过来牵了霜姐儿与孟沙的手,又示意一旁的丫环接过瓷瓮,吩咐道:“拿了瓷碗给分装了,咱们几个一起尝尝!” 丫环领命而去。 海兰珠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是有些歉意地看向季重莲,“咱们也只是恰巧过来郡主这里玩耍,实在是不想分食裴夫人专程和郡主送的东西。” 季重莲笑着摇头道:“咱们虽然初次见面,但却很是投缘,你若是不嫌弃我便称呼你一声兰珠吧,不过是些小吃食,孩子们喜欢便由得他们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 海兰珠说到这里已是瞪了孟沙一眼,可这小子眼里如今只有碎冰沙和面前可爱的霜姐儿,哪里能接收到她的暗示? 海兰珠心里一阵懊恼。 可季重莲这般热情,敏福郡主又在场,若是她一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这可不是他们西凉女子的做风。 想到这里,海兰珠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季重莲她们坐在了一起,这还是她生平头一次与大宁人坐得这样近。 那厢两个孩子已经欢快地吃了起来,你一勺我一勺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季重莲看在眼里不由笑容渐深,转向了海兰珠,道:“看来两个孩子玩得很开心,你们才到大宁国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孩子闷了你尽可以带他来找霜姐儿玩,小孩子有了伴才不会寂寞。” “是啊,海姐姐,”敏福郡主也跟着附和道:“姐姐人可好了,霜姐儿也可爱,我还有两个小侄儿和小侄女,只是他们眼下只有一岁多,恐怕不能和孟沙追着到处跑。” “喔,裴夫人还有两个孩子?” 敏福郡主这一说,海兰珠的眸中倒是升起了一丝向望,若不是她与孟魂聚少离多,只怕眼下也不只孟沙一个孩子。 不过自己的夫君被父亲和西凉王看重她也是很开心的,这说明她选丈夫的眼光不差,这是她的骄傲! “还有一对龙凤胎,二女儿叫筝姐儿,小儿子叫元哥儿,这孩子闹腾得很,若是我把他带了来,只怕要将郡主这里给翻个遍!”季重莲说着不由捂唇一笑。 海兰珠羡慕道:“裴夫人果然是好福气,儿女都不缺!” 敏福郡主抚了抚霜姐儿扎在头顶的两个包包头,笑着对海兰珠道:“海姐姐,别看霜姐儿还不到四岁,她的身手可是不差呢,指不定与孟沙还有得一比。” “喔,是吗?” 这一点倒让海兰珠有些诧异,不由将霜姐儿看了又看,“倒是没有看出来,都说大宁国女子纤细柔美,素来便以大家闺秀的典范来约束自己的女儿,没想到裴夫人……” 季重莲无奈道:“我也想她安静些,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动,身手也比一般人灵活,她自己喜欢练武,我总不好阻止,也就由得她了。” “难得裴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倒是霜姐儿的福分。” 海兰珠笑着点了点头,面色稍微柔和了些,“不过在梁城时我也听说过许多裴大人的英勇事迹,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季重莲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是说海兰珠哥哥的死是她心中的忌讳吗?怎么她提起裴衍心中却好似没有一丝仇视或是愤慨,还是大家都想错了? 第【246】章 增进了解,所谓闺蜜 敏福郡主也是一脸诧异,与季重莲对视一眼后,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海姐姐,我姐夫他当时可也是梁城的将领……” “我自然知道!” 海兰珠扯了扯唇角,淡然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恨他,是吗?” 季重莲敛了面色,目光诚挚地看向海兰珠,“两方交战自然会有所损伤,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再说西凉与大宁又没有生死之仇,眼下不是亲如一家了吗?” 海兰珠叹了一声,“是啊,这个道理我也是在到了上京城后才慢慢明白的,尤其是在看到郡主过得这般幸福……”说着已是握紧了敏福郡主的手,话语中很有几分欣慰。 敏福郡主惊喜地看向海兰珠,“这么说,海姐姐不恨大宁国的人了?” “若是我恨大宁国的人,是不是也要把郡马给恨上?”海兰珠俏皮地眨了眨眼。 “海姐姐……” 敏福郡主害羞地嗔了海兰珠一眼,反倒转身埋在了季重莲的肩头。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敏福郡主的肩头,心下稍安,又转向海兰珠小心翼翼问道:“我倒是听说你们那个院子里都不用大宁的丫环伺候,还以为兰珠你……” 海兰珠无奈地笑了笑,“让裴夫人见笑了,我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说着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其实在哥哥去世的最初,海兰珠是有些憎恨大宁国的人,因为是他们夺了自己亲人的性命,可反过来一想,不也有许多大宁人也因此而丧生吗? 对西凉人来说,能够参与这样的战争是他们的荣耀,即使牺牲了那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也许哥哥便是这样想的吧。 至少对于这一点,父亲便比她看得通透。 季重莲笑着牵了海兰珠的手,“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不然我还真以为是咱们这里的人招待不周呢!” 海兰珠的手向后缩了缩,“也不瞒裴夫人,只是对不熟悉的人我不习惯他们靠近罢了。(.无弹窗广告)” “这个倒是人之常情,咱们慢慢就会熟识起来了。” 季重莲放开了手,这下了解了海兰珠的态度,知道她不是有心排斥,而是常人对一个陌生环境逐渐适应的心理,季重莲心中稍定,但也知道眼下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石勇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与海兰珠是可以将关系增进,但若是要说破这个事实,还是他本人来得好,夫妻之间的坦诚想来比什么都重要,而她们不过是从旁劝说罢了。 但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与海兰珠多亲近一些,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不是那么排斥大宁人,这好歹也是一个进步。 而这个话题却是石勇目前根本不敢触及的。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海兰珠这才带着孟沙先行离去,只是这小家伙还有些舍不得霜姐儿,只说约好了下次再在这里玩,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敏福郡主倒是松了口气,笑着对季重莲道:“其实海姐姐对陌生人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只有熟识了才会稍稍亲近些,因为她哥哥的关系我也不好深问这事,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她自己反倒想通了,这样咱们做起事来便没那么费功夫了。” “这事还不急,”季重莲按住了敏福郡主的手,“毕竟我与她还是初识,等相处久了些她便也知道我的脾性,谁对谁好大家都能感觉得到,到了那个时候再说也不迟。” 敏福郡主笑着点头,“都听姐姐的。” 回去的路上霜姐儿还在一旁邀功,拉着季重莲的袖子撒娇,“娘,这次我的功劳最大,你可要好好奖赏我!” “那可不是!” 季重莲顿住脚步,回身抱起了霜姐儿就是好一阵香亲,“回去娘就给你做香蕉派!” 霜姐儿一听便笑弯了眉,欢快地拍手直乐。[.超多好看小说] 这一段日子季重莲倒是常带着霜姐儿,有时候甚至还有筝姐儿与元哥儿一起到敏福郡主那里串门子,海兰珠也常带着孟沙来,几个孩子倒是处得很愉快。 敏福郡主与海兰珠笑着打趣,季重莲见气氛正好之时便试探着问道:“如今郡主倒是嫁给了我弟弟,皇贵妃又居于永福宫,我看着你们三人如今都适应了大宁国的生活,要是兰珠的夫婿也是大宁人,那岂不是更有归属感?” 原本的笑声到这里戛然而止,海兰珠有些诧异地看向季重莲,面上却缓缓敛了笑容,带着一抹凝重。 季重莲给敏福郡主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点头,不由笑着附和道:“是啊,海姐姐,听说当日孟大哥是被你父亲给救回来的,据说还曾经失忆过,就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是大宁国的人?” 海兰珠眸中闪过深思,片刻后表情慎重,缓缓点头道:“你这一说我觉着倒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季重莲与敏福郡主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因为她们知道海兰珠接下来说的话应该至关重要,或许他们夫妻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眼下便要有了定论。 “真像怎么回事?海姐姐你快和我们说说吧!” 敏福郡主摇了摇头海兰珠的手臂,唤回了她的神思。 “当时父亲救回他时,他衣衫褴褛……”海兰珠放低了嗓音,似乎回忆起多年前的场景,连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但那种质料的衣衫咱们西凉人穿得不多,但你们也知道西凉与大宁通商多年,两地人穿的衣服相同也不奇怪,只是他的口音却不像是咱们那里的人,连习惯也偏似大宁人……他虽然失忆了,可为人却很诚实牢靠,无论做什么事,最脏最累最苦的他总是抢先去做,所以咱们部族里的人都喜欢他,甚至还有好些姑娘向他暗示……” 海兰珠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脸颊微微泛红。 敏福郡主笑着碰了碰她的肩膀,揶揄道:“没想到孟大哥在你们那里还是个香饽饽!” 季重莲也是抿唇一笑,她能够想像石勇生活在那里的场景,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本质里那些朴实的东西却没有被改变。 海兰珠咬了咬唇,嗔怪地瞪了敏福郡主一眼,这才笑道:“难道郡马不是个香饽饽,我可知道郡马还是新科状元郎,只怕大半个上京城的姑娘都心仪他的风采!” “海姐姐最讨厌了!” 敏福郡主作势举起了粉拳,季重莲赶忙笑着拦住,又递给她一个眼色,“咱们还没听兰珠说完呢,我可是对他们夫妻间的故事很是好奇!” 敏福郡主这才收敛了下来,忙点头道:“海姐姐继续说,咱们听着呢!” 海兰珠对着季重莲一笑,这才缓缓道:“起初我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他救了我……” 作为部族族长的女儿,海兰珠自然也是高傲的,别的姑娘都喜欢孟魂,她又怎么会去争? 甚至对于这个男人,她还采取了刻意的回避。 不过似乎真是命运的安排,有一天她在溜马时她的马儿不知道什么原因受惊了,看着原本温顺的马儿突然变得狂躁了起来,根本不受控制地胡乱蹦踏着,即使她手中紧紧握着缰绳却也差点被马儿给甩下背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曾经亲眼见着在赛马会时一名少年不慎落马,那脑袋就像个西瓜似的被马蹄踏得粉碎,若是她被马儿给甩了下来后果可想而知,几乎在那一瞬间汗水便湿透了她的衣背。 可孟魂就这样来了,她不知道他是变了什么法术,再回神时马儿已经缓缓平静了下来,而在它的马蹄下却是一只早已经被踏成几截的蛇身。 那时,他的声音平缓而又厚重,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那一双眼睛漆黑不见底,在对视的一刻便紧紧撅住了她的心。 “我还记得他说,马儿只是被蛇咬了,好在那是条无毒的草原蛇,但到底马儿是受惊了需要安抚……”海兰珠抿唇一笑,即使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有种少女的羞涩,“他伸手扶了我下来,而我当时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真是羞死人了!”说到这里海兰珠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脸,似乎生怕眼前的俩人笑话她。 敏福郡主却是一脸地向往,“没想到海姐姐与孟大哥还是这样相识相恋的,真让人羡慕,不像我……” “你怎么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她一眼,“若不是郡主当初扮作小宫女的模样,宇哥儿怎么会这般被你欺负?” “那倒是!” 想到与季崇宇的相识,敏福郡主乐呵呵地笑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状元郎,我还以为他有多聪明呢,没想到却是一连被我骗了两次。”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 “他这是喜欢你,所以才犯迷糊!” 季重莲点了点敏福郡主的额头,“不然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宫女,反而去拒绝与一个郡主的婚事,他当时只怕是被你迷晕了头!” “姐姐!” 敏福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摇着季重莲的手臂,央着她别再说俩人之间的糗事,季重莲这才作罢。 海兰珠却好奇地问起了季重莲与裴衍相识的经过,她自然也大大方方地说了,分享了彼此的秘密后,几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不少。 ------题外话------ 出去了两天才回来,就见到luoqi1982姑娘投了n张评价票,还有其他投票和送礼物的姑娘们,真是感谢了,2。6又要出门一天,估计2。7凌晨不能准点更文了,抱歉,只有等我起来写了再更,尽量不断更,么么大家! 第【247】章 夫妻坦诚,解开心结 既然海兰珠并不排斥石勇是大宁人的可能,那么季重莲认为眼下正是时候,离开敏福郡主的住处后她立马让人给石勇送了个信去,打铁趁热,若是他要向海兰珠交待就趁着这两日最好不过。 季宅的小偏院,不算宽大的堂屋里,却因为女主人的细致和一双巧手将这里布置得很温馨,带着一点西凉特有的民族特色,长毛的羊毛垫子铺在地上当做脚踏,孩子们最喜欢围坐在一堆。 博古架上并没有摆放精致的器物,而是陶瓷做成的各种形状的动物和谷物,这在西凉代表丰收与繁荣,是十分讨喜的饰品。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万马奔腾的白面刺绣,甚至没有用木框装裱,但却更能给人一种质朴的感觉,石勇认得那是在他离开西凉时海兰珠才开始绣的,没想到今天能够挂在这里。 而西面的墙上则挂着三把昆吾刀,两大一小三把刀,繁复的花纹和各色的宝石包裹着刀鞘,使它们看来更加华美和厚重,而三把刀代表着他们一家三口。 石勇的目光一一扫过堂屋里的摆设,唇角渐渐多了一抹笑容,原本还有些紧张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就像从前无数个在西凉的日子一般,被海兰珠温柔的气息所包围着,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 海兰珠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月,而他们住的地方已经像模像样,就像在西凉的家一般,让他感觉到温暖和踏实。 他曾经以为当季重莲拒绝了他之后,他的一生必将在灰暗中度过,也许余生里奋战在杀场便是他唯一的追求和理想。 可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待他不薄,他的人生竟然还可以这般幸福与满足,因为有了海兰珠和孩子。 海兰珠长得不算漂亮,但却拥有少女的纯真和热情,她的活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感染到了他,这才使得他们走在了一起。 想到曾经相识以及一同走过的点滴,石勇只觉得心里亦发甜蜜。 若是真像季重莲所说的那样,或许他早就应该向海兰珠坦白。 可人就是这样,越重视什么,就越怕失去什么,以至于他步步隐藏,将秘密长埋心底,这样活着他也觉着累。 好在终于可以解脱了,他希望他与海兰珠能有个圆满的结局,连同他们的孩子。 远远地便听到了廊道里传来了海兰珠母子的声音,带着欢快的音调,似乎连走路都多了几分轻松。 石勇略微收敛了情绪,笑着迎了出去。 “爹爹!” 孟沙见到了他,已是高兴地扑了过来。 石勇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转向了海兰珠,笑道:“今日你们这般开心,可是又在郡主那里讨到了什么好?” “那可不是!” 海兰珠笑着点头,一脸的温柔,“裴夫人做的糕点很好吃,咱们连吃带拿可是装了好些,带回来给你也尝尝鲜!”说着已是举起了手中提着的黑色描了金漆的小食盒。 孟沙也跟着附和道:“爹爹,这次裴夫人做的是玫瑰馅的点心,又香又好吃,我都吃了好几块呢!” 海兰珠上前挽了石勇的手臂,仰着脸笑看向他,“走,咱们进屋去!” 一家三口笑嘻嘻地回了房,孟沙对那玫瑰饼很是喜欢,又一连吃了好几个,这才抹干了嘴自去玩乐了。 石勇拉了海兰珠的手,“趁着孩子不在,咱们俩人也说会清静话!” “怎么着?嫌儿子吵到你了?” 海兰珠佯装生气地鼓了腮邦子,那模样俏皮又可爱,红红的脸蛋就像盛开的芙蓉花,有种别样的娇美,谁又能想像她已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 “我哪能呢?疼你们还来不及!” 石勇大呼冤枉,牵了海兰珠的手往前一带,她这才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媚眼一抛,娇嗔道:“算你机灵,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兰珠……” 石勇看了海兰珠一眼,娇妻坐怀他顿时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可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他又不得不压下心中这份悸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最近你常去郡主那里,与裴夫人好似也相处得很好?” “是啊!” 海兰珠笑着点头,“裴夫人性子很好,况且咱们年岁也相当,处起来就像朋友一般,再说儿子也喜欢和他们家霜姐儿一起玩,你没看到这小子那热乎劲……”说着掩唇一笑。 石勇感叹了一声,心中却也不乏愧疚,伸出大手抚着海兰珠的乌发,“今后我得了空闲便尽量陪陪你们母子,也免得你们在这里寂寞!” “你有这份心就好,”海兰珠温顺地依在石勇肩头,唇角微翘,“可我眼下真的很快活,也许是因为看开了许多事情,其实人活着就不应该自己给自己增加束缚,你说是不是?” “你过得快活,我就放心了!” 石勇笑着圈住了海兰珠的腰,夫妻俩相依相偎,一时间静默无言,都很享受着这份温馨的感觉。 片刻后,才听到海兰珠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女人的直觉是最敏感的,她的心里或许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把那些所有的片断和细节串连在一起,也许让当事人自己来说更恰当。(.无弹窗广告) 石勇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连整个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怎么了?” 海兰珠轻轻抬起头来,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目光相对,一个有着迟疑,一个带着关切。 石勇深吸了口气,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不说吗? 而且他等待的本来就是这个时刻。 “兰珠!” 石勇拉了海兰珠的手握在掌中,他的掌心明显已经渗出了薄汗让人微感不适,可海兰珠却什么也没有说,面上始终含着一抹鼓励的微笑,似乎满怀期待。 “从前我失去了记忆,这事你是知道的……” 石勇艰涩地开了个头,他原本以为诉说会有些困难,但那一个一个字眼跳跃在舌间时,他又发现这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么难,甚至在海兰珠的点头微笑中,他的语速也加快了起来,“只是后来我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只是却不敢告诉你……” 海兰珠敛了眉目,凝神细听,她看出了石勇的迟疑,不由轻声问道:“从前……你是怎么样的?” “从前,我生活在大宁国!” 石勇缓缓地道出了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不想错过海兰珠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变化,果然她有的只是平静,似乎一点都不诧异他是个大宁人。 海兰珠笑了笑,面上有了一丝解脱的了悟,她握紧了石勇的手,“或许,我也早就在等着你说出这句话来……” “你不怪我吗?” 石勇紧张地握住了海兰珠的手,或许她只要说出一个排斥反感的字眼他都会立即中止这场谈话,将后面的话语永远埋在心间。 “怪你什么?怪你不该是大宁人吗?还是怪你不该是我孩子的父亲?” 海兰珠牵唇笑了笑,一手轻轻地抚在石勇粗黑的浓眉上,话语轻柔,“当初父亲救你回来时,你的身上甚至还穿着残破的软甲,你的身份不言而喻……可是父亲执意要救你,我也没有办法,我很庆幸你当时失忆了,不然面对着两方为敌的尴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所以最初的时候你都是避着我,甚至表现出不屑与我为武的模样?” 石勇惊讶地看向海兰珠,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大宁人身份在那个时候已经被人知晓,“可岳父他怎么什么也不说,甚至还要为我隐瞒?” “我母亲是西凉人,可是我的奶奶却来自大宁,虽然她已经去世了好多年……或许是因为父亲从小受到大宁人的熏陶,所以对你才存了一丝善念吧!” 海兰珠轻声一叹,“就连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想通了的,大宁与西凉本不该为敌,所有的战争和血腥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兰珠,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 石勇紧紧握住了海兰珠的手,心情激动无比,“当初在梁城从军时,我想的也不过是报效朝廷,可真正体验了西凉的生活,知道了那里的人们也同样的善良和质朴,我甚至为我曾经的作为深深懊悔……好在如今西凉与大宁歇了战火,我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两方不再妄动干戈!” 海兰珠笑着点头,“我也这样希望,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吗?” 孟魂这名字还是海兰珠的父亲为他取的。 “我叫石勇,祖籍丹阳,家中父母健在,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石勇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有些惭愧地看向海兰珠,“如今的裴夫人便是我母亲的侄女,我的五表妹季重莲!” “呀!” 海兰珠惊讶地捂了唇,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裴夫人是你的表妹,怪不得她一直对咱们那么好……原来我是她的表嫂,孟沙是她的表侄!” “是!” 石勇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这事郡主也是知道的,只是大家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才没有告诉你……那么眼下,你能原谅我们吗?” “傻瓜!” 海兰珠笑着摇了摇头,两手捧住了石勇的脸轻轻烙下一吻,“不管你是石勇还是孟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俩人的气息那么接近,石勇只觉得意乱情迷,海兰珠的话语还在他耳边暧昧地吞吐,“那么,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你的家人?” 石勇顿时打了个激零,脸色一变,猛地一拍脑袋道:“糟了,只怕他们眼下已经到了上京城,为了和你坦白我竟然将这事给忘了。” 其实这信是驿站送来的,按着日子推算季明惠一行在今日傍晚之前能够入得了上京城的大门,可季重莲一给他送来口信他的心思就完全转到了海兰珠的身上,差点就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希望眼下还来得及。 看着石勇一脸着急的模样,海兰珠赶忙起身,“这事表妹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 石勇摇了摇头,四处寻找着自己的佩刀,人越急就越乱,怎么刚刚回到屋里解下的佩刀此刻他竟然是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他一边找一边和海兰珠说道:“今日我碰巧去了趟驿馆,这才见到了信差,这事我本来要告诉表妹的,可一时之间给忘记了。” “那我即刻命人去通知表妹吧!”海兰珠在一旁,有些羞涩道:“这次你们家里有多少人来?” “我父母,还有我妹妹!” 石勇忙得团团转可还没有找到佩刀,“他们要住在将军府里,只怕要表妹提前准备一番了。” “好,这事我会记得让人和她说的。” 海兰珠上前挽了石勇的手,见他额头都急出了汗水,不由拿了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微翘道:“是不是在找你的佩刀?刚才孟沙溜出去玩时我见着他顺手给拿走了!” “这小子,看我回头不收拾他!” 石勇这才停住了动作,松了口大气,却又不忘记叮嘱海兰珠,“回头得好好训训他,这不是在西凉,可以由他怎么样,若是他误伤到了谁,那可是咱们的过失,你不是说他和霜姐儿玩得好,我就怕这小子拿了昆吾刀过去献宝了!” “那我即刻去表妹那里看看!” 海兰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转身就向外走,行到一半却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石勇,嘱咐道:“你可要等着我回来!” 石勇怔了怔,反射性地问道:“嗯?为什么?” 海兰珠却是又羞又急地嗔了他一眼,“第一次见公婆和小姑子,我能不去迎接他们吗?说你是榆木脑袋你还不信?!” 石勇这才恍然大悟,一手拍在脑袋上,“那你快去快回,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夫妻俩对视一眼,眸中俱是笑意,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到了今天才揭开掩藏在俩人之间的薄纱,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地做到了心灵相通。 ------题外话------ 今天写到一半,主机突然就熄了,害我捣鼓了半天,用了7年的电脑,估计该到了它退休的时候了。明天仍然不能凌晨更文了,我尽量快些把更文时间调整回来,咱们大家都能习惯,暂时先忍耐几天哈,我努力中! 今天上班了,可能亲们都有些不适应,其实我也一样,感觉还想休息还想耍一样,呵呵~ 谢谢投票的姑娘们,你们真可爱! 第【248】章 家人重逢,亲情圆满 筝姐儿与元哥儿午睡后醒来,季重莲正看着奶娘给他们喂鸡蛋羹,瑛虹便已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说是海兰珠想要见她。 “喔?” 季重莲微微挑眉,又想起自己托人给石勇捎了信去,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可见她气色如何?面上有没有怒容?” 季重莲倒不怕海兰珠会指责自己的隐瞒,只是怕石勇会被她牵怒,这样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废了吗? 听季重莲这一问,瑛虹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如实回道:“神色看着还好,婢子觉着她眉宇间还隐隐透着丝欢喜,倒不像夫人说得那般……” “那就好!”季重莲面上一喜,“快请她进来!” 瑛虹点头退了下去,琉璃却在一旁笑道:“夫人,看来表少爷那事应是成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看了正噘着嘴一口一口吃着蛋羹的元哥儿,那笑意也从眉梢漫延到了眼角,只觉得心头一阵快意,或许压在众人心间的大石直到这一刻终是被完全挪开了。 海兰珠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面上也是一阵掩不住的喜色,她左右看了一眼见两个孩子吃得正香也就没有打扰,转而拉了季重莲到旁边说话。 “五表妹,你可瞒得我好苦!” 海兰珠拉紧了季重莲的手,瞪她一眼似娇似嗔,“我就说你表哥那榆木疙瘩怎么知道主动向我坦白一切,定是你在他背后推波助澜!” “表嫂,你不怪我就好,我还怕表哥说不清楚,你反倒在心里怨他呢!” 季重莲松口气般地抚了抚胸口,笑道:“如今你们俩人说通了一切,我与郡主也不必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了,大家本就是一家人,今后只会更亲近!” “说不过你这张嘴!” 海兰珠笑着摇头,又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道:“你表哥接到了驿馆的信,说是……”脸上一红,“说是公公婆婆他们今日便会抵达上京城,请表妹安排一下住处,咱们待会一起去接他们!” “这就到了吗?看来姑母的确是心急得很!” 季重莲笑着点头,又转头对琉璃吩咐道:“把上次姑太太他们来时住的那个苑子整理一番,这次只怕柔表妹也跟着一道来了。”说着转过头看向海兰珠。 海兰珠连忙点头,“还是表妹猜得准,我小姑子确实也一同来了。” “那等着我收拾一番,把几个孩子安顿了,待会与你们一同去接姑母他们。” 季重莲拍了拍海兰珠的手,俩人相视一笑,自然觉得彼此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海兰珠不傻,自然明白这世间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当初季重莲这样接近他们母子,她起初还怀着几分戒心以为别人是有所图,迟迟没有放下心中的防线,若不是与季重莲接触得多了知道了她真实的脾性,如今也不会这样坦然地接受。 是,石勇连同季重莲,甚至连郡主都一同骗了她,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只能说明他们在乎她的感受,不想看到她难过和心伤,所以才给了她一个循序渐进的接受过程,而在慢慢地适应了大宁的生活之后,其实想想与在西凉时也没什么不同,关键是她爱的人在她身边,这一点便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 料理安排完府里的事务,又把几个孩子托给了敏福郡主暂时照顾着,季重莲便与海兰珠登上了马车,石勇在前方引路,透过夏日里晃动的竹帘能够隐约见到他昂然立在马上的身影。 海兰珠的目光自然是久久追随而去,不时羞怯,不时会心一笑。 季重莲看在眼里,不由笑着促狭道:“咱们大宁国有一句话,叫做丑媳妇终要见公婆,表嫂是不是特别紧张?” “呀,你说我是丑媳妇?!” 海兰珠佯装怒意地瞪向季重莲,倾身逼了过来,“我哪里丑了?你说你说!” 季重莲往后退了一些,掩唇笑道:“表嫂自然不丑,且还貌美如花,只是要见到公婆的紧张模样,那可不是与咱们这边的媳妇一般。” “表妹你这张嘴就是利,我说不过你!” 海兰珠瞥了季重莲一眼,有些气馁地坐了下来。 季重莲倒是真地戳中了她的心事,第一次见到公婆,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她是异族女子,还不知道公婆会不会喜欢她,其实她的内心非常忐忑。 “表嫂?” 季重莲试探地唤了海兰珠一眼,只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似没有听见,面上也有一丝心不在焉,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坐近了一些,“表嫂可是在想姑母他们?” “是啊,也不知道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兰珠顺着接了口,眼皮一掀,“我从前倒是听人说这婆媳关系最不好处了,当时嫁给你表哥时还有些庆幸他没有父母在身边,如今倒是……”话到这里意识到有些不对,她连连摆手道:“表妹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的,我明白的。” 季重莲笑着握了海兰珠的手,柔声道:“你的亲人都远在西凉,大宁国对你来说又是个陌生的国度,你如今最亲近的人就是我表哥还有孟沙,骤然多出了那么多来自婆家的人,你心里自然会紧张和不安,不过我姑母人很好的,待人和气又通情达理,那些年咱们都以为表哥去世了,她过得很不容易,如今得知表哥安好,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季重莲的一番鼓舞让海兰珠渐拾信心,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公公和小姑子……” “大姑父是武将出身,倒没有文人那般多的讲究,他话很少,也不会教训晚辈,你就当他是个长辈一般来敬重就好;至于柔表妹,她禀性温柔,为人正直,若是你们处得久了不定也能像咱们如今一般,既是亲戚又是朋友。” 海兰珠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季重莲会心一笑,“好在有你在,被你这一说,我好似也不那么紧张了。” 到了城外三里屯的小坡上,石勇命人停了马车,众人不过等了不到一刻钟,远远地便见到一队人马向京城方向而来,当先一人骑在马背之上,身形略微有些清瘦,他蓄着长须,看年纪已是不轻,甚至离得近了还能瞧见他发鬓间染的花白,那模样竟与石勇有五分相似。 再见到记忆中那熟悉的身影,石勇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激动,马鞭高高一扬,整个人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海兰珠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却只见到石勇策马而去的身影,她不由“咦”了一声。 季重莲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心中也是一喜,“那当先之人应该就是大姑父了。” 石毅远远地便见到一人一骑飞驰了过来,不由挥手叫停了身后的车队,他微微眯眼看了过去,待那人离得近了,他虎目一瞪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已是止不住地全身震颤,整个人飞身一跳便跃下了马背,急急地奔了过去。 石勇勒住了缰绳,身子一侧便滑下了马背,在石毅还未临近便双膝跪倒在地,也不管这满路的石子磕在了膝盖上,只含泪唤了一声,“父亲!” “勇儿,真是我的勇儿!” 石毅的面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本就比季明惠年长十几岁,如今已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若不是长年练武只怕也没有这般精神,此刻再见到失而复得的儿子,他禁不住老泪纵横,赶忙上前扶起了他来。 “父亲,孩儿不孝!” 看着石毅苍老的面容,想起许多年前那仍然健朗挺阔的身形,石勇眼眶泛红,只握紧了父亲的手臂,久久不能成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石毅拍着石勇的肩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泪水,只余下欢欣与激动,他的儿子终于活着回来了。 那厢石柔也扶着季明惠下了车,一家人团聚在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见到石勇伸手指了指这边的马车,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海兰珠赶忙将头缩了回来,一阵紧张。 “表嫂别怕,咱们这就下车!” 季重莲握紧了海兰珠的手,当先便步下了马车,回身又把她给牵了出来。 而那一头,石勇已经领着一家人笑着走了过来。 海兰珠起初还有些紧张,可看着那走在一起的四人,那样相似的面容,言谈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欢愉与喜悦,还有即使偶尔无言时也惊人一致的默契,那份陌生感一下便在她的心中淡化了许多。 这些人都是她丈夫的血亲,今后也会是她至爱的亲人,想到这里,原本还有的拘束也在此刻化为了虚无。 “大姑母,大姑父,还有柔表妹,你们可算是来了!” 季重莲笑着上前与众人见礼,石柔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她身后的海兰珠身上,问询地转向了石勇,“大哥,这可是我大嫂?” 石勇笑着对海兰珠招了招手,她这才笑着上前来,对着季明惠与石毅唤了一声,“公公、婆婆,我叫海兰珠!”又转向了石柔,亲切地唤道:“妹妹!” “大嫂,真是我大嫂呢!” 石柔上前来欢喜地拉住了海兰珠的手,将她左看右看了一番,才道:“看起来不比我大上多少嘛!” “你这丫头,在你大嫂面前还调皮呢!” 季明惠点了点石柔的额头,嗔她一眼道:“都做了娘的人了还不知羞,也不怕人笑话!”这才转向了海兰珠,亲切地一笑,“倒是比我想得还俊俏,就是不知道我那小孙子是否也来了?” 海兰珠脸上一红,不由羞怯地垂了眉,石勇这才牵了她的手,转头对季明惠道:“孟沙还留在家里,等着咱们回去您二老再见不迟!”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一事不由左右环顾一圈,虽然已近黄昏进出城的人流少了,但他们就这样站在路边也挺显眼的,更别说还有两方的马队,这可也是不小的排场,只怕会引人耳目,她不由有些担忧地看向石勇,“你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来接我们,若是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石勇笑着摇头,握着海兰珠的手不由又紧了一分,“从前我怕身份大白之日再不能回到西凉见到他们母子,可眼下他们都在我的身份,且兰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心中已经再无顾忌了。” 海兰珠看着他柔柔一笑,目光又转向了石毅,“公公,如今我相公的身份大白,孟沙也该认祖归宗才是。” 石毅含笑点头,轻抚长须,“倒是这个理,我的孙儿自然也该姓石才对。” 石勇却是微微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海兰珠,“这事……你怎么没和我商量过?” 海兰珠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佯装一脸懵懂,道:“难道大宁国的习俗不是这样,还是我做错了?” “不,你没错,你是太……”石勇顿了一顿,才感慨道:“太好了!” 海兰珠这般善解人意,体恤人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季重莲笑着上前一步,“如今看着你们一家人团圆,我也就放下心了。”又牵了季明惠的手道:“姑母也不用担心,郡主已经答应亲自写信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西凉王,再到宫里请皇贵妃出面求了皇上为大表哥正名,从前大表哥的确是失忆了,又不是有心瞒骗,再说他当时失足落崖也是真的,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能作为两方邦交的纽带,谁叫他既是大宁人,又是西凉人的女婿,如今长驻在上京城里还可以继续为西凉人谋福!” 季明惠满脸的欣慰,不由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激动道:“若是事情真像你说得这般顺利,回头我可得好好谢谢郡主!” ------题外话------ 这两天沉浸在《风中的女王》一剧中不可自拔,苏格兰女王玛丽据历史记载是个悲情女王,但在重温她的历史时却让人眼前一亮,最喜欢欧洲中古世纪的感觉,服装很美,宫廷华丽,喜欢这种类型的亲们不妨一看。 第【249】章 音兰生产,嫡子出世 除了石强远在甘肃,石勇一家人算是彻底团聚了,那些担忧与心伤的过往就像一场过眼云烟,转瞬间就被众人抛在了脑后,亲人久别重逢自然更加珍惜相处的时光。 敏福郡主给西凉去了信,只是一时半会还得不到回音。 倒是皇贵妃那里敏福郡主还是先去知会了一声,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贵妃娘娘自然是增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西凉王那方没什么话说,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少了酷暑的闷热,空气中渐渐多了一丝秋天的凉意。 估摸算着日子,蒋音兰的孩子在这个月也要出世了。 自从去年在郊外赏雪之后,除了季重莲回丹阳祭祖的那段日子,俩人倒是每隔一个月都会相约见面,只是随着蒋音兰的月份大了些,才改由季重莲去她家里探望。 东方夫人倒是将蒋音兰照料得很好,即使她和这个仿若仙女似的儿媳妇有些格格不入,但为了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她这个做祖母的也理应尽职尽责。 蒋音兰本就身体弱了些,到了怀孕的后期基本上已经不能再下床活动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她确实没有力气挺着个大肚子四下里走动。 东方夫人在意自己的孙儿,更加言令禁止蒋音兰落地,就算丫环们搀扶着也不行,万一磕着碰着哪里,谁赔得起? 季重莲能够明白东方夫人的心情,只是蒋音兰终日躺在床榻上也不是个事,更加不利于生产,所以她便引荐了小田大夫来坐诊,顺道也教导了一些在床榻上可做的轻微运动,就算蒋音兰本人不能动作,由丫环协助帮衬着也行。 小田大夫如今在上京城里的医馆越加红火,连在老家的父亲也一并给接了过来,颇有在此安营扎根的打算。 照例的问诊过后,小田大夫又对蒋音兰叮嘱了一番,“日子就在这几天了,蒋夫人要随时留意着,若觉得小腹紧绷,有坠痛感,或是持续有规律的疼痛,到时候一定要即刻请人来医馆唤我,不拘多晚,以您的安危为重!” 小田大夫的面色带着一抹凝重,从前为季重莲那对双生子保胎也已经是个不轻的活计,如今又碰上体弱的蒋音兰,她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按理,蒋音兰的体质是不适合生育子女的,但她坚持,东方家的人又这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她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其中的危险小田大夫早已经和蒋音兰明说了,若是好运,当然母子平安。 若是不好……当然,最坏的结局谁也不愿意去想,但到了取舍的时候,还是要有人能作出决断。 蒋音兰当时自然听出了小田大夫的弦外之音,一点也没有犹豫地点头,选择了舍大保小! 她这一生过得已经不容易了,也够了,她只希望孩子健康,即使她不在了,孩子也是她生命的一种延续。 而对蒋音兰的决定,东方家的人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蒋音兰的身子骨本来就是那样,要好也好不起来,他们自然会更希望孩子平安无事,那才是他们至亲的骨血,想想有些凉薄,但却是至理。 更何况当初这门婚事东方夫人本就是不愿意的,东方透位高权重又是那样一表人才的儿郎,偏偏就娶了这么个病秧子,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啊! 好在不久前东方透又打了一场胜仗,抑制了东突厥的进范,蒋阁老率领一帮臣子为东方透请功,皇上这才擢升了他为辽东总兵,封正二品悍勇将军,与裴衍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就是因为东方透升了官职,东方夫人对蒋音兰的态度这才好了些,没办法政治联姻就是这样,除了传宗接代,能为对方家族带来实质的好处也是很重要的。 “田大夫放心,我都记住了。” 蒋音兰笑着点头,只是她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不似正常人的红润,说话间连呼吸似乎都有些紧。 在生产后期,子宫胀大压迫到心肺,产妇或会出现短暂的大脑缺痒,呼吸困难,造成突然晕眩或是呕吐的症状都是极有可能的,以蒋音兰的身体状况能够熬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了。 季重莲就坐在蒋音兰床榻边的锦凳上,虽然她的双腿上搭了一层蚕丝薄被,但透过窗棂射入的光线,不难看出薄被下的一双腿早已经浮肿,连五个脚趾都撑了起来,整个脚掌圆圆地有些像充气馒头。 或是因为个人体质的差异,蒋音兰这状况竟是比季重莲当初怀双生子时肿得还厉害,不得不让人担心。 小田大夫收拾了医箱,给俩人行礼后告辞而去。 蒋音兰挥退了左右的丫环,这才看向季重莲,星眸微眨有些歉意道:“这段日子我也没什么大事,还累你跑得那么勤,倒是我的不是了。” 季重莲笑着摇头,“看到你无碍我才能放心,再说咱们俩也不用这般生分,就算是看在咱们夫君从前的情分上,我对你好不也是应该的。”话到这里,又笑着恭喜了一声,“如今你当了总兵夫人,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贺呢,若是这胎再生下个儿子,那倒真是双喜临门!” “承你吉言了!” 蒋音兰垂下了目光,双手轻抚在隆起的腹部上,眸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不过,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那都是我的骨血!” 季重莲笑了笑,又拍了拍蒋音兰的手,道:“眼下你也别太操心,田大夫是这方面的能手,当初我生产时看着也凶险,这还不是有惊无险地过了,稳婆虽紧要,可有田大夫在更放心,我就等着你的喜讯了。” 蒋音兰笑着点头,俩人又闲话了一会儿。 看着天色不早,季重莲这才起身告辞,蒋音兰不便相送,便让身边的丫环将她给送了出去。 转回神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蒋音兰唇角微翘,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有些感叹,“可惜你出世的时候你父亲注定是看不到了,若是他在的话……”后面的话语转成了轻声的呢喃,带了一丝落寞和寂寥,也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 蒋音兰的阵痛来得比小田大夫预估的日子要早了些。 九月初九这一天刚过了卯时蒋音兰的阵痛便发作了,府里准备的两个稳婆都被急召了过来,东方夫人又怕蒋音兰会有意外,赶忙让人去请了小田大夫过来。 季重莲得知蒋音兰生产的消息时已经过了午时,看着几个孩子吃了午饭歇下后,又托了大姑母季明惠等人帮忙照看着,她这才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那里后,不只是她,连叶夫人母女也在场。 “姐姐!” 见到季重莲来,叶瑾瑜已是迎了上去,她如今已经显了怀,保养得宜之下整个人有些微微发胖。 季重莲上前与东方夫人和叶夫人见了礼,这才握紧了叶瑾瑜的手,焦急道:“怎么样了,田大夫可是已经来了?” 叶瑾瑜点头,“天不亮就给请来了,一直在里面忙活着。” 东方夫人也跟着道:“里面的情景我也看过,想来还要等上一阵子,既然你们都过来了,不如到花厅里用杯茶水,咱们一直杵在这也不是个事。” 叶夫人点头应允,又对季重莲微微颔首,这才携了东方夫人的手走在前头。 季重莲看了一眼屋内,湘妃竹帘偶尔透出里面晃动的人影,产房里是个什么情景她也能够想像,这生孩子的确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还有得等,但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叶瑾瑜挽了季重莲的手向花厅而去,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女人生孩子可真是遭罪,你不知道刚才蒋音兰叫得多凄惨,不过叫了一会儿便又歇下去了,只怕是力气不够了,东方伯母又让厨房里炖了人参鸡汤,才给蒋音兰灌下去,田大夫说到生的时候能给她增点力气。”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左右看了一眼,“蒋家的人可来了?” “没来!” 提起这个便来气,叶瑾瑜咬牙道:“蒋音兰的母亲早逝,如今的是继母,一个庶姐又远嫁,兄长在朝中,与他父亲一般还没下朝呢,剩下一个继母和继妹,听说本就不太亲近,这次索性都没来。” 季重莲微微诧异,她倒是没有听蒋音兰提过家里的状况,却没想到…… 想来如今真正关心蒋音兰的亲人,除了她父亲便只有兄长了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她这位继母和继妹倒真做得出来,也不怕人在背后笑话。 季重莲话语中微带怜惜,“想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算是吧!” 叶瑾瑜也感叹起来,“从前我对她才女的身份还不以为然,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只怕外人并不知道他们家后宅的事情,若不是她嫁到了东方家,我也不会知道她与她继母这般不和。” “出嫁随夫,只要今后她的日子过得好了,从前的事该忘的也就忘了。” 季重莲笑了笑,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是啊,”叶瑾瑜点了点头,又一手抚在微隆的小腹上,压低了嗓音道:“姐姐,生产时可是真的很疼?” “真的很疼!” 季重莲笑着点头,“不过你想着你只要一努力,你的孩子就能见到天光,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看看这个美丽的人世,那你的勇气就会倍增,再疼也能忍过去!” “再说,女人生孩子都要走这一遭的,你说是不是?” 季重莲对着叶瑾瑜眨了眨眼,又道:“你家里的事情都理顺了吧?” “自然一切都好!” 叶瑾瑜微微扬眉,神情不觉间带了一丝愉悦,“婆婆下葬后我便和相公说了怀孕这事,他开始倒是吃惊,接着便是说不出的惊喜,还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原来是白担心一场。” “父亲与母亲知道后更是开心,母亲每天看着厨房给我炖汤补身子,还逼着我吃肉,这不才过了多久,我觉着自己都胖了一圈,你看是不是?” 叶瑾瑜说着还在季重莲跟前转了个圈,又两手插在腰间比了比,“这里都宽出了两脂,以前的裙子小了,害我要重新再做。” 季重莲掩唇一笑,“怀孕时发体是正常的,肚子里住着一个,哪能像你从前这般苗条,多做几套宽松的无妨,最重要的是不要勒到肚子里的宝宝了。” 叶瑾瑜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这个理,不然还像从前一样,宝宝在肚子里怎么长得起来。” 俩人说说笑笑地到了花厅,东方夫人已经让人准备了茶果和点心,不时地还有丫环来向她们禀报蒋音兰目前的进况,大家到底能有几分心安。 半下午的时候季重莲还去产房看过一眼,只是蒋音兰累得晕了过去,小田大夫在一旁守着,只说这宫口还不够开,让她先睡会儿保存体力,但随着阵痛加剧,她歇息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直挨到酉时末,蒋音兰终于平安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只是蒋音兰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不醒人事。 东方夫人抱了孩子到一旁逗弄,叶夫人也在一旁凑趣,直说这孩子长得像东方透小的时候,这眉毛俊秀,五官也端正。 叶瑾瑜也起了好奇心凑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暗自瘪了瘪嘴,在心中腹诽,就是个小猴子模样,哪里看得出与东方透有半分相似? 季重莲看了看熟睡的蒋音兰,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有一丝沾了汗水的乌发,不由轻手帮她拨了开去,又转向小田大夫,问道:“大人可是无碍了?” “刚才有些凶险,不过好在是过去了。” 小田大夫抹了抹汗,又道:“不过蒋夫人生了孩子后气血亏损得严重,只怕要好好补上一阵子,我会建议她到时候坐双月子,好好把这身体给养回来。” “如此就好,多亏了你!” 季重莲诚挚地向小田大夫道谢,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转身收拾了自己的医箱,在这里忙碌了一天,她也该打道回府了。 第【250】章 满月盛宴,裴衍突归 蒋音兰生下嫡子的喜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了开来,立时便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 东方透年纪轻轻便成为封疆大吏,妻子蒋音兰又是蒋阁老家的才女,这样的天作之合金童玉女早已人人称羡,如今又顺利产下嫡子,似乎占尽了这世间上的一切美好,怎么不叫人又羡又妒。 东方夫人自然也是喜上眉梢,在孩子洗三之日广邀亲朋,满月宴更是大办特办,那排场直逼当时小皇子的满月宴,若不是东方大人提醒老妻要收敛些,只怕更是过了头。 没办法,谁叫这孩子的祖父与外祖父都是朝中两位阁老,位高权重,门生无数,更不用说那些闻风而来上赶着巴结的人,将东方府里的前后院都挤了个满满当当。 满月宴时季重莲喝了喜酒倒是进里屋探望了蒋音兰,因她是坐双月子,又怕见了风,所以只能在室内活动着。 再说蒋音兰想见的也就那几个,其他不想见的自然有丫环给挡了出去。 坐了一个月的月子,蒋音兰的气色看着好转了不少,季重莲左看右看,竟然觉着她比生孩子前还胖了些,不由欢喜道:“人都说生孩子可是女人重塑身子的好机会,没想到这一生孩子反倒是将你自个儿给养好了,真正是天大的喜事啊!” 蒋音兰也笑了,“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如今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这身子也没从前那般乏了,甚至还感觉更有力量一般,这种感觉很奇怪……”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捏了捏拳头,虽然不是男人那种勃发的力量,但到底不似从前那般绵柔无力了。 季重莲目光泛着晶亮,“看着你身子好了我也高兴,今后再给煜哥儿生几个弟妹,一家人这才热闹呢!”这孩子在出世前便被取好了名字,若是得了女孩便叫东方蕾,若是男孩就叫东方煜。 “承你吉言,我也不想煜哥儿孤孤单单的。” 蒋音兰牵唇笑了笑,不过想到自己的近况,还有与东方透的两地分居,再想要生一个孩子只怕也不容易。 “今后等煜哥儿大些了,还能与筝姐儿和元哥儿一起玩,彼此也有个伴了。” 季重莲说到这里,已是看到奶娘抱了煜哥儿回屋,赶忙迎了上去伸手将煜哥儿抱在了怀中。 煜哥儿紧闭着眼睛睡得很是香甜,这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若是当时出生时还是红彤彤皱巴巴的,此刻皮肤已经亦加白皙,她觉得这容貌像蒋音兰多一些,偏阴柔,不似东方透的刚健。 “外面的宴可是完了?” 蒋音兰随口问了句,奶娘便笑着答道:“还没呢,老夫人请了两个戏班,有文有武的,客人们用膳后可是要移步去戏园的。” 东方夫人喜欢听戏,这在上京城里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自己府上还养着一个小戏班,当然这只供自娱自乐,或是有亲朋上门来访时招待一番,像这种大宴自然是另邀了名角来唱堂会。(.无弹窗广告) 蒋音兰默了默,神情间有几分不悦,良久才叹了一声,“好在戏园离得远,不然只会吵了孩子。” 这话一出,奶娘立时便收了声,惴惴地立在一旁很是不安,就怕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季重莲摇了摇头,抱着孩子坐近了蒋音兰身边,笑着道:“你看煜哥儿长得多像你,难得孩子满月宴,伯母心头欢喜,想要乐上一乐也是正常,你别往心里去!” 蒋音兰勉强笑了笑,“我哪里不知道婆婆的心思,只是办得太过了也是不好,岂知树大招风!”说着已是挥退了左右,缓缓从季重莲手中抱过了孩子。 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孩,还只那么点大,红润的嘴唇不时地嗒吧着,模样很是可爱,蒋音兰不由会心一笑,轻轻吻上了煜哥儿柔嫩的面颊。 “东方家与蒋家联姻,本来就让很多人心头不快了,”蒋音兰吁出一口气来,这才抬眼看向季重莲,“如今相公又任了总兵,我真怕……” “怕什么?” 季重莲淡笑着摇头,伸手轻轻掖了掖孩子的襁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倒是看得开,”蒋音兰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打趣道:“敢情是裴大人没有被皇上申饬过,你想让我相公开个头?” 季重莲眼中狡黠的笑意一闪而逝,拇指与食指轻刮着下颌,状似思索,“他们两个人若真是做得太完美了,那反倒是不好,若是今日这家多些口舌,明日那家多些纠纷,这也好让朝廷里的人都知道人无完人,金无赤足,想必妒恨的人便会少上不少!” 蒋音兰明白季重莲话中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话虽是这样说,但若真到了那时难免会让人心头不快……”顿了顿,话峰一转已是带了几分轻松快意,“不过眼下不做也已经做了,我婆婆那脾性连公公都劝不住,更遑论是我,这次便由得她了。” “那你就好好养身子,别想那么多了!” 季重莲轻轻按了按蒋音兰的手,她牵唇一笑,却是说起了裴衍,“怎么甘肃那方便是一团和气,连小仗都没有人打,莫非裴大人真有与人相处的和谐之道,也让我家相公学学,不然那东突厥想起了便来犯一遭,这让他可怎么吃得消?!” “哟……”季重莲拖起了长长的尾音,暧昧地嗔了蒋音兰一眼,“如今倒是会体贴自家相公了,看来你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意嘛!” 东方透与蒋音兰的确是政治婚姻,这在上京城里众所周知,绝对不会是因为两情相悦。 当然,这样的婚姻要让男女双方互生情愫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成亲之后他们俩人的相处还不到一月东方透便又奔赴辽东了。 蒋音兰一直表现得很淡然,连季重莲都错过了她真正的心思。 “自然也不是无意的,”蒋音兰叹了一声,又看了看怀中的煜哥儿,“他好歹是我孩子的父亲,怎么着我也希望他好,你不是说过一个健全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吗?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蒋音兰必是想到了自己所以话语中略带了几分感伤,季重莲心中明白,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了几句,便转而说起了其他趣事,特别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要遇到的种种,蒋音兰也留心听了起来,渐渐地便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屋里又传出了阵阵欢笑。 * 自从石勇的身份大白之后,他在上京城里算是安顿了下来,海兰珠学着大宁女子的那一套也乐于在家相夫教子。 只是石毅毕竟年纪大了,这次是请了长假才能到上京城里探望儿子,知道儿子无事从政的心也淡了,与季明惠商量了一番回去便准备致仕长休,此后就在丹阳过着清闲的日子。 石勇夫妻舍不得他们离开,也打定主意在上京城里置办一套宅院,这样二老也可以长住下来。 但这个想法却是被石毅婉拒了,落叶归根,如今知道儿子平安,孙子康健,他还是想回到自己的故乡,至少在走的那一刻他要长眠于故土。 季明惠也说不过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说好只要得空了便到上京城里看望他们,如此才作罢。 而石柔早经不住婆家的催促,九月底便离开了上京城,如今正是秋意正浓之时,算算日子她也该到家了。 季重莲闲得无事便和几个丫环在屋里做着孩子们冬日里要穿的衣服,筝姐儿倒是能将就着穿霜姐儿从前的衣服,但是元哥儿却不行,几人又赶制了几套小男童的衣服,顺道也给煜哥儿做了两身。 筝姐儿与元哥儿快两岁了,元哥儿平日里还算活跃,就爱跟着霜姐儿与石浩闹腾,孟沙如今改名叫石浩了,对这个名字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筝姐儿却是爱陪着季重莲,安静地看着母亲做做针线,或是听她读一篇诗文,讲一个故事,小丫头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敏福郡主都止不住在一旁夸赞,“瞧筝姐儿那模样,看来咱们家要出一个小才女了!” 筝姐儿眨着一双天真的眸子看向敏福郡主,“舅母,什么是小才女?” “小才女嘛就是,”敏福郡主笑着摸了摸筝姐儿的小脑袋,“就是像筝姐儿这般可爱的孩子,又文静又好学,比别人都聪明!” 筝姐儿抿唇笑了笑,双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看起来玉雪可爱,敏福郡主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就是一阵香亲,感叹道:“什么时候我也能生个像筝姐儿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还年轻,急什么?今后大把的日子够你慢慢地生了,要生多少都行!” “那倒是!” 敏福郡主呵呵一笑,“多子多福嘛,我与相公也商量过,至少生三个孩子,至多五个吧,太多了也闹腾,若是人人都像元哥儿与霜姐儿那般,家里可就热闹得紧了。” 几个人正说得开心,浣紫已是撩了帘子进屋,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季重莲,“夫人,是甘肃的来信。” “喔?”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接过了信,这个月她好似已经收到过裴衍的来信了,一个月两封这在从前可是没有的事,莫不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季重莲拆开信来看,敏福郡主则安静地抱了筝姐儿在怀,小声道:“你爹爹又来信了,定是想你们了!” 一目十行地读完了这封简信,季重莲已是惊喜地抬头,“筝姐儿,你爹爹要回来了!” “咦?”敏福郡主怔了怔,“姐夫不是明年才能回京述职吗?怎的提早了一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信中没有细说,”季重莲摇了摇头,依然止不住内心的激动,“两年了,他终于要回来了……”说到最后眼眶已是微微泛红。 筝姐儿不解地眨了眨眼,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敏福郡主的衣袖,低声道:“舅母,怎么爹爹回来娘竟然哭了呢?是不喜欢他回来吗?” 筝姐儿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仅仅只限于母亲那本画册里的人物,要说生起其他的感情倒是没有。 敏福郡主赶忙摇头,“你娘是高兴地想流泪,她是巴不得你爹爹回来,天天陪着你们呢!” 筝姐儿困惑地摇了摇小脑袋,还是有几分想不通。 “算算日子,应该下个月便到了,”季重莲说着便趿鞋下榻,又对琉璃与浣紫吩咐了一番,“该准备什么的也没别落下,这次跟着阿衍回来的还有一队亲卫,将东边角落里的偏院给收拾出来,给他们暂住,还有冬日里御寒的被褥、衣物、银霜炭都要多准备些,你们看着哪些我漏掉的记得提醒我!” 琉璃与浣紫对视一眼,纷纷掩嘴一笑,“夫人这是关心则乱,咱们库房里早备着这些东西,就是大人眼下立马带着人到了家,这些东西也不会短了,回头我再去清理一下,等着天气好了些将那些被褥拿出来晒晒!”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好,你们先去忙吧!” 十一月底,雪还没有落下,裴衍一行已经抵达了上京城,嗒嗒的马蹄声叩响了清晨的石板路,一队铁骑如风似地奔进了西城,到了坊市口才落了马。 西城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这里不允许喧哗,裴衍将马绳交给身后的亲卫,快步走向了将军府。 清晨的薄雾像一朵朵烟花似的,朦胧难辨,将军府的大门还没有打开,他已是叩响了铜制的门环,门房惺忪着一张睡眼将大门开了一条缝,待瞧清眼前之人时立马便惊喜地向内唤了一声,“大人回府了!” 裴衍笑了笑,大步跨了进去,“后面还有我的亲卫,待会让朱管事安顿一番。” 门房恭喜地连声应是。 寻着熟悉的道路飞奔而去,沿路早起扫院的小厮丫环纷纷退避,一路到了上房,正屋廊下的灯笼还在飘摇着微弱的光线,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琉璃正端了一盆水迈出房门,见到来人时不由一怔,正想向内报上一声,裴衍已是摇头道:“孩子们呢?夫人可是还在睡着?” “姐儿和哥儿如今睡在厢房里了,夫人还没起!” 琉璃含笑对着裴衍行了一礼,“大人可要梳洗一番,婢子这就去厨房端早膳过来!” “不急,”裴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软甲上的霜雾已是化作了水滴了一路,连头发丝儿都冒着寒气,“我自去梳洗,早膳一个时辰后再端来吧!” 琉璃笑着点了点头,又向里望了一眼,这才端着水退了下去。 裴衍自去净房洗梳了一番,又换了身家常的棉袍子,小心翼翼地撩开了正屋内室的珠帘,见到蓬松的棉被里正笼着个娇小的身影,季重莲一头青丝铺阵在了月白色绣了半莲的软枕上,眉眼微合,红唇轻抿,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整个人慵懒地侧了侧身。 裴衍双臂环胸立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床榻上的季重莲犹不自知,半梦半醒之间微微增眼,透过晨曦微弱的光线瞥见床边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犹在梦中,不由唇角微翘,低声呢喃,“看来我又梦到你了……”说着又转身侧向了床内。 裴衍低声笑了笑,遂解了外袍脱鞋上榻,带着梳洗后一身皂角的清香拥住了他的小妻子。 季重莲甚至还向后挪了挪背,直到抵到那张温暖的胸膛,唇角笑意更浓,“怎么这次的梦这样真,阿衍,你好暖和……” 裴衍也没有说破,但那只大手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搁在她的腰间,顺着薄薄的衾衣游走而上,终究是挑开衣襟探了进去…… 一阵揉捏尚不能唤醒季重莲的神思,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直到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骤然填满了她的空虚,这个时候,她才猛地增开了眼睛。 梦里的情景一下变为现实,季重莲忍不住想要惊呼,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了唇,待看清在她身上起伏的男子时,她的眼眶不由微微泛红,忍住了那让她周身燥热的不适感,咬唇柔柔地唤了声,“阿衍……” 裴衍勾唇一笑,只一双眸子带着情欲的黯色,仿佛有汹涌的波涛泛滥其间,覆身而下嵌住了她的红唇,温柔地倾吐久埋的思念,“莲儿,我好想你!” .. 第【251】章 夫妻温存,归来缘由 芙蓉帐暖,夫妻俩一番翻云覆雨之后最终累得齐齐躺在了床榻上,着头顶起伏的天水云纹帐幔,不由舒爽地吁出一口长气来。(.无弹窗广告) 季重莲脸颊绯红,待着身体那抹余韵缓缓退去后,这才挪了挪位置,满足地依在了裴衍的肩头,“原本还以为你明天才到,没想到却是提前了。” 裴衍侧头在季重莲的额头落下一吻,又抬起手臂圈住了她,轻声道:“就是因为想着你和孩子们,所以我快马加鞭腾出一天时间陪你们,只怕明天开始我又要忙了!” 季重莲一下便坐了起来,用棉被掩住自己的胸口,一脸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甘肃出了什么事,要累得你亲自跑上一趟?”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目前能够解决的都解决了。” 裴衍也缓缓撑起了身子,着季重莲关切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暖,伸出一只手来轻抚着她露在外的手臂,感受着肌肤相触时那份熨贴与细腻,房中烧了地龙又点了暖炉,倒是将冬天的寒冷都排拒在外,此刻室内温暖如春。 季重莲凝神细听,只觉得裴衍话中有话,不由皱眉道:“那没有解决的呢?” 裴衍长叹了一声,“没有解决的也就是我如今正要办的事。” 其实他突然回京的确是有缘由的。 今年夏天甘肃部分地区干旱的情况有些严重,裴衍身为地方行政长官自然要四处走访考察,原本应该是沃野千里的良田,却因为干旱而致土地寸寸开裂,农田欠收,农民们交不出赋税,还需要官府的救济。 可是如今国库空虚,上奏给朝廷之后能拨出的钱粮也只是杯水车薪。 还是裴衍动员了那些肥满流油的部落土司和族长,让他们每人捐出一些粮食或是银帛,再加上往年官府衙门的存粮,这才度过了难关,但若是年年如此,的确不是长久之策。 所以裴衍此次回京除了要与工部商量派专业人才到甘肃兴修水利灌溉农田,还要建一个大的水库,在多雨的季节进行自然储水,若是再遇干旱,水库的水也可以用于良田的灌溉,这是造福一方的大事,自然不能马虎,除了专业懂行的人以外,所需要的经费也要向朝廷报批。 这事裴衍原本还打算交给毕焰去做,后来一想干脆自己来做,还能顺道回府望妻儿,这样的时刻他都盼了有多久了。 听了裴衍这一说,季重莲缓缓点了点头,又见他眸中似有愧色,不禁又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完,省得我去猜,又不是你肚子里那条蛔虫!” “莲儿,”裴衍拉了季重莲的手握在掌中来回摩挲着,又凑在唇边啄了一口,被季重莲不悦地抽了回来,这才道:“这次能够提前回到上京城也是皇上的恩典,只怕明年我便不能回家与你们团聚了!” 季重莲惊诧地抬眸,不满道:“为什么?” 她是多么期盼裴衍回京述职的日子,就盼望着他能够留在上京城里,却不想会是这个结果。 果然,眼前的惊喜是要用代价来交换的。 季重莲咬了咬唇,瞪他一眼道:“若是不将甘肃那地块整治好,你是不是要一直留在那方?” 裴衍点了点头,神情肃然,“既然我到了那里,没道理不将那里给治理好,造福一方百姓,不也是我辈之职吗?” 就你伟大,就你崇高! 季重莲狠狠地瞪着裴衍,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通,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却是撇过头转向了一旁,幽幽道:“那你打算在那里呆多少年?” “少则五六年,多则……” 裴衍小心翼翼地了一眼季重莲的脸色,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拉了她圈在怀中轻声哄道:“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你和孩子重要,既然如今我任职甘肃,自然就要为那里的百姓谋福,如此才不辜负皇上的一番重,将来甘肃治理得好了,咱们的后辈岂不也有福?” 季重莲在心里默了默,却还是有些不解气,“等着你回来的时候,只怕孩子们都不认识了……”接着轻声一叹,“趁着你还在上京城,与他们多熟识一些吧!”这就算是妥协了。 裴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她想他长伴身旁,但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拴着他,他的抱负得不到施展,等那些风花雪月过去,当俩人年纪渐渐老迈,他会不会在心里埋怨自己,就是因为她当初的执念而使他一事无成? 季重莲不想冒这个险! 着裴衍如此热切地想做好这件事情,她又怎么能在中途拉他下马,再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莲儿,你真好!” 裴衍忍不住紧紧搂住季重莲,在她那张嘟起的红唇上狠狠地啄了两口,对妻儿他有着说不出的歉疚,若不是季重莲为他守着这个家,他也无法安心地呆在甘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眼下知道说好话了!” 季重莲轻哼了一声,斜睨了裴衍一眼,伸手便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一拧。 可怜裴衍还不敢痛呼,面上还要陪着笑,以致于整张脸起来有些抽搐的模样,得季重莲哈哈大笑。 俩夫妻又在床上温存了一会儿,外间瑛虹端了热水来问季重莲是否要起身了,她这才撑了撑懒腰,一脚踢在裴衍的腿上,“昨夜你是不是彻夜赶路没睡过?”见他点了点头,又道:“那如此你先歇着,等午膳时再和孩子们见个面。” “不用等午膳了,眼下我便起吧!” 裴衍坐了起来,虽然眼底有些青乌,但精神头着还不错,他勾起床尾的长袍笼在了身上。 季重莲这才唤了瑛虹进屋,又对他叮嘱一声,“那晚上早些睡,今日虽说可以休息一天,可明天你得面圣,顶着一双黑眼圈可是不好。” “遵命,夫人!” 裴衍笑着对季重莲点了点头,等着她梳洗更衣完后,琉璃与浣紫从厨房提来了早膳,几个孩子也被奶娘给抱了过来,只是见到房里有个陌生的男人,三个孩子都是一脸的奇怪。 还是安叶先唤了一声,“大人!” 霜姐儿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是爹爹,是爹爹呢!”说着已是笑着扑了过来,被裴衍伸手一捞抱在了怀里。 元哥儿与筝姐儿还有些发怔,只筝姐儿口中喃喃道:“这个人长得和爹爹好像啊!” 季重莲笑着上前抚了筝姐儿的小脑袋,“傻孩子,这就是你们的爹爹!” “爹爹抱!” 元哥儿嚎得最欢,在奶娘怀中便挣扎了起来,奶娘抱不住他只得放到了地上,他已是跳着上前抱住了裴衍的腿。 裴衍放下了霜姐儿,转而抱了元哥儿,捏了捏他略有些肥厚的下颌,笑道:“来元哥儿没有少长肉嘛,还是这般壮实!” 元哥儿正好奇地将裴衍左右,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不由惊奇道:“是真的,不是画里的爹爹!” 一番话说得裴衍哭笑不得,季重莲又抱了筝姐儿上前,逗她道:“叫声爹爹!” 裴衍了筝姐儿,尽量让自己的面色显得和蔼一些,“筝姐儿不认识爹爹了吗?你与元哥儿出生时爹爹就在你们身边,那时你们还只有那么长点,转眼间都两岁了!”话语中很是感慨的模样。 筝姐儿噘了噘小嘴,又了眼被裴衍抱在怀里自得其乐的元哥儿,终于半时妥协半是羞怯地唤了声,“爹爹!” “乖孩子!” 裴衍大笑一声,嗓音洪亮,又放了元哥儿落地,将三个孩子拢在一处,左右,只觉得怎么样都不够。 着他们父子四人团在一处,那相似的眉眼,那血脉相连的悸动似乎也渐渐传递了开来。 季重莲抿了抿唇,笑容缓缓拉升。 早膳后几个孩子便缠上了裴衍,季重莲让浣紫与瑛虹将西暖阁整理了一番,这才让他们移过去那边闹腾,自己转身带了琉璃去处理今日的事务了。 到了中堂议事的偏厅,朱管事与采秋连同着一众丫环婆子已然在列,各自禀报了今天的事务后,又在琉璃手中领了对牌,这才依次退了下去。 季重莲转头向朱管事,“跟随着大人回府的亲卫可都安顿下了?” 朱管事恭敬地应了一声,“跟随大人回府的亲卫一共有九十八人,只怕一个院里住不下,属下又作主多整理了两个院子出来,眼下刚刚安顿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转向了采秋,“前头琉璃她们准备的褥子和冬衣只怕不够,你差了绣娘去给他们重新量量,每人做两套御寒的冬衣,再把不够的褥子被子给添置了,还有院里的银霜炭也不能少,上京城的夜里最冷不过,我今儿个一早起来,见着地面上都结了层薄冰。” 采秋笑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今日就去办这事,保管妥妥当当的。” “去吧,你们夫妻办事我也放心。” 季重莲挥了挥手,他们俩人这才行礼退下。 “走吧,咱们去厨房!” 季重莲拍拍衣裙站起了身来,“得吩咐厨房做几个他喜欢的菜,难得回府一次,总得让他吃得高兴!” “大人的心思,还是只有夫人最懂!” 琉璃点了点头,笑着跟了上去。 终于调整到凌晨更文了,就是少了点,之后再努力哈!快大年了,和情人节撞车了,大家过得开心点! 第【252】章 父子欢聚,温宜定亲 几个孩子对裴衍起初还是生疏的,即使霜姐儿稍稍熟识些,可真正相处起来想要达到与自己母亲的那种熟稔与亲热只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季重莲是这样想的,可真到裴衍陪着孩子们玩闹了一天之后,这几个小家伙夜里都想挨着他一块睡了,爹爹长爹爹短地围着他叫个不停,反倒是将她这个母亲晾在了一旁。 季重莲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敢情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在一天之间便被裴衍给取代了? 裴衍自然是很高兴,得意的目光扫过季重莲,那意思大抵是,看吧,这就是亲情,这就是血缘,不管离开多久,我都是他们的老爹,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 季重莲抿唇笑着微微颔首,给两个奶娘示意让她们抱回筝姐儿与元哥儿,又牵了霜姐儿的手道:“你们都乖,昨夜你们爹爹就没睡过觉,今晚让他好好休息,等得空了再陪你们玩,总之爹爹这次会呆到……”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裴衍,他赶忙道:“这次爹爹会呆到大年后再走,到时候过年了爹爹带你们去看花灯!” 那就是还能在家一个多月,季重莲默了默,时间不多,更要好好珍惜。 “好耶,到时候和爹爹一起看花灯!” 霜姐儿赶忙笑着拍手,元哥儿不太懂但也跟着乐呵地起哄道:“看花灯,看花灯!” 几个孩子回自己屋里歇息了,裴衍这才显出了一丝疲色,季重莲上前来拉了他的手道:“给你放好了水,先去沐浴解解乏!”说着便着手给他宽衣。 裴衍转头瞥了季重莲一眼,目光温柔似水,“那你侍候我。” “遵命,大人!” 季重莲抿唇一笑,将裴衍推进了净房。 雾气氤氲,一室的朦胧。 裴衍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只觉得无比地舒爽和放松,今早他只是随意地梳洗了一番应应急,眼下能够好好泡个澡他自然求之不得,更不用说身后还有一双柔软的小手为他搓背按肩,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了。 见裴衍一脸享受的模样,季重莲不由唇角微翘,说起了东方府上的事,“音兰生下了嫡子,就在你回来前不久才办了满月宴呢!” “喔?” 裴衍浓眉一扬,微微翕合了条眼缝,“连阿透也有儿子了。” “那可不是,当初我在梁城见到他时还一身风流呢,没想到转眼间又做了总兵,又有了嫡子!” 季重莲笑着道:“东方伯母高兴着呢,所以不觉间便将满月宴办大了些,之后竟是有御史弹劾,东方阁老被皇上一阵申饬,最近东方府的人行事都收敛了不少,一副闭门思过的模样。” “怎么这事你好像不意外?” 裴衍偏头看向季重莲,“你在信中不是说与蒋夫人交好吗?如今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你正该担心不是?” 季重莲摇了摇头,神秘一笑,“这事我与音兰早就预料到了,人无完人,金无赤足,总要留点小辫子给有心人抓抓,不然真是做得太完美太好了,皇上那里必定要不满了。” 季重莲这话也是间接在提醒裴衍,见他露出一脸深思的模样也不再多说,由他自己想去。 裴衍沐浴完后,季重莲亲自给他绞干了头发,夫妻俩人并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闲唠了一会儿,渐渐地裴衍便没了声音,转头一看,果然他已是睡熟了过去,季重莲给他掖了掖被角,缓缓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日子裴衍果真很是忙碌,除了面见皇上陈述甘肃的种种情况之外,便是窝在工部里与人商讨研究修建水库、灌溉田庄的种种可行之法,他是武将出身并没有这方面的专长,临时恶补了一些资料,没想到论起水利工程来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感觉。 只是几个孩子有些不满了,因为裴衍答应了得空就陪他们玩乐,但自从那一天丢下这话后,他便再也没有过空闲。 季重莲只得带着几个孩子到敏福郡主那里蹿门子,好在海兰珠母子也在,几个孩子玩到一处倒是忘记了那些不愉快。 看着几个孩子窝在炕上玩得起劲,季重莲转头看向海兰珠,笑道:“表嫂,听说大表哥已经找好了宅院,你们年后就要搬过去了?” “是,”海兰珠笑着点头,“就在东城那边,虽然隔得有点远了,但好在清静,到时候公公婆婆来了上京城总也有个歇脚的地儿。” 敏福郡主却有些不乐意了,只噘了嘴道:“海姐姐,你若真地搬过去了,我可寂寞得紧。” 海兰珠摇头道:“看你那模样,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就算我们搬过去了,这边的小院还是偶尔会回来住着的,你可别想收回去!” 石勇在这里当值,时不时地也要歇在这处,海兰珠自然是要跟随在左右,在东城的宅子也不过是给他们自己置下的一个家,不然每次公公婆婆来上京城都要住在将军府里,他们也觉得不好意思。 敏福郡主这才笑了,“海姐姐可要记着自个儿说过的话,这小院我会一直给你们留着的。” 季重莲也附和道:“郡主,再说你跟前还有几个外甥呢,你若真是闲得慌便来府里替我看着孩子,保管你有事做!” 众人一阵大乐。[.超多好看小说] 敏福郡主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近俩人小声道:“前些日子我进宫去看娘娘,倒是听说了一件事。”说着还对季重莲挤了挤眼,那模样想笑不笑的颇有几分诡异。 “难道这事还与我有关?”季重莲不禁挑了眉。 “也不是与姐姐有关,”敏福郡主捂唇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却是温宜公主的事,她要嫁人了。” 从前温宜郡主对季重莲有意刁难幸得皇贵妃解围,这件事情敏福郡主后来也知道了,对这位公主她向来不喜。 温宜公主的母妃早已经不在,舅家也没有什么依仗,她在宫里根本横不起来,却偏生要做出一副傲人的嘴脸,特别是有几次在碰到敏福郡主时,那看脸不是脸看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就让敏福一阵好气。 不过敏福郡主了解到温宜公主与自己不对盘的缘由时,忍不住都仰天大笑了三声。 原是温宜公主以为自己会被指婚给新科状元郎季崇宇,虽然她口里说着不愿不想,但有一次偶然见到了季崇宇的面不由得芳心暗动,谁知道最后竟然是敏福郡主捡了这个便宜,自然是让她一顿好气。 从此之后温宜公主再见到敏福郡主便视为仇人一般。 敏福郡主也没空搭理她,各走各的阳关道罢了,若是温宜公主还要纠缠不放,不过是自惹笑话罢了。 这个小秘密敏福郡主只在自己心里偷着乐,也没有告诉季重莲她们,谁叫她已是最后的胜利都,温宜公主那副丑恶的嘴脸正好可以说明她做人有多么失败。 “喔,这倒是件喜事。” 季重莲淡淡一笑,又瞥了敏福郡主一眼,“不知道她要嫁到哪里去,你这般开心?” 温宜公主已经十八了,若是再不出嫁可要算老姑娘了。 “就是嫁给安西郡王的世子,我听说那边地产丰富,安西郡王可是个土财主,公主嫁到那里才有福气呢!” 敏福郡主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唇角仍然止不住地偷笑,一看就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季重莲知道安西安位于河西走廊西端,东与玉门接壤,西与敦煌为邻,南北两边与肃北蒙古族毗连,西北部与新疆维吾尔哈密相接,且属于甘肃境内,盛产小麦、玉米、棉花、蚕豆、甜菜、瓜果、蔬菜等农作物品种,其中瓜州密瓜、苹果、梨、桃、葡萄品质好且产量高,被誉为甘肃的“粮仓”。 去年甘肃旱灾时,除了土司族长们的捐赠,在加上历来官府衙门的存粮,其实安西郡王也出了不少力,安西虽然也减产,但到底比其他几个县要好些,除了自给自足外,还有余粮上缴给朝廷。 裴衍回到上京城后便向皇上禀报了这事,皇上一喜之下还对安西郡王大加赞扬,再加上皇后推波助澜,又知道了安西郡王世子因为腿部有疾至今还未娶妻,这便理所当然地将温宜公主给推了出去,成就一桩美事。 当然,若不是敏福郡主提起,这事季重莲还不知道, 海兰珠听得一知半解,后来想了想才道:“温宜公主可是从前燕王妃所出?” “就是她!” 敏福郡主轻哼一声,“公主傲气得很,为人也不讨喜欢,有一次还想刁难姐姐,着实可恶!” 海兰珠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充满了惊诧。 季重莲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了,这么一个不争不夺的人,又待人和气,很难想像她会与谁交恶。 季重莲苦笑一声,“只怕是我从前与燕王妃有些过节,温宜公主心里记恨着,不过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 海兰珠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安慰道:“不管你怎么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表嫂自然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姐姐肯定是占理的一方,”敏福郡主嚷嚷了一句,又将俩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这才神秘一笑,“亲事我还没说完呢,安西郡王是挺富裕,世子也不是不好,只是腿上有疾听说是坐在轮椅上的。” “呀?这种情况皇上也肯将公主下嫁?”这下轮到海兰珠惊讶了。 知道敏福郡主肯定有后话,季重莲只静静地听着。 “这事还是皇后娘娘使了力气。” 敏福郡主呵呵一笑,“你们想啊,温宜公主是前燕王妃所出,原本是嫡出的身份变成了庶出,她自然嫉恨皇后一家子,如今能把这颗烫手山芋给甩得远远的,皇后自然是乐意之至。” 海兰珠缓缓点头,“倒是这个理。” 季重莲默默出神,皇后娘娘的手腕自然不用多说,当初在燕王府时便能与王妃平分秋色,深得燕王爱重,如今做了皇后成了后宫的第一主宰,说她能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何况只是决定一个庶女的亲事。 季重莲转头看向敏福郡主,“这事贵妃娘娘没说什么?” “娘娘没有插手这事,”敏福郡主笑着摇了摇头,“温宜公主的性子也不讨喜,后宫里没有人愿意为她说好话,听说得知这门亲事之后她还去皇上跟前哭了好一阵,可把皇上给气得……” “那如何,皇上心软了吗?”海兰珠好奇地问道,随手抓了把瓜子嗑了起来。 敏福郡主眨了眨眼,笑容越发得意,“皇上原本是心软了,可是被皇后一劝,立马便火大了。” 说到这里,敏福郡主已是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裙,模仿着皇上的神态举动在屋里踱起步来,面色犹带肃然,“安西郡王功在社稷,你身为公主就应该为国牺牲为国奉献,如今还只是让你嫁人罢了,你便百般不愿,既然你享了公主的尊荣,就应该履行公主的责任,朕在金銮殿上金口一诺再无更改,你就安心等着嫁人吧!” 说完之后敏福郡主自己都撑不住笑弯了腰。 海兰珠听得津津有味,“那温宜公主岂不是哭死了?” 敏福郡主唇角一翘,“哭死了也要嫁,皇上可是说了的!”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看向敏福郡主,“郡主这般高兴,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你与公主有什么过节呢?” 敏福郡主目光一闪,赶忙笑着凑到了季重莲跟前,“我哪与她有什么过节,不过想着能为姐姐出口气了,心里这才乐着的。” 季重莲摇了摇头,“都是花一般的少女,公主又贵为千金之躯,不想远嫁也是正常,只是皇上金口一开,看来她是不嫁也得嫁了。” “那是当然!” 敏福郡主下颌微扬,转眼间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满地噘了嘴,“不过年后姐夫不是要回甘肃吗?皇上命他一道护送公主出嫁,哎,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使!” 季重莲微微一怔,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只怕裴衍也没得选,再说安西本就隶属于甘肃,由他这个甘肃总兵亲自护送公主出嫁,那对安西郡王府来说也是天大的面子了。 ------题外话------ 估计是前几天吃了烤羊肉有过敏反应,后背肩膀上长出了成片的小红疙瘩,一到晚上就特别痒,听说是荨麻疹,我本想忍忍,还是忍不住要去医院看看,但是又听说这玩意无法根治,我于是又愁了,哎! 姑娘们,这本文我原本打算是150万左右完结的,大概数字也差不远,你们陪了我那么久,也快到尾声了,再坚持个把月吧,么么大家!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3】章 年节花灯,祸从天降 到了年节前几天,裴衍总算是休息下来了,这一个月来他是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是陪孩子们玩乐了,就是得空与季重莲说会话他也是说着说着便睡着了过去。 季重莲体谅裴衍的辛苦自然不会说些什么,但几个孩子却不这般想,他们的爹爹答应过陪他们玩耍,谁知一个月却见不到几次面,以致于到了裴衍终于得闲了想要陪陪几个孩子,他们却是一个都不乐意了。 看着三张相似的脸庞一起给自己甩脸子,裴衍满是无奈。 季重莲对他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孩子们是忘性大,但对某些事情记性也好,只怕你还要好一阵哄。” “没办法,谁叫我是他们老爹,再难也要顶着头皮上!” 裴衍拍了拍手,重新燃起一脸斗志,季重莲却是拉住了他低声道:“前些日子我听郡主说,你要护送温宜公主出嫁?” 裴衍脚步一顿,偏头想了想,半晌才缓缓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宣旨太监直接将旨意传到了工部,那时候我忙着就胡乱应下了,事后也没有多想。” 季重莲摇头一叹,轻轻抚过裴衍有些棱角的下颌,这段日子他早出晚归又消瘦了不少,不由心疼道:“公事归公事,还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顿了顿,又道:“护送公主的仪仗只怕不小,你一路要多小心。” “我知道,”裴衍笑着握了季重莲的手,眸光闪烁如星,“公主出嫁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如此我便又能多在你们身边呆一阵了,也是托了她的福。” 季重莲低垂了目光看着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裴衍掌心的茧子薄了许多,倒是拇指与食指之间因为常常握笔生出了一层薄茧,但那种温暖的感觉依旧,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让她觉得安心,仿佛只要握着这只手,再多的艰难困苦她都无所畏惧! “对了,你这次难得回来,要不要去彭泽看看你母亲?” 季重莲倒是每季都有托人给裴母那厢送东西,与那两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也常有书信来往,知道裴母眼下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人却是更康健了,听说每天都要去爬山,上上下下一趟都不带喘气的,比年轻人的身体还要好。 裴衍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推辞道:“这次只怕时间不够,若是不为公主送行倒是能顺道去看看她老人家,但是公主出行的路线已定,我也不好随意更改或是脱队,只有等下次有机会了。”说完自己都有些松了口气。 对裴母的感觉一直很复杂,裴衍知道自己不能做个愚孝的儿子,由得裴母将整个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所以眼下不见面对大家都好。 季重莲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先忙你的事要紧,至于母亲那里我随时都通着信,她老人家身子骨也硬朗,听说一年到头连风寒都难得染上一次,可精神着呢!” 裴衍这才笑着点头,“有你照应着我放心。”说罢便拍了拍季重莲的手,转身脱鞋上榻加入孩子们玩乐的队伍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转声向外走去。 御寒的冬衣上个月她便已经让人送往了彭泽,只怕眼下已是穿在了裴母的身上,四季的衣裳、吃穿用度都少不了,只是那里到底僻静了些,想要寻个说话的人也不容易。 她倒真的希望通过这些年的时间裴母能够想通,不要再一根筋拧到底,一家人和和美美,妻贤子孝,上友下恭那不是很好? 年底了,铺面和田庄的帐务都要送到将军府来汇总,季重莲让朱管事与采秋帮着对帐,若是没有大的出漏,最后再让她过过眼就是。 田庄的管事倒是送了些新鲜的果菜还有山里的野味并上几张上好的灰鼠皮子,季重莲想来想去,准备将这几张灰鼠皮子作成坎肩,那父子几人在屋里玩得热了难免要脱了外衣,到时候再披上这皮坎肩也不怕他们着凉。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除夕。 几个孩子的确是有些生裴衍的气,不过他还是有办法,花了一天的时间又让他们重新喜欢上了自己,其中花样百出,攻城攻心,连季重莲都自叹不如,她竟然没发现裴衍还有这种潜质。 年夜饭摆上了坐,不仅是季崇宇夫妻、石勇夫妻、连季海棠也带着孩子一道来了。 只季芙蓉要留在赵家过年,大太太那厢季重莲让人去请了,可她没应,累得洪姨娘想来也来不了。 几个孩子还是自去一旁的小圆桌坐了起来,岷哥儿仍旧是一脸高傲的模样,但细看之下也发现他开始听茵姐儿的话了,虽然还不大爱理人,但却也不那么讨厌了。 霜姐儿却是一双小手撑着下颌,看着满桌的饭菜感叹了一声,“今年见不到智表哥了,还有木大哥和木二哥……”说着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木家两兄弟每年都给霜姐儿捎生日礼物回来,若不是裴衍急着赶路怕两个小家伙吃不消,指不定这次也要带着他们一同回的,所以他临走时便捎上了俩人给霜姐儿的生日礼物。 过了四岁的生日,霜姐儿说话动作间越发老练了,常常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导两个弟妹,倒是让一旁的人哭笑不得。 “霜表妹,你说的是木家的那对双生兄弟?” 茵姐儿笑着凑了一句,她那年来上京城木家兄弟倒是已经离开了,可是却没少听霜姐儿在耳边念叨着,所以她也是印象深刻。 “是啊是啊,”霜姐儿拍手笑着,细眉弯成了月牙儿,“木家哥哥最好了,会陪我练武,陪我摸鱼,还陪我放风筝呢!” 石浩在一旁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有什么,只要霜表妹愿意,等着天气暖和了我陪你去放风筝,这城里就是不比咱们草原,望眼处处都是高楼,哪里比得上咱们草原的宽广,霜表妹,今后我带你去草原看看!” “好啊!” 霜姐儿听着已是眼前一亮,“从前乐晴表姐还有一匹小马儿,等我到了草原表哥也送我一匹好不好?” 说着已是有几分炫耀地望了望自己爹爹那方,她缠着爹爹要小马驹,可爹爹说她年纪太小不能骑,不过眼下她不愁了,表哥一定会送她的! “那有什么不好?” 石浩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外祖父的良驹可多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人人一匹!” 岷哥儿也是被勾起了兴趣,不由挨近了石浩,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也有一匹?” “世子也是我的表弟,自然给你准备着!” 石浩豪气地拍了拍岷哥儿的肩膀,他立马觉得一阵酸痛,咬牙在心里痛呼了一声,暗恼这石浩的手掌难不成是铁做的,一拍一个印?面上却不想显露免得别人看了笑话。[] 元哥儿与筝姐儿在一旁享受着奶娘的喂饭服务,两个人听得津津有味,元哥儿间或还起哄拍手,很会制造现场气氛。 季重莲坐得离孩子们不远,倒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的世界大人果真是不懂的,不过看他们这般开心也就由得他们了。 季重莲笑着起身给季海棠斟了一杯果子酒,看得出来她还有些拘谨,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低垂着眉目,一会儿看看孩子,一会儿吃点眼前的菜,倒是很少说话搭腔。 “够了,五妹妹别倒了,我怕醉了晚上看顾不了孩子。” 清亮的酒水倒入了暗色的琉璃杯里,顿时酒香四溢,甜味丝丝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难得除夕,二姐只管放开手脚喝酒就是,若是醉了便在这里歇息一晚,孩子们我自会安排人照顾着,累不到你!” 季重莲笑着劝酒,那厢海兰珠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二表妹,这才第一次见你,表嫂可要好好和你喝上一杯。”说着已是给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大抵是季海棠由她招呼着,保证不落空。 季重莲对海兰珠点了点头,这才又笑着坐了下来。 那厢石勇已是和裴衍聊上了,男人在一起无非就是聊公事,女人也插不进话头。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季崇宇与敏福郡主那方,见俩人的脑袋都要挨在了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郡主笑得甜丝丝的。 不一会儿等着酒席撤了,几个孩子们依次过来拜了年,讨得红包后,裴衍与石勇已是嚷嚷着要领孩子们到园子里放烟花去了,孩子们赶忙围了上去。 元哥儿与筝姐儿年纪还小,季重莲原本不想他们也跟着去,可看俩人迫切的目光,元哥儿已是开始哭闹耍赖了,她没办法只得应允,又让奶娘留神看稳了孩子,别让他们隔得太近,再加上竹叶竹青在一旁护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被海兰珠劝了几杯酒后,季海棠果真是醉意熏熏,只撑在桌上迟迟不肯倒下,见她这模样,季重莲自然唤了丫环将她扶进了客房好生伺候着,至于几个孩子今晚也有他们的住处。 再转头一看,季崇宇与敏福郡主早已经不知去向,季重莲不由纳闷道:“宇哥儿他们夫妻这是去哪了,也不说上一声!” 海兰珠笑着上前挽了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烟花已经冲上了天空,不由一阵赞叹,回过神才道:“你别担心,刚才见你忙着,郡主他们便没好过来打扰,只与我说了,这小俩口这是想要去城外上第一柱香呢,连夜就要赶过去,只怕是求子心切。”说着已是掩唇一笑。 季重莲这才恍然道:“敢情是看着这几个孩子在跟前闹腾着,小俩口也终于急了。” “那可不是,”海兰珠笑着眨了眨眼,“私下里郡主已是和我说过多次,就想赶紧要个孩子,连叶太太的孩子明年都要出生了,你说她能不急吗?” 叶太太说的便是叶瑾瑜,敏福郡主与她的性子也颇合得来,俩人都爽利大气,因着季重莲的关系结识,如今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半夜就去寺庙候着,也不怕天冷,回头我得让人给他们送些棉被暖炉过去,即使在车上睡睡也好,不然明日哪里有精神上香?” “是这个理,还是你想得周到。” 海兰珠拍了拍季重莲的手,她笑了笑转身便对琉璃吩咐了一通,只怕这俩人的马车还没有走远,应该能够追得上。 除夕就让几个孩子好好闹上一闹,夜里睡个安稳觉,明日的灯会才能玩个尽兴。 而在大宁国,除夕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真正的灯会是在大年初一才陆续开始举行,朝廷还特意划出几条街道专用,那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更有富户们为了搏个彩头竞相搭建高高的灯楼,引得平民百姓一阵追捧。 几个孩子睡足了午觉,一起床便嚷着去找自己的爹爹,季重莲原本也不想去,可几个孩子却要一同前往,她怕裴衍会照顾不过来,遂除了两个奶娘和竹叶竹青外,又带了安叶、琉璃、瑛虹一同出门,只留下浣紫在院里守着。 冬日的夜自然很冷,大大的风帽兜在头上,若不是离得近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季重莲担心孩子走丢,除了让奶娘与两个丫环轮流抱着元哥儿与筝姐儿,连霜姐儿都骑在了裴衍的肩头,笑闹个不停。 季重莲微微顿足,看着周围热闹的人群川流不息,各色彩灯竞相点燃,将整个坊市照得如同白昼,欢声笑语不时从各个角落传来,从人们的笑脸中能看出他们的喜庆与欢愉。 霜姐儿坐得高看得远,伸手指向了另一方,兴奋地嚷嚷道:“爹爹,那边有灯楼,好高啊,咱们去那里玩!” 裴衍自然没话说,回头看了季重莲一眼对她轻轻颔首,这便顶着霜姐儿向那边挤了过去,奶娘也抱着孩子跟上,虽然这次他们出行带了将军府的护卫,但未免怕太过惹人眼,一入坊市这些护卫便都分散在人群中,他们又穿的平常老百姓的衣服所以并不显眼。 “当心些,别离得太近了!” 季重莲跟着往前挤去,又大声叮嘱了一句,可是喧闹声太大,只怕裴衍并没有听到。 琉璃在旁笑道:“有大人在这,夫人也别担心,许是姐儿和哥儿难得见过这般热闹,又能与大人在一处,自然玩得特别开心!” 季重莲叹了一声,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玩得正开心的父子四人,微微摇了摇头,“许是我本就不喜欢热闹吧,往年的花灯也没来看过,今年若不是……罢了罢了,孩子们就喜欢热闹,再说阿衍这次离开又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回上京城,孩子们能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已不多。”说着已是微微低垂了目光,话音里透着几许落寞。 琉璃四处看了一眼,见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人少些,便道:“夫人若是不想挤进去,咱们便去树下呆一会儿,等着大人他们看完了再汇在一处。” “可他们……”季重莲略微想了想,便点头道:“也罢,让瑛虹去跟谭护卫长说一声,好好护着他们几个,千万别出了事!” “是!” 琉璃应了声,又扯了扯一旁止不住好奇伸长脖子张望的瑛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又指了指不远处隐在人群中的谭护卫长,她这才笑着点头去了。 那颗树下还有个石台,只是冬天夜里浸冷不适合坐人,季重莲便带着琉璃站在了一旁,将风帽微微向后理了理,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庞。 远远地看着几个孩子正玩得尽兴,不时地相互嬉笑闹,裴衍也乐得配合他们,不多时手上便多了缠丝糖、泥人、小风车等零碎,几个孩子一脸兴奋的模样,别提有多开心了。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那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几个人,与她血脉相连不分彼此的亲人,为了他们,她能够变得勇敢和坚强,不畏困难与艰险,只要他们都能好好的,让她牺牲什么都愿意。 季重莲只静静地看着,目光渐渐变得温润如水,唇角微勾,明丽的脸庞在夜色中闪发着一种逼人的光芒。 这番模样落在黑暗中的一双眼睛里,让那人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猛地挥下了手,身后的黑衣人立时领命而去。 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季重莲警觉地四处扫了扫,却没有发现那道可疑目光,再回神时,只觉得耳边听到“卡嘣”一响,声音不响不重,却又极快地淹没在热闹的人声里。 而下一刻,不远处的灯楼下已经传来阵阵惊呼,“不好了,灯楼要倒了!” 随着这声音的传出,原本还是高高耸立的灯楼果然晃动了几下便慢慢地开始轰塌了起来,激起阵阵烟尘,甚至还有些灯笼掉在了人群中点燃了路人的衣角,原本还是热闹拥挤的人群立时变得慌乱了起来,惊恐的尖叫声呼喊声响成一片,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灯楼轰塌的范围,远远地跑开。 季重莲留意到裴衍和孩子还在灯楼附近,顿时脸色大变,什么也来不及想,提起裙摆便向那边奔去,琉璃惊得失了魂,意识到她的举动后也急急地追了过去。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4】章 元哥被掳,意外救兵 高耸的灯楼说倒就倒,原本用竹节搭成的架子一层层向下轰塌,垮到一半因为重心倾斜又向一边倒了去,无数的花灯坠下,或是沾上路人的衣角,或是点燃了竹架,远远看去原本好看的灯楼已是成为了一片火海,惊叫声不绝于耳。 季重莲疯了似地想要挤进人群中,琉璃在她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臂,惊呼道:“夫人,您不能过去,会烧着您的!” 人群四散,眼下已经看不到裴衍与孩子的身影了,季重莲满目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琉璃急声劝道:“夫人,谭护卫长离大人他们最近,眼下只怕已是将人救到了一旁,您别再往火堆里蹿,那里可是危险得很……” 琉璃这一说,季重莲脚步这才一顿。 是啊,她是关心则乱,裴衍与孩子们周围有将军府的护卫守护着,再不济还有暗卫埋伏在四周,遇到危险自然会在第一时刻救到他们,眼下见不到人指不定是已经被挪到安全的地方了。 “夫人,快退开,再过去会被人踩到的!” 琉璃一脸惊慌,攥着季重莲便往后退,一波一波的人流奔袭而来,就算她们俩人尽力护作一团也不时地被人碰撞。 “走,先退回到树下!” 季重莲点了点头,俩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奔跑的人群,又重新跑回了树下。 撑着琉璃的手,季重莲站上了树下的石台,这样视线看得更远更清明。 那些灯楼本是一座连着一座,如今一处轰塌,火苗四蹿,很快便将临近的灯楼给点燃了,在冬日的夜空中燃成了一片火海,就算季重莲离得有些远了也能感觉那阵热浪一阵一阵扑来,让人的情绪也陷入了焦灼不安中。 “快快让开,官爷来救火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吼,季重莲寻声望去,果真见着穿着五城兵马司衣服的几队人马推着几辆水车赶了过来,一盆一盆的水往火焰处浇去,却又在片刻间被火舌吞没,这样的救援完全不能降低灾情。 还是有官员明白了这个道理,积极地安排疏散人群,这几座灯楼算是毁了,但若是不再接触任何燃烧源,它总会自己熄灭的。 将军府的护卫有些是围在裴衍和孩子四周,有些自然是为了保护季重莲的,此刻在她们身边已经聚集了四五个护卫。 季重莲只留了一人,其他几人命他们四下寻找,若是找到裴衍与孩子们再速速来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重莲焦急的心情半点没有缓解。 若是裴衍他们没出什么意外,眼下也该心急着与自己会合,可怎么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不多会儿,瑛虹倒是被人扶着回来了,只见她满脸的土灰,连衣服也脏了半边,走路时腿一瘸一拐的,满脸的狼狈,一见到季重莲的面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夫人,婢子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的脏污?” 琉璃赶忙迎了过去,从护卫手中接过瑛虹,又取了帕子给她擦着脸,“你是不是与大人他们在一处,可知道他们眼下在哪里?” “原本是与他们在一处的,”瑛虹还在嘤嘤地哭着,慢慢地便止了眼泪,“可当时人多把我挤散了,回头便见不到大人的身影,我被人给踩了脚踝,眼下还痛得厉害!” 季重莲凝神听完瑛虹所说的话,又问道:“谭护卫长他们可是一直护在大人左右?” “是,”瑛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点头道:“那灯楼还未完全倒下来,谭护卫长与几个府里的护卫便护着大人他们往外退了,婢子脚程稍慢些这才和他们走散了。” “那还好!”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照瑛虹所说裴衍他们应该安全才对,至少不会被倒塌的灯楼的火势所波及,眼下应该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 可为什么却找不到人呢? 季重莲突然想起了她听到的声音,还有那道似乎怀着敌意与探视的目光,她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是蹊跷,就像是有预谋一般。 但会是谁呢? 此刻她的脑袋里也是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丝头绪,只能吩咐琉璃先扶着瑛虹坐下歇歇脚,回府后再为她请大夫来看。 如此这般众人又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这才见到不远处跑来几人,当先的正是安叶,她的左右臂膊上各夹住了一个孩子,季重莲定晴一看,正是筝姐儿与霜姐儿,她面上一松,赶忙迎了过去。 “夫人!” 安叶的呼吸声很重,几乎一到季重莲近前便将孩子给递了过来。 筝姐儿还不住地在哭着鼻子,霜姐儿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只攀在季重莲的肩头,泣声道:“娘,他们抓了元哥儿!” “什么?” 季重莲脸色大变,瞬间便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安叶猛然伸出手来扶住了她,“夫人摸急,大人还在那,元哥儿必定无事的。” 季重莲只觉得一颗心跳个不停,仿佛就快要蹦出胸腔,她一手按在胸口上,面色惶惶,她既怕这父子俩遇到危险,又怕自己不能及时赶到他们身边,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遂紧紧地攥住了安叶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们!” “夫人,那里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安叶紧紧按住了季重莲的手,急声说道:“大人那里除了将军府的护卫还有十来个暗卫守在身边,那些暗卫都是能以一敌五的,大人安全应该是无虞,虽然那边的人马也不少,不过又突然出现了了另一帮人,我暗自观察了一会儿,那帮人似乎是帮咱们的……眼下两方还在对峙中,若是夫人一去,大人必定是要分神的!” “可你要我怎么静得下来?!” 季重莲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色苍白似雪,“若是元哥儿有个什么意外,我……” “夫人!” 安叶紧紧握住了季重莲的手,目光直视而去,犹如雪亮的刀锋,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您要相信大人,元哥儿是他的命,就算他什么也不顾也绝对会将元哥儿给平安救出来的!” “你说得对,元哥儿是他的命……”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只是神情仍然低落,“但他们却是我的命,若是他们其中一个出了什么差池,我也……” “娘,”霜姐儿摇着季重莲的手臂,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说道:“元哥儿不会出事的,爹爹一定会将他平安带回来的,他们都会好好的,您不要担心!” “娘!” 筝姐儿也瘪着嘴看向季重莲,欲哭不哭的模样更是揪紧了人心。 罢了,那边虽然有两个是她的牵挂,但这两个孩子也同样需要她! 季重莲在心里叹了一声,压下了心中的种种担忧与惧怕,缓缓蹲下身子将筝姐儿与霜姐儿搂在怀中,这才看向安叶,问道:“两个奶娘在哪里,可见着她们的人了?” 安叶抿紧了唇,摇头道:“奶娘与我们走散了,如今下落不明。” “快让人去找找!” 季重莲赶忙道:“咱们眼下就在这里等着,不远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安叶犹豫了一阵,还是吩咐了几个护卫去寻找奶娘,她自己却是与两个护卫留了下来,守在季重莲母女几人身边。 另一边,在一条逼仄的胡同里,却在上演着一幕生死对决。 裴衍冷冷地望着将元哥儿抱在手里的那个男人,虽然他蒙着面,但那样阴鸷的眼神以及对自己刻骨的仇恨,这世上几乎不作第二人选。 弃了手中的兵器,裴衍上前了两步,双手摊开在两侧,朗声道:“世子,放了我儿子,你想怎么处置我都由得你!” 元哥儿起初还是一阵哭闹,可渐渐地却也歇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这个抱他的人心怀不善,自己越发小声了起来,此刻看到裴衍又向他跨进一步,不由吸了吸鼻子,怯怯地唤了一声,“爹爹!” 就是那一声,让裴衍只觉得心都要被人揉碎了,若不是他大意了一下,怎么会让元哥儿让人给抢去,好在筝姐儿与霜姐儿无事,眼下应该已经被安叶护送到了季重莲跟前。 灯楼大火,人群四散,不过是敌人为了迷惑他的手段罢了,真实的意图却是在他们一家人身上,而孩子是最无防备的。 “看来你已经认出了我。” 李照低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取下了覆面的黑巾,整个脸庞一下便显现了出来,剑眉下一双眸子冷若寒星,如刀锋片片侵袭而来,“既然知道是我,你们还焉能有活路?” 李照的目光四处转了转,这是一条逼仄的小巷,看起来身后已是没有了退路,不过他是早有打算才将人给引到了这里来。 至于暗伏在墙头以及屋顶上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他也觉出了些不寻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想到裴大人在甘肃不久,竟是结交了一些异帮匪类,别以为这样就能壮大声势,今日我能将你们引到这里来,自然就没打算活着放你们出去,来多少我一并给埋了!” 屋顶上响起几声哈哈大笑,那人的嗓音有些喑哑,用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僵硬地说道:“黄口小儿,休要口出狂言,岭南王如今已殁,岭南风光不再,世子就算想力挽狂澜,也要先掂掂自己的斤量!”语罢,又对着裴衍那方恭敬地施了一礼,“此番前来确实想要结识裴大人,不过咱们的事稍后再说,待先料理了眼前这帮宵小!” 裴衍先前就注意到这一帮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见对方并没有异动,眼下又这一说想来是友非敌,只是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结识过这些异族人,借着清冷的月光,偶尔能瞥到那一身奇异的服饰,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眸光陡然一亮。 或许,他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了。 “无胆匪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照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怒瞪着裴衍道:“捡起你的剑来,我要你自断一臂,来换你儿子的命!” 李照此话一落,不禁是裴衍变了脸色,在他身后的护卫们也惊呼出声,“大人不可!” 裴衍当年在战场上的勇悍可是人尽皆知,若是他失去一只臂膀,他还怎么能成为那人人钦羡的大将军,还怎么能再做甘肃的总兵?只怕这一辈子他都要在自怨自艾中度过。 李照果然是只狼崽子,好狠毒的心思。 “如何?” 李照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说着话时另一只手已经缓缓卡近了元哥儿的脖子,那么脆弱的脖子,他只需要一个用力便能将之给拧断。 元哥儿瞪着双眼,似乎已经忘记了哭泣,一双眼睛满是惊恐,只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爹爹。 “当日城外会战时,是我一箭射杀了岭南王,以致他伤重不治身亡,咱们可说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我儿子,即使我斩断自己的一只手臂?” 裴衍自然不会那么傻,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瞟,那屋顶上的人似乎接受到了他的暗示,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身影一顿便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南疆多奇人异士,裴衍知道自己虽然不能全部指望他们,或许这些人论身手不及他的暗卫,但他们既然敢这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一定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是了,这些人的确来自南疆,而且极有可能是为了木家兄弟而来,不然也犯不着找上他。 这些事情裴衍后面自会理清,眼下能救得元哥儿,将李照给彻底铲除才是正事! “是,你可以不相信我!” 李照勾起了唇瓣,阴冷一笑,“但你若是不照做,你儿子只怕下一刻便要与你永别了!” 李照的手已经触及到了元哥儿柔嫩的皮肤上,这样一个小人儿,只可惜了偏生是裴衍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若不是让另两个女娃给逃走了,只怕今天他们一家四口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唯独除了季重莲! 那个曾经拒绝过他的女人,今日不过匆匆一眼,李照的心已经掀起涛天大浪! 他兵败如山退走岭南过着东躲西藏不见天日的生活,而她却能够光鲜亮丽,儿女在侧佳婿相伴,这些原本他们可以一同拥有的。 可无奈季重莲不识抬举,对他的青睐视若无睹,却偏偏转投进了裴衍的怀抱! 他们都该死! 但他又不想季重莲就这样轻易去死,也许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才是对她活着最好的惩罚。 “爹爹!” 元哥儿被李照那一脸凶神恶煞给吓得哭了起来,却也只敢小声的呜咽着,那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裴衍心中一紧,提剑遥遥一举,剑锋上月光流泄如水,婉转晶莹,他手腕一抖剑身颤动着发生一声清鸣,“若是你敢伤我儿子分毫,天涯海角我也要取你项上人头!” “好大的口气!” 李照仰天大笑三声,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阴恻恻地说道:“别想拖延时间,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你自己的手,我数到三,你若不下手,我便替你决定了!”目光四扫,似乎那潜伏在屋顶和墙上的暗色身影已经消失了不少,他又不是傻瓜,这里又是在上京城,他必须行事低调,速战速决! 裴衍的剑已经高高地举了起来,清寒的莹光倒映着他坚毅的面庞,身后的护卫捏紧了拳头,汗水湿了一潮又一潮,若是这一剑下去,只怕他们这边就全完了,可想要劝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们深知即使劝了大人他也是不会听的。 李照仰着头阴寒一笑,口中却没忘记落下数来,“一、二……” 那个“三”字还没有从他口中落下,空中已经响起了一阵尖厉的长啸,众人在诧异之余纷纷抬眼向上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黑鸟,遮天闭日一般向下俯冲而来,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是夜枭!” 有人一声惊呼,可下一刻,夜枭的利爪已经抓破了他的眼睛,鲜血喷洒在空中,惨叫声响彻长夜。 夜枭凄厉犹如鬼魅的叫声阵阵传来,让人心神俱颤。 裴衍虽然不知道这些南疆人是怎么做到让飞禽也供他们驱使的,却也知道眼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李照分神之际,他手腕一抖,银亮的剑锋聚着寒气奔袭而来,剑尖已直指李照的咽喉。 李照的反应也不算慢,意识到了裴衍的举动后,他赶忙将元哥儿挡在了身前,裴衍暗骂了一声卑鄙,哪想在这个时候一只夜枭已是俯冲而下,尖利的喙一口便啄在了李照的手背上,他痛呼一声,手中的元哥儿顺势掉落。 裴衍丢了手中长剑,就地一个翻滚险险接住了就要落地的元哥儿,在李照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就地弹身而起,飞快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身后的护卫赶忙围在了俩人周围,暗卫的长剑紧跟着奔袭而至。 李照即使有千只手,眼下再想抓回元哥儿已是不可能了。 夜枭在他们头顶上方徘徊不去,且有越战越勇之势,一波夜枭撤去,不管伤亡有多少,另一波夜枭又凶狠地袭来,仿若不知疲倦一般。 李照忍着手掌的疼痛挥刀一阵猛砍,倒是砍落了三只夜袅,可他的手臂和背部却也被这些生猛的飞禽生生抓下了一块血肉,再回身看自己带来的人,竟然折损了十之五六,知道此时不应再恋战,赶忙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当先便纵身一跃翻过了巷子尽头的围墙,只隔着墙吼了一声,“裴衍,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墙头轻飘飘地落下一人,奇异的南疆人打扮,头上包裹着一圈布巾的盘头,显得他的脑袋特别大,只是他背着光,李照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是警惕地向后连退了几步,恨声道:“就是你们唤来夜枭坏我大计?!” “不错!”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世子,从哪来回哪去吧,上京城这里不欢迎你!”说着一挥手,他头顶盘旋的夜枭立马又对李照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虽然有手下人护着,他们仍然节节败退。 看着李照等人越逃越远的身影,男人不忘闲闲地喝了一句,“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你提前埋下的火药咱们原封不动地送还!” 隔得远了又加上还要应付那些不要命的夜枭,李照根本没有听见男人所说的话,只按照他们原本既定的路线脱逃,只是没有杀死裴衍他到底心有不甘,若不是这些鸟来捣乱,指不定他眼下已经成功了! 裴衍这时已经将元哥儿交给了暗卫,这才纵身跃上了墙头,刚想趁势追去,那男人已经劝住了他,“裴大人,穷寇莫追!” 裴衍抱拳侧身,“多谢壮士搭救,只是若此人不除,必定后患无穷!”身旁的男人年纪不大,面容很是白皙,五官说不上俊俏,但只要见过他的面容便让人很难忘记。 “大人请看!” 男人已是勾唇笑了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裴衍已是隐约见到了李照等人奔逃的身影,但紧随他们之后,已是有好几只夜枭勇猛地俯冲而下,在它们的喙间好似还叼着什么东西。 “那是……” 裴衍有些不解,可随着一声声轰鸣声响起,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竟然是火药!” 那些火药就在李照他们逃跑的方向炸了开来,声声震天,那泛起的烟土和火星子隔着老远都能见着。 “裴大人,岭南王世子是特意将你们引到此处的,若是一计不成,他们还能引爆炸药将你们炸死在这里,不过被我事先洞悉了……”男人说着已是翘唇一笑,眸中显见的有几分得意。 李照的心思歹毒早在裴衍的预料之中,只是裴衍真没想到他逼迫不成竟然还想炸死他们,若是自己没有来得及送走霜姐儿与筝姐儿,若是没有眼前之人驱来夜枭相助打了李照一个措手不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心中仍有余悸,不由诚挚地向对方抱拳一礼,“还未请教壮士高姓?”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霍达!” ------题外话------ 姑娘们,情人节快乐,元宵快乐!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5】章 二之选一,双生忌讳 季重莲焦急地等待着裴衍父子归来,没想到他们回是回了,还带了一帮异族人士,那样的打头装扮她没有细看,只顾着去关心他们父子的安危了,将元哥儿抱来左看右看,直到确定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裴衍拉了季重莲到一旁说话,“刚才咱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只怕我要亲自去五城兵马司一趟。” “刚才是……” 季重莲一脸担忧,刚才的动静确实有些大,她好似还听到了几声炸响,难不成是有人在这附近用了火药。 “是李照!” 裴衍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挟持了元哥儿以做要挟,那些火药是他埋下,原来准备……” 季重莲脸色一白,只觉得嘴唇都在颤抖,忙紧张地握住裴衍的手,“他准备炸死你们?” “你别担心,这不是没成功嘛!”裴衍此刻还难得有了闲心,对着季重莲咧嘴一笑,“若非如此,我如今还怎么能站在你面前?” “我与元哥儿能够脱困,还多亏了他们!” 裴衍说着,已经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霍达一行,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去,霍达笑着对她躬身一礼。 “他们是……”看着霍达一行,季重莲的思绪微微顿了顿,这些人的装扮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说不上来,还是裴衍道:“他们来自南疆。” 这么一说季重莲顿时反应过来,四下里一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去五城兵马司,我带着他们回去安顿。” “好,有劳你了。” 裴衍握了握季重莲的手,看着她泛红的双眸,心中也有些内疚,“都是我不好,累得你担心了。” “哪里是你的过错,是别人有心算计无心,咱们也是措手不及,眼下人平安最重要!” 李照偷袭裴衍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他去甘肃的途中便下了手,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想起了时不时地便出来咬人一口,只是眼下季重莲也没有时间问及李照如今怎么样了,那样的人渣自然是早死了清静,竟然敢挟持了她的儿子。 “好,我速去速回,一应事情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裴衍又对季重莲交待了一番,又过去向霍达说了几句什么,这才带着一队将军府的护卫先行离去了。 直到回到将军府后,季重莲才得知了奶娘的消息,两个奶娘一死一伤,是在人群慌乱奔逃时被踩倒所致,竹叶与竹青也是弄得灰头土脸的一道回来,众人受得惊吓都不轻。 对去世的奶娘季重莲也很是难过,只得让人先将她的尸首收敛了,第二日再通知其家人来领了去,给予一笔丰厚的补偿金,当然这远远不能与他们失去家人的伤痛相比,但也是她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季重莲又命朱管事整理了一个院子出来,应该也能供那些南疆人暂时歇脚了,厨房也没歇着,煮了大大的一锅羊肉汤,也烙了些葱花肉饼给送了去。 忙碌了一天,夜里还受到了惊讶,几个孩子洗漱后被哄上了床榻,季重莲守了他们一会儿,除了元哥儿闹腾了一阵,不多时还是齐齐进入了梦乡,留下安叶与浣紫暂时照顾着他们,季重莲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屋。 一番梳洗后,她披了件居家的秋香色绣缠枝花纹的外袍坐在炕上,看着炕上梨腰小几上噼啪燃着的蜡烛,顺手取过银剪子剪去了一截灯花,目光却凝在了那燃烧的烛火上怔怔出神。 琉璃收拾妥当了,这才来到季重莲跟前,小声道:“夫人,羊肉汤和葱花肉饼都照您的吩咐温在了食盒里,净房里也留了热水。” “好。” 季重莲回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你也下去歇息吧,今晚够累的,好好照顾瑛虹,明儿个一大早便让采秋安排人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琉璃犹豫了一阵才道:“那婢子下去看看瑛虹,等她安顿好了再来值夜。” 季重莲却是摇了摇头,“今晚不用人值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明儿个一早再来吧。” “可是……”琉璃还有些不放心,季重莲已是斩钉截铁道:“好了,我说的就是,你下去吧!” 琉璃这才不再多言,恭身退了下去。 季重莲一直等到了亥时中裴衍才缓缓归来,赶忙上去为他脱了大氅,又道:“净房里留了热水,我让琉璃她们退下了,你先去梳洗一番。” 裴衍点了点头,掩不住面上的疲惫,转身便往净房而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转了出来,季重莲已经在炕桌上摆好了吃食等着他。 “还是夫人细心,我早已是饿得不行了。” 裴衍说着便脱鞋上榻,自顾自地喝了一大碗羊肉汤,这才觉得胃里稍暖。 季重莲坐在一边将葱花肉饼撕成小块,这才就着碟子推到了裴衍的跟前,“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还好!” 裴衍连吃了几块肉饼,这才觉得舒坦了几分,又拿棉布巾子抹了抹嘴,看向季重莲问道:“霍达他们可是安顿好了?” “你交待的,我哪有不照做的?” 季重莲牵唇笑了笑,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心悸,“李照他人呢?这次是否还是让他逃脱了?” 裴衍这才细细说起霍达他们一行驱使夜枭应战,击退李照等人,将他们逼得落荒而逃,“不过那些火药虽然在他们跟前炸了,可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到那里清理尸首时,那些被炸碎的尸体已经很难拼凑成一块,所以李照是死是活还真是不好说。” 看着季重莲脸色泛青,一阵恶心的模样,裴衍赶忙坐到近前为她抚了抚胸口,无奈道:“本不想和你说这些血腥的事,你偏爱打听,这下难受了吧?” 季重莲努力压下了心头的那阵恶心感,这才摇了摇头道:“李照若是真地死了还好,若是他还活着,指不定又要起什么坏心思!” 裴衍也是一脸凝重地点头,“这次我离开之前会再加强将军府的守卫,那些暗卫该用的用,以保护你们母子几人的安危为紧要,若是要出个门,也尽量把人手带足了,有备无患!” “我知道!” 季重莲依在裴衍的肩头,感觉到他胸膛里的火热,她这才缓缓舒了口气,还好他们回来了,还好他们平安无事,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对了,你说霍达他们能驱使夜枭?” 夜枭这种飞禽很是凶猛,喜在昼夜出袭,以蛇鼠为食,据说它们有鹰的眼睛,豹的速度,狼的爪子,是难得一见的凶禽。 说到这里,季重莲不禁想通了自己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由拉了裴衍的袖子,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当咱们发现木姐姐时,也在四周发现了很多死去的飞禽,它们的喙子和爪子都已经有脱落的痕迹,而在拦路的树干上留上的痕迹却像是这些飞禽所为。” “对,你是说过这事。” 裴衍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你是说当时她将要临盆产子无法动弹,这才借助飞禽拦路,希望过路的人能救他们母子的性命!” “应该是这样的!” 季重莲点了点头,“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或许这是他们南疆人的特殊本领。” 裴衍道:“我倒是听说南疆人擅于制蛊、制毒,却没听过还有这种本领,今日见识到了才知天下无奇不有,能人异士辈出!”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来到上京城,难道是为了木家兄弟?” 季重莲有些纳闷道:“从前你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南疆找寻,最后却是徒劳,这一次他们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来了。(.无弹窗广告)” “这件事情等明日再说,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这里,你还怕他们不说明来意吗?” 裴衍略微想了想,又道:“叛王余孽出现在上京城里,这事我明日要向皇上禀明,京里只怕要加强防卫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眼见天色不早,夫妻俩这才歇下。 裴衍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季重莲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梦里始终回荡着李照那双阴鸷的眼睛,一会儿又变成索命的恶鬼,一会儿又在声声诅咒要将他们一家人拖下黄泉,骤然惊醒了过来,已是汗湿衣背。 身旁的裴衍睡得正熟,季重莲不想打扰他,自去净房擦洗了一次,又换了身干净的白绫缎亵衣,这才重新躺了下去,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将自己的小手塞入了裴衍的大掌间,即使是在睡梦中,这样被他握着她才能安心。 今日经历的这一切真的犹如恶梦,她还记得元哥儿在睡觉前的哭闹不止,那是受了极度的惊吓所致,筝姐儿与霜姐儿倒还略好一些,只是俩人也是神情萎靡,全然不见平日的欢喜与愉悦。 李照真是可恶! 季重莲咬了咬牙,她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一个人,拿她的孩子作要挟,这比要了她的命还要难受,希望元哥儿能够渐渐恢复起来,忘记这段恶梦般的过往。 不知道李照有没有殒命在那一堆火药中,这样的恶人早死对百姓也是福气。 第二日裴衍进宫向皇上禀明了这事,没想到龙颜震怒,皇上气得将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裴衍就侍立在一旁,却也不敢劝上一句。 “大胆逆贼,这一次竟然还敢潜进上京城里来,莫不是岭南那方呆得太自在了,他真以为朕不敢拿他怎么样?” 皇上余怒未消,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不时地连连跺脚。 “皇上息怒!” 裴衍微微躬身抱拳,“微臣以为李照此次入京不过是来探查虚实,加之寻微臣报仇雪恨,皇上帝颜龙威他如何敢犯?宫里又是守卫森严,即使他有这个胆子,也断断没有这样的机会!” 皇上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谁知道朝中还有没有附和李照的逆党,假意投诚于朕,徐徐图之,以待他日李照东山再起!” 这话裴衍就不好接了,只是躬身聆听。 皇上沉着脸,咬牙道:“三年,给朕三年的时间,只要甘肃与辽东安定了,三年之后朕必定要踏平他岭南!” “皇上英明!” 裴衍微微颔首,他也知道目前国库空虚,要征兵要打仗就需要数不清的钱财来垫底,这是个无底洞啊,又加上上一场战事才过去没几年,国家也需要修养生息以图后事。 甘肃虽然没什么大的动静,但想要从土司嘴里抠出那些上好的肥肉补充国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辽东,东突厥时不时地进犯,那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若是能将他们彻底收服,那才能一劳永逸,可眼下却不是时候。 内忧外患,裴衍也很明白皇上的苦衷。 皇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又看了看裴衍,“裴爱卿,你说李照被火药所伤,如今到底是生还是死?” 李照这个祸首,自然是死了干净,若是可能,裴衍还想亲自手刃他,可眼下他确实说不准,只能据实以报,“清理尸首时确实不能分辨出其面貌,所以判定李照死去也有可能,但微臣以为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还是要做好防范,以免他死灰复燃!” 皇上沉着脸点了点头,李照一天没死,那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裴衍回到将军府时,季重莲告知他霍达已经找来了两次,看模样也是有些急切。 “那我去看看,咱们稍后再说。” 裴衍收住了脚步转向了外院,季重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道拐弯处,这才转身回了房中,只是想到霍达的模样,她心里到底有几分不踏实。 霍达早知道裴衍回府的消息,便在院门口等着,此刻见着他大步而来,忙将他迎进了屋去。 待俩人坐定,丫环上了茶水退下后,裴衍这才开口道:“今日不巧进宫有事,还烦得霍老弟来寻了两次,有什么事尽可直言!” 霍达默了默,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想必裴大人也知道霍某是因何而来?” 裴衍点头道:“知道,也不算全知道,裴某原闻其详。” “几年前,有人拿了块玉佩的拓印前来南疆打听,只是那时南疆混乱,我们知道后便暗中将来人驱逐……”霍达话到这里却被裴衍打断,只见他眉头一挑,面色已是冷了几分,“只是驱逐吗?可我派到南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若不是这一次霍达救了他们,只怕裴衍此刻也不会如此客气,但听他说起过往,心中仍然止不住地泛起了一把无名火。 “咱们确实只是将人给撵走了……”霍达惊讶地增大了眸子,可看裴衍的神情不似作假,半晌才反应过来,“看来是有人趁着咱们不备将人给灭口了!” 霍达说到这里已是站了起来,着裴衍施了一礼,“裴大人,虽然你的人不是我们杀的,但也算是因我们而死,在这里霍某给你赔个不是!” 裴衍微微眯着眼审视了一番,这才抬手道:“霍老弟起吧,我相信这事不是你们的人干的!” 霍达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当时你的人拿了拓印后的玉佩来寻人,你可知道那玉佩是咱们南疆圣女之物,而圣女当时还怀着我王的孩子!” 霍达还怕裴衍不信,细说了那玉佩的颜色,以及两面的纹饰和刻字,那玉佩裴衍也见过,知道他说得分毫不差,这才相信了几分。 裴衍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中翠色的瓷蛊,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虽然我对南疆的文化一知半解,但既然贵为圣女,又如何能怀上别人的孩子?” “这事……说来惭愧!” 霍达一脸的纠结,但他想了想还是对裴衍据实以告,毕竟是有求于人,理应把姿态放低些。 圣女原本与南疆的大王是青梅竹马,只是在他们的大王被奸人陷害不得不逃出南疆时,这才被选作了圣女,只是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却不敢声张,等着肚子稍显时被人察觉出来,这才一路逃到了大宁国。 之后便得季重莲搭救,生下了木家兄弟。 他们的大王是后来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只是那几年都在为夺得王位而周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也不敢将他们的关系暴露人前,如今好不容易政局初定,这才派了人寻来,就是想接回他们母子。 “那个玉佩便是咱们大王送给圣女的信物!” 霍达说到这里已是抱拳一礼道:“裴大人,咱们一路查探,这才知道圣女曾被你们所救,不知道她生下的孩子可健康,眼下他们母子又在哪里?” 裴衍缓缓点了点头,“圣女确实被我夫人所救,只是当时她临盆在即,生下了木家兄弟便去世了。” “去世了?” 霍达脸色一白,不可抑制地跌退几步,“怎么会这样?”说罢顿了顿,反应过来裴衍话中所说,又猛然抬头道:“兄弟?你是说圣女生下了两个儿子?”嗓音中透着一股不安与惊惶。 “是,双生子!” 裴衍点了点头,却不明白霍达眼中的惊惶从何而来,“他们兄弟眼下都很好,如今人还在甘肃。” “双生子,这果真是命运的诅咒啊!” 霍达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股悲悯,“不瞒裴大人,南疆的内乱就是因为双生子而造成,当年逼走咱们大王的正是他的孪生弟弟,为了夺回王位他不得不手刃亲生兄弟……这事我也瞒不了你,若是你到南疆一打听便知道了。” 裴衍恍然,但却是缓慢而又坚定了摇了摇头,“不知道霍老弟听过没有,同人不同命,即使你们的大王曾经兄弟相残,但这并不代表长空和原野也会这样。” “长空和原野?”霍达怔了怔,有些不解。 裴衍点了点头,“是,鹰击长空,虎卧原野,木长空和木原野,这两个名字是我夫人给起的,咱们夫妻还是木家兄弟的干爹和干娘。” “尊夫人见识果真不同一般。” 霍达表情微涩,“两位殿下幸得裴大人夫妻求助养育,霍某在此感激不已,只是两个孩子……只怕我只能带走一个。” “这是为何?” 裴衍不悦地拧眉,原本知道霍达找上他的目的是带走木家兄弟,他心中已生不快,但想着别人毕竟是亲生父子,这才准备回去和季重莲商量,当然还要征求两个孩子的意愿,若是他们不想,他也不会将他们给送走。 霍达感叹了一声,眉宇间似有忧色,“经历过那场变故,大王对双生子尤其忌讳,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双生,只怕会下令赐死其中之一。” 霍达这样的做法也是不得不为,只是为了保全大王和圣女的骨肉,他无法想像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儿如今竟已是不在人世,若是告诉大王这个噩耗,还不知道大王会怎么样的心伤。 “他敢?” 裴衍眉头一竖,猛地一拍桌子站得起来,震得翠瓷茶盏一阵颤动,洒出了一泼黄色的水渍。 霍达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衍的脸色,这才道:“稚子无辜,这个道理我也明白,裴大人息怒,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事实?” 裴衍冷哼一声,“若真是这个结果,你当真以为我会将木家兄弟其中一个交到你的手上?想都别想!” “别啊,裴大人,若是你不应,我这趟回去就无法交差了。” 霍达立时便苦了一张脸,他是奉命行事,并没有招谁惹谁,至于双生子的事他还打算尽量隐瞒,带上其中一人回去继承王位,另一人留在裴家过他的自在日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事不用说了,既然你们有这样一个冷血的大王,我如何放心将人交到你们手中?” 裴衍一甩衣袍作势要走,哪知霍达却绕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恳求道:“裴大人,就算念在我对你们父子出手相救一回,你也该报答我不是,我的要求只有这一个,而我能说出的办法已经是最好的了,咱们大王的固执超出你的想像,如今圣女又去世,只怕没有人再劝得住他,若是他知道了孩子在你的手中,而你又不肯归还,只怕要妄动干戈!” ------题外话------ 我好像把木长空写成木长风了,前面有几次是这样,我一一改过去。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6】章 夫妻商议,败走上京 动干戈就动干戈,难道他还怕那南疆大王不成? 裴衍在心中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可看着霍达就这样跪在了他的面前,心里到底也有些不好受,伸手扶了霍达起来,凝眉道:“霍老弟也不必如此,我知道一切怪不得你,只是最后要怎么样,且先容我与夫人商量再作决定。(.好看的小说)” “应该的应该的。” 霍达只觉得松了口气忙顺势而起,又扶住了裴衍的胳膊,沉声道:“裴大人,知道你们夫妻对木家兄弟视如己出,我也在心里为他们高兴,咱们都希望他们能过得好,若是……” 霍达欲言又止,裴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明白,你且先安心住下,我会尽快给你回复的!” “那我就等着裴大人的好消息!” 霍达这才牵了牵唇角,又亲自送了裴衍出去,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踏进了房门。 其实,他很敬佩裴衍的为人,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豪气干云,若不是他们如今这样的立场,他也定会与之结为知己,就冲着裴衍夫妻在与木家兄弟无亲无故的情况下都能善待他们,这样的恩情可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尽的。 在裴衍与霍达商谈之际,奶娘却找上了季重莲,也许是昨夜的惊吓过度,她一张脸上还仍有余悸,待人接物都战战兢兢,就连琉璃倒茶时不小心碰响了瓷蛊,她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奶娘,坐下说话吧!” 季重莲指了指一旁的小杌子,奶娘应了一声,半侧着身子坐了。 “夫人,今日奴婢本不该来,只是昨夜怎么都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见着树英姐血淋淋的脸,奴婢真是……”说着已是掩面轻泣起来。 奶娘口中的树英姐就是昨儿个夜里意外去世的奶娘,早间通知了她家里人,不到晌午便有人来领走了尸首。 季重莲看了琉璃一眼,她赶忙给奶娘递了张帕子,轻声劝道:“嫂子,发生昨日的事谁都不想,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才好!” 奶娘接过琉璃递来的帕子沾了沾眼角,这才看向季重莲,缓声道:“夫人,奴婢知道琉璃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可一想到树英姐,奴婢这心里就是没法踏实,所以……所以……” 季重莲看出了奶娘的为难,不由道:“你有话就说吧,咱们处了这些年头,你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合情合理,我必定不会刁难于你。[]” “夫人!” 奶娘顺着滑下了小杌子,一下便跪倒在了季重莲跟前,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已是红了一片。 “你这是干什么?” 季重莲拧了眉,琉璃赶忙上前扶起了奶娘,“嫂子,有话好好说,你知道咱们夫人最不喜欢磕磕跪跪的了。” “是。” 奶娘惊了一跳,赶忙站起了身来,只是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仍旧是一脸愧疚,“夫人对咱们是极好的,可眼下想着家中的几个孩子,奴婢实在是……奴婢实在是不能在府里当差了,请夫人允了奴婢归家!” 奶娘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语后,顿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树英姐意外去世之后她也有些警觉,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谁能说得清? 总之将军府虽然是颗大树,但也不是谁都能靠得住的,再说钱也是赚不完的,这两年在将军府里吃穿用度都没有少了她们的,还有额外的月例和打赏,就算她回到家后不再做事了也够一家人好几年的嚼用。 琉璃有些诧异地看了奶娘一眼,当然,奶娘与将军府签的都是活契,只是时间的长短不一,不像她们这些丫环是卖了死契的,可将军府里好吃好住的,难道还不比外面的日子强,她倒是不能明白奶娘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重莲却是能够理解奶娘的想法,她微微沉吟后,便点了头,又吩咐琉璃道:“回头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奶娘,再给采秋说一声,让她亲自送奶娘出门吧!” 去世的树英季重莲让采秋去帐房领了一百两银子送去,他们家人千恩万谢地领着她的尸首走了。 当然,人命是不能和钱财画上等号的,可她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奶娘心中一喜,赶忙又对季重莲千恩万谢了一番,整个人也显得更有精神了。 “可是夫人……” 琉璃微微有些着急,如今瑛虹伤了腿歇息着,只怕要好几天后才能再当差,若是奶娘也走了,浣紫那厢带着孩子岂不是吃紧。 “琉璃姑娘莫急!” 奶娘摆了摆手,又对季重莲躬身道:“夫人,竹叶竹青两个丫头虽然不爱说话,可咱们平日怎么照顾哥儿姐儿的她们都看在眼里,两个丫头也是心细的,如今哥儿姐儿又大了,交给她们照顾应该无碍的,若是再由浣紫姑娘搭把手,完全忙得过来。” 季重莲出手这般大方,奶娘心中自然是感激的,她在请辞之前也想过两个孩子是否会少了人照顾,再合计了一番这院里的人,算算也是紧够了。 “人手的事倒是不急,”季重莲对奶娘微微颔首,“不过你想的很周到,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说着已是对琉璃点了点头。 琉璃会过意来,只能在心中轻叹一声,转身送了奶娘出门。 奶娘还要去屋里收拾东西,琉璃唤了一个小丫环来将季重莲的决定说了,又让小丫环赶忙去告知采秋,领了银子好送奶娘离开,交待完这一切,她这才回到了上房。 琉璃上前来给季重莲蓄了茶水,“夫人,您的心也太慈了,昨儿个的事本就是场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 “事出有因,你不懂。” 季重莲端起茶蛊抿了一口,事关逆贼李照,这样的消息也只能在他们夫妻俩人之间流通,至于下面的丫环,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麻烦。 而且昨儿个的遇袭也被官方说成是流蹿的盗匪,妄想趁着年节捞上一笔,哪知打错了算盘,最后反撞在了裴大人的枪杆上,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众人听过之后也是一笑置之,这样的事情有一就不应该有二了,慑于裴大人的威名,今后这些宵小即使想要犯案,可也得好好掂量着,上京城这地块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琉璃沉默了一阵,道:“夫人,如今两个奶娘都不在,瑛虹又扭伤了脚,婢子看着要不要在院子里再提两个粗使丫环上来顶着?” “这事你去安排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至于浣紫,就让她先与竹叶竹青一同照顾着几个孩子,霜姐儿那厢还要安叶多费费心。” “是,婢子这就去告诉她们。” 琉璃转身退下,正巧见着裴衍跨了进来,屈膝一礼后这才出了房门。 裴衍看了她一眼,径直入内。 季重莲站起来迎了上去,“怎么样?他找你有何事?” “咱们坐下说。” 裴衍牵了季重莲的手坐在炕头,又往外看了一眼,这才道:“看琉璃的模样好似有些不对,怎么了?” “也没什么,”季重莲淡淡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奶娘想要离开,我允了她罢了。” “奶娘要走?”裴衍眉头一挑,“这是为什么?” “许是昨儿个的事情把她吓住了,”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外人看来这是场意外,但咱们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想走便走吧!” 裴衍缓缓点了点头,“那你身边的人可还够?听说瑛虹也伤了脚。” “还行,我已经让琉璃提两个粗使丫环过来帮手,孩子们那边也让浣紫帮忙照应着,先这样看看,这个当口我不想买人进府,若是府里多了生面孔只怕孩子们会不习惯,也怕会混进些不该来的人。” 季重莲的顾虑有道理,裴衍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说起了霍达的请求,最后只皱眉道:“你说他们南疆的大王是这副模样,我怎么可能放心将长空或是原野交到他们手上?” 季重莲缓缓点了点头,“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或许正是因着自己的遭遇才让这位大王对双生子有所忌讳,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不能冒险。” “我也这么想的。” 裴衍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木家兄弟他们自然视如己出,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孩子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如今这两个孩子都要六岁了。 “那我这就去回了霍达,他该怎么来还怎么走,不能带走孩子。” 裴衍刚要起身,季重莲已是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仰头道:“话虽是这样说,可咱们还应该听听长空与原野的意见,那毕竟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也有选择的权利。”顿了顿,又道:“虽然咱们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任他霍达说得天花乱坠,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跑到甘肃抢人不成?” 裴衍笑了笑,又握紧了季重莲的手道:“果然还是夫人最懂我的心意。” 季重莲牵唇一笑,又为裴衍理了理衣襟,轻声道:“待会和霍达好好说,毕竟他还救了你和元哥儿一命,该客气的还是客气点。” “我知道。” 裴衍点了点头,“霍达也算是条汉子,若是不提南疆王这事,我绝对不会为难于他。”这样说季重莲便放下心来。 霍达表现得虽然有些急迫,但裴衍既然说了要征求孩子们的意见那也是对他们的尊重,他倒不好再说其他,便打定主意到时候与裴衍一同前去甘肃。 * 上京城外一座荒废的破庙,冬日的夜风冷冷地刮着,早有个乞丐躲在庙中避寒,破败的门框止不住那冷风咝咝地往里钻去。 突然,殿内那座已经脱了漆的佛像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了一声,仔细听竟像是石壁错开的声音,乞丐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佛像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小门,待他想要往里看时,眼前白光一闪,他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赶忙伸手去捂,只觉得温热的血像水一样不断地涌了出来,他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只能颓然地跌倒在地,瞪圆了眼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佛像后是条狭长的甬道,此刻才听到一声还刀入鞘的声响,紧接着,才有两名黑衣人跳了出来,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后,向着甬道那厢回禀了一声,“世子,可以出来了!” “嗯!” 甬道里响起一道沉闷而沙哑的声音,半晌才见得有人一瘸一拐地步了出来,他的半边脸包着纱布,但纱布的边缘已经隐隐浸出血迹,露出的一只眼充斥着血丝,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火药炸伤潜逃至此的岭南王世子李照。 其中一人恭敬道:“世子,今儿下午他们便搜到了寺庙里来,但绝对没有发现这里的甬道,眼下已是入夜,咱们可以趁夜再行一段路,等到了明日,他们绝对想不到咱们已经走得老远了。” 李照阴鸷地点了点头,“马车可是备好了?” “马车就在外面候着,上好的四马驹,黑漆顶棚车,马的四蹄都包了棉布,包管不会有人听到。” 李照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又扫向倒在一旁的乞丐,冷声道:“找个地方埋了,务必不能让人察觉。” “属下知道!” 另一人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便拖了那死透的乞丐往破庙后而去。 待上马车的那一刻,李照脚步微顿,还有些不甘心地回头往上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次回京,他除了是想找裴衍报仇,还有就是为了破坏温宜公主的亲事。 皇帝想要自己的女儿顺利嫁给安西郡王世子,哪有这么容易的道理? 安西郡王的财富是连他都垂涎的,可这老狐狸太狡猾,即使他许诺了种种也不动心,既然安西郡王不为他所用,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皇叔。 这次虽然没能要了裴衍一家的性命,可在送嫁的途中他还有后招,裴衍就等着吧,护送公主出嫁失利,到时候的罪名可会祸及他一家老小,他就等着看裴家人的惨状! 李照伸手轻轻触了触受伤的那半张脸,痛得忍不住嘴角一抽,袖中的拳头不由握紧了,这个仇他早晚会报!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7】章 家人温馨,裴衍离京 这次温宜公主出嫁,皇后娘娘与皇贵妃的口径难得一致,都盼望着这个前燕王妃之女能够嫁得远远的,别在她们跟前碍眼,至于嫁的人怎么样,婚后生活幸福不幸福,这就不在她们操心的范围之内了。 公主的嫁妆早在多年前便准备着,如今只不过是从库房里搬出来除尘、晾晒,再加上后宫嫔妃们添的妆,大抵看上去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只是温宜公主到底心有不甘,变着法子耍花样,什么绝食、出逃都用尽了,却只换来被禁足的命运。 而且皇后娘娘还颁下了懿旨,任何胆敢帮助温宜公主出逃的太监或是宫女,一经发现五马分尸,连其家人全部投入大狱,一来二去之下惩治了几个大胆的宫人,便再也没有人敢对温宜公主施以援手了。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温宜公主终于被孤立了起来,开始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 如今闹腾了快半个月,温宜公主终于妥协,答应听从皇命出嫁,皇后娘娘才解了她的禁足,只是无论走到哪里,她身边的宫人都紧跟左右,这些人到底听命于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裴衍已经领了旨意,二月初二正式从上京城出发,护送温宜公主远嫁安西。 行至中途时,安西郡王世子也会亲自前来迎接,那样的场面注定上京城的百姓是无缘得见了,但公主出嫁十里红妆,也算是建元开国以来的一大盛事。 而在这之前,裴衍与工部尚书商量妥当,这次与他同回甘肃的工部主事连同作业的工人都有百来人,在加之他们带上的器具与辎重也装了满满的几十车,看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只是到底又要离京了,裴衍知道这一去怕是好几年都不能见到妻儿,心里升起了莫明的感触,临走前的日子都陪在他们左右。 霜姐儿喜欢钓鱼,裴衍便带了一家人去城外的田庄,田庄里有个大的池塘,每年到了季节都会往将军府上送去肥美的鲜鱼,只是此刻池塘上已是蒙了层冰还未化开。 霜姐儿有些泄气,裴衍自然不想让她失望,忙让仆从在冰面上凿了个洞,只坐在岸上将线甩进冰窟窿里,远远地垂钓起来。 “爹爹,鱼会上钩吗?” 霜姐儿趴在裴衍的腿上,仰起了小脑袋,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只怕咱们的饵再好吃,鱼儿也不会上钩的。” 师傅带着她来钓鱼的时候正是夏天,那时候天气暖和,鱼儿在水里一泼一泼地游着,想怎么钓就怎么钓,可眼下看着这一大片结冰的湖面,霜姐儿确实有些犯愁了。 “咱们耐心等着就是。” 裴衍笑着摸了摸霜姐儿的脑袋,“爹爹能在家里陪你的日子不多,今儿个爹爹保证,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你钓起一尾鱼来!” 霜姐儿在心里叹了一声,目光又瞟向不远处的亭子,看见娘给她使的眼色不由在心中默了默,好吧,这次就当做是她来陪爹爹钓鱼,即使不太好玩也忍忍。 接收到霜姐儿无奈的目光,季重莲抿唇笑了笑,此刻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伸手将剥好的蜜桔一瓣瓣地喂到元哥儿与筝姐儿嘴里。(.) 元哥儿吃相不讲究,小嘴吧唧作响。 筝姐儿倒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着,间或朝池塘那边看上一眼,却没有起身过去的打算。 咽下了最后一瓣蜜桔,元哥儿一跳就站了起来,双眼期盼地看向季重莲,“娘,我想去爹爹那里!” 季重莲笑着刮了刮元哥儿的鼻头,“只怕你早就想过去了吧,难得还能忍那么久,”说着转身问筝姐儿,“你也要一同过去吗?” 筝姐儿笑着摇了摇头,又贴近了季重莲一分,轻声道:“大姐和小弟都去爹爹那里了,我要陪着娘!” “还是筝姐儿最乖!” 季重莲笑着抱了筝姐儿在怀里,又对竹叶竹青吩咐道:“你们俩人带元哥儿过去吧,记住别太靠近池塘,那冰面太薄了,当心落水!” 元哥儿这淘气小子,非要两个人看住他才行,不然没人管了这小子就开始满地撒野。 竹叶竹青应了一声,元哥儿已是撒腿就往池塘边奔去,俩人紧紧地追了出去,一左一右地护在他身边。 “这小子就是淘,谁都管不住!”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好在那一日灯会后的阴影已经从元哥儿的脑海中淡去了,他这般开心地笑着闹着,她终于也能放下心来。 筝姐儿呵呵地笑了一声,奶声奶气道:“还是我最乖,不用人管。” “我的筝姐儿当然是最乖的,”季重莲笑着在筝姐儿颊边香了两口,眨眼道:“要不要和浣紫玩翻绳子,娘前两天教过你的?” 筝姐儿蹙眉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好,我与浣紫姐姐就在一旁玩,娘看着我们玩!”说着已经滑下了季重莲的膝头,牵了浣紫的手就走到一旁去了。 琉璃笑着上前给季重莲续了茶水,“今儿个来到庄子上,婢子看姐儿和哥儿都开心,咱们也顺道出来透透气了。” 季重莲抿了口茶水,“瑛虹的伤怎么样了,可是好全了?昨儿个我好似看到她在院子里走动了。” 琉璃如实答道:“大致是好了,可大夫也嘱咐她暂时别用力,缓缓地动缓缓地走,就怕不小心再弄伤了。” 季重莲点头,“那就让她再歇歇,我这里也不急的。” 琉璃捂唇一笑,“这丫头天生就是个活泛的,哪里歇得住,这不在屋里休息时把婢子与浣紫的鞋袜都做了好几双,本也给夫人和姐儿哥儿做了的,但她就怕自己手糙做的不好,所以一直没敢拿给夫人看。” 季重莲展眉一笑,“难得她还有这份心,回头便拿来吧,好歹是她的心意。” “是。” 琉璃笑着应下了,目光又往不远处的池塘眺去。 元哥儿此时正在一旁起哄,许是霜姐儿有些烦了便向一旁的林子跑去了,她的动作很快,一般的丫环还追不上她,不过有安叶在一旁盯着,季重莲是放心的。 裴衍倒是难得的有耐心,又搂了元哥儿在怀里小心地安抚着,还将钓鱼杆递到了他的手里,教导他怎么样摆线,怎么样看浮标,还有观察那个冰窟窿周围是不是有鱼。(.无弹窗广告) 元哥儿先前被霜姐儿不待见,原本是一脸臭臭的模样,如今在裴衍的耐心哄劝下渐渐又笑了起来。 “孩子嘛,气性大,忘性也大,不过惯不得,一惯这脾气也就越来越刁了。” 季重莲抚了抚衣袖上卷起的澜边,抬眼注意到青石小径那头有个仆妇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远远的还闻到一阵诱人的奶香。 那仆妇行到亭外,这才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垂首道:“夫人,这是庄上奶牛新挤的奶,庄头让奴婢端来给夫人和姐儿哥儿们尝尝鲜!” “哟,是牛乳呢!” 琉璃惊喜地迎了过去,打开瓷蛊一看,白白的滑嫩的牛乳如同上好的丝缎一般微微荡出波纹,一阵阵浓郁的奶香便扑面而来。 “是上好的牛乳。” 琉璃对季重莲点了点头,转身接过了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季重莲笑着对那仆妇点头,“倒是要多谢你们庄头记挂着,赏!” 琉璃这才从腰间掏出了个翠色的荷包,取出了个八分的银角子赏给那仆妇,仆妇千恩万谢,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夫人,婢子闻着这牛乳还有些臊味,怕哥儿和姐儿喝不惯,要不再加些蜂蜜煮煮?” 琉璃问询地看向季重莲,她笑着点了头,“这样也好,只怕端过来也有些冷了,牛乳羊乳冷了就臊,煮开些好喝,再加起蜂蜜一起,甜丝丝的好入口。” “是。” 琉璃应了一声,转身拿过刚才煮茶用的红泥小炉,又新取了罐子,拿了温水温了温去味,这才将牛乳倒进去煮。 季重莲坐在一边看着,这煮牛乳也有个技巧,蜂蜜不能一鼓脑儿地全部倒进去,得等着牛乳煮得冒泡了,这才一勺一勺地慢慢加,不能加多了太甜,也不能加少了味淡,对于这一点琉璃倒是有心得。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吃到一岁左右断的奶,之后就一直吃牛乳,自家的庄子上也是去年才买回了奶牛,之前吃的牛乳都是叶家给送来的,听说叶夫人保养有道,一直是用牛乳洗脸,这皮肤嫩滑得就跟婴儿似的。 眼下自己家虽然有了奶牛,但这奶质的保证还要试验一阵子才知道,眼下也是他们第一次喝上自己庄子上的牛乳,季重莲也忍不住想要尝尝鲜了。 若是这牛乳做得好,夏天到了还可以调制冰琪淋,虽然达不到冰箱急冻的效果,但略微做出那种效果来还是可以的,只怕几个孩子又要好一阵乐了。 筝姐儿原本还与浣紫在一旁玩得高兴,可渐渐地便被那飘来的牛乳味吸引了注意,大眼睛咕噜噜转着,瞄到琉璃那边,已是忍不住地在心里涎了口水。 浣紫看了捂唇一笑,翻手收了手中的跳绳,牵了筝姐儿过来,“夫人,琉璃煮的这牛乳味可将筝姐儿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季重莲笑着揽了筝姐在怀,“莫说是你馋了,就连娘闻到这味道都在咽唾沫呢!” “夫人,已经煮好了。” 琉璃回过头来一笑,又对浣紫道:“快摆上几个瓷碗。” 浣紫点了头,转身便从他们带来的箱笼里翻出了几个茜红色勾花的瓷碗,又拿出几个配套的汤勺,就那样往桌上一放,鲜艳得就像一朵花似的。 琉璃拿了木勺,一勺勺地向瓷碗里盛了牛乳,白色的牛乳混合着蜂蜜的甜香,丝丝奶味绽放在空气中,早已经引得人食指大动。 “快,去叫他们爷几个过来喝牛乳。” 季重莲吩咐了浣紫一声,目光往裴衍那方一瞟,正巧瞧见裴衍兴奋地拉起了钓杆,一条肥美的大草鱼正挂在杆头胡乱地蹦个不停。 元哥儿乐得哈哈大笑,在一旁叫嚷个不停。 霜姐儿与安叶也从林里走了出来,原来这丫头是去折了腊梅枝,此刻正被安叶扛在肩膀上,那细分的枝丫不少,回去定能插满好几个花瓶。 “霜姐儿,快来!” 裴衍一手抱起元哥儿,又对着霜姐儿高喝了一声。 见到钓杆那头挂着的大草鱼,霜姐儿已是一声尖叫地奔了过去,大笑道:“真的是鱼,是鱼!”一双眼睛都笑得成了月牙缝,足见她心里有多欢喜。 “我要鱼,鱼!” 元哥儿伸长了脖子便要往前探去,裴衍笑着放了他落地,又一点一点收近了鱼钩,这才将草鱼给解了下来,原本想要放进竹编的鱼兜里,可这草鱼太有劲了,一下便蹦到了草地上不断地扑腾着。 元哥儿见状也跟着扑了过去,刚好将草鱼抱了个满怀,霜姐儿慢了一步,伸手便要将元哥儿给揪起来,“小心把鱼给压死了,快起来!” 元哥儿赶忙挪开了一些,不过被他压过之后,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草鱼此刻已经变得奄奄一息了。 霜姐儿立刻哭丧着脸,瞪了元哥儿一眼,“都怪你,长那么肥,把鱼都给压死了,原本我还想养着的!” 元哥儿有些委屈地瘪了嘴,那模样可怜兮兮的。 “好了,咱们下次再钓就是,”裴衍上前圈住了两个孩子,“咱们今晚就做鲜鱼汤吃,好不好?” 霜姐儿看了一眼裴衍,满脸的不愿,他只得小声劝道:“霜姐儿只要乖乖的,下次见到爹爹时,爹爹就送给你一只小马驹,好不好?” 比起石浩那轻飘飘的承诺,当然自己父亲说的话更有说服力,霜姐儿立马转忧为喜,双手圈住了裴衍的脖子,大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爹说话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 裴衍点头一笑,“到时候与石浩送你的小马驹配成一对,那咱们霜姐儿可就有两匹马了。” 霜姐儿笑着点头,“好啊好啊,回头我就与石表哥说定去。” 哄完了一个,裴衍又转向了元哥儿,“元哥儿不是最喜欢喝鲜鱼汤了,今晚咱们就自己做来吃,还有鱼肉剥了下来给你做肉元子好不好?” 只要一说到吃元哥儿就高兴,刚才的不快立马便烟消云散了。 浣紫已经走了过来,笑着对裴衍几人施了一礼,“夫人请大人和姐儿、哥儿过去喝蜂蜜牛乳,今日庄子上新挤的奶,可新鲜着呢!” 裴衍笑着点头,牵了两个孩子大步而去。 在庄子上玩了几天,到临走时几个孩子还是恋恋不舍的模样,季重莲只搂了他们在怀,轻声道:“以后再带你们来玩,好不好?” 霜姐儿嗯了一声,又仰头道:“以后爹爹还能陪我们来吗?” “当然能!” 季重莲笑着点头,“等你们长大些了,爹爹手上的差事忙完了,自然会再回上京城看咱们的,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里玩爹爹都能带你们去!” “我还想和爹爹钓鱼!” 元哥儿倚在季重莲的肩头,他怀念的是鱼汤和鱼肉元子的美味,自然爹爹肯花心思哄他,他也觉得开心。 筝姐儿笑道:“我想爹爹和娘亲还有我们大家在一起。” 季重莲感慨一声,“会有那么一天的!” 回程的马车轱辘轱辘地响着,没走一会儿几个疲倦的孩子便沉入了梦乡。 季重莲给他们掖好了被角,撩了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裴衍正驱马走在前面,昂扬的身影就像一抹挺拔的苍松,看着看着一阵泪意便浮上了眼眶。 明日,裴衍就要起程离京了,她真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没有尽头! 夜里哄了几个孩子睡觉,季重莲又回房整理裴衍要带的箱笼,虽然有很多是提前就预备好的,但这几天在庄上得空时她又缝制了些小件,裴衍还有件大氅她给重新上了风毛,这样御寒的效果更好一些。 清点了一遍见东西都齐备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哪知还没回身,腰上便多出了一只大手,来人伸手一带,她已是稳稳地跌入了他的怀抱。 “阿衍!” 季重莲偏头对着他一笑,烛光中她眼波如丝,神情妩媚,沐浴后的长袍宽宽地笼在身上,从裴衍的角度看去,正好见着衣襟交叠处那起伏的峰峦,他不由喉头一紧,连嗓音都沙哑了几分,“莲儿!” 一声呼唤,饱含着多少深情与不舍,季重莲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融化了一般,只软倒在他怀里,聆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 “我会想你的!” 季重莲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哭了。 裴衍心疼不已,忙捧了她的脸细细察看,见着眼尾窝处果然已是湿润了,不由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莲儿,我答应你,下一次回到上京城,我便再也不离开了,我发誓!” 季重莲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微勾,“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心里有我们母子几人,再累再苦我也甘之如饴。” “莲儿……” 裴衍动情地俯身而下,两唇相接,温柔缠绵,一切尽在不言中!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8】章 秘密返京,火热情事 就在裴衍一行离开上京城之后,从辽东那方却秘密地潜回了一队铁骑,趁着夜色将暮未暮,城门快要关合之际飞驰而来。(.) 一道蟠龙金牌如利箭一般急射而来,因为速度太快甚至还带着一阵隐隐的呼啸声,稳稳地插在了正要关闭的城门中央,入土三分,牌尾上吊着的金色丝穗随风摇摆着,守城官赶忙将金牌捡了起来,仔细一看,顿时心中一阵惊骇,忙指挥着守城卒又重新打开了大门。 嗒嗒的马蹄声沉稳地响起,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铁骑便飞驰而过,激起一地的尘埃。 一片迷茫中,守城官忍不住眯眼看去,似乎见到了那首骑之人鹰一般冷冽的双眸回扫而过,不由心悸地抚了抚胸赶忙垂下了脑袋,蟠龙金牌可是皇上的密令,今儿个他就当什么也没见着吧! 东方透一路畅通无阻,直达皇上的御书房,早有太监在那里恭敬相迎,见了他的面忙不迭地向内传禀了一声。 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疲倦,“进来吧!” 东方透心中一凛,正了正神色,这才大步跨了进去。 宽大的大理石桌案上摆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皇上正提笔写着什么,待东方透站定行礼后,他落下了最后一划,收了笔。 “东方透!” 皇上缓缓站了起来,龙目微眯,一旁的秉笔太监垂首侍立着,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 东方透上前一步抱拳道:“臣在!”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连发了几道蟠龙金牌召他回京,似乎十万火急一般,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骏马,他也顾不得心疼了,只以为上京城出了什么大事。 他知道前不久裴衍已经回了上京城,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裴衍搁下了刀剑反倒开始兴建水利,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也让这小子摊上了个送温宜公主出嫁的差事。 那可不是美差,更别说温宜公主可还记恨着他们夫妻,这趟护送之行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味,但皇上的安排谁又能更改呢? 天威难测,自从晋升辽东总兵之后,东方透越来越觉得这话有道理。 皇上转身走出了桌案后,踱步到东方透跟前,“朕听说不久前尊夫人已是产下麟儿,那满月宴办得……”微微顿了顿,这才沉声道:“办得可比当年朕皇儿的满月宴都要来得热闹,你们家可真不得了!”话音虽然低沉,但却不辨喜怒。 东方透一阵苦笑,这事他也听说了,自个儿家还被御史弹劾了,可他有什么办法,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他老娘的性子他也了解,好不容易盼着他成亲了,又盼着抱孙儿,这下孙儿也抱上了,岂不得乐疯了去? 不过皇上下令召他回京,只怕不是单单为了批他一顿吧? 想到这里,东方透已是一撩衣袍跪倒在地,“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轻哼了一声,“抬起头来!” 东方透依言而行,抬起的一张脸上难掩风霜,甚至因为连日的赶路连人都消瘦了不少,下颌看着尖尖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审视了一番后,皇上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了,起吧!” 东方透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悠闲地走到一边隔扇后的罗汉床坐下,皇上招手唤了东方透过来,一脸关切道:“想必东方爱卿还来不及回府吧?” “还不曾回去。”东方透摇了摇头,“皇命当先,臣一入了上京城便直奔皇城而来!” “东方爱卿忠心可表,来人,赐座!” 立马便有两个太监搬来了一张黑漆漆的官帽椅,东方透道了声谢,这才坐了一半,腰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了膝头,一双眼睛平视着。(.无弹窗广告) “你肯定很奇怪朕为什么要急召你回京?” 皇上喝了口茶水,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一则是体恤你在边关为官不易,特准你与家人相见,二则便是为了三年之后的大事!” “三年之后的大事?” 东方透微微一怔,垂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一紧,只怕这才是皇上召他回京的正事。 “是,这事我已经提前与裴爱卿商量过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皇上微微皱眉,口气也有些不善,“只怕你还未听说过元宵节那夜,逆贼李照带领一帮逆党突袭裴大人一家的事吧?” “突袭裴大人一家?” 东方透脸色一变,手上因为用力已经暴出了几股青筋,他咬了咬牙,才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那他们一家人可有……可有遭遇不测?” 李照竟然还敢返回上京城来,这却是东方透没有想到的,裴家三个孩子,还有季重莲在,裴衍一人照顾得过来吗?他真怕他们有个好歹! “听说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李照挟持了裴爱卿之子裴曦,欲让裴爱卿自断手臂,好在当时有一帮异族人士出现伸手相助,这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关于霍达他们的事情裴衍并没有向皇上隐瞒,当时那遮天闭日的夜枭以及声声火药的炸响,就算他想要隐瞒过去也不可能,这才向皇上禀明了他们收养的木家兄弟是南疆人的身份。 皇上对裴衍的坦诚反倒是大加赞赏了一番,至于这些南疆人,既然能够助裴衍对付李照,那自然就是友非敌,接下来他还要好好考虑考虑是否要交好南疆大王,听说那边的人制蛊用毒都是一绝,指不定将来在对岭南的战事上能够给他们帮助,更别说他们那异与常人的天赋! 东方透这才松了口气,咬牙道:“李照这等逆贼不除,咱们大宁将永无宁日!” “你能这样想最好!” 皇上抚掌一笑,眸中扫去先前的疲惫,闪着熠熠的晶亮,“所以朕决定三年之后南征,事必要收服岭南!” 东方透惊讶地望了过来,“陛下难道要亲征?” 皇上淡笑着摇了摇头,“朕仍会坐阵在上京城里,南征之事我已先与裴爱卿说定,三年之后你与他两兵会合,共同出战岭南!” “可是皇上……” 东方透心中一紧想站起来说话,却被皇上挥手阻止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淡然一笑,仿如运筹帷幄一般,“如今东突厥不时动乱,若是你出征岭南,指不定会引发辽东的大乱,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既然皇上知道,又何故……” 东方透面露不解,他的话却只说到一半,另一半却不是他能说的,皇上是君,而他是臣,臣下不能置疑君主的决定,即使心中有种种疑惑,但只要是君主的命令,那就必须绝对的服从。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指那些无牵无挂的将领,他一家老小都在上京城里,所有亲人的性命都掌握在皇上的指掌之间,他东方透敢违抗皇命吗? “所以朕这次召你回京,便是要同你好好商议,如何在三年之内解决东突厥这个辽东大患!” 皇上这话算是一锤定音了,即使东突厥人再难料理,他东方透也得想办法在三年之内将他们给收拾了,至少在他们南征时辽东这地块不会因为东突厥人而出什么乱子,这确实有些难度。 东方透与皇上在御书房商量了一阵,中间又招了兼任兵部尚书的东方阁老与兵部两位主事,连同另几位阁老一道,终于在奋战了两天两夜后敲定了最终的方案。 东方阁老再见到儿子自然很惊喜,只是这两天熬了下来,再多的惊喜也只剩下疲惫与憔悴。 蒋阁老的模样也差不到哪里,只是在离开御书房后,他语重心长地拍着东方透的肩膀,沉声道:“贤婿,将来的路我和你父亲都为你铺平了,只要你一路走下去必定会名垂青史……不过今后你得要善待音兰他们母子,若是让我知道你对他们有一丁点不好,可别怪我这做岳父的饶不得你!” “岳父之命,女婿谨记心间!” 东方透恭敬地对着蒋阁老施了一礼,一旁东方阁老已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瞟他一眼道:“回了上京城也不给捎个信来,若不是咱们被皇上宣召而来,只怕还不知道你在这里。”话语中已是透出浓浓的不满。 东方透咧嘴苦笑,这段日子没命地赶路,又在御书房熬了两宿,他连走路都有些漂浮不定了,若不是顾忌这还是在大内禁宫不能失丑人前,他指不定已经软在了地上。 “快与你父亲回去好好歇息吧!” 蒋阁老抚须一笑,“顺道给音兰和我外孙带个话,过几天我便去看他们!”说罢便淡然一笑,转身走在了前面。 东方透爬上了马车后,整个人便彻底摊了下去,一睡不醒。 东方阁老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看着儿子疲惫不堪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打扰,起身给他加了层绒毯,这便吩咐车夫往回驶去,好在车里架了个火炉,即使睡着了也不至于让这小子给凉着。 东方透是被抬回房中的,若不是先有人前来禀报了蒋音兰,只怕她还要手忙脚乱一番。 东方透突然回京这是谁也没预料到的,接着便是公公被请进了宫去两日未回,蒋音兰直觉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眼下东方透已是呼呼大睡,她就算想问出个什么也没这个机会。 东方透的身子着实有些沉了,蒋音兰寻了两个丫环帮忙才将他那一身软甲给脱了下来,原本还想让他洗梳一番,可如今见这翻来翻去的模样他都不醒只怕还有的睡,遂让丫环端来了热水,用棉布巾子掬了温水细细给他擦着脸。 烛光中,他的轮廓犹如刀削般挺俏,眉毛浓得好似化不开的山黛,一张薄唇紧紧地抿着,就连睡着了都难掩威势,这就是她的丈夫。 蒋音兰的手渐渐顿住,东方透的长相还算英俊,只是从军的他身形到底比一般文人要挺拔健硕,成亲那日她便已经见识过了。 虽然他们俩人不是因为相爱才走在了一起,但却十分明白自己要尽的义务,而生儿育女也是她的责任。 他们的孩子东方煜,她的煜哥儿,如今已经四个月大了却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虽然见着了也是记不住的,但好歹也要让这父子俩见上一面。 心思一动,蒋音兰赶忙让丫环去唤了奶娘过来。 此刻煜哥儿才吃了奶睡得正熟,奶娘小心翼翼地将他递了过来,蒋音兰赶忙抱在了怀中,左看看,右看看,这父子俩的确相像。 不仅仅是眉毛,连嘴唇也像,他们是父子所以才生得这般像吧,这种感觉好奇妙,不过她可不希望将来煜哥儿一直紧抿着唇,她希望他开心健朗,别像他的父亲这般阴晴不定。 就是不知道这俩人的眼睛像不像,竟然都是闭着的。 蒋音兰心里一阵惋惜,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抚向了东方透的眼框,刚要抽手时,那双眼睛却仿佛有知觉时的猛然增了开来,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蒋音兰心头一慌,反射性地又向下一抚,再抚,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不闭上,她顿时有些急了。 这时,东方透的笑声才沉闷地传了出来,“敢情你以为我死了,眼睛一抚就闭上?” 蒋音兰一阵脸红,挥手让侍立的丫环都退了出去,这才瞪了东方透一眼,“刚才给你脱衣洗脸都睡得那般沉,谁知道你会突然醒来,我只当你梦魇了!” 东方透牵唇一笑,缓缓在床榻上撑坐而起。 回到自己的家他当然是知道的,谁服侍他脱衣,谁为他擦洗他也清楚,可是他太累了,累得实在是不想起,可也拗不住蒋音兰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这才增了眼。 这一次再见到蒋音兰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更有精神和活力,而且脸颊也变得圆润了起来,红红的很有光泽,不似从前的病西施,一颦一笑间都有种别样的娇美,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东方透抿唇笑了笑,又瞥见了蒋音兰怀中的婴孩,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地吞吐道:“他就是……就是……” “他是煜哥儿,”蒋音兰放柔了音调,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眸中蕴着一抹母性的光辉,“咱们的儿子!” “这……这是我的儿子……” 东方透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这是他的儿子,他知道蒋音兰千辛万苦才生下了这个儿子,可他对儿子的印象只停留于书信中那短短几个字,如“东方煜”、“煜哥儿”,可真见到儿子,他的内心里慢慢涌出了一股满足和温热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你要抱抱他吗?” 蒋音兰牵了牵唇角,把煜哥儿往前一送,“他眼下睡着了,应该不认人的。” “好,好!” 东方透激动地连连点头,双臂却是很笨拙地向前伸展了过来,等到把煜哥儿抱在了怀里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怕他动作大了把孩子给勒得紧了,反而与自己的胸膛空出了一段距离。 骤然失了蒋音兰怀中的温暖与柔软,煜哥儿瘪了瘪嘴,在睡梦中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整个小身子也开始不安地扭动了起来。 东方透一下又急了,看向蒋音兰,“怎么办?他要哭了!” 蒋音兰笑了笑,轻声道:“你试着不要那么僵硬,把煜哥儿轻轻搂在怀里,”蒋音兰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东方透也照做,他并不笨几次下来便掌握了要领,又听她道:“轻轻地晃动着,假装自己是一个摇篮,这样煜哥儿熟悉你的味道,又会睡得沉了。” 东方透轻轻地晃动了几下,嘴里还渐渐发出几声仿若童谣的哼唱,他的声音很低沉,像陈年的老酒,听在耳里有些醉人。 蒋音兰也不知怎的,看着这相依相偎的父子俩,眸中渐渐地升起一股泪意,赶忙将头撇到了一旁。 东方透却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全副注意力都投注到了煜哥儿身上,直到这孩子睡沉了过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汗湿衣背,真是比他打一场仗还累。 蒋音兰已是调整好了情结,转头打趣道:“眼下知道带孩子不容易了?” “确实不容易!” 东方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却对怀中的煜哥儿不敢放松警惕,随时注意着他是否哪里不舒服了,是否有醒转的征兆。 “好了,把孩子给我吧!” 蒋音兰笑着接过了孩子,煜哥儿在她怀里很老实,甚至还往她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净房里早便准备好了热水,既然你醒了,就去好好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 东方透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舍得移开。 无可否认的蒋音兰是个好母亲,将煜哥儿照顾得很好,甚至对他的关心也是无微不至,拥有这样的妻子和儿子他是该感觉幸福的,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他们夫妻间还缺少真正的了解和沟通吧! 东方透趿鞋下榻,到净房洗了个热水澡后再回到房里,煜哥儿已是被奶娘抱走了,蒋音兰正在床榻边亲自整理着被褥,眼见原本还只放着一条湖蓝色绣云纹的被子旁边已经多加了一条松绿色绣卷草纹的被子,顿时心里生出了一股不悦。 他难得回京一次,难不成夫妻还要分被子睡? 想到这里,东方透闷闷地坐在了红木八角桌旁,抬手便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瓮声瓮气地道:“前段日子,听说阿衍他们一家人被袭,这事你可知道?” 蒋音兰顿了顿,转身坐在了床榻边上,“这事你也听说了?”却并不觉得诧异,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着东方透对裴家人有一种异样的关怀,特别是对…… 东方透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蒋音兰默了默,才道:“就在元宵节发生的,听说是流蹿的匪盗,当时元哥儿还受了不少的惊吓,我也过府去看望了一番,裴夫人与两个姐儿倒是无碍!” 东方透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与……裴夫人关系很好?” “算是吧!” 蒋间兰笑了笑,唇角不由飞扬了起来,“一来二去咱们性格相投,如今也算是知己,我生煜哥儿那日裴夫人也来了,直到煜哥儿生下来后才离开。” 这下轮到东方透诧异了,两个女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进展到了这种程度,他微微蹙眉,却不得不叮嘱蒋音兰,“如今咱们两家的关系很微妙,不宜太近!” 蒋音兰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政治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不懂,也不过就在一起闲聊,说说孩子,说说日子怎么过……你与裴大人都在戍边,其中的辛苦当然只有自己知道,可咱们女人守在上京城也不容易,若还没个说话的人,这日子更是难熬。” 东方透默了默,终于站起身道:“你知道分寸就好!”说罢已是脱了外袍转身上榻。 蒋音兰也没有多说什么,吹灭了蜡烛,掀了被子便躺在了榻上。 黑夜中,俩人的呼吸都有些绵长,倒不像是睡熟了的声音,却是精神紧张气氛压抑之下的结果。 蒋音兰握了握拳头,只觉得掌心一阵潮湿,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或是在害怕什么。 男人的呼吸越发急促,就连隔着床被子都像挨着一盆碳火。 蒋音兰屏住了呼吸,努力让自己不分神,紧闭着眼睛睡觉,但下一刻,整床被子却被人给大力撩了开来,身上一凉一热,她猛地增开了眼,东方透已是赤膊上阵,一言不发便将唇压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 接下来便是一方倒的趋势,很快地蒋音兰便觉得一阵晕眩,好似整个人都被火炙烈地烤着,那粗壮的身躯碾压过她的四肢,她亦发无力起来。 微微眯眼看去,身上的男人仍然热力勃发,眩目得好像一轮骄阳,她毫不怀疑,若是这个男人整夜不休,她一定会被他炙烤殆尽! ------题外话------ 女人生了娃后只要调理得好,体质的确会有所改善的,我就觉得我头发都比以前长多了些。 咳咳…那个…月不求票了,你们就真的狠心不给了吗…555,有票的姑娘们,评价票和月票都撒些吧!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59】章 音兰相约,有心试探 被折腾到半夜,蒋音兰实在熬不住了这才连连求饶,身上的男人似乎也得到了满足,唇角的笑容痞痞的,带着一丝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邪气,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榻上沉沉地睡去。 蒋音兰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初春的寒夜还是很冷,室内虽然点了火炉但到底敞得开了些,东方透又出了一身的汗,若是稍不注意定是要着凉的。 将身上给收拾干净后,蒋音兰又重新躺在了床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今夜与他的欢好对她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检,这般火热,这般活力四射,若是换作从前,她想都不敢想。 别人都说新婚的人最是甜蜜,如胶似漆,可他们在一起的那一个月里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那样的感觉对她来说谈不上舒服,有的只是忍耐,而他也像是应付一般,整个过程里全无表情,甚至连情动时的低吟都没有。 哪里像这次一般,俩人似乎都全身心地投入了其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快慰。 怎么说呢,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新鲜刺激,似乎原本埋在胸口里她认为平淡无波的心也因为这样的激情而乱蹦个不停,几乎都要跳出了心口。 想起俩人紧紧相贴的那一刻,她又觉得脸颊开始发烫了。 她原以为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可显然她是能行的。 季重莲与她说过,生产之后若是好生调理,身子是会比从前好些,更有力量,也能承受得更多,就像焕发了新的生命一般。 这种感觉真好! 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男人,蒋音兰眸中闪着柔和的晶亮,轻轻挪了挪身子斜倚了过去,唇角挂着满足的笑容闭眼睡去。 东方透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这次是真的怎么样都吵不醒他了。 蒋音兰试过,就算将哭闹的煜哥儿放他跟前也唤不醒他。 东方透太累了。 从辽东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城里,又不眠不休地与皇上、大臣商量政事,再加上他们俩昨夜里那样……这样的消耗不累才怪呢! 虽然不知道他们商议的到底是什么,但蒋音兰还是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回娘家问了父亲他也是不说,只顾在一旁含饴弄孙。 好吧,她也不是非了解不可,眼下她关心的是东方透还能在上京城里呆多久,是否即刻就要赶回辽东? 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她如今亦发珍惜这样的时光。 原本还不在意的种种,此刻也在心中缓缓发酵,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或许,她是需要一个机会来试探和确认的。 夜里,东方透醒了过来,蒋音兰早已经命厨房准备了满满一桌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东方透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夸赞两声。 蒋音兰陪坐在一旁,夫妻俩倒是有说有笑,气氛难得的祥和。 看着东方透迅速中又带着几分优雅的吃相,蒋音兰不由抿唇轻笑,在这府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摸清他的喜好,迎合他的需求,只要他想,在这里他便可以生活得舒适无比。 用过晚膳后,东方透又问起了煜哥儿,对这个儿子他可才见了一面,还没碰到儿子清醒的时候,他还想逗逗这小家伙呢! “早歇息了,明日我再让奶娘抱了他来!” 蒋音兰挥手让丫环收拾了碗筷,又倒了两杯清茶过来,看了一眼东方透,这才缓缓道:“你难得回上京城,这次会呆到什么时候走?” “皇上只允我休息三天,三天后便要起程回去了!” 东方透想了想,又道:“今儿个已经睡过去了一天,还剩下两天,要不我带你们娘俩去城外走走踏青,可好?” “好啊!” 蒋音兰眨了眨眼,眸子一转,含笑道:“我想请裴夫人同去,她家几个孩子都很是可爱,今后与煜哥儿也好作个伴!”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东方透的表情。 果然,他目光一闪,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半晌才道:“咱们一家人出门,又请裴夫人他们……这样会不会不太恰当?” “在梁城时你不是与裴大人一家交好吗?想必裴夫人你也见过,她生性爽朗,不拘小节,倒没时下这些夫人小姐们的忌讳,很是投我的性子。” 蒋音兰心中微涩,面上却笑得云淡风清,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求证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是为了让自己断了心肠,还是努力捍卫自己的家庭,抢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这一刻,她有些茫然了。 “喔,”东方透已是站了起来,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一轮明日出神,半晌,他的声音才幽幽地传了过来,“那就随你吧!” 东方透的话惊醒了蒋音兰,她面色一变,咬了咬牙艰难地应了声,“好!”之后黯然转身。 若是可能,她多希望他能一拒到底,可他为什么不坚持呢? 是因为心中不舍,还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想要再见季重莲一面? 蒋音兰只觉得心里窒闷地难受,一人孤零零地转到了净房,掬了把温热的棉布巾子覆在面上,热气蒸腾在脸上,让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水,还是她的泪。 * 收到蒋音兰的邀请,季重莲倒没有觉得意外,带三个孩子去踏青本也是她想做的事,如今能和蒋音兰母子一道还能有个伴呢! 知道蒋音兰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相处,要不然她也会叫人季海棠母子几个,人多才热闹嘛,小孩子聚在一起也开心。 倒是叶瑾瑜在这几天快要临盆,哪里都去不了,她回头还要去叶府看看。 季芙蓉那头又忙着自家药馆的事,如今他们夫妻俩人连同赵凌都投身了医药事业,季芙蓉原本从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如今也变得像模像样,普通的号脉都难不倒她。 只是大太太见不得赵紫阳这般没出息,所以如今连带着对他们一家都不太待见,就跟着季崇宝过着她的清闲日子,对于洪姨娘三天两头往敏怡郡王府跑的事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一切的生活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裴衍的离去让几个孩子着实低沉了好些天,但如今有了新的玩乐,渐渐地便将不快扔在了脑后。 年后石勇一家人确实搬到了城东的宅子里去,说着会经常回来这里蹿门子,但那到底是自己的家,海兰珠对于装饰自己的家特别来劲,有事没事就爱弄些花样,搞得石勇回了家后一时还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在上京城里还是仍然在西凉。 当然,这是后头海兰珠当笑话讲给他们听的。 不过敏福郡主倒是有些寂寞了,季崇宇又要出公差一段日子,皇贵妃遂召了她进宫作陪,所以眼下将军府里很是清静。 前往郊外的马车轱辘地走着,这与上次他们出城不同,那时冰雪还未化开见不到春天的美景,如今沿路的坡道上都有小草冒出了嫩芽,只要见了天便会成片地疯长,很快便能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地了。 “娘,你听,那是黄鹂在叫!” 霜姐儿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左看看,右听听,一脸的激动。 元哥儿凑过了小脑袋看去,也拍手叫嚷着,“鸟,鸟!” “什么鸟,那是黄鹂!” 霜姐儿拍了一下元哥儿的小脑袋,认真地纠正道。 元哥儿一下瘪了嘴,转头看向季重莲求证,“娘,黄鹂不是鸟吗?” “是鸟!” 季重莲乐了,元哥儿这是变着法子在挤兑霜姐儿呢! 得到季重莲的肯定,元哥儿立时便昂起了头,得意地看向霜姐儿,“看吧,娘都说是鸟!”也不管霜姐儿气呼呼地反驳,只一个劲地拍手叫嚷着,势要以声音压人。(.无弹窗广告) 霜姐儿气不过就到季重莲跟前告状,“娘,元哥儿就是个混球!” 季重莲笑了笑,轻抚着霜姐儿的头,“你是姐姐,凡事让着弟弟些,”说着贴近了她,轻声道:“横竖他也不懂,咱们知道就好。”说着还对霜姐儿会意地眨了眨眼。 霜姐儿心头终于舒坦了,好吧,她是姐姐就不和元哥儿计较了,只要她知道什么是黄鹂就好,不过筝姐儿知道吗? 霜姐儿的目光瞄向筝姐儿,立刻拿出了作姐姐的派头将她拎到一旁解说,绝对不能让元哥儿的无知和蛮横传染到冰雪可爱的筝姐儿头上去! 蒋音兰这次邀约的地点是城外的一处庄园,这处庄园很特别,四季里遍种名花,湖泊清澈,绿柳成趣,更重要的是它有一座建在湖中的亭子,这亭子借了水中的坡势修得很高,在亭上驻足观望能将周围的美景都尽收眼底,而且这亭子还有个清雅的名字,叫做“写意亭”! 季重莲一行到了之后,东方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她让琉璃去问了一声,这才知道不仅是蒋音兰母子,竟然连东方透也在。 季重莲有些诧异,东方透什么时候回的上京城?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裴衍他们一行早已经起程西去,即使她有种种疑问也找不到商量的对象,眼下只能先压了下来,不过心里却泛起一抹疑虑。 明明是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为什么蒋音兰还要约了她来? 难道是东方透的主意,这小子也不会这般犯傻吧? 可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又不好不进去。 季重莲叹了一声,揣着疑问进了庄子。 安叶与浣紫一起带着三个孩子,还有竹叶竹青在一旁帮手,人手倒是够的,只是那些随行的护卫便分散在庄子各处了。 霜姐儿与元哥儿一进了庄子里便满是好奇地四处乱蹿,还是筝姐儿乖巧一直跟在季重莲身边。 前面有庄上的仆妇带路,说是蒋音兰夫妻早已经在“写意亭”候着了。 季重莲唤了霜姐儿与元哥儿回来,又小心翼翼地给他们顺了顺头发理了理衣襟,这才叮嘱道:“待会见到人要叫蒋姨和东方叔叔,知道吗?” 三个孩子笑了笑,齐齐点头,“知道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又道:“蒋姨家的煜哥儿还小着,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霜姐儿捂唇直笑,“娘,煜哥儿才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别说是我了,就是元哥儿都不爱和他玩,咱们哪里有机会欺负他啊?!” 元哥儿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是啊娘,我和姐姐一起玩!” “不管怎么样,先去见了人再说。” 季重莲点头,转身牵了筝姐儿走在前面。 霜姐儿与元哥儿对视一笑,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 虽是初春,但气候还是微寒,“写意亭”四面挂上了薄纱的帷幕,倒是挡住了湖面上偶尔吹来的寒风,四个角落用紫铜镂空炉子装了银碳,倒是比亭外暖和了不少。 听说冬天冷的时候这里还会被封成密闭的圆亭,若想欣赏冬日的美景,便只能倚窗而望;而夏天自然是四面八方地敞开,亭子的边角放上盛了碎冰的木桶,即使外边是艳阳高照,一入了亭子仍然能够享受夏日的冰凉。 蒋音兰已经透过薄纱见到了季重莲一行漫步而来的身影,不由转向一旁正逗弄着煜哥儿的东方透,笑道:“裴夫人他们来了!” 东方透手上一僵,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只抱了煜哥儿在怀,沉声道:“你看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从前在梁城难道你们没见过吗?如今咱们俩人交好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见见裴夫人也是应该!” 蒋音兰说着已是起身迎了过去。 东方透闷闷地抱着煜哥儿,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原本是一家人好好地聚聚,也不知道蒋音兰打的什么主意。 “儿子,你今后可别像你娘,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了!” 东方透抱起了煜哥儿,爷俩鼻尖触到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模样特别可爱,煜哥儿被弄得痒痒已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厢蒋音兰已经与季重莲寒暄上了,笑着带着他们一行人步进了亭子里。 季重莲一抬眼,正好与转身过来的东方透视线一对,随即一触即分。 这样细微的举动却没逃脱蒋音兰的眼睛,她眸色一沉,撇过了头去。 “东方大人,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回京了!” 季重莲大方地与东方透见礼,又牵了几个孩子到跟前,弯下身子低声道:“知道该叫什么?” “东方叔叔好!” 三个孩子齐齐地唤了一声,霜姐儿的声音特别响亮,模样也笑得最甜,筝姐儿腼腆,元哥儿又长得虎头虎脑的,姐弟三人站在一处自然是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东方透的目光一一扫过,不由便笑了,“霜姐儿与元哥儿倒是都长得像阿衍,不过筝姐儿最像你……” 东方透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蒋音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同了,甚至隐隐带着丝冰冷,与昨儿个夜里的火热判若两人,他惊觉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与嫂子的确在梁城就是旧识,如今也是好些年头没见了,所以……”倒是隐去了他上次回京时与季重莲在寺庙里相见的那一出,他直觉里说出来准没好事。 蒋音兰却是转瞬就恢复了表情,捂唇一笑道:“怎么没见?那一年咱们成亲时,裴夫人还来洞房里观了礼,你们难道没见着?” “喔!” 东方透原本还有一丝紧张,以为蒋音兰知道了寺庙里的那事,如今听她这一说这才恍然地拍了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季重莲已经察觉出气氛的不寻常,转身便让安叶与浣紫带了几个孩子出去玩耍。 蒋音兰笑了笑,将煜哥儿抱在怀里,又凑到季重莲跟前,“看看煜哥儿现在长得像不像他爹爹?” 季重莲仔细看了一眼,煜哥儿刚生出来那会长得的确像蒋音兰,不过眼下嘛倒是与东方透有几分神似,她不由笑着点头,“煜哥儿是你们俩的孩子,自然是集合了你们俩的长处,如今越长越俊俏了!” “还是你会说话!” 蒋音兰笑着看了季重莲一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掩住了眸中的一片冷意。 季重莲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由心下一沉,只怕今日是宴非好宴! 眼见两个女人聊上了,东方透也不好插话,只在一旁站着,片刻后等俩人话音一落,才急忙道:“音兰,要不我也带煜哥儿出去走走,让你们俩好好聊聊!” 说罢逃也似地抱起煜哥儿往亭外走去,也不管蒋音兰答没答应,实在是再杵在那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女人和孩子们的聚会他为什么要插上一脚,东方透越想越觉着今天走上这一遭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挥退了左右的丫环,季重莲这才走到桌边亲自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了蒋音兰,“今日若知道是你们夫妻带着孩子同来,我便不来讨这个嫌了!”合着她是被叫来做灯泡的,而且她觉得蒋音兰今天的反应也有些不对。 蒋音兰扯了扯唇角,眸中却全无笑意,转身自个儿坐在了桌旁的圆凳上,自然也没接过季重莲这杯向她递来示好的茶。 她心里的确很怄,为什么她的丈夫心里有着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被她视为知己的季重莲? 也许他们相识在前,可如今一个罗敷有妇,一个使君有夫,怎么看都俩人都不能走到一起,更何况她也知道季重莲对裴衍的感情有多深,更别说他们还孕育了三个孩子,夫妻之前的纽带只会更深。 蒋音兰知道这事或许怪不到季重莲的头上,除了东方透在看向她时的目光有些异样,季重莲对待他的态度却很是坦然大方,这也是在间接地传递一个信息,他们俩人绝无私情,仅仅是从前相识罢了,或许还因为裴衍的关系所以比一般人的关系要好上几分。 季重莲摇了摇头也坐在了一旁,将手中的茶杯推到了蒋音兰近前,关切地问道:“音兰,你今儿个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是因为东方大人吗?” “我……” 蒋音兰咬了咬唇,抬起的眸子已是微微泛红,一番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其实她对季重莲也感到有些愧疚,今日相约本来目的就不纯,枉自俩人还以知己相称,她岂不是亵渎了她们之间的这份情谊? 季重莲心思慧黠,又回想了一遍今日发生的种种,再结合蒋音兰夫妻不同的反应,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不由摇头一叹,轻轻握住了蒋音兰的手,诚挚道:“音兰,你若是怀疑我与东方大人有什么,那我可以告诉你,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今后也不会发生,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夫君一人,就算其他男人再好那也入不得我的眼。” 心思被人窥破,蒋音兰一下羞红了脸,赶忙尴尬地撇过了头去,咬唇道:“谁让你说这些的,我又不是不相信你……”说到最后已是低若蚊蝇。 季重莲笑了起来,摇头道:“可你表现出来的一切正说明你不信任我啊,不然今儿个你们夫妻相聚干嘛要拉上我来?这是试探我呢,还是试探他?” “重莲,你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蒋音兰紧张地左右地看了一眼,她其实是怕被东方透给听见,她何曾这般小心过,若不是因为心里真的在乎,她也不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事都别窝在心里,这样各自保守着秘密,夫妻关系渐渐就生分了,若是你真的喜欢他,何不对他敞开心扉,你这样好的女子,是值得世间上任何一个男人真心相待的!”季重莲说到最后还对蒋音兰眨了眨眼,促狭道:“说真的,你那么美,我还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就你嘴贫!” 蒋音兰娇羞地嗔了季重莲一眼,其实她们本是心怀坦荡之人,若不是因为种种猜测和怀疑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许真像季重莲所说,有心事摊开说来得好,不然一直憋在心里早晚就成了病。 想到这里,蒋音兰不由起身郑重地对着季重莲行了一礼,歉意道:“今儿个是我太小心眼了,重莲,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季重莲笑着拉了蒋音兰起身,“我也希望你们夫妻合合美美,白头到老!” ------题外话------ 推荐风间云漪的新文《调香宗师在田园》,喜欢温馨种田文的亲们不要错过! 还有谢谢姑娘们,今日的投票很给力,名次呼呼地上拉了几十位,谢谢大家了,明天有票的继续喔,么么哒! /*20:3移动,3g版阅读页底部横幅*/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第【260】章 夫妻释然,姐妹相聚 看着煜哥儿安然入睡后,东方透回到了正屋,问了丫环才知道蒋音兰已在内室里等着他了。(.好看的小说) 穿过月洞门,再撩起一汪冰蓝色的珠帘,东方透倚在门框边,看着蒋音兰正坐在不远处的红木雕花镜前对镜梳妆,长发披散在她身后犹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她手中握着黄杨木梳,正透过铜镜里的影像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东方透放下了珠帘,几步走到近前,拿过蒋音兰手中的木梳,轻轻地为她顺着长发。 俩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很是静谧。 蒋音兰的发上抹了桂花油,所以梳起来很是顺滑,淡淡的花香味萦绕在鼻端,东方透不由牵唇笑了笑。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他会亲自为自己的妻子梳头。 那个时候在梁城,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亲,退了与叶瑾瑜的婚事本就是他心中所愿,他漂泊浪荡惯了,没有哪个女人的温柔乡会是他想要的归宿,直到遇到了她…… 也许季重莲是他第一个钟情的女人,可是这种隐秘的感情是无法诉诸于口的。 而他对她的感情也许仅仅止于欣赏与爱慕,但那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美好的梦。 与蒋音兰成亲他没有排斥,年纪大了他也该成家了,不仅是对父母的一个交待,而且眼下处在这个位置上,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后援,蒋阁老恰恰能够成为这个人。 所以,这才有了他与蒋音兰成为夫妻的事实,更何况如今他们还有了煜哥儿。 他的妻子貌美温柔,心细如尘,论聪慧机敏不比任何一个女子差,只除了胎时带的弱症。 可这次回到上京城里,他也觉得蒋音兰的身子好了许多,似乎一场生育之苦让她破茧重生宛如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至少在承受欢爱时不会再如新婚时那般轻易晕厥过去,那份热情与火辣让他有种如痴如醉的感觉。 他相信夫妻不仅是在心灵上的契合,灵与肉的结合才能使彼此的感情有长足的进步,至少这一次俩人在一起他就感觉轻松多了,这样的相处应该才是夫妻的正道。 就连见到季重莲时他的感觉也没有从前那般强烈了,他可以单纯地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甚至还觉得这种女人的聚会他最好回避,而且他也在意蒋音兰的感受,这次他明显发现了她的不对味。 究竟是哪里呢,他也说不出! 只是从庄子归来时,她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让他窥探不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了,别再梳了!” 铜镜中只能看见东方透模糊的身影,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出来,蒋音兰嘟起了唇角一把便攥回了自己的发,转身微仰着头看向他。 “你……这是在生气?” 东方透微微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蒋音兰。 在他眼中,她总是善解人意,明理大度的,就算会有不情愿不喜欢那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也许阁老的嫡女就有这种教养,他虽然不敢恭维,但也觉得这样很是省事,至少那些纠缠不休的女人就让他觉得烦。 “没有!” 蒋音兰闷闷地低下了头,遇到一个迟钝的男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泄气地站起了身,想绕过东方透,没想到手臂却又被他给握住了,“你的确在生气!”这次的口气是肯定的。 “是,我是在生气,”蒋音兰唰地一下抬起了头来,面色一敛,咄咄逼人,“有谁说过我不能生气的?难道我就不能有喜怒哀乐,每天只做个会笑的瓷娃娃?这样你才满意是不是?”说着已是撇过了头掩住了眸中骤然升起的泪意。 东方透皱眉,心中的烦躁一闪而过,可他还是耐着性子扶住了蒋音兰的双肩,恁是将她的脸给转了过来,待见到她红红的眼眶,心中顿时一紧,赶忙道:“音兰,这次咱们不是好好的吗?你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或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蒋音兰一张俏脸紧紧地绷着,还是咬着唇不说话。 东方透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今日发生的种种,他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啊,至少去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不过到回的时候好像就换了张脸色,只是那时他忙着和煜哥儿逗乐没在意罢了。 难道是……难道是因为季重莲? 东方透心中一滞……这不会吧? 就算他曾经对季重莲有那么一点隐秘的情愫,可他谁都没说过,这种觊觎朋友妻子的事他怎么说得出口,又怎么做得出来? 想想不犯法吧? 他就是那时有些头脑发热胡思乱想了一阵,半点没有亵渎她本人的意思,再说这事过了也就过了,连他自己都当作南柯一梦,谁还会揪着不放? “音兰!” 东方透轻轻摇着蒋音兰的肩膀,从她嘴里探查不出什么来,他也只有耍赖到底了,“就算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你也当是我错了,别生气,别不开心,再这样皱眉当心就不美了!” 东方透笑嘻嘻地哄着她,“你再好好看看我,今夜哄咱们儿子睡觉可真累人啊,我也照你的吩咐给他讲故事,不过我说的都是怎么打仗,怎么打胜仗,怎么将那些野蛮子打得东躲西藏,煜哥儿爱听,我看他将来必定会子承父业,做个安邦定国的大将军!” 蒋音兰斜着眼睛啐了他一口,“谁要儿子舞刀弄棍的,将来我偏要他从文,像他祖父与外祖父一般,拜相封候!” “行行,都依你!”东方透赶忙打蛇随棍上,笑着搂紧了蒋音兰,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夫人可别再生气了,你夫君我明日就要离开,你再板着一张脸,将来我想起你时都是这副丑模样,你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可就要荡然无存了!” “你少在那里嘴贫!” 蒋音兰这才眸中带笑,嗔了东方透一眼,“也不知道你这番话对多少个人说过,如今也拿来唬弄我?!”话语中已是带着浓浓的醋味。[.超多好看小说] 美人含羞带嗔,千娇百媚,在暗淡的烛光下更显勾人的魅惑,东方透只觉得喉咙一紧,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唾沫,可也不敢再拿这些花哨的话打发蒋音兰,遂搂紧了她认真地说道:“音兰,我也不瞒你,从前是浪荡了些,可今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再无二意!” “喔?” 蒋音兰挑了挑眉,倚在他的肩头吐气如兰,似笑非笑道:“那这么说夫君今后就算在任上也不会纳了美妾服侍左右?” “自然!” 东方透慎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只怕我如今说了你也是不会信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美人如过眼烟云,他从前有过的还少吗? 千帆过尽,也许他寻找的只是那个让自己宁静的港湾,而他希望如今的蒋音兰就是他寻找的这个人。 蒋音兰低垂了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抬头道:“好,我相信你!” “音兰!” 东方透心里一阵激动,说着便要往前凑去,被蒋音兰一把捂住了唇,嗔怪道:“猴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什么,我听着就是!” 东方透拉下了蒋音兰的手,对着她柔嫩的手背就啄了两口。 “今日是我小心眼了,”蒋音兰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错怪了你和重莲,今后不会了,你也别怪我!” “这……” 东方透心中一惊,直觉地不敢与蒋音兰对视,只撇了头紧张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难道蒋音兰知道了他的心事,还是连季重莲也察觉到了,这是从前的糗事,若是如今还被人说破,他的脸该往哪放?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蒋音兰回握住了东方透的手,牵唇一笑,“不管曾经如何,你的妻子是我,你的眼里和心里也只能有我,今后你只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就再也不会犯错误了!” “那从前的事……”东方透心中一颤,小心翼翼地看了蒋音兰一眼,“你不追究了?” “谁没犯过错误,路走弯了,再将它掰直了就是!”蒋音兰眨了眨眼,狡黠一笑,“至于你曾经犯过的错误,我大人大度,既往不咎!” 东方透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原本挡在夫妻俩人之间的薄雾仿佛被一扫而空,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温馨,不由双手交叠,对着蒋音兰俯身一掬到底,“夫人在上,请受夫君一拜!” 蒋音兰捂唇直笑。 东方透唇角微翘猛地上前抱起了她来,转身便往床榻走去,一脸的坏笑,“今儿个是我在家的最后一夜,你可要好好伺候着,务必要让你夫君我满意才行!” 蒋音兰一脸娇羞地颔首。 东方透向后一挥手,挂住床幔的鸳鸯银勾一松,床幔延展开来,遮住了那一室的旖旎! * 今年因为种种原因,季家姐妹也错过了回乡祭祖的日子,好在丹阳那边也来了信,说了不用年年往丹阳跑,若是得空了两年一次三年一次返乡已是足矣,毕竟年轻人有年轻人自个儿的事。 这可是季老太太的原话,由四太太胡氏亲自落笔书写。 自从季老太爷去世后,三老爷季明忠再也没回过丹阳,也就三太太姚氏在祭祖时带着儿子回了季家老宅。 季明瑶倒是每年都会回一次上京城,不过也不是回婆家,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女儿齐暖玉过得好不好。 至于齐家对她的态度,那也就是僵在那里,既不谈休妻也不谈和离,名分既然已经注定了,今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今石勇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季明慧倒是敞开了心扉,帮着带带外孙女,闲暇时与石毅四处逛逛走走,丈夫已经致仕归隐,俩口子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不过想着过年这段日子姐妹几个都没有聚到一处,在年后又各忙各的,总算得了空有机会聚在了一起。 季海棠带了岷哥儿与茵姐儿来,茵姐儿越来越开朗,岷哥儿的性子自然也收敛了许多,见到两位姨母时颇为恭敬,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霜姐儿左右牵了弟妹上前来见了礼,又依了季重莲的话带着表姐和表哥去自个儿屋里玩去了,由得他们大人在一处说话。 季芙蓉笑道:“我看霜姐儿是越来越懂事了,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也就是在你们面前装老实,”季重莲无奈摇了摇头,“回头大人瞧不见了,这孩子一准原形毕露!” “霜姐儿皮是皮了些,但我看着做事挺有分寸的!” 季海棠抿了口茶水,淡淡一笑,行止间还留有当初做世子侧妃时的优雅,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季重莲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季海棠还那么年轻,难道这辈子就打定主意不再嫁人了,只守着一双儿女? 回头见着季重莲正在发愣,季海棠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是啊,”季芙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促狭道:“难不成是在想五妹夫了?” “大姐!” 季重莲微红了脸,佯装羞恼地瞪了季芙蓉一眼,“我成天带孩子还忙不过来,哪有空闲想着他?!” 季芙蓉捂唇一笑,“看看吧,典型的口是心非!” “不和你说这个了,”季重莲笑着转移了话题,“怕是这几日瑾瑜就要生产,可是过了预产的日子?” 季芙蓉笑脸一敛,点头道:“日子是过了两天,不过紫阳说这也是正常的,若是过了七日再不生,只怕就要给她一剂催生的汤药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孩子早产不好,自然晚产也不妙,这她倒是知道,“回头我与你一同去叶府看看。” 叶瑾瑜生的孩子毕竟也是赵家的孩子,虽然不姓赵,但也是赵氏的骨血,如今赵老太太不在人世了,长嫂如母,季芙蓉对叶瑾瑜的关心半点没少,虽然有赵云阳在一旁照应着,可她平日里也没少上门号脉问诊,也算是给赵家人报报平安,让他们安安心。 .. 第【261】章 瑾瑜产子,叶家有后 叶瑾瑜吃得睡得,整个人养得白白胖胖,完全没有一点要临产的迹象,以至于季重莲姐妹到时她还笑着迎了出去。 看着那圆挺挺的肚子,季重莲哪里敢让她多走,赶忙上前给扶住了,“你是孕妇就要静养,如今都快生了还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被云阳瞧见了看他不唠叨你?!” 季芙蓉在一旁捂唇直笑,“我小叔子如今哪里敢说她,疼她还来不及呢!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着已经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叶瑾瑜骤然红了脸,嗔了季芙蓉一眼,“嫂子就会乱说,只怕是大伯这般对你才是!” “好了好了,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还斗嘴呢!” 季重莲笑着牵了俩人的手,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回去了。 今儿个叶夫人陪着叶大人出去吃席,府里一下便清静了起来,赵云阳又正在宫里当差,不过一下了差铁定就要往家里赶。 原本赵老太太去世之后,赵云阳该丁忧在家的,他也确实歇息了三个月,只是宫里太忙了,他又被重新调了回去。 对于这件事情叶瑾瑜还多有不满,原本在怀孕期间有赵云阳守着她挺好,可宫里的贵人偏要和她抢,想想就挺郁闷的。 三人在屋内坐定,丫环端上了茶果点心后便退到了门外。 叶瑾瑜捻了个油角包吃了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是觉得饿,该是我肚子里这个吃不饱吧!”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是你自己嘴馋,还怪肚子里那个小的。”说着伸手轻轻抚在叶瑾瑜的肚子上。 也许是腹中的孩子感觉到来自外力的轻轻挤压碰触,示威似地拱起了一块,季重莲笑着摸了摸,“只怕这是小家伙的脚吧,这般调皮,定是个男孩!” 季芙蓉也跟着点头,“紫阳和云阳都诊断过,瑾瑜这胎生男孩的可能性最大。” 叶瑾瑜也笑了,满眼的甜蜜,等着叶家有后,她才能再安心地给赵云阳生个儿子,也许再多个女儿,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吃了两个油角包,一个杏仁松露,叶瑾瑜这才满足地擦了嘴,又喝了一小杯牛乳,这才慢吞吞地道:“姐姐不知道,这小子真是专门和我作对,明明早该生了,就赖在我肚子里不出来,弄得我食欲大增,这几天指不定又胖了不少!” 季重莲拍了拍叶瑾瑜的手,“胖点没事,可也要记着走动,这样到时候孩子好生一些!” “这个我知道,”叶瑾瑜笑着点头,“每次饭后我都要走上小半个时辰,不然积食在肚子里可难受了。” 季重莲看了看季芙蓉,她这才道:“瑾瑜,你也知道若是孩子再不生出来对你们母子都不好,所以等到了三月十五,若你还是没有阵痛临产的征兆,到时候就要喝一碗催产汤……” 叶瑾笑着点头,“嫂子,这我知道,云阳也和我提过。” “只是这喝了催产汤……”季芙蓉面色有些犹豫,迟疑道:“毕竟不是正常的生产,所以会比较痛,但你一定要忍住,咱们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孩子顺利出生!” “嫂子放心,我不怕痛的,那个时候学武不也又累又苦,我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为了儿子就是割了我的肉我也甘愿的。” 叶瑾瑜说出的这话发自肺腑,感情真挚实诚,连季重莲姐妹听了都不禁动容,也许这就是身为母亲的不同。 季芙蓉虽然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但对赵凌她也视如己出,一家人合合美美,那种心心相连的感觉已经胜过了骨肉亲情。 季芙蓉松了口气,“你这般想咱们就放心了。” 季重莲笑道:“若是这几天能够提前发作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到了生产那日咱们都会赶过来,那么多人陪着你为你鼓劲儿,你也就不害怕了!” 叶瑾瑜笑着点了点头,又说起了敏福郡主,“那日郡主来看望我,还偷偷问了我有没有什么怀孕秘方呢!” 季重莲捂唇一笑,“她这是看着你都快生了,眼热得很!” 季芙蓉也跟着搭腔,“不过他们俩口子还年轻,也不着急,郡主还让小田大夫给看过身子,各方面都很好,不过怀上孩子这个也要看各人的机缘。” 这段日子在医馆里帮忙,季芙蓉对这些事情真是看多了,有人想怀怀不上,有人怀上了却不珍惜,这都是各人的缘法,就像她自己。 不过对目前的生活她是满意的,丈夫疼爱,儿子乖巧,这一生她也满足了。 “三姐那里始终没再怀上了?” 季重莲看了季芙蓉一眼,她们姐妹都有时常通信,但季幽兰却越来越郁闷,这在她的信中就能看得出来。 季芙蓉摇了摇头,“各种方法都试了,怀不上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有了智哥儿,能将他好好养大再培养成才也就不容易了。” “希望三姐能看得开!” 季重莲叹了一声,转而一想又笑了,“不过三姐夫对她很好,她婆婆也不是刁难的人,不然除了怀不上孩子这事,其他的她早便向咱们诉苦了。” “也是这个道理。” 季芙蓉笑着点头,“三妹妹本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再说曾姨娘又那么厉害,谁能让她受了委屈?” 叶瑾瑜在一旁听着,对季家姐妹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个消息,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重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季重莲微微挑眉,“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也不是。” 叶瑾瑜有些矛盾地掰着手指头,一副小孩的模样,“这事其实和姐姐也没多大的关系,你们如今与秦家早就断了亲戚关系,知不知道也是一样的。” “秦家?” 季重莲怔了怔,这才想起叶瑾瑜说的是谁,“可是秦子都出了什么事?” 裴衍调任甘肃以前,秦子都便被派到皇陵去了,这几年未归也不知道近况,不过这人确实和季家已经没有了关系。 “那可不是,”叶瑾瑜展眉道:“这也算是报应,前不久皇陵的的某段听说又塌方了,秦子都刚好走过那,被泥石流给活埋了,工人们将他挖出来时已经断了气。” “秦子都死了?” 季重莲惊讶至极,连季芙蓉都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她心里极度厌恶这个男人,甚至恨不得他在眼前消失,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这么容易便死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前科的探花郎,想当年也是风度翩翩斯文俊秀的一代才子,没想到…… 季重莲默了默,秦子都调到工部继而又被派往皇陵那也是裴衍在背后走了人脉使了手段,如今他的死可以说也是他们间接造成的,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叶瑾瑜见她那模样赶忙摇了摇她的手臂,“姐姐,这大坏蛋从前不是还想诬陷你吗?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可在他眼中全不当一回事,他都要将你往死里整了,你何必还要为他难过?” “我也不是为他难过,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季重莲摇了摇头,又道:“那秦子都死了,那秦夫人呢?” 秦子都被调往皇陵后,听说顾雪嫣也回了娘家,上京城的那处宅子原也不是他们家买的,到了最后房东找上门来顾雪嫣才知道已是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这房子原是秦子都背着家人偷偷赁下来的。 顾雪嫣缴清了房租后便也打点行装离开了上京城,至今已有两年了。 “谁知道呢?”叶瑾瑜噘了噘嘴,“听说那位秦夫人长得极美,不过如今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往后定是要再嫁人的,好在没有孩子的拖累,不然可真惨了!” 季芙蓉听了后也是神情凝重,只握紧了季重莲的手,轻声道:“这事也不知道六妹妹听说了没有?” 季紫薇出逃也有段日子了,若是她去寻了秦子都,想必也早已知晓这个事实,一个女子在外漂泊不易,真不知道她那位柳家舅舅是怎么想的,如今又会把他这外甥女带到什么地方去。 季重莲长长地吁出口气来,“也不管她听没听说,总之她与秦家已经没有了干系,至于季家……若是她真有心悔过,能够早日归家,咱们姐妹几个还能在老太太跟前给她求个情,即使再上不了祖谱,就在娘家做个大归的姑奶奶也比在外面的日子强啊!” 听到这里,叶瑾瑜不禁一脸歉意道:“姐姐,都是我不好,只顾着说秦子都这事,倒是忘记了你们家六姑奶奶……” 季重莲笑着按住了叶瑾瑜的手,摇头道:“无妨的,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六妹若真能迷途知返那也是她的福气,若是不能,那也是自个儿的命!”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低落起来,叶瑾瑜赶忙转移话题说起了其他,又留了季重莲姐妹用膳,特意命厨房做了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色,晚膳大家倒还是吃得尽兴,之后各自回府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仅是赵叶两家人紧张,连季重莲在府里都有些坐立难安,因为叶瑾瑜要生产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若是能够阵痛临盆,谁愿意灌下那一碗催生的汤药,再说那还不是一般的痛,季重莲想想便替叶瑾瑜担忧。 日子终于拖到了三月十五,还是没有阵痛临盆的迹象,众人早已经齐聚叶府,看着叶瑾瑜英勇地灌下了那一碗催产的汤药,接着便安心地躺在床榻上等待着阵痛的来临。 几个男人在屋外等着,即使赵云阳是大夫,产房重地也由不得他踏进去,自有稳婆给叶瑾瑜接生,再说还有季芙蓉在一旁看着,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处理不了,她也能及时地来找赵云阳拿主意。 叶夫人紧张地站在一旁,握住了季重莲的手,担忧道:“咱们瑾瑜真会没事吧?” 季重莲在一旁轻声安慰,“夫人放心,瑾瑜是个有福气的,再说她还要生下白白胖胖的孙子给您抱呢,他们定会母子平安的!”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叶夫人从来没觉得这般紧张过,又向四方拜了拜,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咱们就在一旁看着,若是瑾瑜太痛了,想办法分分她的心,总之这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季芙蓉都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在这个时代早产的多,晚产的还真没几个,所以针对晚产的妇人这药劲是猛了些。 灌下催生的汤药后,大概小半个时辰叶瑾瑜便开始发作了,那凄惨的叫声一波高过一波。 叶夫人赶忙上前握了她的一只手,“瑾瑜别怕,娘在这里陪着你!” 叶瑾瑜痛苦地摇了摇头,脸色已经一片惨白,身下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下面拉攥着,似要开辟出一条通道来,那种痛苦就像要将她整个人撕裂了一般。 稳婆在床尾焦急地守着,连连地给叶瑾瑜打着气,“太太加把紧,已经开了三指了,就快了就快了!” “果真那么快?” 季重莲一脸诧异地转头看向季芙蓉,她飞快地点头,“虽然来得快,可却也更痛,你看瑾瑜那模样,我都快要不忍心看了!” 叶瑾瑜此刻似乎有些力歇了,只重重地喘着粗气,季重莲赶忙上前,拿了棉布巾子给她抹了汗,细心叮嘱道:“瑾瑜,眼下忍着点,孩子快出来了,待会稳婆叫你用力时再使力,不然你力气用尽了,便挤不出孩子了。” 叶瑾瑜眨了眨眼,眼下她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痛是很痛,但这种痛她还可以忍受,只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小家伙这般折腾自己的娘亲,看她今后怎么收拾他! 叶夫人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你听重莲的话,先省点力气,想不想吃东西,厨房都备着呢!” 叶瑾瑜闭着眼不说话,季芙蓉看了看,才道:“叶夫人,只怕瑾瑜现在是没力气吃东西了,等她稍作歇息,待会一鼓作气生下了孩子,再让她吃些东西好好睡。” “好好,都听你的。” 叶夫人眼眶红红的,撇过头来用丝帕沾了沾眼角,“别人生孩子也没见过这般受罪的,偏生瑾瑜就那么惨,真是老天没眼!” 季芙蓉与季重莲对视了一眼,只能劝道:“夫人也别太难过,这次是瑾瑜第一次生产,若是这胎顺了,今后再生孩子就没有那么恼火了,定会比这次轻松得多。” “只能这样想了。” 叶夫人点了点头,又理了理叶瑾瑜粘在颊边的乌发,看着女儿紧闭着双眼却因为疼痛而忍不住瑟瑟发抖,她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看着看着那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 季芙蓉给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叶夫人这样一直哭也不是个事,若是叶瑾瑜睁开眼见着了,那可起不到丝毫的积极作用,反倒会让产妇泄气。 这两个时辰最关键,他们要帮助叶瑾瑜一鼓作气地生下孩子,可不能走到一半先自个儿垮了士气。 季重莲会过意来,扶了叶夫人起身,劝道:“夫人要不然还是坐在外屋去,瑾瑜是您的女儿,哪个母亲见得住女儿受累受苦?索性您就在外屋坐下,有什么情况我便第一时刻让丫环给您报了过来,也免得您坐在那里看着瑾瑜痛苦,您也跟着难受。” 叶夫人看了看紧闭着双眼的叶瑾瑜,又看了看季重莲,这才叹了一声,点头道:“罢了,你说的在理,我就是见不得这些,看着她难受,我心里也跟刀绞似的。”说着便已转身向外走去。 终于请走了叶夫人,季芙蓉这才松了口气。 叶瑾瑜在一声骤然的惨叫中猛然增开了眸子,十指将身下的床单都给绞紧了,咬牙道:“我觉得……他在向外挤……” “这就对了!” 季芙蓉点了点头,又到床尾看了一眼,宫口快要完全张开了,“使劲瑾瑜,再一点点孩子就要露头了!” “好!” 叶瑾瑜应了一声,整张脸从惨白憋成了红色,随着那一波一波的疼痛袭来使劲地往外推送着。 季重莲也在一旁帮忙,一边握紧了叶瑾瑜的手,一边给她擦着汗,众人足足忙活了两个半时辰,叶瑾瑜终于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八斤二两的男孩。 这小子白白胖胖,卜一落地便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将屋里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赵云阳已经抑制不住激动地奔了进来,叶大人搀扶着叶夫人紧随其后,都围着刚出生的孩子看个不停。 叶瑾瑜此刻已是筋疲力尽,长长的睫毛都被汗水给湿透了,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赵云阳近前的身影,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说了一通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再下一刻,孩子的啼哭声又响了起来,她抿唇一笑,心满意足地歪头睡去。 第【262】章 留子京城,携女前去 叶瑾瑜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为叶家的继承人,叶大人给其取名为叶举,在叶举满月的那一日正式记入了族谱。 叶大人与叶夫人也算是很开明的夫妻,只要叶家有了继承人,实际上对叶瑾瑜与赵云阳他们也不再要求什么,若是这小俩口愿意还可以回到赵家生活。 赵云阳自然是点头答应,只叶瑾瑜有些不舍,再说孩子还养在叶家,若是真搬到赵家去见不到孩子她可不得想死了。 最后俩夫妻商量了之后决定叶、赵两家轮流住着,也算是两边的亲人都能照顾着了。 看到叶瑾瑜这般圆满幸福,敏福郡主在羡慕之余也有些感叹,甚至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为什么她就是怀不上呢? 眼下季崇宇还未归来,未免这弟媳妇胡思乱想,季重莲叫上她一起带孩子,这才分散了几分注意力。 恰巧海兰珠又带着石浩前来蹿门,三个女人将孩子托给了丫环照看着,转头便摸上了叶子牌。 敏福郡主虽然是先到上京城,可论打叶子牌的功夫却不及海兰珠,没几圈下来她已是输了好几两银子,不过却也来上了劲,非缠着她们打够十八圈不可。 季重莲只得无奈地笑。 海兰珠一摊手,“得,今儿个我也不回了,就陪你打上一夜!” “那敢情好,我正愁没乐子玩呢!” 敏福郡主翘了翘唇,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问道:“姐姐,估摸着下个月姐夫也该到甘肃了,只要温宜公主顺利到了安阳,姐夫也就算了了这桩差事。” “下个月应该到了。”季重莲点了点头,抬手打出一张牌,“你姐夫说了一到甘肃便给我写信,再寄些土产回来,到时候你们都来尝尝鲜!” 敏福郡主笑着眨了眨眼,一脸的揶揄,“还是姐夫最好了,到哪里都记挂着姐姐!” “难道宇哥儿没有记挂着你?” 季重莲笑着嗔了敏福郡主一眼,“我可知道你那屋里的信就没断过,这样写下去只怕宇哥儿带去的那一匣子毛笔都该换新的了!” 海兰珠在一旁捂唇直笑。 敏福郡主立马红了脸,“姐姐就会打趣人家!” 季重莲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宫里的事,“贵妃娘娘和小皇子他们是否安好?最近倒甚少听闻皇后娘娘的消息了。” “贵妃娘娘和小皇子他们都好,公主也是冰雪聪明,十分地乖巧!” 敏福郡主不久前才从宫里搬了出来,说到自己的亲侄那自然是一脸的笑意,“不过皇后娘娘最近的确是清减了不少,听说她还在坤宁宫里设了佛堂,竟是有心修佛了!” “喔,当真?” 季重莲微微有些诧异,就她了解的皇后娘娘可不是那样的一个人。 石家人也许会暂时放下权力,但她却不会,一旦放下她便什么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助大皇子问鼎帝位,再现石家的辉煌。 至少,她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皇贵妃所出的小皇子继承大统。 “自然是真的,宫里人都知道了,还说皇后娘娘亦发心慈了,简直是活菩萨在世!” 敏福郡主说到这里自己都撑不住笑了起来,半晌后才道:“可我与贵妃娘娘却是不信,她这模样不过做给皇上看,一国之母都有了修佛之心,那对天下苍生来说岂不是大幸?!” 好名声谁不会做,眼下就看皇后娘娘能坚持到多久了。 海兰珠笑着打出一张牌来,“这倒是个稀罕事!” 季重莲默了默,恐怕皇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事来,这背后定有深意。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修佛的事慢慢地在坊间传了开来,百姓们纷纷夸赞,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连皇后娘娘请了哪些德道高僧在宫里宣扬佛法都闹了个人尽皆知。 当这个消息传到季重莲耳边时,她不过置之一笑,从前面的默默行事到之后的人尽皆知,只怕皇后娘娘是另有所图,而这只是开始。 这一日,敏福郡主从宫里回府后便径直地跑到了季重莲的住处,还一脸气呼呼地说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哪里请来的高僧,不过才偶然见了大皇子一面,便说他隐含真龙之气,有帝王之相,这可把皇后娘娘给乐的,听说这事还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喔?” 季重莲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那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什么也没说。” 敏福郡主叹了口气,双手垂在了身前,“贵妃娘娘倒是有些急了,如今储君之位迟迟未定下,她总觉得小皇子有机会,若是太子之位一定,只怕原本支持贵妃娘娘的大臣也会转向皇后娘娘那一边!” “帝心难测!” 季重莲想了想,才斟酌道:“皇上迟迟未立太子,也许就是顾忌着朝中大臣见了风向标一面倒,如今虽然有皇后在推波助澜,可皇上是个有决断的人,只怕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希望如此!” 敏福郡主点了点头,可眸中还是难掩担忧。 如今小皇子不过稚龄,横竖与大皇子差了十岁不止,若是能等着小皇子长大些皇上再做决定,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但就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敏福郡主绞尽脑汁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希冀地看向季重莲,“姐姐,你说眼下要不要也让支持小皇子的大臣上书,若是朝中形成了两派,也能让皇上看到有人是支持小皇子的,这样也不会轻易下了决断!” “不妥!” 季重莲摇了摇头,“如今皇上对这件事情没有明确表态,那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对皇后娘娘的这些伎俩他根本不看在眼里,若是贵妃娘娘在这件事情上横插一脚,只会将皇上推得更远,到时候再挽回可就难了!” 敏福郡主凝眉细听,也觉得季重莲说的话有几分道理,缓缓点了头,“那姐姐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 季重莲沉声道:“如今三年选秀之期已到,层层甄选的秀女很快便要崭露头角,到时候皇上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也就不会那么在意这件事情了。” “呀,我差点都忘记了秀女这事!” 敏福郡主脸色一变,“若有了新的秀女充斥后宫,那么贵妃娘娘她……” 身为皇上的女人,不仅要忍受三宫六苑七十二妃,与那么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那种日子是多么难熬,她能够想像。 这次还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往后还会有无数次,看着身边的美人渐渐衰老容颜不再,任谁都喜欢那些新鲜的年轻的脸孔,若到了那个时候…… 敏福郡主不敢再往下想去,第一次她觉得同身为西凉的郡主,王姐的付出比她多得多! 季重莲无奈地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皇上的女人,即使从前是在燕王府里,只怕贵妃娘娘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敏福郡主苦涩地摇了摇头,一脸黯然。 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皇上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表示。 皇后娘娘很是失望,那修剪得宜的长指甲都被她给抠断了,一脸铁青地看向身旁的云绣,“你说,皇上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太子之位给樊贵妃的儿子留着,不然圣僧说的话他为什么不信?” 云绣一脸的为难,迟疑道:“娘娘,也许这事是咱们太心急了!” 皇上正值壮年,若是立了太子是不是也在间接地向世人宣布,他觉得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这是一种示弱,真龙天子可不弱啊! 皇后娘娘眸中闪着冷厉的光芒,咬紧了后牙槽,“如今隆儿已经十五,再过两年也该娶妃,你说到底是太子妃的名头能够吸引人,还是皇子妃的?” 石家早已经风光不再,柱国公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石家后继无人,若是她再不为石家争取一下,恐怕皇上西去之后他们石家的荣耀也将不在。 云绣恍然大悟,不由一脸惶惶。 皇后娘娘虽然有逼迫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意图,也是在为大皇子张罗心腹臂膀,若是成了,自然是一石二鸟,不仅能将大皇子立为太子,还能选择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可是如今……只怕还要再等等了。 “若不是当年季重莲婉拒了本宫,本宫何至于如何?” 皇后娘娘叹声连连,一手拍在了扶手的椅褡上,纠紧了那垂下的嫩黄色丝绦,半晌后,那拧紧的眉又缓缓松了开来,唇边划过一抹讥笑,“不过看裴衍如今也无甚作为,竟然是干起了工部的活计,只怕往后就更想退隐田园了!” 原以为裴衍是个可以信的过的人,没想到竟是不堪大任,皇贵妃如今压错了宝也不知道心里会是怎样得后悔呢! 云绣点头附和道:“娘娘这是有先见之明,少了他裴衍,朝中还有许多能臣,如何大人、叶大人之流,还有东方阁老父子,他们不都是保皇派,只要皇上立了大殿下为太子,这一帮势力迟早也会归于娘娘麾下!” 皇后娘娘眼神一黯却并未点头,这一次她的作为也相当于是一个试探,她终于知道了皇上的态度,看来对于储君之位她要早作打算了! 后宫中风云变化,好在季重莲始终置身事外,皇贵妃听了她的意见没有在这事上横插一脚,她也就少了一分担心。 眼下皇贵妃定下了心来,既然皇上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就说明小皇子还是有机会的,她只要好好经营,何愁太子之位不会手到擒来?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正是夏天最闷热的季节,季重莲终于收到了裴衍回到甘肃后的第一封来信。 信封有厚厚的一叠,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可看完信后,除了先前的欣喜和担忧之外,她转而多了一层愤怒,猛地站起了身来将一叠信纸拍在了桌案上,人也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个不停。 李照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又回来了,胆敢再次袭击裴衍一人,实在是可恶,太可恶了! 虽然他最后没有成功,但到底也让裴衍受了伤。 初次去甘肃赴任时裴衍便遭到了这厮的偷袭,好在最后是有惊无险,季重莲是在东方透口中才得知了这事,去信时便好好说了裴衍一通,勒令他今后不得再有隐瞒,这次信中他才详细地说了一遍。 好在还是霍达一行人起了作用,让李照他们的突袭功亏一篑! 恐怕李照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帮南疆来的异士竟然会陪着裴衍一起往甘肃而去,这才吃了大亏,听说这次是跛了一只脚,不知道能不能再让他长点教训。 季重莲走到桌旁,又将裴衍写的受伤那页的信纸挑了出来细看,聊聊几笔,也没说伤在那里,只说身体是无碍的,岂不更是让人心焦?! “也不知道红英和桂英能不能照顾好他?” 季重莲越想越不放心,似乎非要自己亲自见上他一面,确认了他平安无事才能放下心来。 这个想法一在脑海中生成便亦发强烈起来。 对,她要去甘肃,立马就要启程! 可是孩子怎么办呢?皇上那方又会不会应允呢? 季重莲想了想,赶忙去找了敏福郡主一起进宫,路上才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姐姐真要去甘肃?” 敏福郡主起初还是一脸的惊诧,之后也慢慢想通了,点头道:“姐姐安心去吧,把元哥儿留下,有我和崇宇照看着,你放千万个心!” 若是季重莲离开,势必元哥儿要被留下,他可是裴衍的独苗! “就怕这孩子闹腾,要辛苦你们了!” 季重莲握紧了敏福郡主的手,若是可能她也想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前往,可是皇上是不会答允的,亏了元哥儿,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在心里怪她,会不会她再归来时都不认识她了?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可孩子与丈夫她无法兼顾,她是母亲,也是妻子,裴衍需要她,她就要在他的身边! “不会的,”敏福郡主笑着摇头,“平日里崇宇上差,也就我一个人呆在府里,有元哥儿陪着我才解闷呢,再说海姐姐还会带着石浩来,我会将他给看紧的,保管你回来时他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季重莲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俩人先到了皇贵妃的永福宫,季重莲原本就是想请皇贵妃将皇上请到这里来说话,以免惹人耳目,没想到皇上恰巧正在这里。 甘肃那方的军报自然承到了皇上跟前,对于李照次次的挑衅与逆袭他也颇为恼怒,又加上裴衍还受了伤,他也能理解季重莲的心情。 况且季重莲还主动提出了将元哥儿留在上京城里,只带两个女儿前往,其情可鉴,其心可表。 皇贵妃知情识趣地在旁边劝了一声,“皇上,若是换作您从前在外出征,臣妾巴不得随侍左右,就怕您有个万一,臣妾也能挺身为您挡祸不是?那次得知您受了伤,那种鞭长莫及的感觉更是如火在烧,片刻不得安宁啊!”说着又看向季重莲,“裴夫人如今的心情恰如臣妾当初对您一般,这正是说明他们夫妻情深意重,皇上理应成全才是!”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皇上感慨了一声,又回望了皇贵妃一眼,见她脉脉情深地望着自己,眸中似有泪光闪烁,风华绝代,我见犹怜,不由忆起了俩人曾经的种种,一时感同身受,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裴夫人且先退下吧,自会有传旨太监到将军府里宣旨!” 皇上淡淡地一挥手,亲自扶了皇贵妃往内殿而去。 季重莲心中一喜,与敏福郡主对视一眼,赶忙磕头谢恩,这便退了出去。 回程的路上季重莲一颗心雀跃着,只握紧了敏福郡主的手,感激道:“这次若不是贵妃娘娘在一旁帮着说话,只怕皇上还没那么快同意,回头你可要帮我多谢谢娘娘!” 敏福郡主笑着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上次那事还是姐姐让我劝贵妃娘娘一动不如一静,这才让贵妃娘娘在皇后娘娘生事时更加博了皇上的好感,贵妃娘娘还要谢谢你呢!” “我可什么都没做,那是娘娘自己福缘深厚甚得帝心!” 季重莲感叹了一声,又想到元哥儿,万般不舍,“这孩子淘气着呢,到时候我将竹叶和竹青留下,有什么事你再吩咐采秋去办就是,千万别为了迁就孩子而累了自己。” “我知道!” 敏福郡主笑着挽了季重莲的手,与她坐在一侧,“只怕霜姐儿与筝姐儿知道能去甘肃找爹爹了还不定怎么开心呢!” 季重莲想了想,才道:“就怕元哥儿会闹情绪,这事我分开给他们说,到时候咱们走时也不能让元哥儿看到,只怕我会见不得他哭……”说到最后自己反倒是红了眼眶。 敏福郡主轻声劝道:“姐姐也别担心,元哥儿那性子记得快,忘得也快,到时候再给他些好玩的好吃的,他又乐得找不到北了!” 季重莲这才笑了笑,“无论如何,这段日子便要辛苦你们了,若是知道阿衍无事,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敏福郡主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姐姐难得带着孩子出趟远门,你就好好地玩,别记挂着家里,一切有我!” 第【263】章 临别不舍,母子谈天 宫里传旨的公公半晌午便到了将军府,不过传的是皇上的口谕,又赏下了一大堆补品和膏药,另有两箱夏天的绫罗与冬天的皮草,想着季重莲以妻子的身份带去甘肃最合适不过,也是皇上对裴衍的一份心意。 季重莲恭敬地叩首谢恩,又让琉璃奉上了打赏的荷包,便让人送了这位公公出府。 季重莲虽然想要即刻启程,但要准备的东西还是很多,再加上还要安排元哥儿的后续事宜,怎么着估摸也要三天的日子。 霜姐儿知道自己能去甘肃自然是欢心雀跃,这样她便又能与木家兄弟在一同玩乐切磋。 季重莲没有对霜姐儿提起过霍达的事,小孩子也不懂,再说裴衍信里也只是粗略地提了提,他可不会这样简单地就将孩子交出来,还要看木家兄弟是否喜欢和南疆人共处,若是霍达能够赢得他们的心,最后再由这兄弟俩自己选择去还是留。 所以,很有可能在他们到达甘肃时,木家兄弟还是一个不少地呆在那里。 筝姐儿对于出远门没有什么概念,不过看着季重莲给她一样一样地整理着随身的物件时,赶忙爬到了炕角,在柜子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她,“娘,带着这个!” “嗯?” 季重莲愣了愣,转过身接过了册子,随意翻了翻,倏地便顿住了。 这本册子是本练字的册子,看得出来是裴衍的笔迹,写了厚厚的一摞,从简单的字体到复杂的字体,一笔一划,一横一捺都刚劲有力,看着这字似乎能够想像他当时是多么用心地写下。 每一页其实只写了一个大字,但每一笔每一划都拆分开来叠加着写,最后才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字,所以明明只是写完一个字就占了整整一页,这厚厚的一摞只怕有几百个字呢。 “这是……” 季重莲有些惊讶地看向筝姐儿,虽然她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但怎么可能呢? 裴衍他回上京城已是够忙的了,就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穿梭在皇宫、工部与将军府之间,有时候累得甚至一倒床就睡,这些费时费力的活计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 筝姐儿掰着手指算了算,小嘴抿笑着,“这是爹爹给的,我有,姐姐有,弟弟也有。” 季重莲轻轻抚了抚筝姐儿的小脸,心中颇为感动,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这本册子,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樟木箱笼里。 这是裴衍对孩子们的一份心意,不论何时都值得珍视的东西。 他不是不爱孩子们,只是太爱,或许连言语不能表达,这些练字的册子在外人看来或许简单地不值一提,但那却是一个父亲对孩子们的期许与盼望。 或许他想着在未来的几年他不能够长伴在孩子们左右,若是他们长大了启蒙了,是不是也该自己学着写字练字,师傅好找,可他作为父亲的心意却难得。 也许孩子们还小无法理解,但等着他们长大成人后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不会忘记这份来自父亲用心意写成的礼物。 离开上京城的最后一个夜里,季重莲将元哥儿抱到自己身边来睡,小家伙开始时还很兴奋,可玩着玩着没找着两个姐姐的身影他便有些泄气了。 季重莲笑着拉了元哥儿坐到自己怀里,又用丝帕抹了抹他额头的细汗,笑道:“元哥儿这两天在舅母那里玩得可开心?” 为了让元哥儿适应与季崇宇夫妻生活在一起,敏福郡主早便来抱了他过去,这两天里想着办法和他玩乐,俩人倒真是相处得极好。 季重莲也派人去看过,这小子当真是乐不思蜀,半点都没有想回来的意思。 “开心!” 元哥儿重重地点头,“舅母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浩表哥陪着我玩,就是姐姐不在……”说着还有些困惑地看向季重莲,小嘴一噘,“姐姐们哪里去了?” “元哥儿乖!” 季重莲在心中叹了一声,不由又抱紧了元哥儿一分。 霜姐儿最近都在整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哪里有空陪元哥儿玩,筝姐儿又喜欢跟在她身边,姐弟几个自然就聚不到一块。 这小子平时也挺粘霜姐儿的,两天没怎么见着,心里定然是想了。 “元哥儿,”季重莲想了想,才道:“若是娘带着姐姐们去爹爹那里待上一阵,你就陪着舅舅和舅母,等着我们回来,好吗?” 元哥儿立时便皱了眉,“为什么娘不带我?” “因为元哥儿年纪小啊!” 季重莲无奈之下只得这样说道:“元哥儿最小,所以走不得远路,再说咱们家里也要有人守着是不是?” 元哥儿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表情很是不愿,又有几分委屈和受伤的模样。 季重莲看在眼里心里难受极了,只得撇过头去,片刻后才转了回来,“元哥儿眼下已经是男子汉了,对不对?” “我是!” 元哥儿骤然昂起了头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爹爹说他不在时,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娘和姐姐!” “爹爹真这样说过?” 季重莲眼睛一亮,看来裴衍对儿子的教育也没落下,两父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悄悄话。 元哥儿重重点头,又有些后知后觉地捂了嘴,左右看了看,有些懊恼道:“这是我和爹爹的小秘密,我答应他不说的。” 季重莲在心里笑了笑,又捏了元哥儿的小手,道:“你放心吧,就娘一个人知道,娘保证不告诉爹爹!” “真的喔?”元哥儿一双眼睛晶晶亮亮,一眨不眨地看向季重莲,“咱们拉钩!”说着已经主动地伸出了尾指往季重莲尾指上一钩。 “你这小鬼头,真是机灵!” 季重莲与元哥儿拉了钩钩后,一指弹在他的额头上,“连你娘都信不过!” 元哥儿捂住额头嘿嘿直笑,又伸出了小尾指晃了晃,“我信钩钩!”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 季重莲眸中狡黠一笑,伸手便向元哥儿挠了过去,弄得他哈哈笑个不停。 俩母子笑闹了一阵,元哥儿倒在了季重莲的怀里喘了口气,这时才小声道:“娘,你们要早点回来!” “娘只要见到了爹爹,一定会早点回来的!” 季重莲嗯了一声,轻轻抚着元哥儿头顶的额发,心里一时之间也有些酸楚。 她原本以为元哥儿会哭闹一阵,没想到这孩子平时神经大条,关键的时候竟然这般懂事,果然是双生子,元哥儿与筝姐儿的心智还是没差的,虽然一个喜动一个喜静。 “那你们回来时能带上爹爹吗?” 元哥儿一脸期待地看向季重莲,似乎抿紧了唇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张哭相,“我想爹爹了!” 季重莲默了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 孩子如今越来越大了,你说谎骗他不好,若是大人说过的话都不能成真,今后这孩子还能信谁的话呢? 一直等不到回答,元哥儿在季重莲的怀中闷闷地唤了一声:“娘?” 季重莲叹了一声,轻轻地拍着元哥儿的背,“爹爹这次怕是不能和咱们一起回来,爹爹在那边还有没做完的事!” 元哥儿仰起了小脑袋,“那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做完?” “等着元哥儿长大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爹爹就能回到咱们身边了!” 季重莲笑着转移了话题,“元哥儿是不是也有一本爹爹给的练习册,上面写了好多的字啊?” “是啊,娘怎么知道?” 元哥儿顿了顿,随即咧嘴一笑,“好多的字啊,我一个都不认识,竹青姐姐给我收着呢!”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元哥儿的小肥脸,“好好收着,今后学会了上面的字写给你爹爹看!” “好!” 元哥儿抚掌应了,片刻后又有些泄了气,“我好想快些长大啊,怎么就是长不大呢?”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 小孩子想快些长大,因为他想做大人的事,想和大人一样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可是孩子们却没有想过,等着他们大了,父母却老了。 真正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还是那段属于童年的时光! 这一夜母子两个天南地北的聊了很多,季重莲也很感慨孩子们的想象空间真是无穷大,充满了新奇和大胆,也有许多对未来的美好想象,直到真的困倦了,元哥儿这才窝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只是那双小手却还依恋地牵着她。 季重莲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元哥儿给抱进了被子里,虽然是夏天,但夜里还是凉着,薄薄的丝绸被子搭在胸口上,露出小手和小脚,只要这小家伙夜里不踢被子就不会着凉。 看了看摆在镂空窗棂下长条桌案上的沙漏,眼下已是亥时末,季重莲却舍不得闭眼,转头看着元哥儿熟睡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抚了抚他浓黑的眉毛,也不知道裴衍小时候是不是也这副模样,这般调皮呢? 季重莲笑了笑,在元哥儿额头落下一吻,轻柔道:“儿子,做个好梦!” ------题外话------ 昨天有些不舒服所以写得少,明天争取多写点。 推荐相公忆冷香的新文《药女晶晶》,温馨种田文,药府在手,天下我有! 第【264】章 抵达甘肃,偶见故人 第二日季重莲一行离开时,元哥儿还犹在梦中,看着儿子睡得这般香甜,她心中也很是不舍,只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若是到了甘肃后真的确定裴衍无碍了,她一定会快些回到元哥儿身边。(.无弹窗广告) 前往甘肃的路程是很漫长的,虽然季重莲轻车从简,但必要的东西还是随车带着,出行的安全也不容忽视。 随行的护卫便有二三十来众,前面探路与后面跟随的也有几十号人,不过都乔装打扮后机动而行,是稍稍有些惹眼了,不过安全为重。 这一路上霜姐儿倒是欢喜雀跃,安叶骑在马上跟车,她便偶尔从车里探出头来和安叶说话,甚至有时候还觉得不过瘾要与安叶同乘一骑。 霜姐儿这是记着裴衍当初给她承诺过,下次见面的话要送她一匹小马驹,眼看着这个愿望很快就要达成了,所以她眼下迫切地想要学会骑马。 安叶自然要征询季重莲的意见,“夫人,这马儿太大,不适合霜姐儿骑,但是她提前感受一下也是可以的,我会一直坐在她身后,她只用拉着缰绳就好。” 季重莲想了想便也点头同意了,只嘱咐安叶道:“骑慢些,不用依着她的性子,安全第一!” 霜姐儿欢呼地跃上了马背,不过马儿有安叶控制着小跑着向前,但即使这样也乐得她兴奋不已。 筝姐儿趴在车窗上看着霜姐儿的背影,目光中有一丝羡慕,不过也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坐回了季重莲的身边,拿着自己的玩偶娃娃玩了起来。 季重莲笑着抚了抚筝姐儿及肩的发,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问道:“筝姐儿不喜欢骑马?” “不喜欢!” 筝姐儿怔了怔,对着季重莲摇了摇头,“姐姐喜欢,弟弟应该也喜欢!” “是啊,霜姐儿与元哥儿历来脾性相投,这次却没能带他一起去……” 季重莲话音中有些低沉,有些伤感,筝姐儿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到底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味,不由道:“娘,弟弟虽然没能和咱们一起去,但咱们回上京时能从爹爹那里给他带匹小马驹回来吧?” “能,自然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颇感欣慰,“筝姐儿出门还不忘记给弟弟带东西,真是个好孩子!” 筝姐儿害羞地笑了笑,小脸蛋透着粉嫩的红。 琉璃在一旁看了不由笑着附和道:“还是夫人教导得好!” 季重莲笑了笑,又问起了瑛虹与浣紫,“这两个丫头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还堆着一半的箱笼,可是委屈她们了!” 这次出行他们只配了几辆黑油平顶的马车,马车里空间有限,坐不了几个人。 孩子自然得与季重莲在一处,除了留下琉璃照顾着,连安叶都得在外骑马。 后面一辆马车上放了些樟木箱子,里面装着衣物杂件等等,再加上瑛虹与浣紫,也勉强能够坐得下。 琉璃正在整理着马车里散落的物什,闻言转头道:“好不容易能够出趟远门瑛虹可高兴得紧呢,浣紫的性子也是不挑不捻的,夫人您都知道的。” 自从那次元宵节受了伤后,瑛虹在屋里将养了月余,早就浑身犯痒痒了,回到上房当差后也没有机会再出门,如今能够跟随夫人一同去甘肃,她们几个心里都欢喜雀跃着。 “就是带你们几个出去散散心,老闷在上京城里,没病也给憋出病来。” 季重莲笑道:“有朱管事与采秋夫妻俩守在府里,更有郡主坐阵,横竖出不了什么岔子!” 其实带着几个丫环出门季重莲还有其他想法,除了琉璃不想嫁人以外,浣紫与瑛虹年纪都不小了,若是在裴衍那方有个合适的人,也能将这两丫头给嫁了,可再耽误不得了。 府里的护卫与管事小厮也没有谁能入得她们的眼,瑛虹这丫头又曾经心仪过季崇宇,眼光也不是一般地高,只怕要好好挑捻一阵了。 “还是夫人对咱们最好,所以婢子打定了主意要跟您一辈子!” 琉璃抿唇一笑,手上的动作亦发利落了,只要季重莲一家人好她才会好,这辈子跟了这样的主子也是她的福气。 这一路行来,季重莲他们见识了各地的风俗民情,始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怪不得从前三姐季幽兰因爱出走时原本只是为了散心,最后倒是喜欢上了游走四方,这样的随意和洒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到。 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渐渐睡熟了去,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们还那么小,只怕要等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再等着裴衍手头上的事务全部料理完了,他们俩人才能过上真正的清静时光。 怪不得她从前呆的那个时代还有夫妻不想要孩子,就两个人过着悠闲的时光,吃喝玩乐,享受人生,这固然是一种生活的方式,但若没有了孩子,百年以后,生命与记忆又有谁为他们延续呢? 当然,生养孩子是一种辛苦也是一种负累,但因为有了孩子们,她也收获了更多的幸福和甜蜜,这是从前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她苦过,她也快乐过,但一切的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抵达兰州时已是十月秋天的季节,早就知道兰州是个依山傍水的城市,可真正到了这里季重莲才发现它竟然是这么地美。 黄河之水由东到西穿城而过,南北群山环抱,只是在这个时候已是秋黄一片,远远望去就像是成熟的果实,充满了秋的魅惑。 霜姐儿如今已经能稳稳地站立在马背上了,这几个月的路程她跟着安叶在马背上上蹿下跳的,俨然已经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马术,上马下马甚至在马背上穿花都难不倒她,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样危险的动作季重莲是不鼓励的。 等着霜姐儿拥有了自己的小马驹,那时候又由安叶护在她左右,任她奔驰倒还行。 在入城之前季重莲便在马车上换了那身维吾尔族妇女的服装,鲜艳的大绿配金黄的长裙,裙上的花纹如彩云飘飞,色泽明艳,浓郁华丽,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裙子里面穿着裤角肥大的长裤,裤长及裸骨,裤子用彩绸缝制,裤角绣了花。 外面再罩了一件紫红色的直领长外衣,外衣上有七条尖头对称的蓝色绸补条形图案,衣服上缀有铜、银、金质圆球形、圆片形、橄榄形扣袢,衣领、袖口等处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原本临走前她都忘记了这身衣服,还是琉璃特意给找了出来,这样漂亮的衣服在上京城里穿不着,总能拿到甘肃这边来穿着吧。 这里的少数民族混居着,怎么样穿都不奇怪,怎么样穿都不会惹人笑。 季重莲想了想便也答应了,若是裴衍见到自己这身妆扮,不知道会不会被惊艳到呢? 琉璃跪在季重莲身后为她整理着衣襟,又打散了她的长发,笑道:“夫人,要不婢子给您梳两条长辫子,在头上披白纱巾,再戴顶塔里帕克小帽,指不定您就往大人跟前一站,他都认不出您来!”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季重莲想了想,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好,就这么办!” 一旁的霜姐儿与筝姐儿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捂着唇咯咯地笑了起来,娘亲这般貌美如花,若是爹爹看到了岂不是要瞪直了眼?! 兰州城里很是热闹,房屋鳞次栉比,人群川流不息,季重莲不过撩了帘子看了一眼,便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所吸引。 霜姐儿已经在一旁跳着嚷着想要出去玩了。 筝姐儿虽然没说,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只道:“兰州拉面很是有名,咱们中午吃了面再去找你爹爹,到时候由他带着你们俩来玩,好不好?” 眼下他们也是刚入兰州城,各方面地形也不熟悉,再说周车劳顿,那些护送他们的侍卫也该好好歇息调整一番了。 霜姐儿有些泄气地瘪了嘴。 筝姐儿想了想便点头道:“都听娘的。” 这个时代的兰州拉面倒是比从前她吃过的还地道,原滋原味,麻辣鲜香,和着清香的小葱和肉酱入口,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浣紫喂了筝姐儿吃了整整一碗,小丫头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季重莲她们每人都吃了两碗连同霜姐儿在内,那些侍卫们每桌还加了几斤牛肉,换了一种口味人人都吃得很尽兴。 吃过面后,季重莲在马车里歇息,又允了安叶带着霜姐儿与筝姐儿就在附近转转,却不可走远了,还有浣紫与几个侍卫跟在身边。 这次来甘肃的消息季重莲没有提前告诉裴衍,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女如今已在兰州,要的就是惊喜的感觉。 季重莲已经能够想像裴衍见到他们时惊讶的表情,那么这几个月路途上的奔波之苦她就可以全然不计较了。 总兵府在哪里一打听便能知道,这里是从前连城鲁土司衙门,经过历代的官员改建修造,如今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 到了总兵府一问才知道裴衍此刻并不在府里,几天前便去了临县视察水利工程,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归返。 听到这样的消息季重莲也不禁有些泄气,但眼下既然已经到了总兵府,又没见到裴衍,若是不表明身份他们便只有住在客栈里。 季重莲想了想,便让琉璃去请如今总兵府负责的人出来一见,这个人正巧就是毕焰。 见了琉璃,他自然知道季重莲母女几个也来了,赶忙地迎了出来,一脸惊讶道:“夫人突然驾临,大人可是知道?” 季重莲早已经揭了面纱,取下了头顶的小帽,就连那两条大麻花辫子都打散了松松地挽在脑后,脱去了外衣换了来时的大裳,裴衍不在她这一身妆扮又能给谁看呢? 车里有人撩了帘子,见到了季重莲的真颜,左右还有两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毕焰已是咧嘴笑了,“果真是夫人,快请进吧!” “毕叔叔!” 霜姐儿对毕焰热情地伸了手臂,他赶忙上前抱了她,捏捏她可爱的小脸,满脸的好奇,“小丫头还记得你毕叔叔?” 他当时在将军府也不过呆了一阵子,霜姐儿那时也才两岁上下,这样都能记住他,这丫头的记性该有多好? 霜姐儿捂唇一笑,“娘亲说过,爱穿红色的衣服,长得特别妖娆的叔叔就是毕叔叔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毕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虽然这样想着,却是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他外面是穿了软甲,但止不住里面的袍子露出些红色的边角,这样也能被霜姐儿给看出来,这丫头眼力真好! 毕焰看了季重莲一眼,无奈地摇头,霜姐儿果然是肖母的,平日里不声不响,说出的话来却能吓死个人! 旁边的筝姐儿倒是可爱得紧,这就是那两个双生子其中之一吧,来了个女娃,却没见着男娃,毕焰脑子里转了转也能想明白。 季重莲他们母子能这样来到甘肃,必定是得了皇上的应允,元哥儿作为裴家唯一的男丁就只能留在上京城里了。 “夫人快请进,我即刻让人去通知大人!” 毕焰转头对守门的士兵吩咐了一声,这才领了他们进去。 随行的护卫自然有人安排住处,将季重莲母子顺利送达了总兵府后他们也就可以下去各自歇息了。 毕焰一边走一边说着,“大人的住处在楼上,只怕夫人还有些不习惯,咱们慢慢上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让浣紫抱着筝姐儿,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顺梯而上。 总兵府里很是宽敞,是个三层的环形高楼,中间是一个宽大的圆形坝子,看样子像个演武场,木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不时有人来去而过,虽然忙碌却又井然有序。 这就是裴衍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吗? 季重莲的目光四扫而过,突然便定在了某处,恰好那人也抬头望来,四目交接,如有电光在脑中交过。 季重莲的脸色骤然一变,没想到她竟然也在这里?! ------题外话------ 要帮小橙子制作亲子海报,周一要交给老师的,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要做作业,只能先写到这里了,明天继续哈! 月底了,有票的姑娘们别揣着了,撒点票吧! 第【265】章 心思难测,懂事长空 沈心悠穿着一件素蓝色的碎花长裙,不盈一握的小腰被湛蓝色的宽边云纹腰封束着,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插着一支桃形的鎏金簪,她的目光向上望了过来,显然也是带着几分惊讶,随即对着季重莲微微颔首。(.) 季重莲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毕焰,“她怎么会在这里?” “谁?” 毕焰愣了愣,回身向楼下望去,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她是咱们这里刘吏目的太太,平日没事会来送饭,听说从前在大人府上也帮着管了一阵子事,算是旧识,”说到这里一顿,目光转向季重莲,“夫人也认识她?” “的确是旧识。”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眸中却全无笑意,转身步上了台阶。 当初沈心悠的确是到了甘肃来投奔她远房的表姑母,可谁又能知道她兜兜转转地怎么又嫁给了刘吏目,焉知这里面没有其他的打算? 季重莲从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当初沈心悠想要下毒害她,虽然迷途知返,但到底是起了那样的心思,将沈心悠远远地送走避而不见已是她最大的宽容,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跑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将季重莲他们母女几人送到了裴衍的房中,毕焰左右看了看,又道:“这第三层楼便是大人的居所,隔壁的房子倒是没有住人,我即刻唤人收拾整理出来”。看了看季重莲带着几个丫环,只怕也是要贴身侍候着的。 “有劳了。” 季重莲客气了一声,毕焰连称不敢,笑着退了出去。 季重莲招手叫了琉璃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去打听打听刘吏目夫妻的事。” 当初跟着季重莲去梁城的人是采秋,而在沈心悠离去之后才买了琉璃她们进府,所以之前的事情她们并不是很清楚。 “是。” 琉璃心领神会,悄声退了下去。 “娘,咱们住哪里啊,是不是要等着爹爹回来?” 霜姐儿已是先在屋里跑了几转,将这里来来回回地看了个遍。 筝姐儿也是一脸好奇,她们还没住过那么高的楼呢,怎么看都觉得稀奇。 季重莲笑着牵了两个女儿的手往内室而去,这里的寝卧不像家里的那般宽敞,就拿裴衍这间屋子来说也不过是一明一暗两间房。 内室里一张宽大的木床,靠墙立了个衣柜,窗台下一张案桌一张长条凳子,布置得极简单,而外间也不过是一张圆桌并几个凳子,另几张待客的楠木交椅摆在两侧罢了,窗下倒是有张不大的罗汉床,床上随意地放了几个垫子。 浣紫与瑛虹对视一眼,上前道:“夫人,咱们先去帮着把隔壁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再把姐儿们的衣物箱笼安置了。” “你们去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转向安叶,“你去看看木家兄弟在不在,还有红英和桂英他们,若是在的话让他们来见我!” 众人都退了下去,霜姐儿左右看了看,爬到罗汉床上歇息,百般无聊道:“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啊,我好想看我的小马驹,还有木大哥和木二哥,怎么也见不到他们的人?” “耐心等着!” 季重莲嗔了霜姐儿一眼,就属这丫头精神最好,又牵了筝姐儿的小手,理了理她额前的鬓发,“筝姐儿困不困,先去爹爹床上睡个午觉好不好?” 筝姐儿犹豫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霜姐儿,唤了声,“姐姐,一起睡!” 霜姐儿打了个呵欠,又觉得枯等下去无事可做,便也点头答应了。 安顿好两个孩子歇息,关上了内室的门,转回头安叶已经回了,在她身后倒是跟着桂英母女,只是不见红英。 桂英很是激动地上前,拉了豆芽就跪在了季重莲跟前,“夫人,真没想到您也来甘肃了,若是大人知道,还不定是怎样高兴呢!” 豆芽好奇地抬头看向季重莲,如今她已是六岁的小姑娘了,梳着羊角辫,不过人长得很清瘦,只一双眼睛很是灵动,忽闪忽闪的。 “快起吧!” 季重莲笑着抬了手,又招了豆芽上前,“才几年没年,豆芽都长那么高了!” 豆芽倒是不怕生,大方地唤了一声,“夫人好!” “真是乖孩子!” 季重莲笑着拍了豆芽的手,“回头找琉璃拿见面礼去,”又对桂英道:“都给你们带了的,只是眼下箱笼还未整理出来,刚到这里,正巧你们大人又不在……” “大人前几天就出门了,带了工部的廖大人一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桂英笑着解释道:“不过刚才见毕大人安排人手出了府,只怕就是去告知大人这个好消息的。” 季重莲抿唇一笑,又问道:“红英和木家兄弟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红英这才道:“几个月前大人从上京城归来,带了一队南疆的人来,只他们不适合住在这里,大人便在外给赁了房子,原本两位木少爷也住在府里的,不过两个月前也搬过去和那队南疆人同住了,连同着红英也一道去照顾他们,所以才没在这里。” 季重莲想了想,缓缓点了头。 木家兄弟与霍达他们住在一起了?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是他们真地想离开这里吗? 若只是二选一,去的那个会是谁,留下的呢? 说真的,她一个都舍不得。 “桂英,这里的情况咱们暂时也不熟,回头你给他们传个信,说是我想见见他们。” 季重莲吩咐了桂英一声,也觉得有些乏了,正巧浣紫与瑛虹收拾妥当了,她便让他们各自先下去梳洗,等着孩子们醒来再说。 季重莲在罗汉床上眯了会,但整个人却有些睡不着,她的脑海里翻覆着许多画面,也有许多疑惑的迷团,刚要撑坐起来,琉璃已是提着一壶茶水步了进来。 季重莲一下便坐了起来,立马便有了精神,“怎么样,可是问到了什么?” 琉璃点了点头,一手执壶给季重莲倒了杯清亮的茶水,这才缓声道:“婢子刚才去了厨房,便和厨娘侃上了,那个刘吏目死了个太太,家里有个女儿,在两年前才续娶的,眼下这个太太比他小了十岁,听说人长得漂亮也很能干,还有人说……”看了季重莲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人说眼下这位刘太太认识咱们大人,与大人交情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有些疲倦道:“你也先去梳洗一番,待会我想沐浴更衣,让厨房给烧些热水!” 琉璃点头道:“刚才婢子便让厨娘顺道烧了水,眼下还温在锅里的,夫人是否现在就……” 季重莲闭了眼,伸手揉着眉心,“一刻钟后,你让浣紫和瑛虹来看着孩子,你侍候我沐浴!” 琉璃应声退下。(.好看的小说) 因为这里住的是高楼,所以浴房都是建在一楼,就在厨房的后面,裴衍住的内室里倒是单独隔了个净房,梳洗倒是可以,却没办法放下浴桶。 泡在温热的水中,季重莲觉得好似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软软的,氤氲的雾气飘散着,视线渐渐有些迷蒙,身后是琉璃力道适中的捏拿,让她有了几分昏昏欲睡的感觉。 “夫人,”琉璃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迟疑,“今日咱们见的刘太太,夫人当真认识她?” 季重莲微微眯了眼“嗯”了一声,“从前在梁城时,我没在阿衍身边,她还代为管过府中的庶务。” 琉璃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赶忙道:“婢子失言,夫人莫怪!”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一手轻轻地划动着水面,撩起一波水花来,“只是她当时居心不良,被我给送走了,倒是巧,她的那位远房表姑母正是嫁到甘肃这方来了。” 琉璃小心翼翼地说道:“婢子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好似这位刘太太经常来总兵府,所以这里的人对她都比较熟悉。” 季重莲点了点头,双手沉在水中慢慢握成了拳头。 沈心悠竟然做了别人的继室,还当了后母,这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的。 她记得当初沈心悠是来甘肃投奔表姑母,也许离开时也有那么点不情不愿,却也知道走是唯一的办法。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不是她季重莲心眼小,面对一个曾经对自己的丈夫心存觊觎,或许现在也没有断了这心思,更是企图要加害过她的女人,任她再好的心肠只怕也不能做到和颜悦色吧?! “夫人,婢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琉璃看了一眼季重莲的脸色,见她微微点头,这才道:“不管这位刘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她入不了大人的眼,但若她真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夫人还是要早作打算。” “你说得对!” 季重莲笑着点头,赞赏地看了琉璃一眼,“或许阿衍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不过既然她夫君只是个吏目,想来会有更多的职位适合他做,不必非得窝在总兵衙门里。” 沐浴更衣之后,季重莲小憩了一会儿,霜姐儿与筝姐儿也醒了过来。 红英带着木家兄弟在晚膳前赶回了总兵府,看着长得像两颗挺拔小松的木家兄弟,季重莲差点有些认不出来了,红着眼对俩人招了招手,“快,过来给干娘看看!” 木原野倒是笑嘻嘻地上前,木长空落后一步显得很是沉毅,两兄弟越长越俊俏,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季重莲牵着俩人的手很是感慨,又看向红英,“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红英也在一旁抹泪,“夫人说哪里话,能够照顾木家两位少爷是奴婢的福分!” 霜姐儿牵着筝姐儿在一旁看着俩人笑,“木大哥和木二哥长得老高,霜儿只怕怎么样也追不上你们了!” “霜儿妹妹!” 木原野跑过去牵了霜姐儿的手,眸中又是喜悦又是激动,倒是将筝姐儿晾在了一旁。 木长空看向霜姐儿的目光也是晶晶亮亮,只是他生性腼腆沉稳,将这份喜悦藏在了心间,对着霜姐儿笑着点了点头,转而蹲下身来看向筝姐儿,“这便是筝儿吧,长得真可爱!” “木大哥!” 筝姐儿起初还有些委屈地瘪了嘴,此刻见木长空搭理她了,不由甜甜一笑。 木原野这才后知后觉,拍了拍脑袋略有些歉意地看向筝姐儿,“忘记筝儿在这里了,是二哥的不是,二哥该罚!” “怎么罚?” 筝姐儿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扫先前的不快。 木原野呵呵一笑,退后几步,“就罚二哥翻跟斗耍大戏!”说着已是双手一撑,连着几个后翻,又跃上一旁的交椅上,手掌往眉间一撑,那模样活灵活现的就像一只泼猴。 众人看着已是撑不住地笑了起来,霜姐儿还在一旁喝彩,“木二哥真棒!” 这下木原野就表演得更卖劲了。 季重莲母女到来,毕焰原本是想为他们隆重接风的,如今裴衍不在总兵府里,他当然要负责起这件事来,只是季重莲不想麻烦,也就是让他简单地备了一桌菜,连酒都免了,除了女人就是孩子,也没有谁与他对酌相邀。 这样的一番安排后,毕焰只是粗粗地向季重莲敬了杯水酒,自觉夹在女人和孩子中间颇有不便,这就先退了下去,余下的时光留给了他们自个儿。 木原野着力于逗弄霜姐儿开心,豆芽倒是与筝姐儿玩在了一处。 几个孩子有人看着,季重莲便拉了木长空到一旁叙话,问起了霍达的事,“不知道你们干爹可有和你们说过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季重莲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边还观察着木长空的反应。 他不过微微一怔,便有些苦涩地点了头,“干爹都说了,霍叔叔是我与原野的亲生父亲派来找我们的人!” 季重莲握紧了木长空的手,表情郑重,“那你干爹还说了什么?” “干娘!” 木长空唤了季重莲一声,目光却是缓缓转向了另一旁的木原野与霜姐儿,他们正开心地笑闹着,那么地无忧无虑让人心生羡慕。 半晌,他转收回了视线,对着季重莲点了点头,“我愿意跟着霍叔叔回去,让原野留在这里!” “长空!” 季重莲心中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木长空,这个孩子早熟得让人心疼,才这个年纪就懂得为他人设想。 木长空不可能不知道要重新接受甚至融入一个环境有多难,就算那人是他们的父亲,可却也是排斥他们双生身份的一个陌生人,那是一个未知的命运,他不可能不感到彷徨和惧怕。 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 “长空,”季重莲压低了声音,关切道:“若是你想留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勉强你,这里是你生活的地方,或是你想跟着干娘回到上京城里也行,咱们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木长空微微红了眼眶,却还是对着季重莲坚定地摇头道:“干娘,我知道您与干爹对我们兄弟好,但是我也想回去看看南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的母亲和父亲曾经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那是我们的故乡……再说霍叔叔也说了,父亲如今是一个人,没有半个亲人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我想……我想他是需要我的!” “长空!” 季重莲的嗓音有些哽咽,这孩子说话的时候双手都在忍不住打着颤,却又恁是将心中的不安给压了下去,明明是不想走的,可他为什么…… “干娘,您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木长空摆了摆手,又有些眷恋地看了霜姐儿一眼,咬牙道:“霜儿妹妹喜欢和原野在一块,原野也很开心,我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快乐!” “你这孩子……”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心疼也有些不舍,却也知道木长空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但这性子却是尤其倔,若是他决定了,只怕谁也改变不了,这哪还是个六岁大的孩子,分明已经像个大人一般了。 “那你霍叔叔带来的那些人呢,就不怕他们回去告诉你父亲你还有个弟弟?” 季重莲也一直担心这一点,人心难测,若是南疆大王真地忌讳这一点,指不定其中一个孩子就危险了。 木长空听了却是浅浅一笑,仿佛成竹在胸,“干娘不必操心,霍叔叔说了那些人都是他的亲信,其他的人则被他下了蛊,没有人敢背叛他说出咱们兄弟俩的秘密!” “果真是这样你干娘我才能放心!” 季重莲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早知道南疆的蛊术厉害,没想到连人也能操控,虽然听上去手段有些毒辣了,但只要能保证木家兄弟的安危,她这才能够放心让木长空离开。 “这事和你干爹说过吗?” 若是裴衍也同意了,季重莲自然没话说,他对霍达更了解,这个人可不可信,能不能托付还需要裴衍一句话。 “和干爹说过了。” 木长空点了点头,“干爹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能够决定自己的事,若是想清楚了他一定支持我!” “好孩子!” 季重莲还能说什么呢,只无奈地叹了一声拥了木长空在怀,这样懂事的孩子哪个父母会不心疼呢? 第【266】章 深夜归返,夫妻痴缠 这一晚几个孩子玩得开心,季重莲便留下木家兄弟没让他们回到外面的院子住,而是让毕焰派了人给霍达捎了话去,这几日她要留着木家兄弟在身边,也许这样的时光已是不多了。(.) 几个孩子横躺在木床上,倒是能平平地睡下四个人。 浣紫与瑛虹睡在他们的外间,红英与琉璃住了另一间屋子。 一排的房间离得也近,若是季重莲想要唤人了,来来去去也方便。 甘肃的夜空很是清明,季重莲倚在窗户边上看着高悬的明月,月牙儿弯弯还不到月圆的时候,点点清辉落在院子中,连插在木架上的枪头都像淬着层银光,一闪一闪的。 今儿个……裴衍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毕焰也说过,那个县城离这里虽然不远,但谁知道裴衍转到了哪里去,人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只怕再回来也要一两天的功夫。 她今日那费心的妆扮注定是没有人欣赏了,再换个时候,只怕她也没有那样的心情了。 季重莲轻叹了一声,目光四处转了转,因为这里是三楼的高处所以视线特别开阔,远远地能够见到街上的灯火,只是夜已深,人群也开始散去,没有了平日的喧哗与热闹,这座古城缓缓沉寂了下来,拉开了它漫长而亘古的夜幕。 睡吧,天色也不早了!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转身向内室而去,可步伐刚刚迈动,耳边像是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嗒嗒嗒嗒,由远及近,那是马蹄踏在青石板砖的道路上,发出的一种沉闷的声响。 她的脚步倏地顿住了,眸中神色一变,猛然又奔回了窗边,一双手紧紧地攀住了窗棂。 院子里紧闭的大门此刻正缓缓地开启,一人一骑驱马而入,渐渐地在月光中显出他的形容,长发在头顶束起,暗灰色还是黑色的短葛布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拔健硕,隔得太远了她分辨不清那暗沉的颜色,只那一双眸子晶晶亮亮,带着惊喜与激动,正仰着头向她看来。 “阿衍!” 季重莲惊呼一声,却也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披了外裳转身便向楼下跑去。 那一厢裴衍已经扔了缰绳,几步便跨上了楼梯,在二楼的转角处将季重莲搂了个正着。 夫妻俩紧紧相拥着,久久无言,似乎都在平息着心里那份无言的激动。 良久后,季重莲才退开了一些,只是整个人还被抱在他的怀中,双手缠在了裴衍的脖子上,牵唇一笑,“我还以为你今日回不来了!” “原本是回不来的,县令还要留我一晚,可是知道你呆在这里,我在哪里都不能安生!” 裴衍笑了笑,满脸的风尘中难掩疲倦,可再见到季重莲的喜悦已经盖过了一切,“听说你将霜姐儿与筝姐儿都带过来了?” “嗯。” 季重莲笑着点头,由着裴衍抱着她往楼上走去,“就是元哥儿这次没能一起来……” 裴衍的脚步一顿,沉闷地点了点头,却是将季重莲抱得更紧了。[.超多好看小说] 元哥儿不能来,只有他们母女三个,这是他能够想到的,不过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裴衍心里自然比谁都开心。 “霜姐儿与筝姐儿睡在你房间的隔壁,”裴衍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季重莲指了指旁边的屋子,“今晚我也叫了长空与原野过来,几个孩子玩得累了,我让他们睡在了一处。” “好!” 裴衍笑着点头,“你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瞧你这一身,去洗洗吧,我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到了自个儿的屋子,季重莲转身便去了内室,熟门熟路地找了一身衣服,裴衍不在时她大致已经将这里物件的摆放都给摸清楚了。 “好,那你在屋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裴衍留恋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转身下了楼。 季重莲愉悦地转身进了内室整理床铺,看样子今儿个还要再拿出一个枕头才行。 今晚裴衍竟然能够赶了回来,她心里自然是激动欢欣的,可平静下来之后,她坐在床榻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关于沈心悠,他们得好好说道了。 这个女人阴魂不散,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会放手? 裴衍的动作很快,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便转回了屋,只是那一头长发还是湿漉漉的,沿路滴下了一滩水渍。 季重莲赶忙拿了架子上的棉布巾给他绞着头发,“早知道你那么忙,就把手里的事情做完再回转岂不是更好,咱们母女又跑不掉的!” 裴衍呵呵笑了两声,展开手臂圈住了季重莲的腰,又将她拉近了些,闻到鼻端淡淡的茉莉清香,他满足地深吸了口气,“手里的活计都差不多了,就算再盘桓几日也是那模样,我索性早些回来,还能多陪陪你们!”说着已是抬起了头来,极为认真地道:“为什么要来甘肃?”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季重莲嗔了他一眼,想到了某人口气有些不善,“李照当真没死?” “算他命大,这次也被他给逃脱了!” 裴衍摇了摇头,又拉了季重莲坐在腿上,“所以你真不该出行,那么远的路,若是再遇到什么,岂不是更让我担心?” “我这不是担心你受的伤吗?” 季重莲拍了一下裴衍的肩膀,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欲脱掉他的外袍,“伤在哪里了,给我看看!” 面对着妻子的喋喋不休裴衍一脸地无奈,只能顺从地脱掉了外袍,露出了肩背上的那条疤痕,不甚在意道:“不过是皮外伤,早就好了,不是让你不要担心,怎么还特意从上京城里赶过来……” 裴衍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季重莲的一双小手正攀上了他的肩,沿着他的疤痕摩挲而下,有些酥麻的感觉,他忍不住全身一颤,握住桌角的手缓缓收紧了去。 “这么长的疤,你还说不严重……” 季重莲的手轻抚在那条疤痕上,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这条疤痕几乎是从他的右肩背延伸到了腰际,那么长的一刀,当时怎么可能不痛呢? 想着想着,她的眸中便浮现了泪花。 是,裴衍现在是位高权重了,可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只要想到这一点她便无比地心疼。 他们母子几人能在上京城里安享着舒适的生活,这全是因为裴衍的付出和努力,她更觉得内疚。 若是可能,她真想让他归隐田园,再也不用去做这些危险的事,就他们一家子,清静悠闲地住在庄子上,他们有田有铺有银子,就算这一辈子不事生产也不会挨穷受饿。 “傻丫头,”感觉到身后妻子的轻颤,裴衍立马转过身来温柔地拥她入怀,“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记挂,你看吧,眼下又惹哭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大手轻轻拭去她面颊上的泪花。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埋进裴衍的怀中,闷声道:“阿衍,等着你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咱们离开上京城好不好,管他将来谁继承帝位,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也不用卷入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的争斗中,就咱们一家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好不好?” 裴衍抬手挽起季重莲垂落在耳边的一缕乌发,动作极致轻柔,面对妻子的期许与盼望,他也想应一声好。 可是,眼下他却不能。 甘肃的水利整治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效,若是再加把紧,这三年里或许能够慢慢地稳固。 但是三年后的南征,这是他亲口允诺了皇上的,再说不踏平岭南,不亲手除去李照,他心头难安。 他也想与妻儿自在到老,但李照却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对他们亮出毒牙,就算要归隐,就算要放下,那也是在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以后。 “不行吗?” 季重莲抬起头来,一双泪眼泛着迷蒙的光,看起来更有种凄婉的美。 她不常表现脆弱,在人前也一直是坚强的,可面对她最爱的男人,她的心已经化成了水,她只是一平凡的女人,一个至真的妻子,她所求的不过就是家人平安健康到老,这个愿望很卑微,却也最奢侈。 “莲儿……” 裴衍无声一叹,双手捧着她的脸蛋,一点一点的轻吻随即落下,从眉毛到眼睛,再滑至鼻尖,缠绵在唇舌之间,带着怜惜带着抚慰,带着一种让他不可自拔的爱恋。 季重莲渐渐有了一种晕眩的感觉,双手只能紧紧地攀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再用力地回吻了过去,直到仿佛报复似地狠狠吸痛了他的舌头! 裴衍啧啧轻笑两声,一手抹了抹唇,双臂一揽便将季重莲横抱而起,大步地向内室而去。 季重莲靠在他怀中,手指却还是不停地戳着他健硕的胸膛,唇角高高地噘起。 这个笨男人,就连哄她一声都不会,说句假话就那么难吗? 就算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让她暂时做做这样的美梦也不可以吗? 被裴衍轻轻地抛在了柔软的床榻间,季重莲刚想起身抗议,他的身躯已经覆了上来,不管她如何踢打挣扎,他都像块巨石一般巍然不动。 直到她累得瘫倒在了床榻上,裴衍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攻城掠地,不一会便让季重莲缴械投降,只余下娇喘连连。 欢爱之后,俩人并排仰躺着,盯着空空的屋顶发呆,季重莲使劲地踹了裴衍一脚,他配合地叫唤了一声,气性这才算是过去了。 “不生气了?” 裴衍侧了侧身,一手撑在额间,另一手探进了被子里,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她腰间的滑软,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谁说不生气了?我还气着呢!” 季重莲轻哼一声,撇过了头去。 “那夫人要如何才不再生为夫的气,只要为夫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 裴衍的大手在她腰间上下摩挲着,带着一种奇异的酥麻,季重莲如何还能集中精神,更可恨的是那只大手抹也抹不去,甩也甩不掉,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季重莲叹了一声,“我要的你也给不了,眼下先做好你自个儿的事吧!”说着自己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 “莲儿,”裴衍怔了怔,随即又挨近了她几分,讨好道:“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岭南这个大患不除,皇上心中难安,就是我不也是意愤难平吗?” 季重莲轻轻点了点头。 想着裴衍曾经受过的伤,想着元哥儿被挟持,对于李照这个人她如今也是恨之入骨! “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你们母女难得来甘肃,你可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开心吗?” 裴衍从身后紧紧拥了季重莲入怀,俩人的身体贴在一处,不分彼此,“只是元哥儿……咱们都不在他身边,谁照顾他?” “我走的时候将元哥儿托付给了郡主,表嫂、还有大姐和二姐得空了也会经常去看他,元哥儿本就贪玩,只怕眼下已经玩乐地不记得咱们了……” 季重莲低声说着话,她的嗓音很是纯净,带着一种舒缓的节奏,就像一首低吟的乐曲,听在人耳中是那样的美妙,却又带着一种浅浅的忧伤。 裴衍笑了笑,“他就算不记得我了,也不会不记得你,你是她娘,生他养他,血脉相连。” 这样的安慰虽然起不到什么效果,但也聊胜于无,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又向身后的温暖倚进了一分,“你给几个孩子留下的练字册我见着了,很用心,也很让人感动,是什么时候写的?” “那个时候在工部我都忙晕了头,回府后也要看水利的书,经常看得晕乎乎的,我就想着练字提提神,没想到一写就写了三本,就给孩子们留下了。” 裴衍虽然轻描淡写的说着话,但季重莲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几分不自然,不由在心中笑了笑,特意写的就特意写的呗,还不好意思承认! “这次霜姐儿来可嚷着要向你要她的小马驹了,”季重莲侧头看了他一眼,叮嘱道:“为了这个她在路上就和安叶练习马术来着,明日里她向你问起这事,可不能让女儿失望!” “你们母女的事我自然放在第一位!” 裴衍笑了笑,“这几个月都有母马生产,可生下的小马毛色都不纯,上个月倒有匹山丹马生了小马驹,我看这小马皮毛通透的黑,油光水滑得就像泼了墨似的,眼睛看着也很有灵性,便让毕焰牵了回来养着,如今就在总兵府后院的马圈里养着,明儿个就能带霜姐儿看去!” “你记在心里就好,不然霜姐儿定要和你嚷嚷的。” 季重莲抿唇一笑,也想起了心里记挂的另一件事,手肘不由向后一捅,抵在了裴衍的腰间,“你可知道刘吏目的妻子是谁?” “刘吏目……你怎么想起问到了他?” 裴衍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了看季重莲极其认真的表情他又努力地想了想,这一想之下果然回过了神来,“你是说沈心悠?” “原来你是知道的啊……” 季重莲拖了长长的尾意,已是显出了几分不悦。 裴衍心里一哀,赶忙道:“原本是不知道,后来听毕焰说起过一次,我也偶尔见到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刘吏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也知道我忙得脚不沾地,回了总兵府后就在各县之间奔走,刘太太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匆忙地一瞥,说真的,如今连她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见裴衍说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季重莲不由低声笑了笑,“好了,我相信你!” 她本来就不是担心裴衍会对沈心悠有什么,她只是怕沈心悠自个儿不死心。 裴衍这才松了口气,试探道:“我也是听毕焰说起,说是刘太太经常来衙门里给刘吏目送饭,这才认识了些府中的仆妇……她也是太多话了!”话到这里声音也冷了几分,眸色一沉,“从前是咱们容了她,眼下嘛……” 沈心悠曾经想对季重莲做的事他可没有忘记,白眼狼他见多了,若不是念在沈心悠父亲从前的托孤,只怕他会做得比当初更狠,而不是单单送了她去投亲! 裴衍略微思忖了一阵,才道:“刘吏目手中的事也不太要紧,我便找个人接替他的活计,调了他去守粮仓,那里的盘点库存也要费点心思,不过只要他们不在你跟前露脸,夫人气顺了,你相公我就开心!”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让你这样做!” 季重莲笑着对裴衍眨了眨眼,她心里舒坦,面上自然就像绽开了一朵花似的,娇媚逼人。 “是我说的!” 季重莲高兴,裴衍也跟着乐了,“我是堂堂甘肃的总兵,调动一个小小的吏目还不在话下,夫人尽管放心就是!” ------题外话------ 姑娘们,月底投票啦! 第【267】章 夫婿调职,心悠求见 刘吏目今日照常到衙门当差,可是板凳还没坐热便接到了上头调任的通知,前来接替他手头差使的是个白净腼腆的书生,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历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感叹一番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和新来的书生也有个交接的过程,所以直到中午用膳时刘吏目还没有忙完。 沈心悠照例挽了个篮子到了衙门,里面装着她今日烙的几张葱花肉饼再并上一大碗白米粥,往日她逢人便笑一脸的亲切随和,这里的人也愿意和她打交道,更何况据说她还有总兵那里的交情,交好一些总没坏处。 可今日……沈心悠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一路走来,那些仆妇小厮虽然也是在与她打着招呼,但看着亲热实际上却带着一股子疏离,更别说一背过身似乎就在嚼什么舌头,她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加快了步伐往刘吏目办差的那间小抱厦而去。 这间小抱厦地方本就不大,只有一扇小窗户向阳开着,夏日里便更显得闷热了,原本很是清静的地方,今儿个却听见里面传出了一阵对话。 沈心悠心中一凛,刻意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了过去,紧贴在墙根细细地听着。 刘吏目已经将手中正在做着的差使与那书生都说了一番,眼下又将各处存放的物件一一指给他看,“那方是历年来各部落上邀的税目清单,还有那方是各县的税务以及借贷帐目……你都要记仔细了,自己再熟识一番,若是大人问及也不会手忙脚乱……” “是,”书生一一应是,又对刘吏目鞠了一躬,“学生会用心学着做事,今日有劳吏目大人了。” 刘吏目呵呵笑了笑,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有几分苦涩的自嘲,“往后你就是这衙门里的吏目,我不过是个守粮官,咱们要隔着老远了!” “啪”地一声闷响,沈心悠挽在手中的篮子应声而落,也惊醒了抱厦里正在说话的俩人。 书生奔出来一看,见是个陌生的妇人不由有些惊讶。 刘吏目也缓步而出,见着来人强扯了一抹笑容,转身对书生解释道:“这是内子。” 书生这才醒悟过来,又见着时辰不早了便识趣地自个儿先去用膳,将这里留给了他们夫妻俩人。 刘吏目走上前来收拾掉落在地的篮子,幸好那瓷瓮厚实,虽然是摔裂了纹,但好在没有坏掉,里面的白米粥也在,闻着那香味四溢的烙饼他抬头一笑,“还是娘子手艺好,我这肚子都饿了!” 沈心悠面色一沉咬了咬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刘吏目,转身自个儿先进了抱厦。 刘吏目收拾好了篮子这才慢吞吞地跟了进去,一瞧,妻子已经自个儿端坐在了椅子上,柳眉一竖,原本俏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似乎有说不出的怨气。 刘吏目在心里叹了一声,娶了个年轻娇美的妻子他原本还以为是天大的运气,实际上却……旁的也不多说了,自个儿将桌上的杂物收拾了一通,这才摆上碗筷开始默默地用膳。 沈心悠已是满腔的怨气,抬头见着丈夫正不紧不慢地将烙饼撕碎浸在白粥里,单单把自己晾在一旁,心里更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嗖嗖地往上蹿着。 怪不得那些人看她的眼光与往日不同,背地里指不定在怎么嘲笑和奚落她呢?! 可凭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舍弃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嫁给了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他,一出嫁便做了人家的后母,操持家务教养继女,可看看她自个儿的丈夫是什么模样,三十多岁的人,懦弱又无能,捧着个吏目的差使,难道当真就这样做上一辈子? 她也想像别的夫人一样,出门有上好的朱轮华盖车坐着,侍候的仆佣排成队,华服美饰,珍馐佳肴,可这个男人能给她这一切吗?不能! 沈心悠此刻心里充满了悔恨,她怎么当初就答应了表姑母嫁给了这个丧偶的刘吏目? 是,他是在总兵衙门里做事,所以这给了她许多的便利。 当知道裴衍要被调来甘肃后她着实是欢喜雀跃了好一阵,她以为这是他们的缘分没有断绝,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可在这里两年了,她与裴衍见面的机会才只有一遭,还是匆匆而过,他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不,或许是她眼下的妇人打扮让他不记得了。 从前在梁城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嫁了这样的丈夫什么家事都要她自个儿操持,若不是去年央着他请了个老婆子帮衬着家务,不知道现在她已经老成了什么模样。 这样的日子她过得极其不甘,将懦弱无能的丈夫与英勇威武的裴衍一比,孰好孰差一目了然,她心里更是怨愤难当! 好,就算裴衍不顾忌着从前的情分,不想再和作为妇人的她有什么牵连,她也能够理解,可她能不能凭借着这样的关系让丈夫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让自己的生活也能过得更好一些呢? 沈心悠以为她能,可结果证明一切比她想像得更糟。 是了,这都是从昨日季重莲到来之后发生的事。 她原以为这个女人会带着孩子在上京城里享清福,没想到还能巴巴地跑到甘肃来,这却是她没有料到的。 难不成就是这个女人使了坏,这才让自己的丈夫调任了? 想到这里,沈心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刘吏目跟前,冷声道:“吃,你就知道吃?眼下自己的饭碗都快保不住了,将来你让咱们几个跟着你吃什么?!” 刘吏目抬头看了沈心悠一眼,无奈地摇头道:“这是大人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调到粮仓也有事情做,好歹我是拿着朝廷的饷银,亏不了你们母女!” “谁和你闺女是母女,你那女儿我是打不起惹不起,能有多远躲多远!” 沈心悠嗤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顿,转头道:“你说什么?是大人的决定?大人什么时候回府的?” 刘吏目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然,“听说是昨儿个夜里回的。” 沈心悠神色一黯,裴衍昨儿个夜里才回,怎么一大早便决定了自己丈夫的去留,一个小小的吏目应该还不在他的眼里,看吧,果然是季重莲在其中使了坏。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沈心悠依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说从前大人还夸过你帐目做得好,怎么不声不响就换掉了你,你也不打听打听出了什么岔子?” “我哪有那些关系去打听?再说了大人的决定咱们做下属的就要服从,而不是质疑。”刘吏目一脸无奈,转头看着妻子眼珠子转动着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心下立时一凛,沉声告诫道:“从前你与我说的那些休要再提,你也莫想着去大人那里说情,府里的仆妇胡编乱造,你也跟着在一旁起哄,从前大人没有管束,并不代表他如今还能增只眼闭只眼,更何况夫人也来了,指不定这就是大人给咱们的一个告诫!” 他平日里本就规规矩矩做事也没出过什么错处,说来说去这无妄之灾都是自己的妻子给带来的,可刘吏目能说什么呢,当时被美色迷晕了眼,如今娶都娶了,好果子坏果子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去。 心中的想法骤然被人给戳穿,沈心悠面上一慌,却还是强作镇定道:“谁说我要去找大人说情的,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 刘吏目劝了几句,见沈心悠也不收敛,顿时心头也来了火气,袖子一甩,“我用完膳了,你快收拾了离开,我这边交待妥当了自会返家,明日就在粮仓那里当差,要送饭打那送去,今后你也别在衙门这里瞎转悠!” 沈心悠咬了咬牙,提了篮子气冲冲地便走了。 往日她在衙门这里送了饭后都要往隔着道墙的后院去转悠一会儿,与仆妇闲嗑牙,或是看看能不能见着裴衍的面,怎么说也是自己从前喜欢过的男人,又是那样的威武挺拔一表人才,怎么着也比对着家里那个糟心的强! 即使裴衍不再会注意到她,她也能做做这样的美梦,若当初他能将她给收了房,一切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到了小角门时沈心悠脚步一顿,守门的婆子又笑着招呼了她一声,她心思转了转,早已经将丈夫的告诫抛在了脑后,转身便向那角门而去,不管怎么样她就是想要求一个明白。 为什么她都已经远远地避到了甘肃来,季重莲还是不肯放过她? 沈心悠与这里的仆妇交好,一打听才知道裴衍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对他还存着几分爱慕,也知道眼下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冷冷的目光一瞥便能让人不寒而栗,她对裴衍的那一切美好的幻想也只是存在于她过往的梦境中,而现实却是冰冷而残酷的。 今日她真正想见的人是季重莲。 裴衍住的地方是三层的高楼,这里除了是他聚集部下开会议事的地方,便是他休息的居所,宽大的演武场也是他平日里没事时练武的场所,从前这里管制得较松,所以连她都能进出,可今儿个一踏进这里沈心悠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连大门都没有迈进便被人给拦了下来。 “刘太太,请问你有何事?” 守门的侍卫拦下了沈心悠,话语间对她还算客气。 “这个……”沈心悠一怔,随即有些忐忑地问道:“怎么今日不能进去了?我还想找田婆子问点事呢……” “什么事我可以替刘太太转达,或是等田婆子下了差后你们再说。”侍卫耐着性子对沈心悠道:“咱们夫人喜静,大人特意吩咐过今后闲杂人等不能在这里随意乱走,若是被逮住了我可是要吃挂落的。” 沈心悠面色一黯咬了咬唇,若是就这样走了,连季重莲的面都没有见着她岂能甘心? 忍痛扯下了耳上的银环,沈心悠一把塞进了侍卫的手里,恳求道:“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侍卫很为难,不是他不想收,只是他真不敢随意放人进去,而且这人还是刘吏目的太太。 刘吏目看着老实巴交的却娶了年轻漂亮的太太,也不知道因为怎么得罪了大人被调去了守粮仓,如今与他们一家人沾上边指不定饭碗都要没了,他还怎么敢接受刘太太的贿赂? 沈心悠苦苦哀求那侍卫都不为所动,她只觉得嗓子眼都冒了烟一肚子的怨愤没处发去,恰巧见到了桂英从不远处路过,连忙唤了一声,“桂英姐,我想见见夫人,劳您给传个话!” 侍卫脸色一变随即怒瞪向沈心悠,明显觉得自己被耍了,看吧这女人哪里是来找什么田婆子,分明是想要求见夫人给她家男人求情的,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心软放了她进去,不然真是遗祸无穷。 桂英脚步一顿转身见着是沈心悠不禁拧了拧眉,这个女人在梁城的所作所为她当然是知道的,从前便有所不耻,如今怎么还看得上眼? 冷冷地睨了一眼沈心悠,桂英抬脚便要走。 沈心悠急了,高声道:“桂英姐,怎么说咱们从前在梁城也是旧识,夫人慈悲,您就帮我传个话,我只想见夫人一面,见了立刻就走,再不多做纠缠!” 沈心悠这一说,原本还埋首在各处的人或多或少都向这边打望了过来,桂英心下一沉。 若由得沈心悠在这里胡乱说道,万一坏了夫人的名声怎么办,这事她真不好做主,还是去回了夫人的话再说。 想到这里,桂英搁下句话,“你在这等着,待我去禀报了夫人再说。”转身便往楼上而去。 沈心悠心中一喜,只要季重莲肯见她,怎么样都好。 一旁的侍卫被沈心悠摆了一道,不由讥讽道:“刘太太果真是认识咱们夫人的,那就好好求求,看夫人能不能在大人面前求个情,想办法将你们家老刘给留下!”说着已是笑了起来,那声音极致刺耳。 沈心悠沉着脸站到了一边,眼下不是和这些人计较的时候,索性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那厢桂英传话到了季重莲跟前,她只是淡淡一笑,轻抿了口茶水,“她想见我?” “是,夫人,奴婢看她那模样,只怕是因为刘吏目的事心有不服。” 桂英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刘吏目的事情他们今早就知道了,其实调到哪里不都好,只要不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晃着,大人与夫人宽宏不计较从前的恩仇,沈心悠反倒不知道收敛,还借着从前说事,若是真让人抖了出来她从前是怎么想害夫人的,只怕这甘肃更没有他们夫妻容身的地方。 “刘吏目怎么了?是缺了差使还是短了饷银?” 刘吏目这次的调任也只是当差的地方不同,算是平调,既没有升也没有贬,连每个月的饷银都分毫不少,唯一不便的只怕就是沈心悠不能天天在总兵府衙门前晃悠着,再升起她那令人龌龊的心思吧! 季重莲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卷着袖口上的兰花边,“既然都没有,她闹腾个什么劲?!” 瑛虹在一旁听着已经意愤地撸起了袖子,“夫人,有人这般不识好歹,婢子去帮您打发了,省得她还在一旁得瑟!” “不用!” 季重莲笑了笑,目光转向了桂英,“你去回了她,人我是不会见的。” 沈心悠算哪根葱哪根蒜,既然不是在一个相同的高度,她见她作甚? 季重莲第一次觉得这封建等级制度还是有一定的好处,她一个二品夫人有事没事犯得着和一个吏目太太计较吗?没得自失了身份。 若是沈心悠从前不是那么可恨,如今又不是那么死缠着不放,或许她还会念着些旧情。 但眼下,门都没有! “是。” 桂英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去,季重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替我带句话给她!” 桂英立马又转了过来,好奇道:“夫人想要对她说什么?” “说我恭喜她嫁得良婿,今后就好好做她的刘太太,人要知足,莫要心比天高!” 季重莲笑着站起了身来,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裙裾,扶着瑛虹的手转身便去了隔壁的房里,她已经听见霜姐儿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也不知道那几个孩子在玩闹些什么,秋光正好,她无谓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惹得自个儿心烦。 桂英低声地笑了笑,夫人这话倒是说得好,与沈心悠当真贴切得很! 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不是那样的人,却肖想那样的命,到底是她贪心了。 一个小小吏目之妻如何能比得上他们夫人,若再纠缠不休,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题外话------ 月底最后两天,还有余票的姑娘们撒些吧,谢谢! 推荐好友醉声梦死宅斗文《庶妃狠角色》 简介:人不死一次,永远不知道上辈子活的有多蠢,有多贱! 她的温柔善良,最后变成杀害自己的利器,浴火重生,换了身份,却埋藏不了心底的怨恨。 携恨归来,沉着谋略,誓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当陷害,栽赃,算计接踵而来,她沉着面对,一一化解。 出狼窝,进虎穴,辣手摧花,宛如地狱幽魂取命。 斗魑魅,战魍魉,浴血奋战,尔虞我诈不死不休。 巧计送尔等上黄泉! 【男主身心干净+女强一对一+宅斗爽文+专虐渣渣】 第【268】章 瑛虹发威,狼狈而逃 沈心悠焦急地在一旁等待着,见着桂英去而复返赶忙迎了上去,急切道:“可是夫人愿意见我了?” 桂英摇了摇头,又将季重莲的话复述了一番,末了才道:“夫人不记过往对你多有忍让,刘太太也该好自为之才是。”说完也没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一旁的侍卫早已经对沈心悠嗤之以鼻,桂英这番话也在意料之中,遂挥着手赶人,“刘太太也别在这里杵着,来往这么多人看着了也不好,你还是该上哪上哪去吧,指不定刘吏目还在等着你帮他收拾东西回家呢!” 沈心悠瞪了那侍卫一眼,双拳紧握在袖中,目光极其不甘地向高楼上望去,远远地似乎还能见到那一截靓蓝色的袖摆在窗口招摇着,和着孩子们嬉笑玩乐的笑声,犹如一把利箭直直地戳进了她的心口! 凭什么季重莲能够活得这般恣意潇洒尊贵优雅,而她却要被踩入泥底任人唾弃,她心里好不甘啊! 沈心悠咬得唇角都泛起了血丝,可没有人同情她,再加上侍卫的推攘和叫嚣,即使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也不得不迈动了步伐缓缓离去。 她失魂落魄地穿过了角门,没走几步便停下了步伐。 是啊,她为什么要这样离开,为什么? 她要的就是一个明白,既然季重莲不肯见她,那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出来,她不怕丢人,瓷器对上瓦缸,该怕的人是季重莲才对! 想到这里,沈心悠咬咬牙又往回走去,哪里知道到了角门口便被守门的婆子给拦下了,不同于刚才对她的热络,这婆子的口气也变得轻慢了起来,“我说刘太太,既然都已经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省得夫人到时候怪罪下来,还是我老婆子的不是了。” 留言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刚才刘太太求见夫人被拒的事情片刻间便传了开去,听说夫人甚是和气待下人也宽厚,也不知道是刘太太怎么得罪了夫人,他们可不想掺和进去。 “你……!” 沈心悠正有一肚子的火憋着,此刻见着守门的婆子也敢同她拿乔,顿时脸都气绿了。 “我什么我?!” 婆子也来了劲,插腰道:“刘太太,我老婆子奉劝你一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就纠缠不休,刘吏目调任了那是上头说了算,难不成你一个女人还能改变大人的决定?”真正是让人笑掉大牙! 亏得这刘太太从前还到处吹嘘她与大人有什么交情,如今夫人一到任上她便漏了原形,敢情从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卢妈妈说得对!”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卢婆子与沈心悠俱是一震,纷纷转头望了过来。 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粉黄衣衫的女子,面若桃腮,红唇娇颜,一双明眸晶晶亮亮,即使这已是深秋却让人能够感觉到一股蓬勃的朝气,不远的距离她却脚步生风,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这一声“卢妈妈”将守角门的卢婆子叫了个心花怒放,连忙躬声道:“瑛虹姑娘大驾,真是有失远迎!” 这可是夫人跟前当红的几个丫环得罪不起,没见着夫人前前后后都仰仗得紧,连两个姐儿都是她们贴身照顾着,足见夫人对她们的信任,这样的人卢婆子可是要上赶着巴结的。 沈心悠沉默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她却是没有见过的,不过这突然出现的面孔指不定就是跟着季重莲一块来的,再看看卢婆子前倨后恭的态度,那身份就更不言而喻了。 瑛虹也在打量着沈心悠。 桂英打发了沈心悠后上来回话,她便借故下了楼来,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穿着打扮稍显朴素了些,不过的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到了甘肃也能找到这里来,确实是个不安分的。 瑛虹不由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越发地瞧不上眼。 沈心悠的事情后来她们几个也从桂英的口中听说了一些,这等忘恩负义的女人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若是让她遇到了,真想好好地抽几个大嘴丫子! “怎么着,刘太太还不想走?” 瑛虹踱过到沈心悠跟前,围着她转了两圈。 “我要见夫人,”沈心悠咬了咬牙,眼前这个叫瑛虹的丫环气势都如此之足,不免让她感到几分心虚,却还强撑着面色道:“夫人不敢见我,莫不是心里当真有鬼,这才……” “啪!” 沈心悠话还没说完瑛虹便一巴掌扇了过去,她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一手捂着发痛的脸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你竟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连父母都没打过她,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环,竟然敢打她?! 沈心悠顿时觉得火大,更不用说嘴角那里火辣辣的感觉,一说话便是一阵抽疼,还伴有丝丝的涩味混进嘴里,只怕已是见了血,她不由对瑛虹怒目而视。 “打的就是你!” 瑛虹轻蔑地睨了沈心悠一眼,背过身去吃痛地甩了甩手,这一巴掌她可是卯足了劲,沈心悠这脸不肿才怪,想着心中不免有几分快意,又上前插腰居高临下地啐了她一口,“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颠倒黑白,刘太太你可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当初你爹遇害若不是咱们大人救了你一命,你焉还能活着?没想到大人领了你回府好心地让你管着庶务你便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后竟然还敢伙同他人暗害主母,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真是该天打雷劈!” “若是遇到别的家主只怕早便报了官将你给抓了起来,大人与夫人却不计前嫌地送你来甘肃投奔你表姑母……如今你竟然还敢血口喷人,往咱们夫人身上泼脏水,真是老天没眼,才让大人救下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瑛虹越说越来劲,忍不住便将自己心中的不快给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好看的小说) 卢婆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是没想到这中间竟然是这般曲折,看来刘太太曾经说她与大人有旧倒是真的,不过这份关系可不那么让人羡慕,竟然是这等忘恩负义之辈,眼下刘吏目有了这等遭遇,只怕就是被这个女人给连累的。 想着想着,卢婆子看向沈心悠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鄙视。 这样的女人若是安分地窝在家里还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脸出来到处走动,大人与夫人没有处置了他们夫妻便已是手下留情了。 角门处走动的人原本不动,可瑛虹这嗓门实在是太大了,不知不觉间便聚集了一帮人过来看热闹,围着沈心悠指指点点,她羞愤难当,再也不敢多留慌忙地掩面而逃。 瑛虹这才得意地拍了拍手掌,转身看着身后已经围了一堆人在那里窃窃私语,顿时心中一阵懊恼,她是说得痛快了,可这嘴也太溜了,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 瑛虹不愿意往下想去,遂挥手道:“好了,都散了吧!” 卢婆子殷勤地将瑛虹送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瑛虹姑娘说得太好了,不说咱们还不知道刘太太竟然是只白眼狼,枉自从前大人和夫人还对她这般好,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越说越来劲。 瑛虹赶忙伸手止住,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事咱们说过就算了,刚才人多眼杂我也没记住,回头卢妈妈也给他们说说,没事别乱嚼舌根,夫人最不待见这种人了,可记住了!”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卢婆子手中,她推辞了一阵这才笑着接了过来,目送着瑛虹远去。 瑛虹绕过了角门,走在了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心里突然便矛盾了起来。 是,她是好好地骂了沈心悠一通,谁叫这个女人不识好歹还想往夫人身上泼脏水,可她话是说得痛快了,那些人传来传去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她?看来她还是先去夫人那里讨个罚吧! 琉璃常说主动交待了,可比后面被人揭传给来得好,指不定夫人还会重新发落呢! 打定了主意后瑛虹便加快了步伐,谁知道刚刚转过一丛绿枝,便有一截红色的袍角挡在了眼前,紧接着闪出一个人影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瑛虹的目光向上看去,顿时便低下了头,恭敬地福身一礼,口中道:“见过毕大人!”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还是这般突然出现吓人一跳? 瑛虹抚了抚胸口,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来扫了一眼,正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又赶忙垂下了目光,不由在心中腹诽。 你说这毕大人没事长那么美干什么,真正是男女莫辨,让身为女子的她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毕焰正一脸好笑地看向眼前低垂着目光的女子,身材高佻,模样俏丽,特别是那性子够火辣,他怎么没有发现季重莲身边还有这样好玩的女子? 刚才瑛虹在那里一股作气大骂沈心悠时他也正巧路过,随即跃上了不远处的大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若不是刚才那里围了一堆的人,只怕他都要上前将这小丫头给提了过来。 此后一路跟随又见着她各种多变的神情,心下更是生出了兴趣。 “刚才你骂刘太太那一通……可是真的?” 毕焰慢慢踱步上前,在距离瑛虹三步远时停下了脚步,双臂环胸一脸兴味的模样。 瑛虹咽了咽唾沫,暗骂自己嘴贱,怎么好巧不巧竟然还被毕大人给听了去? 可说出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若是她反口了,那岂不是落了夫人的威名? 想到这里,瑛虹只得梗着脖子道:“这事在梁城的府里好多人都知道,毕大人若不信只管去打听,婢子才没有信口雌黄……”说罢绕过毕焰就想离去。 就在俩人正要擦身而过时,毕焰身子一侧,轻飘飘地唤了一句,“站住!” “啊?” 瑛虹一怔,猛地收住脚步,身体却因为惯性而向前倒去,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狠狠地摔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瑛虹已经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而在下一刻,却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腰而过,稳稳地将她揽在了怀里,她的鼻尖险险地与青石地面擦过,若是再挨近一点只怕就要脱一层皮了。 瑛虹心中暗自道了声万幸,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与比焰身体贴近时,整个人立马便僵成了一尊雕塑。 “没想到你为人泼辣,走路却这般冒失!” 毕焰低笑了两声,手上的力道一松,整个人退后了几步隔开了俩人之间的距离。 “我……” 瑛虹咬了咬唇,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脸颊已经火烫了起来,掌心也渐渐变得湿潮。 刚才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贴得那样近,近得甚至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上,有一种痒痒的酥麻的感觉。 隔得近了她才看清,毕大人的眼睫毛很长,又黑又漂亮,鼻子又挺又俏,唇形很美到唇角微微自然地上挑,让他随时看起来都像在笑着,明明是那么美的一张脸,那搂住她腰的手臂却那么有力,透着一种男性的阳刚。 为什么想着想着她便觉得身上躁热了起来,艰难地有些移不开步伐。 她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再怎么说她从前也喜欢过舅少爷季崇宇。 那段感情虽然逝去了,可在她心里留下的只有祝愿,再说敏福郡主身份尊贵,为人也好,她是没有理由妒嫉怨恨的,她有的只是羡慕和祝福。 但眼前这种感觉好奇怪,她只觉得一颗心扑通地跳个不停,就像要蹦从了胸腔一般,甚至连对方的脸都不敢再去看。 有汗水顺着额头滴了起来,落在她的眼睫上,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随着耳中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连天地都旋转了起来,瑛虹只记得脑中最后的影子是毕大人向她扑了过来,再下一刻,她整个人已是彻底地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这丫头……” 看着怀中已然晕倒的瑛虹,毕焰十分地无奈,他不过是找她说了会话怎么就晕了,明明前一刻还是好好的?难不成是日头太大,中暑了? 毕焰不解地抬头望天,虽然有太阳,不过眼下可已是秋天了。 怎么办? 总不能扔了这个丫头在这里不管,回头季重莲知道了只怕也得和他一顿理论。 抱她回去? 好像也不好,若是被人看见了,这丫头的清誉岂不是全毁了? 想到这些,毕焰也开始发起了愁。 ------题外话------ 最后一天了,有票票的姑娘们别浪费了,投起投起! 第【269】章 姻缘随天,欢喜由人 沈心悠忘恩负义妄图加害季重莲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总兵府衙门,结果是他们夫妻灰溜溜地走人,沿途还不时被人扔臭鸡蛋和烂菜叶,那模样是狼狈到了极点,至于声名也算是跌进了谷底。(.) 季重莲本来没有这样的打算,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局,更没料到那个始作俑者眼下竟已是昏睡不醒了。 瑛虹最终还是被毕焰给偷偷送了回来,不过那时已将近黄昏,天色昏暗让人不好分辨,但到了高楼上,众人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免吃惊了一场。 季重莲轻轻拨动着眼前浮着茶叶碎末的粉蓝瓷蛊,若有所思地道:“这俩人竟然走到了一起,倒真是稀奇……” 她可没忘记毕焰的一番小心叮咛,似乎对瑛虹这丫头很是上心一般,还特意解释了瑛虹不是故意说破他们在梁城的种种,实在是沈心悠太过惹人怨怒,如此种种,倒真是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琉璃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道:“只怕是偶然遇上了,不过瑛虹也是晕得蹊跷……夫人不会为这事责罚她吧?” 季重莲乐了,“敢情这丫头就是怕我罚她,索性就晕了过去?” “这个……”琉璃倒真不好接话了,只能勉强扯了扯唇角,试探道:“夫人不会真罚她吧?想必她也是气不过,您知道瑛虹的性子……” “得了,就罚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再饿她两顿饭,自个儿也该清醒清醒了!” 季重莲这样一说,琉璃心中只是一喜,这样的惩罚可不算重,但也算是给瑛虹提个醒了,这丫头脾气就是爆了些,经常管不住自己的嘴。 倒是毕大人……平日里虽然看着是副嬉笑的模样,可她们却不敢近身,人看着是漂亮,可那气势也不简单,指不定瑛虹就是被他给吓晕的也不一定。 “可见着霜姐儿他们了?” 季重莲踱步到窗边,楼下很是清静,月亮的清辉渐渐浸染开来。 琉璃道:“大人回府后带霜姐儿去看她的小马驹,筝姐儿与木家两位少爷也跟着一起去了,只怕还要一会儿的功夫才能回呢。” “这丫头……”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问道:“安叶与红英可在他们身边?” 琉璃笑着答道:“红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安叶抱着筝姐儿,夫人尽可放心!” 夜里哄了霜姐儿与筝姐儿入睡,裴衍又洗浴一番后这才回房,屋中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虽然光线不亮,却让人感觉到温暖,哪里像他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孤枕难眠。 “回来了!” 木门被人从外推开,季重莲已是笑着迎了上去,接过裴衍的外袍,顺道给他理了理有些湿润的发尾。 “还没睡呢?” 裴衍笑着握了季重莲的手,“霜姐儿可喜欢那头小马驹了,筝姐儿还央着我离开时给元哥儿也捎上一匹,我都答应了,回头你们离去时带上几匹小马,今后筝姐儿想骑了也省事。”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倚在裴衍的肩头,双手环过了他精壮的腰安心地靠着。 半晌后,才低声道:“今儿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裴衍怔了怔,随即缓缓点头,“听说了,不过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 季重莲叹了一声,“听说刘吏目是个老实人,你也别让他太难做了,如今这般……都怪瑛虹嘴快,我已是罚了她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裴衍不要追究瑛虹的过失,她到底是护短的,比起沈心悠来她肯定是要护着自己的人。 裴衍哪能听不出季重莲话中的意思,无声地笑了笑,双手用力将她又箍紧了些,“眼下既然这般了,我索性将刘吏目再调远些,让他们夫妻远离这些是非纠葛岂不更好?” 季重莲抿唇一笑,还是裴衍最懂她的心。 而事情最后的结果是刘吏目被调往了甘肃最偏远的一个县城,从那里走到首府兰州要翻过好几座大山,连马车都通不了,只能徒步而行,来回一次至少都需要大半个月的功夫。 沈心悠作为家眷自然也要随行在左右,自此以后季重莲再也没有见过她。 关于瑛虹与浣紫的终身大事季重莲也与裴衍商量过,让他看看身边的人有没有适龄的不错的青年,让她可以参考一番,但最后怎么样还是要问过这两个丫头的意见。 只是瑛虹最近神秘得紧,虽然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可那少女怀春的模样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季重莲估摸着这是好事近了,其实她并不反对自由恋爱,这总比盲婚哑嫁来得好,再说甘肃的民风又比较开放,没有上京城里那般束手束脚。 虽然是这样,但她却又怕瑛虹这丫头拿捏不准反被人骗了,这一天才特意唤了她到跟前说话。[.超多好看小说] 瑛虹起初还像平常一般,只是见季重莲一脸慎重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也不由收敛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叫婢子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瑛虹,”季重莲一脸认真地看向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我还记得你当初来到咱们府里时的模样,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当时浣紫与琉璃都是签的死契,唯有瑛虹签了五年的生契,听说她父母等着她出府后回去嫁人,可后来她又自主将生契改作了死契,这一呆又是许多年的光景。 忆往昔,瑛虹也渐渐红了眼,“夫人,婢子能在您身边侍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婢子脾气不好,性子也毛躁,若不是夫人宽容,只怕眼下已经……” 瑛虹垂下了目光,细数她犯过的错真是数不胜数,她都觉着汗颜,夫人得有多好的耐心才没将她扫地出门,或是施以严惩,想想连她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 “好了,过去的就不多说了,”季重莲笑着摆了摆手,看向瑛虹的目光蕴着几许深意,“说说如今吧,你们几个跟了我有几年了,除了琉璃打定了主意不嫁人,你与浣紫我都会与你们找个好婆家,眼下你可是有中意的了?” “夫人,婢子……” 瑛虹的脸噌地一下便红了个通透,整个人也有些扭捏了起来,只咬着唇害羞地垂了目光。 “我也将浣紫招来问过,连她都不知道你最近的动向,”季重莲说到这里面色一敛,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我把你当妹妹,就是不想你走错了路,若是真地遇到了良人还好,若是有其他人诓了你,我也定不会饶了他!” 季重莲话语铿锵掷地有声,震得瑛虹唰地一下抬起了头来,有些结巴道:“夫人……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说呢?”季重莲没看气地看了瑛虹一眼,“就你那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傻子才看不出来!” “婢子……” 瑛虹赶忙捂紧了脸,一脸羞涩的模样,想了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跪在了季重莲跟前,“夫人,婢子的确是心里有人了,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夫人说……” 季重莲点了点头,一手端过粉彩莲叶纹的瓷蛊抿了一口,“你且说说,我帮你斟酌一番。” 瑛虹有些忐忑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才小声道:“婢子心里的人是……是毕大人!” “咔”的一声,季重莲手中的瓷蛊顿在了桌上,茶水溢了出来,琉璃赶忙拿了抹布来擦,却也是一脸惊诧,这的确是个震撼的消息,没想到这俩人真地不声不响地就互定终生了。 季重莲沉下了脸色,也顾不得抖抖被沾湿的袖口,语气甚是严厉,“毕大人家虽然是商贾出身,可他如今也是朝廷在职的官员,以他的身份怎么能娶你做正房?”就算毕焰同意,毕家的人也不会答应。 季重莲原本是想让浣紫与琉璃嫁个平常人家,做正室怎么也比做妾强啊!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毕焰竟然会与瑛虹……他那样的人品与样貌什么女人找不到,偏偏找了瑛虹,莫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她更是火大,若是毕焰敢玩弄瑛虹的感情,看她怎么不饶他! “婢子自然是知道的。” 相对于季重莲的激动,此刻的瑛虹倒是缓缓平静了下来,想着那个男人更是一脸的爱慕与崇拜,连眼神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毕大人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婢子都知道,他的样貌更是婢子见过最俊美的人,每次面对着他时都会让人觉得自惭形秽,可是婢子却也忘不了他……” “夫人,婢子是真心爱慕毕大人,请夫人成全!” 瑛虹重重地给季重莲磕了个头,双手伏在地上没有起身,就这样等着她的回答。 在这一刻她突然变得勇敢了起来,那个她原以为遥不可及的男人,就像天边的星辰一样永远让人仰望和追逐的男人,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给予她承诺,无可否认的,在那一刻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只要能呆在他身边,什么样的身份她又怎么会介意? 再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奴婢,能够被他所喜那已是一种天大的奢侈。 季重莲默了默,缓声道:“这事……他怎么说?” “毕大人说他会去向大人提这事……纳了婢子为妾!” 瑛虹说这话是亦是一脸地羞怯,不难看出那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至少这是你情我愿之事,没有谁逼迫了谁! 季重莲叹了一声,“你当真愿意给他做妾?” 毕焰的人品样貌摆在那里,确实,凭瑛虹的身份地位能给他做妾在外人看来也是天大的幸运了。 “婢子愿意!” 瑛虹激动地双眼泛红,“求夫人成全!” “罢了,”季重莲摆了摆手,“这事等着他与大人谈了之后再作定夺,怎么样我也不能让你吃了亏去!” 许是瑛虹给毕焰传了口讯,当天他便向裴衍提了这事。 裴衍也是一脸惊讶,回头和季重莲商量这事,夫妻俩琢磨了一宿,季重莲自然是提出了种种毕焰需要达到的要求,其中一项就是除了瑛虹这个妾室之外再不能纳其他妾室姨娘。 没想到毕焰听了之后一口便答应了,女人对他来说多了也是烦躁,他又到哪里再寻一个像瑛虹这么对他脾胃的女子? 至此,毕焰与瑛虹的事情算是说定了,等着他向家里去了信后,年后便要纳了瑛虹。 只怕这信一回去,毕家便要开始张罗着为他娶正妻了,就算成了亲后能够陪他远戍甘肃的也只能是妾室,想到这一点季重莲心中稍安。 正妻与妾室不在一处,至少瑛虹的日子不会那么为难。 再说浣紫那厢,季重莲最后从那一大堆后选人里挑了裴衍的亲卫队长杨凡,杨凡从样貌到人品都不差,也让浣紫瞧了一次,她也极是满意。 浣紫为人沉稳,若不是真心地认同想来也不会点这个头,她也知道季重莲是不会勉强她的,一切都随他们自个儿的意。 其实浣紫会记得杨凡,也是他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晃悠着,却又不敢直面和她对话,这样的情景发生了几回,她才知道了他到底是谁。 而季重莲之所以为浣紫选择了杨凡,也是听说那一次裴衍回上京城时这小子偶然见了浣紫一面,对她温婉的模样记忆犹新,一心想讨个这样的媳妇,如今一听裴衍提起立马便抢先挤了上来。 这样的喜欢就算能够持续上几年,那对浣紫也是好的,爱情到了最后终会转化成亲情,谁家夫妻不是这样过来的。 还好杨凡家世简单,家里只有他与兄长,兄长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娶妻后已是分出去单过了,小俩口成亲后也不可能住在乡下,就在总兵衙门附近赁了个小院子。 浣紫成亲后还会继续在季重莲跟前当差,而杨凡的差使也不会落下,直到季重莲离开甘肃时或许才会有一些调整。 瑛虹与浣紫的亲事定了,季重莲也彻底放下心来。 而琉璃也在某一天自梳了妇人发髻,以示她不嫁的决心,季重莲虽然很无奈却也知道多劝无意,便也由得她了。 跟在自己身边,不管将来如何她们也能做个伴。 第【270】章 长空离去,重莲返京 这个年节注定是要在甘肃度过了。(.) 虽然确认了裴衍身体无碍,但若急着赶回上京城又会遇上隆冬,到时候天降大雪路面结冰,被困在途中更是寸步难行,所以为了出行的安全,季重莲还是决定开春再启程。 再说木长空也要跟随霍达前往南疆,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相聚的最后一个除夕。 令季重莲感到意外的竟然是红英也要跟随木长空一同离去。 也许是红英没有孩子,在照顾木家兄弟的时候她倾注了过多的感情,真要面对分离她也有许多不舍,思来想去之下便决定与木长空一同前往南疆。 相比起木原野,远赴南疆的木长空想必更需要她的照顾。 有红英随行,季重莲也稍微能放下心来,只是那边的日子无法想像,真怕苦了他俩。 南疆大王脾气又多变,呆在那样的人身边可是得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 季重莲原本还想带着木原野一同回上京城,照这小家伙与霜姐儿相熟的程度来说应该是不想分开才对,没想到她一提这意思,木原野立马便拒绝了,还笑嘻嘻地说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想轻易改变。 “当真想留在这里,不想与霜姐儿在一起么?” 季重莲一脸好奇地看向木原野,六岁大的孩子已经会隐藏自己心里的想法了,这不得不让人吃惊。 的确,木家兄弟太早熟了,虽然一个看着沉稳内敛,一个看着外向活跃,可这俩人的身体里到底是留着同样的血。 木原野看向季重莲,却是认真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想,所以我更要留在这里。” 也许上京城的生活会安宜许多,但他却情愿留在甘肃。 安宜的生活使人懈怠,他宁愿日子过得苦一些,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坚韧。 木长空选择了离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该是俩人共同背负的命运,为什么木长空要一个人承担? 义父说过将来会将裴家的暗卫交给他们兄弟俩,那么今后若是木长空不在了,这个重任便要肩负在他的身上,保护裴家的人,保护他最亲最爱的人便是他今后的宿命。 霜姐儿在一旁不解地摇头,很是不舍地拉紧了木原野的手,“木二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相较于木长空,霜姐儿的确更依赖也更喜欢木原野,俩人能玩到一起闹到一起,这才是朋友的感觉吧。 木原野笑着抚了抚霜姐儿的两个包包头,笑道:“等着霜儿长大了,我再去看你!”说着又转向了季重莲,俏皮道:“要不干娘得空了再来甘肃,您不在的时候义父可想您了,只是见了您的面他不好意思说罢了……” 木原野几句话便将气氛岔开了去,倒是闹得季重莲红了脸,嗔他一眼道:“就你这孩子皮得……好好和长空学学,将来稳重踏实些,省得你义父担心!” 木原野笑着挠了挠脑袋,又牵了霜姐儿出门玩去了。 筝姐儿过来抱住季重莲的腿,伸手向窗外指了指,悄声道:“娘,我刚才见着木大哥在外面。” “喔,是吗?” 季重莲凝神看去,只是窗外早已经没有了人,也不知道这孩子听了木原野这番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夜里夫妻俩睡在一处时,季重莲便将今日木原野说的话告诉了裴衍,他倒不是很意外,想来这样的决定是在意料之中。 裴衍揽了季重莲在怀中,一手轻轻抚着她圆润的肩头,低声道:“原野这孩子你看着平日里跳脱得紧,实则心思极为细腻,长空要走了,他心里难过,只怕也是叮嘱自己要更加努力……我想他们兄弟总有重逢的一日!” 季重莲咬了咬唇,忍住心中泛起的不舍和难过,侧头看了裴衍一眼,“长空走了之后,咱们就不能去探望他吗?” “能,怎么不能?” 裴衍低声笑了笑,“我与霍达约好了,到时候想要见长空就托他带个话,他手下的心腹也不少,到时候会留两个人在原野身边,一是教导他南疆的种种异术,还有一点就是方便两方联系,总不能将这份关系给断了。”话语顿了顿,又道:“只是原野不能去见长空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他们兄弟俩的情况泄露了出去,被那南疆大王知道了,只怕两方都有危险。” 季重莲点了点头,只要能再见到木长空,这她倒能想得通。 * 年夜饭摆在一楼宽敞的正厅里,两张大圆桌,各色的菜肴接连地摆了上来,热腾腾的香气便四溢开来。 男人们坐一桌,季重莲与孩子们另占了一桌,大家吃得很是热闹。 霍达也被邀请而来,他是第一次过除夕,在南疆他们不兴这个节日,但也被这样热闹的气氛给感染,酒席间与裴衍和毕焰都喝了不少的酒,言谈甚欢。 孩子们吃饱后便嚷着要去放烟花,季重莲让安叶与红英瞧着他们,又让杨凡调了好几个亲卫去守着,总不能让他们玩着玩着便闹出什么意外。 杨凡与浣紫先成了亲,只是瑛虹如今还待嫁,所以看着那小俩口眉来眼去恩爱的模样不免有几分羡慕。 季重莲看在眼里便笑着让瑛虹去毕焰那桌伺候酒水,裴衍已经在一旁教霍达划酒拳,毕焰相当于是落了单,此刻瑛虹过去俩人免不了又有一番悄悄话要说。 琉璃笑着站在季重莲身后,道:“夫人,咱们这次回京只怕瑛虹就跟不上了,您看浣紫她……” “这丫头有什么想法没,你可听她提过?” 季重莲举箸夹了一筷子青翠的西芹炒虾仁放进碗里,碧绿的西芹配上白嫩嫩的虾仁看起来便很是新鲜讨喜,吃进嘴里还有一种回味的清甜。 没想到这里的厨子手艺也不错,季重莲暗自点了点头,回头她可得好好打赏一番。 琉璃笑着为季重莲布菜,“瑛虹不在夫人身边伺候了,浣紫自然更不想离开,她一直估摸着想到夫人跟前讨个主意,就是忙得忘了,没功夫开这个口。” 季重莲停下了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想了想才道:“虽是解决了这两个丫头的亲事,但到底一下我身边去了两个,又都是得用的……瑛虹得在这里照顾毕焰,浣紫若是跟了我回去,总不能让他们夫妻两地分居?” 琉璃道:“那大人那里能将杨凡也调到上京城去吗?” 季重莲斟酌道:“这个也不好说,回头我再与他商量一番,若是杨凡这里的差使不太紧要,能有个替换的人,我倒真想将他们夫妻一起带到上京城里去。” 谭护卫长前段日子已经向她请辞,说是家中老母妻儿甚是挂念,早便想他回老家过日子了,只是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顶替的人,所以迟迟没放他离去。 眼下杨凡倒是个好人选,虽然年纪轻了些,但人看着稳重,再说夫妻能在一处当差,怎么样也能安几分心,就看裴衍这方能不能放人了。 俩人正说着话,窗外的烟花炸响了,姹紫嫣红地在空中竞相绽放,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霍达已经喝得微熏,扶着裴衍的手摇摇晃晃地步到了窗前。 毕焰却已是拉了瑛虹的手转从后门出了去,有情人自然是喜欢独处,没有人打扰的时光总是最美的。 烟花虽然美好,却只是刹那的芳华,留不住也抓不牢。 季重莲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扫向了裴衍那方。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恰巧这时他也转过了头来,俩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无言的温情缓缓流淌,她不由微微翘起了唇角。 有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她很庆幸她已经拥有。 * 年后霍达便带着木长空离去,他们一路向南正是春暖花开的地方,那里的气候也比这边要暖和。 实在是霍达这一次出行耽搁的日子也太久了,南疆那边已经有信来催,他再也不敢多做停留。 虽然在木家兄弟俩中霜姐儿更喜欢木原野,但想着一直疼爱她的木长空要离去了,恁是抱着他哭了好一通。 反倒是木原野一脸的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目光送他远行。 木长空,他唯一的哥哥,他的双生兄弟,也许下一次再见已不知道是何时,这张脸即使他想忘记,也会牢牢地记在心底。 因为惦记着元哥儿,季重莲决定二月初就启程,他们一家人相聚的日子也是不多了。 跟裴衍提过将杨凡调到上京城的事,他也很体谅季重莲带孩子的不易,如今已是缺了瑛虹,若是再少了浣紫定是更辛苦,遂让杨凡将手头上的事情交接了一番,准他随行入京。 离别的那一天,两个孩子都没少哭,与父亲才熟悉了一阵又要分离谁心里不难过呢。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也很是不忍,似乎他们一家人总在重复着分离相聚的戏码,要到了何时才能真正地相守在一起,她希望那一天能够提早到来。 裴衍手臂一挥,黑绒大氅扬了开来将季重莲紧紧地掩在了怀里,相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没想到转眼间便要分离,他心中除了有不舍,更多的是对未来执着的信念,与家人只有相聚再无分离,他相信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题外话------ 姑娘们,请假写结局了(3。3―3。9停更),到时候写完了会上传结局的,等我哈,么! 世子就是他(三) “哐当”一声,瓷盘落地的声音,碎瓷遍地开花,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小姐?” 连竹心都从屋外探了头进来,隔着屏风唤了一声 “没事,你看着点门!” 晓笙回了一句,听着木门“吱嘎”一声又合上了,她才飞快地收拾起掉落在眼前的瓷片碎渣 “不会……这么巧吧?” 锦韵的表情有些僵硬,强自扯了扯嘴角 “这个倒不知道了,木公子一直带着个银色面具,也没人知道他的样貌是如何” 晓笙摇了摇头,也许这真是她的一个错觉,现实中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锦韵面色一变,双手猛然抓在了裙摆上,晓笙没见过,可她见过! 他是那样的自信飞扬,风华绝代,她曾说过这张妖孽的面容若是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的俊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艳,说他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也一点不过分,但又不缺乏阳刚,所以,这样的男人往往是最致命的 “小姐,世子爷来了!” 门轻轻的开启,竹心像条滑溜的小鱼一般闪进了房里,面含激动地说道 “知道了” 晓笙点了点头,极快地将盖头蒙在了锦韵的头上,低声道:“小姐,待会奴婢与竹心就候在门外,有事情你就唤一声” 晓笙后面说的什么,锦韵根本没听清,她的视线落在头盖下方摇晃的金穗子上,只觉得内心有一种极度的空落和不安,就像走在钢丝上,一边是极深的悬崖,落下去粉身碎骨,另一边是无边的汪洋,挣扎起伏,求生不能 一个姓木,另一个也姓沐,此木难道真是彼沐? 她早知道,木子只是他的一个称号而已,作不得真,她也消晓笙预想的这一切不会发生 “世子爷!” 来人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晓笙与竹心行了礼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只是在离去时,晓笙的目光又一次凝在了沐子宣那熟悉的背影之上,再担忧地望了头顶盖头的锦韵一眼,终是摇了摇头,动作利索地退出门槛,将木门轻轻合上 沐子宣定定地站在不远处,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怔怔,案上灯火摇曳,透过明亮的烛心,她的身影在其中轻轻晃动着,那么美好,却又那么地不真实 又来了,又是那种灼人的目光,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锦韵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沐子宣小心翼翼地步步接近,生怕惊扰到了她,最终,站定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玫瑰花瓣似的嘴唇,因为染了酒色,更显得鲜艳欲滴,一经启口,带着几分性感的沙哑 “丫头!” 低沉而沙哑的呼唤,却犹如巨石投入湖泊,一刹那间激起惊涛骇浪! 锦韵的身体瑟瑟发抖,那是气愤到了极点,极欲爆发的前兆 这个声音她如何不熟悉,只有他才会用这种动情的嗓音唤她做丫头 木子便是沐子宣,原来他竟然真的就是沐亲王世子! 锦韵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轰的一声炸开灿烂的烟花,她猛然揭掉了盖头,一双美目喷火似地瞪了过去 还是那张俊颜,只是此刻身着喜袍的他不同于那一身黑衣的放肆与张扬,更像一朵娇艳绚丽的蔷薇,无声无息地伸展着他优雅的藤蔓,欲将靠近他的人紧紧包裹 “别碰我!” 锦韵冷斥一声,声音犹如地窖寒冰,犀利的目光如刀剑一般像沐子宣射来 沐亲王世子,航运霸主,神秘的救命恩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可不管怎么样,他骗了她,却是不真的事实! “丫头,别这样,给我个机会,听我解释,好么?” 沐子宣的笑容逐渐隐去,唇线紧抿,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 锦韵这样的反映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不管她气愤也好,怨恨也罢,如今他们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有大把的时间与她耐心解释,只要能够求得她的原谅,让他做什么都行 烛火摇曳中,这一身喜服衬得她更加美艳,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是他的妻艾是他一辈子的命运! “解释?” 锦韵冷笑一声,“你还想解释什么,世子爷?是要说你从来没有娶过妻吗?还是说你用这种精心编制的谎言骗过几个姑娘?” 沐子宣,沐子宣,这个男人骗的她好惨,明明家中已有妻室,却还来招惹她,骗得她与他私定终生,还以为这一生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的良人,真正是可笑至极! 怎么重活一世,她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那两次救命之恩迷惑了她的眼吗?还是上元节那次善良的义举摇摆了她的心? 总觉得这样美好的男人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所以才极欲把握住么? 原来女人在坠入恋情之后,真的还会犯相同的错误,那就是错把信任给了男人,她该信任的只有自己啊 明明是她最痛恨,最不屑的小三角色,如今竟然生生地套用在了自己身上,她真有一头撞墙的冲动! “我从未想过要骗你,一切只是不得已” 沐子宣叹了一声,俊眉紧努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弥补一个谎言,又必须要编造另一个谎言,已致于这张网越织越大,终于作茧自缚,他已经尝到了自酿的苦果,如今悔不当初 不得已? 锦韵的目光含着深深的鄙视,这种借口她在前世已经听得够多了 是不得已对她动了情,还是不得已爱上她,更是不得已用圣旨逼迫她嫁入王府? 这一切竟然让他轻而易举地归结成了不得已,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锦韵更是气愤,沐子宣先是欺骗她,然后逼迫她,这种男人真是死上十次都不够 “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丫头?” 锦韵正在气头上,沐子宣不得不放缓了语气,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此刻他已经卑微到了极点,只求获得她原谅 “休了我,或是与我和离,我要离开王府” 锦韵咬了咬唇,将头撇向了一旁,曾经挚爱的那张脸庞,如今看来却是那样的可恶,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不行,你要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一点,我不能答应!” 沐子宣只觉得满心的苦涩,他是自私,他是可恶,可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没有她,不管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要拉着她一同前往,欠她的,他下辈子再还! “你混蛋!” 锦韵握紧了粉拳,如雨点般地砸在沐子宣的身上,虽然她柔弱的力道打在他强健的身体上无疑与挠痒痒,但她极欲发泄心头的不快及怒火,这样的方式最直接,至少,他不痛,她也会痛,她需要一种痛来刺醒她! 沐子宣休想困住她,休想囚住她,王府的牢笼,她总会想到办法挣脱的! 急不在一时,她还有一世,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到是真理 沐子宣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不停地挥打着拳头,状似有些疯魔的锦韵,美丽的单凤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伤痛,他们本应该是这世间上最美好的一对,耐何命运弄人,他亦有不甘和痛苦,要怪,就怪他太爱她,不舍她! “丫头,对不起!”, 沐子宣双臂一揽,紧紧地箍住了锦韵,任她在他的怀中挣扎,就是不肯松手 锦韵也发了狠,眸中冷光连闪,小嘴一张,洁白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沐子宣的肩头,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直到刺穿锦袍,透过亵衣,深深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有血腥味在口中漫延,可沐子宣哼也没哼一声,连搂抱住她的礀势都没有改变,似乎那肩头的伤痛根本让他毫无所觉,他在乎的只有怀中人儿的喜怒哀乐 可沐子宣这样任打任骂,并不代表锦韵也泄了火,她腾出一只手来,胡乱一摸后,一把取下了头上的赤金簪,尖利的簪头在烛火的映照下更加晶亮,散发着嗜血的冷光 锦韵对着沐子宣胡乱地扎了几下,只觉得每次扎下都深深入肉,再拔出时带着一串血花,整个簪头都被鲜血给浸湿了,漫延到掌心,她顿觉一阵湿濡,心中一惊一慌,赤金簪便颓然落地 整个过程中,沐子宣只有短暂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身体便僵硬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沐子宣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片惨白,起初的红润已如潮水般退去,原本鲜艳的唇色也变得黯淡无光,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目光在看向锦韵时却仍然带着温柔,就连唇角也泛起了一抹安慰的笑意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厌恶,休想用那虚伪的面貌再来欺骗她! 趁着沐子宣没有用力圈住她的当下,锦韵急急地退后两步,慌乱地转过了身,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掌心上湿漉漉的鲜血,心中闪过一丝惶恐和不安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眸中的表情复杂变幻,是他自找的,是他自作自受,就算他死了,也是活该! 可是,若是他真的死了呢?她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吗? 请牢记本站域名:g. 翌日 锦韵连喜服也没有脱,和衣裹在飞燕穿蝶的锦被里,彻夜难眠,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沐子宣离开时的画面。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伤心、失落和痛楚,合着他那张惨白的面容,真是脆弱到了极点,这才像传闻中的模样嘛,她狠狠地想到。 那样自信飞扬意气风发的一个男子,如今却成了这付模样,她不禁有种报复被满足的快感。 她承认这一点她很幼稚,但任何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都可能会做出丧失理智的行为,她也不例外。 眼角的余光瞄着地面上的血迹斑斑,两个丫鬟惊恐万分的表情,只晓笙还算镇定地捂住了竹心还未出口的尖叫。 沐子宣走过去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两个丫鬟点头应是,身后便传来悉悉索索收拾整理的声响,她趁势窝进了被子里,晓笙走近了唤了两声,她没搭理,她们便轻声退了出去。 一室的寂静,只闻喜烛在案头烧得噼里啪啦,烛泪顺着八角飞檐的黄铜烛台滚落,就像血泪一般,流得时候滚烫,片刻后却已经冰凉。 “晓笙姐姐,这可怎么办呢?那可是世子爷!” 竹心与晓笙还是守在屋外,可小丫头毕竟还小,见的世面也不多,此时仍然掩不住内心的惊恐。 晓笙沉默了,可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恐怕是她的猜想成真,才有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堂堂沐亲王府的世子爷,竟然隐姓埋名扮作他人,且还四处经商,这说出来是多么地令人惊骇! 但即使是世子爷,也不该欺骗他们家小姐,晓笙现在极能理解锦韵此刻的心情。 一腔真情相付,却发现良人已有妻室,本想远远走开再不相见,可命运却又将他们捆在了一起,怎么面对,如何面对? 晓笙知道,自家小姐表面沉静,性子却是极强极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时此刻会给世子爷好脸色看才怪。 可那地上的血迹真正令人惊心,敢情是真的动上手了? 掉落的赤金簪整个几乎都被湿濡的鲜血涂抹了一层,她擦来擦去再浸在水盆里清洗似乎也脱不去那层血腥味,不知道世子爷伤得有多重? 她只留意到世子爷离去时有些僵硬的步伐,以及喜袍背后那几团暗色的血迹,似乎有蔓延扩大的趋势…… “小姐这是怎么了?就算不喜欢世子爷,也不用这样,那可是皇亲国戚啊!” 竹心在一旁自说自话,越说越担忧,那清秀的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根绳,她并不知晓前因后果,但也知道事情轻重,自家小姐虽然在将军府里受宠,但到底比不得世子爷尊贵,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小姐会不会被…… 想到这个可能,竹心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世子爷不计较,你也别乱说。” 晓笙警告地瞪了竹心一眼,世子爷刚才对她们的吩咐,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息事宁人。 出了这事,若是闹到王爷王妃那里知道,这可不得了了。 再怎么说小姐也是世子爷心尖上的人,那位怎么舍得她受半点委屈和责难? 即使小姐不想嫁,如今却已经拜了天地,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如今晓笙只希望这两人之间的误会能够极早过去。 要携手走一辈子的人,真能一辈子不搭理么?那苦的只能是自己。 “你去收拾了棉被过来,今晚我值夜,明儿个一早再带艾莲、艾青过来侍候小姐梳洗。” 晓笙这样说了便是一锤定音,她侍候锦韵多时,在将军府也管理过一众小丫鬟,说起话来亦有几分威势,竹心到了唇边的话被晓笙这一瞪便生生地咽了下去,只得乖乖照做。 竹心知道,同样是一等丫鬟,可如今在锦韵面前说的上话的也只有晓笙一人。 在床上反复了一夜,天刚蒙蒙亮,锦韵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不多会儿,侍候梳洗的几个丫鬟便到了,虽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但锦韵睡得不沉,立时便惊醒了过来。 毕竟是别人的新床,她还睡不惯,只是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四肢僵硬得难以伸展。 晓笙已经提早梳洗妥当,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如意梨木床前拉着一层云溪纱,隐隐现出里面撑腰欲起的纤细身影,她连忙对身后几人点了点头,道:“小姐醒了,都跟上!” 竹心应了一声,捧着今日里给锦韵准备的衣衫,水红紫滚边月白色绣兰花的长衫,外罩一件薄棉锦的烟霞色云肩褙子,下身着鹅黄色柳湘裙,在清雅中又凸现出几分高贵,倒是合乎锦韵如今的身份。 竹心有一双巧手,除了在衣服搭配方面有天分,头也梳得好。 云溪纱里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小手,搭在了晓笙递过去的手腕上,艾莲、艾青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布巾与盛满清水的铜盆,用纯金打造的鸳鸯钩子挽起了纱帐。 锦韵打个呵欠,迷糊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辰时一刻,小姐梳洗完毕该去正德苑里给王爷王妃请安奉茶了。” 晓笙扶起了锦韵,又转头对艾莲、艾青吩咐道:“侍候小姐梳洗。” “是。” 艾莲、艾青应了一声,俩人垂下的眼角夹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在为新婚的第一夜世子爷便不与自家小姐同榻而暗喜,毕竟还是小姑娘,哪里能够留得住男人呢? 若是世子爷再来锦苑,那不就是她们的机会吗? 世子爷昨日她们也见过,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病弱不堪,反而英俊得犹如天神下凡,让她们一颗心乱跳个不停。 若不是陈妈妈一早便安排她们下去收拾打点,说不定她们昨夜就有机会了。 锦韵净面漱口之后,便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中只能依稀看出自己的容颜,是有些憔悴,不若昨日的光鲜亮丽,晓笙与竹心自然是知道为了什么,所以闭口不提,艾莲、艾青的唇角却翘得更高了,暗自得意。 “小姐,今日奴婢给你梳个垂髻吧?” 竹心用羊角梳顺着锦韵乌黑亮丽的长发,另一手挽起一缕秀发比着样式,轻松自在的模样似乎已将昨夜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锦韵不由地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根好苗。 垂髻便是在脑后挽个松散的发髻,也不算正式妇人的头髻,毕竟锦韵还未及笄和圆房,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属于姑娘的行列,即使她已经嫁了人。 竹心手巧心细,把垂髻挽成了一朵芙蓉花的样式,斜斜地别在锦韵左侧的脑后,再插上一支赤金莲花玛瑙红玉簪,清新中又不失娇媚,再配着晓笙刚刚扑好的淡妆,恰到好处地掩饰了那份憔悴之态,还多了几份青春亮丽之姿。 “小姐什么时候看起来都美。” 竹心的小嘴忒甜,有她活跃气氛,锦韵只觉得心中的阴郁都散了不少。 连晓笙都向竹心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丫头上道,一点就通,不枉得到小姐的看重,是个可用的。 艾莲、艾青却是不以为意地瘪瘪嘴,她们几人在刘氏的熏陶下自然不会对锦韵高看,老夫人的教导虽然犹在心头,可到了王府就是各凭本事的时候,将来成了人上人,说不定别人还要看自己的脸色,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 陈妈妈也撩了帘子进了屋,后面跟着提着食盒的艾云、艾萍,才到一天,他们已经自动分配好了,如今晓笙负责内院,陈妈妈管着外院和厨房里,有她们母女在,锦韵也能放心。 锦韵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白粥,连点心也没有吃上一口,便推说饱了。 经过昨夜的劳心劳力,她本就没什么心情,想着今天还要面对那么些人,她真是窝心子里的烦闷。 “小姐,软轿已在院外准备好了。” 艾云、艾萍收拾撤下了食盒后,陈妈妈恭身请示道。 “妈妈,今儿个不想坐轿子,早上空气好,挑个识路的丫鬟带路,权当消消食。” 锦韵摆了摆手,接过晓笙递来的白绢丝帕沾了沾唇角,又就着竹心的手喝了一口茶水,漱了后吐在了一旁的细白瓷蛊里。 做完这一切后,锦韵也不禁在心里失笑,不过昨日才嫁人,怎么这作派倒越来越像高门大户里的少奶奶了,人这惰性一经培养就会变本加利,真是要不得。 “是。” 虽然锦韵表面妥帖,但不经意间却能看出其中的神情恹恹,陈妈妈也不知为何,只是将探询的目光飘向了晓笙,后者对她摇了摇头,陈妈妈虽然纳闷,却也恭身应是,锦韵的成长她可是一步步看在眼里,那份聪慧少有人能比,这让陈妈妈更坚信一个道理,听小姐的准没错。 “陈妈妈与竹心就留在院里。”锦韵又转头看向站在后一排的那几个丽色,唇角一翘,道:“艾莲、艾青,你们与晓笙一起随我去正德苑。” “是,小姐。” 被点到名的艾莲、艾青不由得意一笑,果然作一等丫鬟露脸的机会多,说什么也比二等的强,想到这里,俩人的目光不由挑衅地飘向了艾云、艾萍,有时候美貌也不能代表一切,运气也同样重要。 敬茶风波(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初春天凉,清晨的薄雾蒙蒙,一路行来,周身都沾了不少水珠子,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入正德苑之前,晓笙便用绢帕给锦韵周身掸了掸,还好这身衣料不太沾水,水珠子薄透,浸不进内里,倒是不担心着凉。 “好了好了,瞧你把我侍候得什么样了,以后我怕是连自个儿吃饭都不会了。” 锦韵拉住晓笙的手,笑着说道。 晓笙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道:“能侍候小姐奴婢甘愿。” “是啊,能侍候小姐也是奴婢的福份。” 艾莲、艾青也连声应是,低垂着眼,满脸的恭敬。 “是吗?” 锦韵唇角微翘,撅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今儿个在屋里,四个艾字头丫鬟的表情她都是看在眼里,真心还是假意,一目了然。 “自然是的。” 艾莲抢先一步说到,这个丫鬟眉眼带俏,身段妖娆,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小姐体恤下人,真正是个和善的主儿。” 艾青也不甘落于人后,跟着凑了过来,她身形纤瘦些,细眉细眼,看起来便有几分温柔小意,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咦,那不是世子爷么?” 艾莲眼尖,一准便瞧见了不远处从薄雾中淡然飘来的人影,白袍长衫滚银边,只在肩膀上绣着几朵簇拥的黄菊,清新淡雅中尽显高贵,脸色有些苍白,唇色粉中带紫,身姿却是挺拔颀长,颇有几分仙人下凡之姿。 “小姐,跟在世子身后的是小鱼。” 晓笙靠近了锦韵压低声音说道,昨天迎亲的队伍中不见小鱼,倒是多出了个小片,两个人的名字加在一起也够滑稽,叫“鱼片”。 今日是新妇向公婆敬茶,小姐来了,世子爷没理由不到,除非是故意给小姐难堪,当然,据晓笙的了解,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锦韵板着个脸,昨日伤得不重吗?没想到今天他还能到。 艾莲艾青抢先给沐子宣见了礼,晓笙微微曲膝。 小鱼笑着唤了声陆主子,锦韵没有搭理,如今她连主子都不爱搭理了,又怎么会给小鱼好脸色看。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连艾莲艾青也瞧出了不对味,沐子宣脸色一凝,赶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丫头,在锦苑里你怎么样都可以,但出了锦苑一切都要收敛,你记住,这是王府。” 沐子宣的神情是少见的慎重,连锦韵也听得微微一怔。 王府是什么地方,规矩大过天,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那就不只是训斥教导那般简单,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就等着抓你的错处呢。 “不用你来说。” 锦韵冷冷地瞥了沐子宣一眼,一甩衣袖便向内行去。 早有眼尖的婆子瞧见了这边的动静,已经忙不迭地跑回去通报了。 锦韵也知道这里不能任性,但瞧着沐子宣那份淡定和从容她就忍不住上火,欺骗了她的卑鄙小人,凭什么还能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正是可恨! “世子爷?” 小鱼有些不乐意了,除了隐瞒身份这一说,从各个方面来看,自家主子都对陆主子挺好,凭什么她还不领情? 那是堂堂的亲王世子爷,你还当是四处游走的行商么? 从这一点看来,小鱼认为锦韵有些不识大体。 沐子宣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锦韵这气,怕是有得时间磨了。 锦韵走在前,几个丫鬟自然也要跟上,艾莲偷偷回眼瞟向身后紧跟而来的沐子宣,本想抛个媚眼勾引一番,可看着沐子宣肃然的脸色,识趣地将这个想法咽了下去,今日不是时候,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无弹窗广告) 离得正厅近了,沐子宣快走几步,追上了锦韵的步伐,一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在外人看来,那个姿势很是亲密。 “你干什么?” 锦韵冷冷地瞪了沐子宣一眼,刚想挣脱,便听见他压低声音道:“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对你没有坏处。” 怎么会没有坏处?锦韵暗自吐了吐舌,光是这样的碰触便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情感和理智在做着激烈的挣扎,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这里毕竟不是锦苑,王爷王妃在上,还有柴侧妃在一旁视眈眈,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啊。 虽然还没有正式地拜见这几人,但早在嫁进王府之前,锦韵便对这里的人际关系做了一番了解和调查,什么人什么性子,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果然,两人才相携着跨进门槛,柴侧妃高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这才刚新婚便如此恩爱,真正是让人羡慕得紧,让我瞧瞧,这新妇长得有多俊。” 说话间,柴侧妃已经站了起来,锦韵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华服摇曳,人已经定定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亲热地拉着她的小手,笑道:“哎哟,不得了,杏仁小眼樱桃小唇,长得真是美,我瞅着都爱,王妃姐姐真是好福气!” 早在柴侧妃飘过来的同时,沐子宣已经放开了搀扶着锦韵的手臂,横移开一步,让出了位置,闻言低声一笑,似乎是默认了柴侧妃的说法。 锦韵不由红了脸,佯装羞涩地低下了头,目光成四十五度的斜角,低声道:“侧母妃谬赞了。”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 出奇得,王妃却没有应承柴侧妃的话,将目光转向了沐正峰,征询道:“王爷?” “嗯,开始吧。” 沐正峰点了点头,柴侧妃这才捂着唇娇笑着退回了坐位,对王妃这样的态度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王爷王妃发话了,吕妈妈连忙命丫鬟摆上软棉的蓝布蒲团,端着桃木托盘的奉茶丫鬟也跟了上来。 锦韵只是匆匆一瞥,也知道今日高高在上的王妃,早已经不同于往日在清凉寺所遇的贵妇,那份威严与气度在不经意间尽显,眉眼间冷傲如霜,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锦韵轻叹一声,王妃又不做女神,不需要人们膜拜,这样的模样只会让人心生敬畏,哪个男人还敢靠前呢? 反观柴侧妃的八面玲珑,温柔小意,就似一朵解语花,最能温暖男人的心房。 她无意间瞥见了王爷与柴侧妃之间的眼神交流,似是对刚才王妃冷待的安慰,柴侧妃则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样的心灵沟通,亲密的意味不言而喻。 或许王妃也是瞧见了,所以那眼神在威严中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阴郁,只要不是针对她,锦韵只当视而不见。 沐子宣已经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文舒华略带幽怨地扫了他一眼,凌厉中夹杂着恨意的目光又缓缓地转向了那个在厅中婷婷站立的身影。 锦韵先敬茶给王爷,这位当家男主人只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无非是早早开枝散叶,俩人和美之类的,王府虽然前两年已经迎娶了两位新妇,但至今还未抱着孙,即使有通房丫头的沐子荣,在正室未生子之前,这些丫头也是不能越过去的。 当然,柴侧妃是个例外,她身份高贵,又与王爷青梅竹马,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倒是敬茶给王妃时,锦韵总觉得王妃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还带着点排斥,想来是不满意她成为了自己儿子的侧妃。 就算当日她与王妃有恩,但当日事当日毕,锦韵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王妃会因为这一点高看她几分。 其实,她很有自知之明。 晓笙一直跟在锦韵身后,双手捧着红绸布的桃木托盘,里面已经放着王爷赏赐的一对玉如意环扣,那环扣质地通透,一看便知是上乘玉质,以及王妃赏赐的一对赤金累丝的蜻蜓镯子,蜻蜓的眼睛上镶着两颗蓝色的宝石,看起来多了几分灵动。 接着给柴侧妃敬茶,这个女人也夸赞了她两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送她的东西竟然也是手镯,只不过是珍珠与宝石相嵌的,珍珠光泽莹润,虽然不如黄金耀眼,但却更多了柔和之光。 锦韵不得不在心里暗自摇头,敢情这两位的竞争竟然都到了拿送她的东西做文章的地步,真是无时无刻不争斗啊。 柳氏玉娘倒是十分和气,淡抿了一口茶水后,为她别上了一只点翠簪,很含蓄,不张扬,倒是极合这位姨娘的脾性。 只是行到了沐子荣夫妻面前时,锦韵微微一怔。 沐子荣那阴沉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在看向她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就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背叛! 背叛? 脑中浮现这两个字眼时,锦韵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这样指责她,就算只是眼神也不行。 他们两人之间明明只是他一厢情愿,他强迫,她逃离,她自认没有表示过对他一丝一毫的好感,就不知道这位大爷怎么会看上了她? “大哥,请喝茶!” 锦韵面无表情地奉上了茶,除了王妃王爷需要她跪着敬茶之外,就连对柴侧妃她也是微微恭身而已,好在这个角度,上面的两位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沐子荣冷冷地看着锦韵,缓缓地站起了身,看似要捧住她手里的茶,指间一转,却在一个众人看不见的隐晦角度将手掌猛地覆在了那只白皙纤长的小手之上。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33】章敬茶风波(1))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敬茶风波(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锦韵心中一惊,整个身子瞬间僵直,那只手收也不是,甩也不是。 处在这样一个场合,她的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稍大幅度的动作都会惹人生疑。 但有两个人却同时站了起来,一个是离沐子荣最近的郑芳宜,一个是锦韵身后不远处的沐子宣。 郑芳宜是瞥见了锦韵的表情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也足以让随时注意着他们俩人动向的郑芳宜上心。 沐子宣是留意到了锦韵身体的僵硬,细微的一个动作,但因知她若深,又怎么能不知道这有何意味。 “夫君,仔细茶烫着弟妹的手。” 郑芳宜娇笑着上前,一手扶住了茶杯的另一边沿,沐子荣适时地放开了手,只是目光仍然盯着锦韵,嗤笑道:“茶已凉,何来烫手?弟妹这茶可敬的不诚心啊!” “大哥说笑了,我瞅着温热,现在喝刚刚好。” 沐子宣几步便走了过来,扶住锦韵微冷的指间,将茶又向前送了一分,笑道:“大哥大嫂竟然如此恩爱,不若就同饮了这杯茶!” “世子爷既然有这等美意,我夫妻自然是却之不恭。” 郑芳宜言罢,已然接过锦韵的那杯茶,递给沐子荣,眼中光芒闪动,“夫君先饮。” “你就那么想喝这杯弟媳茶?” 沐子荣嗓音微冷,看着郑芳宜的目光闪着莫测的光芒,他这娇妻生性爱妒,自她入府后,他的通房丫头也被好好整治了一番,不是被发到庄子上,便是找了由头配给了府外的人。 想着她身后代表的势力,他也由得她胡闹,左右不过是通房丫头,也不是他心头所好,可他最想要的女人却成为了自己的弟媳,就算他再沉得住气,也压抑不了心头的怒火。 “夫君?” 郑芳宜微微诧异,而后也慢慢敛了神情,面色沉沉。 她这样做不过是给沐子荣找个台阶下,谁不知道他那份冲动,自沐子宣结婚那日便开始发作,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弟弟争风吃醋,平白惹人口舌。 这么大个王府,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有什么话回到荣晖苑关起门再说,就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这只刚进门的小狐狸精,他自个儿也要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王爷王妃虽然坐得稍远,但也看出了这场面的不同寻常,柴侧妃眸色微沉,低斥道:“子荣,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话呢?还不给我坐下!” 柴侧妃一声低斥,威严与厉色尽显。 沐子宣年幼时,王妃借养病为由带着他不常在府中,一直是柴侧妃管理着内院的事务,如今虽然王妃回府了,但掌管内院事务一职也是两人共担,对于这一点连王爷都没有意见,可见对其的信任与倚重。 即使是沐子荣,对他这个母妃的手段与能力也是信服的,此刻,听她一斥,虽然心中仍然倔强,但也不得不妥协,硬着脖子喝了一口茶水,闷声不响地坐了回去。 郑芳宜心中冷笑,不过她给王妃面子,也意思地抿了一口,让身后的丫鬟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镶嵌了碧绿宝石眼的鸦鹘青珠花,自个儿退回坐上,只是一张面色沉沉,原本强装的笑颜也一扫而空。 “两个小夫妻闹别扭呢,今儿个一早芳宜就跑来和我说了,王妃可别见笑。” 柴侧妃笑着圆场,她这话是对着王妃说的,王爷是自己人,自然王妃便是外人了,这话疏离却又客气,任谁也挑不出其中的错处。 王妃却是沉了脸,“小辈们不和也不应该在这个场合闹,子荣是大哥,应该有作大哥的样子。” “是。” 沐子荣起了身,低垂着眉目,对着王妃便是一揖,算是认错。 王爷看了王妃一眼,皱眉道:“好了,孩子不懂事,今后多注意就好。” 沐子荣是他最疼惜的儿子,今生唯一的遗憾便是这个儿子不能承他的爵位,但在其他方面,他已经尽量弥补,留给这个儿子的都是最好的。 索性这个儿子也争气,各方面都是出色的,如今更是取了郑太尉的千金,将来形势一片大好,即使他不承袭爵位,今后也能位极人臣荣耀无双。 “王爷,你平时宠着子荣也就罢了,王府该是有规矩的地方,若是乱了礼数,上不上,下不下,君不君,臣不臣,何以为纲?” 王妃一番言语也是犀利,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锦韵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婆婆一板一眼还挺有威势,言语之中也暗喻沐子荣虽然是长兄,但身份地位远不如沐子宣,应该给世子爷应有的尊重和礼待,不能仗兄长之名就任意而为。 这番话一出,王爷与柴侧妃双双色变。 王爷默了默,转过头不再答腔,貌似女人的口舌之战他每次搅进去都没好果子吃,索性闭嘴不言。 柴侧妃眼波婉转,射出扎人的精光,嘴角一翘,道:“姐姐言重了,子荣平日里都是稳重得紧,这两日偶有失态也是事出有因,若不是因为世子大病初愈,做兄弟的心里欢喜,才有些失仪,姐姐气度过人,对小辈自当宽容才是。” 话到这里,也不待王妃答话,柴侧妃话峰一转,又将枪口调向了沐子宣,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笑,“倒是世子,我瞧着不对劲,怎么昨儿个精神抖擞,一晚上下来脸色苍白成这样,莫不是旧疾复发,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好?” 柴侧妃就有这样的手段,明明暗讽王妃气量狭小,转过来偏又好似关心上她的儿子,让人心中气闷也不好发作。 当然,这是真关心,还是借题生事,聪明人都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沐子宣的脸上,在府中习惯了一身白衣的他始终挂着苍白虚弱的笑容,今天一看未能立马察觉出哪里不对,但经柴侧妃这一提醒,再想想,明明昨日不是这样的,还以为真是病好全了,真的又犯了旧疾? 文舒华亦担心地上前两步,关切道:“世子,若是身体不适及早就医,以免延误病情。” 这份关切倒是没有掺杂半份假意,配合着她情真意切的双眼,让锦韵心里没来由地泛上了一丝不爽,干什么在她面前表演夫妻情深,真是刺眼! “无碍的,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世子妃多虑了!” 说话间,沐子宣自然地向锦韵跨进了一步,这样便离文舒华远了一分,话语虽然温和,但眉眼间那份疏离却还是深深地刺伤了文舒华的心。 在出口之前,文舒华也曾斟酌过,到底是唤沐子宣夫君还是什么,可想想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多亲近,才随大流地唤了一声世子,没想到他也回她一句世子妃,那样的生疏与淡漠,她的心突然觉着有股揪着般的疼痛。 “父王,母妃,”沐子宣突然转过了身,拉着锦韵的小手,对上座的两位长辈道:“儿子确实有些不舒服,想要回宣逸苑休息,希望锦韵陪在一旁,就不多待了,先行一步。” 王爷怔了怔,但还是点了点头,王妃面色沉沉,眸中的不喜加深。 沐子宣哪里管这些人怎么想,他只知道锦韵在这里呆得不开心,自己父王意味不明,母妃却是明摆着的不喜,柴侧妃阳奉阴违居心叵测,沐子荣又对锦韵心怀不轨,锦韵在这里无疑羊入狼圈,他突然生了一种悔意,当初就这样将她卷入王府这个大家庭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俩人就这样在众人或惊愕或诧异的目光中大步离去,只柴侧妃注意到沐子宣在转身时腰间恍然闪过的一抹红色,眸中渐渐蕴起了一抹深思。 锦韵十四还未及笄,那新婚之夜也只是个仪式罢了,俩人又不会真正圆房,所以下人禀报宣逸苑的动向时,说沐子宣深夜离去,这也没什么好可疑的,只是如今看来,事实恐怕不是如此简单。 在猜测的同时,柴侧妃又不免担心起自己的儿子来,什么时候这小子竟然看上了陆家丫头,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偏喜欢自己的弟媳? 若是让郑芳宜生出了怨气,那今后可就不好办了,若是儿子要登上世子之位,还要仰仗郑家的势力不可。 看着那俩人相携离去,文舒华羞愤地咬紧了唇,全身在气愤中瑟瑟发抖,人还未给她这位世子妃敬茶便被沐子宣给带走了,又那么护着吗? 这位好世子安的什么心?又将她这世子妃置于何地? 是不想承认她的地位么?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 哼,不管怎么样,只要她霸着世子妃位一天,陆锦韵便永远只能是世子侧妃,休想越过她去! 那只藏在袖袋中的碧玉蕊鎏银莲花簪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原是想要趁着这敬茶羞辱陆锦韵一番,不想却没了这个机会。 银簪银簪,她就是要告诉陆锦韵,即使沐子宣再宠她,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就好似低贱奴婢才会佩戴的银簪一般,莹莹之光如何与月争辉? 沐子宣是她的夫,即使她醒悟得太晚,如今也不能让另一个女人抢得先机。 从前,她与王妃也只是不太亲近,但如今看来,陆锦韵更不得王妃喜欢,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34】章敬茶风波(2))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敬茶风波(三) (.)荣晖苑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后,柴侧妃看了看自己微微红肿的手掌,拧紧了眉。【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 “母妃?!” 沐子荣只觉得脸颊微痛,转头诧异地看向眼前雍容华贵的妇人,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打自己。 “我这一巴掌是要打醒你!” 柴侧妃冷哼一声,坐在了圆木凳上,一旁低眉顺眼的宋妈妈立刻上前来倒上一杯温茶,待其抿了一口后,又垂眉后退一步,隐在角落里,这样极低的存在感,不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听的时候不听,才是一个忠仆最称职的模样。 “你什么女人不好喜欢,偏偏喜欢上陆家那个丫头?如今连你父王都看出端倪,若是长此下去,迟早你声名尽毁,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你自己去想!” 柴侧妃咬了咬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多年经营,原本看似要水到渠成,却被沐子宣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这小子果真命大,原以为活不到几岁,撑到现在不说还奇迹般地复原了,想来以往的休养避世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韬光养晦而已,王妃他们母子也是好算计啊。 “若是那个病痨还似以往那般,再熬个几年我也不担心,可如今你看这形势,还哪有你喘气的余地?不将心思正正经经地放在承爵这上面,却成天想着儿女私情,子荣,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太令我失望了!” 柴侧妃越说越气,两颊涨得通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手抚额撑在了圆木桌上。 沐子荣沉着脸,一言不发,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或许在这之前,他真没有正经想过这件事情,沐子宣的身体随时都会垮掉,所以他总认为就算他不争,那世子之位总有一天也会落在他头上,可如今……似乎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沐子宣就是依仗着他是世子,连自己喜欢的女子也被他生生抢了去,他岂能甘心?! 虽然母妃的训斥入了他的耳,可他如今思绪混乱,又怎能听得进去? 一年,还有一年的时间,要等着锦韵及笄后他们才会圆房,若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能夺回这世子之位,是不是一切形势便将逆转,连锦韵也会重新属于他? 因为这个疯狂的想法,沐子荣立时觉得热血沸腾起来,不管是因为私心,还是为了权势,似乎这样做对他没有一点坏处,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相对的,得到的也能更多。//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看最新章节// 从最初遇到锦韵,到俩人曾经在一起的每个片段都在他脑中不断回放,让他更加肯定,这个女子天生就该属于他,是沐子宣横刀夺爱,从中作梗而已。 “这小子鬼精灵,起初遮掩住了事实,连我也被蒙蔽了,如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竟然越过了太后,直接在皇上面前得了宠,这一点我们要特别留意。” 气过之后,柴侧妃也冷静下来分析,文舒华与沐子宣向来关系冷淡,如今又出了陆锦韵这个世子侧妃,若是她能好好利用牵制,怕是文舒华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倒向沐子宣,少了文家的这个助力,无疑于剪掉了沐子宣的一只臂膀。 只是那小子目前在皇上那里担着什么差,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未知,她已经托人打听去了,如今只等着看结果。 “还有芳宜那边,你们俩的关系切忌不可闹僵,如今你在兵部任职,若是想步步高升,不得不仰仗郑太尉的提携,这点你要看通透,可别再范糊涂!” 柴侧妃瞥了一眼沐子荣,对郑芳宜这位千金小姐,连她平日里都要纵宠三分,还不是看在郑太尉的面子,以及郑家能给他们母子带来的好处上。 若非这样,对郑芳宜随意处置了沐子荣的那两个通房丫头的事,她又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个通房丫头,一个起了心思,以为有了孩子便能被抬了妾,没想到郑芳宜手段更狠,暗自打掉孩子不说,还将人给送到了庄子上,得不到调理还要做粗重的活,那丫头没撑上几天便去了。 而另一个通房丫头被找了由头配给了外面的人,听说是个卖肉的屠夫,粗鄙不堪,喝醉了酒就喜欢打女人,虽然那个丫头至今还活着,可那命运却更是悲惨。 连柴侧妃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这个媳妇当真是比她还狠,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当然,这些都是内院里的阴私,是属于女人之间的争斗,能掩她就尽量掩下去,总之儿子也没问起,就当是去了两个不省心的丫头吧,她也能求个清静。 “是,母妃。” 沐子荣低下了头,眸中却闪着莫明的光芒,如今他找准了目标,便再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 沐子宣,等着瞧,好戏才刚刚开场! 响鼓不用重锤,自己儿子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以前是没有危机意识,如今只要和他说明白利害关系,他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样想来,柴侧妃也渐渐放下心来。 * 对于沐子宣的维护锦韵一点也不领情,出了正德苑的大门之后,甩袖便走。 今日里,沐王府的人她大概都看了个遍,除了没有喝到她敬茶气得七窍生烟的世子妃文舒华之外,还有活泼可爱的沐子乐,以及看起来有些胆小怯懦的沐子妍。 被沐子宣拉着离开时,那沐子乐还对她暧昧地眨了眨眼,这个小姑看似和自己同年,可那心思却一点也不简单,端得是人小鬼大,不过看来她并没有站在王妃那边一起排斥自己,倒是更倾向于自己的哥哥沐子宣。 锦韵想想也是,王妃看起来太过严厉,唯沐子宣夹着一股温柔之风,年龄又相近,自然容易亲近。 至于文舒华,能够看到这个女人吃瘪,她心中本能地划过了一丝快感。 * 三日之后,便是回门,这三天里沐子宣没有去过正院,也没有在锦苑留宿。 听竹心说,世子命人将宣逸苑里一处荒置的偏院收拾打理了出来,搬了进去,休养生息,外人不得打扰,文舒华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脸色铁青地离去。 竹心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锦韵唇边不由划过一抹笑意,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沐子宣与文舒华的疏远与隔阂或许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至于另一半那就是因为俩人之间真的毫无感情。 自成婚之后,沐子宣长年在外东奔西跑,每到一处地方都会给她采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以证明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山川,这样忙碌的他,还怎么能和自己的妻子培养感情呢? 那时连要见她,都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所以,她从来不会轻易打扰他,有事也习惯了自己**去解决,不给他任何后顾之忧。 想着想着,便回忆起从前的美好时光,锦韵不由有一丝感伤。 这时,竹心欢快中又带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若是小姐去看望世子爷,必不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说罢,还拿眼偷瞄了锦韵一眼,这小丫头真不明白,为什么世子百般讨好,自家小姐就是不买帐呢? 这几天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世子都差了小鱼小片送到锦苑来,小姐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放进了箱柜,让她们这些丫头看着就惋惜不已。 特别是艾莲,那双眼睛可是又嫉又妒,若不是世子爷没有亲自登门过来,怕她还不跟着猛献殷勤。 竹心不明白了,能拥有一个长相英俊的相公,且又对自己体贴入微,呵护倍致,一般人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可小姐却不懂得惜福。 作为丫头,自然是希望主子和美,下面的人才有福啊。 “竹心说得在理,也不知道世子爷的身体是否好些了?” 晓笙也转过了头,希冀地看向锦韵,话语中一语双关。 这几日里王府又在流传世子爷旧疾复发,卧病在床,可只有她们几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里世子爷脸上的苍白不似作假,在离开正德苑时,她还隐约留意到他的腰间好似有一抹艳红闪过,想来想去,真正是令人担心。 当然,这一切的症结都在自家小姐身上,若是小姐真能想通,与世子爷和好如初,那么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她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口不对心,情绪多变,反复无常的小姐,这几天来她已经领教很多了,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有时候脾气上来,真正是执拗得让人无法理喻啊! 艾青仗着自己是大丫鬟,多次想越过她和竹心,争着在小姐面前露脸,却是运气不好,每每触到霉头,这不已经被小姐罚到外院去干粗使丫鬟的活计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未知。 “他这人身体壮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锦韵嗔了晓笙一眼,似笑非笑,“总之死不了,明日里回门不就见到了。” 如今她已经深信,沐子宣就是个祸害,祸害遗千年,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恐怕她死,他还活得逍遥自在着呢。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锦韵自认也没什么歧义,可话一出口,见两个丫鬟同时红了脸,这才想起,话中好像带了一个“壮”字,不得了,对这些被封建礼教熏陶得极端保守的深闺女人来说,这可是赤果果的禁词啊。 请牢记本站域名:g. &^^%#药窕嫡女135_第【135】章敬茶风波(3)更新完毕! 回门 三日后的回门,沐子宣准备了充足的礼物,人人有份,连从前在将军府里侍候过锦韵的一众仆从也没有落下,令将军府里人人称颂,都道小姐嫁了个好姑爷。 坐在厅堂中,锦韵黑着一张脸,暗瞥了一眼沐子宣,这厮倒会讨喜,八面玲珑,人人喜欢,若是真对他不好,那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子宣,快尝尝,这是舅舅珍藏的香茶,出产自战地边境,京城的人可不常喝得到。” 连顾清鹏也特别热络,颇有帮顾清芳看女婿之意,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有趣。 “舅舅珍藏的,自然是好东西。” 沐子宣喝茶之前也不忘赞上一句,顾清鹏听得笑眯眯,唇角快扬成了月牙儿。 “茶味微苦,而后转甜,淡淡清香弥留唇齿之间,久久不散,确实是好茶。” 沐子宣真心赞道,他喝过的好茶不少,这种味道的还是头一遭,果然是各地民风不同,味道也不同。 两个男人在一旁聊得热闹,从茶道侃到经济,再到政治及军事,沐子宣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锦韵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她原以为,他挺多是个顶着贵族特权的商人而已,却没想到,他的政治角度与军事见解同样犀利。 如今的皇上是在一场血雨腥风的政变之后才登上了九五至尊的高位,原先握有实力的皇室子弟要么被流放,要么被收权,更惨的便是身家性命全丢,沐亲王便是那场政变之后存活下来的两位亲王之一,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也不是说沐正峰有多么能干,能够窥得先机,其实在这场政变之中,他一直保持着中立,两不相帮,只是在最后看到苗头倾倒之时才决然出手,倒向了当今皇上一派,对这样的人,皇上心里说不上有多感激,至少记恨会有上一分,但朝堂初定,血洒金殿的皇室血脉已经不计其数,这个时候再妄动杀心只能使局面更加混乱而已。 更何况借着这次政变之机,各地郡王趁势而起,拥兵自重,到了如今,那各自为政的局面日益扩大,若是解决不了这个危机,大厦倾倒也只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锦韵也不由暗忖,若沐子宣真是为皇上办事,那么,霸住航运这一块,真的只是为了赚钱盈利么?会不会还有别的企图? “锦韵,锦韵,在想什么呢?” 眼见插不上两个男人的谈话,方芷君则将目光转向了锦韵,可唤了两声,这姑娘仿若神游太虚,半点没听见,方芷君不得不提高了一点声调。 “嗯?” 锦韵微微撇头,见到方芷君一脸纳闷地看向她,顿觉脸红,怎么想沐子宣的事情也能想到出神,真是让人心里暗自懊恼,不由强自笑道:“没想什么。” “在王府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方芷君摇了摇头,又坐近了一步,倾身道:“我看着世子脸色有些苍白,不若结婚那日,可是身体有恙?” 顺着方芷君的话,锦韵也淡淡瞥了一眼,确实有些苍白,她也不知道那日到底将他伤到哪里了,横竖他是练过武功的人,底子应该没那么弱吧? “或许是旧疾复发。” 这是王府里各房的统一说辞,可谁知道呢,她也不关心,怎么样都是活该,自作自受。 “锦韵,夫妻相处贵在以诚相待,如今你母亲不在身边,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自然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方芷君看着锦韵,又瞥了一眼顾清鹏,秀丽的柳叶眉中蹙着一抹淡淡的轻愁,让她的美多了一丝我见犹怜的意味。 “舅母,你与舅舅可是有何不妥?” 锦韵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味了,前段日子方芷君为了她的婚事操劳,人是憔悴了些,可看着也没有如今的这份疲态,似乎一根稻草都能将她给压趴了去。 “哪有,你别乱想!” 方芷君笑了笑,只是目光有些闪躲,锦韵凝了眉,莫不是因为她的事两人之间有隔阂了,不应该啊,自己舅舅也不是那么小肚肌肠的人。 只是方芷君不想说,她也不好强问,遂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其他。 回门,又都是在京城,照理说当日他们便应该返回王府,但是用过晚膳后锦韵便死活不走,顾清鹏当她闹小孩脾气想家了,沐子宣灵机一动顺势说不如就在将军府里住上几天,反正也无碍。 顾清鹏想了一想便答应了,如今他对沐子宣这个甥女婿很是看重,两人的见解很多时候都不谋而合,让他不得不感叹年青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 可回到卧室后,轮到锦韵傻眼了,在王府里沐子宣可不是与她同住的,可看着下人收拾整理的床铺,红花梨木大床上配了两个鸳鸯瓷枕,这是要他们睡一起? 不行,绝对不行! 竹心在一旁捂唇偷笑,晓笙虽然绷着个脸,但难掩眸中笑意,这或许是重新增进俩人关系的第一步,她自然乐见其成。 “要不,我睡外间吧,这床就留给你一人睡。” 眼见锦韵为难的样子,沐子宣眸中闪过一丝苦涩,遂主动提议,有时候一进不如一退,他自然知道。 “不行啊,姑爷,外间今夜我值夜要睡,若你住了,我可没地儿了。” 竹心眨了眨眼,这个主意可不好,若是小姐点头了,她今晚不是要在门外站一宿? 沐子宣笑了笑,目光转向了锦韵,显然决定权是在她的手上,回到将军府,他的身份在这帮丫鬟口中自动转换为了姑爷,这个称呼比世子爷好,他爱听。 “好了,晓笙把棉被拿一床给他铺在地上,这样问题不都解决了。” 锦韵烦躁地摆了摆手,又不能撵沐子宣出去,若是被舅舅知道,怕是少不了一顿唠叨教训,他们夫妻也有自己要操心的事,何必为她费神? “小姐,青砖地上那么凉,姑爷身子不爽利,这……” 自从那日偶然见过沐子宣背后白衫飘红之后,今天晓笙也认真观察过,世子爷虽然强撑着和舅老爷聊天,但是隐现疲态,那手还不自觉地扶向腰间,似乎那里真的有伤,只是两人正呕着气,小姐没有关注罢了。 “你管他爽利不爽利,让你铺你就铺,爱睡不睡!” 锦韵咬了唇,转过身去,眸色低沉而阴郁,这些丫头是怎么了,明明吃着她的饭,还帮沐子宣说话,真正是胳膊肘往外拐,没良心! 沐子宣对晓笙投去感激地一瞥,道:“按你家小姐说的做。” “是。” 晓笙恭顺应是,心中暗叹一声,竹心也皱巴着一张小脸,在一旁帮忙。 夜,很静,银色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泄了进来,一地的雪白。 沐子宣侧卧在地铺上,目光柔和地看着莲云纱帐内娇小朦胧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安定,即使不能同榻而眼,可离她这样近,他的心亦是满足的。 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也许这样走过一辈子,也不错。 身后的目光这样灼灼,锦韵怎么能睡得安稳,一晚上翻来覆去如坐针毡,早知道就应该狠下心来,入夜了就将他给撵到院子里去,那时哪里还有什么鬼影子,可心里到底念着晓笙与方芷君说过的话,心中有了一丝不忍。 什么脸色依旧苍白,身子不爽利,她也瞥见了,不似作假,看来真是身上的伤没好。 她是厌恶他,但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可俩人这样纠缠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沐子宣?” 许是知道某人也没睡着,锦韵撑起了身,双手抱膝坐在了床榻上,隔着莲云纱帐低声说道。 外间传来竹心的轻鼾,想来是睡熟了,锦韵不想吵醒她。 “睡不着?” 沐子宣也缓缓地坐了起来,他是和衣而睡,白色的长袍竟然没有一丝皱褶,实在是令人惊叹,这人睡姿也太好了吧。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种情况咱们俩是过不下去的。” 锦韵直接挑明,一入王府才知道这潭水深,王妃不喜欢她,沐子荣要骚扰她,文舒华仇视她,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怎么活?想想都觉得累人。 锦韵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宅斗,她喜欢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一辈子困在一个院子里与一帮女人勾心斗角耗费年华,值得么? 至少她是不愿的。 沐子宣沉默良久,就在锦韵以为他不会回答,又准备蒙头大睡之时,他的声音才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 “丫头,其实最初我并不想骗你……文舒华是太后指的,我无法拒绝,那时,我也想离你远远的,只是控制不住这颗心为你而动……我让你等我,不是骗你,也不是拖延,我以为办成了一切我能求得一个恩典,与你双宿双栖,可总是事与愿违。” 锦韵皱了眉,拳头紧握,声音中仍然不掩恨意,“那你就可以强迫我嫁给你?还求了圣旨?” 沐子宣凄然一笑,月光中他的脸有种冷然到极致的美艳,“若是我不求旨,便是大哥,他已经向太后提起过纳你为侧室之事,你说我怎么能不急?”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若是她仍然不能谅解,那么最后的选择,他交给她。 遇旧识 夜,任寂静漫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周遭,窗纸如泼墨似的,浓黑一片,只映出一弯惨白的月光。 这几天没有和锦韵相处,一则是在暗自养伤,杜绝有心人的猜疑,一则是给自己冷静思考的空间。 没错,求旨这件事情上他是冲动了自私了,可他只是不想让锦韵嫁给沐子荣,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那才真是一种折磨。 他想着,依两人的感情,即使锦韵有怨有愤,但最终该是不会恨上他的。 可他错了,他错估了锦韵烈性的一面,只要不是当着王府其他人的面,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和唾弃,那一下下扎在他身上的赤金簪,她可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身体上的伤倒在其次,心却像被人给一层层剥落似的,那种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麻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不被爱人所原谅竟然是这般得难熬,说句失了志气的话,他甚至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如今,他连靠近她都不被允许,看着她那愤恨中带着鄙视的目光,这不是煎熬,是什么? 两个人痛苦,不若一个人痛苦,若是她要自由,他给她! 锦韵目光沉沉,隔着莲云纱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她不知道的事实,从沐子宣的口中说出,带来的震惊不压于她知道圣旨赐婚的那一刻。 沐子荣竟然向太后开了口要她?这个神经病! 也就是说,若不是沐子宣手快,或许不久之后她该嫁的人便是沐子荣? 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债么? 即使是这样,她心中也没有半点对沐子宣的感激。 他们皇室中人是什么,凌驾于任何权势之上么? 能够予取予求,随心所欲么? 她是人,她不是货物,她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虽然对于圣旨她无力抗拒,但她心里怎么能没有怨,没有恨? 沐家这两兄弟,到底将她当作了什么? 一个欺瞒她,一个欺辱她,最后还比上了谁下手快,真正是可笑至极! 锦韵咬了咬唇,声音冷如寒冰,“事已至此,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即使了解了真相又如何,难道一切还可以从头来过?难道她还可以选择从来不认识他? 或许,情之一字,真的不适合她,不若就像当年在紫竹林中她对林思衍所说的话,一生不嫁,陪在亲人身边,这样不就没有伤痛了么? “是没有什么意义……” 沐子宣自嘲一笑,半晌,才一字一顿道:“若和我在一起,你真的这么痛苦,那么……我放你……”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才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来,“自由……” “放我自由?” 这四个字让锦韵眼中一亮,自由,正是她所渴望的,也是她当初嫁入王府后精心计划的,不过,那是以那位传说中的世子爷身体不堪负重为前提,她以为熬个几年便能出头,但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转眼间就能实现? 可沐子宣点头了,王爷与王妃能答应吗? 也许是知道锦韵心底的担忧,沐子宣苦涩一笑,道:“父王与母妃那边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说,一切原因在我,你尚未及笄,也未与我……圆房,今后若是再遇到……遇到喜欢的人……也能……” 话到这里,沐子宣再也说不下去,心痛地撇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他眼底的忧伤与痛苦。 心痛如潮水般漫来,四海汪海,无处靠岸,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在窒息与痛苦中承受这灭顶之灾。 话题到这里告一段落,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缓缓躺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锦韵的心中不是滋味,那一刹那间的欢喜过后,剩下的只有空白和茫然,她本不想嫁入王府,如今求得离去,她不是应该开心才对么? 只是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病弱不堪的世子爷便是与自己相恋多时的男子,欺骗了她,又不择手段地娶了她,让她痛极,恨极,却又狠不下心来彻底抛弃和忘怀。 如今,真的可以解脱了吗? 锦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沉沉地闭上了眼,希望醒来之后,一切都好。 整个晚上,锦韵都辗转反侧,反而在她床榻之下的沐子宣却是异常安静,好不容易睡着了去,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进窗棂时,她骤然惊醒,像是若有所觉一般,猛地撩开了莲云纱帐。 在她床下不远处,早已经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竹心!” 锦韵两手撑起,对着外间唤了一声。 一阵响动之后,竹心迈着小碎步绕过屏风,出现在了锦韵面前。 “他呢?” 锦韵挑了挑眉,目光扫向整理得平坦的地铺,那上面没有一丝坐塌的褶皱,干净整洁得似乎一晚上没有人睡过,她微微皱了眉,难道他一夜没睡? “世子爷不久前刚刚离开,说是回王府去了,让小姐不要挂念,好生在将军府住着,想干什么干什么,一切自有他来处理。” 竹心晃了晃脑袋,回忆着沐子宣对她说的话,最后确认没有什么遗漏,这话是准确带到了的。 虽然话是带到了,可对其中的意思竹心却不太明了,怔怔地看向锦韵,等待着她的下文。 锦韵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拉上了被子,面向墙壁发着呆。 他走了,这次真的走了,什么都说清了,没有挽留的必要,这一次,她应该可以放下了吧? 春日里植物发着嫩芽,一卷一卷的,像是调皮的孩子,虽然稚嫩,虽然幼小,却又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锦韵漫无目的地走在花园中,晓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主子神情呆愣,三步一停,五步一靠,丫鬟则是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 突然,一颗小石子从天外飞了过来,力道不重,且是选了位置的,砸在了锦韵的肩膀上,也唤醒了她的神思。 哎哟! 锦韵在心里痛呼了一声,猛然转头,四处查看,冷声问道:“是谁?给我出来!” 她如今心情正是郁闷着呢,谁这么不长眼专挑这个时候触她霉头。 晓笙不明所以,但见锦韵揉着肩膀,不由快步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有人拿石子扔我。” 锦韵眸色微沉,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她都有多久没玩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目标,将军府里应该没什么小孩,即使有家奴的孩子也被管束得很好,绝不会在大白天里在花园里乱窜。 晓笙也四处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人在附近。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她们俩人的头顶传来,靠近花园边的白墙黑瓦上赫然探出了一个脑袋,丹凤眼琼玉鼻,唇红齿白,只是那双嘴唇稍微薄了些,看起来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却长得极像沐子宣的缩小版。 晓笙瞳孔一缩,惊讶地捂住了唇,“小姐……他……他是……” “怎么是你?” 锦韵也满脸的诧异,这少年不正是当日在长孙府里救下她的人么?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里? 不过,看看他所待的高度,似乎这爬墙的习惯也没有多少更改。 “怎么不能是我?” 少年撅了撅嘴,浓眉微皱,似是有些不满,道:“你还差我一个愿望,难道想赖账?” “这……” 原来是讨帐来了,锦韵释然,只是这少年怎么每次出现的方式总是这么地……异与常人。 说话间,少年已经纵身一跃,如一片鸿毛一般稳稳地落在了锦韵的面前,发育期的少年长得很快,如今已经高出锦韵半个脑袋了。 “将军府你也能来去自如?” 看着这少年自信从容的模样,锦韵不禁在思考将军府的安保问题,照理说那百名亲卫不是吃素的,有明卫有暗哨,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那是自然。” 少年得意地撑腰,眸中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当时她的确是留下了地址,想是别人依着地址寻她来了,锦韵摇了摇头,此刻,她可没心情和小屁孩纠结,缩性直接入正题,“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不急不急,我不是还没想好嘛。” 少年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将锦韵又从上到下好好看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记啧啧两声,“还是个青柠檬,这样就嫁人了,我那……那沐亲王世子的口味可真特别!” 锦韵瞪了他一眼,知道这种人越和他计较,他越来劲,索性闭口不言,转身便走。 却没想到刚刚转身,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顾清鹏,她不由面色一凝,本能地转身道:“过来站我身后,待会我舅舅问什么你都别说,我自会答他!” 这个少年虽然有时候恶劣了些,又喜欢趁人之危,但到底救过自己一次,虽然是有代价的,但对于突然出现在花园中被逮着的陌生人来说,没有个好理由,相信舅舅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她已经够头疼了,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少年倒是诧异地看了锦韵一眼,随后抿唇一笑,竟然真地乖乖走到了她的身后,眸中一点也无慌乱,笑眯眯地看着迈着大步而来的顾清鹏,双唇微启,无声地唤了四个字:狐狸将军。 顾清鹏走得近了,看到原来还隔着距离的俩人突然间走近了,那模样倒不似初识,眉头微皱,道:“锦韵,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三皇子?” 又见赐婚 皇子不是应该威仪四射,谦和有礼的吗? 即使是装的,那在人前也定是一付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怎么这位三皇子专伺爬墙,除了不笑时眉宇间的那股凌厉之色,和一般人家的孩子倒没什么不同。 这样的一个小屁孩竟然被冠上了三皇子的称号,锦韵不得不大跌眼镜。 惊讶过后,便迅速镇定下来,亏她还想帮这位三皇子说说情,看来全然不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就是在臣子家里窜窜门吗?想来就算这里被他给掀翻了天,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耍着人很好玩吗? 锦韵的心中渐渐涌上了一股怒气,是不是他们沐家的人特别喜欢忽悠人,特立独行,以此来保证自己身份的特殊性? 怪不得这张脸与沐子宣有几分相像,原来竟然是叔侄。 想到这里,锦韵沉了脸,对顾清鹏摇了摇头,道:“舅舅,我不认识三皇子,你们有要事谈,锦韵就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要走,三皇子却好似在喃喃自语一般,偏又带着几分委屈样,那音量也足以让几个人听得分明,“韵姐姐怎么能说不认识小闵呢,在长孙府时我们明明……” 锦韵立时黑了脸,提起的脚僵在半空,最后,重重踏下,转身,僵硬地扯起了笑脸,缓缓道:“民女怎么会不记得三皇子,只是刚才太过震惊,一时之间不敢相认,三皇子莫要这般称呼,真是折煞民女了。” 在长孙府时被长孙明月设计的事她没有告诉谁知道,如今更不想让真相大白,以免惹人联想。 长孙明月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此事就算揭过,实在不需要任何人来在她面前旧事重提。 “是了是的,韵姐姐记得小闵就好。” 三皇子便是沐世闵,此刻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对于不了解他品性的人来说绝对会被这张笑脸给哄骗过去,例如晓笙。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锦韵,也不包括顾清鹏。 锦韵是深知这个少年的玩劣,绝非善良之辈,就算她处于那样的生死关头,他还有闲情与她讨价还价,在争取到自己心满意足的报酬后才会施以援手。 这样的心智,绝对不能以一个普通少年来衡量,等价交换,唯利而逐,即使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也不容小觑! 顾清鹏认识沐世闵更早,深知其小小年纪下隐藏的野心与报负,若是得遇机缘,此子必成大器。 沐世闵天生便已是皇子,再往上一步,自然便是那九五至尊的高位。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良禽择木而栖,如今他已经入了三皇子一边的阵营,今后的高成低就便与三皇子的起落息息相关,一入官途,终是不由人选,不是随波逐流,便是顺势而走,顾清鹏也有许多无奈。 索性如今锦韵嫁到了王府,沐正峰也是个不争不夺的性子,不管今后怎么样,这个侄女的将来该是无虞的,就凭沐子宣对她的那份喜爱和维护,相信今后也必能护其周全。 所以,锦韵更应该排除在这场争斗之外,而锦韵与沐世闵的相识恰恰让他心头扎上了一根刺。 要知道,自从锦韵嫁到王府之后,不管是或不是,别人都会以为她代表王府一方,若是与三皇子走得近,那就不好说了。 若是连王府也被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不禁变数陡生,未来的结局很可能便会因此而改写。 可照顾清鹏如今的角度来看,沐世闵似乎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将锦韵缓缓地顺着他的方向牵引而去。 这可不是他乐见的。 思及此,顾清鹏脸色微转,笑了笑,道:“既然是认识的,那自然是好。”又转向了锦韵,“我与三皇子有事相商,你且先下去吧!” “是。” 锦韵点了点头,对着三皇子福了福身便要离去,抬眼时却见得他无声的嘴形吐出几个字来,立时脸色一僵,闷闷离去。 既然是三皇子了,果真是权势地位都不缺,干嘛还巴巴地指着她的一个愿望,忒小气。 不过,这人变脸的速度当真是快,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昔日她只是没没无名的小女娃,如今竟然与皇室攀上了关系,算起来,她还是沐世闵的堂嫂,这关系乱得,真是没法理了。 风吹落叶,打着旋后又缓缓飘落,风中传来俩人的对话,锦韵脚步微慢,听了个断断续续。 什么圣旨……赐婚……恭喜……一家人什么的,锦韵听得迷糊,但她直觉里不喜欢赐婚这两个字眼,就因为站在所有人之上,那位就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喜怒哀乐,决定别人的幸福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加了脚步,飞快地远离了花园,岂知回到苑子里,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阵阵惊喜。 竹心早就候在屋门口,见着锦韵来了,面上表情精彩极了,似乎极力隐忍,又似乎不吐不快,锦韵不由微微挑了眉。 “有话进屋说去。” 锦韵瞥了一眼竹心,这丫头便飞快地撩起了门帘,几乎是急不可待地簇拥着锦韵进了屋。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锦韵倒不甚在意,这丫头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这样的人直率单纯,但也可以说是傻得没心眼,只是在她的调教下,已经好了许多。 再加上竹心本来就是个包打听的性子,人也随和爱笑,与将军府的下人关系都处得挺好,这不,一知道她回门,好多人都来窜门子,一包瓜子,一捧绣线,几人围坐在一起,就能嗑上整整一下午。 晓笙在将军府呆得够久,却没有竹心人缘好,也没办法,性子讨不讨人喜欢这是天性,晓笙太过执拗和严肃了些,但在小丫鬟中的威严却是无人能及的,连陈妈妈都要逊上几分,不怪乎锦韵如今这般倚重她。 抿了一口晓笙递上的温茶,斜眼瞟见在一旁跺脚的竹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锦韵胸中的阴郁顿去不少,抿唇一笑,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苑里的丫鬟婆子满脸喜气,今儿个难道真有喜鹊叫头?” 本来很是急切,但听得锦韵这一说,竹心却慢了下来,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这算喜事,也不算喜事,端看对什么人了。” “喔?说来听听。” 锦韵点了点头,竹心聪明了,知道话分两头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丫头学得倒是快。 竹心咕噜转着眼睛,四处瞧了瞧,这才凑近了,小声说道:“小姐,皇上给咱们舅老爷赐婚了。” “舅舅?” 锦韵一怔,原本庸懒的身子倾刻间便坐直了去,言语间不乏一丝嘲弄,“舅舅已有妻,还赐什么?莫不是也是侧室?” 方芷君毕竟是古代的女人,三从四德礼仪教条是从小便学着的,对于男人的三妻四妾,想来比她容易接受得多。 锦韵默然,自己都是侧的,自然不好说别人,或许那日方芷君眼中的清愁便是为此吧,对于这件事情,她倒真是无能为力,劝方芷君放宽心,她自己都做不到。 “这次不是。”竹心神秘地摇了摇头,显然还有下文,“皇上将自己的女儿赐给了将军,与舅夫人同为正妻,不分大小呢。” 公主下嫁?与皇室联姻,这在外人看来倒的确是件喜事。 但锦韵的吃惊不只一点点,什么时候自己舅舅的地位竟然这般重要了,连皇上都要笼络他?不会是又想遣他去卧底敌国吧?还是因为她那件事,打了一板子,再给颗糖吃? 锦韵不得不担心,将军会什么,无外乎行军打仗,可顾清鹏还多了一项刺探敌情,能够潜伏敌国十年,其智慧其勇敢其手段,非常人可比,难道皇上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说是不分大小,可公主的身份摆在哪里,谁敢给她一点不适呢? 哎! 锦韵轻叹一声,命运为什么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本来与那三皇子的关系便让人烦恼,如今他的皇姐嫁给了舅舅,而她又嫁给了他的堂叔,这种亲戚关系可真是越来越混乱了。 锦韵抚额,想想都头痛,。 还好,这些问题都丢给沐子宣,若是他解决得妥当,想来那个王府她是不用再住了,直接让晓笙回去收拾行礼,连同自己的嫁妆一起打包带走。 不管是和离也好,下堂妇也罢,只要能换得一份清静和自由,她不介意! 锦韵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事情的进展哪有想像中的顺利。 在将军府里又住了几天,吕妈妈竟然亲自来了,说是传王妃的话,请她回王府,有些事情要问问她。 锦韵狐疑,小心翼翼地对吕妈妈旁敲侧击,只是这位本来就是个严肃厉色的主儿,如今那张脸更是板得如一块黑炭,除了应有的礼仪做到,竟然是没有一丝好脸色给她看。 难道是知道她要下堂,所以替王妃来兴师问罪?虽然嘴上不说,但那脸色大抵如此。 罢了,若是沐子宣真提了这事,王妃不管震怒也好,松了口气也罢,都在意料之中,若是这浑水真的要她自己去趟过,横竖也躲不过,不如坦然面对,灵活应对。 责难(一) (.)这是什么情况?“三堂”会审? 锦韵完全是懵了。【八戒中文网高品质更新.】 没有软蒲团,跪在青石砖的地板上,膝盖冰凉,那被仆妇狠狠按在地下,痛楚中又夹杂着麻木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然,这是在做梦吗? “王妃姐姐,看来这丫头还有些不服气呢?” 柴侧妃娇笑一声,眼波婉转,不经意间荡出一丝冷厉之色,“本来你处置儿媳妇这事,我也不好插手,可世子到底是我们王府的希望,王爷他们几人不在,我身为王府侧妃,也该尽尽心才是,就怕姐姐嫌我多事。” 王妃瞥了柴侧妃一眼,没有言语,柴侧妃与她同掌府中内务,虽然也分主次,但王爷对这女人很是看重,若是她强自撵出去,恐怕又会引起一番风波,这种暗亏她曾经吃过无数次,即使不愿不耐,如今也学会了隐忍。 收回了目光,再看向跪在堂中的女子时,王妃眼中神色不由一暗。 沐子宣从将军府返回王府之后便来找了她,没想到锦韵竟然自求出府,难不成这世子侧妃的位置还委屈了这丫头不成? 没错,王妃之前便不想将锦韵给迎进门,不管是妾也好,还是如今的世子侧妃也罢,有一个女人在沐子宣心中占有重要的分量,那便会成为他的软肋,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完美无缺。 而且这个女人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是个绊脚石。 端看沐子荣的反应和态度,她便生出了疑惑,暗中调查后才知,这俩人果然是旧识,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可看沐子荣如今气愤的模样,就像是自己儿子生生夺了他所爱,原本就处于暗涌的两方,很可能就着这根导火线一触即燃,展开一场真正的你死我活的争斗。 而在这场争斗中,就要看双方的筹码各有多少,才能决定最终的胜利。 文舒华对沐子宣似乎已经生出了念想,她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分明,一个女人若是动了情,那便会倾其所有相助,文家的势力不可失。 所以当沐子宣提出锦韵要离开之时,她虽然心中也怄着一口气,但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只是未能及时告知沐子宣知晓,便又出了这档子事。 这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了她最宝贝的儿子,就算从前侥幸救过她又如何,前缘已尽销,如今她倒要好好地清算这笔现时帐。八戒中文网. 文舒华也坐在一侧,看着伏跪在堂下的锦韵,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报复的快感。 虽然不知道王妃请她过来旁观是为了什么事,但如今怎么看来,也是王妃借这件事情向她示好,而这个陆锦韵,怕是这次要倒霉了。 想到这一点,文舒华顿觉全身舒畅,连唇角都不由翘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今天,她可要增大眼睛瞧瞧,看这个丫头还怎么嚣张。 锦韵抬起了头,晓笙与她一起入的王府,可进了王妃的苑子,便被人押到了别处,现在的她可算是孤立无援,可就算要整治,她也要个清楚明白,不做糊涂鬼。 初时的震惊与慌乱过后,锦韵已经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瞟了一眼将她胳膊扭得死紧的仆妇,挣扎不脱,她也只有任由着,缓缓抬起了头,晶亮的眸子直看向主位之上神情严肃的王妃,没有半分怯懦。 “锦韵究竟哪里犯了错事,请母妃明示!” 王妃始终阴沉着脸,还不待其答话,柴侧妃便又是一笑,但笑容之后神情立马肃然,话音虽然温柔,但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寒,“锦韵,你胆子可真不小,王妃姐姐宝贝一般疼着的儿子,我们王府尊贵的世子爷,岂容你随意伤害?如今可还不知错,你这胆子果真不是一般大啊!” 两兄弟争一个女人,这历来便不是什么好事,放在皇家更是不容,柴侧妃从知晓沐子荣对锦韵之心的那一刻起,便有置她于死地的念头,如今遇上这种好事,怎么不火上浇油,让它越烧越旺,最好烧到最后,化为一抹尘土,风一过,便彻底没了影。 锦韵抿了抿唇,默然。 她是伤了沐子宣,但他不可能对别人说,要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今天,是他们发现了么? 她没想过隐瞒,但也没想过这件事情被揭穿的后果,如今看来,似乎很严重。 “你,没有什么话说吗?” 王妃秀眉一挑,看着堂下那张冷静的小脸,明明还是不到十四的年纪,却有种超乎常人的睿智与机警,运用得当,也不失为沐子宣的一项助力,这才是她当初勉强妥协的原因。 可如今看来,这个女子叛骨犹在,不仅不能为我所用,还反伤了自己的儿子,若是不惩治一番,如何能消她心中之气? “母妃,你说她伤了世子,可有证据?” 文舒华坐直了身子,双拳紧握,面色微凝,眸中目光闪烁不明,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自然不是为锦韵说话,而是要确认这个事实。 若是真的,那么对于她来说,好坏掺半。 好的在于可以借这个事情打击对方的士气,最好能够一举铲除锦韵这个眼中钉;坏的是,沐子宣知情不告,更可以说明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而这,也是她一直不敢直视,且想要回避的真相。 “吕妈妈。” 王妃唤了一声,吕妈妈立刻上前几步,走到堂中,将手中的衣物展开,里面赫然是一件带血的亵衣,袖口绣着几枝修竹,月白色的亵衣多除皱褶像干瘪的盐菜,但仍可见其中的几处血迹暗影,只是时日稍久,那血渍已然凝固,成了暗红之色。 文舒华陡然站了起来,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向前走了几步,那双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 “世子妃,这确实是世子的亵衣,修竹的袖口,这还是王妃特意命人给绣上去的。” 看着文舒华眼中的疑惑与懵懂,吕妈妈在一旁解释道。 文舒华脸色铁青,猛然转过了声,厉喝道:“你,你竟然敢伤了世子!贱人!” 言语之中难掩激动的情绪,文舒华右手抡起,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锦韵避无可避,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左脸上一痛,她脑袋一偏,只感觉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口中亦尝到了那股腥甜,想来是唇角被打得裂开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锦韵眸中冷笑,缓缓正了脸,望向文舒华,吞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口中啧啧两声,嗤笑道:“母妃还未定我的罪,何时轮到世子妃出手?再说,即使我有错,母妃也自会命仆妇责罚于我,世子妃亲自动手,也不怕外人笑话你领了下人的活计?” 要论说的,锦韵口舌功夫自然半点不输人,文舒华被她说得满脸涨红,因怒举起的手掌欲落不落,犹豫不决。 “好了,舒华,你且坐下,母妃自有定论。” 王妃开口了,也免去了文舒华的尴尬,她狠狠地瞪了锦韵一眼,这才不甘心地重新落坐。 柴侧妃却是轻笑两声,微讽道:“真是好利的一张嘴啊,王妃姐姐,我可真没瞧出来,你这新娶的媳妇竟然是这般厉害。” 王妃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不愿,自始至终没与柴侧妃搭一句,目光转向了锦韵,沉声道:“世子身上的伤可是出自你手?为何?” 锦韵是沐子宣的心尖人,王妃即使心中痛惜愤怒,顾忌着儿子,也想着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但若是她不珍惜,也就怨不得自己了。 “确实是锦韵下的手,请母妃责罚!” 锦韵没有辩驳,低头痛快地承认了,刺伤了沐子宣,她不后悔,至于原因,她不想说,那些过往,就此长埋。 她让他痛了,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如今看来,自有人替他讨回,这样一来,她连心里那仅有的一点愧疚也会沙弥于无形。 “这倒是奇了?” 柴侧妃眉眼一挑,眼波婉转,“伤了世子,这责罚定是逃不脱,可我真是很好奇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从前便与世子有仇?还是有我们不知道的过节?若是情有可愿,说出来听听,或许王妃姐姐会从轻发落也不一定。” 柴侧妃这是在套她的话呢,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还是知道的,锦韵笑了笑,“侧母妃就当是锦韵年少轻狂,不过,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没有其他!” “死鸭子嘴硬!” 柴侧妃冷笑一声,抱臂而观,给她指条活路不走,偏要受罪,谁能拦着不成? 经柴侧妃这一问,王妃也凝了眉,莫非这其中真有隐情?锦韵闭口不言,是为了什么,或是说是为了维护什么人么? 这其中透着蹊跷,是不是要弄个清楚再做定夺? 王妃有些犹豫了,依沐子宣对锦韵维护的姿态,若是真随意罚了她,怕是回来要闹翻了天,偏巧了今儿个这父子三人陪皇上去西郊狩猎,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而这件带血的亵衣出现的时间也太巧了点,让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蕴含着某些阴谋诡计。 ------题外话------ 月这周日坚持一下,不休息,下周看情况再说~谢谢亲们的票票和支持~么么~ 请牢记本站域名:g. &^^%#药窕嫡女139_第【139】章责难(1)更新完毕! 责难(二) (.)昨儿个夜里,吕妈妈带着宣逸苑的一个小丫头来,这小丫头一见到她就满脸惊恐,直说不关她的事,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心里犹豫着该不该禀报上来,实在不安,这才偷偷来找了吕妈妈。八戒中文网. 王妃细细听了小丫头的话,再看了看那件带血的亵衣,是她为沐子宣置办的没错,后背上有几个小孔,疑似被尖锐物体刺穿,血晕染开来很是刺眼,她眸色不由一沉,骤然忆起沐子宣新婚第二日的苍白面容。 按理说他已经以真相面对众人,怎么会再扮病弱?这一点说不通,只是那日她顾着新妇敬茶,又一时之间被他那样的扮相迷惑了,往深一点想,这小丫头说的不无可能。 第二日王爷要带着他们兄弟去西郊围猎,等他们前脚一出门,后脚她便让吕妈妈去将军府将锦韵给找回来,不管是不是事实,也要当面对质一番。 却没想到,这丫头连辩解都无,就这样承认了,让她不由得疑惑,这其中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沐子宣也向她承认过,两人的关系自那年在清凉寺开始,而后一直保持着往来,如今能够在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 可若真是这样,锦韵又为什么要自求离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 “母妃,此等恶女,一定要严惩不贷!” 文舒华含着怒意与激愤的话语唤回了王妃的神思,她抿了抿唇,缓缓道:“连世子也敢伤害,不管原由为何,确实不能姑息。” 理智与感情微微交错,王妃便选择了前者,锦韵对她的救命之恩她心中记着,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放得下,也什么都舍得,所以,更不容许任何人来伤害。 “吕妈妈,上板子!” 王妃目不斜视,沉沉地吐出这一句话来,却见得堂下女子脸色未变,只是微微垂了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这种犯夫之罪,依我的规矩,直接打死了事,可这毕竟是皇上赐的婚,再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还是王妃姐姐仁慈,”柴侧妃淡然说道,目光又一转,又道:“不过吕妈妈,这次可得上辣板子,不狠一点,我们的世子侧妃长不了记性!” 辣板子,是高门大户里管教下人的私刑器具,板上有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木疙瘩,打在身上就跟刺头似的,不用使太大的力气,就能达到折磨人的效果,而且表面还不怎么看得出伤来,实际上内里的血肉早已经被打坏了。八戒中文网. 锦韵住在陆府时就曾听过这种刑罚,丫鬟被折腾得惨不忍睹,最后残了,任其自生自灭。 她虽然只是听过描述,但那骇人的场景曾经吓得竹心连着几晚都做恶梦,如今听来,即使胸中早已经不惧,也生出了几分本能的紧张。 “辣板子?” 王妃拧了眉,扫向柴侧妃,落井下石这女人倒是拿手,若真上了辣板子,锦韵怕是凶多吉少,瞧她那副小身板,能撑得了几下? “侧母妃说的对,母妃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此女恶毒,连世子也敢伤害,一顿辣板子都是便宜她了!” 文舒华难得与柴侧妃站在相同的战线,一个是为了除去眼中钉肉中刺,一个是为了斩断自己儿子的牵绊。 当然,若锦韵真的承受不住,死了,也是她自己身体太弱,怨不得人! “王妃……” 吕妈妈也微微蹙眉,这种私刑具,他们也只是在惩罚府中极恶的刁奴时才会用到,显然这辣板子对于未满十四岁的世子侧妃来说,确实是重了。 “知道王妃姐姐心软,但我也不是个恶人,这样吧,若是这丫头真的受不住了,便立马喊停,横竖让她吃吃这份苦头,也能长记性!” 见王妃有些犹豫了,柴侧妃立马退后了一步。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板子打在人身上,痛不痛也只有她知道,而那打板子的人手下有重有轻,若是重了几下,还来不及喊出声便晕死过去,那也是个人的命。 文舒华狐疑地看了柴侧妃一眼,住在王府两年,她虽然不生事,但到底还是知道柴侧妃几分性子,这位治下严厉,可不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不过,人都这样说,她也不好坚持,无端显得她心狠手辣,那就是得不偿失了,虽然她巴不得这顿辣板子便能结束锦韵的小命。 王妃踌躇半晌,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凝在了那件带血的亵衣之上,眸中光芒一沉,终是点了点头,“吕妈妈,就用辣板子,你亲自监打,有什么情况立马喊停,这人还是要活着的,记忆也要长长!” 话到最后,已经多了几分严厉和警告,那是说给锦韵听了,别仗着曾经救过她就恣意妄为,别仗着宣儿对她的宠爱与维护就无法无天,这种风气不刹住脚,即使将来出了王府,也落不得好下场,她这是代锦韵的母亲好好管教女儿。 吕妈妈下去命人准备了,文舒华使了个眼色,在她身后站着的丫鬟叶儿亦悄悄地跟着退了出去。 长条凳很快就摆在了苑子里,锦韵被人押着固定在了长条凳上动弹不得,旁边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银盆脸,小眼睛,嘴唇粗厚,长相看起来便充满了煞气,属于那种小丫头看见了,也一阵后怕的恶妇角色。 王妃几人也跟着出了堂屋,站在屋檐下。 “你,当真没有话说?” 王妃秀眉一挑,似乎还想给锦韵最后一个机会,若是她真的说的出什么,那这顿辣板子倒是可以缓缓。 “没有。” 锦韵摇了摇头,沉沉地闭上了眼,双手抓紧了长条凳的脚尾,贝齿咬在了唇上。 说,说什么呢? 说的太多,只能暴露沐子宣极力想隐藏的一切,既然他不想让王府中人知道,那便自有他的道理,她虽然心里怨他恨他,但那是对他本身而已,牵扯上其他就没意义了,这种背后捅人一刀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 今天,就让她也来见识见识这辣板子,撑个几下便意思意思装晕过去吧,若是真的硬挺,就算她有这份骨气,也知道自己这副单薄的身板吃不消。 王妃长长地呼出口气,心里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几分,她缓缓地举起了右手,再重重落下,“打!” “啪!” 仆妇得令而行,辣板子毫不犹豫地落下,锦韵只觉得身下一痛,整个身体似乎都痉挛了一样,口中倒抽一口凉气,将唇咬得更紧了。 这仆妇打得很有节奏,从举板,到落下,呼呼生风,板子打得实,绝不会歪来歪去打错地方,每一板子都冲着一个地方去,板板到肉,力无虚发。 几个胆小的丫鬟已经背过了身不忍去看,平时以为做丫头要小心谨慎,没想到做主子的也一样,或者还比她们更惨,看着怪可怜的。 但可怜归可怜,在场的人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顶多在心里同情一番罢了。 “世子侧妃倒真是硬气,板子打在身上,哼都不哼一声!” 柴侧妃红唇微勾,这话说出来也不知是褒是贬。 文舒华却是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是贱骨头,自然经打!” 有……五板子了吧? 锦韵在心里记数,只觉得每一板子都如此沉重,如此缓慢,身体就像被车轮碾过一般,连骨头都发出了酥脆的声响,额头的汗水涔涔而落,如密雨一般滴在长条凳的前端,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小洼。 王妃没有说数,这些人就会一直打下去,她知道自己最多能受十五下这样的板子,但她顶多撑到十就装晕吧,真这样下去,她不落个终生残疾才怪。 真疼啊! 不知道当时扎在沐子宣身上的簪子有没有这么疼,可他都一声不哼的,她也没那么怂,有王妃在这看着,再怎么样这些人也不敢公然要她的命吧。 看着锦韵挨着板上,文舒华的心里其实很畅快,任凭这女子再怎么受宠,如今还不是要任打任罚,但这死鸭子也当真嘴硬,哼都不哼一声,难道是板子打得轻了? 思及此,文舒华目光微移,扫向了一旁的叶儿,叶儿冲她点了点头,一切办妥,这行仗刑的仆妇她也知会了一声,塞了好处,还承诺只要她打得狠,完事之后还有赏。 当时那仆妇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原本满是煞气的脸庞生生地柔和了几分,还不就是个见钱眼看的,哪有不听命行事的道理。 叶儿佯装咳了声,那仆妇果然像得了令似的,这下板子举得更高了些,拍下的速度也明显加快,这一板子打在锦韵身上,让她一声闷哼,一口便咬破了唇,血腥味瞬间便在口中漫延开来,秀眉拧成了个“川”字,满是痛苦的表情,冷汗控制不住地涔涔落下。 文舒服得意地抿开了唇,柴侧妃瞟了她一眼,唇角也微微翘起。 王妃不动声色,不管这两个人搞的什么名堂,如今她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估摸着合适了,吕妈妈自会喊停。 她与锦韵的渊源,这王府内院里除了自己儿子之外,便也只有吕妈妈清楚来龙去脉,吕妈妈是老人了,亦明了她的心思,自然知道分寸。 请牢记本站域名:g. &^^%#药窕嫡女140_第【140】章责难(2)更新完毕! 救命草还是火上油 这第六板子可真痛啊,锦韵在心里哀呼一声,只觉心跳如鼓,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可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她想,她一定坚持不到第十板子了,要不,下一板子一来便直接晕过去吧! 第七板子被那仆妇高高地举了起来,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扑了过来,锦韵紧紧闭上了眼,咬在唇上的牙齿经不住打起了颤,突然,凭空响起了一道男子的高喝,“且慢!” 乍听,锦韵心中一喜,但随即便又垮下了小脸,有人救她,她自然乐意,可怎么会是他? 这声高喝很是响亮,锦韵想,在场的人应该都听得到,即使她已经准备装晕了,也立马清醒了神智,可那仆妇犹豫了一下,最后那一板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啊!” 这次锦韵很配合地嚎了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听起来可是凄惨非常。 “刁奴!” 沐子荣脚步生风,没两下便晃到了那仆妇跟前,眉目中凝着一丝罕见的厉光,说话之间,脚一抬,便将那仆妇给狠狠地踹了出去。 原本笨重粗壮的仆妇竟然被踹得飞退了一大步,最后惊恐地撞在了花台的石角上,“哎哟”声不断响起。 “你,没事吧?” 沐子荣紧张地蹲在锦韵跟前,看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满布水痕,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只那双如子夜一般的眸子仍然闪亮,看向他,虚弱地回以一笑,“还……死不了……” 或许,在心里她也曾期待过会有人从天而降,若那个人是沐子宣,那么一切便顺利成章,她歪在他怀里了事,一切后续自有他摆平。 可若是这人换成了沐子荣,她便要谨守分寸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一次机会,她不会不加把握的。 “子荣!” 柴侧妃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失了平时的镇定,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儿子会突然折返,还想来阻止这一场责罚,这在底下人看来算个什么? 她心中气怒交加,一双拳头在袖中握得死紧,双颊瞬间便涨成了红色。 出其的,沐子荣只是看了柴侧妃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王妃,沉声道:“敢问王妃,世子侧妃究竟犯了何过错,需要这般动用私刑?” 今儿个离府之前他向母妃请安时,不小心听到了她与宋妈妈的对话,话中提到了锦韵的名字,让他心中没来由地不安,半路折回,急奔入府,果然听到了不一样的消息。 他不敢想像,若是他迟来一步,这副小身板会被他们给折腾成什么样? 历来说宅门里出毒妇,尽是见不得人的阴私,他起初没所觉,如今亲眼见到了,怎么能不心中起伏。 那样一个小人儿可怜兮兮地卧在长条凳上,在她身前不远处便站了一排看戏的人,众人表情不一,或畅快或惋惜,或得意或怜悯,但也仅仅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愿意上前阻止这一切。 高贵、雍容、美丽的贵妇人们,谁能想到她们竟然有一颗如此冷酷的心! “陆锦韵不知天高地厚,伤了世子,我责罚她难道不应当吗?” 王妃冷哼一声,目光在沐子荣与锦韵的身上打着转,竟然轮到大伯为弟媳出头,这俩人的关系越来越惹人生疑了。 伤了世子? 沐子荣眼皮一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锦韵,直到她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才如梦初醒,心中却没来由地透出了一股喜悦。 看着沐子宣对锦韵小心呵护的姿态,他以为他们……没想到如今却有了这一出,那是不是说明一切只是沐子宣一厢情愿,锦韵对他是全无感情的? 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小心翼翼地控制住心中的雀跃,不让它们显现在脸庞上,沐子荣脸色一绷,在严肃中也显出一丝宽宏,对王妃一揖,恭敬道:“伤了世子确实不该,但相信世子侧妃受到这般惩罚已然醒悟,请王妃念在这桩婚事乃皇上亲赐,以及……宣弟对锦韵的爱重,还请就此停罢!” 虽然不想,但沐子荣话语中也不得不搬出皇上与沐子宣,这两人,一个至尊至贵,一个则是王妃的心头肉,说什么也会留点情面才是。 “子荣,这哪里轮到你说话,还不过来!” 柴侧妃眸色一沉,沐子荣的出现已经是个意外,她不能让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继续带动着整个事件恶化下去。 “大哥,这是何必呢?” 文舒华轻笑一声,眸中明显闪过不屑与鄙视,目光在锦韵与沐子荣身上流连,心中却不停嗤笑,真是明目张胆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好一对狗男女! “母妃慈悲心肠,即使知道妹妹犯了大错,念在皇上与世子面子上,已经是小惩大戒,这不,吕妈妈就在一旁守着呢,若是妹妹真的支持不下去,立马便会喊停,我瞅着妹妹精神头还好着呢,大哥真是多虑了!” 锦韵垂眸冷笑,从贱人到妹妹,文舒华倒真是会见人说话。 文舒华唇角含笑,但眸中却是冰冷一片,她这番话说得多在理啊,既将王妃给抬了起来,又用软刀子阻了沐子荣的相帮,若真是凭他这一喝便免去了陆锦韵这贱人的责罚,那倒真是笑话了。 就连王妃也转头看了一眼文舒华,目光深邃,说不出是赞赏还是深思。 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以前不争不夺,完全是因为不在意而已,如今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有了着落,自然也不会甘于人后,渐渐显出凌厉的锋芒。 沐子荣沉沉地看了文舒华一眼,以前倒没看出她厉害,如今对付起人来没有丝毫手软,女人的妒嫉真是可怕! “你……还是走开吧……我撑得住……” 锦韵气弱游丝,却还勉强绽出一抹笑颜,就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有着不屈的风华与傲骨,看得沐子荣脸色一沉,脚步一跨,更加坚定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却没留意到身后的女子垂眸之时闪过的一抹狡黠之光。 锦韵不是傻子,什么时候能挺住,什么时候不能逞强,她心里清楚得很,好不容易攀上了沐子荣这根浮木,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她了解男人的劣根性,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会让他们对柔弱娇小的女子生出无限的保护欲,若这个女子正是他心中所爱,那这种欲望便会更加强烈,她不过是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如今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也让她缓口气再说,退一万步,若是沐子荣真的挡不住,她再晕也不迟。 宋妈妈已经得了柴侧妃的吩咐,极快地将许多人都给清出了场,只留各自心腹,以免传出口舌,这种场面让人看到确实不好说,嘴巴不牢靠的,也不介意让她永远地闭上嘴。 对于柴侧妃这样的做法,王妃是默认了的,没想到这出家丑还真是上演了,她心中的怒意如涛天巨浪般掀起,再也无法停歇。 陆锦韵放着自己如此优秀的儿子不要,偏偏要自求离去,难不成是早就与沐子荣搭上了线? 今日里两人一搭一唱,眉来眼去,早已经看得她心中窝火,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是这样的人,想来她以往真是高看了她! 王妃袖中拳头紧握,然后猛然放下,眼色一沉,冷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是我王府中人,便要守礼教,知进退,我今儿个罚她是教她懂事,若是今后做事还不知道轻重,那打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话峰一转,又扫向了沐子荣,“子荣,你身为王府长公子,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顾着几分体面,这等内院之事,你还是少插手!” 王妃一席话便将沐子荣又给挡了一道,且态度强硬,毫无转圜之地。 柴侧妃也趁热打铁,几步下了台阶,一手便抓住了沐子荣的手腕,目光扫过锦韵时,隐含了一抹冷厉之色,“王妃姐姐教训自家儿媳,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知道的道你兄弟情深,仗义相助,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想呢,你让母妃的面子往哪搁?快快跟我回去!” 原以为自己多日前的那番话点醒了沐子荣,没想到关键时候这小子仍然犯糊涂,她算明白了,只要牵涉到陆锦韵这个女娃,便准没好事。 如今沐子宣已经伤到了锦韵的手上,自己儿子这样着魔下去,恐怕前途堪忧,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泥足深陷? “母妃!” 被自己母妃扣紧了手腕,沐子荣脸色一变,他是习武之人,不是挣脱不开,只是那人是他的母妃,他的亲娘,若是他这样做了,忠孝何在? 他或许算不得一个好人,但必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哪件事情忤逆过自己的母亲,真要他这样做,他做不出来。 这几人僵持不下,锦韵的神色却是暗自一凛,她已经看出了王妃的情绪变化,若是因着当初清凉寺之缘还对她存着一份怜惜,那么如今却随着沐子荣的出现而化作了烟云,王妃眸中闪烁的狠厉之色实在是让她看得心惊。 她没想到,沐子荣不仅不是救火的登云梯,却是将她刮下万丈悬崖的龙飓风。 粉身碎骨,生死一刻,竟然在倾刻间便滑至眼前。 龙之逆鳞 冷风乍然而起,空中送来一阵飞扬的飘絮,刹那间迷了人眼。 王妃瞥了柴侧妃一眼,唇角含着一丝微讽的冷笑,“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若是王爷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 柴侧妃抿了唇,转头,肃然道:“不劳姐姐挂心,子荣不过是一时糊涂侠义心起,妹妹自会好生教导。” 言罢,柴侧妃一个眼色过去,宋妈妈与她两个贴身的大丫鬟幽竹幽月已经极快近前,四个女人将沐子荣围在中间,又是拉又是劝的,却将整个包围圈慢慢地移开,只剩下那孤零零地趴在长条凳上的一人。 “给我继续打!” 王妃一挥袖,便有仆妇上前执起了辣板子,先前那人被沐子荣踢得撞在了花台上伤了腰,如今站不起来,早被人给抬了下去,另一仆妇早已经侯在一旁,吕妈妈一使眼色,她立马便接着上前。 辣板子高高举起,带着呼呼的劲风毫不犹豫地落下。 沐子荣已经被柴侧妃半拖半拉地带离了这里,他又狠不下心来甩开柴侧妃,眸中泛过焦急,可足下去挪移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板子落下,本能地撇过了头,不忍看那凄惨的一幕。 柴侧妃心中稍安,至少这个儿子没有为了锦韵而失去理智,一切还可以挽回。 文舒华唇角高高翘起,沐子荣与陆锦韵有奸情更好,这种不忠不节的女子,谁娶了谁倒霉,这不,王妃已经在心中记恨上了,她只要恰当地推波助澜一番,就能真正地除掉这个眼中钉。 锦韵在心中轻叹一声,到了此刻,恐怕就算装晕,王妃也未必能放过她。 从进入王府开始就事事不顺,或许她真和这里犯冲吧,但若是小命也丢在这里,那就不值得了。 她不会坐以待毙,不给自己留丝毫的退路。 锦韵闭紧了唇,舌头一卷,原本被她置于舌下的小哨从内抵在了唇畔间,小哨半寸长,只有女人尾指一半粗细,纯银制作,平时被她当作饰物一般挂在脖子上,刚才被仆妇押着,她动弹不得,只能趁着被绑在长条凳时的那一会功夫,极快地将小哨给扯了下来,塞进嘴里。 高寂说,他的耳朵像狼,只要在方圆一里之内,她随时吹响小哨,他都能在片刻之间赶到。 而她被带进王府时,高寂留在了二门当口,如果没走,应该能够听得到她的求救。 她不能死,就算犯了规矩,也留着这条命慢慢清算。 而此刻,她已经不打算再挨这板子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如快箭般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锦韵的身前,那道板子“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众人的一阵惊呼中,骤然断成两截。 待看清眼前之人,那打板的仆妇吓得哆嗦不已,腿脚一软立马跪地,声声低呼带着一丝后怕与恐惧,“世子饶命!” “宣儿!” 王妃抿紧了唇,紧握的拳头指甲深陷,为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竟然又一次与她站在了对立面,明明已经出了王府,却还是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沐子宣没有理会,紧绷的面色冷若寒潭,仿若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是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为锦韵解开了绑住她手脚的麻绳,眸中止不住的心疼和怜惜,柔声轻语,“对不起,我来晚了。” 沐子荣半路离开,他是有些生疑,派了小鱼一路尾随,哪知刚到了西郊猎场便收到了小片从府中传来的消息,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策马狂奔而回,就怕晚了一刻,会见到令自己后悔的画面。 可他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沐子宣抬起手,将锦韵垂在额前的发丝一缕缕挽至耳后,动作是那么轻柔,指腹扬起抹掉她额头的细汗。 “沐子宣……” 锦韵抬眼,喘着粗气,看向沐子宣的目光复杂难辨,她或许在心里也希望着他的出现,可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为她挡下那一板子,她又觉得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这两兄弟是算好的吗?一前一后的出现? 也不是说沐子荣的到来没有作用,至少是帮她拖延了时辰,但真让他反抗自己的母妃,他却又下不定决心。 沐子宣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那个下达命令的女子是他的亲生母亲,救了她,便是忤逆亲母,他会承担多少骂名? 但不管结果会这样,她不可否认,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的确浮现了丝丝感动。 “原本是想让你无灾无痛地避过这一差,在将军府等着我将一切事情办妥,却没想到……”沐子宣唇角勾起一抹狂肆冷笑,眸中厉光乍现,“别怕,谁打了你,我就折了她的双手!” 跪在一旁的仆妇听到这话,整个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求救的目光不住看向王妃。 “宣儿,这是内院家规,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且站到一边,母妃自有分寸!” 王妃上前一步,凝目沉眉,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他救下锦韵是一码子事,她亲口赦了锦韵又是另一码事,不可混为一谈,而此刻她也不想将关系闹僵,索性找个台阶下。 “该问母妃,因何而责罚锦韵?” 沐子宣垂下的大手依然紧紧地包裹住锦韵的一只小手,以此来宣誓他的决心,不论如何,绝不退让! “她出手伤了你,这一点是锦韵亲口承认的。” 王妃半眯了眸子,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划过,一脸阴沉。 “那又如何?” 沐子宣低了头,缓缓压过一阵轻笑,似不屑,似嘲讽,“这种闺房之乐,我们俩人愿意,谁又能管得着?” 这话一出,许多丫鬟都红了脸,却又忍住害羞的神情偷偷地望着沐子宣,此时的他,一身白袍,衣角飞扬,风神俊朗,仿若天神,只是那美丽的单凤眼中却夹着一丝狂傲与不羁,令一众女子的芳心经不住乱颤。 王妃面色已经沉不见底,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自从沐子宣出现的那一刻起,文舒华便向后缩了一分,她只是跟随的份,可别让人把主次给弄混了,若是让沐子宣误会了,她不是有口难言? 可看着他对锦韵的呵护与温柔,她又打心眼里冒着酸,只怪那仆妇打得不狠,早在最初几板子就应该要了那小贱人的命。 柴侧妃看向场中,不屑地翘起了唇角,瞥了一眼沐子荣,低声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轮得到你出头?” 这两兄弟倒是赶得巧了,一前一后都奔了回来,若是让王爷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怕是会气得吐血,也亦加证实了此女留不得。 沐子宣……他怎么也回来了? 沐子荣震惊的眸子缓缓收缩,面色沉沉,为锦韵挡板子,他也能,只是被自己母妃带人围着,他下不去重手,若非这样,哪里轮得到沐子宣? 这小子定是在王府里安插了眼线,不然怎么他前脚走,他后脚就到,还有那恍若疾风骤雨一般的身形,没个十年的功夫底子,哪有这般成效? 看来,对于这个弟弟,他终是小看了。 虽然看不惯沐子宣对锦韵的维护,但到底有他在,王妃也会手下留情,他的担心顿时去了一半。 “母妃,这本是游戏之举,锦韵也是失手才伤了我,还请母妃宽宏大量,轻责即可!” 硬的来了,还是要软上一软,沐子宣张驰有度,虽然显出了几分年少轻狂,但到底没将王妃的面子一驳到底。 沐子宣晶亮的眸子带着几分飞扬的笑意,但王妃却看得出来,那份笑冷到冰点,没有半分热度,甚至还夹杂着埋怨与疏离,知子莫若母,他这个儿子吃软不吃硬。 罢了罢了,今日也算惩治了锦韵几分,那丫头心中明理最好,横竖再过不久也不再是王府中人,她亦增只眼闭只眼吧。 “下去吧,省得碍我的眼!” 王妃挥了挥袖,沉沉地闭上了眼。 “啊!” 一声惨叫响起,王妃猛然增开了眼,刚才执板的仆妇已经痛倒在地,眸中惊恐未退,冷汗堆了满脸,而那双粗壮有力的手腕则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弯曲弧度,明显是折了。 众人回过神来,才陡然一怔,看向沐子宣的目光从欣赏与崇拜极速转为了惊恐与惧怕。 “他……还真下手了?” 柴侧妃眸色一暗,如今看来这小子不仅有心计,还有阴狠,枉她从前以为他是只无害的小白兔,真是看走了眼啊! 沐子宣出现后便没有人再拦着沐子荣了,他抱臂而观,唇角微翘,他踢断了那恶妇的背脊,沐子宣则断了恶妇的手腕。 胆敢伤害锦韵的,的确不应该有好下场。 事后更有确切消息传出,那断了背脊的恶妇在某一天亦被人打折了手脚,下场极至凄惨。 文舒华脸色青白地退后几步,直到身子抵住了冰冷的墙壁,神思才猛然一震,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沐子宣,如此冰冷,如此残酷,一身白袍,虽然圣洁,却也妖异,就似开在血池中的白莲,让人从内心里感到恐惧。 经此一事,世子宠爱侧妃的流言不经而走,只道美人祸水,自古皆同,就连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亦能冲冠一怒为红颜。 就似龙之逆鳞,碰之不得,欲触者,死! 回暖 窗外,桃花开遍,粉色的,白色的,朵朵缀在枝头,好不热闹。 窗下,一张红木罗汉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软垫,锦韵趴在上面,微微仰起了粉颈,瞧着窗外的美景,百般地无聊。 “嘎吱”一声门响,竹心轻手轻脚地入了房,刚想用银簪挑挑炉里烧剩下的沉水香灰,不经意转头,便见到了锦韵含笑的脸,顿时捂了唇,惊道:“小姐,是奴婢脚重吵醒你了?” “哪里是你脚重,再这样躺着,我全身都要长虫了!” 锦韵难得撅起了唇抱怨一声,不知不觉离她挨板子那天已经过了将近一月了,这伤再怎么养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晓笙固执,非要她躺上一月,不然一见她下床就唠叨,直到耳朵起茧,不得不自动躺回去。 三月桃花开得正好,亦是踏青的好时节,她早估摸着去城外走走,数数日子,离一个月还差两天。 “世子爷走时交待一定要你好生静养着,晓笙姐姐也不过遵照执行嘛。” 竹心转头,一手揭开了香炉罩,一手就着银簪拨了拨香灰。 “竹心,虽然你们现在领着王府的月例,但你和晓笙那份小姐不是也照发了,你怎么胳膊肘儿老往外拐?” 锦韵沉着脸,很不福气,不明白沐子宣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服她的人。 不就是照顾了她近半个月吗,任打任骂,小意殷勤,几乎完全顶替了几个贴身丫鬟的活计,照竹心的话说,便是睡得比牛晚,起得比鸡早,像个陀螺似地转不停,还要满足她各种刁钻的要求,这样做下来,让她们这些丫鬟不佩服都难。 “小姐是主子,世子爷是姑爷,只有你们俩人好了,奴婢们才有好日子过。” 竹心虽然有时糊涂,但一双眼睛却看得分明,就像上次小姐挨板子这事,若不是有世子爷护着,还指不定打成什么样呢。 如今他们关着门在锦苑过着舒坦的小日子,还特许在苑里开了小灶,不用吃大厨房的饭,定时的份例和配额都有吕妈妈亲自差人送来,虽然没给什么好脸色,但东西绝对不会短上半分。 而且王妃还特别立了规矩,在锦韵养伤这段日子,没有她的同意,任何人不得私进锦苑,还免了锦韵对她自己以及世子妃的晨昏定省。 别人不能进去,但锦韵有了王妃给的出入令牌,却是能畅通无阻的。 这一切,当然也是沐子宣的功劳。 在将她抱回锦苑安顿好之后,沐子宣便去了一趟王妃那里,回来之后脸色如常,只是手中多了一块金镶玉的龙凤牌,据说这块牌子只有王爷与王妃有,如今王妃的被沐子宣讨了过来,再转到了她的手中。 沐子宣的意思是,养好伤再回将军府,若这样子回去,保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这点她也赞同。 平时有了这块出入牌,她还能差亲信出府购置点物需,或是办个什么事,而浮云阁的帐本递进来也容易多了。 虽然整日趴在床榻上,但公事还是要办的,钱还是要赚的,有时候男人不能依靠,银钱便是最大的傍身。 锦韵转过了脸看向窗外,天空很蓝,白云朵朵,飘来荡去,鼻间是花草的芬芳,连心情也好了几分。 她发现,如今她对沐子宣的排斥已经淡了几分,不管是因为他在危机关头及时出现救了她,还是这一段日子以来对她的细心呵护与照料,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原来,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对他有着极深的依恋与信赖,即使他曾经骗过她一次。 似乎,只要他出现了,一切便能迎刃而解,别人都不行。 不管是出于世子身份该有的霸道,还是隐忍的智谋,这个男人能够为她不惜与自己的母亲抗衡,光是这份选择的勇气,沐子荣便没有,所以,他才会在柴侧妃的半拖半就之下又将她一人重新置于险地。 看来,她没有选错人,至少没有错得那么离谱,虽然这场婚姻并不想她预料中的这般如意,但若是她真的决定了,自己动手来改变又如何? 有棱角,磨了,有阻碍,铲了,这样总能在前方开出一条康庄大道了吧? 沐子宣与文舒华的婚姻是太后亲赐,又在两人有密切的交集之前,过去的她不能选择,可未来她还能够改变。 况且这人还老不羞地与她交待过,结婚之后他与文舒华从未圆过房,婚姻在他们之间就是个空壳子,他的身,他的心,只会属于他爱的女人。 一番话说得她满脸通红,只能再次佯装生气不理他,但无可否认的,一丝愉悦的种子却偷偷地在心里发了芽,缓缓地生长起来,风一吹过,便泛起了泥土的清香。 或许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松动,沐子宣心头愉悦,虽然累得跟什么一样,但脸上总是挂着笑,俩人也极有默契地再也没有主动提过离开之事,似乎都在等着事态的自然发展。 错过了沐子宣,锦韵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投入一段感情,所以,反复思量之后,她也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再考验一下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爱。 离俩人正式圆房不还有一年的时间吗,或许真的想明白了,她便会放手一搏,到时候,王妃不是阻碍,文舒华也不是障碍,只要她决定了,那么,前方的一切都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对了,小姐,这次皇上派世子爷出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归期又是多久?” 给锦韵倒了一壶暖茶,竹心搬过一张小杌子坐在近前,双手支着下颌,摇头轻叹一声,好不容易看着两人的关系有进展了,如今世子又走了,她真怕那怎么说的,人走茶就凉,感情不培养怎么能够加深呢? “他……是忙正事去了。” 锦韵摇了摇头,沐子宣这次走得急,也定不了归期,只说到了再看看,随时给她传消息来。 海城的航运似乎出了点小麻烦,航运之事,她也帮不上忙,但他能对她坦承,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至少对外的说辞是皇上派遣他公干,至于什么事,机秘,不可对外人言。 “那可不是。” 竹心自说自话,眸中却闪着一抹光亮,“世子爷得皇上重用,哪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看外面哪些人还敢说咱们世子爷是病秧子,那份英气,那份潇洒,可是大公子都比不了!”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传奇,就是领袖,即使曾经宝剑藏匣,光华内敛,但一经绽放,必定是华光万丈,璀璨生辉,沐子宣便是这样的典型。 或许因为从小奔走在外,他没有一般王公贵族世家公子的娇贵和傲气,反倒多了一丝随和与豁达,让人容易亲近,极易产生好感,看看如今的竹心如此向着他,就知道这人魅力有多大了。 锦韵唇角不由抿起一抹浅笑,两手撑着,正想坐起身来,门又是一开,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响起,俩人的目光不由都转了去,只见晓笙一脸慌张的模样,目光闪烁,额头上甚至都浸出了一排密密的细汗。 “出了什么事?” 锦韵神色一凛,也顾不得许多,一撩被子便坐了起来,晓笙很少失了分寸,看她这模样,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姐,夫人与舅老爷来王府了。” 晓笙吞了一口唾沫,好不容易将话给说清楚,她从府外置办了点东西,刚刚近王府,便见着顾清鹏扶着顾氏下了马车,这一看,差点没丢了魂。 要知道,当初锦韵可是瞒着顾氏下嫁,如今瞧着夫人那张不太好看的脸色,晓笙直觉里要出事,便抄了小道,飞快地奔回了锦苑。 糟了! 锦韵暗道一声不好,顾氏性子看似柔弱,但内里却着实倔强得很,尤其是知道女儿瞒着她嫁人,心里还不定怎么想的。 不然,怎么会放着怀孕的林碧娆不管,火急火燎地从西北赶了回来。 不过,还好沐子宣离开了,若是让顾氏再知道沐子宣便是木子,这场面一定更加混乱。 “竹心,快给我更衣!” 锦韵极快地吩咐道:“让艾莲去准备软轿!” 晓笙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劝锦韵不要起身了,横竖在顾氏兄妹面前若要显示出一点病弱之态,今儿之事便更不能善了了。 竹心手脚极快,一番妆扮下来,铜镜中依稀能照出一个可人儿。 依依梳着追月倾斜髻,乌黑的发间插着一只七彩宝石的赤金步摇,垂下几缕小米珠串成的流苏坠子,走动间便是一阵流光溢彩,身上一件杏黄色的双层单丝绮罗衫,配缠枝牡丹纹金锦的八幅绫裙,再挽着一件泥金披帛,既有小女人的妩媚,又不失世子侧妃的华美贵气。 艾莲候在门口,撩了帘后,整个人便怔在了那里,直到那抹债影远去,她才轻叹了一声。 王府中向来不缺美丽的女子,但为什么世子爷就偏偏喜欢小姐呢? 现在想想,光是那一份气度与从容她就比不了,即使众人都以为要跌落谷底,一转身便又扶摇直上,这白日梦还是不作也罢,艾青的下场她也看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姐给的,才是她的,若是小姐不允,就算她使多少小心眼,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她总算是想明白了。 母女交心(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一壶清茶,茶香袅袅,只闻杯盏相碰之声,却无人交谈。[超多好] 王妃坐在主位,顾清鹏兄妹坐在左侧下首,两个女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顾清鹏坐在其间,左右不是。 当初写信给锦韵时,嫁人这般重大的事情,顾清鹏自然以为锦韵已经对顾氏明说,只因着照料未出世的孙儿,这才没有归京。 可事实全不是这样,被女儿瞒着出嫁,可以想见顾氏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会是多么震惊和气愤。 要不是这一路上顾清鹏说尽了沐子宣的好话,又将这份姻缘说得如此美满,顾氏还不定要怎样呢。 世子侧妃的身份已经不低了,将来沐子宣承了爵,便是王爷侧妃,再生个一子半女,终生荣华享受不尽,照顾清鹏的角度来看,这对锦韵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一段姻缘。 王妃淡淡地瞥了一眼顾氏,曾几何时,那个需要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女人,如今已经能够镇静自若地坐在自己面前,不再卑微乞求,不再楚楚可怜,是什么让她有了这份转变? 是当上辅国大将军的哥哥?是外派西北任职的儿子?还是已经嫁入王府的女儿? 说实在的,除了顾清鹏让王妃还有几分顾忌,其他的两个,她一点也看不上眼。 特别是顾氏的女儿--锦韵,若不是因为这个丫头,儿子何故给她冷脸?还以决裂相要,让她护住这丫头周全? 她不去找锦韵的麻烦沐子宣就该谢天谢地了,要她相护,可能吗? 若是不能适应王府的环境,不能适应这种内宅的争斗,不能在其中成长,那她真要劝锦韵速速离去,王府容不得柔弱之辈。 王妃没有想到的是,经过这次的事,两人原本的矛盾似乎缓解了不少,沐子宣也再没在她面前提过锦韵要离开之事,难不成真是患难见真情,她这一打,非但没有使俩人的关系恶化,反而是帮了他们? 若是早知道如此,就算心里怄着气,她也绝对不会碰那丫头,如今后悔也晚了! “王妃,不知道锦韵何时会到?” 为了缓和气氛,顾清鹏不得不找话题,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看望锦韵而来,不见到这个女儿,顾氏的这口心气怕是消不了。(无弹窗广告) 顾清鹏这一问,顾氏眉眼微抬,目光向王妃那处凝了过去。 那个女子还是如当初在清凉寺一般雍容华贵,高高在上,那斜睨人的眼角一点也不掩饰对自己的轻视。 说实话,她是当真不愿意与王府结成亲家,门不当户不对,那不是尽看人脸色吗?自己忍了也就罢了,她怎么愿意让女儿也去受这种委屈? 可笑,当时王妃还想纳锦韵为妾,被她一口拒绝,没想到贼心未死,变着花样地找了上来,搬出圣旨,让人无从抗拒。 她真不知道,王妃看上了锦韵什么? 要说地位身份,京城里世家名门小姐比比皆是,犯得着来抬举他们这种小家碧玉吗? 这一点,顾氏一直想不通。 可经历过自己失败的婚姻,顾氏有几点倒是看通透了,宁为寒门妻,不作高门妾,虽然锦韵是皇上亲赐的世子侧妃,上了皇家玉碟,但生出的孩子到底不是嫡出,庶出的子女会有多可悲,尤其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锦韵考虑过吗? “我已差人去请,应该快了。” 王妃淡淡地敷衍,这段日子以来锦韵一直没出过锦苑的大门,说是在静心养伤,她也免去了锦韵的晨昏定省,不管是文舒华还是她,一个也不想见锦韵,何必凑在一起,自找不痛快呢。 “世子侧妃到!” 王妃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声大的仆妇扬声禀报,王妃冷哼一声,暗道这丫头瞧着亲娘来了,到底在锦苑窝不住了,来得到是快。 素雅而又清新,却不失华贵与靓丽,锦韵这一身装扮莫说在这行路的过程中便吸引了不少或妒或羡的目光,此刻,往那堂里婷婷一站,立时让人眼前一亮。 柳叶眉,杏仁眼,樱桃似的小嘴,肤如雪,神如玉,似杏花春雨般明媚动人,又似翠柳吐枝般清新稚嫩,连王妃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承认,此女的确天姿国色,加以时日,必定光芒万丈,倾城倾国。 单从这一点来看,沐子宣的眼光显然是极好的。 “母妃。” 锦韵婷婷一拜,先对王妃行了礼后,这才转向了顾清鹏,唤了声舅舅,看向顾氏有些僵硬铁青的脸色,心中暗道一声不妙,脸上却也堆着笑容,几步走了近前,娇声道:“母亲安好。” 王府中,称谓、等级俱是森严,依世子侧妃的等级,她是不用向娘家母舅行礼的,锦韵虽然有亲近娘家人之意,但在王妃面前,还是要虚应一番,她可不想又让人逮住什么错处,借机训诫。 顾氏冷哼一声,“你说我好是不好?” 虽然面上不愉,但再见女儿的那一刻,顾氏心中的怒气已经去了一半,看着女儿如花娇颜,那份姿态与悠然不似作假,整个人好似比离开西北时还胖了几分,这是不是说明女儿在这里的生活极好,根本不用她操心? 冷静下来细想,依锦韵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吃亏的,再加上几年做生意的手腕,处事倒是比她还圆滑,那些大宅门里的弯弯肠子该是难不倒女儿的吧? 顾氏哪里知道,锦韵看起来的这几分圆润,实际上是挨了板子后,被沐子宣好汤好水地养着,不仅皮肤细腻了,连身姿也丰满了不少,逐步由少女的青涩稚嫩向成熟妩媚过度中。 锦韵脸色一僵,但到底是对着自己的母亲,而且是她不告而嫁在先,如今也怨不得顾氏给她脸色看,想到这一点,她笑容再现,近了几步,挽住顾氏的手臂,撒娇道:“女儿出嫁时可想母亲了,也知道母亲在西北照料嫂嫂无暇分身,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城,一定要多呆些时日。” 说话间,锦韵在顾氏的手臂上轻轻掐了掐,又对她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有什么话别当着王妃的面说,咱们娘俩私下解决。 王妃唇角微抿,轻哼了一声,不知道这娘俩演的是哪一出? 不过看锦韵如今的模样,能跑能跳,看来伤势已经无碍了,也亏得她儿子那般照料,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对亲娘尚且没尽过这份孝心,如今为了这个女子还处处与她作对,王妃只觉得心中怄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看在沐子宣的份上,明里暗里,她是不会再整锦韵了,怕儿子真与自己闹翻了脸,但王府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既然如今已是活蹦乱跳了,那该请安的请安,该侍候的侍候,这规矩还是应该立起来。 想到这一点,王妃暗暗地点了点头,就算她不收拾锦韵了,也不能看着这丫头在锦苑活得如此逍遥快活,留着自己一个生闷气。 “母妃,”这边顾氏算是暂时安抚住了,两母女挽在一处,锦韵又将目光转向了王妃,“我母亲初来王府,锦韵带她四处转转去,舅舅留在这里,还烦母妃照应着。” “去吧!” 顾清鹏笑了笑,只要她们母女和好如初,他在哪里都是一样,锦韵这丫头还向他暗暗使了使眼色,他了然于心。 锦韵这样说了,王妃也不好驳斥她,只得勉强一笑应了。 王府里有座大花园,花园上有座八角飞檐的凉亭,凉亭建在一块不大的湖泊上,亦称湖中亭,亭上挂着薄纱帘,有风吹过,就像荡起了一圈一圈的烟波,迷了人眼。 此时,湖面上波光粼粼,不远处的假山上栖着白鹭,湖光山色,一片静好。 竹心与艾莲守在亭外不远处,晓笙在亭内忙碌了一番,铺上软垫,倒上香茗,之后便安静地垂首立在了一旁。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氏抿了口清茶,茶水温热,茶香醇厚,倒是好茶,晓笙这丫头沏茶的功夫亦加炉火纯青了。 “沐子宣其实就是……木子。” 锦韵脸不红心不跳地丢出这个重磅炸弹,而后也端起了茶盏,作势镇静地抿了一口。 晓笙眼皮抽了抽,小姐也真敢说,一来就抖出真相。 其实,锦韵想了想,怎么说似乎都不能平息顾氏的怒气,不若一来就先把她怔住,再徐徐图之。 “这么说……是两情相悦?” 顾氏在初时的震惊之后,又慢慢回过神来。 对于沐子宣曾经在清凉寺呆过,她便早有疑惑,此木果真便是彼沐,也算是歪打正着,依她的观察,这小子是真心喜欢她闺女,女儿嫁过去定不会被薄待。 可是好生生地从正的变成了侧的,顾氏心中总有疙瘩,怪不得那时她会从心底里排斥,原来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啊。 可不管她怎么不想,如今一切已经成为了现实,还哪里有反悔的余地? “算是。” 锦韵目光低垂,唇角泛过一抹苦笑,悦是悦了,只是其中有波折而已,如今也算不得雨过天晴,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4】章母女交心(1))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母女交心(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凉风吹来,纱帘飞舞,茶香混杂着水气弥漫在四周。 顾氏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叹了一声,“虽然娘也知道他是中意你的,可世子妃杵在那里,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但到底有些事情避免不了。” 顾氏是心疼女儿,还未及笄便奉旨成婚,世子侧妃的头衔,在世人看来该是无上的荣耀,但她知道,女儿并不稀罕。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世间女子都有这般美好的愿望,可真的能得以实现的又有几个? 遇到了沐子宣这样的男子,女儿如今这般,顾氏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娘不用操心,女儿自会想办法解决的。” 锦韵抬眉,轻轻牵起一笑。 若是文舒华不来惹她还好,若是这个女人真不识趣,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奋起反击的。 顾氏这样的反应她也没预料到,那个时候最激烈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便是顾氏,如今竟然又这般快地妥协,不会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你这个丫头,聪明有余,但心不够狠,若是真被人算计了去吃了亏,娘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有委屈向谁说去?” 顾氏一把拉过了锦韵的小手,眸中有怜有叹,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若她不心疼挂念,莫非还指望着王府这帮女人? “娘……” 听着顾氏这番话,锦韵便立时红了眼眶,毕竟是母女连心,即使舅舅疼她,沐子宣护她,但也代替不了母亲对她的这份包容和理解。 这种窝心子的话,又有哪个大男人说得出口? 伏在顾氏的肩头嘤嘤地泣了一阵,锦韵难得容许自己软弱一回,其实自从嫁到王府,得知沐子宣便是木子,她心里便有许多愤怒、委屈,还有被欺骗和隐瞒的痛苦与无奈,这些又能向谁说去? “娘,你不怪我了吗?” 锦韵抹干了眼泪,一双迷蒙的眼睛看向顾氏,西北风霜大,母亲的眼角都泛上了细细的皱纹,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不少,焉知这其中没有为她操心的缘故。 “怪,怎么不怪!” 顾氏轻轻梳理着锦韵垂在身后的乌发,女儿还未挽上妇人髻,但即使出嫁了又如何,照样还是她的女儿,“娘只怪你不懂得心疼照顾自己,怪你有什么委屈只往自己肚子里咽!” 顾氏眼眶微红,但句句真言,没有看到女儿出嫁,已经是她的遗憾,但希望女儿一生幸福,却是她不变的心愿。 “沐子宣那小子,明明是王府世子,还跑什么航运,他是撑饱了没事做?” 顾氏对沐子宣从来没有客气过,现在说起女婿来也丝毫没有嘴软,这小子当初对她软磨硬泡了那么久,不是就要等到她点头吗? 如今倒好,直接越过了她,求了圣旨,她心中有怨有怒,这口气早晚要找那小子算回来。 “娘,他执掌航运这件事情在王府中是秘密,娘虽然知道,也切忌不要说漏了嘴。” 锦韵潜意识里还是在维护着沐子宣,也许就连她也不知道,原谅与包容,便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一一开始。 “这才嫁人几天,你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顾氏嗔了一眼锦韵,但眸中带着笑意,或许女儿这门亲事并不像她想像中那么坏。 只是王妃那里,不冷不热的态度,想起当初自己曾经拒绝过她,如今女儿真成了王府的媳妇,会不会对女儿不好,借机报复? “娘。” 锦韵又撒娇地唤了一声,不管两人今后的生活是否会幸福,至少现在她不想对顾氏说破,以免对方多一分担忧。 “王妃……待你如何?” 这个问题在心中盘旋良久,顾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若是还好,她就不准备将两方曾经的过节说破,若是不好,她势必要告知女儿实情,让她多留个心眼。 横竖是小两口过日子,实在合不来,分出去单过得了,不傍王府这颗大树,进出看望女儿也要容易得多。 “不好不坏,不冷不热。” 锦韵张口便是这八个字,王妃的性子摆在哪里,天生的优越感怎么会容许对她这样的女子亲切,就连对文舒华,也许会因母家的原因给予几分重视,但要说多亲热,也不见得。 这样冷冷清清的女子,恐怕也只有在对上自己的亲生骨肉时,会因为疼惜而软上一分吧。 锦韵这样一说,顾氏的担心去了一半,拍拍锦韵的小手,轻声道:“咱也不指望她对你有多好,只要不故意刁难就谢天谢地了,处在这样的人家,凡事多长个心眼,知道吗?” “嗯。” 锦韵点了点头,有顾氏的这份关怀,她顿觉心里暖暖的。 “娘,嫂子那边你还要去吧?” 按日子算,林碧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胎儿算是暂时稳固了,再过大半年就该生产了,顾氏这一来一回奔波劳累,她也挺心疼的。 父母一辈子操劳,为的还不就是子女,想着想着,锦韵的眼眶就有些湿润。 “既然已经回了京城就先呆一阵,等着你嫂子快生产前两个月我再回去,周妈妈被我留在梁城照应着,她是老人了,我怀着你们兄妹的时候也是她照应着,将碧娆交给她,我也放心。” 顾氏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你也知道你舅舅娶了公主,如今将军府里两个女主人,你舅母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我抽时间多陪陪她。” 公主三月初就下嫁到将军府来了,按理说,这尊大佛有皇上御赐的公主府,她爱呆在哪里,别人也管不着。 不过顾氏也看得出来,这位公主虽然有些任性刁蛮了些,但好似对顾清鹏特别上心,想来是真心喜欢他。 只是对方芷君来说,便有些委屈了,好在娘家还有个威远侯府撑腰,她在府中的日子也能将就着过。 毕竟是顾清鹏一心求来的女子,对方芷君他到底是真心喜欢,而对公主那里,尊敬的成分居多。 “是不太好过。” 锦韵想了想是这个理,文舒华都时常耍大牌,别人还是公主呢,有些难侍候倒是正常,这种女人间的小打小闹,顾清鹏不适合插手,而方芷君聪慧灵秀,想来在处理这事上会有分寸。 公主下嫁时,她正躺在床上静养,遂找了个理由没去观礼吃席,连公主的面也没见过,这下身子好了,看哪天她也该回将军府看看。 “女人这辈子就是命苦,总是不由己,好在你舅舅是真心实意对她,我也只能在一旁帮衬着,日子还得他们自己过。” 顾氏摇了摇头,眉眼中溢出一抹沉淀的沧桑。 * 送别了顾氏兄妹后,锦韵刚到锦苑,就听艾云说吕妈妈来传了王妃的信,说小姐大好了,王妃体恤,这小厨房就不收回,但门禁得解了,且每日的规矩还是应该立起来了。 锦韵在心里翻了翻白眼,不就是早晚请安问候吗,做就做吧,就当是活动筋骨,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有,世子妃也差人来传信。” 艾云看了锦韵一眼,又垂头道:“说明儿个一早等着小姐过去。” 这消息倒传得快,锦韵不由失笑,她不过就是露了露脸,这风吹草动便王府皆知了?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锦韵便走便问,艾云虽然怯懦了些,但到底懂规矩,少了艾萍的那份好高骛远,她正想调个大丫鬟到身前,填补艾青的空缺。 “柴侧妃给小姐送了珍珠粉来,大公子命人送来了血燕。” 锦韵脚步一停,珍珠粉便罢了,谁知道那女子送来的东西有没有加点什么料,只不过这沐子荣也太我行我素了吧,明着是关心弟媳,但私下里也应当避讳一番。 自从上次打板子的事情发生之后,府里已经出了不少风言风语,好在柴侧妃以雷霆手段予以镇压,乱嚼舌根的几个,要么被打了板子轰出府去,要么就发卖给人牙子,下场都不太好,以此才止住了流言的势头。 即使这些人嘴里不说,恐怕心里却还是这样念着,沐子荣也当真是不懂得避讳,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聪明? 不过,在沐子荣这件事情上,沐子宣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既不追问,也不探究,就好似全心地信任她,对流言传出的时候不屑一顾。 她曾经也好奇地问过他,不吃醋的吗? 沐子宣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只道珠玉在前,其他的都是鱼目,休想混淆她的视线,且放着他这样既有才又有貌的男子不要,而去就沐子荣的人,就是个天大的傻冒。 敢情这位仁兄在贬低对手的同时,还不忘记将自己高高抬起,让锦韵哭笑不得,这一笑,背部又抽痛,惹得她将抱怨化作了粉拳打在了沐子宣的身上。 那段日子,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倒是难得的融洽,许是经历过新婚之夜的血腥,以及板子风波后的默契,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契合才让人倍感珍惜,舍不得让任何的事情来破坏和打扰。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5】章母女交心(2))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谁高一筹 宣逸苑,正苑厢房里。 文舒华着一身水湖绿色的彩蝶穿花衣,脑后松松地挽着一个随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蝶恋花的赤金白玉钗,娟丽秀雅的容貌,如莹光美玉,淡然生辉,垂眸时,眉宇间隐然透着一股书卷之气,显得恬静而安详。 尚书令大人如今本就是文官之首,文家出来的女儿自然是四艺精通,知书达理,文舒华未出嫁之前,亦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端得是清高自持,亮洁高华。 当然,这也只是在人前的样子,女人遇到爱情,往往会有着出奇不意的变化,是好是坏,便见仁见智了。 “世子侧妃到!” 屋外丫鬟高声长扬,抑扬顿挫的声调传了进来,原本涂抹着红色丹蔲的指甲猛地一握,那份温润淡雅一扫而光,文舒华秀眉微扬,唇角撅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她倒是算着时辰来的,一分不差。” 按照规矩,锦韵应该是先到王妃那里请了安,才会转道文舒华这里,通常不会超过辰时,不会早到一分,也不会晚到一秒,让人逮不到错处。 “不过是个懒骨头,早来一分难道还会吃了她不成?” 叶儿也是轻哼一声,她只怪那日仆妇打得不够狠,让锦韵有了翻身的机会,不然哪会轮到自家小姐独守空房,如今世子爷离开王府连小姐这边也不知会一声,真正是让人气恼。 “叶儿,这你就不懂了,横竖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胆子自然就跟老鼠一般大小了。” 文舒华另一个丫头安心也是嘴刁的,且仗势不饶人,这几人说话的音量并不避违,甚至还传来一阵轻笑,倒像是故意这般,让来人给听了个分明。 “小姐。” 晓笙皱了眉,自家小姐哪容他人随意侮辱,且对方还是个丫头,王府最重规矩,这等刁奴不惩治,歪风邪气倒真是看长了。 竹心也气得直咬牙,什么跟什么,小姐头一回上正苑来便被两个丫头给奚落,这也太不像样了。 锦韵脚步一顿,冷笑一声,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看来文舒华也不过如此。 这是锦韵第一次踏入宣逸苑的正苑,听说这里自从世子大婚以来,便只成为了世子妃一人的住所,两年多来独守空闺的世子妃,在王府早已经不是秘密。 正屋里布置倒是清雅,但用具却是极好的,彰显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或许文舒华认为这样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世子妃。” 锦韵低头敛衽,福身行礼,也不待文舒华知声,人便已经站直了去,礼是行过了,没有错处,只是受不受就是对方的问题了。 “抬起头来!” 文舒华咬了咬牙,眸中眼色阴郁,这点她就不计较了,为难的还在后头。 今日的锦韵着一身簇新的鹅黄色窄袖罗衫,水红色的纹绣罗裙,头上只戴着两朵素雅的芙蓉绢花,没有上妆,只点了朱唇,描了远山眉,却也衬得这张小脸如出水芙蓉一般精致淡雅。 好个会迷人的狐狸精! 淡蓝色的绫帕绞在手中,文舒华恨不得扯烂了去。 陆锦韵就是靠着这张小脸吸引了沐子宣全部的注意吗?她真想扑上去用指甲在那花似的脸蛋上狠狠划上几道。 即使心里已经被这些恶毒的想法填得满满当当,文舒华在人前却还是要保持着世子妃该有的气度与大方,“妹妹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世子疼爱。” “世子妃谬赞,锦韵实不敢当。” 文舒华话语中浓浓的醋味,连锦韵听得都暗自瘪了唇,说不出来就别说,连她心里都犯疙瘩。 “小姐,茶端来了!” 小丫鬟在门口递了茶进来,叶儿忙去接过,桃木托盘上淡青色的茶盏,茶香已经透过茶缝飘了出来,含一股温热。 锦韵却是神色一凛,这绝对不是请她喝茶,文舒华没那么好心! “晓笙、竹心,还不快侍候你家主子敬茶!” 安心踏前一步,秀眉微扬,明摆着一副看好戏的心。 “妹妹进门的礼数还未全,姐姐虽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但王府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妹妹不会有意见吧?” 文舒华纤手一摇,蓝色的绫帕在空中划过,进而掩住了唇,掩饰不住得意地低笑了两声,她等这天等得够久了,她要看着陆锦韵是怎么在她面前跪下,做低伏小。 这下,没有沐子宣来救她了吧,这守规守矩,王妃也管不到他们苑里的事。 “自然不会,姐姐也是按规矩办事嘛。” 锦韵轻声一笑,晓笙便顺势接过了叶儿手中的茶,递给了锦韵。 文舒华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受了就是,这种事情谁吃苦谁得意,谁能笑到最后,现在可还未见分晓。 谁知锦韵刚端起茶盏,安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儿个不巧了,刚有仆妇取了蒲团垫子拿去拆洗,要劳烦叶主子跪这青砖地上敬茶了!” 叶儿的低笑阵阵响起,晓笙与竹心脸色绷得紧紧的,锦韵没发话,她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文舒华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眉眼间难掩笑间,似乎心情正好。 “我为什么要跪?” 锦韵回过头来,对着众人璨然一笑,文舒华几人皆是一怔。 安心口齿伶俐,微微怔神后,立马反击回去,“叶主子说笑了,这可是历来的规矩,世子妃也算是是叶主子的主母,当跪得。” “喔?” 锦韵微微翘了唇,迷蒙的眼神好似不解一般,“王府有这规矩吗?那不知道侧母妃当年是否也向母妃跪地敬茶?” “柴侧妃身份高贵,自然是不用。” 安心嗤笑了一声,原本是在人后的话,因为此时的得意忘形,以及觉得锦韵这番话着实可笑,不经大脑便吐了出来,“叶主子如今父不在,母亲亦不是诰命夫人,这样卑微的身份在外一抓大把,如今好不容易坐上这世子侧妃的位置,更应该感恩戴德,好生侍候主母才是。” 安心的话语既是敲打,也是提醒,只是那不可一世的姿态,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俨然是想将锦韵狠狠踩在脚下,再蹂躏一番。 文舒华已在心中大呼痛快,这样的小狐狸精,怎么说怎么奚落辱骂都不为过,她已经向安心投去赞赏激励的眼神,让这位忠仆自信心骤然膨胀。 “侧母妃出自郡王府,自然是身份高贵。” 锦韵没有生气,反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就在安心面露得意之时,接着便话峰一转,笑脸一收,冷然道:“既然这位姑娘如此看重身份地位,那不知道经由皇上赐婚,上了皇家玉碟的我又算是什么呢?锦韵倒是跪得父母翁婆,那是生养再造之恩,跪得皇上,那是天下至尊至上的人物,世子妃若是也要让我跪,不如请母妃与侧母妃一道来评评理,看锦韵是当跪不当跪?”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与柴侧妃相提并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世子妃受你一跪,也是给你脸面,还想要惊动王妃与柴侧妃,别给脸不要脸!” 原本是为了给锦韵难堪,没想到她不动声色,就这样四两拨千金地给挡了回去,这功劳没立成反倒落了下风,安心自然是羞愤气恼,说出来的话更是刺耳难听。 安心这不管不顾地一吼,气氛一下便冷了下来。 锦韵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往晓笙捧着的桃木托盘中重重一放,冷声道:“好没规矩的奴才,竹心,给我掌嘴!” 啊? 竹心的唇微张,一瞬的惊讶过后,便立马挽起了袖子,向着安心上前几步,作势要打,她如今也多长了心眼,不管这打不打得下去,小姐的话一定要听,这准没错。 “你敢!” 安心硬是梗起了脖子,不退不缩,她就不信这小丫头敢打她? 恐怕文舒华与叶儿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锦韵这话说出之后,只觉得可笑,根本没在意,直到那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所有人都震惊了! 安心不可置信地捂住了红肿的脸,那里一股火烧火燎的痛,自打小在小姐身边当差后,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顿时红了眼,委屈地瞥向了文舒华,“小姐……” 竹心甩了甩发疼的手掌,她也不知道这巴掌打不打得到,所以第一下便卯足了劲,没想到还真的给打到了,万幸万幸。 “陆锦韵,你竟然敢打我的人!” 文舒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中喷火,红唇狰狞,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这打的虽然是安心,但何尝不是她的脸面?陆锦韵竟然敢,是谁借给她的胆? “世子妃的丫鬟不懂尊卑,目中无人,奚落嘲讽主子,王府岂能容下这种刁奴,我不过是代世子妃小小惩戒一番,奴大欺主,若是此事告知母妃,按照王府的规矩来办,这丫鬟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锦韵声色冷然,气势上半点不输人,想要整到她,也要看他们主仆有没有这个本事。 “就算她有不是,那也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锦韵搬出了王妃,文舒华微微退后了一步,但要让锦韵指着她骂鼻子,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是吗?可我看世子妃对这丫鬟倒是纵容得很。” 锦韵冷哼一声,肃然道:“俗话说事不过三,未卜进屋,锦韵便听得这丫鬟对我出言不逊,进而又指我身份卑微,如今更是说出了这等不经脑袋的浑话,当着主子的面,这丫鬟都敢无法无天,背着世子妃,她们的气焰该有多嚣张?王府上下都知道世子妃出身名门,教养堪为京城女子之楷模,若是知道有这等刁奴仗着世子妃的名头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将她们犯下的错事都赖在世子妃头上,平白污了世子妃的清誉,这样想想,连锦韵都替世子妃担忧!” 话到这里,锦韵凌厉的光芒扫向了叶儿,话语中多次提到“她们”,而非指单人的“她”,就是在敲打叶儿,这次没将叶儿一同扯进去,只不过是给一个警告,上次那板子的事她可没忘记,这笔帐,早晚要算。 剪去了文舒华的左右手,她这只没牙的老虎还能怎么蹦达? 锦韵不喜欢宅斗,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她又不得不斗,不得不争。 你退一尺,她便进一丈,没有妥协,也没有和气,在这里,只有战斗,不休不止,直到某一方完全败倒,退出这个舞台。 在今天,她算是真正地明白了这一点。 叶儿这时才知道后怕,手心已尽是湿漉漉的汗水,看看安心已经怔愣的神情,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她早知道锦韵不是省油的灯,这次安心胆敢以下犯上,听对方这口气,怕是不会善了了。 “你……” 文舒华气得脸色雪青,红颜褪尽,却恁是找不到驳斥锦韵的话语。 是的,她是纵容了安心,但安心说的话自然也是她心中所想,陆锦韵算是个什么东西,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就仗着圣旨赐婚,就仗着沐子宣对的宠爱,就妄想在王府里横着走? “这茶还未凉,世子妃请喝!” 在文舒华的怒气中,锦韵反而嫣然一笑,重新递上了茶盏,却被文舒华气得一手挥落。 茶水溅了她满身,开出一朵朵褐色的小花,锦韵却了不恼,自己用绢帕擦拭了一番,不急不慢地说道:“世子妃的茶,今日锦韵是敬了,全了礼数,至于喝与不喝,那就是世子妃自己的事了。” “晓笙、竹心,我们走!” 绣帕一甩,锦韵当先转身离去,只是行到门前,脚步微微停驻,轻柔的声音飘了过来,重重地砸在文舒华主仆三人的心上,也瞬间将安心打入了地狱。 “今日之事,我必会向母妃一一禀报,世子妃舍不得惩罚身边的人,但王府的规矩不能乱,此风不可长,不然势必成祸,相信这一点,母妃也会赞同。” 话音一落,人已翩然远去,只留一室茶香,弥散不去。 隔岸观火 宣逸苑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王府上下,锦韵说到做到,果真禀报到王妃处,请求王妃秉公处理,还她一个公道。 文舒华虽然有心求情,但又不想背负这纵容奴婢以致尊卑不分之错,只得咬着牙看着安心受下了这顿板子,暂时以发配为由将她遣到了庄子上,只待以后风平浪静再作他想。 奴大欺主,这是任何高门府邸都深恶痛绝之事,即使王妃看重文舒华,但对这种刁奴也绝对不会姑息,正像锦韵所说,这种风气不止,将来必成祸端。 “吕妈妈,稍后你在库房里捻些补气益血的药材给世子妃那里送去,我看她今日气得不轻。” 王妃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承认锦韵做得对,但到底是落了文舒华的面子,就怕这丫头心眼小钻了牛角尖,这个媳妇她还是看重的,万万不能让人冷了心。 执掌王府事务,她必须得公正廉明,不得偏袒任何一方,不然先例一开,今后何以服众? 柴婉柔倒是精明,知道这事吃力不讨好,远远地就躲到一边,还美其名曰由她全权作主,也罢,这本来就是自己屋里头的事,关起门来自己处理,也没得让外人看笑话。 “王妃体恤,这份心意世子妃必然明了。” 吕妈妈两手交叠站在一旁,本就不苟言笑的圆盘脸绷得紧紧的,连说出的话也是一板一眼。 “年轻人火气旺,谁没有个意气用事的时候,谁没有吃过亏受过委屈?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也是在教她道理。” 王妃抬手,轻轻抿了抿鬓边的乌发,似是感叹一般,眼角渐渐浮现出一抹岁月的沧桑,年少不在,青春难悔,所以看着这些能够恣意而为的小辈,能哭能笑,能发脾气能使性子,心里到底是有股羡慕的吧。 “世子妃年纪还小,王妃有的是时间慢慢教。” 这次吕妈妈微微地折了腰,眸中闪过一抹动容,她亲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怎么样从一个花一般娇艳的少女成长为今天执掌内院铁面无私的王妃,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心酸,多么痛苦和折磨,仿佛岁月的年轮,一圈一圈缠绕而上。 这些,她都一一见证,心中既有怜惜,又有感叹。 王妃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一手抚在额上,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真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偏那宝贝儿子又不在。 一个不能偏,一个偏不得,如今连她都觉得左右为难,家大了,就亦发地不好当了。 荣晖苑正苑花厅。 郑芳宜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身上系着的五彩散花夹缬绫裙长长拖曳在地,裙围勾出一抹艳丽的重瓣牡丹,牡丹红中带紫,染色鲜亮,随着她纤手轻轻地拨撩,好似由浅到深地晕染开来。 美人靠边上并着梅花小几,几上放着玫瑰紫釉的海棠花盘托盛着的杏仁粒,郑芳宜纤手微抬,轻轻地捻起一颗,放进唇里,一阵慢嚼细咽,眸眼微闭,似在回味其中的香甜。 此刻的她气色红润,姿态悠闲,似乎有种别样的好心情。 在她身旁站着两个年轻丫鬟,个子略高的系着一条石榴红裙,头上戴着一朵绢制的黄色芍药花,花朵虽看似娇艳,却衬得她容色更显平常;另一个穿一条湘妃色素裙,头上则插着一支银簪,亦是相貌平平,毫无出彩之处。 这样的两个丫鬟站在一处,才更能衬托出郑芳宜的丽质天成。 “奴婢看小姐今日心情正好,可要出花园里走走?” 矮个的丫鬟唤作青柠,虽然相貌普通,但却生了双灵巧的眼睛,且极会察颜观色。 “奴婢看着也是,小姐莫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也让奴婢们跟着一乐。” 霓裳说话做事总是慢上半拍,这也是她在郑芳宜身边不比青柠得宠的原因。 随嫁的丫鬟都是经过郑家主母精心挑选的,不用漂亮,只要能用心做事,且对主子忠诚,聪明过头自以为是的也不能要,比起屋外站着的两个,跟前这两个倒正好。 郑芳宜拍了拍手上的杏仁屑,淡淡地瞥了两个丫鬟一眼,唇角微翘,“有人如今正在窝里斗,我看着正好。” “小姐是说宣逸苑那头?” 青柠眼珠子一转,便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什么。 郑芳宜冷笑一声,“女人争男人,争得头破血流,家宅不宁,男人在外何以安心?我看世子的好运也快到头了。” 自从沐子宣迎娶锦韵那日开始,他们便知道这位从小体弱多病的世子爷实是韬光养晦,另有图谋,只对外说是得遇神医,终治顽疾。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沐子荣娶了她,如今有郑家在背后支持,手握兵权,又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儿可以动摇的? 即使得皇上信任,可又有几分真正的实力,谁知道呢? “到时候姑爷坐上世子之位,小姐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了。” 霓裳美美地奉上一句,郑芳宜唇角的笑容更大了。 嫁给沐子荣以来,她便着手整治后院,清理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垃圾,从而耽搁了自己,如今静下心来,也是该考虑子嗣之事,生下一个儿子,不仅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将来对于夺取世子之位也是一份依仗。 生在皇家,子嗣为大,若是世子后继无人,谁还愿意一心跟随呢?子承父业,至少能够让人看到希望。 就这一点来看,沐子荣比沐子宣的可能性更大。 沐子宣一个正妃,一个侧妃,正妃不得宠,这在王府人尽皆知,侧妃未及笄,要怀上孩子,那得在一年后起算,她的机会便更大了。 不过,想起那侧妃陆锦韵,她心里还是窝着一口气。 沐子荣对那小狐狸精的情意她早就看出来了,心里自然嫉恨,本想找沐子荣大吵大闹一番,但被柴侧妃给劝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番话语说得她心里也有动容。 是啊,她如今去吵闹根本不管用,已经发生的事实也不能更改,说不定还会招致沐子荣的厌恶和反感,不若以深情宽容待之,还能得到他真心的悔悟与良心上的愧疚,进而待自己更好。 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沐子荣本就对她不坏,如今或许因为心里的歉疚而对她亦发言听计从。 她要争的是一世,可不是一时,若是没有这种长远的眼光,她当初也不可能会嫁到沐亲王府来,世人只当她是仰慕京城大少的风采,哪里知道她想要的其实更多。 郑芳宜眼波一转,“密切留意宣逸苑的动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再适时地加把火,让它烧得更旺!” “是。” 青柠与霓裳同时低声应是,两人对视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轻笑。 “该!” 幽竹转头唾了一声,手下力道却没有停歇,跪坐在黄花梨木的雕纹罗汉床边,一下一下地捏着柴侧妃的小腿,嘴上却没落下,“夫人躲了开倒是正理,不管王妃怎么处理,反正碍不着咱们的事,若是那边闹得欢了,对咱们来说才是真的好!” “你这小蹄子,就算是你搁心里的话,也不能随便往外说,让人听到还以为我苑里的人缺管教,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柴侧妃佯装生气地瞪了幽竹一眼,但眉稍眼角却全是笑意,甚至连唇角都微微翘起,显得她心情正好。 “夫人说得对,幽竹这丫头没心眼,就是该打!” 幽月换了壶温水进来,倒在黄铜盆里,又撒了些红的粉的花瓣,端了过来给柴侧妃净手。 “你们两个丫头嘴巴越来越刁,等宋妈妈回来定要她好好管教一番,以免出了苑子依仗着身份没大没小!” 柴侧妃抬起一只手,幽竹立马便将她扶了起来,托住一双白玉般的柔荑浸入水中,笑着说道:“奴婢们就在夫人面前说说罢了,出了这苑子嘴巴可是闭得紧紧的,哪里敢乱说些有的没的。” “那也是夫人调教的好,从咱们苑里出去的人,府里哪个不是交口称赞,直夸夫人识人善用,处事精明,是王爷身旁真正的贤内助呢!” 幽月赞起人来也是舌灿莲花,专挑柴侧妃喜欢的说,特别是最后那句“王爷真正的贤内助”,可不就说到柴侧妃的心坎上了,惹得她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幽竹为她按摩手背的力道正好,柴侧妃不由舒服地半眯了眸子,幽月说的倒是实话,王府里缺了她还真不行! 就王妃那种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当得好这个家?若不是她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王府能有今天的这份局面吗? 捻虚名的是王妃,做正事的却是她?她心里哪能服气? 好在王爷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她苦在哪里,累在哪里,对她的疼宠有多无减,一个月里十之八九都歇在她房里。 王妃?哼!再高贵再美丽又有何用,熬到今天还不是独守空房的命运?她真替她可怜! “好生瞧着吧,宣逸苑里当家的男人不在,两个女人又争锋相对,我看这还要乱起来,我们且等着!” 柴侧妃抿了抿唇角,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缕精光。 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从安心这事之后,宣逸苑里平静了好几天,锦苑也添了几分小心谨慎,见文舒华那边并没有什么动作,她索性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带上竹心与晓笙奔将军府去了。 拜见了公主,这位她名义上的另一个舅母,亦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皇家出品,相貌自然是绝美的,只是身为公主,到底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对人客气有之,但并不亲近,这也是锦韵想像中的样子,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之后见了顾氏,两母女便一同去方芷君屋里聊天,与她出嫁那段日子不同,乍见方芷君,只觉得她面色也圆润了,看起来精神大好,让锦韵不禁有几分吃惊。 “怎么样,看看我胖了没?” 见到锦韵,方芷君便笑着迎了上去,微微一个旋身,绯色流云纹的衫子拖着广袖,散花石榴裙摇曳出一片绚烂之姿,倒衬得她脸上更多了几分红润之色,整个人的确是丰盈了不少。 “舅母莫不是也?” 锦韵的目光在方芷君身上打着转,接着又看向了顾氏,她记得当初林碧娆怀孕也先是从发胖开始,这似乎已经成了女人怀孕的先兆。 “那可不是。” 顾氏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挽住了方芷君的胳膊,道:“前段日子你舅母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饿瘦了一圈,一吃东西就想吐,你舅舅请了大夫来一瞧,你猜怎的,这肚子都两个月了,她竟然浑然不知,你说该打不该打!” “两个月了?” 锦韵有些吃惊,那不是说在她出嫁之前方芷君便有了身孕,还茫然不知地为她操持着婚礼嫁妆事宜,更要迎接公主的下嫁,这么忙活一阵,不仅是身体劳,这心也跟着累,孩子在这样的境况下竟然也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不得不说其生命力的旺盛。 “那不是。”顾氏抿唇一笑,方芷君有了孩子,顾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一定得好生养着,“你舅舅知道芷君怀了孩子,可乐坏了,府中的事务便让她全部搁下,正巧了我回到府里,顺道帮忙理一理。” “娘管着将军府?那位没意见?” 锦韵挑了挑眉,那位是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来说,后院的女人都恨不得将权力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例如刘氏,例如柴侧妃,只是不知道这公主是不是个特别的。 “那位哪会管家?再说她也没那份闲心,如今芷君怀了孕,她倒更有理由缠着你舅舅不放了。” 顾氏说到这里,不由地看了方芷君一眼,眸中泛过一抹担忧,虽然女人怀孕了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便不能服侍丈夫,也是间接给了别的女人机会。 方芷君却是摇了摇头,双手抚在小腹上,淡淡一笑,眸中闪过初未人母的喜悦光辉,“比起独占丈夫的心来说,眼下的我更在意这个孩子,本来在高门大户里,主母有孕,哪个不是张罗着给丈夫找通房,就怕冷落了他,如今有公主在也好,少得我操那份心,倒乐得了轻松自在。” 或许以前的她一颗心都系在了顾清鹏身上,以丈夫为天为大,这才生出了许多焦虑和担忧,如今得知身怀有孕,在惊喜之余她不免静心反思,以前总以为过不去的坎,纠着心的痛,似乎在一刹那间豁然明朗,整个人站在了另一个全新的角度,以不同的思想和态度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也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难以接受。 丈夫是爱着她的,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而现在她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更容易知足惜福,横竖如今公主已下嫁,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顾清鹏不可能被她一人独占,不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争不夺,也是另一种幸福,端看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若真能看得开,那倒也是好的。” 顾氏牵了牵唇角,淡淡一笑,拍了拍方芷君的手背,轻声道:“你是初次有孕,各方面都要注意,初期不易劳累,饮食更要精细才好。” 说到“饮食”两字时,顾氏不觉捏了捏方芷君的手掌,她自然会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谁也不容许来破坏,害人之心她没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保护自己的孩子,直到他平安地来到这个世间,这种母性的责任感在此刻显得尤为强烈。 “舅母与嫂子如今都怀了孩子,一个是我外甥,一个是我同辈的弟妹,这两个年龄还差不了多少,舅母生得可就占便宜得多。” 或许锦韵也意识到此刻的话题有些过于沉重,顾氏的脸色有些肃然,连方芷君也凝了眉,原本是一场欢喜的事,却搞得草木皆兵一般,生生地降低了这份幸福感,虽然谨慎是没错,但该欢喜的时候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她才说了这番俏皮的话来。 顾氏与方芷君对视一眼,果然缓了面色,展颜一笑。 “锦韵这丫头就是会说话,走到哪里都讨人喜。” 方芷君牵过了锦韵的小手,将她从上到下地看了一圈,方才道:“看来锦韵在王府里的生活也是不错,必定是世子爷疼爱,事事不焦,天天开心。” 锦韵抿唇一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受伤虽然是疼的,但有着沐子宣的悉心照顾,这段日子她过得也算是滋润,倒是顾氏代她答道:“希望承你吉言,有世子爷疼惜,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好归宿,如此我便真能放下心来。” “自然会的。” 顾氏眸中有着一抹释然与宽心,这不似作假,再看看锦韵言语间的轻松与愉悦,方芷君长长地呼了口气,心头的大石总算是稳稳落地,长久以来的担忧也化作了烟云,幸好锦韵这门婚事不坏,一切的发展也向着好的方面,不然她一辈子也良心难安。 尚书令文府。 隔着院墙,仰头便能见着一片杏花烟雨,侧耳亦能听见笑声如织,可反观自己苑落里的清冷,锦雯的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唇角渐渐浮现出一抹苦笑。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她怀孕那会还受尽宠爱和疼惜,如今孩子卜一落地,这才过了多少天便受尽冷遇,连苑子也给她迁了走,如今还在月子中,便乏人问津了。 不就是生了个女儿吗,没有为他们文家传承香火,可她好歹亦是文清远的正妻,何至会遭此冷遇,她想不通啊! 自己丈夫的性子锦雯自然是知道的,天生没主见,耳根子又软,外事公公说了算,内院里的一切还不是全由文夫人做主,嫡母庶子,除了公公还有几分怜惜,这个挂名的婆婆又哪会真心为他们考虑? 她怀孕期间,就连给丈夫纳妾添房,也是文夫人一口决定,她连半句也插不上嘴,如今瞧着眼前这副光景,日子倒是过得亦发窝囊了。 “哎哟,我的小姐,如今你还在月子里,怎的就下了床?” 身后传来黄妈妈一声轻呼,言语中泛着心疼,肩上被人从身后披上了织锦披帛,一圈毛茸茸的襟子围着脖颈,顿时暖和了不少,锦雯只觉鼻头一酸,头一垂,就要落下泪来。 “小姐,别人不心疼你,还有妈妈在,走,咱们回屋里去,别受了凉,落下病根可是什么都补不回来。” 黄妈妈扶着锦雯的肩膀,挽着她便往回走。 “如今也只有妈妈心疼我了。” 锦雯抽了抽鼻子,还是娘家人可亲,黄妈妈从小奶大她,出嫁后亦是陪同左右,若是没有她在一旁,这文家的日子她真是没发熬了。 “小姐说哪里话,夫人不也时常惦念着,还说过几日便来看你和小小姐呢。” 黄妈妈自然是捻好听的说,坐月子的女人哭不得累不得,这情绪更是受不得影响,若是不好生调理着,那可是会害了女人的一辈子。 房门“吱嘎”一声开启,英儿迎了出来,唤了声“小姐”,便扶着锦雯的另一只手臂,芳儿连忙将被子给理好,又检察窗户是否给关严了,不能让风给漏进来,凉了小姐和小小姐。 “囡囡睡了吗?” 锦雯坐在了软榻上,背后枕了个大棉枕,芳儿又为她盖上一层软被,一切妥当后,才又叠手站在了一旁。 “奶妈刚喂过孩子,现下就睡在西暖阁里。” 英儿答道,随手又递上一杯热茶给锦雯暖暖身子。 “你们俩在外守着吧,我有事和黄妈妈说。” 锦雯喝了口茶水,却还是将杯盏捧在手中暖着,虽已是开春了,可她还是觉着冷,或许只有手中把握住的温暖才能带给她唯一的真实。 英儿与芳儿对视一眼,都低声应是,垂首退了出去。 直到那木门重又合上,锦雯才收回视线,将黄妈妈唤到身边坐着,漠落的目光缓缓凝在了杯盏上的一尾红鱼之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那声音飘渺地好似云烟,“妈妈给母亲捎个信去,让她这段日子别来文府,我有人照料着,吃穿不愁,好得很!” 眼前的境况怎么能让娘家人知道呢?莫说她的自尊心过不去,真要闹僵起来,两家人的关系可不就给断送了? 这一点,锦雯自然看得到。 当初父亲千方百计地要将她嫁到文府是为了什么,锦雯不会不知,没有公公的提携,父亲也做不到如今的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虽然是个闲职,但到底还是有几分风光,虽然近几年没有升迁变故,但稳稳地做到致仕归田,再拿一份丰厚的奉禄自然也是没有大碍的。 在婆家不得势,娘家便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想因为冲动妄为,而毁了她这么多年辛苦得到的一切。 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是一个人,她要为女儿考虑,女儿就是她的将来和希望。 只要她安守本分,只要囡囡能够健康长大,生为文家的女儿,将来也一定会得个美好的姻缘,不再像她一般。 “小姐,你这般……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锦雯说的这话自然不是真的,可黄妈妈听来也只有无尽的心酸。 或许,当年老爷没有意外地救下姑爷,没有成就与文家的这段姻缘,依小姐的品貌与心性,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今日又何致这般境地? “所以,便更不能让她知道!” 锦雯摇了摇头,面色哀戚,她不想破坏母亲心目中美好的愿望和畅想,好梦不在,也是她一个人的事,何故将所有人都拉入这个恶梦中来? “姑爷也忒狠心了,除了当时小姐生产之时便再也没有来过,枉自小姐对他痴心一片,还处处为他打算,真是瞎了眼!” 黄妈妈气愤地咬紧了牙,原本夫人也是看着文清远老实好拿捏,哪知这男人是个软骨头,便连自家妻儿也护之不到,凡事让文夫人牵着鼻子走,真正是窝囊透顶! “算了,他从来也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锦雯无谓地摇了摇头,文清远是靠不住的,或者关键时候,他连自身都难保吧,不然又怎么会对文夫人言听计从。 她心中担心的是女儿,囡囡出生也有半月了,文家的祖谱没上,连个正名也没有,所以她哪怕忍气吞声受尽委屈,也不能有丝毫怨言,一切要以女儿为重。 “好了,我乏了,妈妈你先退下吧。” 锦雯挥了挥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黄妈妈一出了屋门,便沉下了脸,今儿她让春杏去府里打探了一阵,塞了不少好处,才从一个小丫鬟嘴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只是为了怕小姐动怒伤心,她才没有告知。 就说原本文夫人对自家小姐说不上好,但明面上大抵也过得去,哪能像如今这般,一生了孩子便遣去了小苑落里呆着,连老爷也没有再过问,如今细细一问,才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小丫鬟说得也不多,但大致露了口风,说是前段日子世子妃回娘家了,在文夫人面前抱怨了一通,还狠狠地发了脾气,说到底还是因为陆家嫁到王府的世子侧妃惹的祸。 这样说来,黄妈妈便全明白了,敢情文夫人这是将女儿在王府受的委屈迁怒到自家小姐身上,小姐何其委屈,还要代二房嫁出去的女儿受过? 不行,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告诉给夫人知道,即使不能找文府理论,世子侧妃那边也应该通声气,自家姐妹因她之过受了错待,那位不能只顾自己享乐而全然不顾吧? 刘氏来访 锦韵在王府是不讨长辈欢心,但有沐子宣的特别关照,王妃倒也没有过于为难她,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基本不打照面。 柴侧妃那边就更省事了,既不是正牌婆婆,亦不用日日拜见,除了大场合上吃个饭碰个面,平时将苑门一关,两不相关。 王府里倒是沐子乐和她亲近,在她卧榻养伤的那段日子,沐子乐倒是常来看她,也顺道拉来了另一位王府闺秀沐子妍。 沐子乐的性格很是活泼,也与锦韵投缘,经常两人聊得嘻嘻哈哈之时,沐子妍总是在旁腼腆一笑,显得很是生涩,这估计也与她姨娘柳氏玉娘的性格与教养方式有关。 柳玉娘性格内向,也是庶女出生,其父倒是朝中的太中大夫,官居从四品。 沐子乐亦是庶女,但从小养在王妃名下,又被封了郡君,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 三个女孩年纪相差不大,自然也容易玩在一起,虽然锦韵心性成熟,但和两个姑娘在一起也不免恢复了几分跳脱。 这一天,天气晴好,几个女孩便在凉亭里打起了叶子牌,人数不够,便硬拉了竹心来凑数,谁输了谁就在唇上沾胡子。 “呼!” 竹心吹了口气,唇边满满的白色宣纸撕成的长条胡子便在她这声呼气中飞出老高,又轻轻落下,遮住了那那樱红小巧的唇,只露半边脸在外,配合着她那哀怨的眼神,别提有多委屈了,可怜兮兮的目光不由转向了锦韵,央求道:“小姐,别打了吧,再打都贴不下了!” “哈哈,谁让你那么笨,今儿个我就要贴你满脸!” 沐子乐哈哈一笑,对竹心的可怜模样视而不见,兀自打得开心,沐子妍则在一旁微微抿了唇,低垂的目光倒真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否在笑。 “郡君,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吧!” 沐子乐这话一出,竹心的小脸便垮了下来,真贴满脸,那她还见人不? 锦韵笑着摇了摇头,出声解围,“再打最后一轮,我今天也够累的,子乐子妍早些回去休息,我们改日再约。” 虽然在三人的年龄中她最小,但她名分大,两个小姑都要称呼她为小嫂子,这倒是让她占便宜了。 “小嫂子发话,子乐莫敢不从!” 沐子乐眼波一转,狡黠的目光亦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俏,热情地拢了拢锦韵的手臂,又转向竹心,红唇微翘,“有小嫂子求情,今儿个就便宜你了,最后一轮,一定杀得你片甲不留!” 呜呜……竹心欲哭无泪,高兴劲还没过去,便又要承受打击,下次她说什么也不上场了,还是晓笙机敏,知道跟这位小郡君玩铁定讨不了好去。 “对了。”沐子乐似是想到了什么,对锦韵说道:“上次在你那里吃的杏仁酥很好吃,不是家里的厨娘做的?” 王府里的厨娘就那样,中规中矩,没什么花样,虽然不难吃,但到底吃腻味了,骤然吃到这种清新香脆的杏仁酥,自然是让人爱不释口。 “不是,是艾云做的。” 锦韵秀眉微挑,看向了站在凉亭一角的艾云,她垂首而立,目光低垂,倒是看不清表情,她也没想到这丫头做点心竟然还有一手,后来听艾莲说,艾云在卖身进陆家时,她父亲好似是哪个酒楼的点心师傅,怪不得有这一手,她吃过也觉得不错,看来以前是埋没人才了。 “那改日再做时,让她多做些给我送去,我馋着呢。” 沐子乐瘪了瘪嘴,眸中光芒闪动,似乎说着说着便诱发了她胃里的馋虫。 “对了,姐姐那里也给送些吧,还有母妃……” 沐子乐在那边自顾自地数着人头,在她心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自然要与她喜欢的人一同分享,这才是正理。 锦韵却在心中哀呼,她可不想去抱王妃的大腿,一盘点心事小,但让人以为她有讨好之嫌就不好了,何况王妃又不喜欢她,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她可不想做。 想到这里,锦韵不由地挥了挥手阻止沐子乐的自说自话,道:“我让艾云多做些,全部给你,你爱送谁送谁去,只别说是我这里拿的,就谢天谢地了。” “小嫂子,你是怕大家知道艾云有这好手艺,天天都来麻烦她,是吧?” 沐子乐自以为聪明地点了点头,一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若是他们不好好贿赂我,我打死也不说!” “你这个性子,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管得住,改天我一定跟母妃好好说道,找个厉害的,不然可管不住你!” 锦韵点了点沐子乐的额头,对她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辞很是无奈,又转向沐子妍,笑道:“子妍,你也好好说说她,竟口没遮拦,若是让那些仰慕她的公子们知道他们心目中的乐郡君竟然是这等性子,怕是早跑得没影了!” 沐子妍捂着唇笑,一个劲儿地点头,如今她倒是在面对锦韵时不再紧张,话虽少,但看得出渐渐显露出了真性情。 “小嫂子哪能这样说话呢?” 沐子乐瘪了瘪嘴,“若是我嫁不掉,这辈子可就赖住你了!” 锦韵似是考虑了一阵,才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没问题,我嫁妆虽然不算丰厚,但养你一生无虞!” “还不丰厚?天啦!二哥可是将王府库房里的珍品都给搜罗了去当聘礼,那十里红妆,只可惜当时你不在京城,没见到那场面!” 沐子乐说起当日下聘时的排场,至今仍然乍舌,这些物件尚在其次,关键是二哥对锦韵的那份宠爱,便是无人能比的。 若是今后她要嫁,必定会选择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子,对她的宠爱只多不少,不然,她才不会嫁呢! 一辈子让小嫂子与二哥养老也挺好。 沐子妍也附和地点了点头,可惜了,那时候锦韵尚在西北,没看到这排场,但在别人的想像与描述中,她也不免动容。 沐子宣对她,确实很用心,给足了她体面,比之文舒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锦韵有些怔神,沐子乐不由捂唇偷笑,顶了顶沐子妍的胳膊,嘻笑道:“看吧,二哥这才走了多久,小嫂子便想念得紧,早知道便求了皇上的恩典,夫唱妇随,带着一道去呗!” “你二哥是去办正事,哪能带着女眷在身旁,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被沐子乐这一说,锦韵煞时红了脸,作势便要抓去,沐子乐忙拉了沐子妍挡在身前,三个人打打闹闹,凉亭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这一日,锦韵刚刚吃过早饭,门房那便让人来报,说是陆府来人,递了名帖,她拿过一看,竟然是刘氏。 这位大伯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锦韵眼波微转,不经意地扫向了一旁的艾莲与艾云,这两个丫头倒还算安分,但其忠诚尚待考证,或许这次是一个机会。 当初刘氏送来四个艾字头的丫鬟,她们的卖身契可都还握在刘氏手中,若是真的能为己所用,她便想办法将卖身契给弄到手,若是不能的,她也趁早打发了,免得养虎为患。 “艾莲,你跟着去打点安排,将大伯母给请进来!” 艾莲神色有些紧绷,被锦韵点到名略微慌乱了一下,这才连声应是,领命而下。 锦韵又对艾云笑道:“大伯母难得来上一次,你去做几样可口的点头,许久吃不到你的手艺,想来大伯母定也是想念得紧。” 艾云微微有些诧异地抬了眸,而后又飞快地低下,小声应了是,这也跟着艾莲的步伐,转身出了屋。 “小姐,你是要……” 跟着锦韵那么些时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晓笙自然能明白几分。 “看紧她们几个,大伯母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锦韵眸色一沉,当初想用的美人计没一个起到作用,如今是不是想另谋他法,或是别有用心,今儿个她倒要一并看个通透。 晓笙点了点头,面色微凝,“是。” 刘氏坐着暖轿,四个粗使婆子走得很是平稳,她倒有足够的时间看看轿外的风景。 果然不亏是王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水榭,湖泊白鹭,处处看,处处景,当真是美不胜收。 锦韵这丫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嫁到了王府,听说世子爷疼宠有佳,当真是羡煞旁人,可怜她那两个女儿,一个在婆家不受待见,一个却要离乡背景地远嫁,她当真是心痛得紧。 “王妈妈。” 刘氏撩了帘子,王妈妈立时凑上前来,听她吩咐,“待会我与世子侧妃叙话,你且看看那几个丫头在王府中是否轻狂行事,好生教诲一番,没得让人以为我陆家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丢了老祖宗的脸面。” 刘氏这次来到王府,便只带了王妈妈,还有初春与夏荷,王妈妈最懂她的心意,锦雯的处境便也知道个一二,这次来王府她已经抱了决心,若是锦韵丫头能说得通固然是好,说不通,少不得她要另行他法。 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难不成她还要维护别个的孩子? 她倒是有心与锦韵交好,可就怕这丫头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到时候反咬上自己一口,那可就痛不欲生了。 锦韵这丫头的聪慧可非常人能比,怕是不好驾驭,先前老夫人还有收服的念头,如今人已经到了王府,身份今非昔比,再想笼络,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不管怎么样,她也只有见机行事,若是王府这颗大树靠不上,文府那个依仗便更不能失,何况那还关系到女儿与外孙女一辈子的幸福,这一点她看得很通透。 “是,夫人。” 两人眼神一阵交流,王妈妈恭敬应是,这事情她们在路上便说好了,如今只是再提醒一次罢了,但是当着人前必是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让她师出有名,不会平白惹人话柄。 锦苑的风格又与王府大多景致不同,显得清雅细致了许多,南边一丛竹林郁郁葱葱,这还是沐子宣命人在两年前开垦出来种下的,如今长势正好,浓密幽绿,倒成了锦苑最出众的一景。 落了轿之后,刘氏一个眼色,王妈妈会意,等着众人行前,她才悄悄地后退,做她的事去了。 夏荷手中捧着两个黑漆顶雕花的木盒,初春扶着刘氏慢悠悠地踱进了屋。 锦韵懒懒地歪在天鹅绒绷面绣着并蒂莲的湘妃软榻上,一身水红燕尾裙,裙边闪着金光,长长曳地,铺在榻下的羊毛软垫上,绽开一朵朵艳丽的花。 晓笙站在一旁,轻摇团扇,一阵香风便缓缓地在室内弥散开来。 翠倚屏,红木床,羊毛垫,沉水香,更不用说她卜一踏进屋里看见的那座博古架,玛瑙珊瑚,珍奇古玩,那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这般奢华,这般富贵,果然是王府啊。 刘氏乍一抬眼,心中便已有计较,这嫁入了王府果真不同于一般人了,不仅用度一流,那气质和姿态都像换了个人似的,隐隐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给世子侧妃见礼!” 刘氏满脸堆笑,膝盖微曲福了身,虽然心中有些不情不愿,但皇家礼数在那里,人前还是要做足。 锦韵半眯的眸子这才缓缓增开,身形却是动也不动,只虚手一抬,笑着说道:“大伯母快请起,自家人不用客气,倒显得生分!” 刘氏暗自在心里冷哼,若真是不用客气,怎么不一开始便说,偏要在她行了礼后再加上,这不是马后炮吗,虚伪!但面上的笑容却是亦加灿烂,“世子侧妃这是哪里话,咱们虽然是亲戚,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废,王府可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世子侧妃虽然得世子宠爱,可也不好为了我这个妇人而坏了规矩,若是被人说恃宠生娇,倒是平白坏了世子侧妃的名声。” 刘氏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话语中夹枪带棍,已是显露出了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 本来也是,想着黄妈妈说起锦雯在文府的不幸遭遇,怕她伤心因此处处隐瞒,再对比此刻锦韵的舒适与悠闲,富贵与奢华,她便恨不得咬碎这一口银牙。 再起波澜(一) ?刘氏与锦韵的这次谈话可以说是相当得不愉快,没想到出了陆府之后,这丫头果然是翅膀长硬了,有主见了,不论她好说歹说都得不到回应,就连搬出老夫人来,也被锦韵给彻底无视。 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你帮我,我帮你,不就是认个错,服个软,在世子妃面前恭敬小心吗?锦韵就这点小事也不肯去做,气得刘氏心头怄血。 此路不通,刘氏也只得另行他路,到时候若真是出了什么乱子,别怪她心狠。 总之,她是给了锦韵机会的,怪就怪她不知道珍惜。 刘氏来得急,走得快,一路上静悄悄,生怕惹人注意,出了王府,坐上马车,不多会儿便消失在视线中。 高寂一路尾随在马车之后,见刘氏的马车停在了城东一处平民屋宅前,进去一阵后,再出来时,还有一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将她给送了出来,刘氏原本还是一张笑脸,转过身后便面色沉沉一脸厌恶,高寂暗自生疑,不动声色地记住了这处地方,直到刘氏的马车稳稳地驶入了陆府。 高寂也不急着回去,反而返回了城东的那处民宅,刘氏与那个中年男人一定有脱不了的干系,他打定主意要将这个男人的底细查明,再回王府复命不迟。 * “如何,知道王妈妈找了谁,都说了些什么?” 锦韵屏退了左右,屋内只留下晓笙,刘氏与她不欢而散,自然会搞其他的小动作,这都在预料之中。 刘氏也不想想,依她的性子可能对世子妃虚与委蛇,阿谀逢迎吗? 更何况经过这次安心的事情,文舒华已经恨她入骨,她怎么可能还去主动示好?不等于是把脸凑过去,找抽吗? 对于锦雯的遭遇,她的确有几分同情,但路是自己选的,你享受过它带给你的地位和荣耀,怎么就不能承受它给出的逆境和冷遇呢? 世事从来都是公平的,有人自怨自艾,有人奋发图强,锦雯自尊且自傲,或许拉不下脸来求她,但想一想,即使她出面了,可能情况会更遭。 她倒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陆家人从此与自己一刀两断,极力撇清与自己的这份亲戚关系,即使是做做样子,只要文府看在眼里,说不定还会有一定的转机。 但是很可惜,刘氏并没有选择这样的做法。 晓笙身子微弓,凑在了锦韵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锦韵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眸中闪过一抹失望,沉声道:“这几天好生看着,若是有动作,立刻告诉我!” 晓笙垂首应道:“是,小姐。” * 锦苑里的确是开了小灶,但平日里也不过做些饭食小菜,人少灶自然也少,且没有做点心的蒸笼,艾云每次做点心时都要在大厨房去借地方,这次又答应了乐郡君做杏仁酥,依她所要的量,怕是要忙足两个时辰。 所以一大早,艾云便准备好了食材带到大厨房里,因她这段日子时常来做糕点,厨娘已经将她认熟,见她来了,也只是招呼了一声便去忙活自个儿的事了。 做杏仁酥虽然不复杂,但却是个极精细的活,要选将杏仁挨个给捣碎了,再均匀地揉入面里,而揉面的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稀了不成形,少了就硬了咬不动,还要随时注意着火候,片刻不能离人。 艾云也只能蒸好一笼,再让人送一笼过去,吃新鲜的热呼的自然最是香脆可口。 等到竹心提着食盒赶到大厨房时,第一笼杏仁酥已经火热出炉,闻着那香味,竹心都忍不住猛咽了口水,直夸道:“艾云姐姐手艺那么好,吃惯了你做的点心,再吃谁做的都没味了!” “噓!” 竹心口没遮拦,声音也不大,厨娘听在耳里,此刻已向这边投来不善的眼神,艾云连忙对竹心比了个噤口的手势。 这大厨房里的用具蒸格都是顶好的,再加上锦韵从不吝啬购买食材的银子,让艾云有了充分发挥的舞台,她倒不想把厨娘给得罪了。 竹心踮起脚尖,看了那厨娘一眼,暗自吐了吐舌。 “好了,这笼才蒸好,先送到小姐那里,下一笼再给郡君做。” 艾云还是记着锦韵对她的好,自然心怀感激。 起初在刘氏的熏陶培养下,她也认为凭自己的几分姿色,或许有成为世子通房丫头的机会,她不求飞黄腾达,只求能帮父亲还上赌债,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而这或许是唯一的途径。 可她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了,即使貌美如艾莲也未得到世子爷高看一眼,明眼人都知道,世子爷满心满眼都只有小姐,或许也只有像小姐这般集智慧与美丽并重的女子才能配上那神神仙般的人物吧。 即使她初见世子时,也为那份飘逸和俊美深深动容,但她也有自知之明,什么花配什么叶,她的确是高攀不上。 “好,剩下的你做好了我再给郡君送去。” 竹心凑近闻了闻,那杏仁酥的香味都钻进了鼻里,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手脚极快地将东西给装进了食盒,眼不见为净得好。 看着竹心离去的背影,艾云收起了翘起的唇角,缓缓抿成了直线,锦韵最信任的两个丫鬟莫过于晓笙和竹心。 晓笙稳重明理,在丫鬟中能掌大局,竹心活泼灵巧,人也聪慧,极有人缘,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都不讨人厌。 的确,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她心里其实是羡慕的,只是自己或许再没有机会融入她们之间了。 一手摸向了素色腰封里塞着的小纸包,艾云的神色有些黯然,眸中闪过几许挣扎,做与不做,虽然是在她一念之间,但如今却是那么地难以抉择。 最终,艾云还是一咬牙,趁着厨娘不注意,飞快地打开了那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倒入了那和面的木盆中,手往火炉边一送,火舌添舐而上,纸包瞬间便化为烟灭。 却不知道大厨房门边,有一粉色的衣角悄悄隐没,转眼便消失在了廊道上。 * 艾云忙碌了一上午,杏仁酥还没做完,便有管事的婆子带着几个凶悍的媳妇子一窝蜂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反手给绑了起来,她没有挣扎,只是几个女人力大地扭着胳膊,她不禁痛得皱起了眉。 和面的盆子翻倒在地上,散了一地的面粉,纯白的面粉,再和着地面上的沾污和尘埃,不多时便染成了一片污烂,艾云的心亦从初时的慌乱到如今的平静,最终,沉沉地闭上了眼,心道,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不好了,小姐!” 艾莲惊慌失措地撞进了门里,她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两个跟头,裙角被踩烂了,手肘也被磕破,可她全然不顾,见着锦韵,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惊魂未定地说道:“小姐,他们抓了艾云,此刻正向锦苑来了……” “抓了艾云?” 锦韵一怔,与晓笙对视一眼后,手中的茶盏缓缓放下,肃容道:“为了什么事,听说了吗?” “说是有人看见艾云在杏仁酥里放了……放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而那杏仁酥是送到府中各位女主子屋里的……” 艾莲说到这里,抬眼看了锦韵,见她果然脸色肃然,自己心中便更如打鼓一般,这话说小了是底下的奴婢行为不检点包藏祸心,说大了可是能将主子一起牵扯在内的,什么指使、阴谋统统地给你扣上来,那可真是百口莫辨。 小姐本来便不得王妃欢心,如今世子爷恰巧又不在府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遭殃的可不只是一个人,怕是整个锦苑都会被弄得鸡飞狗跳。 艾云本来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来? 艾莲心中戚戚,不禁暗忖,莫非与那日刘氏来访有关?也不知道王妈妈私底下和艾云说了些什么,只刘氏走了之后,艾云就有些精神恍惚,也怪她不多留个心眼,若是时刻提醒上两句,也不至会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这是说的什么话?” 锦韵怒极反笑,“这杏仁酥是艾云做给我吃的,就算多要了去,那也是乐郡君本着分甘同味之心,倒被人说成是有心暗害,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欺我锦苑无人了吗?” 锦韵心思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管艾云是不是真的这样做了,有人都想借这说事,顺水推舟地将她给牵扯进去。 虽然锦韵说得硬气,但艾莲仍然止不住全身发抖,这可不是说笑的,如今又没有世子爷在身边撑腰,若是艾云这事给认定了,那可是要没命的。 “是什么人捉了艾云?” 锦韵眉峰一聚,趁着人还没赶到,她也要清楚个大概。 “是世子妃那边的人,如今已经将人扭到王妃跟前,吕妈妈已在来的路上,要带小姐过去问话。” 艾莲也是碰巧与王妃苑里的小丫鬟有点交情,路过那里,见苑里人头攒动,她这才生了疑,一打听不得了,连忙脚步不停地奔了回来,就盼锦韵能想点主意,好歹也救下艾云这条命来。 又是文舒华?! 锦韵眸色一暗,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刘氏给文舒华捎了信讨了好,还是这个女人时刻关注着自己,就等着找出自己一丁点的错处,好还以颜色,安心挨了板子罚去庄上这事,文舒华定还是记恨着她呢。 “小姐,怎么办?” 晓笙眉眼间亦有一丝焦急,但好歹要比艾莲镇定几分,原本不应该是怎样的,如今却横生枝节,若是闹到王妃那里了,还怎么能善了? 锦韵正待说话,却已有小丫鬟禀报,说是吕妈妈带人来请,话音刚落,便见帘子一撩,几个仆妇鱼贯而入,吕妈妈当先福身,绷着脸说了声“王妃有请”,便将目光看向了锦韵,下颌微扬,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逼人气势。 话倒是客气,可那模样却没有丝毫客气,看吕妈妈身后那几个仆妇的架式,似乎已经打定人请不动,便是绑也要绑去,锦韵忽得笑了,“吕妈妈这是怕我跑了吗?这罪可还没定下,到底艾云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或者是不是我的主意,还没个定性,若随便听底下的人信口胡说,也不怕乱诬了人?” “世子侧妃这话说得对,老奴本不该妄言,可今儿个这话却不得不说。” 吕妈妈双手叠在身前,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连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吕妈妈请说。” 锦韵淡淡地比了个请的手势,什么主子什么奴才,吕妈妈这脾性倒是跟王妃有得一拼,就算看在王妃的份上,她也不会轻易拂了吕妈妈的面子,适当地表现出一个晚辈该有的恭敬。 “艾云做下这事,可有人看着的,眼下虽然还没定性,但在杏仁酥里下东西这丫头可是一口便承认了,诬她不得。”吕妈妈顿了顿,看着锦韵表情未变,她心里不禁有些狐疑,难不成真不知道,还是在她面前做做样子,略一思忖,便接着说道:“眼下王妃也只是请世子侧妃前去问话,定要将这事弄得水落石出,既不冤枉了真正行凶之人,也不能放掉那作恶指使之辈!” “这话说得好。” 吕妈妈话中意有所指,锦韵自然听得分明,她也不气,只认真地点了点头,“若艾云真是被冤枉了,我倒要请王妃给个公道,那些逮到半截就胡乱说事的人儿,也不仔细着那张嘴皮,当心下了阿鼻地狱,让小鬼给拔了舌头!” 说到这里,锦韵眸中厉光一闪,扫过在场众人,有些心虚的还不免向后缩了缩脑袋,不管他们有没有参与这次的事情,到底在王府里也曾传过嘴,说过事,被锦韵这一说,倒觉得心中有几分打鼓,亦发地不踏实起来。 好气势! 吕妈妈虽然脸色未变,却在心中给锦韵竖起了拇指,到底是世子爷看上的女子,既有气势,又不缺乏圆滑,正所谓有进有退,动静皆宜,若是她真有心辅佐世子,大事可成。 其实王妃也并没有讨厌锦韵这一说,只是因为沐子宣的一心维护,让她心中有了块疙瘩,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王妃心中吃味着,所以才不愿意亲近锦韵,但这姑娘的聪慧与灵巧,王妃也是记在心里的,又因为长年的性子使然,到底身处高位,谁又能让她轻易拉下这张脸来呢? 这一点,吕妈妈倒是知道的。(就爱网) 再起波澜(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室内的气氛很是凝重,锦韵刚刚踏入屋内,所有的视线便齐齐地射向她来,有不解,有疑惑,有愤恨,有嗤笑,倒是站在王妃身后的沐子乐向她投来了一抹担忧的眼神,见她望了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过母妃、侧母妃、姨娘。” 锦韵淡淡地给各位长辈行了礼,便站在了堂中,看着身旁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的艾云,与其说她是害怕了,不若说她是愧疚了,愧疚到没脸面对锦韵。 “你可知我寻你过来何事?” 王妃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声音中含着一丝不容辩驳的威严。 锦韵点了点头,神情淡然,“大概知道。” “这丫头已经承认往杏仁酥里放了东西,如今人已经在这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妃头痛地抚额,自从锦韵入了王府,这两个媳妇便看不对眼,不是你整她,便是她整你,如今安心的事情才落幕没多久,艾云又出了这档子事,还被文舒华的人给逮到,她是断不相信锦韵会做出这种蠢事的,可看文舒华的架式,似乎不将锦韵给牵扯在里面就不会罢休。 所以,王妃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在提醒锦韵看清形势,弃卒保帅,舍了这个丫头,别在和文舒服做无谓的纠缠。 锦韵深深地看了王妃一眼,却没有说出她希望的话来,目光扫过众人,问道:“杏仁酥……大家都吃了吗?” “那种下了料的东西谁敢吃?” 郑芳宜嗤笑一声,“你莫不是都将我们当作傻子了?若下的是毒药,我们全都死光了,你不正是得意!” “大嫂这话说得好奇怪,既然你们都没吃,那如何说这杏仁酥有问题?”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甚是牵强,甚至还有人暗叹锦韵已到了穷途末路,连脑子也变笨了几分。 “那就要问她了!” 文舒华冷笑一声,纤手一指,正对堂下跪着的艾云,“你的丫鬟亲口承认受你指使,如今你还想赖帐?” 文舒华这话一落,艾云的头便磕得“咚咚”直响,嘴里不住道,“这事和奴婢无关,奴婢都是听小姐的安排……” 艾云身子颤抖个不停,显然是极度害怕,而那视线却始终不肯抬起与锦韵相对。 “看吧,艾云已经亲口承认,妹妹你再狡辩不就成了笑话了吗?何况我这里还有人亲眼目睹,妹妹就伏个低认个错,索性没有真的害到什么人,母妃宽宏,定会从轻发落。” 此刻文舒华的兴奋与激动已经溢于言表,眸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就等着看这出好戏。 陆府刘氏对她的这份示好看来果然是真的,她先前还有些生疑,看来为了自己的女儿日子好过些,刘氏也不得不站在她这一边,一同来对付陆锦韵这个死丫头。 “艾云,”锦韵轻叹一声,低垂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话语仍然镇定,“那东西是我让你投的吗?你可知道是什么?” “小姐……只是悄悄给的……奴婢……奴婢……不知道是什么……” 艾云牙齿打颤,似乎也是受了极度的惊讶,甚至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几乎点地。 王妈妈告诉她,这包药粉只会让人全身发痒痒起红疹,过不了几日便会消退,这样做也只是杀杀小姐的锐气,让众人对小姐心生怨恨,也算是小惩大戒,不会危及人的性命,所以,在万般挣扎之后,她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很好。” 锦韵缓缓抬起了头,唇边隐现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得众人都是一愣,心道,莫不是被吓傻了? “世子妃,请问是哪位亲眼目睹,我有话想问问她。” 锦韵的目光转向了文舒华,看着她眼中的得意与幸灾乐祸,心中不由暗叹,这到底是什么智商,以为这样便能诬陷到她吗?若是没有后招,她如何敢这样肆无忌惮?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文舒华也不怕锦韵强辨,解释就是掩饰,她要亲眼看着她怎么摔下来! “杏儿!” 文舒华唤了一声,便有一娇俏的粉衣丫鬟从她身后转了出来,面色镇静地先对王妃和柴侧妃福了福身,这才转身锦韵,道:“奴婢亲眼所见,自是不敢欺瞒各位主子。” “杏儿姑娘,你可否将当时所见到的一切再说一遍。” 锦韵倒是很客气,语气中也没有咄咄逼人,完全是想要了解事实,再从中找出破绽,逐个击破。 其实,没有杏儿前来指证,她也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无辜,文舒华导演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她只是想清理自个苑里的人,文舒华却硬是要来凑个脸,到时候丢脸了可也别怨她! 杏儿又从头到尾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众人都点了点头,有人证,而且艾云也一口承认了,接下来便看锦韵怎么说了。 “杏儿姑娘,你并没有亲眼见到艾云纸包里抖落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能一口认定那就是你以为的呢?” 锦韵故意没提“毒”这个字眼,存心误导杏儿,不仅是她,就连王妃也没触及到这个字眼,毒,在大宅门里是个忌讳,谁会轻易说出口呢? 只是郑芳宜怀着看好戏的心情,唯恐这里不乱,才大胆地说了出来,那时,不也得了王妃与柴侧妃的一记冷眼吗? 只是王妃那一眼里多含警告,柴侧妃的眸中却闪着莫测的光芒。 “这……”杏儿一怔,但她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急道:“艾云当时鬼鬼祟祟,又避过了厨娘,不是投毒,那是什么?” “投毒?杏儿姑娘可要慎言!” 锦韵唇角一翘,看向文舒服,冷声道:“看来世子妃苑里的奴婢还是这般口没遮拦,这种重罪也是能随便诬陷的吗?” 文舒华一怔,显然被锦韵说得有些措手不及,还不待她反驳,锦韵接着又道:“有毒没毒,众位只要取下头上的银簪一试便知。” 作为证物的多盘杏仁酥已经被端了来,此刻正放在案前,点心已经冷却,香味散了不少,可看着那金黄色的色泽,还是十分诱人的。 众人闻言,心道是这个理,起先被人告知这杏仁酥里不干净,大多没敢吃,但也没试试是否真的有毒,这种事情一查便知真假,看锦韵这样坦然自若,难不成真是被冤枉了? 这样想着,忙让身后的丫鬟取下头上的银簪,一一在杏仁酥在插了插,越插越心惊,越插越无趣,素白的银簪没有变色,只是多了一层杏仁酥的油迹而已,敢情这真是一个玩笑? 王妃的脸色不太好,沉沉地看向文舒华,“世子妃,杏仁酥中并没有毒,你有什么话说?” 诬陷这种低等而幼稚的行为竟然出现在了文舒华的身上,让王妃从前对她的那一分高看瞬间化为了烟云。 “不……不可能……” 杏儿舌尖打颤,这可是她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 “母妃,这银簪也试不出所有毒来,退一步说,若是妹妹只命人放的是其他害人的药粉,虽然毒辣,但并不致命,这又如何求证?” 文舒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不相信这会是锦韵为了拖她下水出使的局,这说不通啊,杏儿也只是偶然去了大厨房。 还有一点,就是那艾云为什么一问便承认,一点也没有护主之情,这看起来和刘氏说得很像,的确是在那里安插了人听命行事,只待事发时反咬锦韵一口。 所以,她不能自乱了阵脚徒惹笑话,已经输给过锦韵一次,这次该不会错,得罪了她对陆家没有一点好处,刘氏总不会傻得为自己女儿自掘坟墓吧? “世子妃这话说得在理,的确不好求证,除非……” 柴侧妃眼波婉转,闲闲地插进话来。 众人越看越觉得这是场闹剧,文舒华百般想要陷害锦韵,却不想反遭了道,这丫头着实精明,只不过,文舒华又这般肯定,难不成真下了其他的东西,可谁又敢去求证呢? 除非……想到这里,柴侧妃不由将目光转向了锦韵,唇角带笑,微微翘起。 “侧母妃是想说……除非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吗?” 锦韵勾了勾唇角,柴侧妃自然是希望他们这边越乱越好,她才好渔翁得利。 “这好像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柴侧妃挑了挑眉,语含讥讽,“不过,你敢吗?” “奴婢愿意代小姐一试。” 艾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踏出这一步,心里有个直觉告诉她,或许这是她的一个机会,小姐虽然现在用了她,但却又不是十分地信任她,甚至还比不上艾云。 只是如今艾云出了这档事,小姐必定是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给予了信任,便在下一刻遭遇背叛,任谁都会冷了心。 艾字头的四个丫头都是刘氏经过精挑细选送到锦韵跟前的,当时有什么意味不言而明,只是跟随着锦韵越久,艾莲越是敬慕和钦佩,从前的那些小心思再也不敢用到主子身上。 要得到锦韵的信任,要为自己挣上一个美好的前程,艾莲必定是要赌上一赌了。 虽然艾莲一步踏出,艾青的脚步却不由地退后一步,心虚害怕的眼神左扫右扫,连双脚都止不住在裙下打颤。 锦韵赞许地对着艾莲点了点头,她今日没带晓笙与竹心,反而带上了艾莲艾青,想到就是有用得到她们的时候。 俩人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欣慰过后,眸光在转到艾青时不由一冷。 “奴婢来试!” 就在众人为艾莲这一举动微微一怔时,艾云已经几步抢先上前,抓起案桌上的杏仁酥就塞进了嘴里,没有咀嚼,胡乱地便吞咽进肚。 这药粉是她下的,已经确切地融入了这些杏仁酥里,不会有假,她已经害过锦韵一次,不想一错再错,此刻艾云倒真希望这杏仁酥里是致命的毒药,如此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负累和亏欠。 艾云的这一举动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有人惊呼,有人后怕,有人不敢置信,纷纷瞪大了眼看向艾云,这到底是为证清白,还是一心寻死,众人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了。 “艾云,你这是何必?” 锦韵轻叹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俯身在自己跟前的艾云,陷害她的人是艾云,如今要代她吃下杏仁酥的也是艾云,她知道艾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理智上她可以谅解,但在感情上却不能原谅。 艾云,终究是留不得了。 “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 艾云伏倒在锦韵脚下,嘤嘤地哭了起来,模样凄楚可怜,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们只是在等待,等着看艾云吃下杏仁酥后,到底会不会有想像中的毒发,或者是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一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艾云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众人都抿唇不言,目光却是隐含讥笑地扫向了文舒华,那意思大抵是,看吧,你的丫鬟诬陷别人下毒下药,这下什么事都没有,闹笑话了吧?! “这……不可能!” 文舒华咬紧了牙,全身气得瑟瑟发抖,这根本不是她想像的结果,艾云怎么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或许……或许那发作的时间还要更久……咱们再等等……或许……她吃下的那几个杏仁酥……正好没有……没有……” 文舒华在极力地辩解,可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众人的目光隐含鄙夷和不屑,让她的面色瞬间褪至青白。 没有人相信她,她再自说自话也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王妃扫了文舒华一眼,她对这个媳妇很失望,出身再好有什么用,就是个傻瓜,将目光转向锦韵,轻声道:“好了,今儿的一切都是误会,锦韵,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且慢!” 柴侧妃翘起了唇角,提醒道:“王妃姐姐,虽然艾云吃了杏仁酥是没事,但可别忘记了,她当初是承认了自己曾在杏仁酥里撒了东西,这又作何解释?” “侧母妃真是好记性,”锦韵淡淡一笑,“那不过是我让晓笙在外买的一种佐料,加入杏仁酥里味道会更好的,只怪当初没有提前告诉艾云,让她被世子妃这一吓,还真以为那东西有什么,如今母妃及各位也看到了,不过是场闹剧而已!” 经过锦韵这一解释,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不过是世子妃大惊小怪而已,这也难怪,两个人之间本有摩擦,逮着点小事也能小提大作,斗来斗去,她们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就爱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不留 文舒华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羞愤,整张脸涨得通红,敢情被锦韵这一说便全变了味,从头到尾发生的这一切,不仅没有对锦韵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反倒让自己成了跳梁小丑,她整个人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柴侧妃向后一靠,身子隐在暗淡的光线中,整张脸阴沉得可怖,这样都让那丫头给脱了罪去,到底是自己算计不精,还是这原本就是一个局? 从初识锦韵开始,就觉得这丫头滑不溜湫好似泥鳅,怎么也逮不住她的错处,往往看似一切都照着预期的方向发展,最后却往往能被她扭转乾坤,到底是老天爷都在佑着她吗? 郑芳宜轻哼一声,将脸撇向了一旁,可惜了,没看到预料中的好戏,可是这丫头命大福深,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沐子乐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来,暗地里向锦韵竖起了大拇指,亏得她还担心得大气不敢喘,心想着若是沐子宣能在这里帮衬一把,说出的话怎么来也比她有分量。 没想到不用二哥出马,小嫂子自己也能搞定,还这么镇定地见招拆招,直说得世子妃与柴侧妃没有还口之力,她听着都十分过瘾,原本的担忧也渐渐地化作心中兴奋激荡的热流。 看着某些人吃瘪,真是痛快啊! 王妃看着呆怔的文舒华,暗暗叹了口气,一手抚在额间,沉声道:“今儿个原来是一场误会,你们下去之后好好规束下人,世子妃苑里我会亲自派去管教嬷嬷,那些丫鬟们也该管教起来了,莫逮到一星半点就乱说事,今后若是从哪个苑里再胡乱地传出口舌是非,莫怪我拿她治罪!”一手疲累地挥了挥,“我也乏了,就此散了吧!” 王妃说话间,眼角的余光扫过杏儿,这丫头身子便立刻抖得如风中柳絮一般,整个头都几乎低到了胸间,若不是叶儿扯了扯她的衣裙,让她退后两步站定,免不得还要出丑。 文舒华咬紧了唇,撑住扶手的身子隐隐颤抖,原本以为能够看到锦韵哭诉求饶,却不想落到最后竟然是自取其辱,这下,连带整个苑里的人都成了王府的笑话。 缺乏管教,乱嚼舌根,若被传成这是文府风气所带,今后她还有什么脸再回娘家哭诉? 可恨的陆锦韵,可恨的刘氏,活该她陆家的女儿得不到好下场! 文舒华恨恨地想到,眸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厉光。 王妃发话了,众人自然应是,这才携了丫鬟婆子一一离去。 锦韵冷冷地扫了一眼文舒华,此时的文大小姐到底应该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看她以后还敢没事再来找事,真正是欠抽! 锦苑正屋里,很是安静,不是无人的安静,而是紧张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带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艾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沉默良久,她怎么也想不通,她明明是将那东西给撒进了揉杏仁酥的面团里,怎么会一点没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她要这么做,小姐早就知道,提前让人给她调了包。 若是她没有选择这么做,或许还有话说,可她如今真做了,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小姐? “小姐,是奴婢的错,任打任罚,绝无怨尤!” 艾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声响,似乎都敲在人心里,在加上她原本额头上磕破的伤,此刻更有血水顺着流到眉峰眼角,看起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竹心忍不住撇过了头,晓笙则目光直视,表情淡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怨你,但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锦韵淡淡地抿了口茶水,这才清声说道:“你今天就收拾东西离开王府!” 原来当日刘氏出了王府去见的那人便是艾云的父亲,她父亲原是个面点师傅,只因不慎伤了手,再做不出可口的点心而失了工作,从此便自怨自艾,染上了赌博,还将艾云给卖到了陆府,刘氏就是握着这个把柄,才能要胁艾云为她做事。 亲情大过天,即使父亲再有不是,又有哪个子女能够恨下心来弃之不顾? 但同情是一回事,锦韵不会因为同情便将一个随时会为了亲情背叛自己的人留在身边。 顾念亲情没有错,但若是必须在忠诚与亲情之间作出选择,对她来说,或许就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艾云咬紧了唇,眼泪簌簌地便流了下来,她知道当她作出这个选择时便无法改变命运,她原以为会落得个凄惨下场,却不知道小姐竟然半点都没惩罚她,让她更觉得无颜。 竹心上前扶起了艾云,正待转身退下,锦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给你准备了一百两银票,这钱不要给你父亲还赌债,男人就该有担当,拿得起放得下,这钱你自个儿留着,作今后的嫁妆也好,还是到陆府赎回你的卖身契也好,我都不管,只愿今后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到这里,锦韵沉沉一叹,闭上了眼。 艾云本来是她看好的人,若是没有家中那个老父,或许她能有更好的前程,但生命不由选择,她也改变不了。 她知道,或许出了府,艾云便会将这银子给她父亲还了债,再过上那种周而复始的日子,她不过也是提点一下罢了,有些无底洞是怎么也填不满的,何苦最终赔尽了自己? 艾云泪流满面,脚下的步子亦发沉重,直到撩了屋帘踏出室外,她才重新转过了身,跪倒在地,泣声道:“小姐恩德,无以为报,艾云自知无脸相对,有生之年,唯愿小姐安康平乐,福泽绵延!” “起来吧艾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竹心叹了口气,扶起了艾云,道:“小姐心善,若是别的主子遇到这事,只怕你已经……” 竹心这话没有说出口,但艾云明白,背主的奴婢打死了都不为过,虽然她是不得已,但小姐对她已经是天大的好,更是让她羞愧地无地自容。 屋外的声音渐行渐远,锦韵这才目光一转,看向了艾青,此刻,她正躲在角落里,卜一抬头便接触到锦韵的目光,立马吓得脚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一旁的艾莲皱了眉,艾青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但很显然不是为了小姐担忧,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她自己。 艾莲正奇怪着,小姐为什么突然又将艾青给调了回来,还陪着一道去王妃苑里,那时的阵仗连她都觉得心里打鼓,真是怕一个不对便将小命给丢在了那里,还好小姐机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无灾无祸地度过了这一劫。 虽然因为艾云的手快,自己的忠心没以行动来证明,但小姐是什么人物,那眼光可是雪亮的,她相信,经过今天这事,也算是迈出了她在王府出头的第一步。 锦韵淡淡地扫了艾青一眼,“艾青,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姐,小姐饶了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艾青跪走几步,扑至锦韵脚下,泣声道:“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听信他人谗言,这才犯了糊涂,小姐饶了奴婢吧!” 自从锦韵带着她一同去王妃苑里,艾青便觉出了几分不对,这绝对不是被重用的先兆,更可能是一项试探,一个警告。 艾青本来便不笨,小心眼也特别多,自从被锦韵给调到了外院,她心里万般不服,总想找机会翻身,锦苑走不通,却没想到别人却给她伸来了橄榄枝。 因为她身在外院,平常近不得主子的身,所以也只是能够传些可有可无的消息,那边也一直不甚满意,那日瞅着刘氏来访,她便悄悄地跟上了王妈妈,自然听到了王妈妈交待艾云办的一切。 把这事禀报给那边之后,竟然得了一包毒粉,让她将艾云那包药粉给调包了去,她做这事时心里七上八下地不踏实了,可对方说定会保她周全,更许了她荣华富贵,她这才放手一搏。 那时柴侧妃激锦韵试吃杏仁酥时,她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她起先是被那边的吹嘘弄得头昏脑胀,这才厚着胆子做下这事,可事后一想,若是真有人一命呜呼,她最后一定逃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 如今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切还可以挽回。 “我饶你?” 锦韵红唇微翘,嗤笑一声,“若是真被你下毒成功了,不仅害了王府里的女主子,就连我也逃不过罪责,你说,我该不该放了你?” 艾莲在一旁听得暗自心惊,她就觉得艾青哪里没对,没想到艾青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来。 原来,下毒是真,布局是真,陷阱也是真,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然小姐的算计更胜他人。 思及此,她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站对了地方,才是新的起点。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你饶过奴婢,是柴侧妃身边的嬷嬷指使奴婢这样做的,不然就奴婢自己,就是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啊!” 艾青鼻泪横流,痛哭失声,她以为供出柴侧妃身边的嬷嬷便能将功补过,让锦韵原谅她这一次。 孰不知,锦韵一声冷笑,“你说是侧母妃身边的嬷嬷,可有证明?人物,物证,或是其他?” 艾青泪痕仍在脸上,却被锦韵这一说怔怔地抬眼,茫然不知所措,又听她道:“这些你都没有,空口白牙,若是说出去,不过安你一个诽谤诬陷的罪名,胆敢诬陷王爷侧妃,郡王府的柴郡君,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偌大的王府里,没有人与她真正是一条心的,有漠不关心的,有两不相帮的,想害她的人她也清楚,她随时提防着,就算这次真的是柴侧妃将计就计布的局,可惜没有证据,她又能如何? 柴侧妃在王府中经营已久,府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岂是她能撼动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艾青能指认出那个嬷嬷又如何,柴侧妃只要一个借口打发了,或是更狠点来个杀人灭口,到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又能说她半点不是? 更何况王爷还是站在柴侧妃那边的,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这样的感情又岂是别人说一两句便能影响得了的? 锦韵从不天真,她也深知宅门里的种种,如今她是防着受着,但早晚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那些人就等着吧! 锦韵声色俱厉的一说,艾青已经吓傻了,是啊,她只想到要锦韵原谅她,却没想到她指认的是谁? 柴侧妃,那可是在王府中手握权柄之人,或许只是轻轻动一个手指,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容易,她原本只是想傍上高枝,可如今真正到了两头不靠岸的境地,始知欲哭无泪。 “艾青,我不要你的命,只是你这样的墙头草在王府中留不得!” 锦韵冷哼一声,转而对晓笙吩咐道:“拖出去,打二十个板子,撵出王府,今后是死是活,与王府再无相干!” “小姐,奴婢知错了,你就饶了奴婢这回吧!” 艾青高声呼喊,声声戚戚,锦韵只是冷冷地撇过了脸,既然有了害她之心,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没有要艾青的小命,她已经算是仁慈了。 晓笙已经从屋外带进了几个粗使婆子,对锦韵行了礼后,上前便扭住了艾青的手臂,再捂住她的嘴巴,连拖带攥地将她给弄了出去,不一会儿,苑里便传来板子声,以及艾青阵阵凄惨的叫声。 艾莲有些不忍,但心知这也是艾青自作孽,怨不得人,若是真让艾青做成了,恐怕今天遭殃的便是整个锦苑的人。 “艾莲,你的卖身契我会向大伯母讨了来,今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吧!” 锦韵赏罚分明,自然知道怎么样收拢人心,经过这事,她也对陆家的人真正冷了心,竟然与外人合着伙坑她,若不是她谨慎,还不知道今儿个会是什么下场,刘氏不仁,将来也休要怪她不义。 “多谢小姐!” 艾莲连忙磕头谢过,这原本就是她心中最担忧的,如今有小姐这句话,她倒放心了一半,以后做起事来也不会再左右为难,举步不前了。 夺权 没过几天文舒华便回了文府,一住就是好些时日,跟着没多久,锦雯也卷铺盖回了娘家,听说,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与文清远和离,带着女儿离开了文家。 其实,按刘氏的想法,即使和离,这文家的女儿自然也应该留在文家,锦雯还是大好年华,还有再嫁的可能,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谁又愿意娶她呢? 想来想去,刘氏最恨的人还是锦韵,若是她当初肯服软,为锦雯多考虑一些,不要将文舒华得罪地那么狠,何至于会到如今的地步。 她可怜的女儿啊,今后该怎么办? “夫人。” 初春撩了帘子,王妈妈极快地步了进来,面色有些焦虑,伏身在刘氏耳边,低语道:“三小姐回府了!” “什么?” 刘氏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王妈妈口中的三小姐便是锦韵,心底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她还回府干什么,难道是来看看我们家锦雯有多惨,撵出去,别想我原谅她!” “夫人,那可是世子侧妃,撵不得!” 王妈妈只觉得头痛,夫人口没遮拦,虽然她不待见这位三小姐,但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哪里轮得到你说不见就不见的。 “她如今在哪里?可别想我给她好脸色看!” 刘氏狠狠地捏着手中的锦帕,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是恨,可恨有什么办法,正像王妈妈说的,这丫头身份摆在那里,哪能容她说半个不字? 更何况,锦雯与文清远和离,他们已经失去了文家这个依仗,如今连老爷也亦发地不待见她,家中的小狐狸精更是想趁机夺权,她只觉内忧外患,苦难无边啊! “如今在老夫人房里坐着呢,夫人,你是去还是不去?” 王妈妈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小姐如今还愿意回陆府,说明她并没有记恨着咱们,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咱们先前有些不对,但好歹也自食了……” 话到一半,被刘氏森然一瞪,王妈妈立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打了个嘴巴,这才道:“都是老奴不会说话,是文家人不识好歹,不懂得珍惜大小姐,但毕竟是姐妹,看着如今大小姐这般模样,三小姐说不得动了侧隐之心,愿意帮衬上一把,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依老奴所见,夫人不但不能疏远三小姐,还应该尽量把这关系给弥补上,说不定哪天就对咱们有帮助!” 见刘氏表情有些松动,已不像刚才那般愤恨的模样,王妈妈这才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刚才老奴回苑里时,看着燕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四少爷已经奔老夫人苑里去了,夫人你看……” 燕夫人便是陆文涛从前养的外室,如今已经是陆府正经的二夫人,名唤黎燕娘,儿子锦宁如今才十岁,但也是正经地上了陆氏族谱,依陆柏涛对其母子的疼爱,在陆府的地位比起刘氏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这次被这对母子强先讨了锦韵的欢心去,刘氏也知道,今后她们母女的境况真正堪忧,因此听王妈妈这一说,赶忙从软榻上起了身,边走边道:“你这老货,怎的不早说,赶快唤夏荷和秋棠进来给我梳洗打扮,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小狐狸精讨了好去!” “是,夫人。” 说通了刘氏,王妈妈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招呼着几个丫鬟忙活起来了。 老夫人的安苑里,此刻正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俏丽的丫鬟穿梭其间,摆上香茗,递上瓜果,各位女主子们或谈或笑,其乐融融。 算来,这也是锦韵嫁到王府之后第一次回陆府,按理说这里已经没有她的至亲,顶多是隔了一层血缘关系,或许有些还是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顶多挂了个名头罢了。 但今儿个,为了将艾莲艾萍以及竹心一家人的卖身契弄到手,她势必要走上这一遭。 艾莲与竹心一家人不用说,艾萍她也当面敲打提醒了一番,毕竟还是跟了她一段日子,若是没有什么大错,本本分分,她当留得,若是还想起什么花花肠子,卖身契捏在她的手里,要打要卖,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世子侧妃难得回府中一次,可把我们给乐坏了,这不,我才赶着带上宁哥儿来沾沾这份福气。” 说话的女子正是燕夫人,她穿着一件绛紫色缠枝菊花的锦秀罗衫,腰上系着一条湘妃色色的八幅罗裙,手里摇着一把美人团扇,轻衫罗裙,衬着雪白如玉的肌肤,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神情间落落大方,半点没有扭捏,即使不和她亲近的人,也很难不被感染,是个十分讨喜的女子。 锦韵原以为这绛紫色的衣裙,定要如林夫人那般威严与气势并重的女子才能穿出其中的韵味,没想到如黎燕娘这般温柔似水明媚多姿,竟然也能带出另一种不同的风情,怪不得陆柏涛舍刘氏而就她,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 燕夫人说话之间,已经招手唤过了锦宁,笑道:“还不快和你三姐姐见礼!” “三姐姐好!” 锦宁长得浓眉大眼,十岁的小少年唇红齿白,水灵得就像根青葱似的。 自来到京城之后,锦韵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可爱的孩子,即使没打算和陆家人亲近,心里也不由升起了一丝好感,连话语也轻柔了几分,“瞧你三姐来得匆忙,除了给老夫人和各房准备了礼物,倒是忘了还有宁哥儿,我屋里倒有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我一个女孩家儿也用不到,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王府里的可都是好东西,宁哥儿,还不多谢你三姐!” 听到锦韵这一说,燕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锦宁也是在正式回了陆府后,才在陆柏涛的关系下进了国学教堂,国学教堂里的子弟可个个贵气,没有点家世背景在里面也只有受气的份了,燕夫人娘家早已经没落,身世更不足以向外人道来,不然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外室,如今瞅着锦韵还算和气好说话,这颗大树她已经是铁定了心要紧紧地抱住。 “好了好了,自家姐弟还说什么谢不谢得,没得让人觉得生分!” 老夫人挥了挥手招呼一声,可锦宁还是规矩地给锦韵又行了一礼,这才走到老夫人身边,乖巧道:“祖母,三姐人好,可宁儿也不能没了规矩,恃宠而娇,要是以后三姐再不送宁儿东西了,那宁儿找谁哭去?” 锦宁这一番话说出,众人都不由笑了。 这孩子人小鬼大,或许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毕竟是多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沉稳,不骄不躁,进退有度,锦韵暗暗点头,陆家总算是出了颗好苗子。 老夫人轻拍着锦宁的手背,眸中满是欣慰,她总共就只有两个孙儿,锦良空有小聪明,难堪大任,锦宁乖巧懂事,是个机敏的孩子,或许陆家将来的担子便要落在他的身上。 “你三姐断不是这样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真要,她还能不给?” 老夫人说这话时目光饱含深意地看向了锦韵,对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她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这丫头从小便聪慧得紧,若真是她的亲孙女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如今眼看着连这点薄薄的亲戚关系都要维持不住了,若锦韵还能顾忌着锦宁这个弟弟进而照顾陆家几分,那她倒是真的安慰了。 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人老了,不就图个安稳,图个子孙绵延,后继有人。 若不是刘氏因为锦雯的关系错站了阵脚,竟然做出了陷害锦韵这等糊涂事,用以讨好文舒华,却没想到人没巴结到,反倒是闹到了合离的地步,可怜了锦雯这个懂事的孩子,年纪轻轻便带着个女儿守在娘家,今后日子苦了啊! 想到这一层,老夫人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老夫人说得对,都是一家人,锦韵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锦韵一句话笑着带过,既不与老夫人纠缠着这个问题,又回应了她的期盼。 真正与陆家闹僵了,她又有什么好处?不过亲者痛,仇者快而已,还要背负个不孝不义的名头,对她来说可是百害无一利。 只要陆家的人懂得收敛,懂得适可而止,她也不会做得过分。 只是刘氏那里,却不得不惩戒一番。 锦韵眼波一转,看向了燕夫人,后者回以她明朗一笑,这个女人眼力通透,自然知道她与老夫人说得是什么,如此聪慧的女子当该管着陆家,没得让刘氏那个蠢女人将整个陆家往下坡路上赶。 思及此,锦韵看向老夫人,缓缓道:“老夫人,锦韵虽然初次见到燕夫人,但觉甚是投缘,燕夫人能言会道,七巧玲珑,有了她在一旁帮衬着,老夫人才能真正地高枕无忧啊!” 这样的提点锦韵已觉到位,便抿唇一笑,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便通。 燕夫人的眸中闪过惊喜,转而期待地看向了老夫人,她也没想到锦韵竟然会站到自己这边,刘氏那边犯下的糊涂事她也听说了一些,如今正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搏得锦韵的好感,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向她伸来橄榄枝,惊喜激动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感激。 老夫人蹙眉,眸中深芒闪动,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三丫头说得在理,祖母老了,燕娘也是个能干人儿,将家里交给她打理,我也放心。” 这一来一答,便已经确定了燕夫人在府中的地位,她不由欣喜地连连应道:“谢世子侧妃提携,谢老夫人抬爱,燕娘一定好生做事,必不负所望。” “瞧这乐得,还当是多大的好事呢。”老夫人嗔了燕夫人一眼,“府中事务繁杂,你要学的还多,往后可就不轻松了,赶明儿我便让老大媳妇将帐本交到你屋里去,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咱们总归是一家人,都盼着这家好呢。” 老夫人这也是借坡下驴,知道锦韵对刘氏心中始终怀着忌恨,若陆府还是刘氏掌权,两家人又怎么能亲近得起来?因此,便投其所好,允了燕夫人执掌中馈,这个媳妇她也喜欢,做事圆滑,八面玲珑,是比刘氏会做人的多。 “老夫人,夫人来了!” 沉香撩了帘子,款款地走了进去,锦韵不由挑眉看去。 她还记得当年刚至陆府时,便是沉香来迎的他们,在陆府的日子也对她们多有照顾,虽然有存着银货两讫的交易,但她到底记得这份情,忽儿看到沉香,不由笑问:“老夫人,沉香姐姐可婚配了?” 老夫人微怔,转而摇了摇头,笑道:“这丫头可不想嫁人,前儿个还说要在我跟前一直侍候着呢,多可心的丫头,我也舍不得她离了去。” 老夫人说着想留沉香在身边,这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哪个大好年华的姑娘不想嫁人,看沉香也二十有二了,再拖下去可就真的晚了。 当然,晓笙便另当别论,锦韵也在给她留心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托付的人,即使嫁了想留在她身边也不无不可,只是耽误了年华可就是她的罪责了。 沉香没有附和,只是垂首立在一旁,目光扫过锦韵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让她暗自留了心,心道一会私下里一定要好好问问沉香,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举手之劳,她帮帮又有何妨? 正在思虑之间,王妈妈已经扶着刘氏进了屋,燕夫人忙起身笑迎,带着锦宁给刘氏行礼,刘氏只是高傲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转向了老夫人与锦韵,笑道:“什么风将世子侧妃给吹了来,这难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多坐坐,可别赶着走,要不然大伯母可不依。” “自然。” 锦韵淡淡一笑,刘氏明明心里恨她恨得要死,面上却依然笑如春风,那厚厚的胭脂粉便在这笑声中抖落,露出眼角几条鱼尾纹,看得她都暗自一个激零,不得不承认,刘氏真的老了。 “咳咳……” 眼见锦韵并不想与刘氏多谈,态度疏远而冷淡,老夫人不得不插了进来,将话带入了正题,也是如今这屋里大多数人关心的事,“老大媳妇,刚才我们便在商量着,你执掌府中中馈这么多年,也着实辛苦,如今燕娘也是个得力人,有她在一旁帮衬着,你倒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享享儿孙的福,这样吧,我做主了,明儿便把账本理理交给燕娘!” 老夫人一锤定音,苍老的面庞隐含威严,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绽出一丝精光,一瞬不瞬地看向刘氏,她顿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再加上胸口那团闷气噎着,险些缓不过气来。 好在王妈妈几步上前,拍着刘氏的后背,她这才咳出几声,但整张脸却涨得通红,喘息未定地看向老夫人,咬牙道:“老夫人这话可是当真?媳妇自觉身子骨强硬还能做得,燕娘毕竟回府中的时日尚短,怕是有许多地方还不清楚,再加上宁哥儿还那么小,也需要燕娘在身边照顾着……” 刘氏一时间慌乱便找出了这许多借口,左右就是不想交权,实在是老夫人突然唱得这一出打得她措手不及,她就知道锦韵这丫头回府准没好事,原来是撺掇着老夫人和燕娘夺她的权来了,想得美!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 燕夫人笑道:“宁哥儿如今已经进了国学教堂,有夫子教导管束,我倒清闲了不少,正有时间打理府中事务,姐姐可不一样,大小姐如今才带着囡囡回了家,怕是有许多都照顾不过来,姐姐是过来人,自当帮衬一把,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刘氏气得七窍生烟,咬紧了后牙槽,刚想辩驳两句,又听得老夫人说道:“燕娘说得对,如今锦雯正是伤心的时候,你这个做娘的理应腾出时间陪着好生安慰一番,还有囡囡也需要你这个外婆照顾着,府中的事务自有燕娘照管着,你就歇口气吧!”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语气不免重了几分,目光阴沉地扫向刘氏,若是刘氏再争执分辨,那就是顶撞长辈不服管教,少不得要撕破脸了,毕竟那么久的婆媳,真要到了这一步脸面上可都不好看,所以刘氏最好适可而止得好。 “老夫人……” 刘氏自然是不甘,也就忽略了老夫人阴沉的脸色,可她身旁的王妈妈却看得分明,面有焦急之色,赶忙上前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夫人,今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与老夫人撕破了脸,今后咱们的日子定不好过,不若先暂时应下,再图他法。” 刘氏胸中激荡,怎能平息,义气之下差点冲动行事,可听了王妈妈这一言,再看看左右,虚伪假笑的燕娘,神情淡漠的锦韵,这些人都等着看自己出丑的好戏,断不能遂了她们的愿。 思及此,刘氏纵使万般不愿,也只得先点头应是,心中暗忖,陆府的帐可不是那么好算的,她再搅上一搅,到时候燕娘接手弄不明白理不清楚,还不是要指靠她,她再在老夫人那里上点眼药,这权柄说不得还是要落在自己手中,犯不得如今便撕破脸来,白白便宜了燕娘。 姐妹 王妈妈扶着刘氏走了,这一次刘氏可气得不轻,来时一脸春光,去时一脸颓丧,那脸色青黑得犹如锅底的瓦灰,那可是几层厚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的。 燕夫人携锦韵一同离开老夫人的安苑时,那双眼可是笑成了月牙,说不出的欢欣和喜悦,刘氏也有今天,她可是盼了好久。 “三小姐,可多亏了你,不然燕娘在这府中哪有出头之日?” 燕夫人郑重地对锦韵行了一礼,却被她侧身让过,反笑道:“燕夫人本就慧质兰心,乌云遮不住太阳,岂会就此埋没?锦韵也就这小小一提,实在当不得什么。” “不管怎么样,三小姐这份恩情燕娘是记在心里了,他日有机会必当报答。” 虽然锦韵这样说了,但燕夫人还是坚持己见,这也何尝不是在和锦韵攀交情,与沐亲王府的世子侧妃交好,于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说到这,锦韵倒还真有一事想拜托燕夫人。” 锦韵抿唇一笑,如今刘氏手中的权利交到燕夫人手里,艾莲艾萍以及竹心一家人的卖身契便更不是问题了。 当下,便把这事给说了,燕夫人满口应是,直说接下府中事务后就当先把这几人的卖身契给挑出来,不日便送到王府。 俩人闲谈间提到艾云和艾青,听说艾云用五十两银子将卖身契给赎了回来,带着她爹爹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人眼下已经不在京城了。 艾青被打了板子后,锦韵便让人给抬回了陆府,刘氏见也没见,直接将人发配到了庄子里,现在是死是活倒真是不知。 锦韵不由一阵唏嘘,王府的日子说不上多好,但若安守本分她亦能保她们一生无虞,人啊,这辈子就怕行差踏错,否则终生难悔! “跟着三小姐嫁到王府那可是天大的福气,是艾云艾青不懂得惜福,如今走错了路,也是她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燕夫人倒是看得很通透,宅门高墙里最缺少的便是人情味,如今锦韵尚能念着她们一分,将来对他们母子必定也会上心,端看他们怎么样做人罢了。 刘氏的败途,她绝对不会重蹈! 锦韵淡淡一笑,末了,不忘记提醒燕夫人两句,“大伯母那人心胸狭窄,今日之事定会对咱们俩怀恨在心,你且多提防小心,还有那帐目一事,想想她也必定会玩出些花样,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可托人来王府中找我。” “她总共就那么些伎俩,我省得的,三小姐不必挂心。” 燕夫人如今对锦韵除了感激,还少不得多了一丝真心,她们虽然是初次见面,或许也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才走到了一起,但她见的人经的事说什么也比锦韵要多,倒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聪慧大气,恩怨分明,最难得的是还有一颗未曾磨灭的仁心。 这样的人,不需要你用金银财宝去讨好,华衣美饰去逢迎,以诚待之,反而能获得她的青睐与情谊。 此刻,燕夫人才是真正地明白了这一点。 和燕夫人边走边聊,锦韵倒是也佩服起她的见识与谈吐,燕夫人本来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不想家道中落流落风尘,所幸被陆柏涛所救,一来二去之下情愫渐生,这才做了陆柏涛的外室,十几年的隐名埋姓,如今记得当年之事的人少之又少,又经过陆柏涛的包装,改头换面之后,这才能以新的身份出现在陆府。 燕夫人没有隐瞒自己的过往,也说明了对锦韵充分地坦诚与信任,不禁换得了她的几分敬重,对其的好感与时俱增。 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个一脸严肃的大伯父竟然能够慧眼识宝,相中了这颗埋没风尘的明珠,明珠虽蒙尘,亦有高洁心! “明珠虽蒙尘,亦有高洁心……” 燕夫人反复地咀嚼着锦韵的话,眼眶便渐渐湿润了,原来这一辈子还是有人懂她,知她,却不想竟然是个十四岁的女娃,胸中的酸楚滚滚而来,人生百味尽呈心间,她一时之间情绪便有些难以自抑,忙不迭地低下头用绢帕擦拭眼角。 锦韵也只当不知,行前几步,忽而见得廊下拐角处站着一娉婷身影,一袭轻薄浅透的淡黄色织锦罗纹衫,合着一条黄莺翠柳的马面春裙,眉眼纤细,面容姣好,只是那双看向她的深眸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尤,着实让人觉得头疼。 这时,燕夫人也已经收拾了情绪,几步上前,见着那抹俏丽的身影,再看了一眼锦韵,不由说道:“二小姐下个月便要出阁了,怕是有话要同三小姐说,若是你不愿,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无妨的,你去忙吧,我会一会她。” 锦韵摆了摆手,便带着晓笙缓步而去,燕夫人站定了一会,蹙眉微思,看着那两人近了,这才转身离去,却在转角处唤了个丫鬟在不远处候着,以备锦韵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 “二姐。” 离得近了,才觉锦怡眼中那抹怨尤其强烈,锦韵不由轻叹一声,她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锦怡,耐何却一直被当作了假想敌。 锦怡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锦韵,眸中神色复杂变幻,半晌,才冷冷地开口道:“你如今得意了,我们姐妹俩一个和离在家,一个偏要远嫁,就你最贵气,做了世子侧妃!” 锦怡咬牙,只觉得满心的不甘,她自幼长在京城,吃穿用度,礼仪教化,哪样不比锦韵强?可为什么锦韵却总是比她好运?有肝胆相照的姐妹朋友,有身居高位的将军舅舅,更是得到了世子爷的全心爱护和疼惜,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却偏偏钟情于锦韵? 锦怡承认,锦韵是很美,尤其是这一年来,快要及笄的她兼和着少女的清纯与妩媚,眉眼含春,摇曳生波,可以想见,再过几年该是怎么样一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 可她妒嫉的是,锦韵不仅拥有美丽,还占齐了聪慧、机敏,得尽了别人想不来的荣华与尊贵,这样的一切,为什么不能归她所有?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锦韵冷冷一哼,“就这点来,大姐可比你看得通透得多!” 选择和离,锦雯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很少有女人能够踏出这一步,又岂知踏前一步非但不是深渊,反倒是海阔天空,更能拥有不同的风景与前程? 文清远懦弱无能,连妻儿都不能相护,锦韵打从心眼里鄙视,这种男人,配不上锦雯。 “你懂什么,你如今生活如意了,真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锦怡也不甘示弱,横竖她也没几天和锦韵斗嘴的日子了,索性一并说个痛快。 “鞋子穿在自己身上,合不合脚也只有自己知道,你怎知道我没有不如意的地方?锦韵奉劝二姐一句,与其堵在这里与我说道,不若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既然不想远嫁,怎么不自个儿找大伯父大伯母说去,你的性子不是最要强吗?莫要真嫁到了那边,惹得公婆不快,丈夫不满,再被休回了娘家,那可是真正没脸!” 锦韵眉头一竖,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反正她们俩人见面从没好话,若是锦怡真的远嫁,这种机会也不多了。 锦怡气得一张粉白俏脸上青红交加,咬牙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是真正为二姐着想,你这脾气真要不收敛收敛,我劝你还是莫要嫁了去,到时候丢了陆府的脸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锦韵说完这话便转头对晓笙说道:“走,我们去梅苑看看大姐。” 说罢,便径直绕过了锦怡,管她听没听进,或是气得冒烟,抿唇一笑,飘然远去,论斗嘴,再来两个锦怡可也不是她的对手。 梅苑,原本在锦雯出嫁后便空置了出来,锦韵回到陆府后,这里曾先后住过陆文娟母子三人,以及陆文媛那一大家子,这两位姑奶奶如今都在京城安了家,也就搬出了陆家老宅,如今梅苑芳华几度,总算迎回了它的正主。 正值春日,梅花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无景可赏。 隔着老远,锦韵便瞧见廊下美人靠上依着的清瘦身影,一袭浅碧色的薄衫投入这满园萧瑟中,更添了几分清冷与凄凉,景色如此,人亦如此。 英儿与芳儿站在不远处,见着锦韵来了,虽然有些惊讶,但连忙上前行礼,她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缓步上前,婷婷立于锦雯身后,红唇轻启,唤道:“大姐。” 锦雯一怔,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慢慢扭转了僵硬的身子,见着眼前风华绝代的少女,眉头轻蹙,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说罢,又将头转了回去,显然无心交谈。 文舒华回到娘家大吵大闹了一通,文夫人更是将她唤到跟前训斥了一番,她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母亲犯下的错事她说不得,因为那都是为了她,如今,她再也不用夹在两方之间,倒是落了个清净。 至于锦韵,她倒不似母亲那般怨恨,哪有让别人等着挨打的份?谁都不是傻瓜,犯得着这般作贱自己么? “来看看你。” 对于锦雯的冷淡,锦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踏前一步,坐在了一旁,闲闲道:“囡囡睡了吗?” 锦韵并没打算安慰锦雯,这个女子即使是与夫和离回了娘家也不显落魄与凄苦,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梅的清冷孤傲,她需要的不是怜悯与安慰,而是让自己再次站起来的目标和方向而已。 锦雯诧异地抬眼,瞥了瞥锦韵,眸中到底闪过一丝晶亮的光华,轻声道:“奶娘才喂了奶,现下睡着了。” 孩子如今是她唯一的寄托,只有囡囡才能焕发她对生活的一点热情和希望,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文家不要这个孩子了?” 锦韵食指缠上垂落在耳旁的乌发,仰头问道。 大家族里哪容自家骨血流落在外?即使不喜不爱,面子上也应该过得去才对,竟然就这般不闻不问,倒是稀奇。 “怎么不要?” 锦雯嘲讽一笑,美丽的脸庞因此而多了一丝红润,“他们找不到理由休了我,若不是答应将囡囡给我,我也不会签下这和离书。” 原本是想着自己委屈求全给女儿挣一个光明的前程,可文家那个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若她离了开去,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对待囡囡,她也想通了,与其寄望那无边的飘渺的前程,还不如看着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也是她尽了一个母亲的心。 锦韵啧啧两声,不屑道:“文家的人看来都是一个德性,也不知道文大人是怎么做到这尚书令的?” 锦雯忍住唇边的笑意,看向锦韵,她还从来不知道这个三妹妹竟然还有这样俏皮可爱的一面,或许是听母亲和妹妹在耳边唠叨地久了,不知不觉地便有了一层隔阂,如今看来,自己以前果然是没有带眼识人。 见到锦雯笑了,锦韵也弯起了唇角,半晌,才收了笑意,正色道:“大姐,和离的女人照样能够海阔天空,不要因此而封闭了自己的心,你看我娘现在活得多逍遥快活,男人并不是女人的全部,没有了他们,我们照样可以活得精彩!” 说了不安慰,却没想到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语,只是激励的成分居多,其实对于大伯母的两个女儿,锦韵都不讨厌,这两姐妹一个清冷高傲,一个也只是嘴巴坏些,但毕竟都对她没有伤害,姐妹姐妹,这辈子有下辈子无,今生能够修得也是一种缘分。 “谢谢你,三妹!” 凝着锦韵半晌,锦雯才轻轻吐出这一句话来。 其实,对未来她只是感觉到有些茫然罢了,还没有理清思绪,所以整个人尚处在混沌之中,一旦有了目标,她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使只是为了女儿,今生也不能白白地活上这一遭。 此刻锦韵的一席话,如阳光照进迷雾,一刹那间,她便豁然开朗。 沉香 “你闻到梅香了吗?” 踏出梅苑,锦韵停了脚步,回头一望,满目萧瑟中似乎正有一颗寒梅蛰伏其中,只待下一个冬天绽放出更美更绚烂的风光。 “梅香?” 晓笙一怔,回头望着梅苑内光秃秃的枝丫,满脸地不解,梅已谢,要待再开芳香满园那也是今年冬天的事了,现在怎么还会有梅香? “哈哈,走吧!” 锦韵抚掌一笑,快步行前。 这梅花已经开在了锦雯的心里,四季芬芳,终年不谢,那一丝芳香的余韵也只待真正的有缘人前来采撷。 主仆俩也没有坐软轿,就这样行到二院门口,果然见到沉香在那里等候,见着锦韵,忙不迭地几步上前福身请安。 “沉香,找我有事?” 锦韵挑了挑眉,她并没忘记在老夫人房里时沉香那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此刻再见到她,也没有旁的人,自当把话挑明。 沉香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守着二门的婆子探了个头出来,见着她的目光立马又缩了回去,锦韵一个眼色过去,晓笙立马退了下去,寻到二门与那婆子闲嗑牙去了。 “有什么事,说吧。” “三小姐……” 左右没人,沉香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锦韵的面前,倒将她吓了一跳,脸色微变,忙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三小姐,求你向老夫人要了奴婢过去,奴婢愿进王府服侍三小姐。” 沉香低着头没有起身,但话语中不免有些坚决的意味,似乎锦韵不应她,她不会轻易起身。 “这是怎么说的?” 锦韵佯装不解,挺直了背脊,淡淡地说道:“老夫人看重你,有心留你在身边侍奉终老,你倒不惜福,反倒是一心向往外跑,你怎么对得起老夫人?” “三小姐,奴婢也是有苦衷的。” 沉香抬头,眼眶已经是一片红润,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孙达海要讨了奴婢去做小,奴婢不愿,这才求了老夫人,可老夫人……却要奴婢终生侍候,奴婢……奴婢……” 沉香咬了唇,最后的话只能咽进肚里,像他们这种签了死契的奴婢,去留哪能有自己作主呢? 沉香自从被父亲卖身进了陆府,跟在老夫人身边已有十个年头,没耐何父亲嗜赌成性,这么多年她的月钱多半是给父亲还了赌债,直到去年父亲过世,说句不孝的话,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然背着这个无底大洞,谁家愿意娶她? 可眼看着光景好了,自己年纪也大了,陆府的小厮竟没有年纪和她般配的,孙达海是看上了她,也不嫌弃她年纪大,只是他家中本就有个母夜叉,却是向老夫人讨了她做小,她自然是不愿的。 沉香想着自己也伺候了老夫人那么多年,怎么说也有些情份,却没想到求到老夫人跟前,竟然会是这个结果,她难免有些心凉,女人这一辈子多不容易,她已经耗到了现在,可能够嫁人,谁愿意孤独终老,做个老姑娘? 原本她也已经心灰意冷了,可看到锦韵突然回了陆府,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三小姐的性子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对奴婢们倒是比府中众多主子都多了一分人情味,她这才斗胆一试。 “不愿意,是吧?” 锦韵轻叹一声,“你且起来吧,容我想想。” 孙达海是陆府外院的二管事,锦韵记得,当日里还是他陪着陆柏松一道回的朝阳县城将他们母子三人给接了回来,这人倒也不坏,只是家中妻子却是个厉害角色,若是沉香真的嫁了过去,怕是日子不会好过。 “只要三小姐允了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伺候,至于……至于今生还能否有缘得觅良人,奴婢也不再奢求了。” 沉香话语中哽咽连连,实在是她今生命苦摊上了那样的爹爹,好不容易得了解脱,以为能得主子怜惜寻个好姻缘,却不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对老夫人她是真正地冷了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真跟了我,岂有不为你考虑的?” 锦韵摇了摇头,扶起沉香,柔声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稳重的,只是王府里却不是这般简单,人多事杂,口舌生花,连我都几度凶险,若是真有什么意外,护不得你万一,那才会让我真正良心不安,你且要想清楚得好。” 锦韵这一番既是实话,也存着几分试探,沉香毕竟在老夫人跟前那么多年,恐怕明里暗里也见了老夫人不少背地里的阴私,老夫人尚且不愿意将她给放出去,若自己去要这人,虽然老夫人会看着几分王府的薄面,但恐也不会简单,就怕这人心里头长了刺,便拔也拔不出了。 何况王府的情况是比较复杂,虽然如今她看似游刃有余,但也需时刻提防谨慎,就怕遭了别人的道,好在手底下的几个丫鬟也算本分,没给她惹出什么祸端,不然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使的。 沉香怔了一怔,眸中闪过震惊,以为锦韵是危言耸听进而断了她入王府的念头,可看着锦韵眼里的那份认真与严肃,才知不似作假,这才镇定了心神细细思量。 陆府也算是宅门世家,虽然在京城里排不上什么号,但府中内院也算是风起云涌,各家掌权,形色变幻,有各种数不清道不明的阴私手段,这些她也见怪不惊了。 王府里自然不比寻常世家权贵,更可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洞,但既然三小姐去得,她一个丫鬟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看晓笙的模样不是也挺好么? 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只有踏出了陆府这口困人的枯井,她才能得觅另一汪清泉与湖泊,这个赌,试得! 想到这里,沉香眸中犹豫的神色渐渐转变成了坚定,重重地点头道:“只要三小姐能带奴婢出了陆府,那便是天大的恩德,奴婢定会尽忠护主,不管今后会落的怎样,必不会有一丝怨尤!” “如此,好吧!” 锦韵拍了拍沉香的肩头,轻叹道:“你且在老夫人身边再呆几天,这事我自会找人说去。” 其实沉香的这个请求,锦韵是可帮可不帮,若不是念在沉香从前对她们母女的几分顾念上,她也不会点头答应。 这事也不算棘手,但由她出面又不是很好,想来想去,锦韵还是决定拜托燕夫人。 燕夫人八面玲珑慧质兰心,在老夫人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好说歹说,总不至于让沉香吃了苦去,到时候自己再备上几分合老夫人心意的礼,想来这事也能过得去。 “谢谢三小姐,奴婢感激不尽!” 沉香眼眶一红,忙不迭给锦韵磕头答谢,这头倒是磕得真心实意,至诚至信,锦韵也没拦着,她在思量为了沉香得付出怎样的谢礼才说得过去,这次又不免肉痛一把,但想着若是将来能够得一好帮手,那也算是值得了。 三日之后,陆府来人,送上了艾莲艾萍,以及竹心一家人的卖身契,还附上了燕夫人的一封亲笔信。 信中自然说了刘氏为了不让她顺利掌权,不仅在帐本里动了手脚,又买通了一些管事婆子,明着暗里和她对着干,但燕夫人胸中有墨,又混迹风月场所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主。 帐本不清,就一项一项地对着算,也不是堆积如山的旧帐,总能理清,出了银子还怕没人干活吗? 至于那些管事婆子,仗着是府中的老人不免有几分倚老卖老,燕夫人在老夫人那里请了令,罚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惩治了其中几个最不落数的人,连带他们的家人都发配到了偏远的庄子上,这一雷霆手段下来,不敢再有人造次,总算是将这权柄给接了过来。 不管刘氏在自个儿苑里如何指天骂娘,燕夫人自顾理着手中的事,还发现了刘氏做的几项极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暗帐,私自挪用公中数千两银子中饱私囊,这样的大事燕夫人自然要禀报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气得不轻,将刘氏叫到跟前给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再不让她插手府中中馈,这才终于煞住了刘氏的嚣张气焰。 “早该这样了!” 听着晓笙念完了信,竹心在一旁拍手称快,“在府里老夫人不管事了,夫人表面恭顺,私底下早就翻了天,连带着那些婆子管事也狐假虎威趾高气扬,这下总有人收拾他们了!” 刘氏掌权时,竹心他们一家人可没少受底下的管事婆子折腾,耐何背后也没有主子撑腰,这可受了不少冤枉气,好不容易锦韵要嫁进王府,刘氏这才想起了她,要不然一直呆在陆府,他们全家可都没出头之日了。 “是了,陆府的风气早该正正了,如今有燕夫人掌事,想来今后也该好了。” 晓笙折回了信纸,装入信封中,平平整整地放到了锦韵跟前的桌案上。 “好了,管那边怎么样,如今我要琢磨着怎么写这回信,顺带把沉香的事情一说。” 锦韵咬着笔杆,道:“晓笙,你去库房里挑几样老夫人喜欢的东西,再备一盒沉水香,到时候随信一道给燕夫人送去,这个忙也只有她帮得。” 晓笙应了声便退了下去,竹心则挽起了袖子在一旁磨墨,如今卖身契已经到了锦韵的手里,小丫头是真正欢欣,眉俏眼角都透着说不出的轻松愉快,这份快乐也不由地感染了身边的人。 锦韵抿唇一笑,其实幸福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只要你有一颗容易满足的心。 燕夫人接到锦韵的信后,自然上心地办这件事,加上锦韵送的礼物确实贵重,又正中了老夫人的喜好,虽然心中对沉香有些怨愤,但到底不愿驳了锦韵的面子,又加上燕夫人在这一旁说项,老夫人终于是点头了。 沉香出陆府时,就只背了个简单的包袱,回头望去,这承载了她十年青春岁月的红墙绿瓦,她竟然生不出一丝留恋,真的是来时身无长物,走时两袖清风,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带去,只徒留一抹感怀和忧思。 蓝布青绸马车早已经候在陆府外的小角门旁边,高寂一身青灰色短衫,嘴角处嚼着一根青草,见得沉香出来了,吐掉那草根,起身唤了一声,“沉香姑娘。” “高兄弟,有劳了。” 沉香深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大步而来,对着高寂盈然一笑,道:“三小姐怎将你给派了出来,岂不是大材小用?” 虽然当初在陆府时和竹苑的人接触不多,但沉香到底还是知道几分,听说这高寂可是有武功底子的,但那身份又不似一般护院,总之也算是锦韵跟前的得力人,她初来乍到自然要客气几分打好关系。 “来喜驾车带着晓笙出去采卖物什了,反正我得空,跑一趟也没什么。” 高寂也不如初来时一般沉默,和来喜待的时间久了,虽然没感染上他那喋喋不休的性子,但对于锦韵身边亲近的人自然不好拿出那份冷硬的架子,徒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沉香笑了笑,身子一蹭便坐上了马车,横竖她也不算主子,自然不敢托大地入了车棚里坐着,只侧坐在驾车人坐位的边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高寂聊着天,言语里倒是透着几分轻松。 高寂也不在意,专心驾车,偶尔应上一句。 “这么说,如今世子爷不在府中?” 高寂的话不多,沉香便只挑了重点来问,试探道:“那世子妃与三小姐相处得如何?” 世子妃毕竟是出身文府的嫡女,身份高贵着呢,若不是因为她,大小姐锦雯又怎么会带着女儿和离回家,想来如今这矛盾该是水火不容了吧。 “不如何。” 高寂瘪了瘪嘴不以为意地说道,只是那略带嘲讽的音调让沉香自是听出了几分话外之音,心道这两位的关系果然如自己想的一般,进了王府做事更是要万般小心,不能让人逮到一点错处,平白地牵累了三小姐。 沉香默然,高寂的心事反倒被她挑了起来,顿觉不是滋味。 依锦韵的性子,就该是那驰骋草原上的快意儿女,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而困死在了这块方寸之地,想想都觉可惜。 胸中气闷得紧,高寂禁不住一掌便拍在了车辕之上,哪知力道未经控制,车辕“嘎吱”一声断裂,沉香只觉身子猛然一斜,一声尖叫便摔下了马车。 过往来信 彼时,这辆蓝布青绸的马车正行驶在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沉香的一声尖声,以及马车一头倾斜坠地发出的巨大声响,以致尘土飞扬,马儿嘶鸣,立时便吸引了街道上行人的注意。 “沉香,你没事吧?” 高寂已经快手扶起了沉香,因顾忌着这头便忘记了那头,以致于没有接住车的另一角,断裂的车辕斜插在地上,眼看便是不能用了。 高寂眉头紧皱,已是懊恼不已。 “咳咳……没……没事。” 沉香咳了两声,是被烟尘给呛着了,再加上突然受了些惊吓摔倒在地,此时回过神来,人倒是没受什么伤。 “发什么事了?” 沉香抚了抚胸,看着倒在一边的马车,惊魂未定地问着高寂。 “这……我一时失手,将车辕给弄断了。” 高寂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实在是想到那个沐子宣便不由来气,这才冲动了。 沉香脸色青白眉心抽跳,暗道,这能算是失手吗?恐怕别人故意去弄也未必弄得断,这高寂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般力气真正是吓人得很。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沉香不由皱了眉,凑近了高寂,低声道:“要不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找人将这马车给弄走,别挡了别人的道。” “嗯,那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高寂点了点头,正待离去,却不想人群中猛然蹿出几个彪型大汉来,这此人额骨有些凸出,看着不像大辰国的人,鼻直口方浓眉大眼,再挂着一脸络腮胡子,虽然穿着本朝的服饰,但周身都被绷得紧紧得,隐约可见其下肌肉隆起的形状。 几个人往那里一站,端得是气势凛然,周围的百姓都不由地退后一步,生怕招惹了这样的煞星。 连沉香都不自觉地向高寂靠拢了一分,平日里她也不常出府,哪里见过这等彪型大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和紧张。 却不想高寂猛然沉了脸,快走几步,拨开人群便向外跑,几个大汉一怔,初时的喜悦与兴奋瞬间化为乌有,低声交谈了几句,竟然又跟着高寂离开的方向便追了过去。 沉香有些担忧地站在斜倒的马车边,注视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眸中闪过不解与疑惑,看那几个人的模样,似乎像认识高寂一般,但高寂呢……他为什么要跑? 周围的人本着看好戏的心,如今见没有热闹可看,便也渐渐地散了去。 在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高寂终于轻喘着停住了脚步,实在也是这些人将他团团围住,跑无可跑,避无可避。 当先一名中年男子领着那几个彪型大汉,缓步走了过来,站定在高寂一步之遥,齐唰唰地单膝跪地,右手成拳放在心口,低头恭敬地唤了声,“殿下!” 高寂紧闭的眸子陡然增开,一缕精光直射,“亚克桑!” “殿下!” 那名被高寂唤作亚克桑的中年男子猛然抬起了头,一双虎目已是通红,凑近一看,竟然还有晶亮闪烁其间,可想而知,找到高寂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意外的一个惊喜。 “起来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大辰国的京城?” 高寂抱胸,微仰的下颌显出一种隐隐的傲气,草原之狼深埋在血液中的桀骜雄风便自那看似随意的动作中流露,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王者之气。 虽然当初是因故离开了家乡,但既然走了,他就没打算再回去,更何况那个地方,已经再无他落脚之地。 亚克桑没有回答高寂的问题,反而是殷切地恳求道:“殿下,跟我们回去吧!” “回去?” 高寂嘲讽一笑,“你可别忘记了当初他是怎么将我驱逐出了草原,如今叫我回去,岂不可笑?” 桑克亚面色一僵,显然没料到高寂会这样说,眸中泛过一丝痛心,咬牙道:“殿下,索伦部族叛乱,草原各部接着大乱,单于重病不起,褚英殿下已经……战死!如今您便是单于唯一的血脉!” 桑克亚一行秘密潜入京城,其实本不为寻高寂而来,实是另有他事,却不想偶遇这位出走的王子,心下激动之余自然是紧追不放。 草原的希望,或许便系在这位王子身上,果真是天佑达拉汗一族的血脉,终不至灭亡啊! “褚英……死了?” 高寂有些不可置信,深眸暴增,眼眶隐隐泛着红,双拳在紧握中颤抖,他也不知道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到底是仇恨大于情义,还是正好相反? 褚英。达拉汗,曾经是草原的雄鹰,是整个达拉汗部族,乃至整个草原上当之无愧的单于接班人,他是那么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就像草原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可如今,这颗太阳还未升至中天,就这样突然陨落,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殿下,跟我们回去吧!达拉汗部族需要您,草原需要您!” 亚克桑又重重地跪下,身后那几人自是以他马首是瞻。 “别说了!” 高寂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后,侧过了身,“既然已经离开,我便没想过再回去,更何况……”他唇角微勾,嘲讽一笑,“像我这种混血的王子,单于深以为耻,我不配留在达拉汗!” 那可是当初单于撵他出草原时说过的冷冽话语,他深深地印在了心里,从出生开始他便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父爱,因为他的母亲是卑贱的女奴,他亦是众人口中的贱民王子。 母亲的眼泪,兄长及贵部子女们的奚落和打骂几乎伴随了他整个童年。 母亲说,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在草原的另一边,是在那个鸟语花香的美丽国度,那里……叫做大辰。 大辰皇朝,他曾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带母亲归来,却没想到,如今却是只身一人,而那个善良美丽的女人却早已经埋骨草原,化作了那圣洁的格桑梅朵。 “殿下!” 亚克桑沉痛地说道:“单于当日也是听了有心人的挑拨才做出这等事来,殿下请念在单于已经老迈病重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整个部族的民众都在盼着您归来,若您真不回去,那达拉汗部族便会在大阏氏的带领下归顺索伦部族,到时候达拉汗部族将会不复存在,达拉汗先祖的荣耀将会被尽数掩埋,雄鹰不再展翅,整个草原都会悲戚,请您……” “够了,别再说了!” 亚克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高寂给打断了去,他眸中深色阴沉,一咬牙,道:“这些都与我无关,你们别再来找我,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可恨的大阏氏,若不是这个女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在单于面前说尽谗言,他又怎么会离乡背井,远走他国? 他从小只知道有母无父,单于死了又如何?整个达拉汗部族覆灭又如何?活该单于当初要听信大阏氏的话,妖妇祸族,早晚没有好下场! 只是,这些又与他何干? 不是他背弃了达拉汗,是达拉汗容不下他们母子,抛弃了他! 高寂恨恨地想着,眸中光芒渐冷,一摔衣袖,飞沙走石,劲风袭来,挡住了想要追来的亚克桑等人,高寂身形一纵跃上墙头,再一个起落,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亚克桑大人,怎么办?” 身后有一大汉低声问道,眉目间也满是焦灼。 “想办法找到殿下,没遇到是一回事,既然遇到了便一定要将他给带回去,达拉汗部族的光荣不能毁在大阏氏的手中!” 亚克桑不由握紧了拳头,神色间满是凝重与坚决。 他们是达拉汗部族中反对大阏氏归顺索伦部族的一方,这次前来大辰国的京城,也是为了采买粮草与武器,以备不时之需要,大战将起,他们极需要拥有达拉汗血脉的英明领袖。 而褚寂。达拉汗,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和希望。 亚克桑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几人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却不想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扇虚掩的小门慢慢开启,从中探出一颗人头,獐头鼠目地向周围看了看,这才小声道:“也不知那几人叽哩呱啦说了些什么,这些异族人来京城准没好事,看来要禀报给官爷知道才好。” 小门一掩,那人又缩了回去,整条巷子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无声,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日子很快到了五月底,锦韵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海城的信。 当竹心将信将到锦韵手里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沐子宣离开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要说心中不想念,那也是不可能的,原本对他的那一丝怨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如今心中有的也只是思念,盼君归。 竹心用手肘捅了捅晓笙的胳膊,在一旁掩着嘴笑。 沉香正端着茶水进屋,搁在锦韵面前,笑道:“世子爷总算是来信了,小姐可是望眼欲穿啦!” “那可不是!” 竹心翘了唇,小声道:“小姐就是口是心非,心里喜欢着,面上却不给笑脸,也就是世子爷疼着捧着,要是搁在平常百姓家里,早被收拾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 “就你会编排小姐,仔细晓笙揭了你的皮!” 沉香一指点在竹心的额头,眼光扫过晓笙,见她只是抿唇笑着,并不介意拿她说事,便莞尔一笑道:“瞧晓笙这沉静的模样,就随了小姐,哪像你,跟个野猴子似的,就喜欢蹦达!” 竹心吐了吐舌,刚想回嘴,就听锦韵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几分凝重和斥责,“你们都别吵,待我看过信再说!” 三人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出了其中的不对味,小姐几时拿过这样的脸子对她们,恐是信里写的有什么不对,忙收拾了心情立在一旁,再不敢嬉笑打骂,转而换了一脸担忧和揣测。 原本听到海城来信,锦韵也是一份好心情,可见到信封上五个潇洒利落的大字“陆锦韵亲启”,她便隐有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字根本不是出自沐子宣的手笔,拆开信来,她逐字看去,越看越难受,越看越惊心,及至看完了整封信,那信纸都被她狠狠揉成了团,深眸中波涛翻滚,竟是不能平静。 几个丫头见状俱是担忧不已,还是晓笙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海城出了什么事?” 晓笙唤了几声,锦韵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却是心神不宁,猛然站了起来,眸中一时间却找不着焦距,只是嗫嗫道:“信上……信上说……子宣遇到海难……如今……如今下落不明……” 说这几个字,几乎用尽了锦韵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她便又失神地跌坐回了藤椅上,眸中目光定在一处,脑海中一时间全是空白。 “啊!” 竹心惊叫一声,连忙被沉香捂住了嘴,低喝道:“现在什么时候,切莫惊慌,乱了小姐的心神!” 虽然这样说着,但沉香的心里亦是惊涛骇浪般地翻滚,若是世子下落不明,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家小姐就…… 那样的情况她都不敢接下去想,只盼世子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小姐……” 晓笙也有些慌乱,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出了这档子事,眼看世子爷与小姐的关系有所缓和,她还盼着这次小姐回来俩人便能和好如初,好好地将这小日子给过下去,怎的就生出这样的变故? 锦韵茫然的目光扫了过来,看着眼前几个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或是担心,或是害怕,均是都红了眼眶,她不由动了动嘴唇,却只觉得喉咙干痒难受,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沐子宣不是在她面前号称英勇无匹吗?被他吹嘘的那些英雄伟迹还犹然在耳,难道那区区的海难便能把他给难住?他还是南北航运的霸主呢,本应该在大海之上叱咤风云,却被海浪给打没了,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样飞扬自信的面容似乎还在眼前闪现,怎么会在下一刻就被浪头给淹没了? 不,她不信!打死也不信! 婆媳 沉静一刻后,锦韵理清了思绪,立马便作出了决定,“晓笙,收拾行礼,我们去海城!” “小姐。”沉香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事要不要禀报给王爷王妃知道?” 沉香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没有公婆的允许,自家小姐能离开京城这么长吗?总要给个理由吧?虽然说平时出入王府持着令牌就通行无阻,但这次是去寻人,离开的时间无法估量,还是报备一声有个底。 锦韵微微一怔,眸中光芒一闪,点头道:“我现在就去正德苑里见王妃,沉香你随我去。” 沐子宣是在为皇上办事,若是他真出了事,皇上那边也应该派人去查看,但会不会知会王府一声那就不一定了。 但王妃毕竟是沐子宣的亲娘,锦韵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王妃她的去向,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丈夫,那是她们共同爱着的人,在这个时候,即使俩人还有间隙,也应该不计前嫌地站在同一战线上。 正德苑。 “王妃,世子侧妃求见。” 有小丫鬟撩了帘子,怜芯快步进来禀报。 王妃一怔,侧头看了一眼吕妈妈,唇角泛起一抹狐疑的笑来,“她怎的会来见我?这倒是稀奇了。” 吕妈妈也是困惑地摇了摇头,这婆媳似乎从来都不对路,除了那年在清凉寺还算勉强融洽外,如今可是处处都透着战火烽烟,连她在一旁看着都不免觉得心惊。 一个身来骄傲,一个性子倔强,这样的两个人真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吗?即使是为了世子爷,怕是也不太容易啊。 “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她进来。” 王妃抬了抬手,抿了抿鬓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乌发,碧玉蕊鎏金莲花簪上垂下的流苏在指间滑过,带来一阵清凉,王妃坐直了身子,红唇微抿,端得是仪态万千。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藕荷色的蝴蝶落花鞋,浅碧色的裙裾在空中一摆,如波浪层层堆叠而来,娇俏的身影已然垂首曲膝,“锦韵见过母妃。” 王妃右手虚抬,容色淡淡,“有什么事直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转那些弯弯肠子。” “请母妃屏退左右,锦韵有要事相告。” 锦韵此刻也不再顾忌王妃话语里对自己的轻慢,红唇微抿,俏丽的脸庞上是一片肃然。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的,吕妈妈也不是外人。” 王妃淡淡地瞥了一眼锦韵,虽然对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这份难得的谨慎有些诧异,但王妃也不想立马便顺了对方的意。 婆婆,那不就是要给媳妇立规矩的吗?她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想当年那老王妃可没少为难她。 比起老王妃来,王妃真正觉得自己要慈善大度得多了。 “这事……是关于世子的。” 锦韵咬了咬唇,眸色沉沉,目前事态的发展还不甚明朗,她不想徒生变故,王府里的人秉性如何她不知道,可多一个人知晓,沐子宣可能便会多一分危险。 要知道柴侧妃那边可是翘首期盼着沐子宣出点什么事,若是让她给知道了,不正是落井下石的时候? 关于沐子宣的一切,王妃自然是上心的,她神色一凛,吕妈妈便立刻识趣地恭身退了下去,带着沉香一道守在了屋外。 木门轻轻地合上,室内重归宁静,王妃不由沉下了脸色,“宣儿出了什么事?” 依王妃对锦韵的了解,若非是重要的事情,这丫头断不会找到这里来,而且又事关自己的儿子,她便更是担忧。 两个多月来没有一封家信传回,若不是知道儿子是为皇上办事去了,她铁定给急死,如今没有消息,也只得耐心等待着。 “他……坐船出海。”锦韵深吸了口气,极力抑制住内心起伏的情绪,双手紧握在一起,这才缓缓地说道:“遇到了海难……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王妃身子一晃险些坐立不稳,眸中闪过惊惧,一起身便抓住了锦韵的手腕,“这……可是真的?” “海城罗明展给我写的信,应该不会有假。” 锦韵沉沉地闭上了眼,掩住了眸中一抹心痛与担忧,她倒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罗明展?” 王妃一怔,显然是在脑海中搜罗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半晌,才缓缓道:“是了,宣儿告诉过我,海城罗家的公子是他的朋友,罗明展,就是他吗?” 出于母亲的担忧,王妃记得自己曾经追问过沐子宣为皇上办什么事,可他却是闭口不言,问得急了,才吐出了一个海城罗家,儿子信任锦韵,自然也会对她说道。 王妃抬眼,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那苍白的面容,那极力隐忍着担忧与惊惧的脸庞,那即使努力镇定却依然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躯,第一次她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孩是真的在深爱着她的儿子。 她们,爱着同一个人,也祈祷着这个人的平乐与安康。 若是文舒华,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吗? 不,不会。 从前病重孱弱的沐子宣,她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眸中有的只是嘲讽与轻视,如今不过是看到沐子宣与常人无异,又生得那般俊逸潇洒绝代风华,这才动了那淑女之思。 这样的极至肤浅,又如何经得起时间的磨砺,岁月的冲刷? 或许只是如今这一场还未经确认的变故便能轻易让这份爱恋瞬间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可锦韵是不同的,王妃还记得沐子宣向她说过的点滴,他与锦韵的相识相知,冥冥中红线的牵引,那剪不开拆不断的宿世姻缘,那越要将他们分开,却越要紧密接合在一起的决心。 这样的一对夫妻,该是这世间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恩爱眷侣。 从前,她是被什么蒙蔽了心眼,竟然这样对这个孩子? 要知道,锦韵还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啊! 思及此,王妃的唇边不禁划过一抹苦笑,她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他。” 锦韵并不知道王妃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她想做的事情却没有改变,“母妃,我要去一趟海城,把事情了解清楚,我不相信子宣他会……海城找不到他,我便出海去寻他,一定……一定能找到他的!” 锦韵只觉得鼻头一酸,瞬间便红了眼眶,她本不是软弱的人,可为什么此刻却有一种涌泪的冲动,还是在王妃的面前,岂不是惹人笑话? “好孩子……” 锦韵这样一说,王妃不免动容,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要去海城,我不拦着,若非这王府里诸事不便,我也得跟你一起去!” 沐子宣下落不明,不管这事会不会传到有心人的耳里,王府她离不得,这可是他们最后的依仗,她要为儿子守住这个家。 况且,若是她也一同去了,动静太大,柴婉柔那边难保不会生出想法,这样更容易暴露锦韵此行的目的。 皇上那里……应该也知道子宣出了事吧?可消息却一点也没传到王府,既然这些事情皇上不想要他们知道,那更是说明了其中的重要性。 “母妃……” 锦韵哽咽了,她何尝听到过王妃犹如慈母一般对她说话?虽然这是因为忧心儿子所做出的改变,但想起过往的种种,她一时之间倍感酸涩,这些磨难和困苦她都挺过来了,也更加坚定了她走向未来的道路,王妃在这之间起到的作用却是无法估量的,眼下,她都不知道是该恨着这个一心为儿子着想的母亲,还是感激她对自己的磨炼? “好孩子,别哭!”王妃一时间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紧紧地握住锦韵的手,惭愧道:“你这样母妃更是无地自容,从前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眼,竟然这样错待你,你别怨我!” “怎么会呢?”锦韵摇了摇头,泪花跟着洒落,但面上却绽开了笑颜,“母妃也是一心为了子宣好,只是大家的立场做法不同罢了。” 即使她心中曾有过对王妃的怨,此刻也不能明说,好不容易等到王妃低了头服了软,她这一说不是破坏现场气氛吗? 她又不是傻的,自然要表现出一个媳妇应有的大度包容。 “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子宣这孩子也是有福,找到了你……” 王妃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哽咽,许是想到了儿子如今生死未卜,情绪便有些低落了起来。 “母妃,事不宜迟,我准备这就出发前往海城,若有什么消息便即刻传信给你,只是王府这边……” 这才是锦韵来找王妃的真正目的,若是随意地便消失一阵子,总要有人担待着,替她圆这个谎。 “王府这边你不用操心。”王妃定了定心神,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肃然,“我自会替你担待着,你放心去吧!” 乍闻沐子宣下落不明的消息,王妃也是一时间慌了心神,可不知道怎的,看着立场如此坚定的锦韵,她的心便感到了一丝安慰和踏实,就好似有什么困难,只要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他们都能一起闯过,无所畏惧! 更何况沐子宣现在只是下落不明,又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说他已经……既然不是,那就有希望! 从王妃的苑子里出来,锦韵早已经拭干了泪水,心中着实感叹,没想到看似水火不容的婆媳,竟然还有把手言和的一天,这自然不是自己的魅力大,还是因为沐子宣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自己若是找不回沐子宣,回到王府之后王妃还会不会拿这付面孔相对? 想到这里,锦韵便立马摇了摇头,这种未战先怯的情绪要不得,沐子宣一定是好好的,就在某一个地方,说不定正等着她前来,她不能轻易放弃。 不过,也是苦了王妃,明明儿子下落不明,却还要在王府硬撑着,面对着那么多居心叵测的面容,还要强装镇定自若,不能流露出一点哀思。 从前沐子宣韬光养晦,府中还未有人将他视作障碍,王妃也可离开王府闲心避静,如今自己的儿子锋芒毕露,又得皇上看重,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她要为儿子镇守着王府,平息流言,又怎么能四处奔走? 所以,这重担自然便落在锦韵的身上,她是沐子宣最爱的女人,自然是可信的,这份情谊又使得她会尽心尽力地寻找,必不会敷衍了事。 想来想去,便是自己没有亲自去,王妃也能放下心来。 最近风声很近,说是有别国奸细混进了京城中,城门戒严,出行都得一一受检排查。 锦韵一行收拾妥当之后,王妃又派了十个可信的侍卫沿途保护,再有高寂,晓笙、艾莲等一行人,悄无声息出了王府,于暮色中向城门而去。 艾莲这是第一次跟随锦韵出远门,心中自然是兴奋莫明的,只是沿途见着锦韵与晓笙都是脸色沉沉,也不好过于表现出来,不过她也大致知道这次出门是为了寻找世子,因此也不敢多说,安静地坐在马车内的一角,随时听候着锦韵的差遣吩咐。 其实去海城最快的自然是水路,但是走水路太过张扬,所以锦韵思量之下还是选择了陆路,马车昼夜兼程,应该不出十天就能赶到。 就在城门不远处的拐角,马车忽然停了,锦韵听见车外响起沉重频繁的脚步声,不由眉头一拧,这个时候了,可不要有什么变故。 王妃说了,会以静心祈福为由派她出城,地点就不说死,免得有心人追去查看对证,她如今怎么着也算是王府的当家主母,若是柴侧妃要借此生事插上一脚,她自然有理由收拾她。 为了自己的儿子,就算平日里姑息了这些人,这次却说什么都要硬气一回,将一切给扛下来,让锦韵没有后顾之忧。 走的时候锦韵也让人刻意去打探过,王爷与沐子荣还在宫中没有回府,所以,也不应该是他们。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锦韵睁开了眸子,视线扫了过去,艾莲离车辕近,立马点头应是,撩了帘子便跳下了马车。 艾莲半天没上车,车外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似乎还隐隐起了争执,锦韵眉头紧蹙,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拖延下去可是不智,城门就快关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震慑之威 晓笙斜斜地撩开了车帘,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渐沉的暮色中隐约可见几个彪型大汉和己方的侍卫起了争执,高寂似乎正夹杂其中,眸光深沉,眉头紧锁,艾连也在旁边劝着,可似乎没什么作用。 “小姐?” 晓笙眉头轻蹙,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高寂似乎遇到了麻烦。” 锦韵点了点头,那几个彪型大汉她一眼扫过便知其中没对,虽然穿着本朝的服饰,可怎么看也不像这里的人,额骨凸出,身形彪悍,结合着最近有别国奸细混进京城的传言,怎么看怎么都像,也无怪乎侍卫们一脸的戒备。 “是了,你将高寂和曾凡给叫过来,我有话说。” 锦韵头疼地抚了抚额,早就知道高寂定有个不平凡的过往,只是没想到这个过往竟然在这时找上了门,偏偏这么赶巧了。 曾凡便是那王妃指派给锦韵的侍卫队长,二十岁的小伙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听说身手不弱,能文能武。 曾家原是已过世的老郡王旧部,王妃出嫁后便一直跟着,如今在王府中也有一定的地位,曾凡的父亲还是军中的参将,只是职位不高,在郑太卫只手遮天的军权大营中并未受人重视罢了。 “小姐。” “陆主子。” 高寂与曾凡对视一眼,眸中似都有火光跳动,只是在锦韵面前隐忍不发而已。 “前面到底是怎么了?” 隔着车帘,锦韵的声音悠悠传来,说不出的悦耳动听,高寂听得自然心中一热,面色不由缓和了几分。 只听得曾凡在外禀报道:“回陆主子,有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看样子与高兄弟是旧识,只是那模样不似我大辰国人。” 说完,曾凡还目含深意地看了高寂一眼,那意思大抵是此次出行本是隐秘,若被揭穿大家都讨不了好去,你的问题就自己处理去,省得在这耽搁大家的时间。 况且,最近京城中都在疯传有别国奸细混了进来,不要正好就是这些人,他们便要倒霉了。 “高寂,你说。” 既然王妃信任曾凡,将他派到了自己身边,或许将来还要一同赴险患难,自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若是整个队伍不齐心,真的遇到困难再出乱子,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锦韵已经听出了曾凡话语中对高寂的不满,也有心调停,不能让矛盾植根在心里,且越演越烈。 对着锦韵,高寂也撒不得谎,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亚克桑等人,终是轻声一叹,道:“那些人我的确认识,只是在我离开的那一天起,便再也不想管他们的事,如今是他们找到了我,小姐就当不认识罢了,我们只管走我们的路。” 曾凡却是一声冷笑,道:“高兄弟这话说得真是轻松,他们在那里拦着,我们还怎么走?更何况身份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 面对曾凡的挑衅,高寂眸中已有不耐,若不是顾忌着锦韵,他根本不需要这般忍气吞声,即使他离开了草原,但达拉汗人的尊严也容不得他人践踏。 “曾凡。”就在高寂隐忍的怒火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锦韵清冷的声音传来,“既然是王妃将你派到我的身边,那么我便应该相信你的忠诚,只是,一个不听主子号令的人我是断不敢用的,若你还将自己摆在一个高位,那么趁早离开,我用不得你!” “陆主子!” 曾凡的眸中闪过诧异,在他眼中锦韵不过就是一深宅妇人罢了,或许还谈不上,以年纪来说,那还是未成人的姑娘,虽然王妃临行之际对他叮嘱再三,让他凡事必听锦韵号令,但他也有几分不以为意,一个姑娘家能理什么事,也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这般倚重和信任,说不定找到世子爷最后还是要靠他们这些男人,可此刻听锦韵这一冷喝,犹如王妃亲临,端的是威严无匹,竟让他心神微荡,连忙抱拳恭身道:“属下万无此心,陆主子明察!” “万无此心?” 锦韵冷哼一声,“高寂是我的人,我相信他的为人,断不容他人置疑!你疑他便是疑我,这样的人我还敢用吗?” 自从那一年高寂在清凉寺舍身救她之时,锦韵便给予了他全心的信任,不管他有什么过往,那都是从前,高寂与她看似主仆,实则算是朋友,她怎么能不加以维护? 何况现在这个世道,还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不真正是可笑至极吗? 听了锦韵这一番话,高寂的怒容瞬间褪去,只觉得一丝蜜甜到了心里去,锦韵信任他,甚至不问缘由,就凭这样,他就能为她出生入死! 曾凡却是满目震惊,不明白怎的就这样一个莽夫还得到了世子侧妃的全心信任?那他这个侍卫队长算什么? 可锦韵哪里能给曾凡思考的时间,当场就冷下了脸来,“若是曾队长还想不通,那么就此打倒回府,这一趟远行不敢劳烦阁下!” 锦韵几乎是连连下了两道逐令,即使是沉稳如曾凡,此刻心中亦不免颤抖,回去,那是有负王妃所托,他哪有这个脸?可不回去,他就势必得向锦韵服软。 曾凡心中挣扎不已,他也是热血男儿,若不是顾着父亲的嘱托呆在王府里守护着王妃,说不定他早已经从军,在战场上一展所长,此刻,又怎么犯得着受一个女子的窝囊气? “属下……” 曾凡眸中波涛变幻,最终咬了咬牙,袍子一撩便要单膝跪下,却不及车帘突然被人撩了开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掌心向上做出虚抬的动作,那个清冷的声音此刻又响了起来,只是少了那番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带着一丝惋惜与轻叹,“曾队长,锦韵并不想为难你,只是出门在外,凶险未知,若我方几人尚不能全心信任,守望相扶,完不成王妃交托的重任,锦韵惭愧,曾队长也不免自责,这又是何苦呢?” “高寂是我信任的朋友,曾队长也是王妃看重的心腹,大丈夫不拘小节,若是你们之间能够消除间隙,携手共助,则一切皆有可为。” 锦韵这一番话语重心长,发人深省,以至连曾凡也忘记了说出这番话的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若是没有阅历,没有智慧,何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退一步说,即使锦韵没有这样的大能,但她能将问题看得如此通透,未雨绸缪,一边敲打一边点悟,既不缺上位者的威严,也不乏勉励与鼓舞,一番话说得众人归心,无不动容。 锦韵对气氛时间的把握也极致到位,又趁热打铁道:“至于高寂那几个朋友想来也是没有恶意的,若真是歹人,此刻又岂敢出现在这里?要知道拐过这个路口,城门边便是重兵把守,若是我们高呼一声,他们必然插翅难飞!” 就连锦韵也没有想到,正是自己当初的这一番话震慑住了曾凡,也逐渐收服了他的心,在往后的日子里,曾凡甚至成为了继高寂之后,第二个对她忠心耿耿,甚至敢拿命相搏之人。 “陆主子说得对,是曾凡莽撞了!” 曾凡思前想后,又结合锦韵刚刚的那一番话,确实有些动容,他本是个能屈能伸之人,胸怀大度,也觉得自己是过于小心了些,这才转身对高寂抱拳道:“高兄弟,曾凡言语有冒犯之处,请切勿介怀!我们都是辅助陆主子出门办事,一心忠于王府,自是不能面和心离,与大事相悖!” 锦韵这一番话下来,让曾凡再也不敢小看,心道王妃娘娘能够看重的人,果真是有大智慧的,即使年纪轻轻也半点不容小觑! “罢了,你也是职责所在!” 高寂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实在是她给锦韵面子,锦韵这一番话说得他心里舒坦极了,这份信任,可是什么金银财宝都取代不了的。 只是对于曾凡那句“一心忠于王府”有些不以为然,他忠于的只是他自己,与王府何干? 至于锦韵,那是情义所在,无怨无悔! “小姐,你们先行,我与他们说清楚,随后就跟上!” 高寂心中一叹,亚克桑这些人又岂是轻易说得通的,他不过是要把此时给唬弄过去,以免他们过多纠缠,误了正事。 锦韵点了点头,“好,我们且先至城门等你!” 晓笙却探出了头来,看向高寂,叮嘱道:“一切小心,我与小姐在那边等着你!” 高寂与曾凡被唤过来时,艾莲便站在一旁,此时俩人走了,她才有些郁闷地爬上了车,对于锦韵初次交待的任务没有顺利完成很是垂头丧气,晓笙劝了几句,锦韵也说不妨事,形势所迫她一个丫鬟也镇不住场子,艾莲心里这才好受一些,暗道下次可要机灵些,再不能如此没用了。 这边曾凡已经整了队,一行人继续向城门出发,亚克桑等人见高寂站定一处并没有随队而行,这才面含惊喜地赶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不过,别再缠着我了,那是王府的车驾,也是我如今追随的人!保护她,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高寂双手抄在胸前,冷漠的话语瞬间便让亚克桑等人雀跃的心情跌至冰点。 “殿下,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做那女子的护卫,这……” 亚克桑既痛心又难受,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双拳捶着心口,一脸哀戚。 “好了,你们怎么来的怎么走,相信这点也难不到你们!” 高寂拍了拍手,看向远处已近城门的车队,整了整衣衫,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近风声紧了,有办法就快点离开京城,别迟了就走不了了!” 说罢,也不待亚克桑等人回话,举步便向城门跑了过去。 “唉!” 亚克桑一拳拍打在那拐角的墙头,震得墙灰簌簌而落,看着那远去的矫健身影,满脸的不甘。 “大人,殿下还是关心我们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极早离开这里!” 有一汉子上前几步,凑在亚克桑跟前说道,虽然说出的话语有些木讷,但却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亚克桑即而一喜,拍了拍那汉子的肩头,“说得对!殿下还是放不下我们,如此还是照原计划进行!” “是!” 众人齐声应是,几个昂扬的身影趁着夜色向另一头而去,他们自然是不走城门的,那里有官兵的排查,但另一条道路却是挡不着他们的。 “来了吗?” 听到车后响起的脚步声越了过来,慢慢地停在了马车旁,锦韵问了一声,车外便传来高寂朗声的回答,“来了。” “那就好。” 锦韵点了点头,安心地闭眼靠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说实在的,对于曾凡等人她毕竟是不熟悉的,即使是王妃信任的人,她也不敢在起初便全然地信赖对方。 信任,通常都是在不断地试探以及互给中慢慢建立起来的,这只能有待时间来考证。 但高寂不同,整个队伍里,除了晓笙之外,高寂便是她最信任的人,艾莲都还要次之,更何况高寂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助力,不管是他的身手,还是他们这间那份不为外人所知的默契,这是共过生死练就而出,没有其他。 “小姐,那些人……” 晓笙到底是有些担忧的,那些人出现得太突然,而且看起来个个都凶神恶煞的,虽然可能暂时被王府的名头给震住了,但之后呢,这些人不会找高寂的麻烦吧? “不必多问,谁没有过往,若是高寂不想说,你们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草原人,那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民族,他们有鹰的高傲,有狼的野性,是一个向往自由,崇尚力量与强者的民族! 锦韵从大辰国的一本史书上看到过,东北草原上便活跃着这样的一个民族,他们由各部族组成,占据着辽阔的草原,以驯养畜牧为生,这里并不隶属于大辰,却又与大辰国的边疆比邻而居,这里的人英勇善战,热血豪情,倒是少见的爽朗汉子! 船帮子 锦韵一行人并没有亮出王府的令牌,赶在城门要关下的最后一刻出了去。 暮色渐沉,过不久,月亮便探出了头来,满天繁星,倒是照亮了前进的道路,锦韵并不打算在路上过夜,两拨人轮着休息,交替着赶路,倒不会真的弄到疲惫不堪。 就这样走了七天,身上的干粮吃得差不多了,正巧路过一个城镇,锦韵便决定入镇采补干粮,中午在镇上一家名叫“香喷喷”的小酒楼里用饭,休息半日,晚上再睡个充足的觉,也当作是在进入海城之前的一次调息。 这次赶路也算是够呛,不说她们几个女人在马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那些侍卫也累得个个起了黑眼圈,整队人马显得憔悴异常,哪里还有刚出京城时生龙活虎的模样? 唯有高寂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身体依然健朗,胃口依然倍儿香,连曾凡也不由对他高看几分,暗道这人恐怕不只有护院的潜能,更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再加上他结识的那些异族汉子,高寂的身份立马便显得神秘了起来。 锦韵他们一行十四人,分了三桌而坐,占据了大堂靠左的三个方桌,曾凡领着他的小队再加上高寂坐了两桌,锦韵自然是与晓笙、艾莲一桌。 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么讲究,锦韵让俩人都坐下,晓笙踌躇了一阵坐下了,唯有艾莲扭捏了半天才缓缓地坐了上去,不过也只是沾了三分之一的凳子,剩下三分之二悬空,整个身板挺得直直的。 或许在艾连心里还未适应过来,间或用目光扫上锦韵一眼,又极快地低下,心里跳个不停,奴婢与主子同桌,这说出去可怎么得了。 “得了,艾莲。” 锦韵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竹筷,皱眉道:“你再这样不自在,下次出门我铁定不带你了。” 锦韵也是临时起意,想着她离开王府后留下沉香与竹心照管着,她们俩人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倒是互补,再加上有陈妈妈照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带着艾莲出门,也是让她见见世面,长长见识,不要将眼光局限于那小小的王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是这些深闺女人们没机会见识罢了。 “小姐……” 艾莲立马哭丧着一张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可让她一下子习以为常,怎么样也觉得别扭啊! 可能跟着锦韵出京城,即使是赶路,那份自由的空气也是与王府不同的,更别说入了这城镇后的所见,真正是让人觉得新鲜有趣,和京城里那差别可就大了。 “好了,小姐是和你说着玩呢,快吃饭吧!” 晓笙夹了菜搁在艾莲碗里,唇角抿起一丝笑容。 谁知艾莲还是眼泪汪汪,即使吃了菜也包在嘴里不敢下咽,可怜兮兮地看向锦韵。 “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真不知道当初在我面前那份悍劲跑哪里去了?你啊,就是缺乏锻炼,多走走,眼界自然就开了,也不会再如这般扭捏。” 锦韵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初真是看走眼了。 别看艾莲长得妩媚妖娆,那身段更是玲珑有致,可真和她熟识了,才知道那性格真像个小女娃,毕竟还是个十五六的少女,出门也不多,自然是样样都好奇。 “是,小姐。” 艾莲吸了吸鼻子小声应下,这才开始小口小口刨着碗里的饭。 别看自家小姐年纪小,那份气度却让人信服,这可是旁人学不来的,她只有羡慕加仰望的份。 一时间大家默默用餐,饭桌上再无声响。 锦韵本就是气质高华清丽无双的人物,再加上那一身不俗的打扮,身边两个俏丽的美婢,自然便吸引了小酒楼里大多数男人的视线,只是隔壁两桌上的人发出的气势太过强大而惊人,即使想要上前搭讪两句的登徒子也乖乖收了这念想,有些人可是他们肖想不得的,能看看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娘的!” 忽听得酒楼门口响起一粗鲁的声音,锦韵眯了眼看去,只见一穿着灰色短衫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跨进了酒楼,左手臂上显眼的位置纹了个船锚的倒型,脚下蹬着一双黑布鞋,两只眼睛生得就如铜铃一般,闪着不善的凶光,鼻头也大,只是那嘴却生得极小,红艳艳的,整个五官组合在一起奇怪极了,却偏要扯着嗓子说话,虎目一扫便坐在了正堂当口的位置,张口就道:“给大爷来两斤牛肉,一斤上好的白干!” “哟,我道是谁呢?崔家老三竟然也窝在了这等鸟不拉屎的无名小镇,你两个哥哥呢,不会是死了吧?瞧瞧,如今威风不起来了,反倒像个过街老鼠一般,嘿嘿……” 又是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就见大堂右边的一个方桌上站起了一个男子,这男子生得精瘦,一双眼睛却精明得像老鼠,嘴角微翘,不屑地看了过来。 “刘小猴!” 崔老三看了男子一眼,眸光一震,整个人立马变得杀气腾腾,大掌一拍方桌,震得粗瓷碗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桌面上立时湿了一片。 “怎么着,不服?” 那刘小猴双臂抱胸,斜斜地睨了一眼崔老三,“船帮子也有规矩,别以为你们傍上了罗家就能讨了好,破坏了船帮的规矩,就算死了也是活该!” 坐在刘小猴身旁的两人立马附和地一笑,目光非常不屑地向崔老三扫了过来。 船有船帮,帮有帮规,谁不顾忌着帮规私下接了活计,报到老爷子那里,不仅会被驱逐出帮,以后再难纳用,且在船帮人眼中更是低了一等,处处白眼受气。 崔家三兄弟从前在船帮中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私下里应了罗家,为了带他们的人闯这虎啸湾,也不会遇到那惊天的海浪,船沉了不说,人也去了大半,活下的恐怕没几个,崔家老大老二便在这罹难人员之列。 当初罗家也找上了船帮帮主,可老爷子觉得危险没答应,偏偏崔家三兄弟想去闯上一闯,闯过了扬名立万不说,还能摆脱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苦日子,在罗家航运捞个管事来干干,可谁知却是这样的结局! 崔老三在海上飘泊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只过往的小船,这才搭了回来,却不敢出现在海城,窝在了这个小镇上,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熟人,再面对刘小猴的冷嘲热讽,想起哥哥们的死,他怎么能不咬牙切齿? 又加上从前在船帮这刘小猴与他们三兄弟是对立的,别说处处为难,也是相看两厌,如今也算是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刘小猴,反正老子贱民一条,今日就与你拼了!” 崔老三说话之间,已经大步跨了过来,将两袖高高挽起,随手操起一张长凳,凶悍地朝着刘小猴砸了过去。 一时之间,酒楼堂上的客人们纷纷退避,谁也不想卷入这场船帮的纷争,搁一旁看戏倒还可以。 “小姐,那个崔老三认识罗家的人。” 晓笙在锦韵耳边低语一声,后者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听到那崔老三提到罗家时,她整个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错漏过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虽然两人话不多便开打,但她大概能够预估到了什么,只待找那崔老三问明详细的经过。 他的两个哥哥死在哪里,因何而死?与罗家又搭上的是什么样的关系?会不会与沐子宣有关? 这些,都是锦韵想要了解的。 茶汤四溅,桌椅横飞,曾凡与高寂率众立马护在了锦韵身边,自然为她挡去了一切,那边厢酒楼老板也不敢过去劝架,生怕平白挨上一顿好打,只能心痛地捶胸顿足,一张老脸扭成了苦菜花。 那崔老三很是勇猛,又是那不要命的打法,刘小猴三人虽然被怔住一刹,但回神之后几人的动作也都凶悍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三个人六只手,崔老三很快便不敌,额头被打出了个血口子,鲜血漫延而下,污了脸,看起来更加可怖! “曾凡!” 锦韵一个眼色过去,曾凡便会意,招呼了两个兄弟上前,几下便打退了刘小猴他们。 刘小猴拿眼一瞟心中便有数,知道惹不起这边的一众,三人心怀不甘也只能留下一个愤恨的眼神便匆匆地逃走,只剩下崔老三一个人傻了眼地坐在了地上。 “哎哟喂,大老爷们,我这可是怎么办啦?” 酒楼老板欲哭无泪,却不敢凑到崔老三面前,要知道那些杀红了眼的人哪里还能听进道理,保不准就扭了他的小脖子,这下只得将希冀的目光转向了锦韵,心道无缘无故这帮人怎么会帮崔老三,或许他这一说还能有些门道,多而不少给他一点想头,也不至于那么凄惨啊! “他们打坏的,我赔!烦老板给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 锦韵点了点头,晓笙忙递上两锭沉甸甸的银子,老板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接过,又塞在牙齿里使劲一咬,心道哎哟喂,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五十两啊,两锭加起来便是一百两,那可比损坏的木头桌椅值钱得多,这才唇角咧得老大,点头哈腰地殷勤道:“各位贵客这边请,后院清静,今儿晚上各位在这住上一宿都没问题!” 这酒楼本是小本买卖,没有住宿,后院可是老板自己歇息的地方,就连两个小二,也是就窝在堂里拼桌子当床铺,他只是这随便一说,却没想到锦韵一行人今晚还真的住到这里,本着能够节约绝不浪费的原则,一百两也要花得值得,锦韵对自己这样的作法深以为然。 只是老板却欲哭无泪,生平第一晚,他也享受了与伙计同桌而眠的苦楚。 当然,此时的老板哪里会想到这些,被银子一冲便脑袋发热,正热情地引领着锦韵他们往后院而去,两个小二则在收拾着摔坏的桌凳,摇头叹脑一脸苦相,围观的民众见没戏可看了,片刻间便消失得没影了,跑得慢指不定还要被收几个酒钱,谁吃饱了撑着? 崔老三就在这时想要偷偷摸摸地离开,即使锦韵使人救了他,崔老三也知道这帮人定是不好惹的,说不定是比刘小猴更大的麻烦。 如今躲在镇上被刘小猴发现,少不得会传回帮里受人耻笑,但船帮子的消息向来不外传,否则要受三刀六剐之刑,即使他们哥几个已经被逐出了船帮,老爷子应该也会顾念几分旧情,不会将他给逼到绝路,他大不了另外找地方躲藏就是。 但如果被罗家的人知道他的去处,天啦,那跟船的可是笑阎罗,如今人弄没了,是死是活全然不知,罗家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如今避祸才是上策,可别再不长记性逞着这些表面威风,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崔老三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向外爬去,谁知刚到了门槛,一只大脚猛地在地上一跺,激起的灰尘扑了他满面,他怒不可遏,正待抬眼看清那嚣张拦路之人,却觉得身子陡然一轻,接着便来了个天旋地转,肩膀上落下的两只大手犹如铁钳紧紧地攥住了他,竟然就这样将他托举着走动了起来。 两个小二顿时目瞪口呆,手中的扫帚簸箕跟着掉落,砸到了脚上却毫无所觉。 天啊,那是什么人啊,崔老三那么大的个头,他竟然就如同攥个小孩一般地将其举了起来,步伐稳健,面上还无一丝不妥之态,这真正是天赐神力,了不得! 曾凡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他就在猜想,高寂究竟有什么才能被世子侧妃看重,如今才知道,原是天赋神力,这样的人确实不容小觑! 艾莲也是极度吃惊,看向高寂的目光犹如神人天降一般!原来这个不声不响的大木头还可以有这般威风的时候。 晓笙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初见高寂时不就是被他这一身大力所折服吗? “走了,让高寂把人带来,我有话要问他!” 锦韵抿了抿唇,率先越过了惊得目瞪口呆的酒楼老板,自己撩了帘子,踏进了后院的大门。 笑阎罗 简陋的木桌长条凳,和一张勉强能睡人的木床组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布置,窗纸几近薄透,使得照进室内的光线很足,足以看清每个人的表情。 “这老板也太抠门了,小姐,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艾莲抱怨了一声,实在是刚才锦韵说了今晚要住在这里让她大感震惊,这里摆设寒酸简陋不说,比起王府里真正是天上地下,若说他们这些人将就一晚还行,可小姐是何等贵重之人,怎么能屈尊降贵下榻这里? 看那木桌长条凳,可不就是与前面酒楼大堂里的一模一样,只是看成色还要老久许多,连桌角都少了一根,被人连着桌框给硬钉在了墙上固定住,估计这是酒楼前一批淘汰不要的,老板舍不得扔掉,将就着自己用了。 还有那木床,哪里算床,就是一木板,硬得都硌人,睡上去铁定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那窗户纸就更不用说了,薄薄的一层,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已经黄泛得几近透明,恐怕伸手一碰就能是一个大窟窿。 那酒楼老板竟然抠门到这种程度,果真是世间少有! 而且据那老板说,这已经是后院一排房间里最好的一间了,最好的都是这副光景,那次一点的呢,真是不能想像。 “这有什么,更差的地儿我也呆过,只是一晚而已,还没那么娇贵。” 锦韵淡笑着摇了摇头,这话她倒说得是真的,从前住在朝阳县的农村时,家里的情况还要更糟糕,那时不也这样过来了,如今生活富贵了,也没有吃不了苦的道理。 虽然这个艾莲总是一惊一乍的,但锦韵倒有几分喜欢她这种真性情,至少不用在自己面前装着妩媚妖娆,就这样,挺好。 “得了,我看这里也能住人。”晓笙插进话来,“虽然简陋了些,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待会去马车里拿些我们自己的被褥过来,将就着也能睡上一晚。” 几个女人旁若无人般地聊着天,高寂便守在门口动也不动,庞大的身形堵住了唯一的通道。 崔老三果真如老鼠一般地缩在角落里,脸色青白,全身打着颤,在刚才见识了高寂的神力之后,他连一点想跑的念头也没有了,估计那人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跑了也是白跑。 锦韵摆了摆手,“好了,余下的房间你们俩去帮忙一起收拾收拾,再安排打理一番,可别说我身边出来的丫鬟照顾不了这几个大老爷们儿。” “小姐放心,定让他们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来!” 艾连翘了翘唇,美艳的脸庞绽出一丝绚丽的光华,小姐吩咐的事,这次定要做得漂漂亮亮,说罢,便携了晓笙的手向外走去,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窝在角落里的崔老三一眼,完全将他当作了空气。 高寂侧身让过,几步走到角落,提起崔老三的衣领,又将他丢到了屋正中。 “崔三哥是吧?起来说话!” 锦韵坐在木板床上,轻轻理了理裙裾,沉稳的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间无形的威严,谁能说那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不敢……小人不敢!” 崔老三哆嗦了两下,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虽然听声音还是个少女,但他可没忘记自己刚才偷偷瞥一眼时对方射来的厉光,那岂是一个少女的眼神,恍然之间他还以为是笑阎罗再现了。 说起笑阎罗,那真可算是南北航运的一个神话,船帮子里都说,若是没有这笑阎罗,罗家也不可能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船商混迹到如今执掌南北航运的霸主,笑阎罗居功至伟。 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风华男子,霸气凛然,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又充满了迷一样的尊贵气质,即使只和他相处了一段日子,崔老三这样的大老粗也被深深折服,那样的人物平日里岂是他们可以接触得到的,若不是他们兄弟三人豁出命来跑这一趟,也就不可能有这份机缘。 不过,可惜了,虎啸湾,鬼门关,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儿到底是被那无边的海浪给淹没了啊,连带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这趟买卖真正是赔本到家了! 霍老三在心底唉声叹气,面上自然是一片戚戚,高寂眉头一皱,踢了他一脚,这厮打了个激零,立马便直起了腰,看向锦韵,苦笑道:“小姑奶奶,您这让人抓我来到底是为何啊?总要给个信儿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霍老三已经看出这帮人救他目的不单纯,只是他这么个落魄户,还能有什么是让别人感兴趣的? 不会……霍老三神情一凛,不会这些人恰好认识罗家的人吧? 不管这边霍老三心中如何忐忑不安,锦韵只微微抿了抿唇,淡然道:“说说你与罗家是怎么牵扯到了一起?” 如今崔老三在他们面前是处于弱势的,锦韵自然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虽然她心中急切地想知道一切,但面上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无波,平静地就像问的是今儿个的天气是晴是雨一般。 但崔老三心中却是巨颤,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您这让小的怎么说,那罗家可是海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小人不过一个船帮子,哪能和那样的贵人搭上边?” 崔老三闭嘴不言罗家事,因为他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刘小猴那人虽然可恶,但尚不会破坏船帮的规矩出卖他,但眼前的一伙人连身份背景他都不清楚,怎么能张口乱说? “哎。”锦韵叹了一声,故作惋惜地摇头,“通常我都喜欢给人喝敬酒,但若有那不识趣的,少不得也要喝上一杯罚酒了,就是不知道崔三哥想喝的是哪一种?” 配合锦韵这话,高寂的拳头已经握得咯嘣作响,响在崔老三耳边,冷汗瞬间便又打湿了背脊的衣衫,这位仁兄如此大力,一拳下去他还有奔头吗? 思及此,崔老三也顾不得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锦韵磕头,一边碎碎念道:“小姑奶奶,您可是借我九个胆我都不敢乱说啊,事关罗家,若是我乱说了去,这连死都没地儿去啊!” 罗家的人估计正在到处寻他,可崔老三自觉理亏,又是他们兄弟三将笑阎罗带进了虎啸湾,怕的就是罗家的人迁怒,他可知道罗家的掌上明珠心仪着这笑阎罗,若是知道他救不了人,哪还管得上江湖道义,非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崔老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自然珍惜这条老命,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这后福啥时才能找上他啊?如今倒是麻烦一茬接一茬。 “若是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自然能保你无虞!” 锦韵伸手掸了掸膝头,抹平那一丝皱褶,眉眼一抬,精亮的目光直射而来,“更何况我与罗明展也有些交情,只要你老实回了我的话,我便让他不找你的麻烦,可好?” “这……可是真的?” 崔老三一惊一喜之下,不由猛然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美丽的女子他自问也看过不少,从倚红楼里的杜纤纤,再到罗家小姐罗明慧,那在海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可与眼前的少女一比,便差了不止一截,只是那淡定从容的气度,那处事不惊的自信,再合着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恐怕全天下的男人被她掌控于股掌之间都不会有丝毫的埋怨,更何况只是海城罗家的大公子? 崔老三心中一动,看锦韵的穿着谈吐,或许真与罗明展有不一样的交情,若有她在其中斡旋,是不是他也能少担几分罪责? 至少今后不用再东躲西藏的过日子,让一众船帮子将他踩到了脚底! 哼,拼出性命去干的事,说什么也要吐气扬眉一把,不然两个哥哥在天之灵看见他活得如此窝囊,即使魂沉大海也不会安宁吧? 原本想要苟且偷生,但既然这样也能被人给揪出来,他还躲什么? 崔老三咬了咬牙,决定赌上一把,名声、财富、地位,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过贱命一条,还有什么是不能丢的? 想到了这里,崔老三用袖子抹了抹满脸的血污灰尘,露出了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锦韵看得心中一突,假装不经意地微微侧了头,将目光定格在其发梢处,实在是这位仁兄的五官组合太奇特了,让人想不发笑都难。 崔老三自然是不知锦韵此刻心中所想,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才道:“小姐,这事如今不发生也发生了,自然是不怕与小姐说的,只是事关我老崔的身家性命,还望小姐他日见了罗公子,一定替老崔美言几句!” 见锦韵淡淡地点了点头,崔老三这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其实与笑阎罗有关……” “笑阎罗?” 锦韵眉头一挑,虽然她没听过这名号,但怎么这三个字灌进耳里,让她的心有种突突跳的感觉? 这下轮到崔老三诧异了,“小姐与罗公子相识,怎的不知道笑阎罗的大名?” “确实没听说过,他是什么人?” 锦韵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连呼吸都微微屏住,心中的那个猜测却在脑海中反复盘旋。 笑阎罗……不会就是沐子宣吧? “说起这笑阎罗,海城航运界哪个能不给三分薄面的?想当初就是他带着罗家打下的这片江山,如今罗家稳了,他便退居幕后,也不常在人前活动了,小姐不知道也不算奇怪。” 崔老三思来想去,总算找出了这点自我安慰,最后的一赌,他可不能因为识人不清,平白走上了冤枉路,他这一说,也算是在找理由说服自己。 想那笑阎罗叱咤风云的时候,眼前的少女才多大,顶多不超过十岁吧,那么小的姑娘家和罗家大公子应该拉不上边,如今这个豆蔻年华,说是与罗明展有旧,那还能让人信服几分。 崔老三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姑娘与罗明展定是认识不久,所以不知道笑阎罗的大名也就不奇怪了。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具体说说!” 锦韵心里犯急,偏偏崔老三又不能说出她想了解的情况,她只得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引导着。 这下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怎么又将重心转移到了笑阎罗的身上,但崔老三知道这话一开,到底收不了口子,只得说道:“谁也没见过笑阎罗的真面目,因他总是带着银色面具,穿着一身黑衣,不过小的听说他身份尊贵,却又扑朔迷离,但那模样想必是极俊俏的,不然罗家大小姐也不会心仪他这么多年……” “咔嚓”! 一声脆响,惹得崔老三与锦韵抬眼看了过去。 高寂已经退至门槛,双手背在身后,面色沉了一半,他身侧的木框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块,断裂处参差不齐,好似野兽狰狞的大口,轻薄的木屑在阳光的照影里飞舞扭动,层层扑来。 崔老三的嘴唇一哆嗦,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也没说啥,怎么这位又发飙了? 锦韵却是淡淡地扫了高寂一眼,垂了眉目,抿唇不言。 她也不知道高寂是几时看出木子便是沐子宣,此刻听到崔老三所说,俩人自然都想到了一处去,笑阎罗便是沐子宣! 高寂对她有情,这一点锦韵知道,或许她正是利用了这点情意,才将高寂留在了身边,从这一点来讲,是不光彩的。 或许这次找到了沐子宣,她也该寻个理由让高寂离开了,正好那帮草原人也找上了他,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但那些人眼中的焦急与对高寂隐隐的敬畏锦韵正好看得分明。 他是雄鹰,他是苍狼,就应该翱翔在天际,奔驰在草原,怎么能埋没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做一个侍卫呢? 这对高寂来说并不公平。 另一方面,锦韵也想到了晓笙,单恋最苦,若是高寂离开了,没有这个念想在了,晓笙会不会将目光投注在其他男子身上,也未可知,但总要一试。 虎啸湾鬼门关 高寂闷闷地转过了头,沉沉地闭上了眼,或许不听不想,他便能暂时忘记这一切,明明是陪着她来寻找沐子宣的,可乍闻那人的消息,他怎么还是控制不住地激愤起来? 沐子宣,木子,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要故弄玄虚装模作样,真正是令人可气可憎! 为了那人,锦韵还曾经挨过板子,那时他心里有多痛,还以为俩人的关系便会就此疏远隔阂,却不想真应了那句患难真情,倒是成全了他们,让锦韵不再计较那人的欺骗与隐瞒。 如今一得知沐子宣下落不明的消息便忙不迭地奔赴海城,若她的这份用心能搁一点在自己身上,他必是享用不尽了吧? 这到底是奢望,还是他不能斩断的执念? 若不是因为锦韵,或许他已经离开了大辰,在前往东北大草原的路上了吧? 如今褚英不在,单于病重,大阏氏执掌着达拉汗部族,他是单于仅剩的唯一的血脉,若是他能回去,的确有机会重掌大权。 可是……他放不下她。 至少现在,她的身边还需要他。 锦韵挑了挑眉,示意崔老三继续说。 崔老三这才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高寂,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不管这位爷怎么样得阴阳怪气,到底是这姑娘能治得了,他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虎啸湾历来便是一处险境,不知道那里的水域怎生的,暗流频发,还有数不清的暗礁,若是在那里走上一遭,无疑于是闯了闯鬼门关,十之八九的船只都要在此陨落,能活下的人当然少之又少。 崔老三也不知道笑阎罗是因何要去虎啸湾,只知道闯过虎啸湾,另一头便是罗斯国,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罗斯国,唯一的可能便是要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他心下暗自揣测恐怕是这笑阎罗想走私货,罗家的人估计也是一知半解吧,不然因何知道笑阎罗去了虎啸湾,却没有一个罗家人跟船? 如今这船迟迟未返,罗家多处打探消息估计也知道这船沉了,但他还活在这个世间上的消息怕是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他才不敢轻易出现在海城。 他们三兄弟也算是水里来浪里去,现在细细回想,若不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进到虎啸湾,不清楚那里的情况,凭借着他们的水性说什么也能活下来,但世事就有这般不顺,他亲眼看见木板打在了大哥的头上,二哥则被下沉的船勾一起拖入了深海,他想要施救,可这里暗流卷着他,他根本靠近不了,只有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沉没。 在海上漂泊的日子,这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差点将他给逼疯了去,好在如今总算踏上了陆地,魂魄归海,逍遥远去,他也只能在岸上对着海面鞠了三躬,以示对这次所以沉船之人的悼念。 今后,海归海,路归路,他想,他恐怕再也不会有再入海的那一天了。 听了崔老三的讲述,锦韵重重地点了点头,忽又问道:“船沉时你只注意到你两个哥哥的情况,其他人呢?笑阎罗呢?” “跑得慢的便被卷入了船底,那情况发生得太快,船触了礁,又被暗流拉扯着散了架,若不是我当时便在夹板上,也不定能那么快地跳船。” 忆起当时的险情,崔老三仍然觉得后怕,禁不住一脸哀戚地摆了摆手,道:“那笑阎罗也算是武功高强之辈,就在我入水的那一刹那,我隐约瞧见了一片黑色的衣角竟然比我更快地没入水中,许是他也察觉到了不对率先弃船吧……” 锦韵听得入神,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又听那崔老三接着道:“不过虎啸湾那种险境,即使像我们这种船帮子也不敢保证能够活下来,那笑阎罗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崔老三微微抬了眉眼瞟了过去,这姑娘不是说和罗公子交好吗?怎么一个劲地问笑阎罗的事,该不会是……三角恋吧? 崔老三这时已在默默地发挥着自己的想像力,哪里注意到锦韵唇边泛起的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沐子宣为什么要去虎啸湾,但依锦韵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的水性哪有不好的,再加上他还会武功,既然崔老三能够活下来,他为什么不能? 只要他活着,天涯海角她都要找到他! “崔老三!” 锦韵清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崔老三的游思,他怔怔地望了过去,只见眼前的少女缓缓站了起来,明明是那样娇俏的身躯,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只见她唇角一勾,红唇轻启,虽然话语轻柔,但却在瞬间将他拉向了地狱,“少不得这次你还要走一趟虎啸湾!” “什……什么?” 崔老三一震,双目如铜铃一般瞪圆了,原本跪着的腿一软,直直地跌坐在地,小小的嘴张得能放下一颗鸡蛋,心中却在不断哀号,这走的是什么狗屎运?他都决了心不再下水,不再去那鬼地方,没想到怎么躲却还是撞在了这枪口上,真正是天要亡他? 海城城门已经遥遥在望,崔老三探头瞄了一眼,下一刻便又猛然缩了回去,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还是回来了,真是天不从人愿啊! 可没办法,谁叫那位姑娘与罗明展是旧识,可据他的观察,恐怕这位姑娘与笑阎罗的情义更深,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命都不要,非要闯这虎啸湾? 这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事,崔老三早已经不想了,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条命重要啊! 虽然他当时有些意气用事,但怎么着就在那小姑娘的话语中点头了?他至今仍然觉得诧异,是不是迷汤有时候灌得太好了,喝下去也是浑然不知? 细细想想,当时那姑娘是怎么说的? “崔老三,人活脸,树活皮,你的两位哥哥命丧虎啸湾尸骨不存,虽然你好运活了下来,可如今你们三兄弟却成了船帮子的笑话,你难道不想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吐气扬眉一把?” 小姑娘说得正气凛然,崔老三却在心里瘪了瘪嘴,那可是海王爷,咱们是人,这公道怎么讨去,难不成还能把这海给捣翻了去? 再说了,吐气扬眉谁不想,可命都没了,还扬给谁看?阎罗王? “虎啸湾虽然凶险,可你不也活了下来吗?” 激励的话语过去,这句实在话倒是让他有些飘飘然,是啊,再危险,他不也活下来了吗?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眷顾你的。”小姑娘的声音循循善诱,好似天籁,“如今也只有你清楚那虎啸湾的真实情况,只要咱们做好防范措施,也不会再如上次一般手足无措,活下来的机会反而会大上几倍。” 崔老三心里有一丝松动了,是啊,他水性好,他又清楚虎啸湾的情况,那些出没的暗流,那些隐藏的暗礁,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心中演示怎么去躲避,怎么去排险,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闯过去了,你倒真成了虎啸湾第一人!今后船帮子里谁还敢小看你?” 崔老三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的话语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人生在世,谁不图个顶天立地,扬名立万?就这样躲躲藏藏地活一辈子,岂不窝囊? “更何况……”不知道怎的,小姑娘的话语就是这么有力度,这么让人信服,喂他一口一口吃着迷汤,最后崔老三真的就这样点了头。 “不管这次成功与否,我向你保证,罗氏航运都有你一席之地,你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小姑娘拳头一握,似乎便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崔老三只觉得那一刻豪气万千,能入虎啸湾之人,舍他其谁? “既然应了,何必这副苦脸?” 高寂踢了崔老三一脚,俩人坐在马车这狭小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对方的表情自然看得一目了然。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没碰到这崔老三,或许锦韵找不到人便会死了心,说不定……说不定还有随他去草原的可能。 若是她愿意跟着他离开,他哪里会介意那些虚名?什么世子侧妃,什么别人眼中的惊世骇俗的举动,都比不上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带来的满足与欢喜。 “高兄弟,我这是被逼上梁山啊!” 崔老三感叹地摇了摇头,如今已经到了海城,他要再想回头也晚了,何况高寂还在他眼前守着,他是插翅也难飞。 高寂鄙视地看了一眼崔老三,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指着你的短马褂,你何尝不是想着别人的长衫子? 各有所图罢了,不存在逼迫。 更何况当时崔老三点头应下的那一刻,他可注意到这厮是满面红光,精神振奋,哪有半点颓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看来我老崔也少不得要走上一遭。” 崔老三感叹般地看了一眼高寂,大眼珠子一转,目光闪烁,态度陡然变得殷勤了起来,挪了挪座位,挨在了高寂旁边,低声道:“高兄弟,你这天生神力可真是厉害,若是到时候船上真出了什么事,记得照看兄弟一把,先在这里谢了!” “崔三哥言重了。” 高寂冷哼一声,“我水性可是不好,光有蛮力也没用,大家一条船一条命,到时候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崔三哥不要只记得自己就好!” 说到最后,高寂目光森然地扫了崔老三一眼,既是警告,也是威胁,若是到了虎啸湾真遇到了什么意外,崔老三只顾自己逃命而全然不顾他人死活的话,他不介意亲手结果了他! “这个自然,自然……” 崔老三抹了抹汗,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来这个高寂也不是那么好套近乎的,真到了那一步,谁管得了谁,还不是要自求多福! 或许真像那位小姑娘所说,准备做得充足一分,危险便会少上一分,眼下也只能这样希望了。 锦韵一行刚到城门,罗明展便迎了上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脸阴郁的罗明慧。 “陆姑娘,你终于来了!” 接到锦韵一行抵达海城的消息,罗明展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如今知道了沐子宣与锦韵的身份,但到底不敢张扬,除了他们兄妹以外,罗家还没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沐子宣这次胆子也是太大了,闯这虎啸湾本就是凶险异常,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整颗心也像被揪了起来一般,悬而不落。 要知道,沐子宣的生死可关系到罗家的未来,若不是有他的庇护,又怎么会有罗氏航运的今天?更何况沐子宣身后的人可是皇上,那就更加马虎不得了。 沐子宣出了事,皇上那边已经派了御前侍卫前来查探,他也照实说了,虎啸湾那样的地方,又岂是一般人敢轻易去的?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更何况,明知九死一生,谁还愿意再去尝试? 果然,那侍卫打听清楚了情况便说回去禀报,至今还未有半点消息传来。 倒是他随后写给锦韵的一封信,这姑娘竟然就如此快地赶到了,而且令人振奋的是,他们竟然找到了崔家老三,这恐怕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一个利好消息了。 沐子宣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就此陨落呢?他也一直推测是下落不明,不敢做那最坏的打算,如今证实了崔老三还尚在人间,那么是不是也说明了沐子宣也还活着? 晓笙撩起了帘子,锦韵端坐在马车上,淡淡一笑,道:“罗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且回去再详谈。” “自然是这样。” 罗明展微含下颌,做了个恭敬的动作,侧身一让,锦韵的马车便行在了前方。 看着那擦身而过的马车,罗明慧咬了咬唇,不甘道:“凭什么她就能做到这个位子?若是我,定然……” 罗明展严厉地瞪了罗明慧一眼,也让她那未出口的话语烂在了肚子里,“小妹,如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数。陆姑娘也不再是从前的她,谨守你自己的分寸!” 罗明慧愤愤地低下了头,满心的委屈与不甘也化作了对锦韵的一腔恨意。 你不配 崔老三忐忑不安地坐在罗家主宅的正堂中,原本还绷着的一张脸终于不淡定了,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左右瞟瞟,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能登上罗家的大门,还是有当代家主罗明展亲自招呼接待,说出去给人知道,那可是天大的体面。 “这么说,陆姑娘打算出海,前往虎啸湾?” 虽然罗明展早已经猜到这个可能,但此刻亲自证实,他的心里也隐隐含着一股激动与敬佩。 明知是九死一生,还敢悍然冒险,这份气魄与胆识连他都自叹不如。 “自然。” 锦韵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崔老三,“何况我们还有个现成的向导,成功的机会应该更大!” 被人点到名了,崔老三不由挺了挺背脊,端出一副正气凛然的作派,坐在罗明展下首的罗明慧不由轻哼一声,满脸地鄙视与不屑。 沐子宣自然是吉人天相,早晚会顺利归来,罗明慧只希望这崔老三带着锦韵一行人入了虎啸湾,就再也别回来! 锦韵这一说,罗明展便将目光转了过去,“崔老三,这次出海一共七十八人,如今活着回到海城的只你一个,若不是有出海的渔船打捞到船骸,我也不知道你们这船竟然已经……” 这崔家三兄弟还是罗明展托人找的关系,若不是沐子宣非要跑上这一趟,又何故会出这种险情? “是。” 崔老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便红了,“我两位哥哥已经不幸命丧于大海,如今只希望笑公子福大命大,能够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两个哥哥是他看着被卷进了海里,大哥还受了伤,二哥更被船勾拖着,生还的机会极其渺茫,若是他们在天有灵,也希望能保佑那位风华绝代的男子,也不枉他这次答应锦韵再跑上虎啸湾一遭。 “沐大哥福大命大,是何等贵重之人,自然不会像你两个哥哥这般倒霉!” 罗明慧不屑的冷嗤一声,崔老三一下便沉了脸,抿唇不言。 罗明展不悦地瞪了罗明慧一眼,他就知道放这丫头在这里准没好事,都怪平时太娇惯了她,才养成了这种目中无人的高傲,遂开口道:“明慧,母亲那里也该起身了,你过去看看吧!” “我不!” 罗明慧倔强地摇了摇头,丝毫也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反而对罗明展说道:“哥,你犯糊涂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比沐大哥更加重要?” 那可是沐亲王世子啊,她早就觉得他是那么高不可攀贵气凛然,却没想到竟然是皇亲国戚,若自己真的能嫁进王府,那才是扬眉吐气,荣华无双! 和沐子宣比起来的,其他的一切可就不重要了。 罗明展哼了一声,话语中不乏斥责之意,“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尽添乱!” “我添乱?” 罗明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美目泛红,委屈道:“哥,从前你都不会这样说我,是不是因为她在这里,你就指责我?” 说话间,罗明慧手指一伸便指向了锦韵的方向,恨恨道:“如今她还没扶正呢,就想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凭什么?” “明慧,你越说越不像样了!” 罗明展脸色沉了下来,重重一拍桌案,震得那红底金边的珐琅瓷杯一个摇晃,洒出了一泼温茶。 崔老三也微微敛了眉,垂首不语,将心中的悲愤尽数掩藏,适时地做起了一个无声的看客。 看罗家小姐这架式,敢情这才是正版的两女争一男,只是这一男并不是罗明展,而是笑阎罗。 也对,或许也只有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这个小姑娘,论智谋,论心机,罗家小姐哪是这小姑娘的对手?恐怕只是一照面,便能被人给打击得体无完肤。 此时,看那罗家小姐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或许在下一刻便要不顾形象地叫骂起来,可反观小姑娘这里,还是气定神闲地抚盖、饮茶,那动作优雅地好似将周围的一切都排拒在外,只有她想的才能出现在她的世界中一般。 这就是境界,这就是深度,高啊! 崔老三又一次在心中给锦韵竖起了大拇指,虽然他已经连番被坑了几次,但对锦韵的这份敬仰可是只多不少。 “大哥!” 罗明慧气得满脸胀红,站起来剁脚,却见锦韵正微微侧过身来,与一旁的晓笙低声说着什么,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幕,对此刻的罗明慧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她仿佛已经听见了锦韵对她低声的嘲弄与讥讽,胸中的怒意一波一波袭来,她顺手便抄起了方几上的瓷杯,手一挥就给锦韵扔了过去。 瓷杯呼啸而来,茶水四溅,可还没近到锦韵身前,高寂已经闪身而出,踏前一步,掌风一带一扫,那瓷杯便被他稳稳地托在了掌中,再轻轻一握,立时粉碎。 高寂一挥手,瓷渣碎片落了一地,不屑地扫了罗明慧一眼,森然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跌退两步,直到身子抵上几沿才顿住,满脸的骇然与惊恐。 晓笙护在锦韵身边,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艾莲却是踏前一步,柳眉一竖,喝道:“敢对小姐无礼,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 罗明慧受了惊吓,一时语塞,但看着锦韵仍然是一付淡漠的脸孔,她不禁咬了咬唇,难道她就真的比不上陆锦韵,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敢跑出来指责她? “你什么你?” 除了妖艳的外表之外,原来艾莲还有一张犀利的嘴,“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冒犯我家小姐,这个后果是什么,你可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明慧,你还不给我下去!” 罗明展气得脸色铁青,走过去便一把攥住了罗明慧的手腕,今时哪同往日,锦韵是什么身份,那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世子侧妃,伤了皇亲国戚,有十个罗家都不够赔! 这样一个意气的举动,会为罗家带来怎么样的灭顶之灾,罗明慧想过吗? 枉他还以为这个妹妹冰雪聪明,一再告诫却还是执迷不悟,看来这丫头需要在祠堂里好好静静心了。 这样的她,还妄想得到沐子宣的看重,不是痴人说梦吗? 罗明慧再留在这里,连他都觉得丢人! “哥……” 罗明慧哭泣挣扎着,却扭不动罗明展的力道,几个丫鬟婆子赶忙上前来架住她,连拖带劝地往后院里拉去,只是这姑娘的力道此时却是惊人地大,罗明展松了手后,丫鬟婆子又不敢太用力怕伤着她,却被她几下踹开,甩开了手,径直地冲向了锦韵的方向,那凶悍的模样,那恨毒的眼神,全无一丝礼仪之家大小姐的风范,简直形同市井的泼妇。 “还敢真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艾莲已是摩拳擦掌地挡在了锦韵的身前,她从小打架就厉害,倒真没怕过哪个同龄的姑娘,晓笙不由瞥了她一眼,这艾莲真没看出来,关键时候倒是一把好手。 高寂是男人,毕竟不好对女人动手,看见艾莲与晓笙上前,他反倒退了一步,护到锦韵身边,总之这个泼妇想要伤到锦韵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还未近到锦韵跟前,罗明慧便已经被艾莲和晓笙给架住了,艾莲这丫头贼精,在人看不到的位置猛地用手掐了罗明慧几下泄愤,好在此时的堂上已经乱成一片,也没人特别留意到罗明慧发生的几声不正常的哀嚎。 而随后赶来的丫鬟婆子又继续将罗明慧给制住了,她只得不断地踢脚,口中骂声连连,“陆锦韵,你就只会躲在人后面,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不就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吗?你怕沐大哥喜欢我不喜欢你!你这个胆小鬼!” “快将她嘴巴给捂了,拖走!” 罗明展此时已是暴吼出声,她这个妹妹真的疯了,或许只要有锦韵出现的地方,罗明慧原本拥有的大家闺秀的举止便被统统抛到脑后,这两人真正是克星,放在一起准倒霉。 “且慢!” 清冷悦耳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如珠落玉盘,霎时便击碎了一室嘈杂,众人的目光不由纷纷看了过去。 “罗明慧,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搭理你吗?” 锦韵淡淡的开口,目光微微一扫,众人立马或羡或敬地低下了头,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气势,令人俯仰,令人敬畏,即使她的话语很轻很柔,却让人兴不起一丁点的反抗意识,只能垂首聆听。 就连罗明慧也瞪大了眼,也不管自己此刻珠钗乱坠,发丝垂落,原本秀气白皙的脸蛋更是被泪痕冲出一道道妆容的残迹,只是那样怔怔地看向锦韵。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还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女,何故会有这种淡定沉稳的性子? 仿若是口千年古井一般无风无波,让她想要撕毁这层面具,也看看锦韵惊慌失措,痛苦流涕的模样。 就是这付样子,才让沐子宣着迷么? 若这只是一个伪装,若这只是一个为了让众人仰望而摆出的姿态,那么,她也可以! 陆锦韵能做到的,她罗明慧也一样可以! “那是因为你心虚,你胆怯,你不敢面对我!” 罗明慧得意地挑了挑眉,目光中的挑衅与张扬和着她如今的这付姿态,真正是怪异得紧! 锦韵淡笑着摇了摇头,轻易地便击破罗明慧的虚张声势,“人贵有自知之明,虽然你不太有脑子,但到底是罗大哥的妹妹,所以,我对你一忍再忍!” “而如今我不想搭理你,是因为,你,不配!” 锦韵掸了掸袖口,缓缓站起了身,看向已然石化般僵硬的罗明展,淡淡地说道:“罗大哥,看来这里不太适合说话,烦你找个清静的地方,还有一事,我想当面和你说。” “好……陆姑娘这边请!” 罗明展怔了一怔,这才回过神来,重新调整好心情在前方引路,只是在路过已经呆若木鸡的罗明慧时,投去了怜悯和不忍的目光。 不配,不配,这样两个字眼,对于向来高傲的罗明慧来说,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 别人或许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从锦韵口中说出,却显得是那么地自然,那么地合乎情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在心中点头。 确实,自己的妹妹与锦韵相比,真正是不配! 不止是身份上的差距,光是那份气度与胸襟,胆识与眼光,这样的女子便是世间少有! 也许只有她,才配站在沐子宣的身旁,与他一同俯仰天下,笑看风云! 余香袅袅,行走间翻飞的青色裙裾仿若脚踏青云,锦韵如凌波仙子一般飘然远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都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呆坐在地的罗明慧。 半晌,罗明慧才扯了扯唇,发出一声极其怪异的嘎嘎笑声,转而看向众人,“哈哈,她说我不配?谁配?谁配?” 一众丫鬟婆子早已经退开一步,闭嘴不言,罗明展不在,谁能压制得住大小姐?他们还是识时务地躲远点好。 空旷的大堂,有风穿堂而过,让这一声声怪笑飘散在空中,听起来越发地碜人。 崔老三跨出了门槛,回过头来,瞥了一眼状似疯魔的罗明慧,略带同情地叹道:“宁得罪小人,莫得罪陆姑娘,这可是至理明言!” 罗明慧看不通透,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而罗明展对锦韵的客气周到,外加一份小心翼翼,这都让崔老三更加好奇这陆小姑娘的身份是什么,难道真是贵不可言?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高寂随后跨了出来,唇角微微翘起。 他原为只有刀剑能伤人,原来言语的攻击来得更加犀利,它不只伤人,还伤心,伤神! 锦韵的几句话便让罗明慧失了心乱了神,这不真正是好本事,看来,往后的日子他也得学着点了。 扬帆起航 从罗明展的书房出来,锦韵脸色沉沉,她唯一想要了解的是,沐子宣为什么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都要闯过虎啸湾去罗斯国? 对于这个问题,罗明展有些支支吾吾,但到底从旁透露了些她想要知道的细节。 听闻近来各地郡王势力蠢蠢欲动,如今粮草与生铁都成了紧俏货,而罗斯国恰巧有几座闻名于世的铁矿,但想要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得潜进罗斯国,虎啸湾是唯一的通路。 对于军事与政治锦韵关注得不多,但到底知道皇上当年走沐子宣这步棋是未雨绸缪,提前布防,权力分散必不是长久之策,中央集权才是大势所归。 但已经放出去的权力,再想收回谈何容易? 更何况各地郡王亦相当于那里的土皇帝,他们作威作福惯了,要想让他们乖乖听皇帝的号令放下兵权,忠心不二,这也是不现实的。 所以,在收覆权力的过程中必定会有一场血战,而战争之前便要筹备足够的军需,这么多年来沐子宣掌握了航运命脉,其实在做的便正是这件事。 锦韵感叹般地摇了摇头,打仗的事情她也不懂,但沐子宣却始终如一地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或许在这个时代,忠君便是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吧。 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还没死,她定然要找到他。 也许他并没有崔老三那么好运,在海上漂泊了几天还能被渔船所救回到海城,但另一方面想呢?他会不会已经冲过虎啸湾,到了罗斯国? 所以,她才要原路去寻上一遍,不管他还徘徊在这条路上,或是已经抵达了终点,没有亲眼去见证过,她是怎么样也不会死心的。 但在出海之前,有些必要措施是要做足的,例如一艘方便快捷,又能在暗流与礁石中穿行的海船,这一点她也和罗明展交流过。 罗明展的办事效率也是很快,第二日便请来了海城著名船场里的几位造船大师,在结合崔老三讲述的那片海域的实际情况,与锦韵的几点建议之后,设计出了一条出色的海船,再经过半个月的赶工,这条海船终于能够下水了。 这艘海船罗明展让锦韵命名,她当时一想,便恶趣味地给了它一个黑珍珠的称号。 在黑珍珠的船围底部加了一层铬铁,铬铁不似生铁一般厚重,要轻薄得多,但其坚固性却又是生铁的几倍,且韧性和延展性强,足以抵挡暗礁的多次碰撞,不会轻易被凿出窟窿导致进水沉船。 而且这艘黑珍珠不仅使用了传统意义上的“横帆”,即横向安置的方形帆,更大胆地加入了轻型多桅的三角帆设计,前桅和主桅挂横帆,后桅挂三角纵,当逆风行驶时,三角帆与横帆不同的是,它可以在船的横位上做幅度大得多的转向,直到它和船本身的长轴线形成一线为止,将使黑珍珠的操控性更强。 应锦韵的要求,罗明展还命人收集了许多葫芦,再将葫芦的内瓤刨出晒干,然后将这些干葫芦瓜绑在一起,制作成了一个个的干葫芦瓜圈,在船身周围绑了一圈,这便是古代最简单的救生圈,救生圈是人们水上遇险时赖以求生的一种工具,有了它也不至于在遇到海难时手足无措,更增加了大家生还的机率。 对于锦韵的这一做法,众人无不称赞,就连崔老三也在一旁暗自抹泪,若是当日他们那艘船上也备有这些求生工具,那么活下来的人一定更多,或许他的哥哥们也不会…… 待万事俱备,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黑珍珠号正式扬帆起航,向着虎啸湾行进而去。 船行十日,好在夏日天气多晴,碧蓝的天空挂着白云朵朵,海鸥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直直掠过,连空气中都泛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船顶上的瞭望台,一张小木桌被固定在了船板上,崔老三将海上地图平铺其上,一手点向右角上的海域图,沉声道:“明日,我们将要驶进虎啸湾,今夜里暂时将船停在这一块回水位。”他的手指又往后退了退,“做好调整检查,不管是人和船,务必要保持最好的状态进湾!” 锦韵点了点头,上了船后,她便以男装扮相示人,还在发育中的胸部被白布缠了缠,头发也被布巾给包了起来,杏色的细布衣衫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让人感觉到寒酸,反而有种洗尽铅华的质朴与高洁,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 船帮子里有这样的话,客船不论,但出海的海船上不能有女人的存在,他们认为女人是不祥的先兆,会带来海难及恶运。 当然,对于这个说法锦韵是嗤之以鼻的,明显是封建迷信,将男人的无能和过错,甚至不能抵抗的天灾因素加诸到女人的身上,是不是能让这些人的心理好受些?真正是无聊得紧! 倒是晓笙与艾莲,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锦韵本想让她们留在海城等她归来,但两个丫鬟死活不肯,没有办法之下她也只好答应,如今船上便有了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崔老三起初时还在一旁咕噜几句,被锦韵好好说教了一番,若真是女人不能上海船,那上次他们遇到海难时船上不也没有女人吗,不也一样沉船了吗? 一句话说得崔老三哑口无言满脸羞愧,只得闷声不响地继续去关注航行路线,再也不多说一句。 不过船上多了几个女人,对于枯燥的海上生活来说,无疑是一种调剂,更别说这三人正是如花一般的妙龄少女,只是轻摆腰肢在夹板上一走,那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陆姑娘,我们今天抓到一只大鱼,晚上给大伙烤着吃。” 皮肤黝黑的青年在下层的夹板上兴奋地挥着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在他脚底正踩着一条将近一米长的白色海鱼,海鱼的力道该是不小,左摇右摆死命挣扎,可这青年硬是岿然不动,就像一杆挺直的标枪狠狠地插紧了海鱼。 这个青年是船帮老爷子的干儿子,这次托了罗明展的面子,老爷子终于答应派出二十个经验丰富的船帮子跟船,当然,每一个船帮子罗明展都承诺过,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必将给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而带队的便是这皮肤黝黑的青年,唤作于浩。 年青人总有冲劲,特别是在知道崔老三去了趟虎啸湾竟然活着回来以后,那股蠢蠢欲动的心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那敢情好,待会我让艾莲来给你帮把手!” 于浩的性格直率,许是走船帮子的人,再加上人长得也是一脸正气,说话之间颇有些江湖豪侠的意味。 “那就……有劳艾莲姑娘了。” 于浩挠了挠脑袋,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飘向了锦韵身后的艾莲,若不是他皮肤本就黝黑,恐怕已能显出脸上疑似害羞的红晕。 艾莲长相本就美艳,即使裹了胸那玲珑的身材也是呼之欲出,自然地吸引了大多数男人的视线,有火辣的,有含蓄的,也有如于浩这般害羞的。 京城里来的小姐自然是他们不敢肖想的,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却也是气质不俗,一个美艳如夏日玫瑰,一个清丽如出水芙蓉,若是能娶到其中一个,这辈子可就有福了。 对于于浩这种火热中又夹杂着一丝害羞的目光,饶是艾莲这般泼辣大胆的女子也不由红了脸,特别是在锦韵饱含深意的嬉笑目光中,她不由跺脚,气恼道:“小姐,奴婢下去帮忙!”说罢,转身就下了瞭望台。 彼时,晓笙与高寂正站在夹板的另一边,与他一同看着船帮子们掌帆调桅,目光扫向艾莲时不觉带了一丝羡慕。 或许有人喜欢自己,比自己喜欢别人要来得轻松得多,她也想这样,可是没办法,谁叫她的心已经替自己作了选择,再难改变。 目光在触及到那昂扬的身影时,她还是止不住地心动,眸中渐渐浮现出水雾一般的希冀与奢求,他的目光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而停留?哪怕只是一刻,她也知足了。 收拾了烧烤大鱼留下的残渣剩菜,再与于浩等人打趣闲聊一番后,晓笙与艾莲也相携回了船舱。 暮色渐沉,太阳终于也落在了地平线的另一头,深蓝色的天空像蓝丝绒一般美丽,渐渐地缀上了几颗闪耀的宝石。 是夜,船上很静,只闻得海浪静静拍打船身的声响,锦韵只着了一身单衣融入夜色中,轻巧的步伐踏在夹板上没有丝毫声响,不多时便接近了船头。 她双手抱胸,任凭带着湿气的海风吹打在面上,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路上也碰过不少船只,旁敲侧击地打探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次沉船的人那么多,死去的竟然连尸首也找不到,多半已成了海鱼们的腹中餐。 越近虎啸湾,来往的船只越少,今日行了一天,再也看不到一艘海船出现,更遑论漂浮的人迹。 沐子宣若是活着,想必也已经上了岸,而且最可能的地方便是罗斯国。 罗斯国与大辰国亦有通商,但粮食与生铁却是禁止买卖的,这是国力强大之根本,谁也不愿意见到他国富强的局面,即使保持着友好地往来,但原则性的东西却不能破坏。 也有人有心要想走私货,但虎啸湾的名头毕竟不是闹着玩的,无数的海船在这里支离破碎,无数的人在这里魂归大海,这是一条不归路,即使走私能带来无尽的利益,可谁还有命花去? 这艘黑珍珠,不禁是一条海船,在设计上她还要求将船腹掏空,要有足够的容载量,白白地闯一趟虎啸湾,岂能空手而回? 既然这是沐子宣的使命与责任,一次不成必然还有第二次,若是她成功了,何不就为他达成这个愿望,将足够的粮食与生铁给带回大辰去。 “沐子宣,若你在罗斯国,定要活着等我!” 锦韵握紧了拳头,望向满天繁星,星光闪闪,仿佛那人眨着美丽的单凤眼,勾唇一笑,魅惑众生,绝代风华。 “陆主子。” 来人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是曾凡。 “曾大哥。”锦韵微微侧头,对着曾凡浅浅一笑,“明日就要入湾,一切小心!” “陆主子也应该保重才是。” 曾凡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路跟随,让他见证了这名女子的不凡与智慧,胆识与魄力,他自问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姑娘能及?不说是女子,恐怕大多数男子也要甘拜下风。 收服崔老三,对造船上提出的种种建议,甚至那种三角桅帆,若不是她偶然这样一说,大师们又岂会这样改良?事实证明在航船中实用性极强,连掌舵手都说,他从来未驾驶过如此灵活的一艘船,仿若在陆地行走一般,好似什么危险都能避过。 更不用说那让人惊叹的救生圈,对,是叫这个名字,不用时将救生圈放置在船身周围一圈,可以增加船本身的浮力,若是真遇到了什么险情,人手一个,那更是救命的神圈啊! 救生圈,救生圈,拯救生命,它果然不愧这个称号! 曾凡可以这样自信地说,黑珍珠号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一艘海船,若将这些设计发明用在战船上,那将会是怎么样的一场突破和革命。 东郡的地域之前便横隔着一条大江,东郡人也以海军兵力强胜著称,若是能当先拿下这个刺头,对于皇上收覆各郡的大业来说无疑是注入了一支强心针。 如今只是想想,曾凡便觉得激动莫名。 果然还是自家世子眼光独到,力排众议地迎娶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陆家姑娘,却会为今后的王府带来怎么样的机缘和荣耀,此刻的曾凡已经可以预见到了。 险情信念 进入虎啸湾的清晨还是风和日丽,万里无波,那想像中让人惊恐不定的暗流并没有来袭,众人紧悬着的心不由地放了一放。 可谁知刚行到一半的海域,原本明朗的天空陡然覆上一层阴霾,片刻间,便是闪电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原本还站在瞭望台上的崔老三脸色顿时铁青,行船最忌雷雨,雷雨可能会引发海啸,甚至更恐怖的暗流,没想到这次的情况竟然比上次更糟糕,让他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在片刻间化作了烟云。 船帮子们的脸色也不尽好看,连平日里对着艾莲含羞带怯的于浩都沉下了脸,每个人虽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执守着,任凭大雨打湿衣衫模糊了视线,但整艘黑珍珠海船上却笼罩了一层压抑而沉闷的消极气氛。 甚至有人还将埋怨的目光飘向了锦韵三人,那意思大抵是,就说海船上不能坐女人,偏不听,这下若是害得大家都丢了性命,不怨你们,怨谁? 生死攸关,人们心中的信念也在动摇,就如一根脆弱的稻草,或许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它在下一刻彻底地给趴下。 “崔三哥!” 将所有人的反应和表情看在眼中,锦韵敛了眉目,深吸一口气,道:“这次闯过虎啸湾,你有多少把握?” 黑珍珠已经在虎啸湾行进了一半多,再退出去是不可能的,她也不会允许这么做。 “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崔老三叹了一声,似乎在他心里也不抱多大希望,天公不作美,原本行船那么多天都是晴好,却偏偏在进入虎啸湾时下起了大雨,暗流早晚会出现,还不知道躲不躲得过。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也不怕死,顶多就沉入海底陪哥哥们去,一家团聚,他也没什么损失。 “崔老三,这个时候你泄什么气!” 高寂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忍不住一脚便踹了过去,崔老三膝盖一软,差点闪了腿跌跪在夹板上,锦韵适时地伸手一托,稳住了他的身形,即使她心中有些慌乱和不安,但眉目间却是那惯有的镇定,“崔三哥,你在瞭望台看好了,有暗流便及时通知掌舵手避过,三角桅帆的作用不在于此吗?我们还没死,怎么能自己先泄了气?就算是老天爷故意为难,我们也要跟天斗一斗!” 在刚刚出海时,为了演习配合及试验三角桅帆的效用,崔老三便挑了几个逆风流的海域让掌舵手试手,三角桅帆一拉一扯,偏角转向,虽然在初时没有适应时有些僵硬和不顺,但接下来的几个逆风流形成的海漩涡却被轻易地避过,这不也算是一种成功吗? 再困难再艰险,即使是逆天,她也要试上一试,搏上一搏! 崔老三咬了咬牙,沉着脸没有言语,但目光却直视前方,仿佛破除了雨帘风浪一般,变得更加清明而专注。 “曾凡,高寂,你们带着人下去帮忙!” 锦韵吩咐了一声,两人立马领命,没有犹豫便下了去,召集人手,哪里有需要就在哪里帮一把。 海风阵阵狂卷而来,雨水夹杂着海浪的潮湿被卷进了肺部里,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咸湿之气。 “噼啪!” 一道闪电穿过长空,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径直劈在了黑珍珠的前方不远处,银色的长电如蛇般扭曲,仿佛一下便贯穿了天海之间,将这苍茫连成一片。 夹板上,观察暗礁的,忙着听号令扯帆拉桅的忙成了一片,间或有骂骂喋喋怨天尤人之声,刚一出口,却又在雨声中被冲刷了个干净,但士气不高昂,众人不齐心,却是错误频出。 “轰!” “又撞上一座暗礁!” “他娘的,怎么看的?” “还要不要人活了,眼睛放亮点!” 一船人东倒西歪,还有两个险些被甩了出去,待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之后,夹板上立时暴出一阵阵粗口,在雷雨中犹如愤怒的咆哮! 显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不佳,包含着对未来的恐惧与不安,那二十名见惯了水的船帮子此刻也有些缩手缩脚,动作丝毫不见往日的灵活,就是在这种慢半拍的配合下,才使黑珍珠不幸触礁了几次。 好在船底给包上了铬铁才没有被凿穿,但这铬铁的韧性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还很难说,如果人力能够扭转乾坤,最好不要仰仗设备,设备毕竟有个使用寿命,超负荷之下也只有崩溃的命运。 “小姐……” 晓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下面,虽然跟着上船她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消极地待死与积极地求生,她还是愿意选择后者,所以看着那些船帮子的状态,她心里很是着急。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艾莲一咬牙,踏出了瞭望台,飞来的雨珠瞬间便将她裹了个通透,薄薄的细布衣衫贴合在玲珑的曲线上,足以让人血脉膨胀,但此时性命攸关,也没有人能分出心来特别留意。 有几人的视线顺着艾莲的娇喝看了上来,其中也包括于浩。 艾莲没有停顿,双手插腰,破口大骂,发挥出了她悍妇的本色,“你们还是最优秀的船帮子,说出来可别笑掉人的大牙!怎么,贪生怕死吗?出海之前罗公子便已经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们可都签了生死状的,那笔丰厚的安家费可已经攥在你们家人手里,不管能不能活着出去,他们的生活是无虞了!临阵怯场乱了方寸,你们还是走船的帮子吗?还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吗?大不了豁出去就一条命而已,你们竟然连我一个女人都不如,真替你们害臊!” “小姐,艾莲她……” 晓笙张了张嘴,虽然这也是她心里想说的话,但到底是在嘴里转了几转,就是吐不出来。 “她说得很好!” 锦韵瞥了一眼专注着前方航线的崔老三,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一颗心,一双眼都奔着那暗流暗礁而去,她不由点了点头,转身,几步也跨了出去。 雨水瞬间袭来,打湿了衣衫,扑在面上有微微的刺痛,晓笙与艾莲忙奔了过来,护在左右想为她挡雨,却被锦韵挥手隔开,她扫了船下的一众。 或许艾莲的话让某些人羞愧,某些人有了豁出去的念头,更多的人产生了不屑和鄙视。 女人,作为这个封建社会的弱势群体,历来被男人看不起,所以在海船上才会被视作不祥的征兆,只不过前几日的风平浪静让这些人将抱怨都压在了肚子里,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它却一直存在着,如今在这种生死关头终于暴发了出来,这也不奇怪! 果然,便有人在下面吼道:“你个女人懂个屁,若是没有你们几个,说不定这船才能顺利度过虎啸湾!” 一人说,便有众人合,吵闹声夹杂着雨水和海浪的声音响成了一片,目光直指锦韵三人。 眼看群情激奋,还有几个有心思拉帆扯桅注意周边的险情,众人懈怠之下,便是一片等死的局面。 高寂与曾凡对视一眼,各自横跨一步,刀剑出鞘,铿锵声接连响起,银色的刀面反射着森寒的冷光,高寂冷哼一声,“船有船规,既然敢来,就别说这种孬种话!谁在动摇人心,信不信我宰了他!” 曾凡冷冽的目光犹如刀兵,扫视了周围一圈,“怪天怪地怪自己!谁要这么没用拿女人说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有人缩了缩脖子,有人敢怒不敢言,都将目光转向了于浩。 虽然说这次跑船说的是听崔老三的命令,因为他熟悉虎啸湾的情况,但到底是于浩带出来的人,又都是船帮的,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还是只认自己的领导人。 于浩沉沉地扫了一眼高寂与曾凡,当然不相信他们真会动刀,只不过摆摆样子而已,但就那样也让人心头不舒服了,他眸中的神色变幻不定,突然瞧见了艾莲期许的眼神从上望了下来,他顿时一个激零,拳头一握,高喝道:“大家齐心协力,总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高寂、曾凡,你们退下!” 锦韵清冷的高喝从上传了下来,她右手将布巾一扯,如瀑布般的长发瞬间便飞扬在风雨中,衬着那张小脸,清丽而冷艳,霸气而绝决。 锦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你们想要活命,就认真听我说!” “每个人身上都绑上一个葫芦圈以备不时之用,所有人分成两队,一队扯帆,一队拉桅,听崔老三的口令行事,三角帆的操控性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我们能避过暗流与暗礁,谁能说我们闯不过虎啸湾?” “没错,我是女人,但是今天我要你们看到,即使是女人,也能带着你们创造奇迹!能活着闯过虎啸湾的人,回到海城,安家费加倍!” “曾凡和高寂带人作掩护,贴近般橼,护着那些船帮子兄弟们!别落海了!” “我们多少人来,便要多少人回去,一条船一条命,谁也不准死!” 锦韵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膛起伏喘气连连,但说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气势磅礴,霎时便震撼了众人的心,连崔老三听着都不免红了眼眶。 一条船一条命,恐怕这是所有船帮兄弟听过的最暖心的话了吧? 都是三教九流的低贱命,谁把他们放到过心里去?可这小姑娘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她是女人又如何? “陆姑娘,我崔老三今后这条命就是你的!是死是活,绝无怨尤!” 崔老三嚎着嗓子喊出了这一句,夹板上的众人无不动容。 锦韵转头看了崔老三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听到没有,陆姑娘发话了,兄弟们,干活!” 于浩趁热打铁,一掌拍在就近的船帮子肩头,那人哎哟一声,大家才都回过神来,再抬头望了一眼那站在雨中高台的小姑娘一眼,明明是那么娇小的身影,却为什么给人以那么强大的力量,仿佛高山一般不可动摇,只要她站在那里,似乎就能给人一股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 是的,他们能活,他们能活! 众人在心中默默念着,都咬了咬牙,听于浩的吩咐认真做事去了。 不管是为了锦韵承诺的那丰厚的双倍安家费,还是为了那一条船一条命的信念,他们都不能放弃希望,谁死了谁就是孬种! 何况作为船帮子,能够魂归大海,那也是一种荣耀! 贪生怕死的,还算什么汉子? 众人各就各位,每个人身上都绑了个葫芦圈,曾凡与高寂也带人护住了两翼,就怕有人一个不稳冲出了船,他们也好及时救援接应。 于浩已经带领着一众船帮子低声喊起了船号子,动作配合无隙,有条不紊地渐入佳境。 虎啸湾果然不愧有鬼门关的称号,几乎每百米就有一个暗流窝,或大或小,避之不及。 暗流之后还夹杂着参差不齐的暗礁,再加上水流风向的截然不同,真正是险之又险,一不小心就会在这里打着转,要么多碰几个暗礁凿了船底,要么被更大的暗流漩涡给拖了下去。 逆流十八弯,在这些狂风暗礁之中,就看见这条黑珍珠船,在四面八方所形成的旋风暗流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三角形的大船帆率先拉开,辅以稳定船向的横帆,在崔老三如嘶嚎般的号令声中,竟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虎啸湾的深处。 迷人的国度 盛夏的罗斯国,是花一样的季节,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各色艳丽抹胸蓬蓬裙的美丽姑娘,金发碧眼,白皙的皮肤如象牙一般光洁剔透,走动间蓬松的裙摆如海浪一般翻滚,露出那一截白皙细嫩的小腿,真正是晃花了人的眼。 这是罗斯国靠近海湾的一个小城,名叫布鲁斯南,这里也是繁华的商贸城,无数的海船在这里靠岸,带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奇玩意,更有各色人种穿插其间,端得是热闹非凡。 遥远的有来自最南边黑皮肤的亚非人,多摩人,近的便有黄皮肤黑头发的如大辰国人,各色人种交织着,看起来十分怪异,却又极致协调,也许这就是布鲁斯南这个港口城市的特点,有容乃大,无限延伸。 崔老三照例又带着船帮子的兄弟们在城镇里逛了一圈,除了看看金发美妞一饱眼福之外,便是在市井中打探打探看有无铁矿的消息与是否有与沐子宣相似的人出现。 本来这样的事该是于浩去做的,但他又怕被人误以为迷恋女色,在艾莲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遂正正经经地留在了客栈里充当了守卫。 曾凡在罗斯国里有些门道,锦韵又给了他一些银两用于打通关节,活动渠道,如今各人都忙碌了起来,似乎已将多日前的那场海难带来的惊恐与惧怕都抛在了脑后,享受起这迷人国度里温暖和舒适的阳光。 布鲁斯南的客栈,当然在这里被称作酒店,这栋酒店颇有几分欧洲中世纪建筑风格,以厚实的砖石墙、半圆形拱券、逐层挑出的门框装饰和交叉拱顶结构为主要特点,砌出了一座四层高的小洋楼。 洋楼后是一个大花园和几座亭子,给客人们休闲纳凉所用。 这些亭子也与大辰国的八角飞檐亭不同,顶部呈半圆拱形,中间再挑起一个椭圆形的石柱,远远看去就像一顶帽子,白色的石柱撑住四角,石柱上没有雕花鸟虫鱼,反倒是刻上了美人图,美人或娇或嗔,表情惟妙惟肖,看起来真正是新奇又有趣。 许是白日里这里的客人多出去活动办事了,今天的花园很静,锦韵站在凉亭的檐下,阳光照不进来,倒显得有几分阴凉,她向前伸出了右手,感觉阳光在手指间流连,穿插,带来一种暖暖的感觉。 七月的天,在大辰国的京城已是炎热,可在罗斯国仅仅是暖和而已,还没到那种热汗淋漓地境地。 “小姐,可别再指着晒了,当心给晒黑了。” 艾莲一把拉回锦韵的手,这几日她倒是跑出酒店几次,来来回回的,原本在京城宅院中保持的白皙皮肤,不知不觉间便黑了几分,再加上跑船的那些日子,倒多了些健康的红润。 “哪有那么夸张,黑了才好。” 锦韵笑着摇了摇头,在现代有多少大明星还指望着晒出那种古铜色的肌肤,那可是健康与美的体现。 艾莲感叹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哪里好了?奴婢这身黑不溜秋的,回到京城竹心那丫头准笑话奴婢,要买多少胭脂才擦得回来啊!” “小姐别理她,这丫头也就在你面前抱怨两声,于浩说就喜欢她这模样,你不知道她有多开心!” 晓笙笑着从身后递上了一杯瓜汁蜜露,在冰桶里镇过,喝起来可是透心凉。 锦韵接过抿了一口,这瓜是罗斯国的特产,叫涩瓜,有点微酸的感觉,再和着蜂蜜调上一调,冰镇后甜酸味漫延口腔,四肢百骸都觉得清凉舒爽了,倒是夏季消暑的盛品。 “晓笙姐!” 艾莲大窘,红着脸直跺脚。 这好在是在罗斯国,若是在大辰,这种话怎么敢拿出来说,不被人怀疑私相授受就是大幸了。 偷偷瞥了一眼锦韵,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气怒之态,艾莲这才放下心来。 她与于浩的确是有情的,那一次的海难,他们驾驶的黑珍珠号是顺利地冲过了虎啸湾,但在那途中几多凶险,遇到最大的暗流来袭,急摆舵、突围、甩尾,就在这个过程中便有人被抛下了船去。 别的人还好,事先绑上了葫芦圈,再加上有高寂与曾凡等一众援手,倒是没有人员伤亡,真正做到了不死一人奔出虎啸湾。 可好巧不巧的是,她竟然一个打滑,从瞭望台上直接滑出了船舱,那时她的身上可没绑葫芦圈,一个浪头打来,差点便将她给淹没了去。 大雨倾盆,闪电雷鸣,她以为这条性命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抬头一望,只见于浩没有丝毫犹豫地扎进了海里,扑腾着向她游了过来,当那双强健的双手将她紧紧攥住时,她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 人说患难与共也不过如此吧?他们还没什么关系呢,这男人就不怕为了救她将小命给丢了吗? 是,她是京城王府出来的大丫鬟,自视要高人一等,就算嫁到官家小户里做个正房太太也是绰绰有余,她又怎么会看上这些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不过也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但经历过这场生死历变之后,她的想法改变了,渐渐开始认真审视着身边的这个男子。 没错,于浩是有着船帮子不可避免的粗俗乏味,带着世井的草莽之气,不能呤诗作对附庸风雅,也不会说甜言蜜语讨她开心,但他有颗质朴的心,以及对她的一腔真情,这可是真金白银也换不了的,渐渐的,她的心便系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点晓笙知道,锦韵也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艾莲,能找到心中所爱是好事,没什么好羞怯的。” 锦韵淡笑着开口,大胆地说出爱这个字,在大辰国的深闺宅院里是多么地惊世骇俗,传统的理念教导的是含蓄是委婉,这么多年来她也刻意遵循了。 可到了布鲁斯南,许是被这里的气氛感染,她也渐渐不再压抑自己,自由和爱情,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呢? “小姐越发口没遮拦了,您再这样说奴婢可要没脸了。” 艾莲咬了咬唇,心中纵然是欢喜的,但大抵是觉得锦韵这话太震惊了,不好顺着接口,这才故作羞恼。 锦韵也只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目光饱含深意地转向了晓笙,要是两个丫头知道她内心真实所想,恐怕还要更为震惊吧。 “小姐……” 晓笙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对艾莲与于浩的两情相悦,其实她心里很是羡慕,可注定了,她与高寂永远不可能如此,因为那个男人的心从一开始便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还是在逃避吗? 锦韵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屋檐外的天空,碧空晴好,偶有飞鸟掠过,留下一串淡淡的剪影。 “有些话总是要说出口的,给自己一个交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将来等你老了再回想起这段青春岁月,你才不会有着遗憾和后悔!” 锦韵这话仿佛是在对晓笙说,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让艾莲一时之间有些迷惑,晓笙垂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咬了咬唇,眸中浮现了一层晶莹的泪意。 “小姐,曾队长来了。” 艾莲卜一回头,便见着花园入口跃入的那抹矫健身影。 “奴婢去收拾屋子。” 晓笙低着头快步退出了凉亭,艾莲奇怪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听起来那声音嗡声嗡气的,好像带了点哭腔似的。 “由着她吧,晓笙和你不同。” 锦韵一拂衣袖,看着疾步而来的曾凡,缓缓地落坐在了凉亭的圆石凳上。 “怎么样,有消息吗?” 曾凡回了客栈立马便找到了锦韵,看他一脸的急迫中又隐含惊喜,锦韵不由挑了挑眉。 “陆主子,有消息了!” 曾凡激动地抱拳,这几日他都在外奔走,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可靠的人,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锦韵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道:“是关于铁矿的,还是关于……他的?” 他,自然指的便是沐子宣,来到罗斯国后,她便有种强烈的感应,沐子宣就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都有些消息,不过还没确实,我先来回了陆主子,再做进一步的查探。” 曾凡面上难掩激动,虽然锦韵心中一直认定沐子宣没死,但亲身经历过虎啸湾的凶险,他也没再这么笃定,那种地方能活下来便已是奇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强烈的信任,还是老天庇佑,全船人都好好地活着,这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锦韵放在膝上的手一紧,连话语也急切地几分,“他在哪里?” “这……” 曾凡挠了挠脑袋,有些吞吐道:“还未确定是不是世子爷,只是听说这镇上的伯爵府里近来住着一位贵客,是伯爵千金出海时给带回来的,而且也是黄皮肤黑头发,但这人深居简出,没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世子爷。” “你那朋友可靠吗?让他再尽力去查,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有确切的消息,我一定重重酬谢他。” 锦韵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 布鲁斯南这座港口城市是有一座伯爵府,听闻这位理查德伯爵曾是罗斯皇帝的一个亲信,三年之前才从罗斯国的首都而来,出任了布鲁斯南的地方行政长官,手握这里的军政大权。 虽然布鲁斯南是个小城市,但每个临海的城市都是重要的商业贸易口岸,皇帝派遣亲信大臣前往镇守,足以见其对对外贸易的重视,而布鲁斯南城郊还有一座庞大的铁矿,就更加说明这座城镇的重要性了。 “陆主子不说,属下也必当尽心去做。” 曾凡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现出坚定的光芒。 艾莲在一旁听着,给曾凡递上了一杯瓜汁蜜露,忍不住插口道:“曾队长,你那朋友也忒厉害,罗斯国的人说话叽哩呱啦就像鸟叫,别说听懂了,就是听上一会也觉得头疼,我们小姐博览群书会这鸟语也不奇怪,你那朋友也是会的吗?” 艾莲这一说,不仅将锦韵给捧了上去,也暗暗地奉承了曾凡一把,毕竟,认识一个会罗斯国话的朋友,那本身来说也是不简单了。 哪像他们这一群人,一来到罗斯国,听到那些鸟语便是两眼一抹黑,若不是自家小姐通晓罗斯语,用首饰兑换了这里的钱币,少不得他们就要集体睡街沿了,之后还问到这里竟然也有大辰国银票兑换点,为他们的行事省了许多的麻烦。 “我那朋友小时候便跟着家人离开了大辰,听说辗转几度才到了这里,自然是会说这里的话,我也是碰运气才找到了他。” 曾凡憨厚地笑了笑,其实这个大男孩还是很腼腆的,除了做事时一丝不苟,表情严肃以外,在生活中属于戳一下跳一下的标准型闷青蛙。 锦韵瞟了艾莲一眼摇了摇头,她这才吐舌一笑,退后一步垂首而立。 “铁矿的事,有门道吗?” 罗斯国的铁虽然要对外售卖,但每年都有一定的交易量,超过这个交易量便封矿不采,但也不乏有商贩为了谋取爆利做些走私的买卖,与官员勾结,欺上瞒下,暗地交易,只为中饱私囊。 说到公事,曾凡又板起了面孔,沉声道:“倒是搭上了一个这里的私货贩子,不过此人要价太高,属下认为不妥,待多寻几家作了比较之后再请陆主子定夺。” 锦韵点了点头,不错,幸而曾凡还不是一个只会耍刀弄剑的莽夫,知道货比三家的道理,要走私货就料到了这价钱一定会比公家卖得贵些,但只要不太离谱,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她便能点头。 这次离开王府她可是带上了自己存了几年的私房钱,王妃那里也破天荒地给了她十万两银票,正所谓钱包充足,腰板才硬,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伯爵千金 理查德伯爵的城堡坐落在布鲁斯南北郊的一座小山丘上,蓝天白云,碧草如茵,两旁是茂密的大树,一条宽敞的石板路直通城堡,红褐色的城堡在绿树掩映中显得格外壮观。 四匹头戴翎羽的白马嘚嘚而来,穿过林荫大道,径直停在了没有围墙的“伊丽莎白门”外。 “伊丽莎白门”,传说是弗里德里希五世为了庆祝伊丽莎白皇后的生日,下令在一日内完工,城墙虽然多有损毁,但城门依旧耸立,这是忠贞爱情的见证。 自至之后,很多城堡的修建都仿造了“伊丽莎白门”,代表了人们向往忠贞爱情之心。 一身蓝色丝绸蓬蓬裙的美丽少女踩着红丝绒软凳,在仆妇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她左右一看,天蓝色的眼睛泛出大海一般的色泽,红唇微翘,显然是心情极好。 她两手合掌一拍,立马便有仆人从马车后座的行李箱抬出了两个竹编的箱笼。 “这是大辰国货商特意给父亲留下的精品,我想木该会喜欢这些东西了。” 少女正是伯爵唯一的女儿,简。理查德,但她开口却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大辰话,这也源于她的母亲是大辰国人,而为了慰藉妻子思乡之苦,在伯爵城堡里一半的佣仆理查德伯爵都用的是来自大辰国的百姓。 黑头发,蓝眼睛,这已经成了简。理查德的标志,而且她也是一位非常可爱的混血儿。 一旁的仆妇抿唇而笑,这位伯爵千金可是连罗斯帝国的皇帝陛下都赞不绝口的名门小姐,如今却心仪上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大辰国男子,也许爱情就是那么奇妙,它要来了,谁也挡不了。 简。理查德抬了抬手,怀着雀跃的心情率先走在了前面,“抬上东西,跟我来!” 穿过圆形的拱门,再经过两个回廊,绕到后花园的当下,简。理查德目光陡然一亮,止住了步伐,不想轻易上前破坏了这美丽的画面。 一身白色长袍的男子正微微仰头,黑发如瀑披散在脑后,优美的下颌成四十五度的斜角,让他的鼻梁看起来更加挺俏有型,他眼眸微闭,薄唇微勾,静静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仿佛传说中的希腊神祗,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就连那周围五艳六色的花草,也在这抹纯白中默然失色,拱叶垂枝。 简。理查德看得失了神,她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他的美不是阴柔的俊美,反而充满了浓烈的阳刚气息,若是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太阳神阿波罗。 是了,太阳之子,尊贵且高傲,美丽且优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怦然心动。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男子纤长的睫毛微颤,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转身,微微颔首,客气而疏远,“理查德小姐!” “木。”简。理查德不依地撅起了红唇,满心的不悦,“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简,我是你的朋友!” 男子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是了,这名白衣的男子正是沐子宣,遇到了海难之后,他也在大海中漂泊了几天,但与崔老三不同的是,海浪带着他卷过了虎啸湾,竟然向布鲁斯南的方向飘了去。 简。理查德也是在坐船出海游玩时偶然救了他,那时,他已经昏迷不醒,全身多处骨折,在伯爵城堡里足足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 沐子宣出海,本来的目的地也是罗斯国最近的港口,这次虽然遇到了海滩,伤亡惨重,但好歹他是顺利抵达了布鲁斯南,只是其他船上的人便没有这般幸运了。 沐子宣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为了完成任务付出了那么多,事至今日,他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好在自己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伯爵府,利用这位伯爵千金对他的好感,说不定他能与铁矿那边搭上线,四郡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及发,他一定要将这批铁给运回大辰,不惜一切代价。 对于沐子宣这付爱理不理的态度,简。理查德暗自瘪了瘪嘴,但没办法,谁叫自己喜欢他呢?迁就一点也是应该,想通了这一点,她便挥了挥手,让仆从将那两个箱笼抬到面前,献宝似地对沐子宣笑道:“木,这是大辰国货商带来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简。理查德说话之间,仆从已经打开了箱笼,垂首恭敬地立在一旁。 沐子宣瞟了一眼箱笼里的东西,有彩陶做的山水花瓶,有丝绸白绢,还有茶叶,的确是大辰国的特产,不过看质地不算是好,中等而已,在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些在他眼中也只是平常罢了。 视线却在掠过另一个箱笼时陡然顿住,纤长的手指拨开压在上面的竹雕笔筒,牵起一截红线,一阵铃铛脆响在耳边滑过,好似一串流畅的音符,沐子宣微微勾起了唇。 简。理查德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待瞧清被沐子宣握在手中之物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喜欢这铃铛啊,东西倒是挺小巧的,但贵在上面的花纹精致,这声音算是马马虎虎,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喜欢!” 简。理查德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蓝色的眼睛绽放出熠熠的光辉,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凹凸有致,加上那抹胸裙的设计,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乳沟,对男人来说却是不小的诱惑,但沐子宣却是视而不见,只专注得看着手中的小铜铃。 他还记得锦韵来海城的那一年,俩人在街上闲逛买的那对龙凤铃,龙铃响起清朗纯澈,凤铃响声细腻流淌,而将龙铃与凤铃合在一起,却能凑出这世间最美妙的第三种声音,那是心之音符,如涓涓细流淌过心田,那美妙的声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锦韵嫁入王府中,他倒再没见过她身上的这只凤铃,不知道是被收藏了起来,还是被她给扔了去。 那时的锦韵恨着他的欺骗与隐瞒,显然对与他拥有一样的随身之物深恶痛绝,如今那只凤铃也不知道遗落在谁人之手? 想到锦韵,沐子宣不由轻声一叹。 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她会担心他,想念他吗? 罗明展那里呢?海船没有返航,他多半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那边也派人来寻了吧? 不管这次海难死去的人有多少,只要没有寻到他的尸首,就应该当作是个好消息吧,或许耽搁的时间还要更久,但当他带着一船的铁回到大辰,他相信什么都会雨过天晴的。 “木,你怎么了?” 看着沐子宣脸上的表情变化,似珍惜,似担忧,又似惆怅,就好似这只铜铃带给了他无尽的回忆一般,简。理查德突然有种来自心底的恐慌,那个她不愿意正视的答案刚刚浮现在脑海便被她猛地抛向了一旁,她忍不住上前几步,扯了扯沐子宣的衣袖。 沐子宣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袖,向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想起从前罢了,理查德小姐,多谢你的费心,这只铜铃我很喜欢。” 说罢,沐子宣便手握铜铃转身离去,只留下呆怔的简。理查德。 几个仆从对视一眼,都极机灵地退后了几步,沐子宣对简。理查德的冷淡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伯爵城堡里早有风传,只是下人们不敢当着主子的面乱嚼舌根而已。 “木……” 简。理查德咬紧了唇,脸上闪过一丝羞愤,她这样一心想讨他欢心,却还是等不到他多看一眼吗? 简眸中的神色变幻不定,她费心地收罗了那么两箱子大辰国的物品,他看上的却只有那个小铃铛,那个东西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对如此美丽的她都可以视而不见? 过了半晌,有一仆从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那这些东西……” “滚!” 简。理查德沉了脸冷喝一声,头也没回,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但那冷冽的声音却顺着风飘了过来,“给我备马,我要骑马!” 她现在的心情是极致郁闷,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为什么就是讨好不了沐子宣? 从前在首都时,她是皇公贵族们竞相追逐的社交名媛,可对那些纨绔子弟她一个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喜欢上了沐子宣,可这个男人为什么这般不解风情,非要对她的情意视而不见? 城堡之上半圆形的玻璃窗后站着一位雍容美丽的妇人,若是沐子宣站在这里,一眼便会认出她是大辰国人,而且她的样貌对沐子宣来说还会有些眼熟,只要花心思一想,这位伯爵夫人的身份便能立马揭晓。 后花园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伯爵夫人静静地收入眼中,不由轻叹一声,“简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强扭的瓜不甜,大辰国骄傲的皇族后裔怎么会轻易对女人低头?” 身后同样是黑发黑眸的仆妇闻言不由吃了一惊,“夫人,您说那位公子是……” “大辰国新皇登基也就是十来年的事,虽然我已经远在罗斯,但理查德总会从来往的大辰国客商口里打听到那里的消息告诉我,若是皇子们年纪应该没那么大,而大辰国硕果仅存的两位亲王,一位已经退养避世,他的子孙也不会冒险跑到这里来,另一位嘛……倒是有两个儿子,只是不知道流落在这里的是那位大公子,还是沐亲王世子?” “亲王之子?” 仆妇吓得捂紧了唇,“夫人,这位公子的身份要不要禀报给伯爵知道,万一有个什么,才不会……” “无妨!” 伯爵夫人摇了摇头,“他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来到布鲁斯南应该也是凑巧,不过他没有表明身份想来是有一定的目的,我们且看看再说。” 不管伯爵夫人与她的贴身仆妇说了些什么,此刻的简。理查德早已经换了一套大红色的骑马装,驾着她那匹黑星在林荫道上奔驰起来,黑与红的组合,就像一团浓烈的火焰,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过往行人无不驻足,待看清那是伯爵千金之后,纷纷弯腰行礼,避让一旁。 “木,木,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 骑在马上,任凭风吹起那一头卷曲的乌黑秀发,简。理查德不仅一次地问自己,他们都有大辰国的血统,他们有一样的发色,他们还会同一种语言,仅凭这些都还不能拉近他的心吗? 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黑马本在郊外奔驰,途经城门口时,简。理查德勒马微微一顿便调转了方向向城内奔去,或许城市里的热闹与喧嚣能够抚平她内心的烦燥和不安。 是的,她不安,非常地不安。 沐子宣卧病在床养伤时,是她抛弃了小姐的矜持与尊贵,寸步不离地悉心照顾着,可他不过才好一点,便与自己保持着淡漠与疏离,他可知道这有多么伤人吗? 是了,她没有着急地了解他的过往,也没有问过他是否有心爱的女孩,她以为这些都不重要,是人总会被感动,更何况他们相处了足足两个多月,铁石心肠也该化成了水吧?可他怎么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有爱人了吗? 看着他捧着铜铃那专注的模样,她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发紧,那个铜铃是谁送他的?或是他送给谁的?那里面有着什么样的她不知道的故事? 脑海中思绪一片忙乱,以致于骑马到了近前,她才突然发现旁边的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出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黑发黑眼,典型的大辰国人,听见身后响起的马蹄声,猛然转身时俏丽的脸蛋上已是一片泪痕。 “快躲开!” 简。理查德紧张地高喝了一声,急急地勒住缰绳,黑星嘶鸣一声,前蹄腾空而起,一人一马险险地直立在了街道中央。 那名女子似乎也受了惊吓,泪痕满脸顾不得擦拭,脚步僵硬地向后一顿,整个人便跌坐在了地上,一只小巧精致的铜铃从她的腰间滚落而出,发出一串叮叮脆响。 拿下 (.)晓笙怔怔地看着那滚落在地的凤铃,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前一刻与高寂的对话中。【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 那日小姐对她的敲打犹然在耳,晓笙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高寂会不会接受她的感情,自己对他的这份心意一定要说出来,也是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在将来不再留有遗憾。 她一直守在酒店门口,等着高寂归来,借故找他说事,高寂不疑有他,俩人便一同走到了酒店旁的巷子里。 她以为会很难开口,羞涩万分,可看到高寂那张英挺的面容,一时之间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一股脑给倒了出来。 现在细细回想,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不仅仅是自己对他的爱恋,还更指出了他暗恋小姐的事实…… 她是疯了吗?那些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那一瞬间,她被什么蒙闭了心眼,竟然口无遮拦地说出那样的话来? 是了,她说得痛快了,却也没有忽略到那话语中对小姐掩藏的一丝埋怨与妒嫉……原来,她也有一颗那样不堪的心吗? 枉自小姐对她真心真意,信任她,倚重她,可她是拿什么回报小姐的?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可更让她痛苦的是,高寂的冷言冷语,就像一把犀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剜着她心窝里的肉,让她痛得快要窒息。 是了,她可以喜欢他,他也可以不回应她,冷待她,他在意的只是她不应该这样说小姐,这才是他气恼的根源。 即使是再厚的脸皮,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与冷酷绝决的奚落,都应该掩面而泣落荒而逃吧? 但凡她还有一丝羞耻心,她都应该这样做。 所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便转身飞奔,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只道脚下有路,越走越远,她才能避过这令人尴尬和羞辱的时刻。 耳边响起马儿的嘶鸣,强健的双蹄在眼前扬起,那一刻,她差点吓得丢了魂,步子一个踉跄便跌坐在地,一直随身携带的凤铃从玫瑰紫的腰封中滚落,她的视线便凝住了。 那是小姐给她的,她曾亲眼见证了小姐与世子爷的爱情,这只凤铃代表的意义如何她一清二楚,当时小姐也不过是气恼了世子爷,但终是舍不得扔掉,转而给了她。 但她一直没有居为己有,只当是为小姐保存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不容任何人的插足和破坏,这一点她很清楚。 高寂喜欢小姐,那是他自己的事,与小姐无关;而她喜欢高寂,那也是她自己的事,至于他喜欢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介意呢? 她珍惜的只是那份心情而已,如今已然说出了口,即便将来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她也无怨无悔了。 想通了这一点,晓笙的心中豁然开朗。 “喂,这个东西是你的?” 好不容易安抚住黑星,简。理查德跃下了马背,带着一丝狐疑的目光缓缓走近,伸手将那只凤铃给捡了起来,这只凤铃从花色到制作工艺确实比她从大辰国货商那里找来的强,而且轻轻一摇,那铃声也特别清脆,但直觉的她不喜欢这个东西。 “是我的,请还给我!” 晓笙抹干了眼泪,拍了拍裙上的尘土,镇定地站了起来,仿若刚才的伤心与危险都没发生过一般。 晓笙在心中默了默,眼前的少女虽然有着黑色的头发,但那双眼睛却是天空一般的湛蓝,大辰话说得很好,想必应该就是小姐口中的混血儿。 晓笙的手向前伸出,简。理查德却是握紧了凤铃向后退了一步,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论模样也算是娇美,可跟自己比起来却不算出挑,她怎么会在一刹那间将这女子与木联系在一起呢? 真正是可笑! 说是让一百个男人选择,其他九十九个都会偏向于她,剩下的一个不是瞎子就是白痴。 这女子虽然样貌上过得去,但与木的气度与高贵根本搭不上边,她无法想像这俩人站在一起的组合,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女人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虽然认为不可能,但简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铃是别人送你的吗?” 晓笙诧异地看了简。理查德一眼,虽然这少女一看便知道身份高贵,可问出这样的话不是很失礼吗?她们俩是初次见面,可还算不上朋友,若是那匹马踏伤了她,因此而结仇也说不定。 这是她的私人问题,晓笙觉得没必要回答,而且看这少女紧紧握住凤铃的模样,是不打算还给她了吗? 这可不行! “小姐,请还给我!” 想到这个可能,晓笙又向前踏了一大步,伸出的指尖差点触到了简。理查德的圆润的鼻头,她不禁皱眉退了一步,撅嘴道:“你这铃多少钱,我买了!” “抱歉,这铃多少钱也不卖!” 看来是遇上了个难缠的贵族小姐,晓笙微微沉下了脸,若是艾莲在这里怕是也比她能说会道得多,但她的动作与面部表情已经表现出极度得不悦,她不相信,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这位小姐还敢强抢强买不成? 简。理查德挑了挑眉,好个倔强的女子,依她平日的性子,恐怕手中的皮鞭已经招呼上去了,只是这在大街上,那么多人围着看,她到底要顾忌几分伯爵千金的颜面,可不能给伯爵府抹黑。 “小姐,抱歉,我要离开了,那只铃请还我!” 晓笙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个分明,布罗斯南是个贸易城市,这里人种很多,不乏有人听得懂大辰话,此刻,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猜测纷纷。 简。理查德微微红了脸,她要什么东西没有,犯不着让人以为她稀罕这个小玩意,可就这样还给这个女子,她又是满心的不愿。 思及此,简。理查德眸色一暗,就在晓笙从她手中接过凤铃的当下,她假装一个踉跄,将手中的凤铃向上使劲一抛,黄色的凤铃呈抛物线一般在空中闪过,眼看便要落在黑星跟前,此刻,它已经嘶鸣着抬起前蹄,只待重重踏下,便能将那只凤铃给踩个粉碎。 “不!” 晓笙焦急而惊恐地瞪大了眼,简。理查德抄着双手站在一旁,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个矫健的身影如猎豹一般蹿了出来,在黑星的双蹄踏下之前,竟然稳稳地将之托住,犹如擎天巨柱一般不可动摇!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晓笙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捂住了唇,眸中又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晓笙对自己的表白高寂虽然不能接受,但念在平日里的相处,他说的话确实太过冷酷了些,冷静了一阵后,他心里也有些懊悔,想到晓笙哭泣奔走时的模样,他终是放不下心来,左寻右找,这才被街道这边的热闹吸引过来。 这一看,哪还得了,锦韵身边的人,哪容他人欺辱? 虽然他也不待见那只经沐子宣的手转送给锦韵的凤铃,但东西是一回事,若那匹马真地踩烂了凤铃,那打的可不是他们一众的脸吗? 这种事情绝对不容许发生! 高寂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双手一举便托起了那畜牲的双蹄。 “黑星!”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简。理查德的心里自然不好过,竟然让她的预料中将要发生的事瞬间化为了泡影,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平空娇喝一声,黑星的大眼睛眨了眨,接连打着响鼻,一双前蹄挣扎着想要落下。 耐何高寂天生神力,又岂是一般畜牲可以动摇的? 只见他一步跨出,双脚呈弓步,下盘稳稳地扎住不动分毫,双目圆瞪,大口一张,雄浑而霸气的声音缓缓地吐出,“起!” 如闷雷滚滚从天而过,又犹如一口鸣钟响彻心间,众人只觉得耳膜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见着更令人震惊的事。 那匹黑色的骏马竟然整个被高寂给掀翻了去,几个翻滚之后,竟然就这样倒地不起,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嘶鸣。 “你……你竟然敢伤了我的黑星!” 简。理查德恨恨地剜了高寂一眼,娇躯在愤怒中颤抖不已,眸色一暗,高声吼道:“阿南,阿基米,给我拿下他!” “是,小姐!” 有两道男声在空中响起,一低沉,一清亮,黑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猛然跃起,一左一右,配合无间地攻向了高寂。 两道身影瘦弱,修长,但动作却是无比迅速,显然在配合上也有所长,高寂回身应敌,只觉眼花缭乱,双手应接不暇。 晓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这本是一件小事,若是她当时伏低认个错,或许这事也就过了,既不得罪这位小姐,也不会将高寂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到底是跟着自家小姐身边久了,连带着性子也高傲了几分,不肯轻易向权势富贵低头,倒真正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丫鬟的身份,在这陌生的罗斯国,他们要拿什么跟别人斗? 若是平白地惹祸上身,那倒真是她的过错了。 虽然高寂身手不弱,但那两个男子身形如鬼魅,配合默契异常灵巧,知道不能力敌,便以巧劲制胜,缠着高寂忽上忽下让他疲于奔命,再这样子下去,恐怕高寂就要败了。 晓笙一咬牙,这个时候,她是应该跑回酒店报信的,可是她的内心又极度挣扎,她不愿意丢下高寂,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思及此,晓笙急中生智,退到了角落里,从裙布上撕下了一块,又借过一旁摆摊小贩的朱砂,以手指沾着,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将布巾折好后在人群中找了个看似大辰国的小孩,将布巾塞到了他手里,又给了他一些小钱,让他务必将这东西交到锦韵的手中。 孩子点了点头,正待离开,又被晓笙给扯了回来,她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又指了指场中正与那两人交战的高寂道:“看到那个叔叔了吗?他力气惊人,刚才那匹黑色的大马都被他给掀翻了去,若是你不能将这布巾交到我说的那人手里,我就让那个叔叔将低你扔到天上去!” 孩子果然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晓笙拍拍他的头,继续道:“放心,只要你按我说得做,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孩子点头连连,虽然想再看看场中的热闹,但是到底抵不过晓笙沉静中带着点威吓的眼神,绕着小巷跑,一溜烟地便跑没了影。 晓笙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想做坏人,但对着这孩子不恩威并施,她怕这东西到不了锦韵手中。 办妥了这件事,晓笙又偷偷地溜进了人群中,见得简。理查德正蹲在那匹黑马跟前,一个跟劲儿地跟马儿说着话,一会儿罗斯语,一会儿是大辰话,听来听去都是在安慰缓和马儿情绪,根本无暇他顾。 众人的视线都被打斗吸引了去,那只凤铃此刻便静静地躺在地上,乏人问津,晓笙极快地奔了过去,珍而重之地捡了起来,在裙摆上擦了一擦,又摇了摇,好在没有摔坏,也算对小姐有了交待,她又搁在了自己的腰封里小心地放好。 不远处响起一队有序的脚步声,有人高喝着巡卫队来了,人群立马如鸟兽散,生怕被这一场意外的打斗给波及到了。 那巡卫队队长站定,目光一扫,便瞧见了蹲在黑马旁边的简。理查德,忙不迭地跑了过去,殷勤道:“小姐,这黑星是怎么了?有什么要属下效劳,请尽管吩咐!” “他们伤了我的马,给我统统抓起来!” 简。理查德几乎要咬牙切齿了,若是黑星有个什么意外,她一定要那个男人偿命! “他们?” 巡卫队长一怔,看向场中打斗的三人,其中两人是简。理查德的贴身侍卫他认得,另一个便是要抓的人了,可他们的意思是…… “这个男人,”简。理查德目光一转,恨恨地指向了晓笙的方向,“还有那个女人!一并给我拿下!” ------题外话------ 看文的亲们,请不忘投上一小票,感谢~ 请牢记本站域名:g. 药窕嫡女167_第【167】章拿下更新完毕! 处处有心机 穿过伯爵城堡撒上香草的圆形大厅,看着壁角边上用白色石膏围了边角的八角形壁炉,壁炉边铺上了软席包面的圆垫子,听说中世纪人们习惯于席地而坐,贵族妇女也不例外,大厅里也摆了一溜凳子,坚固的凳子沿墙摆放,上面铺着蜡染布的毯子,花色华丽却不显得张扬,细碎的小花反而有一种怀旧的温馨。 锦韵有一刻的恍惚,仿若时光交错一般,让她顿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这些中古世纪的城堡建筑在现代或修缮一新,或保留残缺的原貌,但到底比不得在建造当时那份原滋原味的感觉,纤手抚上转角楼梯的白色扶手,那细腻光滑的触感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这不是在经历感叹岁月的流逝与美丽的永存,而是她真真实实地走进了历史,只是在另一个平行交错的时空,不被现代人所熟悉的架空史。 有仆妇将锦韵主仆领到了二楼的偏厅,整个二楼主要是女眷会客厅,以及仆人、骑士、扈从等居住的房间,也有一些小型的储藏室等,三楼才是伯爵夫妇与女儿,还有一部分贴身仆人居住的房间。 在这个时代,在遥远的罗斯国,布鲁斯南的伯爵城堡的二楼地面上甚至已经铺上了木板,踩在上面有微微的“嘎吱”声,却是比大理石地砖轻巧柔和得多,不再是冷冰冰的线条。 锦韵不得不感叹,这罗斯国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大辰国不知道多少年,若是各国交流的门户能够大开,互相吸收对方国家先进的经验,整个世界才能共同进步,在很多年后,也未尝不能发展到她所在的异世现代水平。 “小姐,请稍等,伯爵夫人马上到!” 有仆妇为锦韵倒上一杯红茶,碎碎的茶叶末伴着清亮的赤褐色茶汤在白釉瓷杯里轻轻摇晃,茶汤表面上浮着一片玫瑰花瓣,看起来很是雅致,她轻轻抿了一口,舌间婉转不由淡淡一笑,这是正宗的锡兰高地红茶,只不过不是上品罢了,但想来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极好的了。 当然,在现代时锦韵曾喝过更好的锡兰红茶,那名字好似叫做乌沃茶,是锡兰红茶中真正的上品,汤色橙红明亮,上品的汤面环有金黄色的光圈,犹如加冕一般,是尊贵和地位的象征,其风味具刺激性,透出如薄荷、铃兰的芳香,滋味醇厚,虽较苦涩,但回味甘甜。 “小姐,这伯爵夫人当真会放了高大哥和晓笙姐吗?” 看着那仆妇退出了偏厅,艾莲这才凑近了锦韵,压低声音问道。 好好地出个门也能得罪伯爵千金,这俩人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得背! “我不知道!” 锦韵摇了摇头,一脸沉思。 彼时,当晓笙的布条信送到之时,锦韵与曾凡正在对几个私货商人作评估与比对。 得知这个消息后,曾凡立马便带人赶往了事发地点,可却已经见不到人了,在街铺里打听了一番,将前因后果了解了一通,才知道他们俩人是被伯爵千金给抓走了,他便立马回到酒店禀报给锦韵知道。 后来-- 锦韵一时之间也有些忙乱,他们来到布鲁斯兰本就是低调行事,却没想到惹到了伯爵千金,这可当真有些棘手,但高寂与晓笙不可能不救,这两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同样重要。 镇静之后,锦韵便立马请曾凡那朋友帮忙调查,将伯爵府所有排得上号的人员资料都给她送来,她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寻找最好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于浩也被派到了港口,看着有没有南非国家运来的良驹出售,要知道简。理查德那匹黑星可是多摩人训养出来的纯种伊犁马,其名贵程度不下于一台顶级轿车,若是真的有了损坏,或是导致死亡,锦韵也想着弥补一些,以减轻伯爵千金对高寂与晓笙的憎恶。 简。理查德的性子娇纵,属于有理说不清的刁蛮小姐,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锦韵知道这路在她那里走不通。 她一个女子,也不好直接拜访理查德伯爵,正好了解到伯爵夫人也是大辰国人,她便让人递了名帖,以大辰国沐亲王府世子侧妃的身份请求拜访。 名帖递出去后,锦韵也有些不安和紧张,因为她听闻这位伯爵夫人深居简出,不常参加社交活动,显然还保持着大辰国最质仆的深闺之念。 但既然伯爵夫人已经远走他乡,自然不会因为她这个大辰国的世子侧妃身份而有所计较,被冷待或是置之不理已经是她心目中预想的答案,却没想到名帖发出去的当天便有了回音,说是伯爵夫人邀请她一同饮下午茶。 锦韵这才整理了思绪,让艾莲提着食盒,装上她早已经做好的点心在曾凡的护卫下一同前往伯爵城堡。 伯爵城堡坐落在鲁斯南城郊的一座小山丘上,远远望去,掩映在蓝天绿树这下的城堡显得格外壮观,令人向往。 能亲眼见证仿若古代历史中的城堡建筑,锦韵的心情自然是无比激动的,但她不会忘记了今天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曾凡的那位朋友虽然有些神通,但对于一直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那位传闻中的大辰国男子了解到的信息也是片面的,或许是简。理查德将他保护得太好,根本不容许他人觊觎,让他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锦韵来到这里的目的,其一是救出晓笙与高寂,其二便是要想办法见见那名男子,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沐子宣! “小姐!” 艾莲苦着一张脸,却只得在心底一声轻叹,他们这帮人,在虎啸湾那样的险境中都能奇迹般地生还,没理由踏上了陆地还反倒是遭了绊子,这想起来多冤啊! 走廊上已经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锦韵瞥了艾莲一眼,压低了声音,极快地说道:“好了,别在心里抱怨了,我会尽力而为的,他们俩个,我谁都不能舍!” 艾莲暗自吐了吐舌,小姐竟然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怪怪,这真是神了。 “伯爵夫人到!” 木质的白漆门上,金色的雕花弧形把手微微转动,门开了,有仆妇在门前高声唱喝,锦韵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含着一脸浅笑看向来人。 当先一位妇人穿着一身明艳的满地锦绣的黄色衣裙,用黑色的丝线绣了边,裙裾上坠着几朵饱满的海棠花,花色艳丽如抹上了胭脂,在一片黄晕中脱颖而出,只见她朱颜丽色云髻高耸,一支龙凤衔珠的金玉步摇在乌发间璀璨耀眼,除了华贵以外,整个人还多了一丝让人无法逼视的威严感。 那种感觉……很像王妃带给她的感觉,那是一种天生的尊贵与骄傲,这绝对不是后天养成的,想来这位伯爵夫人从前定然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身份。 “伯爵夫人,冒昧来访,请您别介意!” 锦韵垂首,微微行了个屈膝礼,伯爵夫人,大辰国虽然略逊于亲王妃,但到底相当于一个郡王妃,她行个礼也是应当。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穿着时尚的结合了中欧文化的美妇,却不想这位伯爵夫人虽然嫁到了国外,却仍然保留着大辰国的传统,这一身明艳的黄色衣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高贵与优雅。 伯爵夫人驻足,打量了锦韵半晌,这才会心一笑,道:“你叫锦韵是吗?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锦韵微微一怔,这位伯爵夫人的表现怎么这般热情?似乎还有些亲昵的意味,让她不得不猜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好孩子,没想到我离开大辰国这么多年,连子宣都成亲了,还是个这么标志的姑娘,我看着都喜欢!” 伯爵夫人轻轻拍着锦韵的手,如同一位亲切而和蔼的长辈,拉着她一同坐在了铺着丝绸锦锻的软垫沙发上,眸中似乎泛过一丝回忆,精致的五官多了一丝柔和的色调。 她微微侧身,随手拿起身后仆妇捧着的白色托盘里放着的一只翡翠绿镯,不由分说地便套进了锦韵的手腕上。 “这……使不得。” 锦韵很是诧异,她可是来讨好伯爵夫人的,甚至还在带来的点心上花了心思,怎么这一开场就受到了如此款待,这不禁让她有些狐疑。 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保持着这种想法,锦韵无论如何也对伯爵夫人的这种没来由的热情欢喜不起来,只细细咀嚼她话中的意思。 认识沐子宣?那是沐亲王府的亲戚?还是世交?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嫁去了罗斯国,还当上了伯爵夫人? “这没什么,我是你的长辈,第一次见面当送礼的。” 伯爵夫人淡淡一笑,垂眸间闪过一道精光,“更何况长辈赐,不可辞,你可别再与我计较了!” 目光落在手腕上冰凉通透的翡翠玉镯之上,上好的质地,绝非凡品,这伯爵夫人第一次出手就不简单啊! 锦韵微微敛了眉,却仍能看出眉间的一丝轻皱,似挣扎,似犹豫,最终还是抬头,有些不解地问道:“伯爵夫人与沐亲王府是否有什么渊源?他日长辈问起,锦韵才有话说,总不能平白收了您的礼,连您是谁都不清楚,那我回到京城可不惹人笑?” “我吗?” 伯爵夫人莞尔一笑,“不过北郡小妇人青鸾而已。” 锦韵一震,立马便站起了身,敛衽含肩,郑重地向伯爵夫人弯腰,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口中似惊喜,又带着点不确定地问道:“您是……青鸾姑姑?” 沐青鸾,北郡的传奇郡主,听说她年纪轻轻便游历天下,写出了许多新奇古怪的游记,给那些常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带来了希冀与梦想,大家都很羡慕,但却没有谁敢如沐青鸾这般勇敢。 贵族豪门的女子,一心所求的不过是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而这样的人家,求的也是循规蹈矩礼仪教养兼备的女子。 如沐青鸾这般游走四方,豪情爽朗的女子,又有哪个世家大族豪门贵胄敢真的将她给娶进门? 这段历史也只是在坊间流传过,听说沐青鸾已经失踪了二十年,没想到竟然会嫁到罗斯国来,并成了伯爵夫人。 轮辈份,这沐青鸾的确是沐子宣隔了一层亲戚关系的堂姑姑。 “起来吧,都多少年没有晚辈向我行过这种大礼了。” 沐青鸾感叹一般地扶起了锦韵,离得近了,更衬得眼前的少女肤色细腻,宛若凝脂一般,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罗斯国的姑娘可比不上。 不过,沐亲王府刚有人出现在罗斯国,这世子侧妃跟着也到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沐青鸾不得不作此猜测,难道那个神秘俊美的男子不是长子沐子荣,而是世子沐子宣吗? 那锦韵这一拜访,莫不是千里寻夫? 想到这一点,沐青鸾不由微微皱了眉头,自己的女儿可是心仪着沐子宣,这姑娘不容易动情,她这做母亲的怎么能让女儿失望呢? 思及此,沐青鸾不由微微一笑,拉着锦韵,转移了话题,“瞧你这孩子,那么远来到罗斯国,可是有重要的事吗?” 锦韵羞涩地一笑,垂了眉,浓而密的睫毛轻颤,脸上浮上了一丝红晕,“世子素来喜欢游历,只因当年身体病弱而无法完成,锦韵答应了世子,替他走走想去的地方,给他讲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再带回些新奇的物件给他赏玩……”话到这里,锦韵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沐青鸾,吐了吐舌,“这些都是小事,说出来青鸾姑姑可不要笑我!”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有什么可笑的,难为的是你有这份心!” 沐青鸾拍了拍锦韵的肩膀,关切道:“可有什么需要姑姑给你准备的?你初来乍到恐诸事不便,若有伯爵府的人帮忙打点可要方便得多,走的时候顺便让你姑父预备一条稳妥的海船,再派些侍卫护航,定要将你平安地送到大辰的港口!” “那就有劳姑姑了。” 锦韵感激地看着沐青鸾,唇角却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她来的目的还未说呢,就指着她赶紧走了,这其中定有古怪! 真真假假 锦韵并不想这么快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为了见到伯爵夫人,她别无他法,若是一个来自大辰国的普通女子,试问伯爵夫人怎么可能随意接见? 但是让锦韵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身份竟然勾出了伯爵夫人不堪回首的过往,皇室宗亲都知道,沐青鸾是与北郡王断绝了父女关系,这才隐姓埋名消失不见,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各种猜测纷云,但始终都没有一个最后的定论。 而沐青鸾对自己超乎想像的热情友好,让锦韵不得不心生警惕,猜测她是不是别有所图? 没错,他们是带着亲戚关系,但却隔着一层,而且京城与北郡隔着老远,如今四郡的局势又如此微妙,她不相信沐青鸾真的无所觉,而只是坐一个井底之蛙仰头看天? 这位青鸾郡主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消停的主,东跑西蹿的,如今虽然看似安心落户布鲁斯南,但安知她没有打别的主意? 若是四郡战事一起,沐青鸾会不会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将铁给输送到北郡,支援她父兄应战? 锦韵没办法想得不多,来到这个世界后,先后经历了陆府与沐亲王府的复杂人事变迁,她心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要得到就必须要有付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思及此,锦韵眼波婉转,浅浅一笑,“姑姑,这次来得匆忙,也未备上什么可心的礼物,锦韵亲自下厨做了些点心,全当给姑姑尝尝鲜。” “喔?” 沐青鸾挑了挑眉,她走遍大江南北,足迹遍布海外,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没尝过的? 俩人说话之间,艾莲已经手脚利落地将食盒打了开来,捧出盛放在莲花白釉瓷盘里看起来有些黑漆漆的糕点,糕点不多,只有六块,被切成了一寸见方,整整齐齐地码在瓷盘里。 “这是……” 沐青鸾看着这黑漆漆的糕点,外观并不十分讨喜,但可可的味道飘散在空中,嗅进鼻端,顿时让人有了一尝其味的想法。 她本就是个喜欢新奇事物的主儿,不然当年也不会不安分做一个深闺小姐,转而四处奔波了。 新奇的人和事物,总是会吸引她的目光,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人的真性情也不会随之改变。 “这糕点的名字叫做提拉米苏,姑姑您试试看!” 锦韵递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刀叉,挑了一块放在试用的小瓷碟上,递给了沐青鸾。 旁边的仆妇连忙上前一步接过,分出一小块在另一瓷碟里,自己先尝了一小块,待了片刻确定无事,这才恭敬地递给了沐青鸾,“夫人请用!” “这婆子,锦韵是自己人,哪用那么小心?” 沐青鸾状似埋怨地嗔了那仆妇一眼,到底还是没有阻止她这忠心护主的动作。 “应该的,虽然是自己人,可锦韵也不敢托大坏了规矩。” 锦韵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虽然她的名帖里印上了能够代表她身份的世子侧妃印信,但对她这个突然跑出来的沐亲王府世子妃,沐青鸾怎么就会这般深信不疑呢? 古代人的智慧是不容小觑的,真傻的没几个,聪明的却是不少。 锦韵也在纳闷,若不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上某些联系和猜测让沐青鸾有了这样的认知,便是沐青鸾自己也在做戏,一半真一半假,端看俩人相处时的说辞与表现罢了。 显然这一接触,沐青鸾已经信了她九分。 沐青鸾笑了笑,优雅地叉了一块放入口中,舌尖一抿,微微咀嚼起来。 只觉得一丝清凉蹿入喉间,除了香甜的可可味,还带着点奶油鸡蛋的香味,甚至还有些酒味,这么多美妙的滋味融合在一起,真正是她吃过最美味最可口的糕点,她不由惊奇地看向锦韵,“你姑父也爱吃甜的点心,可否将这糕点的做法告诉姑姑?” “这有什么,取了纸笔来,我这就给姑姑写下。” 提拉米苏的做法是先用三只蛋黄加三两白糖打至到鲜奶油状,再溶解八两芝士加入蛋黄浆中搅拌,将剩余的蛋白分几次倒入搅拌,在加入一茶匙伏特加酒搅拌,再用小扫将四两黑咖啡快速地扫在打底的手指饼中,雪藏两个时辰后撒晒可可粉即成。 仆妇极快地准备了纸笔在一旁的桌案上,锦韵提笔就写,这里的人惯用的是老式墨水笔,不是毛笔,但对锦韵来说却好写得多。 末了,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小心翼翼地递给沐青鸾,笑道:“姑姑,除了提拉米苏之外,锦韵还写了几种甜点的做法,像酒香水果,意式芝士饼、西西里三色雪糕,姑姑都可命人试着做做看,口味倒是新奇,这世面上应该还没有得卖。” 好在罗斯国有可可粉、黑咖啡、伏特加和芝士,锦韵在酒店里闲得无聊,便利用空闲时间做些点心解解闷,也是试验了几次才能弄出可口的提拉米苏。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另一个商机,若是将锡兰红茶,以及制作这些欧式点心的材料进回大辰国,那“浮云阁”的生意又将开辟出另一片新天地,这些东西不是铁和粮食,倒没有被限制买卖,完全可以走正规渠道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只要找到长久合作的供应商,便没有任何问题。 没想到来到罗斯国竟然让她发现了新的商机,这算不算是个意外之喜? 沐青鸾接过,看着白纸上落下娟秀清丽的字体,不由地又抬头看了一眼锦韵,这墨水笔她都是适应了好久才掌握了写作的方法,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便能运用如常,不得不使人高手几分。 或许,这个小姑娘敢带着不多的随从只身匹马地来到罗斯国,就这份胆量便是一般的宅门闺秀望尘莫及的。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胸襟与气度,恐怕她也能少操几份心。 想到这里,沐青鸾不由感叹地摇了摇头。 锦韵纳闷,还以为自己写的有哪里不对,不禁问道:“姑姑,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这东西很好。” 沐青鸾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的确是好的,姑姑承你这份情了,只是想到我家那个不懂事的丫头,若是她有几分你的可心,我睡着都该笑醒了。” 依锦韵的反应和表现,她应该不知道伯爵城堡里住着沐子宣,但沐青鸾却也不得不小心行事,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可是将这张老脸都给搭上了,若是最后不成事,那她真是枉做了小人。 “姑姑说笑了,女儿可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即使理杳德小姐比别人稍活泼一些,但相信到了最后她一定会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锦韵自然只捡好的说,不管对她对简。理查德有什么看法,那自然都是埋在心里的,母亲虽然会抱怨自己的女儿哪里哪里不如别人的好,但到底喜欢听见别人的夸奖和赞扬,沐青鸾也不例外。 几句话下来,锦韵便说得她心花怒放了。 锦韵抿唇一笑,暗暗默了默,如今看沐青鸾对她的态度,要救出高寂与晓笙应该不是难事,剩下的便是查明伯爵城堡里住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沐子宣。 果然,锦韵开口,沐青鸾爽快地答应了,说她也了解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不过是女儿使性子闹脾气,哪能真把人怎么样? 沐青鸾这样一说,锦韵也放下心来,遂告知自己已经找人在港口物色,看有没有多摩人售卖的纯种伊犁马,若是有的话一定买来赔罪,沐青鸾当场便夸锦韵懂事,慧质兰心,还直言都是自己人,勿需这样客气,两姑侄一时间相谈甚欢,眼看天色便暗了下来。 “姑姑,今儿个打扰良久,锦韵就不多留了。” 锦韵看了看窗外,暮色沉沉,湛蓝的天空布上了一层阴霾,这天恐怕就要下雨了。 “那好,我也不多留你,你身边那两个人此刻就在城堡里,我立马让把人给领了来。” 沐青鸾回头跟身后的仆妇说了什么,她便立刻退了出去按吩咐领人去了。 俩人又说说笑笑了一会,直到那仆妇返回,在沐青鸾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微变,却又转头对锦韵笑着说:“恐是有些变故,不过不打紧,我亲自去看看,你先在这里坐会。” “不妨事,姑姑自去忙,横竖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多等一会也无妨。” 锦韵笑着起身,沐青鸾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些话,这才转身离去,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原本明媚的面容立刻便沉了下去,眼神冰冷地直视前方。 这个当口怎么会出了这般意外?若是处理不好她倒当真不好与锦韵交待。 若是因此而延迟了锦韵的归期,让她继续滞留在布鲁斯南,恐生变数,这才是沐青鸾担心的问题。 房门轻轻关上,锦韵也收了笑容重新落坐,艾莲却不由呼了口气,低声道:“小姐,还以为伯爵夫人多难缠,原来竟然是这般容易。” 艾莲也想像不到这位伯爵夫人娘家竟然是北郡王府,那怎么说也与沐亲王府沾亲带故的,这趟总算没白跑,高寂与晓笙的问题定能迎刃而解。 锦韵却在沉思,听艾莲这一说,猛然抬起了头来,“你找藉口去见见曾凡,看看有没有机会查探出城堡里住的那个大辰国男子是谁?若实在没有办法,制造点意外,只要把堡内大多数人给引出来就能分辨。” “这……” 艾莲一怔,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家小姐与伯爵夫人交好的,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请求吗?就像对高寂晓笙的问题一般,伯爵夫人不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吗?若是私下里再干些什么,被伯爵夫人发现了,这不是明摆着打主人家的脸吗? “别问那么多,照我说得做,我这位青鸾姑姑可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的。” 锦韵沉下了脸色,却是在思考另一件事,沐青鸾匆忙离去,可不要是高寂与晓笙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她担心的。 眼见锦韵眸中现出凝重之色,艾莲也敛了笑,心知这不是说笑,赶忙寻了个借口退出偏厅,寻曾凡去了。 伯爵城堡的地窖里,这历来是储藏食物和酒的地方,简。理查德让人把高寂与晓笙抓回来后,便命人清空了地窖里的小房子,将俩人扔了出去,自个儿则去照顾黑星了。 如今三天过去了,不闻不问,倒好似忘记了有这两个人似的,偏偏阿基米看不过眼,在暗地里想要整治高寂,虽然被带了手脚链,但高寂自然不是个服软的,那带刺的皮鞭抽打在身上,竟然哼都不哼,晓笙看不下去,情急之下一头撞向了阿基米,被他随手一挥撞在了墙上,眼前已是昏迷不醒。 伯爵夫人派那仆妇去打探时,这事情刚刚发生,阿基米知道闯了祸,转身锁了门便走,高寂在地窖中咆哮,就差掀翻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阿基米也太不懂事了。” 伯爵夫人半眯着眼,口气听着有些不好,有仆妇在前点着灯,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步下了地窖的楼梯。 阿基米与阿南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这还是理查德伯爵从小便给女儿培养的护卫,只是阿基米维护主子的心也太强烈了些,不得不让人有了更深一步的猜想。 那仆妇小声说道:“阿基米平时也是护着小姐的,怕也只是想为小姐出口恶气!” “罢了罢了,大夫请来了吗?立马给那姑娘看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与锦韵交待。” 伯爵夫人抚额,这些人闯祸的本事倒不小,却要她来收尾,真正是令人头痛。 “夫人,我看那位世子侧妃也没什么脾性,对你端得是敬重,你又何必对她那么好?事事亲力亲为?” 那仆妇很是不解,世子侧妃的身份能有多尊贵,怎么及得上正牌的伯爵夫人,按她的道理说,这份脸面伯爵夫人可给可不给,给了,是抬举了她,不给,也是理所当然。 伯爵夫人顿了顿,轻叹一声,“现在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自有打算。” 虽然伯爵夫人亲自探望,但高寂哪里肯买帐,气愤地用拳头将墙壁打了好几个窟窿,直到那个仆妇高声喝出世子侧妃来接他们了,高寂这才安静下来,任那些人将他的手脚链解开,又将晓笙给抬了出来让大夫好生整治。 伯爵夫人这边忙得焦头烂额,转头一看,却见着窗外暮色中陡然蹿起一丛赤红色的红焰,人声鼎沸,呼救连连,整个伯爵城堡顿时炸开了锅。 重逢的喜悦 屋外是繁杂的脚步声,这个不常被人光顾的后花园里此刻挤满了人,呼叫的,救援的,乱成了一锅粥。 沐子宣在屋里沉静了片刻,终于还是推门而出,远远望去,花园的角落里冒起了一股浓烟,火势跟着便蹿了上来,他不由皱了眉。 简。理查德为了让他能够静心养伤,专门在城堡后花园的深处为他僻了一间小木屋,平时不会有人来打扰,除了那个照顾着他起居的哑巴仆人。 花园里人头攒动,扑火的,浇水的忙成了一团。 意外的,沐子宣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他虽然混在那些人中间,也穿着伯爵城堡的仆佣制服,但是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曾凡! 那是母亲身边的侍卫队长曾凡! 他怎么会来到布鲁斯南,是寻他而来? 想到这里,沐子宣随身摘过头顶上探来的一片树叶,夹在指间,微一用力,这树叶便如利箭一般飞出,在曾凡耳边呼啸而过,顺带刮下了他的一缕黑发。 谁? 曾凡神色一凛,双眼警惕地四处一扫,待瞧见不远处那抹白色身影时,浑身俱震,眼中露出狂喜,向后退去,避过了众人之后,竟然脚不点地向沐子宣飞奔而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沐子宣身形一闪,便飘向了自己的小木屋,曾凡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紧跟而去。 “世子爷!” 木门卜一关上,曾凡便双膝点地,重重跪下磕了个头,“属下总算是找到您了!” “起来!” 沐子宣托起曾凡,问道:“可是母妃让你来寻的我,如今王府形势如何,世子侧妃还好吗?” “王府没什么变故,确实是王妃派属下来寻找世子,陆主子也一并来了,如今正在这伯爵城堡中!” 曾凡抬头眼眶微红,长久的艰辛历险如今总算是有了成果,他心中激动啊! “什么,锦韵也来了?” 沐子宣的手蓦然一紧,眸中闪过一丝晶亮的异彩,他想过无数的可能,可没有一种会比他听到眼前的消息来得震惊和激动。 锦韵是来寻他的吗?不远万里,飘洋过海? 那是不是可以说,她对他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自成亲后,他们已经分别了近四个月,天知道他心里的思念早已经泛滥成灾,只是这是在异国他乡,他苦苦压抑罢了,如今得知她就在眼前,他恨不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在哪里?带我去!” 沐子宣迫不及待地走向门边,却不想木门却从外开启,看清来人,他步伐不由一顿。 “木,你这是……” 得知后花园失火,简。理查德心急火燎地从马棚赶了过来,就怕沐子宣出个什么意外,却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在他的脸上看到不曾有过的笑容,那么耀眼,那么夺目,让她怔在了当场,短暂的失神之后,她才看清了房中的另一个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着一身城堡仆佣的制服,但很明显的,她根本不认识他。 这间木屋虽然宽敞,但却是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只要从正门而入,便是一目了然,刚刚俩人说得激动,完全忽略了有人靠近的脚步,这下曾凡想从窗户往外蹿也晚了,只得僵在原地。 沐子宣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理查德小姐,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和款待,如今我家里的人寻了过来,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他的人和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飞到锦韵身边,所以说出的话语微微带了点急切和不耐。 简。理查德听在耳中,只觉异常刺耳,她索性也退后了几步,挡住木门,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显出一丝委屈,“你怎么能说走就走?这么多日以来我对你的情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这样走了,将我置于何地?” 罗斯国的民风开放,女子自然不似大辰国这般保守,向异性示爱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觉得羞耻与不堪。 曾凡微微垂下了头,眸中的神色似感叹似惋惜,王府里便已经有了个守活寡的世子妃,心知世子爷可是只钟情于陆主子,其他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是一文不名,这位伯爵千金还要赶着上,不是自找霉头吗? “理查德小姐,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很遗憾,我家中已有妻室,你的情意我无法接受。” 沐子宣微微敛了眉,眸光淡漠,倒是看不出欢喜或是不悦。 “这……我不介意!” 简。理查德咬了咬唇,一刹那间便羞红了脸,她早就知道大辰国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她遇到他的时候就暗想过,或许他家中已有妻室,可是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她只要陪在他身边即可,依她的身份和手段早晚能抓住他的心,只要给她一个机会。 “可是我介意!” 沐子宣冷笑一声,“我爱我的妻子,这一生除了她,我再不会爱上其他的女人!抱歉,失陪!” 沐子宣说完便果断地绕过了呆怔在当场的简。理查德,与曾凡一同向城堡内走去。 曾凡摇了摇头,可怜的伯爵千金,他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局,可有些女人就是看不透,别看世子爷有张人畜无害的脸孔,可除了对他亲近的人,其他人休想分得一丝颜色。 阿基米一直站在木屋外,与离去的沐子宣擦肩而过,刚才屋内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碧玉一般的深眸中泛过一丝阴郁。 简。理查德是他们所有人捧在掌心中的明珠,怎么能容那个男人践踏?这个仇他早晚要报! “小姐,你别伤心了,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爱!” 阿基米踏进了木屋中,一手递上了白色的丝帕。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简。理查德一手拍掉阿基米递来的丝帕,眸光带着一丝阴霾地扫过,“我就不信,没有我的同意,他今天能走得出伯爵城堡!” 说完,转身便走,追着沐子宣的脚步而去。 阿基米缓缓蹲下,拾起那落了尘的丝帕紧握在掌心中,他不怨简。理查德,只恨那个男人,若不是他的到来,根本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那个男人,该死! “世子爷,这伯爵夫人竟是北郡郡主沐青鸾。” 曾凡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这是艾莲告诉他的,他差点就忘记了说。 “喔?” 沐子宣步伐微顿便继续向前走去,怪不得简。理查德虽然有一双蓝眼睛,却带着一头乌发,原来是混血儿,更令人惊诧的是伯爵夫人竟然是他的堂姑姑,这世事可真是奇妙! 俩人一路行来,虽然引得城保中人的侧目,但不管见没见过沐子宣的人,都听闻伯爵千金有一贵客住在城堡中,所以一路行来,倒未遇到有一人阻拦。 而这时,看到灾火燃起的锦韵已经带着艾莲慢慢地踱步到了一楼的圆形大厅。 曾凡这个人平时是有些木讷,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机灵的,火灾一起,城堡大厅里几乎都没有了人,她们从二楼一路步下,竟然没见着半个人影。 也不知道曾凡找到那个大辰国男子没有,究竟是不是沐子宣? 锦韵有几分心焦,素手扶在白色扶梯上,目光焦灼地盯着大厅的入口,也不知道伯爵夫人那边如何了,高寂和晓笙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伯爵城堡太大,她也不敢随便乱闯,只盼曾凡能比伯爵夫人早一刻回返,她才能够细细地计划下一步。 锦韵正在凝眉沉思,却不觉耳边响起一声艾莲的惊呼,“世子爷!” 她微微一怔,猛然抬眼,那个举步踏进大厅的男子,一袭白袍,墨发飞扬,那熟悉的眉眼,那微微勾起的薄唇,那向她大步而来张开双臂的男子,不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吗? “丫头!” 当熟悉的杜衡清香扑入鼻端时,她已经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低沉性感的嗓音在耳边徘徊,如在梦中。 无数个夜里,她曾经做过这样的美梦,可是,梦醒,总是一室的冰凉,遍寻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虽然她心里一直坚信着他尚在人间,可见识过虎啸湾的凶险,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其实已有动摇和不安。 若是这个世界上,那个最疼爱她最纵容她的男子不在了,那么,她一定会疯狂! 上帝啊,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吗?将他完完整整毫发无伤地送回了她的面前! 泪水在刹那间涌上了眼眶,她紧紧地回抱住了沐子宣,温热而强健的身体,熟悉的味道,真的是他! 俩人紧紧地相拥,仿佛在他们的世界再也看不到别人,只有彼此! 半晌后,沐子宣才扶住锦韵的肩膀,退开一步,细细打量着记忆中熟悉的容颜,纤长的手指流连其上,万般宠溺与不舍。 “你瘦了些,不过变得更美了!” 锦韵的个子比沐子宣记忆中高了一些,下巴尖尖,皮肤柔嫩,衬得那双大眼睛更深邃,闪动着逼人的灵光! 他的丫头在不知不觉中又长大了一分,他在欣慰,亦在感叹! 若是可能,他真想时刻陪在她身边,若四郡的事彻底解决了,他也该有个长长的假期了。 “你不也没长几两肉?” 锦韵白了沐子宣一眼,话语虽然很冲,但唇角却泛着笑意。 “不说这个,你们是怎么到的布鲁斯南?” 沐子宣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脸色大变,“虎啸湾?” “既然你都是从那里过来的,我怎么不行?” 锦韵两手一摊,话音里却难掩一丝骄傲和得意,难得比自己的夫君强,总能让她显摆一番了吧? “天啊,你可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沐子宣双手一紧便钳住了锦韵的肩膀,眸中尽是担忧和后怕,虚啸湾是什么地方?礁石遍布,暗流无数,若是一个不慎便只能葬身汪洋,她怎么敢? “你放心,我有准备的!” 沐子宣的关心让锦韵感觉到心里很暖,她一手覆上他的手背,摇头道:“我们的海船都经过了改良设计,不仅加固了船底,还使用了操控性更强的三角帆,如此才能避过重重险阻,来到这里!更何况还有个现成的向导崔老三,你还记得吗?他当初和你一同出的海!” 冲出虎啸湾后,他们便将海船停泊在一处隐蔽之地,乘着小船潜进了港口,混在那些商贩中入了城。 “崔老三?他竟然没死?我们那艘海船活下的人有多少?” 崔老三在沐子宣脑海中还是有印象的,不仅是因为他那副特别的长相,这人眼光极准,倒是导航的一把好手。 “没了,除了你和崔老三,无一人生还。” 锦韵摇了摇头,眸色黯然,真正经历过海中的狂风巨浪,才知道活着出来有多么不容易,对于那些不幸藏身大海的人,她怀着十二分的崇敬。 沐子宣沉沉地闭了眼,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就连他也是伤痕累累地被救了起来,更别说其他人了。 俩人在大厅中低诉着分别后的际遇,艾莲在一旁却早已经哭红了眼,这样的重逢,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曾凡默默踱步到一旁,这一刻他有的也只是欣慰与感动,不过少了那个大块头在身边,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要知道,经过这一次的海难,他与高寂相互配合,几经生死,早已经结成了生死与共的兄弟,虽然知道高寂这人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到,但不见着他的面,总有那么几分担心,他遂靠近了艾莲,小声地问道,总之那俩位还陷在重逢的喜悦中,没有心思搭理他们这一茬。 艾莲吸了吸鼻子,瞥了曾凡一眼,似乎在怨他这么个令人感动的时刻他居然有心情问出这样没营养的问题,还是小姐说得对,大部分的男人果真都是缺乏浪漫细胞的。 但事关高寂与晓笙,她也不敢马虎,这才小声道:“估计出了点意外,伯爵夫人带人处理去了,不然我也找不到机会给你捎信,如今世子爷与小姐重逢,再把他们俩人给救出来,这一趟出行才算是圆满。” “这我当然知道。” 曾凡点了点头,“要不我趁乱再去打探一番,我总觉得呆在这城堡里不踏实,浑身不自在。” “嗯,先禀报世子爷一声吧!” 艾莲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若是小姐不点醒她,她倒真认为伯爵夫人是个热心肠的,如今细细一想,才觉得这好确实来得太不真实了。 看着那相拥绵长的俩人,曾凡正犹豫着怎么上前通禀一声,就在这时,大厅的门口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众人纷纷望去。 伯爵夫人当先跨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脸铁青的简。理查德。 各有算计 沐青鸾自然是知道沐子宣被女儿安置在后花园深处的小木屋里,突然起了火灾,她心中既有担忧,又暗自生疑,忙交待了一番,留下几个仆妇照顾着晓笙,便急急地赶往事发地。 火灾的原因不明,但众人奋力扑救,大抵是止住了火势,她又看着脸色不佳的女儿从花园深处急走而来,拦着上前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沐青鸾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锦韵与沐子宣不碰面,却没想到刚进大厅便见到的那一幕,心知一切都晚了,转头看着女儿铁青的脸色,她不由在心中低叹一声,费尽心机原来竟然是白忙活了一场。 简。理查德一步一步走近,眼中有着深沉的伤痛,她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却不知道都已经有人找到了家里来,看着他们两手交握在一起,她只觉异常刺眼,禁不住厉声质问道:“木,她是谁?” 只要一想到沐子宣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和另一个女人暗通款曲,她便觉得怒火中烧。 简。理查德的愤怒在意料之中,有些女人就爱自以为是,别人的相公怎么好似就成了她的私有物一般? 真正是可笑! 锦韵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沐青鸾,见着她眼底担忧的神色,对于她与沐子宣的相认却全然没有一丝诧异,想来是早就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和演变,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了冷笑,好个精心为女儿打算的好母亲! 沐子宣拉住了锦韵的手往自己身后一带,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她便是我的妻子,理查德小姐!” “妻子?” 沐青鸾微微勾了勾唇角,优雅地向前走了几步,笑道:“子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能够称做你妻子的应该只世子妃一人而已。” “青鸾姑姑,闻名不如见名,侄儿在这有礼了。” 沐子宣客气而疏离地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认了亲,历来皇室宗亲便是关系淡泊,各自为利益而争,倒真没见着有几家人真心交好的。 更何况四郡纷争不是一两日了,沐青鸾这个昔日北郡郡主的名头便更显得可疑,轻易亲近不得啊。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简。理查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再看了看沐子宣,姑姑?侄儿?这是什么关系?难道她一心爱慕的男子竟然是她的堂哥? “子宣是母亲隔了房的堂侄,和你已不算是至亲。” 沐青鸾这一解释,简。理查德稍觉得好受些,她可不想背负起乱伦的罪名。 要说有关系,他们俩人也是隔了三代以外的亲戚,这份血缘关系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可你们……怎么?” 简。理查德不明白的是怎么她救回来的男子突然就和母亲有了亲戚关系?还有这个女人,根本完全不能称之为女人,虽然长得细眉细眼勉强能看,但看那青柠檬小疙瘩的,还是个没长齐的奶娃吧,她不由嗤之以鼻。 看着锦韵,简。理查德下颌微抬,显出一脸傲色,“既然不是妻子,那就是妾吧?” 在大辰国,妾室恐怕是最不值价的,她曾听说在有钱人家,贱妾通买卖,虽是半个主子,但那身份也不过比奴婢高上那么一点,一个妾又什么好得意的,若是以她的地位,绝对不止是这样。 “她不是妾!” 沐子宣冷冷地扫了一眼简。理查德,看得她后背发麻,脚步不由地倒退一步,才听得他轻柔开口,只是那缱绻深情的目光不是对着她,而是向着另一个女子,“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锦韵绷着脸,却感觉到小手被人轻轻一捏,免不得要回应他一个笑容,这么肉麻的话也能当着人前说,看来沐子宣的功力又上一层。 “你……” 简。理查德咬了咬唇,满脸地羞愤,双手垂在手侧,握得咔咔作响。 “姑姑,叨扰了府上那么久,如今拙荆已寻来,我们这就告辞了。” 沐子宣没有理会简。理查德,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沐青鸾,淡淡地开口。 简。理查德的小姐脾气他已经深有体会,念着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已对她多有容忍,但若是她对着锦韵也是一付咄咄逼人之势,那就恕不奉陪了。 “我们姑侄也算是初次相逢,这又是在异国他乡,也算是一种缘份,不若多住些时候再走,好歹也见见你姑父,天色已晚,想来这会他也该回了。” 沐青鸾这样说着,目光又转向了锦韵,恢复了午时的那份亲切友好,“再说锦韵的婢女不小心撞了头,如今正歇在客间里不好移动,不若再住些日子等她好了些再作打算?” “晓笙受伤了?” 锦韵神色一凛,面色沉沉。 “说到底都是我没约束好下人,姑姑向你陪个不是。” 沐青鸾走近一步,拉起了锦韵的小手,歉疚道:“你就别与姑姑计较了,好在你那婢女伤势不重,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那高寂呢?” 锦韵眉毛一挑,晓笙的事暂且放一放,敢平白无故地伤了她的人,她可没答应就这样一笔轻轻带过。 “你那侍卫倒是无碍,在一旁照看着,我待会便让仆人领你去看看。” 沐青鸾看似将各事都安排得妥帖周到,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也认了亲,锦韵倒真不好当面拒绝了她。 目光微微转向沐子宣,他倒给了她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锦韵暗道这男人倒会躲难,有棘手的就都扔给她,微微垂了眉,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 再次抬眼时,锦韵已是淡笑着点头答应,“姑姑盛情也不好相拒,如此我们便厚着脸皮再叨扰几天了。” 简。理查德并不明白沐青鸾的用意,只是用一双阴郁的眼睛在俩人身上来回扫过,沐子查自然是可以留下,可这个女人,她不明白母亲为会对这女人百般讨好,她看不下去! 简。理查德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沐青鸾在袖中抓住了手用力一握,面上却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让仆人收拾几间屋子。” “有劳姑姑。” 沐子宣与锦韵对视一眼,俩人都笑着点了点头。 锦韵与沐子宣被仆人带着去看望晓笙与高寂,简。理查德与沐青鸾踱步到了一旁的偏厅。 眼见门一关下,简。理查德一手便挥掉了多宝格上的两尊上好的瓷器花瓶,落地开花,一阵脆响,她气愤道:“母亲,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让那个女人也留下?” 沐青鸾淡淡地扫了一眼落地的碎片,那两尊上好的瓷器花瓶可是价值不菲,她虽然不在意,但伯爵见着可是一定会心疼的。 目光扫过怒气冲冲的女儿,这般不淡定,怎么争得过别人? 沐青鸾淡淡地瞥了女儿一眼,坐在包了织锦花软锦的白色圆凳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细细抿了一口,这才道:“若是她不留下,子宣也不会留!” “母亲,看他对那女人的模样我就生气!” 听沐青鸾这一说,简。理查德便回过味来,母亲还是向着自己的。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个侧室,你连这个度量都没,子宣又怎么会看得上你?” 沐青鸾摇了摇头,脑中回想起锦韵与沐子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默契与亲昵,心下又是一叹,看向女儿,道:“你真的非要子宣不可?其实罗斯国好男子多的是,若是你喜欢大辰国的男子,往后与母亲一起回北郡,有的是大好青年让你挑!” “母亲,这爱都爱了,我有什么办法?” 简。理查德摊开双手,满脸无奈,连眼眶都泛着深红,“若是知道喜欢上他会是这个结局,当初我就不应该救他!” “女儿啊,你可是给母亲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沐青鸾也是头痛地抚额,撇开她与简。理查德的母女关系不说,私心里她是有些欣赏锦韵的,那么个聪慧的孩子,沉稳大气,若说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也不信,与沐子宣可说得是绝配,这样的两个人,她实在是不忍心拆散。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或许也不是人力拆散得了的。 可看得女儿如今这样,没个结果,没个交待,女儿又是万万不能死心的。 每个母亲都有私心,沐青鸾也不例外,但她毕竟阅历无数,知道勉强之为的不易,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 也罢,她就豁上老脸试一试,若不能成其美事,便反其道而行之,让女儿死了这条心。 另一厢,锦韵与沐子宣刚刚踏进客间时,高寂正在喂晓笙吃药,见着俩人携手而来,眸中的喜欢一闪而过,这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 还是高寂一把安住了她的肩头,轻斥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正该躺着休息,小姐不会介意。”说到这里,高寂话语一顿,目光转向了沐子宣,眉头一挑,“想来世子爷也不会多心的。” 锦韵能出现在伯爵城堡必然有她的办法,高寂了解她,所以在伯爵夫人将俩人带出地窖时,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锦韵身边,而是留在了晓笙身边照顾着。 晓笙是为了他才受的伤,不管是因为之前对自己的表白,还是因为平日里对他的好,在这个时候,他都不能离开。 可说心里话,再见到沐子宣,他心头依然不爽,这个男人从一出现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总是带给锦韵难过、伤心,还要她不顾生命安危地涉险,他对沐子宣的意见可不止是一点点。 “自然。” 沐子宣莞尔一笑,对着晓笙点点头,“好好躺着休息,你的伤养不好,你家小姐可不会轻饶了我!” 晓笙在锦韵心目中是什么地位,没有人比沐子宣更清楚,更何况他们不来到布鲁斯南寻找他,自然就不会有这一切,他大度地揽下这个责任,反而换来锦韵的好感加分,他何乐而不为呢? “谢世子爷……” 晓笙的头上缠着纱布条,隐隐有血迹浸出,嗓音有些沙哑,“小姐,奴婢没事的,累您担心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如今养伤才是正事。” 锦韵安慰地拍了拍晓笙的手背,淡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晓笙与高寂这一茬,她也不会急中生智借自己的身份打入伯爵城堡,更是意外地与沐子宣重逢,这一切不正是歪打正着,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吗? 晓笙点了点头,只是眸中有泪,吸了吸鼻子后,目光转向了高寂,殷殷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她可是见到了那带刺的皮鞭抽打在高寂的身上,虽然眼下已经换了新衫,但当时那血淋淋的场面可是触目惊心。 “不碍事,我皮粗肉厚!” 高寂蛮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刚才那西洋大夫给了药,我都擦身上了,应该会好得快些。” 听见高寂这一说,晓笙才勉强放下心来,只是目光仍是不时地扫过,盛着担忧。 这样的气氛,饶是曾凡这个木讷之人也感觉到了几分异样,艾莲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原来这俩人……不过看情形是晓笙投入的感情要深些,高寂嘛……不知道是故意迟钝,还是全无感觉? 虽然有些暧昧的情愫飘散在那俩人之间,以艾莲过来人的眼光,这情形怎么不太乐观。 锦韵扫了众人一眼,目光与沐子宣对上,“好了,人都在这里了,我们接下来该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了。” 沐子宣给了她一个就知道你有后招的眼神,目光中满是骄傲,他看上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旖旎之夜 高寂向门口走了几步,透过虚掩的房门注视着屋外的动静,若是有什么人靠近,他才能第一时间作出警示,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想和沐子宣离得太近,本能的排斥,这个真改不了。 沐子宣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高寂喜欢锦韵是一回事,在他不在的日子,有这样一个全心全心为着锦韵的人在身边,他也能稍稍安心。 几人围在晓笙的床前细细低语,眼前伯爵夫人母女的观注点都集中在沐子宣与锦韵身上,恐怕并没有猜测到他们进入布鲁斯南的真正意图,正好趁这段时间,由他们俩人吸引视线,其他人暗自行事。 曾凡、高寂是露过脸的,不好再奔走,但派艾莲这丫头出去传个信该是没有问题,崔老三本就混迹在那些商贩中,自入了城便与他们分住两拨,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在高寂与晓笙出事之前,锦韵和曾凡已经筛选出了两个贩铁的私货商,沐子宣又根据这段日子在伯爵城堡秘密查探到的情况,最后确定在了一人身上--独眼私货商皮尔。莫斯。 这人虽然嗜钱如命,但一张嘴还是紧实,只要付够了钱,绝对能够提供足够的好货,并且不会出卖雇主的信息,由他经手贩买到国外的私铁已是千万斤不止。 看着锦韵侃侃而谈安排调度,沐子宣只在一旁抿唇而笑,没想到他的小女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能够独掌一面的奇女子,这次寻到布鲁斯南不只是为了救他,还要将铁也一起捎上,他本是想留在这里探听到有用的情况,下次才能不费事,却没想到锦韵已经为他考虑到了这一点。 “丫头,有你在,看来我都不用做事了!” 沐子宣两手一摊,表示这种清闲他很享受。 “怎么不用做事?” 锦韵柳眉一竖,“待会伯爵一家三口,就靠你出面顶着了,我是小女子,真正应该是躲在你这颗大树后面乘凉!” “夫人所言,莫敢不从!” 沐子宣正色地两手一揖,让两个丫头都止不住在一旁低笑。 曾凡扯了扯嘴角,虽然眼中有着诧异,但他不得不说,这样有血有肉表情俱佳的世子爷,比起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总是带着一脸疏离笑意的世子爷,真是要平易近人得多。 高寂却是不屑地瘪了瘪嘴,暗道沐子宣就会花言巧语讨女人欢心,怎么就不见他干点实事,还四处拈花惹草地找麻烦,谁摊上谁倒霉! 当然,想到锦韵,他又轻叹一声,这辈子怕是没希望了。 理查德伯爵是个帅气的中年男子,眼眶深邃,鼻梁很挺,薄唇淡淡地抿着,看起来很是威严,只有在对着妻女之时那表情才稍显柔和。 托了沐青鸾的福,伯爵城堡里一半的人都是大辰国人,剩下的大部分罗斯人也都会说一些大辰话,沐子宣与理查德伯爵交流没有丝毫的困难,两个男人显然相谈甚欢,在晚饭后还相约一起打了会桌球。 沐青鸾与简。理查德也在一旁含笑看着,后者很是殷勤,抢过了仆妇的差事为俩人端茶送水,基本视锦韵为无物。 理查德伯爵却是暗自皱紧了眉,虽说他也知道女儿在海上救了个大辰国男子,但若是这个男人没有家室,他倒不反对,但如今别人的家眷都找上门来,女儿再这样胡闹不是明摆着丢人吗? 更何况这个沐子宣还是自己妻子的堂侄,虽然罗斯国贵族中也不乏有这样的例子,但他一向反对亲戚通婚,虽然已经是隔了一层的亲戚,但他到底心理是嗝应着的。 而且看锦韵那付淡然的模样,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度沉凝,颇有大家风范,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却让人忽视不得,这样的女子可不是自己女儿这个性格冲动的小毛头可以比的,真要嫁入了沐亲王府,恐怕有几条命都不够人玩的。 所以,对于沐子宣与女儿的这件事,他绝对是不赞同的。 可看着妻子的模样,理查德伯爵又有些不解了,平日里妻子也是个通透的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反而看不开,还由着女儿在这里胡闹? 若是不阻止,恐怕这事情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思及此,他也没有了打桌球的兴致,推说累了,便携着妻女先行一步,只是简。理查德有些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却被伯爵回头一瞪,立马便快步跟了上去。 沐子宣初次接触台球,只觉得这东西新奇有趣,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本是趣味正浓,但看着主人找借口推脱,他也不好死缠着,再转眼看着锦韵坐在椅凳上一脸疲惫的模样,他也倍感心疼,俩人这才手拉着手向卧室而去。 在沐亲王府里他们本也是同榻而眠,而在伯爵城堡里他们亦算是名义上的夫妻,沐青鸾在安排房间时自然将他们放在了一起,她也了解到锦韵未及笄便嫁进了王府,只待年满十五之后才会与沐子宣行周公之礼。 所以,将他们俩人放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女儿不满地问起,她要费心地解释一通罢了。 进入卧室,关上了房门,有仆妇早已经点燃了烛台,卫生间里放好了沐浴的热水。 房间里欧式的双人床体积较大,用上好的水料制成,结实稳固,床板有的是用大量皮带编织而成,听说中世纪的人们对床很重视,结婚时还要请神父为之祝福和祈祷,有些床甚至是祖传下来的,其制作工艺非常讲究,床栏和床架带有精美的雕刻花纹,并镶嵌着象牙、珍贵的宝石,五彩光芒闪耀,别有一番浪漫的情调。 被子是由柔软的貂皮制成,饰有缨穗的枕头上蒙着绣有金丝的丝绸,枕头很高,可以想像睡觉时几乎呈半坐着的姿势,床的上面用十字形的架子吊起幔帐,围在床的四周,撒下一层粉色的轻纱,带来一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 床边铺着一整张上好的长羊毛毯,雪白雪白的,一张小圆桌子放在墙角,上面摆放着圣母玛丽亚的小铁像。 锦韵与沐子宣挨个沐浴,之后再换上宽敞舒适的睡袍,当整个人深陷在柔软的床被中,看着头顶飘摇的轻纱,那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又在脑中闪过,锦韵一时之间不能分辨,这到底是在遥远的现代时空,还是在另一个平行的架空时代? 直到沐子宣单手撑额靠近了她,看到那骤然放大的英俊脸孔,锦韵才眨了眨眼,再睁开,再闭上,直到确定眼前的人没有改变,她才轻叹一声,那个遥远的时空,她到底是回不去了。 沐子宣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貌似没有毁容啊,这丫头怎么一见他来便叹气? “好了,睡吧,今儿个好累!” 锦韵匆匆转过了身,背对着沐子宣,实在眼前的场景太过旖旎,沐子宣的浴袍松松地垮着,敞开的领口微微下滑,可见到那精致的锁骨以及那起伏中强健的胸脯,实在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她顿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虽然她已经嫁给了他,但年纪太小,她可不想超越底线,这可会阻碍她以后的身体发育,她要有高挑的身材,可不想当个矮冬瓜。 “丫头……” 沐子宣可不依,反而凑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在锦韵耳边倾吐,“我想你了,难道,你不想为夫?” “想,想……” 锦韵打着哈哈应付两句,他的靠近让她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这可是在异国他乡的中世纪城堡中,她的脑中已经荡过许多旖旎浪漫的画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调,的确很适合谈情说爱,前提是,她是一个身心已经完全发展至健康的成年女子。 但可惜,眼前的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离十五岁的日子还有大半年呢。 “你不知道。”沐子宣轻叹一声,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卷着锦韵垂落在枕头上的发丝,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在大海上漂泊了许久,我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还好我命大!” “丫头,我不怕死,要走虎啸湾这一趟,我已经有了准备……但我不放心你,没有我在一旁看着,你受欺负了怎么办?没人心疼你怜惜你怎么办?” “你又是这样一个倔强的性子,凡事都自己挺着,不服软不认输,你这样的性子只会苦了自己……” 沐子宣本是无心一说,但说着说着,他似乎真的回忆起了那一段海上漂泊的岁月,那种永远看不到岸的孤寂与绝望,恐怕比死亡还要恐怖。 而就是这份要活下去见到她的信念支撑着他,让他始终不肯放弃,顽强地活了下来! 锦韵的背脊僵硬,眼眶泛红,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一手抚上沐子宣的脸庞,手指细细地描摹着他完美的轮廓。 若是真的失去了他,她的未来将会怎么样?她不敢想像! 幸好,幸好他活了下来,她感谢老天爷的眷顾。 简。理查德,这虽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但却是她救下了沐子宣,只为这一点,她都应该感激她。 “丫头,我想你……” 沐子宣深情地注视着锦韵,一双黑眸泛着比星星还要璀璨的光芒,他缓缓地低下了头,之后的话语胶着在了两人的唇齿之间。 一夜无梦,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在脸上时,锦韵倏地便增开了眸子,看着头顶起伏的薄纱帐幔,昨夜的一切犹如在梦中。 她终于见到他了吗?他还活着,这对她来说便胜过一切。 侧头看去,沐子宣睡得正好,长长的睫毛在末梢微微卷曲,薄唇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安详纯净的面容犹如初生的婴儿。 看着他,锦韵是满满地心疼。 昨夜里的激吻让他们全情投入,忘乎所以,当她的手指探入到他宽大的裕袍中,触到那些斑斑点点的伤痕,她才知道他如此轻描淡写之下到底是怎么样的凶险万分。 若不是她一再逼问,也不会知道他当时全身多处骨折,命悬一线,休养了两个来月才至康复。 原本是天之娇子,皇家贵胄,却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依她的想法,这亲王世子不做也罢,就算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也能平平乐乐地过一生,犯得着自找苦吃吗? 不管皇帝许了沐子宣什么诺言,这次回了大辰国,她再不要他以身犯险,他从小吃的苦已经够多,从今以后,就让她来守护他! 沐子宣动了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锦韵立马便闭上了眼,可是僵硬挺直的身体却泄露了她的秘密。 浅浅的低笑在耳边回荡,她能够感觉到贴近自己的床铺深深陷下一块,带着一股杜衡的清香缓缓靠近,发丝挠在她脸上,“小懒虫,我知道你没睡着,快起来!” 锦韵吐了吐舌,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这种一睁眼便能够见到沐子宣的感觉真是好极了,想来她今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会睡得如此踏实和安心。 “早!” 锦韵再不吝啬地给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若是知道有这样生死分别的际遇,在从前的每一天她都应该快乐地活着,记着那些不痛快的过去,那才是为难自己。 到一这刻,对沐子宣的恼怒和怨愤,她终于彻底地放下了。 “早!” 轻轻地在锦韵额头落下一吻,沐子宣只觉得全身舒畅,昨晚那紧绷炽热的感觉终于熬过来了,身为男人是多不易啊! 俩人又缠绵了一会,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因为他们还要更重要的事情做,做好了这一切,他们才能够尽早地离开布鲁斯南! 自取其辱 伯爵城堡,三楼最靠右的那间大卧室便是理查德伯爵与夫人的居所,昨夜好好教育了女儿一通后,伯爵的心情便不是很好,此刻,他正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相携在花园中散步的沐子宣与锦韵,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样的一对佳偶,什么人能插得进去? “杜尔。” 伯爵夫人踏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过来,将手挽进了伯爵的臂膀,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顺着他的目光望下看去,心头不由一叹。 女儿看不透,真是不撞山墙心不死! “青鸾,你说咱们女儿像谁?” 伯爵呼出一口浊气,“既没有我的沉稳,亦没有你的聪慧,真是让人操透了心。” “简这孩子的确是……” 沐青鸾摇了摇头,“要不尽早送他们走吧,许是见不到了,心里难过一阵罢了,但总是会好的,如今天天在眼前晃着,她不难受才怪!” 细细回想起来,锦韵话语中的自相矛盾渐渐让沐青鸾生疑,明明说是因为沐子宣体弱才为了他四方周游看遍景色,可看着沐子宣如今的体魄,哪里像有问题? 若是身体素质不好,早已经死在了大海上,怎么还会被简所救? 锦韵恐怕就是为了寻找沐子宣才来到了布鲁斯南,偏生编出这许多的借口,到底是不相信她啊! 而沐子宣所说的是遇到了海难,可沉船的骸骨与死难者的遗体在正常的通商航线上却是遍寻不着,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从那里来的,这也不得不让沐青鸾想到另一个可能。 如今大辰皇室与四郡的局势日益紧张,她虽然离开了北郡,到底也不愿意见着自己的父兄亲人有什么闪失,若是沐子宣打着其他的意图,她是万万不可能让他得逞的。 沐青鸾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日子要盯紧这几人的动向,却不知道锦韵早在她想到之前便已经让艾莲将消息传递了出去,整个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中。 为了不惹人耳目,从私货商那里购得的铁都是由小船乘着夜色分批次地拉上了海船,足足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整个海船中间的夹层给塞满,好在造海船的木料极好浮力强,虽然吃水重了些,但到底驾驶是没有问题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沐子宣不过陪着锦韵出门去采买了做西式糕点的香料与锡兰红茶的茶叶,俩人说说笑笑,休闲自在,实在是让人看不出有其他企图。 这样几番下来,听到来人的回报,沐青鸾心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了下来,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这样的平静和闲适似乎来得太诡异了,所以感觉不到真实。 时值八月,气候渐热,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海,但一切准备妥当,沐子宣归心似箭,当天的晚餐桌上便向伯爵夫妇辞行。 伯爵夫妇虽然很诧异,但还是点头认可,想到女儿,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只劝说他们三天之后再出行,伯爵会亲自为他们安排一艘舒适的大船,不过却被俩人一同婉拒,伯爵夫人劝了劝却无法改变俩人的决定,只好作罢。 简。理查德却是推开了面前的餐碟,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只是那眸中阴郁的目光来回翻动,似有什么阴谋在其中酝酿。 依照锦韵的计划是坐着小船出了港口,到时候避过耳目再与崔老三他们会合,拉着一船的铁,总不能抛下他们独个走虎啸湾而自己寻安全的地方走。 沐子宣本来想自己一人去,但锦韵死活也要和他呆在一起,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也只得答应。 夜了,有人在屋外敲门,仆妇细碎的声音传了进来,“沐夫人,晓笙姑娘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锦韵整理床铺的手倏地一顿,眼珠子狐疑地一转,这么晚了,晓笙还找她? “要不要我陪你一同去?” 沐子宣也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门口,将目光转向了锦韵。 “不用。” 锦韵微微勾了勾唇角,希望不是想她想像中的那样,不然那人可就太笨了。 锦韵跟着仆妇拐过几个小道,渐渐向城堡深处走去,晓笙虽然未住在城堡正宅,但到底隔着也不太远,发觉情况没对,锦韵便收住了步伐,唤了那仆妇一声,谁知她却似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地向前跑去,再一回神,人已经没影了。 锦韵双臂环在胸前,无声地低笑,简。理查德,到底不该高看了她! 沐子宣不过洗浴了一番,再踏进卧室时,怎么一切都变了样? 朦胧昏黄的光线中,隐约可见薄被下一具曼妙的身躯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丝丝蔷薇花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充满了旖旎的暧昧。 沐子宣目光一凛,这绝对不可能是锦韵,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是简。理查德那个没头脑的女人。 沐子宣想也没想到便向卧室门走去,却不料薄被下的人儿却蓦然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喷火的美目,咬唇道:“木,只要你敢走出这里,我就告诉父亲你欺负了我!” 简。理查德并不是非要和沐子宣发生点什么,但就这样看着俩人恩爱地离去,她心里又是极度地不甘,她在等,等锦韵回来,看到这样的场面至少会让他们俩人心生间隙,只要有这一点机会,那也就足够了。 更何况那日被父亲训了一顿,让她绝了对沐子宣的念想,不日还要将她送回帝都,若是她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没机会了。 或许,她心里还有一点希冀和渴望,渴望沐子宣会被自己的美色迷惑,若是真的生米煮成熟饭,谁还能说不呢? 沐子宣身形一顿,微微侧了身,眸中一片清冷,“理查德小姐,若是闹到伯爵那里,毁的可是你自己名声,与我何干?” 他说得绝决,面上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那种生冷漠然的口吻让简。理查德暗暗握紧了拳头。 “木,你真的这般无情?” 简。理查德不甘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怨愤道:“若是这样,我当初真不该救你!应该看着你……” 简。理查德别过了头去,最后两个生硬的字眼却卡在了喉间,眼中的热泪翻滚而落。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却不能够拿我的感情去换取。” 沐子宣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是伯爵千金,喜欢你的男子无数,何必非要去求那不属于你的幸福?” 话到这里,沐子宣再不想多说,浴袍一紧便垮出了大门,过道的不远处,锦韵正庸懒地斜靠在壁角,一双眸子如子夜般晶亮,唇角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无福消受美人恩?” 调侃的话语幽幽响起,沐子宣无奈地步了过来,轻揉着她头顶的乌发,叹道:“你定是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放我一人在屋里,你就当真放心?” “放心,怎么不放心?” 锦韵翘了翘唇角,显然心情极好,“坐怀不乱是你的强项,我对你有信心!” 沐子宣伸长了臂膊,锦韵顺势靠在他胸膛,手指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圈,“今晚咱们的房间可被人占了,睡哪?” “若是夫人不介意,为夫愿与你把手夜游,共赏这最后一夜的美景!” 沐子宣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想来是这段日子跟着伯爵一起混熟了,将西方的礼仪学了一些,只是宽大的裕袍轻轻曳地,让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锦韵有些忍俊不禁。 本来,锦韵会罗斯语这间事情便让沐子宣深受打击,原来她的小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多事蛮着他,让他不得不发挥自己的学习天赋,在这最后的几天里恶补一番,结果罗斯语没学会几句,倒是和伯爵探讨了一番怎么样追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伯爵毫不吝啬地将当初自己追到沐青鸾的经历分享了一番,欧洲男人的绅士风度以及本身具有的浪漫情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可是东方男子学不到的。 伯爵特别教导了一点,要尊重女人,给她们自由的空间,她们能创造出的一切总会令人惊叹的,这便是欣赏!站在另一个角度欣赏你的爱人,给她足够的赞扬和鼓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沐子宣听了之后想了想便深以为然,沐青鸾在北郡本就是个例外和传奇,他的丫头自然也是不同的,他理应给她充分的尊重和自由。 “如君所愿!” 锦韵抿唇一笑,将手搭在沐子宣的手臂上。 夜深了,好在城堡的仆人们都早已经就寝,偶尔有巡逻的侍卫也会自动地回避他们这对情侣,只是行到城堡深处时,树影沙沙之间,好似听到一阵阵怪异的铿锵之声,好在这里离居住区较远,倒是不会打扰到别人休息。 沐子宣挑了挑眉,刻意忽略了那不和谐的声音,“忘记了问你,晓笙见了吗?” “见了。” 锦韵点头,整个人挺好,睡得挺熟。 “这么早就能够回来?” 他很好奇,若是简。理查德的计谋,怎么中途没意外? “的确有人吃饭了没事干,守在路上当绊脚石呢!” 锦韵暗暗地想到,估摸着高寂也已经将那阿基米教训得够呛,新仇旧恨一起算,可不能便宜了这不安好心的小子! “那我们祝他好运!” 沐子宣唇角微微勾起,显然是心情极好。 “阿门!” 锦韵跟着附和,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斩情丝 在锦韵他们离开的那一天,伯爵夫妇一路送行,却不见简。理查德的身影,锦韵心想这姑娘定是勾引不成没脸见人,少了她倒也乐得清静。 沐青鸾见他们一路轻装,只除了带些制作糕点的配料之外再无其他,紧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谁知他们的小船刚拐过了港口的大弯,身后便有一只快船追了上来,不断地挥着手,呼唤着高寂的名字。 彼时,高寂正站在船尾,黑着脸看着那一干靠近的人,没想到他一而再地拒绝,这些人竟然还是跟了上来。 离得近了,锦韵似乎也察觉出了异样探出头来,这一看不免惊讶,身后快船上那些黝黑壮实的汉子她也见过,正是出京城时拦住了他们的车马的草原人,不过看高寂的模样似乎并不诧异他们一路从京城追到了布鲁斯南。 晓笙靠在小船舱中安置的软榻上,伸手撩起帘子向后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苦涩,该来的总要来的。 在她想要对高寂表白之前,有一次偷偷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想见到了高寂与这些人在一起,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那言辞的激烈,那些人对着高寂又跪又求,她就知道,总有一天高寂会跟他们走的。 却不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晓笙姐,可是不舒服?” 注意到晓笙苍白的脸色,艾莲不由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晓笙低了头,默默不语。 锦韵瞥了两人一眼,只道:“你们俩呆着,我出去看看!” 谁知晓笙却一把拉住了锦韵的裙摆,再抬眼时,目光充满了乞求,“小姐,奴婢要跟他走!” 明知这是无望的痴恋,明明已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可是一想到永远也见不到这个人,她的心里就犹如刀割一般地疼。 就算他不爱她不要她,仅仅是呆在他身边看着他,她的心也是满足的。 艾莲已在一旁捂了唇,将惊讶吞进了肚子里。 锦韵微微转身,一手覆在晓笙的手背上,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小姐,奴婢痴傻,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如今好不容易恋上一个,这辈子怕是拗不过来,请小姐成全!” 说着,晓笙便撩了被子,从软榻上滑下,一溜儿便跪在了锦韵面前。 “扶她起来!” 锦韵给艾莲一个眼色,这丫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将晓笙给搀住了。 “你果真要同他一起走?陈妈妈呢?还有你远在朝阳县的老父,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锦韵话语沉沉,她不是想用亲情绑住晓笙,只是让她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抛弃亲人朋友远走他乡,真的值得吗? 晓笙一怔,泪水簌簌而落,戚然道:“父母之恩不可不报……但若是奴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锦韵闭了眼,沉沉一叹,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一手扶着晓笙的手臂,将她搀了起来,“虽然我也舍不得你离开,但总不能拦着你,你父母那边我自会帮你照看着。只是你要记着,若是在那边过得不好,或是后悔了,尽可回来找我,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永远的娘家!” “小姐……” 晓笙嘤嘤哭倒在了艾莲怀中,想着锦韵对她的宽容与爱护,如今自己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便离开,还舍弃了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觉得厌弃。 或许从前她还羡慕过如宝,能在小姐的培养下管理着“浮云阁”的事务,她也曾经期待过自己也有这样出头的一天,可如今…… “好了,可别哭了!” 锦韵抽出腰间的丝绢为晓笙抹了抹眼泪,笑道:“你就当着是陪着他去游玩一番,若是有什么不乐意了,立马回来便是,又不是真的一去不回!” “小姐大恩,奴婢终生难报!” 晓笙抹干了眼泪,郑重地退后一步,给锦韵行了跪拜之礼。 而这时,船舱外男人们的对话也告一段落,沐子宣撩了帘子,探进了半边身子,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这才看向锦韵,沉声道:“高寂要离开了,就此告个别吧!” “自然!” 锦韵握了握晓笙的手,转头对艾莲说:“将晓笙的东西理一理,待会再出来送送你的姐妹。” “是。” 艾莲应了一声,却觉得心中满是酸楚,若是有一日她也要嫁给于浩,真的就要离开小姐身边了吗? 想一想,心里便生出许多不舍,只得轻叹一声,埋头整理着晓笙的衣物细软。 高寂此刻已经站在船头,回头看了看满脸激动与欣喜的亚克桑等人,他到底是硬不下这份心了。 他也没想到亚克桑等人竟然不远万里飘洋过海,从另一个入口进了布鲁斯兰等他的消息,还意外地在街上撞见了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大阏氏不日便要率达拉汗部族归顺,如今族中闹腾得厉害,战火似乎一解即燃。 到底是舍不得那份家族的心血断送在一个女子手里,在布鲁斯南的日子他也是挣扎万分。 如今沐子宣也找到了,恐怕锦韵的身边也不再需要自己,又在亚克桑等人的乞求和劝阻下,他终于点头了。 “我要走了!” 高寂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看向锦韵,有留恋有不舍,再瞥一眼她身边站着的沐子宣,尽数化为了不愤。 若是可能,他真想不顾一切地抢了她离开这里,和他一同去草原,他有信心打下一片江山,只是那需要时间,若是有她在身旁陪伴,那这日子也不算枯燥乏味了。 “一路顺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让人来寻我!” 锦韵点了点头,她与高寂之间的情谊自是不用多说,她将他当作了朋友兄长,这份情谊永远都不会变。 “把晓笙带上,若是有什么需要,你身边也能有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锦韵拉了一把晓笙,她连走几步,看了一眼高寂后,却是垂了眸子,忐忑不安,自己这样厚着脸皮地赶着上,会不会当场就被拒绝,颜面扫地? 高寂看了一眼锦韵,再扫过低着头的晓笙,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仍然缠着纱布,让他怎么样也不能忘记那一晚的一切。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敢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他欠她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罢了罢了,若这是锦韵所想,若这是晓笙所愿,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只知道,从他出生开始,只有两个女人对他最好,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便是晓笙。 而锦韵,是他想对她好,可是,却再没有机会了。 高寂带着晓笙走了,看着他们的船远去,艾莲这才叹了一声,出来时是他们四人,再回到王府竟然少了两个,不过找回了世子爷,也算是这次出门最大的收获了。 锦韵他们离开了布鲁斯南,原本还有几条小船远远地吊着尾巴,可跟了他们三天,见确实没有异动,便纷纷回航复命去了。 这时,锦韵他们的船才掉转了方向,向虎啸湾行进,顺利地与崔老三一众会合。 回航的时候大家经验便丰富了许多,虽然也有凶险,但应付起来容易多了,再加人人临危不乱,又有着有条不紊的指挥者,这一趟虎啸湾总算是平安地闯回来了。 当见到码头上大辰国飘扬的旗帜,在想起这段日子的艰辛与凶险,很多人都不由红了眼眶。 在海城停留了几天,沐子宣便向京城传了消息,已经有人秘密前来接应这批生铁,送去了兵器制造厂。 一切料理妥当后,沐子宣与锦韵便准备返回京城。 艾莲同于浩告别哭得眼泪汪汪,只是目前锦韵身边缺人暂时还不能将这丫头给放回去,晓笙离开时也特别叮嘱了她几句,艾莲心中也知道,所以她并不怨,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却不料在城门口便遇见了前往西域的安抚使一众,众人将车马停靠一边,待看清那新任安抚使是谁人之时,不由地大吃一惊。 “林大哥?” 锦韵顾不得许多,立马落了轿,沐子宣看在眼里,却并未有一丝阻拦,他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渊缘,横竖人已经是他的了,不过说说几句话,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徒显得小气。 也不知道林思衍好好的翰林院不待,怎么巴巴地赶到西域去吃苦?谁不知道那里气候长年干燥,风沙割在脸上就跟火刀子似的,状元郎这身细皮嫩肉可怎么顶得住?难道大家都忘记了这位状元郎曾经还是个卧病在床的主,若是在异地犯了病,这可怎么是好? “锦韵!” 乍见锦韵,林思衍黯然的目光陡然跳跃出一丝星火,可在瞥见守护在不远处一身白袍的俊逸男子时,眸光骤然黯淡了几分,唇角滑过一丝苦笑。 世间上最痛苦之事莫在于,喜欢的女子终不能为自己所拥有,反而还要看着她在别人怀中展颜,这种痛苦,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或许,离开京城真正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只是离去之前,他亦让人送了信去王府,被告知锦韵休养远地不在京城,那时的他倒有几分失落,如今骤然得遇,许是老天垂怜,让他能够再见她一眼。 “你怎么……” 看着林思衍一身簇新的官袍,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庞多了几分威严与气势,可看着领头的侍卫高高持起“西域安抚使”的牌匾,她便不禁皱眉,“林大哥,你的身子怎么去得西域?虽然这些年好了许多,但病根未除,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碧娆姐姐交待?” 依锦韵所看,京城的风水养着林思衍尚能无碍,若是去了那黄沙漫天环境恶劣的西域,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一出口便没有虚应客套,虽然带着几分斥责,可句句都是关心,林思衍浓眉一挑,不禁莞尔,今生他求不得,不若当作唯一的知己,能遇之,此生已无憾! “林大哥,你怎么还笑得起来?” 锦韵皱紧了眉,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谢谢你锦韵,不过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林思衍摇了摇头,道:“母亲那里……虽然有些不谅解,但到底是允了我;至于妹妹那里,我也去了信,若是她生下了孩子,告诉她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母亲,母亲老了,需要亲人在身边照顾。”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 锦韵不解,在不解中又夹杂着一丝担忧和恐惧,就好似这一别再见已成奢望。 有风起,卷了林思衍的袍子,扬起一地的风沙,迷了人眼,恍惚之中,那飞卷的长袍犹如断翅的蝴蝶,挣扎飘飞,终逃不脱零落的命运。 看到这一幕,锦韵心下一沉,骤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男儿志在四方,思衍肩不能挑手不能磨,唯有胸中点墨,自然要去能用得上的地方!” 林思衍淡淡地笑了笑,离开京城,并不只是为了躲开锦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伸展他的抱负。 前段日子西域安抚使卸任,吏部指了几人,要么是寻借口推脱,要么是打点关系谋了外职,西域安抚使这职位倒成了烫手山芋,再无谁愿意补上去,那时他便有些意动,随后便与翰林院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僚一起查看了西域近年来的地情民况,细细斟酌之后这才去请了旨,自愿前往西域,解决那里的困境,造福那里的百姓,他们说不上有多崇高,只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林大哥,你这是何苦?” 锦韵眸中泛红,对林思衍的感觉,比起自己的哥哥也只差一分,她是着实将他当作了亲人,道不尽的是离愁,她胸中就像堵了一块什么似的,闷闷的感觉让人想落泪。 “别哭,笑一笑,林大哥要走了,总想记住你最美的样子!” 他永远忘不了初见时她的模样,青涩却又美好,轻轻的回眸一笑,便点亮了他整个人生! 别了,锦韵! 别了,他最初和最后的爱恋! 锦韵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苍白的脸蛋,勉强绽放出了一抹笑颜,可此时的她哪里知道,这一离别,直到林思衍在西域病世,他们再没见过一面,那个如珍珠般高华亮洁的男子,成了她心中永远的遗憾! 清华公主 看着林思衍远去的背影,锦韵只觉得心中阵阵酸涩,她忘不了俩人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他爱她,护她,终究,她还是负了他! “林公子大义,这是西域百姓的福气!” 沐子宣迈步上前,轻轻扶住锦韵的双肩,没想到这个男子生来体弱,离去的时候竟是这般潇洒,想来从前真是看低了他! 林思衍,他值得人敬重! “嗯。” 锦韵轻轻点了点头,转头对上沐子宣关切的眼眸,她自是心里一暖。 一行车马重又起行驶入了城门,早有王府的人侯在那里,连忙迎了上去。 沐子宣与锦韵安全回到海城后便向王府送了信,小鱼提前赶到了海城,协助着罗明展处理后续事宜,王妃则派了小片与沉香来城门侯着。 小片机灵地作揖,沉香则福了福身,俩人眼里都是喜悦和兴奋,显然自家主子终于回到了京城,对他们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小片本就爱说,一坐上马车的车辕,便叽哩呱啦给沐子宣与锦韵说了一大堆王府发生的事,小到门房换了什么人,大到柴侧妃做主将自个儿的贴身婢女幽竹给了沐子荣做妾的事都被他一一道来。 艾莲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啐了一口,“小片哥,那门房换什么人关咱们主子什么事?倒是大公子房里进了人,大奶奶可会消停?” “艾莲姐姐你可就不知道了。”小片啧啧两声,“那如今的门房可是宋妈妈的远房亲戚,宋妈妈又是柴侧妃跟前的得力人。” 小片话说到这份上了,众人自然明白了,锦韵挑眉看了看沐子宣,后者无谓地耸了耸肩。 门房把着消息,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人进出,有什么事发生了,门房总会比其他人先知道一步,柴侧妃将人安插在那里,是不是近来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锦韵不得不作此猜想,可看沐子宣那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一脚已经踏进了王府,自然要步步为营,谨慎行事。 看来,在外那段逍遥快乐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想想便有些发愁。 “听说大奶奶那里从前便处置了几个通房,如今柴侧妃还敢塞人进去,就不怕……” 艾莲做了个掐脖子吐舌的动作,表情滑稽,可与她那美艳的模样一点不搭调,连沐子宣都别过了头低低笑了起来,锦韵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才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脖子。 沉香在一旁听着,只是敛眉垂首,神态安然,却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趟出去,明明是四个人,如今回来却少了高寂与晓笙,沉香的聪明似乎让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机灵地不问出口罢了。 锦韵看着不由点了点头,如今晓笙走了,依于浩那心急的模样,艾莲怕是也留不久了,她身边能够倚重的便只有沉香与竹心。 想到于浩那边,又不免想到了崔老三,这老小子到了海城就嚷着要跟着她,若不是被沐子宣的气势给压制住了,指不定还要怎么闹腾一阵,如今被安排在了罗明展手下做事,时不时地走走船帮,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怕什么?” 小片不以为意地啧啧两声,头向后压低了些,道:“大奶奶进府几年了,却一直没有身孕,如今再拦着往大公子房里添人,王爷可都不会答应!怪就怪自己那肚子不争气呗!” “你这小子,如今嘴是越来越碎了,什么都敢说,当心我让人撕了你的嘴!” 沐子宣冷哼一声,小片立刻便缩了缩脖子,虽然隔着一层车帘,到底能够感觉到车帘后那威严的目光,他不由苦了一张脸,这几个月来没人管着,确实胆子大了些,这张嘴,该死! “奴才该死!” 一道响亮的耳光在车帘外响起,小片自个领罚,车内坐着的两个丫环都是全身一震,赶忙垂了首,听些小道消息也就罢了,暗地编排主子,这确实是犯了忌讳,就算平日两位主子对他们纵容,也不该失了分寸。 心下各人便有了计较,正襟危坐,再也不多发一言。 锦韵捏了捏沐子宣的手,却是暗自抿了抿了唇,心野了,胆子大了,也该收一收了,不然回了王府,管不住自己的嘴生了祸事那才晚了,沐子宣敲山震虎,做得不错! “吁!”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车身整个一震,沐子宣赶忙伸手托住了锦韵,艾莲却与沉香撞在了一起,两人捂着脑袋在一旁疼痛地低吟。 原是刚刚被沐子宣一训,小片有些走神,这才未注意到前方的仪仗,直到有人近前喝止,他才紧急地刹住了马车。 小片这一停不好,身后两辆拉着香料的马车也是骤然一顿,最后一辆马车刹不住了,马头抵上了前一辆的车尾,顿时弄了个人仰马翻。 曾凡在后护卫,见得此情景连忙绕开众人上前,询问沐子宣与锦韵的情况,待得到答复,方才上前去查探情况。 “哎哟,这是什么人那么大排场啊!真是……” 小片摊开两手一看,缰绳勒得他双手红肿,一片火辣辣地疼,可记着沐子宣刚才的教训,要出口的话语便生生咽了回去。 “你有没有事?” 沐子宣关切地看向锦韵,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心中已经隐有不悦。 艾莲揉了揉额头,可怜兮兮地转向沉香,“铁定撞了个大包,好疼啊!” “大家都一样,只要主子没事就好!” 沉香也抚着额,只是脸部表情也不太自然,想来是被疼痛给牵着了。 曾凡不一会便沉着脸回到马车前低声禀报道:“世子爷,前方说是清华公主的仪仗,让我们回避!” “清华公主?” 沐子宣一怔,这个封号他之前怎么没听过,才封的公主吗? 小片在车外不敢轻易发言,沉香已经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锦韵,这才恭敬地对沐子宣回禀,“世子爷,这位清华公主便是从前的五公主,三皇子的亲姐姐,前不久才被赐了封号。” “喔?” 沐子宣微微侧身看向了锦韵,说起来这位清华公主还是锦韵另一个舅母,只是从前还未听闻过什么劣迹,怎的今天如此跋扈? “这位清华公主我从前瞅着还好,行事也不算高调,如今倒是……”锦韵低头琢磨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许是我们太久没回京城了,这里变天了啊!” 锦韵这一说,沉香便是满脸肃然,佩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小姐说得不错,三皇子如今在皇上面前表现卓著,皇上许他参政,且提出的几个建议都被皇上采纳,用之可行,推行甚广,皇上嘉奖之余,特赐了五公主清华的封号,太子那边就……” 锦韵走后,王妃多有照顾着锦苑,见这沉香颇为大气稳重,有心调教一番,遂带在了身边一段日子,耳濡目染之下,这丫头越见灵光。 “看来……这风向果真是变了!” 沐子宣勾了勾唇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他效忠的是皇上,倒没有卷入这夺嫡之争,皇子看重的是谁,将来许了谁这天下至尊之位,他便忠于谁。 当然,这样的做法有好也有不好。 好的是,皇上信任他重用他,不好的是,现在争斗的双方或者都想拉拢他,以至于谁最后得到了那位置,都不会全心地信任他。 他能赢得一时,却赢不得一世,端看如今这位皇上还能在位多久。 “皇上壮年顶盛,没想到下面的儿子便已经开始有了算计,这真是……” 锦韵轻叹了一声,这才是皇家的悲哀,生在至高之位,却是步步凶险,一个不慎,便满盘皆输。 沐子宣握了握锦韵的手,示意她不必忧心,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罢了,既然公主在前,遇到了也不好不去拜见,你且在马车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沐子宣的身份尴尬,按辈份,他是清华公主的堂叔叔,但锦韵的辈份却又算是公主夫家的外甥女,既然是拜见,那当然是由锦韵出面比较妥当。 “若是她为难你……” 沐子宣皱了皱眉,清华以前的性子他倒是知道几分,只是人会变,如今可就摸不准了。 “放心,至少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给我难堪的。” 锦韵拍了拍沐子宣的手背,便带着艾莲与沉香落了马车,嘱咐曾凡料理一下马车的事故,先将车队给引在一旁去,让开道路。 曾凡领命而去,沉香上前与那仪仗队的侍卫说了一句,他再看了一眼锦韵这边,连忙转头回去禀报,不一会便有人来请,说是清华公主召见。 清华公主此刻正坐在八人抬的大肩舆,四根红柱上用金漆描着飞凤,那飞凤的眼珠上还嵌着莹润的珍珠,看起来尤其华贵,紫红色的薄纱帐飘飞,隐约可见其中半倚着的娇媚人儿。 “公主!” 锦韵在肩舆下行了一礼,“锦韵许久不回京城,不想冲撞了公主的仪仗,还望公主恕罪!” 礼多人不怪,锦韵也是象征意义地拜见一番,俩人本不熟悉,确实也找不出其他话题。 “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 娇柔的声音若黄莺出谷,但却多了几分慵懒与傲气。 “是。” 锦韵微微垂了眉。 “锦韵,在你心中,谁才是你真正的舅母?” 清华公主突然坐直了身子,原本慵懒的话语也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锦韵只觉得隔着纱帐便有一道精光射向自己,气势逼人。 锦韵一怔,脑中却转地飞快,不过微微一愣,便恭敬答道:“舅舅的妻子自然便是锦韵的舅母,公主亦是。” 清华公主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是与方芷君那边出了什么矛盾? 她记得离开之前曾去将军府探望过,母亲还陪在一旁,那时的方芷君整个人都沉浸在要成为母亲的喜悦中,对什么也看得淡了,不争不夺,唯独子女是她的命根子。 这样的方芷君,还会犯到清华公主什么忌讳吗? “亦是?你倒是会答。” 清华公主轻轻一哼,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摆了摆手,“既然是误会,你也无需在意,得空了便来公主府坐坐。” “是。” 锦韵说了这句话便让到了一边,目送着清华公主的仪仗队一路旖旎而去,留下飘散在空气中的香风,久久不散。 “沉香,我离开之后,母亲那边可有捎信来?” 锦韵留了信,若是顾氏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尽可以来求助王妃,也不知道她用上没? “没有。” 沉香摇了摇头,“夫人那边倒没传信来,只是我听闻……”沉香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有太医查出舅夫人肚子里怀的是龙凤胎,舅老爷高兴了好一阵,想必是……不过这事已经有段日子了,清华公主最近多宿在公主府,将军府倒是不常回了。” 得知方芷君怀的是龙凤胎,锦韵自然是替她高兴的,眼瞅着如今已是九月末了,孩子再过两个月该出生了,只是怕是有人心里要不舒服了。 同为正室嫡妻,身份还是高贵的公主,自然想事事比人强,看清华公主如今的这份作派,她是否还容得下方芷君? 锦韵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想到方芷君的孩子,锦韵才猛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怕是锦堂与林碧娆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她竟然给错过了,心中不由有些郁闷。 那母亲如今还在京城吗?是不是已经回了西北? 不行,她可要好好了解清楚,离开京城才多久,她可是错过了多少好事啊。 暗害 传旨的太监几乎是与沐子宣一行前后脚地踏入王府,来不及焚香沐浴,沐正峰便率着妻儿老小跪接圣旨。 传旨的太监满面红光,尖细的声音读起圣旨来更是抑扬顿挫,当然,关于这旨意的内容,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搁下一排顺的赏赐之物,看到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再安心地接了打赏,又说了些恭维的话,这太监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复命了。 “真是恭喜王妃姐姐了,没想到世子这么久不见踪影,竟然是去立了大功,如今皇上嘉奖,王府上下也是面上有光。” 柴侧妃唇角一翘,笑着看向王妃,袖中的双手却已经紧紧握住。 虽然不知道沐子宣是去办的什么事,可看着皇上这如流水一般丰厚的赏赐,想来也是极重要的。 眼瞅着沐子宣这么久不回王府,连锦韵也跟着消失不见,虽然有王妃在前面挡着,但王爷到底也是生出了不满,她本已瞅准时机,策划着发难,却不想圣意难测,竟然降下旨意,对沐子宣又赞又赏,若不是王爷还健在,怕指不准就要这小子立马承爵了。 说话之间,柴侧妃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了沐正峰那边,原本还不满意沐子宣又得了皇上的青睐,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说,这旨意下得正好,恰是时候。 沐正峰面色沉沉,眉目间似有凝重,想来也是听出了那份圣旨中的弦外之音,心中已生不悦,看向沐子宣的目光不经意间竟然多了一分凌厉。 这个儿子从小病弱便不得他的喜欢,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攀上了高枝,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足见其城府之深,不得不让沐正峰暗自谨慎。 父子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不知道该说是可悲还是可怜。 王妃却是一眼扫向沐子宣,眸中含着欣慰的泪光,再看向锦韵之时,也亦发顺眼多了。 儿子媳妇齐齐归家,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定,虽然之前已经收到了他们报平安的信来,但到底没见着人,也不知道这么多日子在外面奔波,可有瘦着了劳累着了? 如今看着沐子宣虽然风尘仆仆,但那精神头是极好,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健壮了,连日来的疲态与担忧顿时一扫而空,竟然难得有笑脸回了柴侧妃一句,“托妹妹吉言,子宣自然是有福之人!” “是有福,连带着我们都沾了光呢……”柴侧妃眼波婉转,勾唇一笑,“你看皇上赐的这些赏,连锦袍玉带都有了,这身莽袍我看着竟比王爷的官服还气派,这福气可都要大过王爷了去!” 唇枪舌剑,字字诛心,说得王妃立时变了脸,心下一滞,目光这才扫向沐正峰,只见他一脸阴郁,沉沉的脸色就差拧出水来,哪见半丝喜色? 锦韵抚额轻叹一声,回到了王府,果然便逃不脱宅斗的命运,只是比起初时,此刻的她更有战劲罢了,谁敢诋毁他的男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她第一个不放过! “侧母妃这就说错了,世子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又哪里越得过王爷去?皇上那心眼可是跟明镜似的,世子在皇上跟前得脸,那也是王爷的面子,满朝文武谁不夸赞王爷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锦韵目光淡淡,垂首敛眉,显得恭敬又谦和,连王爷都多看了她两眼,心道这姑娘平时没怎么注意着,说出来的话却是得体合宜的,她这么一说,自己心里的那丝不悦顿时减了不少。 确实,儿子立功,本也是父亲的荣耀,满朝文武羡慕来不及呢,他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若是子荣也立了功,他心中定也是愉悦高兴的,怎么换了个人,偏生那感觉就变了? 沐正峰这时心思有些复杂了,他不了解这个儿子,又加上柴侧妃在枕边吹的风,自然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他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就想着怎么争名夺利地往上爬,还将自己蒙在鼓里,若是真的越过了他,这张老脸该往哪放? 可从另一方面想,也是他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太少,虽然封了世子,但他的疼爱几乎都给了子荣,他与儿子不亲近,所以才生了猜疑之心。 余光扫过长身玉立的沐子宣,只见他坦坦荡荡,全无一丝遮掩与闪烁,端得是一身正气,沐正峰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生出了些许羞愧之情。 “好孩子!” 王妃欣慰地握紧了锦韵的小手,只有眼前的这个姑娘,才会真正地将自己的命运与沐子宣连在一起,那文舒华自从回了娘家后,往王府才跑了几趟,外人看来,这哪里还像个已经嫁人的妇人? 这一点,王爷早有微言,若不是顾忌着尚书令大人在朝中的威严,怕指不定要怎么闹上一通。 最近看文夫人活跃得也频繁,怕不是在为文舒华的将来打算吧?虽然她尽力遮掩,但到底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她儿子不过失踪,这还没死呢,想要改嫁,也要问过她同意不同意! 更何况,沐子宣已经平安归来,还得了皇上的赏赐,怎么说也是长脸的事,可文舒华直到现在还未踏进王府大门,这个媳妇到底安的什么心? “锦韵这丫头,才多久不见,这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柴侧妃暗暗咬了银牙,好不容易王爷已经顺着她的话朝下想了去,这丫头一上来便和她反着唱,也罢,她不逞这一时的意气。 如今子荣在军中也小有建树,有郑太尉扶持,声势渐大,即使如今不能与沐子宣一较长短,且再等等,走着瞧。 郑芳宜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搭腔,也没帮着柴侧妃说话,想必是心里记恨着这个婆婆又往沐子荣屋里塞了人。 她这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即使没再刻意避孕,也怀不上孩子,她已经寻了好几个大夫,连御医都来诊治了,如今寻了几个偏方吃着,希望会有效吧。 那个幽竹平日里看着端庄,一见着沐子荣就露出了狐媚样,她恨不得撕了那张小脸,若不是柴侧妃暗地里已经警告过她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父王,母妃,孩儿有些乏了,就先告退了。” 沐子宣牵过了锦韵,两人行礼福身,这才往自个儿的锦苑而去。 经过宣逸苑正苑时,锦韵脚步微微一停,恍然间看着那苑门口守着的婆子都打起了瞌睡,隔着花圃挡住了视线,那婆子倒不会轻易见着他们这一行,不由皱了眉,转头问道:“可是最近世子妃不常回王府?” 沉香两步上前,低声道:“世子妃许多日子不回王府住了,这苑落早就空了。” 锦韵目光微凝,沉思了一阵,转头看向沐子宣,却见他耸了耸肩,笑道:“这不正好,少了个烦心人,免得她整日里闹腾说我薄待了她。” 文舒华确实找沐子宣闹过一阵,还抱怨到了王妃那里,只是依她从前的作为,所有人都凉了心,没人搭理她罢了。 二房自个儿屋里的事,文舒华也不好让大房知道,留不住丈夫的心,那是落的自个儿没脸。 这些锦韵倒不曾知道,想来是从前心里气闷着也没去在意,如今乍然听闻,心里不免有几分异样,这个女人毕竟挂着世子妃的名头,若是一直不回婆家,与王府来说也是面上无光,更不用说有心人的猜测,硬安上几顶莫须有的罪过,那可真是百口莫辨。 当然,这并不是说明她想让文舒华回来,有这个女人在眼前晃着,她心里更不舒服,这下,她矛盾了。 “好了,别想这有的没的,如今过好我们自个儿的日子才是正经。” 见锦韵一脸出神的模样,沐子宣不由刮了刮她的鼻头,被他一手打掉,俩人笑闹了一阵,沉香与艾莲已经极有眼色地退后了几步。 越过了正苑,刚刚行到锦苑门口,看着那两个刚毅的大字,浓墨的笔峰正能舒展他当日期待与欢欣的心情,沐子宣不由微微一怔,继而转身扶住锦韵的双肩,正色道:“我倒希望她这次真的不再回来,若是她愿意,这和离书我定是会签的,今后男婚女嫁,再无干系!” 若不是顾忌着文大人的脸面,皇上也在上面看着,沐子宣一定会大笔一挥,给文舒华送上一封休书,经过这次的磨难,他再舍不得让锦韵受一丝委屈。 可被休弃的女子那就是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想要再嫁,难上加难。 和离,这说起来便要好听许多,也是给大家留了一丝颜面。 “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之间再无嫌隙,区区文舒华也不再是障碍,若是她真的有了那份心思,自己再推波助澜一番也未尝不可。 想着正苑里空落落的萧条模样,再想想今日沐子宣归来文舒华都没有赶回王府,可见已是再无一丝情谊,这正苑空着也是空着,或许不久的将来,她能想想这座大苑会不会有其他更好的用途。 思及此,锦韵的唇角不由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回到王府的第二日,锦韵便赶去了将军府,好在沉香在得知锦韵要回京城的消息后,便向顾氏给捎了信去,顾氏那时也是刚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正打算收拾包袱前去照顾儿媳和刚刚出世的孙儿,得到这信,又在京城多留了几日,等着女儿归来。 “怎么说,我做姑姑了?” 欢喜之情荡漾在脸庞,锦韵激动得坐不住了,来回在房间里走动着,心中思量着这次顾氏去西北她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带去给那未曾蒙面的小侄儿。 若不是她离开王府已久,这刚刚回到京城不好再提离开的事,保不准她也同顾氏一同奔西北去了。 “自然是的,我不是也成奶奶了?” 顾氏笑看着女儿,心中的欢喜也是无法言说。 俩人激烈地讨论了一番,坐在一旁的方芷君看着也不由翘了唇,滑过一抹欣慰的笑容。 关于这个热烈的话题讨论完毕后,顾氏脸色一收,转而看向锦韵,言语中带着一丝斥责,“你这丫头一走就是几个月,只匆匆交待一声,人影也见不到,你可知道娘有多担心?若是再见不到你的人,我都指着你舅舅去王府要人了!” “哪有那么夸张?” 锦韵咧开了个大大的笑容,挽着顾氏的手臂撒着娇,“不过是去寻子宣罢了,又有些贪玩,在外面多呆了几个月嘛。” 事实的真相当然不能轻易对他人说,此事机密,除了闯过虎啸湾那帮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名堂,事关军事机密,为免生出变故,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是顾氏知道她曾经九生一生,指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她还是少说为妙。 想到这里,锦韵不由话峰一转,带了过去,转头看向方芷君,笑道:“舅母,我可听说你这胎怀的是龙凤胎,可真是喜庆!” “托福!” 怀孕的方芷君圆润了不少,脸色透着一股水红色,眉目间平添了几分风情,“这两个孩子可闹腾了,弄得我夜里都睡不好觉。” 许是怀的龙凤胎,方芷君的肚子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孕妇都要大上几分,圆圆滚滚的就像挺了个球。 “如今月份大了,舅母可要更加注意,可别磕着碰着了。” 锦韵小心叮嘱,脑中突然闪过清华公主的模样,瞧着那位那日的神情,她总有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有说不出来,只得自己多注意几分,免得不知不觉着了道。 所以,回到王府她也不等多休息几日,立马便赶到了将军府来探望。 “自然。” 方芷君点了点头,转而神情倦顿地抚了抚额,“最近也不知道怎的,老是觉着犯困头晕,这精神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喔,怎会这般?” 锦韵挑了挑眉,“是否用了不合口味的食物?或是换了不适宜的香?房里有没有放盆栽?或是枕头下放的干花换了味?” 锦韵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倒让顾氏与方芷君同时一怔,半晌,后者才吃吃笑道,“锦韵这丫头就是小心,大夫也说了,我怀的是两个孩子,或许这症状也比一般妇人来得重些,应该是无碍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份谨慎总是没错的。” 锦韵可不像方芷君这般轻松,眉目间仍然凝重,“舅母,可否带我到你房中一看,若是没事,我才真正放心。” 顾氏眉头轻拧,“锦韵,你是不是也太小提大作了?” “这……” 方芷君秀眉微蹙,这段日子清华公主倒没怎么回过将军府,即使心中不乐意,想来也没机会对她下手,她的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顾清鹏一有空更是陪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日子大好了,如今便是安心产子,再不想其他。 可看着锦韵坚持的目光,迟疑片刻,她还是点了头。 一行人又从顾氏的房里移步去了方芷君与顾清鹏的卧室,俩人的卧室还是先前那间,并没有因为清华公主下嫁将军府而挪了地方,那位怕也是不屑住别人住过的地方。 卧室一间正屋,两间厢房,绣着万马奔腾的夹缬屏风一字排开,虚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闪过一角绿色的裙裾。 “谁在里面?” 锦韵敛了眉,目光沉沉。 “是奴婢!” 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小丫环快步走了出来,她低垂着头,手上正捧着一黄铜面盆,盆里盛着清水,袅袅地对几人行了礼。 “她是我房里的丫环碧蛾,水心家里出了事我准她回去料理,如今是碧蛾和绿环侍候着我的起居。” 方芷君在一旁说道,这两个丫环侍候她两个月了,倒没觉得什么不好。 锦韵没有说话,寻着她刚进屋时嗅到的那股味走了进去,她好像隐约间听见“嗤啦”一声,就像什么东西被扑灭了似的,那股味道便嘎然而止。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光线很是充足,锦韵目光敏锐地四处一扫,立马便注意到了那被扑灭了的香炉,还有几缕断烟有气无力地飘在炉顶,下一刻便不见了踪影。 她顺手摘下发簪在炉里拨了拨,层层香灰之下果然透着一股子湿气,再挑起一小撮在鼻间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虽然香已被人灭掉了,但她识药味这么多年来,那些药的味道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不用看,闭着眼睛也能说得出来。 很淡的气味,一点也不浓烈,还夹杂了些许花香掩盖了这种味道,但她却能拨开这些杂味,闻到那最里端的一丝丝苦味和微辣,这分明就是麝香的味道,她绝对不会弄错! 早产 锦韵沉着脸走了出来,方芷君与顾氏都不明所以,只有那端着水盆的碧蛾脚步微微退后一步,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是谁给了你胆子,敢在将军夫人房里放麝香?” 锦韵一步一步走近碧蛾,话音里有夹杂不住的冷意,她不知道方芷君闻这香有多长时日了,只是再这样下去,不滑胎也会早产,到时候有什么偏差,母子三人的性命可都是不保。 “噗通”! 水盆跌翻在地,溅了一室的清水,碧蛾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口中惊慌地念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方芷君瞬间便苍白了脸色,摇摇欲坠之间被顾氏一把扶住,却是满脸地不可置信,她看了一眼碧蛾,再转向了锦韵,颤抖道:“这香……麝香……是在哪里发现的?” “舅母,我刚进屋便闻到这味,只是这丫头手快,用水将香炉给浇湿了,我进去查探之后,再细细闻了一番才能确定,虽然只是极少,但绝对是麝香的味道!” 锦韵满脸凝重,也走了过来扶住方芷君,母女俩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方芷君给扶到了软榻上坐定。 顾氏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碧蛾,柳眉一竖,厉声道:“你这丫头老实道来,谁让你放的这麝香?胆敢谋害主母,打死了都是活该!”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碧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嘴中却还在强辨,“世子侧妃和姑奶奶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失手将水泼进了香炉……绝非有意……” “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顾氏冷哼一声,“先拖下去打了板子再来回话!”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不多会便进来了几个粗使婆子,扭着惊恐不定的碧蛾就要拖将出去。 “等等……”就在这时,方芷君虽然颤抖,但却强作镇定地抓住了锦韵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香……是你舅舅拿给我的……他说……他说……这是宫里赐的……” 短短的一句话都被方芷君分作了几截道来,仿若不可置信一般,纤细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锦韵的掌心,她只得忍住疼,劝慰道:“舅母不必多心,虽然说是宫里赐的,但在这过程中难保不会被人动了手脚,你……” 锦韵话还未说完,只听得那碧蛾突然暴出一声狂笑,一扫初时的惊惶之色,如鬼魅般地扬声道:“夫人,这香的确是将军给你的,你可还不知道,将军根本就不想你生下孩儿,能够为顾家延续血脉的,只能是公主!只有公主!” “给我堵住她的嘴!” 顾氏也怒了,上前便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去,直打得碧蛾歪了头,几个婆子一怔之后,连忙找了个布塞住了她的嘴,顾氏一挥手,连拖带攥地便给拉了出去。 “舅母,你别听那个碧蛾胡说,舅舅不会做这种事,是有人栽赃陷害!” 锦韵颇为后悔,以为那碧蛾不过受他人指使,被人捏着把柄不敢乱说话而已,却没想到临到最后竟然还要反咬一口,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堵了她的嘴! “你舅舅……我……” 方芷君脸色青白变幻,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谁知才起了一半,脸色突然一僵,随即便捂住了肚子,咬唇道:“痛……我的肚子……好痛……” “啊!破水了!” 顾氏惊呼一声,锦韵抬眼望去,方芷君的身下已经是湿濡一片,还伴着些许腥红。 “娘,快请大夫来,舅母怕是要早产了!” 微微的惊愕之后,锦韵立马镇定下来,对顾氏急快地吩咐道,“再请个稳婆来,开水、干净的棉布、剪刀都让人准备着!要快!” 破了羊水,这胎儿必须要生! 再转头看着一脸痛苦之色的方芷君,锦韵不禁咬紧了牙,虽然是早产了这孩子,但怎么说也有七个多月的身子了,要存活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顾清鹏刚下朝便接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去,却只能焦急地等候在屋外,看着丫环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又再换上清水进去,再听得屋内方芷君一阵阵的惨叫,他只觉得心里犹如刀绞。 这孩子本该还有两个月才出生,怎么会提前了呢? 顾氏得空只出来说了一句,让顾清鹏安心地等着,只是目光中那复杂的神色让顾清鹏心里没底,只觉得一阵一阵发悚,难不成会有什么不好的意外? “嘭!” 顾清鹏一拳头打在了凉亭里的石桌上,生生将石桌打了个缺口,手指关节上也打出道道血痕,可他全然无知,只觉得心中苦涩当难,默默道:芷君,你定要熬个这关,平安地活下来! 威远侯府一大家子也不过比顾清鹏迟半刻赶到将军府,众人聚在一起焦急地等候,连前不久才嫁给方言成为新妇的吴倩也跟着来了。 锦韵偶尔出来吩咐一两句,看到了不远处凉亭里的一众亲朋,到底没时间过去叙旧,方芷君如今正在生死关头,熬过这关再说。 清华公主府邸,有丫环沿着廊道一路小跑而来,离得近了,才见得她满脸红光,唇角含笑,似乎有什么好事一般。 黄嬷嬷听到脚步声,不由撩了帘子,探出头来,见着来者板了脸孔,轻斥一声,“宫里的规矩都吃到肚子里了,公主如今正在午休,你跑得个什么劲儿?” 黄嬷嬷是宫里的教养嬷嬷,公主下嫁时淑妃特地让她跟了过来,不仅管理着公主府的内务,也近身伺候着清华。 “嬷嬷。”那丫环敛了眉,凑近了黄嬷嬷,低声道:“那边传消息来了,说是早产,如今生死未知。” “喔?” 黄嬷嬷一怔,面色凝重道:“你且把事情都说一遍。” 除了碧蛾之外,藏在将军府的眼线自然不只一个,这边厢出了事,立马便有人将情报及时地传送到了公主府去。 黄嬷嬷了解了个清楚,暗暗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看屋内,轻纱帐内的人影翻动了一下,慵懒的声音带着低低的斥责,“是谁在外面,吵得本宫休息不了?” 黄嬷嬷瞪了那丫环一眼,“呆会再收拾你!”这才转身进了屋,快步移到床前,恭敬道:“是老奴扰了公主清休,请公主责罚!” “罢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且起来吧!” 一只纤纤玉手伸出帘外,黄嬷嬷一个眼色,两名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将清华公主给挽了起来,黄嬷嬷顺势给她披上了丝绸外衣,低声道:“公主,将军府有消息传来。” 清华公主眸中光芒一闪,一挥手,那两个侍女便垂首退下,黄嬷嬷这才将事情又说了一次。 “碧蛾做得好!” 清华公主点了点头,“这次她赔上性命,本宫定也不会薄待她,安家费给丰厚些,人就打发着离开京城吧!” 估摸着那香方芷君已经闻了一两个月了,如今滑胎虽然是早了些,但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若是再晚一些,孩子大了,铁定是一失三命。 那味香虽然是宫中赏的,但她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宫里的弯弯肠子阴私下作可一点不比宫外少,只是他们身在高位,到底能维护那表面的风光与尊荣罢了。 而且,又有谁能不给她清华公主几分薄面,只加上点淡淡的麝香,既不能让人细细分辨,一般人又怎么知道得了? 若不是那……锦韵是吧? 清华公主目光一暗,这个丫头到底是站在另一头的,与她不近心! “是。” 黄嬷嬷点了点头,有些犹豫道:“公主,那将军府那边要不要差人去问候一番?” “自然是要的,本宫亲自去。” 清华公主笑靥如花,红色的丹蔻在唇间轻轻抚过,带出一丝妖娆和妩媚。 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少得了她?她一定会在一旁祈祷,愿方芷君他们母子三人早登极乐! 房内一片忙碌的景象,大夫来了之后一诊脉便是汗如雨下,赶忙给开了催产的药喂了,接着便是稳婆上场。 “夫人,用力啊!” 稳婆那旱鸭子一般粗嘎的嗓音阵阵响起,就像磨人的锯片一般,震得人耳心里生疼。 “芷君,一定要挺过去!” 顾氏也在一旁焦急地走来走去,额头上满是细汗。 方芷君整个人似乎都被水淋湿了一般,黑发贴在额间,脸孔泛着油光,微眯的眼睛早已经失了光彩,整个人也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就要快没了力气。 “我的儿,你可千万要挺住!” 威远侯夫人也带着吴倩一道进来帮忙,看着方芷君痛苦的模样,赶忙扑在了床头去,整个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表姐!” 锦韵看了吴倩一眼,俩人眸中俱是焦急,女人生孩子,无疑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在这条件落后的古代更是如此。 吴倩压低了声音问着锦韵,“这可怎么生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早产了?” 锦韵摇了摇头,满脸苦涩,闻久了麝香,滑胎是必然,许是不引人耳目,这道香里麝香加的不多,而方芷君又在情绪激动之下才导致了早产,如今虽然是凶险,但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平安生下孩子,母子才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小姐,你让熬的人参鸡汤端来了。” 沉香撩了帘子进了屋,汤碗上还冒着热气,飘来一阵清香。 锦韵赶忙接过,递到床前,“夫人,快让舅母喝了这鸡汤,才有力气生孩子!” 威远侯夫人一怔,忙抹了眼泪,唤了声“我可怜的儿啊”,这才在丫环的帮助下将汤水给灌进了方芷君的嘴里。 “舅母,坚持住!” 锦韵在一旁也看得不忍,若是能够剖腹生产,那么存活率得大上多少。 方芷君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又在稳婆的呼喝声中开始了下一轮的使力,周而复始,天色已近黄昏,可这孩子还没生出来,众人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 锦韵与吴倩出了产房,凉亭里等候的人中已经多了清华公主与沐子宣。 顾清鹏与威远侯父子迎了上来,纷纷询问房内的情况,锦韵不想开口,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顾清鹏一眼,吴倩倒是说了几句,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见到清华公主,锦韵自是眼神一暗,也不想与她多说什么,淡淡地行了礼后,便拉着沐子宣走到了一旁,低声道:“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让小片都带着,足足一袋子,够了吗?” 沐子宣心疼地看着锦韵一脸疲色,伸手将她额头垂落的秀发挽至耳后,“果真如此凶险?” “以防万一!” 锦韵凝重地点了点头,生产的过程她帮不上忙,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那大出血,希望三七能够起到作用。 “啊”! 房内响起极有穿透力的一声呐喊,片刻之后,竟然是婴儿微弱的啼哭,众人一喜,可心中的大石尚还未落定,便又响起稳婆的惊呼:“不好了,血崩了!” 一句话,众人的心情起落,脸色大变,顾清鹏甚至要控制不住地冲进房中,却被威远侯父子给架住了,吴倩也在一旁劝着,清华公主则在众人身后冷笑。 “我进去!” 锦韵目光一扫,将清华公主唇角那含着一丝得意的隐秘笑意收入眼中,心下只觉一阵凉薄,若不是这个女人,恐怕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她倒还有脸来? 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对沐子宣点了点头,锦韵一手抓过那一袋子三七便奔进了房。 陌路 转眼已是冬至,漫漫的雪花在天空中轻舞,有如鹅毛一般,不一会便在地上铺起厚厚一层,官道上有专人清扫,硬是把白雪堆在了两旁,清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嗒嗒嗒的马蹄声跑得热络,临到辅国将军府门前,马上之人“吁”的一声,马儿前蹄高扬,呼呼地喷出一口热气来,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立马便有人从府内奔了出来,捧过那骑马之人送来的东西,忙不迭地往里奔去。 “来了吗?” 锦韵焦急地站在屋门口张望,本来送东西的人昨日便该来了,说是路上积雪耽搁了,托人送了信后,今早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应该是快到了。” 沉香点了点头,面上也有着一抹焦急。 这两个月来,锦韵几乎带着沉香在将军府安家了,连王府也甚少回去,就是为了照顾方芷君母子三人。 早产的孩子极难存活,若不是精心护理着,每月再由泉州快马送来极品的灵芝露温养着两个孩子,怕他们也熬不过去,这个冬天更是关键。 锦韵呵了两口热气在手中,来回搓着手,室内倒是温暖如春,一出门就觉得这手指都快给冻掉了。 “小姐,你快进去吧,别给冻坏了,奴婢在这等着!” 沉香推着锦韵往里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自己侧回头一看,那奔在走廊上的人不正是顾清鹏的贴身小厮贵勇,她心中一喜,“小姐,贵勇送灵芝露来了。” “快,快拿进来!” 锦韵也回头看了一眼,见贵勇手中提着楠木盒,这才点点头,转身进屋里去准备了。 孩子太小,这种东西不能直接食用,她还要过滤几次,和着温热的米汤才能下肚,如此这般,她已经实地操作了好几十次,如今算是闭着眼睛都会了。 室内很是暖和,不仅烧着地龙,四个角还放置着无烟的暖炉,若不是孩子闻不得香味,锦韵还想烧上几味暖香,让整个室里犹如春天一般温暖。 方芷君与顾氏一人抱一个孩子,在旁看着锦韵调配灵芝露,间或在旁说上两句,似乎不久前那场生死大祸已经烟消云散,只要怀抱着孩子,那就是满满的希望和幸福。 “清芳,等这一茬过了,你也快回西北看看吧!” 方芷君瞅了一眼怀中孩子的睡颜,心中荡漾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差一点,她就失去了他们,还好老天爷保佑。 “不急不急,周妈妈在那边照顾着挺好,来信都说那孩子长得胖嘟嘟的,不让我操心呢!” 顾氏笑着摇了摇头,方芷君和孩子这样的情况,她怎么狠得下来心走?再怎么说也是顾清鹏的孩子,她的亲侄儿,这份血缘剪也剪不掉。 想起当日的情况,至今她还总是后怕不已,那一股股血水向外涌着,不仅是她,连稳婆和威远侯夫人都傻眼了,若不是锦韵冲了进来,一拨一拨地捧着那三七粉往方芷君的身下倒去,这血怕真是止不住了。 好歹是从阎王那里拉回了方芷君这条命啊,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几个女人都瘫坐在了一起,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两个小家伙顽强,早生了两个月都挺了下来,果然是有股子倔劲,再加上之后锦韵的细心照料,和源源不断的灵芝露的温养,如今看着都好多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便能够健康地活下来了。 “孩子起名了吗?” 方芷君手指轻轻地抚过怀中婴儿嫩嫩的小脸,抬眼望向顾氏。 “起了,大名陆元衡,小名叫东儿。” 顾氏也笑着逗弄着怀中的孩子,只希望身在西北的陆元衡也能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过一生。 “元衡?这名字起得好。” 方芷君莞尔,“前不久清鹏还在跟我商量孩子起什么名字,想了几个,总觉得不合适……”话语一顿,转向了锦韵,“要不锦韵给起一个?” 锦韵微微一怔,拿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乳白色的灵芝露顺着勺沿滴落在瓷碗里,带出一条晶亮粘稠的露丝,她想了半晌,才道:“男孩不若叫福麟,福气的福,麒麟的麟,女孩叫泽宇,泽被苍生的泽,琼楼玉宇的宇。这两个名字都是有福的,希望孩子们平安健康,福泽绵长!” “顾福麟……顾泽宇……” 方芷君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面上缓缓地绽出一丝喜色,“就这个名字好,清鹏也一定喜欢!” 顾氏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起的名字也是,不过只要是有福气的,那就是好的。” “这会……大哥也该回来了,莫不是中途有事?” 顾氏看了看窗外,几管透明的高丽窗纸照进了一丝光线,快到正午了,这个时候,顾清鹏早该下朝了。 清华公主府。 黄嬷嬷脚步不迭地进了屋,笑容挂在脸上,一手接过侍女手中鸾凤珠钗,对着镜子插在了清华公主脑后隆起的发髻上,又抿了抿两边的鬓发,这才笑道:“公主今儿个看着真美,将军见了保准喜欢。” “清鹏来了?” 清华公主惊喜转过了身,自从方芷君那个贱人生产之后,顾清鹏已经多日不来公主府了,她心中想念得紧,也命人带了信过去,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怪就怪方芷君母子没能一失三命,如今反倒成了累赘紧紧地吊住了顾清鹏,想想便令人气恼。 但最可气的便是锦韵,明明方芷君已经血崩了,她心里暗自欢喜着,却不想这女娃一拨一拨的什么粉洒下去,竟然还奇迹般地止住了血,也算是方芷君命大! 时日还长,尽可走着瞧,那两个早产的孩子她也瞅了一眼,瘦不啦叽青黄不接,虽然用那千金一瓶的灵芝露给养着,但活得过今年冬天再说。 “那可不是,将军该是下了朝就直接来公主府了,定是多日不见公主,心中想念。” 黄嬷嬷那油嘴一抹,在清华公主面前也尽捻喜气的说。 她不过出门置办了点东西,远远地看见顾清鹏骑马而来,倒未看清楚他的脸色,想来也不应该是坏事,堂堂清华公主府,也不是他这个辅国将军能够撒野的地方,她琢磨着,小两口因为方芷君的事情冷战了许多时日,如今应该是来求和的吧。 “黄妈妈,把那件镶了狐狸毛的羽缎大氅给本宫拿上,别让清鹏等久了!” 清华公主说着便要起身,脸上欢喜的神色不似作假,可还未出得门,便听得屋外有侍女禀报道:“公主,将军来了!” “咦?快请!” 清华公主一怔,怎的这般急切,平日里都是守礼得很,她的寝卧顾清鹏可甚少踏足,今儿个变了? 清华公主袅袅坐定,黄嬷嬷也顺势站在了她身边。 厚实的棉布门帘被人从外打了起来,倏地灌进一股子冷风,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而来,带着室外的一股清冷之气,清华公主不由缓缓眯了眼。 “将军!” 黄嬷嬷首先行礼一拜,顾清鹏仿若无所觉一般,目光静静地看着坐在主位上一身华贵雍容的清华。 在他的记忆中,清华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无论人前人后,那精致的妆扮都无可挑剔,连他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妻子,还是一尊美丽的瓷娃娃? 若她真是瓷娃娃倒还好了,只做摆设,不会算计,又哪里会有今日的种种事端,他与芷君也该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 想到方芷君和那两个早产的孩儿,顾清鹏眼神不由一暗。 当日那香分明就是淑妃所赐,他心中也有疑虑,但却不敢不受,之后又找了太医检查了一番,明明是确认了没有事的,他才敢拿回府中,可最后怎么会是含了麝香?莫不是那太医早就受了淑妃的指使? 若不是这个可能,他当真想不出其他。 还有那碧蛾,明明选的是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怎么最后生生就成了清华的人,还不待他细细审问,关在柴房之时便咬舌自尽了。 碧蛾这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他总不能就这样去告淑妃娘娘吧? 可怜他两个孩子先天不足,如今只能靠着灵芝露温养续命,想来想去,也是他造的孽! 若不是他与三皇子走得近,被归入了那一方的阵营,淑妃与三皇子也不会合计着将清华嫁给他。 在敌国朝堂也混迹了那么多年,他早该知道入了党派之争,除非尘埃落定,便注定不会有宁静的一日! “你怎么了?” 被顾清鹏这样静静的目光看得心中有些发悚,清华不禁站起了身,上前两步,伸手想要碰触到他,却被他微微侧身躲过,那只纤纤玉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黄嬷嬷极有颜色,一见这情况没对,连忙打着圆场,笑道:“公主多日来都盼着将军到来,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有话坐下来好好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淑妃娘娘与三皇子都盼着两位好呢,老奴且让人先去沏壶茶来!” 黄嬷嬷这话自然是为了缓和夫妻俩之间的气氛,也是在间接地提醒着顾清鹏,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先自个儿在心中掂量掂量,好歹头上还有淑妃和三皇子看着呢,清华公主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一边说着,黄嬷嬷给了两旁侍女一个眼色,众人便跟着退了出去,只留下清华公主与顾清鹏。 “说吧,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清华公主缓缓收回了手交叠在胸前,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早已不复初时的喜悦。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便是顾清鹏吧? 方芷君那事过后,她一直等着顾清鹏来质问她,可是没有,她投进了一个大石块,激进水波层层,也差点卷走三个人的性命,他却连问都不问一声,是不想不愿,还是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 就连她做下这样的事来,他也可以视而不见吗? 对她,他到底是冷感了,麻木了,还是彻底厌恶了?她不知道。 但至少,有情绪就证明还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的,她怕的便是他的无风无波,无痛无痒,就像对待一个没有丝毫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可他们明明还是夫妻,他们曾经同榻而眠,他们曾经高床暖枕耳鬓厮磨,这些过往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便形同陌路? 顾清鹏凝住了清华的眸子,那慌乱与闪烁在她眼中只是眨眼而过,再一看去,她依旧是那高傲从容的清华公主。 顾清鹏不免自嘲一笑,当一个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对别人造成了什么影响,更不用提她是否有悔过愧疚之心,这样的字眼用在清华的身上只能说是奢侈。 清华或许连自己也不知道,她根本不爱他,只是舍不得本该属于她的玩具被别人夺去而已,她要的自是占有和掠夺,将属于她的牢牢地捂在掌中。 “你笑什么?” 清华有些慌乱,但面上却强作镇定,她是公主,她是高贵的皇室血脉,绝对不会向别人低头。 “公主。”顾清鹏扯了扯唇,缓缓开口,“我已向皇上请旨镇守西北,年后便出发。” 顾清鹏说得平静,但听在清华公主耳中无疑是平地惊雷,她不由急走两步,近到他身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要去西北?那本宫怎么办?” 看惯了京城的繁华与热闹,享尽了这里的舒适与荣耀,再想想那荒凉的西北,满眼的风沙,望不到头的戈壁,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她可一刻也呆不住! “公主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 顾清鹏淡淡地说道,娶的是公主,他没办法休妻,就算是和离也只能这位先开口点头。 早就知道清华受不了西北的苦寒,仅仅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眼,她眼中已经泛起了不安和抗拒,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你要和本宫分开?” 清华公主咬了咬唇,僵硬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请旨西北便是第一步,他知道她受不了那里的苦,势必要和他两地分居,久了,她定会忍受不了这种孤独,再差人送上一纸和离文书,和他彻底了断这夫妻情份。 这就是他想的,这就是他要的! 顾清鹏,妄自她对他心心念念,一心想和他好好地过日子,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巴不得将她远远甩开,与方芷君那贱人双宿双栖,再带上他们那一双半死不活的儿女,躲到西北去过逍遥快乐的日子,他休想! “圣旨已下,只是陛下念在将军府里还有未了事宜,特恩准了年后再起程。” 顾清鹏估摸算着,那个时候天气慢慢回暖,他那一双儿女也该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如今有锦韵母女在一旁悉心照顾着,他很放心。 想必皇上也知道了他是三皇子一路的,如今他愿意主动分离出来,并不参与这场纷争,皇上也是乐于见到的。 只是三皇子那里……怕是会有怨言,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再无反悔的余地。 “你用圣旨来压本宫?” 清华公主柳眉直竖,一双美目就差喷出火来。 “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顾清鹏轻轻地撩起了衣袍,坐在了圆桌旁,举手便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水,谁知清水还未入口,却被清华一手挥开,瓷杯落在地毯上,洒下了斑驳的印迹,他只是无谓地理了理衣袍,潇洒道:“既然公主不欢迎,那我还是回将军府吧,即使只是粗茶淡饭,此生亦是足矣!” “顾清鹏,你竟敢欺我至此?” 眼见顾清鹏欲走,清华公主急急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腕,双眼泛着赤红,情急之下,连对自己的称谓都抛在了脑后,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一个即将被丈夫冷落抛弃在一旁的女子,她如何能不怒?不愤? “公主严重了!” 顾清鹏气劲一运,轻轻地便将清华公主的手给弹了开去,瞥了一脸眼前面色有些狰狞的女子,淡淡道:“公主往日做的那些事,你可知道我也会心痛,我也会难过,若我真是你的丈夫,你做的这些,又置我于何地?” 清华公主脸色一僵,不由咬了咬唇,艰难道:“你……你终究还是怨我的?是不是?” 有些话不说出来她还可以当作没发生,可一旦撕破脸来,被他这样质问着,她的心一下便空落地着不了地。 “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顾清鹏沉沉地闭上了眼,身后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与决绝,“正月十八,便是我们离开的日子,公主可要想好了,清鹏就先告辞了!” 言罢,顾清鹏袖袍一摆便抽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有的只是坚定,他相信,这一步他绝对不会走错! 相看 这是锦韵与沐子宣过得第一个新年,这小子特别兴奋,想着来年三月便是锦韵及笄的日子,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似乎正在向他招手,就乐得一脸贼笑,哪里还有半分世子爷的风度与气质? 彼时,锦韵正坐在镜前,竹心给她细心地梳着头,再配上合宜的首饰,金色芙蓉花底纹的织锦罗裙在镜前一转,整个人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真美!” 沐子宣走近了轻声赞叹,顺手将玉兰花的绢花别在了锦韵的头上。 艾莲与竹心在一旁吃吃地笑着,被沉香瞥了一眼,这才收了笑声,缓缓地退了出去。 自从晓笙跟着高寂离开之后,沉香俨然成了三个丫环里的头,再加上她个性沉稳,处事周到,进退有度,连王妃那里都多有夸赞,陈妈妈每次见到她便是轻叹一声,许是想到了远在异地的晓笙,忍不住会暗自垂泪。 锦韵也答应了陈妈妈,若是三年之内晓笙都未回京城,到时候就差人送她去高寂那里,再将晓笙她爹爹接来,总要让他们一家人见个面,到时候将卖身契给了他们,想呆在哪里,全凭他们自己作主。 陈妈妈这才放下心来,抹了抹老泪,直说遇到锦韵是他们一家人几辈子休来的福分,一旁的几个丫环听了也纷纷红了眼眶,焉知她们没有相同的想法和感慨? 瞥见房门被轻轻合上,锦韵这才转过身来,圈住了沐子宣的腰身,撅嘴道:“明日里真的要进宫拜见?” 说实话,锦韵是不想进宫的,不说她身份低微,见人就是又磕又拜的,光是想起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她就头疼,估计每人说上几句都能汇成大合唱了。 “无妨的,你到时就跟在母妃后头,若有什么事情,她会提点你的,不用怕!” 沐子宣轻抚着锦韵的后背,怀中人儿柔软的身子散发着少女淡淡的清香,让他一脸满足和陶醉。 “太后是不是很威严?” 关于这位闵德太后的故事,锦韵多而不少还是有听闻。 闵德太后曾经辅佐了三位帝王,论手段论智谋,堪称后宫第一人,十几年前的那场政变,多少位王爷陨落,就是她力挽狂澜,扶植了自己的孙儿登上王位,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确实让人有敬畏的理由。 而且,当年的沐亲王妃便是养在太后身边,看她那一身威仪,想必也是得了太后的几分神髓。 “是也不是。” 沐子宣食指挽起锦韵垂在耳侧的一缕乌发细细把玩着,“端看对什么人了。” 说了不等于没说,锦韵不由翻了翻白眼。 沐子宣低低笑了两声,又将眼前的人儿圈紧了一分,低笑道:“太后还是很宠我的,母妃也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你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锦韵挣扎开来,瞪了沐子宣一眼,虽然他是这样说着,可听闻太后他也很喜欢沐子荣,在沐子宣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这个长孙可是很讨她老人家喜欢的。 “你只要事事谨慎就行,若真有个什么,万事有我!” 沐子宣凑近了在锦韵额头低啄了一口,他特爱她这种小女人的模样,比起那沉稳干练的一面,这样的她才该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模样。 荣晖苑 幽竹正在细细地为沐子荣整理着衣衫,望向那张刚毅俊美的脸庞,一抹红晕不由在脸蛋上晕了开来,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服侍沐子荣的一天,不是通房丫头,而是正经的姨娘,当真是老天开眼,听到了她的心声。 “明儿个一早,你也随母妃一同进宫觐见!” 沐子荣一把握住幽竹的手,狭长的眸子一片清冷。 幽竹一惊,惶恐地低下了头,“爷,这如何使得?婢妾身份低微……” 沐子荣轻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世子侧妃都能去得,我的妾室又如何去不得?” “这……” 幽竹当真不好接口了,那位是上了皇家玉碟的正经世子侧妃,还是皇上亲自指婚,她一个丫环出身,虽然也有向往之心,但到底明白珍珠与尘埃的天壤之别,再说宫里这么多贵人娘娘,若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她可就…… “我自会与母妃去说。” 沐子荣淡淡地瞥了幽竹一眼,丫环到底是丫环,上不得台面,就算他有心抬举也捧不成凤凰,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岂有咽回去的道理? 他心里的确气闷着,接风宴上,看着锦韵与沐子宣那合美的姿态,他的火气差点没压住。 不就是在外走了一圈了吗?他们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也不知道沐子宣立的什么功劳,让皇上如此赏识,连带着父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才骤然明白,那份荣耀,那份关爱,原来不只属于他,沐子宣同样也可以。 他突然意识到他再不是父王眼中独一无二的儿子,那心里竟然也生出了一丝惶恐和不安。 “是。” 幽竹只得点头,垂下的眸子泛过一丝苦笑,她何尝不知道树大招风?可爷偏偏要将她往那里推。 如今大奶奶已经看她十分不顺眼了,爷不在时,她都是夹起尾巴做人,恨不得消抹掉自己的存在,绝对不在大奶奶面前露脸,可就算这样,平日里孙妈妈对她的教训苛责也是不少,不过看着柴侧妃的面子上才一笔带过罢了。 如今是能跟在心爱的男人身旁,可却要步步为营,提心吊胆,这般日子还不如当丫环时来的自在。 幽竹只得一叹,这到底是别人眼中求不来的福气,还是未知的灾祸,此时,谁又能说得清呢?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在几天前锦韵便将各家的年礼给备下了,陆府那边她亲自跑了一趟,锦雯和孩子都挺好,看着锦雯面上的红光,丰润的体态,也知她没有苛待自己。 倒是锦怡,听说她嫁人后风风火火做起了当家主母,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公婆信服,丈夫爱重,那日子过得超乎所有人想像中的美满。 锦韵听了之后不禁莞尔一笑,锦怡本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当时也只是那样一说,却没想到锦怡果真露出了本色,再不做藏着掖着的大家闺秀,反而显出了泼辣干练的本色,倒不得不让人高看几分。 “文家的人来看过囡囡吗?” 接过奶娘手里的囡囡抱在怀中,锦韵忍不住便想逗弄她,小家伙乐呵呵地直笑,囡囡如今已经七个月大了,长得圆圆滚滚可爱极了,那一头浓密的黑发让她看了都羡慕得紧。 “不曾。” 锦雯淡淡地摇了摇头,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了失落和彷徨,文家如此无情,孩子的父亲也是懦弱,她还指望他们什么? 如今她也想开了,孩子是她的,她会好好地将她养大。 “都是我连累了大姐。” 锦韵轻声一叹,若不是因为她与文舒华不睦,文家也不会嫌弃锦雯至此,还累她们母女至这般境地。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妹妹多虑了。” 锦雯轻轻一笑,眸中竟是少有的豁达与通透,“不是你的,早晚都留不住,姐姐也是提早看明白而已,这都还要托了妹妹的福。” 锦韵一手握住锦雯,正色道:“大姐惠质兰心,是文清远没有福气,将来定会有他人好好珍惜!那个人一定比文清远更好!” “妹妹说得什么话呢?讨打!” 锦雯顿时红了脸,作势便要掐锦韵,却被她笑着避开,转而将囡囡给递了过来,小家伙呵呵地笑着,锦雯便更觉羞恼。 “三小姐说得对,小姐也要为自个儿着想,年轻的时光,可别就此荒废了。” 黄妈妈从不远处走来,听到俩人的对话,不由笑道:“三小姐可要好好劝劝我们家小姐,前段日子夫人还托人替小姐物色了几个人选,可小姐死活不依,画像摆在那里,看也不看一眼,当真是让人着急得很。” “喔?” 锦韵一挑眉,刘氏向来是个热心的主,事关女儿的幸福也不能只在一旁看着,做起实事来倒是有模有样,倒也没把时间完全浪费在和燕夫人的争斗上了。 “妈妈你可乱说什么,当心妹妹笑话!” 锦雯咬了咬唇,嗔怪地看了黄妈妈一眼,她都是什么年纪的人了,如今还带着个孩子,她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偏偏母亲还要自作主张。 “笑话什么?” 锦韵可不依了,“姐姐大好年华,如花之貌,如月之神,岂可就此埋没?那才真正是暴殄天物,我都为天下男子可惜呢!” “你这嘴是越来越贫了,小心回了王府世子爷给你排头吃!” 锦雯说不过锦韵,只得气鼓鼓地瞪她一眼。 锦韵吃吃地笑,却不答话,给她排头吃,沐子宣敢吗? 她倒是有心看看刘氏给锦雯物色的几个人选,家世不重要,人品排第一,软弱的护不了妻儿的可不能要,最重要是不能介意囡囡的存在,还要视为己出,这样的男人才符合标准。 思及此,锦韵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出了梅苑便往刘氏屋里走一遭。 锦韵将囡囡交会奶娘手中,小家伙还咿咿呀呀地对她挥着手,让她顿生不舍,只说着过了年再来看他们。 去刘氏苑里的路上,锦韵还碰到了燕夫人母子,锦宁个子又长高了一头,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看着就让人喜欢,偏生礼数还学得好,锦韵很喜欢他。 “大伯母总算是消停了?” 锦韵含笑看向燕夫人,只见她眉眼间春风得意,皮肤光亮莹润,倒是从里到外透着股安详闲乐的意味。 “消停是消停了,只是时不时地玩出些花样,我瞅着倒也挺乐的,老夫人那里也是睁只眼闭着眼,只要不碍着我的事,就由着她。” 燕夫人紧了紧镶着狐狸茸毛的夹缬短袄,那气度与沉凝越发有当家主母的味道,仿若刘氏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她若是想制住刘氏,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如今陆柏涛的心思都在他们娘俩身上,锦良又是个不成气候的,丈夫爱重,老夫人器重,她的日子那不比刘氏从前好多了去。 “那就好。”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大伯母给大姐寻了几户中意的人家,我代她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便罢,总不能耽误了青春年华。” “说得在理,我瞅着锦雯也是个挺好的姑娘,是文家不懂得惜福。” 燕夫人也感叹了几句,俩人聊了几句,便各自去了。 这厢刘氏得知锦韵上她苑子里来了,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她与锦韵从来不对盘,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这丫头给吹了来,想着锦韵如今的身份,那可是世子爷捧在手心里的宝,她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怕这丫头是来看她笑话触她霉头的。 思虑之间,夏荷已经打了帘子,一阵冷风卷了进来,锦韵也低头而入,看着来回走动,面有焦灼的刘氏,不由抿唇一笑,唤了声,“大伯母。” “哎哟!” 刘氏一怔,回头僵硬地一笑,“世子侧妃这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屋里寒碜,也没准备什么,你看这……” “要准备什么,我看着挺好。” 也不理刘氏的窘迫,锦韵自顾自地走到铺了软垫的罗汉床边坐下,床上一张小方几,还放着个热炉,她不由捧在了手中,笑道:“大伯母这里若是寒碜了,那锦韵那里不是根本不能看了?今儿个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大伯母,在这讨杯茶喝!” 锦韵一双眸子晶晶亮亮,却闪着一丝狡黠的意味,刘氏只觉得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她与这丫头从来谈不上亲近,怎么会特地来看她?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她也不敢给锦韵搁脸子,只得吩咐王妈妈沏壶好茶,再端上几盘可口的糕点,锦韵浅尝两口后,这才拉开了话题。 “大伯母也别心里不自在,锦韵今儿个过来不过是想为大姐瞅瞅那几户合适的人家罢了。” 刘氏一愣,眸中不由划过一丝喜色,若锦雯的事得了锦韵的关注,那当然是更好了,自己从前这样算计他们一家人,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没想到如今锦韵还能这般对她们母女,倒当真是难为她了。 “为娘的总是要为儿女打算,三丫头,大伯母也不瞒你,如今我就指着锦雯有个好着落,这辈子便啥也不求了。” 刘氏感叹了一声,少了那些花花肠子,虚伪客套,锦韵细细看去,倒颇有几分慈母的模样。 刘氏的鬓发有些花白,眼尾生出了细细的皱纹,想来为了两个女儿,她的确没少操心,比起锦韵初时看到刘氏那模样,如今的她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锦韵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刘氏便让王妈妈拿了物色到那几人的画像,有死了妻子续弦的,有蹉跎了年华老来寻个伴的,也有年龄相当的但长的歪瓜劣爪的,但这些人都有个通性,便是清一色的世家子弟。 锦韵皱了皱眉,这几人也不是说不好,但她看了那模样,在看看一旁的描述,总是觉得不衬锦雯。 而且世家子弟多有劣习,为人处事圆滑得紧,家里一套,外面一套,就怕对人不真心。 锦雯的头一次婚姻便不顺,这次一定要挑个好的,不求富贵荣华,却是要那种会心疼人的,是不是世家子弟倒没所谓。 不过锦韵的想法是这样,显然刘氏又是另一种打算。 “就这几个吗?还有没有其他?” 锦韵放下了手中的画卷,明显是不太满意地看向刘氏。 “三丫头觉得这几人不好?” 刘氏不解了,指着其中一人的画像说到,“这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是长得差了些;还有这,兵部尚书的远房侄儿,如今在军中也是一员猛将;还有这……” 刘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锦韵打断了,“大伯母,当初你与大伯父不就是看中了尚书令大人家的高枝,可如今怎么样?宅门高墙里的争斗我们还看得少吗?何苦再将大姐送进去,白白耽误了青春。” 锦韵一席话说得刘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不免小声嘀咕,“咱们家锦雯也是四品官员家的嫡女,虽然是再嫁,可也不能找个身份低的!” “大伯母,你可想清楚了,你要的到底是女儿的幸福,还是颜面上的那点荣光?” 锦韵摇头一叹,顺手拿起搁在角落里的画卷,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着:韩战,从六品卫千总,三十岁,妻子病逝五年,家中无子,父母皆亡。 再一看,那画卷之人眉目清郎,虽然体型上有着武将的粗犷与精壮,但一双眼睛明亮中透着正气,绝无一丝懦怯之色,看起来便是个汉子,应该能护得住妻儿,她一眼就相中了他! 不,应该说是她一眼就为锦雯相中了他! 韩战比锦雯大了九岁,也算是年纪相当,家中无子免去了当后母的烦恼,父母皆亡便是无家世背景,这种力争上游的寒门小将没有世家子弟的浮夸,定是个踏实的人。 但为了妥善行事,她回去还是得让舅舅帮忙给查查这人的底,家世不重要,人品排第一!若是都无碍,那么就是他了! 迷醉夜舞 对于锦韵挑选的这个韩战,刘氏本来就没怎么上心,不过是个无家世无背景的寒门小将,哪里攀得上他们这种世家门第? 锦韵也不想和刘氏多说,只道会让世子爷与顾清鹏好生打探一番这韩战的为人品行再作定夺,搬出这两尊大佛来,刘氏便闭了嘴,再不敢说一句,只是那眼神还透着丝丝不满,心里嘀咕着锦韵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让锦雯找不到好婆家。 锦韵倒不管刘氏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琢磨着若是一切可行,最后再让锦雯相看一眼,她最讨厌盲婚哑嫁,前面的一切外人都可以打点好,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自己看着是否和眼缘,毕竟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是他们俩人,可不是别人。 当然这打探的事可不是一两天便能办妥当,锦韵便只等着顾清鹏那边传来的消息。 年夜,王府里的主子都聚在一起守岁,文舒华还是没回,让人捎了信来,她第二日会从文府直接进宫,显然是再不想和王府牵扯上一点干系。 王爷王妃自是不郁,柴侧妃可是乐在心头,这倒是个丢脸的事,还不知道明日宫里会怎么议论,看王妃生了个好儿子,媳妇竟然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吃过年夜饭,众人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显然都不怎么热络,本也不是一路人,自然是各看各的不顺眼。 见王爷正拉着沐子宣说着什么,锦韵便寻了个借口出门透气。 整个京城都在放烟花,屋外的天空一片璀璨夺目,像在蓝丝绒的地毯上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儿,五光十色的,看着很漂亮。 锦韵难得静下心来欣赏这份美景,想着去年自己是怎么样愁着不愿意嫁入王府,却不想那命中的丈夫便是自己心仪的男子,虽然中间历经了许多的波折和磨难,但好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她的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想着自己从布鲁斯南带回的点心原料,将方子写出来,不过照着做了一次,如宝那孩子便心灵神会了,如今倒是真正在京城刮起了一股西式糕点小旋风,每日里品尝打包的人络绎不绝,简直是供不应求,如宝早已经安排人进了罗斯国,准备大量进入这几种糕点的制作原料。 王府里也有一座梅花园,冬日里花开正好,香气宜人,许是闻着那阵阵香气,不知不觉中她便步入了梅花园。 花园里的积雪早已经被清了去,不然她这双靴子铁定会被打湿,可即使这样,青石路面也有些湿滑,锦韵一个不小心便滑了脚,身子往后一仰,眼看便要重重摔下,却有一双有力的双手从身后托住了她的腰,原地一转,大毛披风扫过树沿,抖落了一地的雪花。 锦韵惊讶地回头,待看清楚眼前男子的面容之后,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暗自定了定心神,这才道:“锦韵一时失足,有劳大哥了。” 说罢,便要绕过他向外走去,谁也不知道沐子荣竟然会跟在她身后出来,这个男人很危险,她一刻也不愿意和他独处。 今夜主子团圆,锦韵也放了沉香艾莲竹心,让她们自个儿在锦苑里好好聚聚,左右大堂里有侍婢也用不到她们,所以一人独自步出时,倒忘记了身边没有跟着个人。 “别走!” 沐子荣低声说道,大手一伸便拦住了她的去路,许是多喝了两杯,或明或暗的烟火映照下,只见他颊边生起了两朵嫣红,连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不清。 喝醉酒的男人更是危险,锦韵本能地想要避开沐子荣,不想过多纠缠,可她往哪走,他便往哪拦,一时之间她竟然越不过他,也不敢大声呼喊,若是真有人来见着什么,那她真是百口莫辨。 锦韵握着一双粉拳,面含怒气地瞪向沐子荣,“你到底想干什么?” “锦韵,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沐子荣真情流露,眸中盈着一丝痛苦,从在朝阳县温泉山庄的初次见面,他便知道那个小女孩对他有着深深的敌意和戒备,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中也不甚在意。 可从前的小女孩竟然长大了,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可为什么她不能为他所有?偏偏是那个病秧子得了她? 不,他错了,沐子宣哪里是个病秧子,反而是皇上跟前的得力红人,连父王也对他赏识,如今谁还会在意他? “大哥,你喝醉了!” 锦韵戒备地看向沐子荣,脚步不由地向后退去,她也不是故意排斥他,可谁叫他长得像许谦,她想不厌烦他都难。 “我没醉!” 沐子荣又向前踏进一步,他口中呼出那温热的酒气直直地扑在锦韵的面上,她不由别过了脸去,却在下一刻,觉得下颌倏然一紧,沐子荣的身形一近,她已经被迫仰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 “你放开我!” 锦韵的拳头扑打在沐子荣身上,却被他紧紧地握住,她不禁怒目而视,目光在触及沐子荣身后之时,却化作了愕然。 “嘭”! 没有戒备之下,沐子荣被这一拳打得飞了起来,可见出拳之人力道之大,又是带着怎么样的狠劲。 “子宣!” 锦韵惊呼着奔了过去,紧紧地搂住沐子宣的手臂,看着他眼中泛起的薄怒,微微喘了喘气,心却在刹那间安定了下来。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沐子宣看了一眼锦韵,目光却又转向了沐子荣的方向,他显然还有些不清醒,晃动了几下脑袋后,这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对我怎么样,我们快走,别理他!” 锦韵摇了摇头,是不是王府有沐子荣在,便始终是个潜在的隐患? 沐子宣拍了拍锦韵的手背安抚着,却是冷眼看向沐子荣,“我敬你是长兄,这次就不计较,若是下次你再敢对锦韵动手动脚,休怪我手下无情!” “哈哈……” 沐子荣冷笑连连,一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慢慢恢复清明,“你对我留情过吗,世子爷?你有身份,有地位,如今还得到皇上的赏识……可这还不够,你还要抢走我最爱的女人!” 锦韵手下一紧,看向沐子荣赤红的双眸,那里有着火焰在燃烧,还有着对沐子宣毫不掩饰的恨意。 沐子荣这一说,相当于是撕破了脸皮,沐子宣反而平静了下来,握紧了锦韵的小手,冷声道:“大哥,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还有,不要觉得好像所有人都亏欠了你一般,你从小得到父母的宠爱,享尽了别人得不到的尊荣,而那时的我在哪里?徒顶着世子爷的名头,却不敢有一丝懈怠,日子艰辛,如履薄冰,这些,我又都该怨谁去?” “所以说,世间之事都是公平的,我不嫉恨你曾经拥有的,今后,也希望你别再缠着我们夫妻!” 沐子宣说罢,便拉着锦韵的手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留下一脸复杂的沐子荣。 锦韵侧头看着沐子宣,这时的他,薄唇紧抿,脸庞显出一丝少有的刚毅和冷硬,这样的一番话必定在他心底压抑了许多年吧? 生而为世子,那可是别人求不到的福气,可他从小却被人暗害,不得不奔波在外寻求良方解药。 沐子宣也曾告诉过她,那一年在朝阳县,便是同他师傅一道采药来的,清除他身上的余毒,如今他身子好了,他师傅便自个远游去了,真正是个闲不住的人。 谁能想像那么小的孩子也会有人狠得下心来毒害,所以说王府里冷情冷心,还有柴侧妃坐大,他们母子才一直不愿意归来。 一想到这,锦韵便止不住地为他心疼。 “子宣,你生气了吗?” 见着已经离开了梅花园,锦韵便顿住了脚步,轻轻地拉了拉沐子宣的手。 “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沐子宣也回过了身,圈住锦韵的细腰,额头抵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吞吐,“只是看着他对你贼心未死,我不乐意!” 说着,沐子宣还撅起了嘴,那吃醋的模样让锦韵忍不住便笑出声来,一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笑道:“那是他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锦韵复又想到了什么,试探着说道:“今后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不若我们搬出王府,去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她老早的想法,王府规矩多限制大,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也不合适她,更何况还有沐子荣这个阴魂不散的缠人精老来纠缠她,想想都烦人。 他自个儿都有一妻一妾还不满足,老想着别人的,真正是吃着碗里,念着锅里,贪心不足,这样的男人还敢口口声声地说爱她?可笑!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与沐子宣的性子都是开朗外向的,不希望被一处地方束缚了,他们还有更精彩的舞台! “早知道你有这个想法!” 沐子宣狡黠一笑,刮了刮锦韵的鼻头,“不过现在还不行,等四郡平定了,我才能卸下身上的担子。如今皇上倚重我,我便趁着这机会好好做点事,将来想讨个清闲差使出府单过,才有理由让他老人家支持我啊!” 锦韵点了点头,晶亮的眸子犹如子夜繁星,泛着喜悦之光,果然知她者莫若沐子宣,今生能有这样一个伴侣,她亦足矣! 俩人说话间已经步入了锦苑的那片竹林,竹子四季长青,倒是不分季节地生长着,只是此时的竹叶上挂着一层积雪,看着绿白相映,倒是别有趣致。 “子宣,我给你跳只舞吧!” 锦韵看了一眼,朦胧的灯光一路照着青石小道,尽头便是一座略微向上浮凸的圆形平台,夏日里她多爱在这抚琴,伴着满目翠竹,心情便是无限舒畅。 陈妈妈知道她爱到这里来,冬日里也让人清净了积雪,如今倒是不怕沾湿了鞋袜。 “你还会跳舞?” 漂亮的凤眸闪过一丝诧异,沐子宣随即闷闷地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锦韵就像一座怎么也挖不空的宝藏,总会在出其不意之时给他惊喜,他原以为他已经了解得很多了,却发现远远不够。 “你慢慢就知道了!” 锦韵安慰似地拍拍沐子宣的脸,素手一扬,那大毛披风便飘飞而起,被沐子宣一把接住,而披风下的人儿竟然只着一身月白色的缠枝柳叶百褶长裙,再没有过多的装饰,可这样的她,却也清丽到极致,冷艳到极致。 甩袖,扬手,抬腿,扭腰,勾脚,一气呵成,眼角的余光扫过呆滞的沐子宣,锦韵莞尔一笑,只抛去一个媚人的眼波,便又舞动了起来。 这是踏雪舞,恰恰切合此时的意境,也是她前世上大学时最爱的一支舞,同个宿舍的姐妹还说,她跳这只舞时,小腰一扭,眼波一送,不知道勾去了多少男同学的心,让她们在一旁看着又妒又羡的。 踏雪舞的神髓便是轻盈剔透玲珑无双,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轻若无物,带着一种飘逸的美感,时而如雪花飘舞纷纷而落,时而如清风摆絮飘摇无依,她就像雪的精灵一般,尽情地舞着,在这一方高台上展现着最后的风华,来日,当阳光洒遍,它们便会通通消失,不见踪影,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激情地舞蹈着,跳跃着,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沐子宣折了一只翠竹,有雪落在指间,却化不开他此刻心中的热情与激动,他的丫头如此惊艳,万千风华,只为他一人而舞,这一个夜晚,必定会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文舒华倒霉了(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各家的马车便在宫门口排起了长龙,臣子们挨个前往前殿朝拜皇上,而女眷们则被引往后宫,在太后的懿福宫外等待接见。 当锦韵跟着王妃到达懿福宫的偏殿等候时,文舒华母女已然在座,柴侧妃不禁笑着抚弄着艳红的丹蔻,眼波一转,看向了王妃,“姐姐,你这媳妇好没规矩,如今见着婆婆也不来拜见一声,当真是没将我们王府放在眼里。” 王妃扫了一眼文舒华,见她兀自转过了头,全当没有看见,不由冷笑了一声,“她未将王府放在眼里,妹妹的脸上便很光彩吗?别忘记了你还是沐亲王府的柴侧妃!” 柴侧妃一噎,脸上表情顿时复杂极了,一转身便带着红绡走向了一边,混进了从前与她相熟的女眷堆里。 郑芳宜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多话,只是目光在扫过红绡着,含着一丝凌冽。 沐子荣真是抬举这个丫头了,红绡这种出身竟然还敢求了柴侧妃带她进宫里溜达一圈,真正是丢了王府的脸,郑芳宜已经自动站得远远的,不想别人将她归于那一路货色。 锦韵知道文舒华早已经看见了她们却不打算过来搭话,估计是打定了某种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猜测得那样? “母妃,我觉得世子妃今个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我怕……” 文舒华趾高气扬地站在一众贵妇之间,那傲然的模样,简直一扫她当初在王府的低眉不顺,看着便让人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妃淡淡地看了锦韵一眼,拍拍她的手背,“母妃心中有数,若是她真敢在太后面前说什么,到时候大家撕破脸,文府的面子上也不好过。” 王妃卜一进殿便与文夫人对过眼了,那意思大抵是有话大家私下里好好说,所以,这一次进宫,她大概能够猜到文家母女的意图。 也罢,如果条件谈得好,放文舒华自由也行,如今王妃也希望着沐子宣与锦韵和和美美,她才能早抱孙儿,若是真指望着文舒华,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没想到王妃心态这么好,锦韵诧异之余暗暗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文舒华这女人向来不怎么聪明,还是冲动好事型,若是她真有什么私下里找王妃谈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她要闹到明面上,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可就真不好收场了。 文夫人与王妃在一旁谈话去了,锦韵也人群中也见着了方芷君,便笑着走了过去,亲切地挽了她的手,“舅母,你今日气色看着不错,福麟和泽宇可好?” “可好多了,想来过几日起程应该是无碍了。” 方芷君笑着拍了拍锦韵的手背,这段日子以来若不是有锦韵母女的悉心照顾,她那一对子女怕是也不能熬下去,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顾清鹏也求到了去西北的旨意,远离这座繁华的都市,去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到时候去了西北,母亲可要托你多照顾了。” 顾氏这次便要和方芷君他们同行去西北,因着京城的事情耽搁了,她可要去好好陪陪自己的孙儿。 “你母亲那么能干,到时候谁照顾谁还指不定呢。” 方芷君掩唇一笑,目光却在触及那刚刚踏进偏殿的人影时倏的一僵,锦韵顺着看了过去,也不由抿禁了唇。 清华公主踏着优雅的步伐徐徐而来,两旁的贵妇都让开道来,或是恭敬地行礼,那一路的气势可是无人能比。 “参见公主。” 锦韵与方芷君对视一眼,同时行了一礼。 清华公主红唇一翘,意味不明地笑道:“锦韵也在,这可是赶巧了。” “今日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的家眷尽数在此,锦韵自然也在。” 锦韵淡淡地说道,态度不卑不亢,自从知道清华公主使出这等卑劣手段之后,她便再难生出一丝好感,且看这光华荣耀的背后,到底是颗多肮脏与黑暗的心,想想都令人恶心。 在锦韵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清华公主也不恼,目光转向了方芷君,依然是带着她一贯的傲然口吻,“你们夫妻要去西北便尽管去吧,告诉顾清鹏,本宫不稀罕!他总有后悔的一日,到时候可别反倒来求本宫!” “多谢公主惦念,芷君自会如实转告相公,如此,恭送公主!” 方芷君亦是淡淡一笑,袅袅一拜,让清华公主口中还未说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本来预备了很多话要来教训方芷君,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方芷君那“恭送”两个字已然出口,她再赖在这里不走反倒失了格调。 也罢,就看他们这对鸳鸯在西北能蹦达到几时,清华公主狠狠地瞪了一眼方芷君,这才冷哼一声,傲然离去! 男人,她从来都不缺,少了顾清鹏,还有其他更多更好的,她就等着他后悔,等着他来求自己的那一天! “舅母,好样的!” 锦韵偷偷对方芷君眨了眨眼,早就知道她的聪慧,以前是为了子女才不争不夺,如今为了保护她的家人,就连公主她也有勇气斗上一斗了。 这样的方芷君才是她所认识和佩服的,锦韵不禁暗暗庆幸,顾清鹏遇到了方芷君,才真正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 只有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家眷才有资格得太后召见,当然,这也并不是全部,很多的女眷只能在懿福宫外拜上一拜,便已经算是太后的恩典了。 太后的懿福宫并不如锦韵想像中有着金碧辉煌的奢华,反倒是低调而淳朴,内敛而厚重,与无声处彰显着威严与气势。 想来也是,历经三代帝王,太后那双眼睛早将世间的浮华浪荡男欢女爱看遍,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她的眼,不若回归质朴的素然,才更合她的心意。 踏进懿福宫大殿后,锦韵不由低头瞄了瞄自己的衣裙,梨花白的折枝月桂裙,用银色丝线挑了边,头上只插着一只素雅的玉簪,这一身是沐子宣给她配的,她当时还问这样会不会太素了对太后不敬,谁知沐子宣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世间的姹紫嫣红太后已然看遍,更何况还有后宫嫔妃们每日的争奇斗艳,看着都累眼,不若素雅一点不会讨人厌。” 当时她还只当沐子宣是顺口一说,此刻入了懿福宫,看着这里的陈设布置,不得不说他是有先见之明的,合了太后的眼缘,其他事情都好说,也就是我们现代找工作或者是相对象所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锦韵远远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的两鬓间有些花白,但眉目却仍然细致,可见年轻时的样貌必然不差,此刻,她正双眼半眯着倚在榻上,一身金黄色宫廷制式的裙袍长长拖曳在地,上面绣着飞舞的彩凰,一颗东珠点缀在彩凰的眼睛上,饱满而又明亮。 女官手持卷轴在一旁唱名,被念到的命妇立马出列,那感觉就像阅兵似的,锦韵不禁在心头低笑一声,初时的紧张也淡化了不少。 命妇们一一拜见后,太后要么说上两句,要么就闭了闭眼,挥挥手打发了,看那模样显然是有些倦了。 锦韵微微转了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文舒华母女正在窃窃私语,间或还朝他们这边看上两眼,想必所说内容与沐亲王府脱不了干系。 锦韵也没有问王妃,可看着王妃与文夫人谈话归来后那僵冷的脸色,紧抿的双唇,想来也是不欢而散的结局,让她更加忧心,待会可千万别生出什么事端。 正在锦韵思虑之间,女官已经念到沐亲王府的名,王妃赶忙领着一众女眷出列,左左右右算起来共有七人,当然,不包括文舒华在内。 显然,王妃出列时是朝文舒华递了眼色的,可这姑娘明明看见了,却硬是梗了脖子假装没看到,一时之间,有人捂唇暗笑,有人窃窃低语,众人的表情立时便精彩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大殿中的波涛暗涌,太后半眯的眸子缓缓增开,精光乍现,手一抬,便有宫女立马上前搀扶着坐正了身子,目光扫威严地一扫,立时便凝住了,眉毛一挑,有些不悦道:“世子妃何在?” 文夫人这才拉着不情不愿的文舒华破开人群,到了殿中跪下,埋头道:“太后莫怪,是我家舒华不懂事,她前段日子身体有恙便一直在娘家静养,没来得及与王妃他们同来。” “是不懂事!” 太后淡淡地瞥了文夫人一眼,这才道:“那也是你这个好母亲教的。” “是臣妇的过失,请太后责罚。” 文夫人脸色一僵,喏喏地低下了头。 “太后容禀!” 文舒华重重地在大殿下叩了个响头,抬起时额头已是红肿一片,美目泛红,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四周立时便响起一片抽气声,人人猜疑的目光都在文家母女俩与沐亲王府一干女眷身上打着转。 “你看这姑娘,好似哀家不通情理一般,有你说话的时候,且先等着。” 太后不急不慢地晾起了文家母女,这才转向沐亲王府一众家眷,“妩音,婉柔,你们且先起来。” “谢太后。” 妩音便是王妃的闺名,连王爷都很少这般唤她,此刻被太后唤起,仿佛忆起了儿时的画面,王妃不免有些动容,看向太后的眸中浮着泪光盈盈。 “这姑娘标志得紧,莫不是子宣的媳妇?” 太后的目光仿若洞穿冰流,直直地射在了锦韵的身上,她稳住心神,上前盈盈一拜,“儿臣惶恐,初次拜见,始知太后威仪无双,既而心生敬畏,愿太后福泽绵长,永佑我大辰!” 太后一怔,所有人皆侧目,这马屁拍得可真正是……若是换作其他人来说,保不得有阿谀奉承之嫌,可偏生这姑娘张着一双纯净无瑕的大眼睛,一番话语似乎尽出自肺腑,不见半丝逢迎之色。 这下,就看太后老人家接不接招了,众人可没忘记,沐子宣的正牌媳妇如今还跪在一旁呢,太后这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抬举这位世子侧妃吗? “呵呵……这丫头还挺会说话,过来哀家看看。” 太后一笑,这紧绷的气氛立马瓦解,王妃暗自抹了抹汗,柴侧妃却是冷哼一声,暗道这丫头好运,得了太后的高看。 “是。” 锦韵淡笑着上前了几步,当然也不敢离得太近,抬起的眉眼呈四十五度角微微向下扫去,一脸的恭顺。 “模样生得着实俊俏,怪不得……” 太后说到这里话峰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沉下了脸,“长得好也不如性情好,以后多跟你婆婆学学,皇家宗室女眷便要有该有的淑仪,半点懈怠不得,别跟有的人似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太后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说得文家母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太后所言,儿臣必当谨记。” 锦韵又是屈膝一拜后这才退了下去,心中却犹如雷鼓重击,摊开一开,手心里全是冷汗,太后这人情绪不好捉摸,飘浮不定,幸好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关于她的这一茬该就此揭过了吧。 太后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郑芳宜,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的神情,不由眉头微皱。 郑太尉家里的女儿她本就不太喜欢,宫里已经住了一位,还有一个嫁到了沐亲王府,虽然她不喜欢柴婉柔,但沐子荣这个孙儿他还是挺满意的,可如今看着他这一妻一妾,她不由暗自伤神。 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个出身卑微上不得台面,倒是那个锦韵让她多留意了几眼,那一身打扮首先入了她的眼,清新素雅如出水芙蓉,再加上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明明说着讨喜的话却又不让人觉得是在奉承,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他们两兄弟都想要求娶这姑娘,想来也不是全无因由的。 如今有锦韵在沐子宣身边,她不由稍感安慰。 倒是文舒华太不识大体了,京城中早有风言风语,都当她不出宫门全然不知吗?这还没被休或是和离呢,就忙着找下一个婆家了,真当他们皇家的人是死的吗? “咳咳……” 太后清咳了一声,立马便有宫女奉上温茶,她润了润喉,这才挥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文家与沐亲王府两众家眷,让那些想留下看热闹的人只能望门兴叹。 “说吧,你倒是有什么委屈?” 太后淡淡地瞥了文舒华一眼,说出的话语平静至极,倒让人看不出喜怒。 “太后,”文夫人极力地给文舒华使眼色,她却不管不顾地又叩了个响头,这才泣声道:“这京城谁不知道我在王府中是守活寡,世子爷都不待见我,一门心思只扑在那个女人身上,我这有夫君和没夫君有什么分别?他是天家贵胄,皇室血脉,可我也是父母心坎上的宝,他这样对我,不是太欺负人了吗?” “喔?那你有什么想法?” 太后轻轻拂了拂金丝袍,扫着那几不可见的尘埃。 “请太后作主,准我与世子和离。” 文舒华定了定心神,终于说出了她的最终目的,这件事情在她心中盘旋已久,在城中流传着沐子宣可能已经客死异乡时,这个念头尤其强烈,凭什么她大好年华要白白浪费?凭什么她要为沐子宣守活寡?她不甘心! 如今,母亲已经为她四处奔波,寻找合适的人家,暗自相看了一番,她早已经看中了其中的一个,就等着与沐子宣顺利和离,她才好再嫁。 文舒华此话一出,场中之人都是脸色大变,王妃上前一步,怒斥道:“舒华,你这说得什么话,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有事大家好商量,你何必惊动太后她老人家?!” “母妃,”文舒华状似委屈地瞥了王妃身后的锦韵一眼,“您一心只护着锦韵,哪里还管过媳妇的死活?如今我自求离去,与您,与她,与王府,与世子爷,那不都是皆大欢喜吗?” “舒华,”王妃摇了摇头,叹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刚嫁进王府时若不是对子宣漠不关心,何故会让他冷了心?你自己的丈夫自己都不上心,如今反倒怪他冷落了你,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怨不得谁!” “是,我不怨!”文舒华咬了咬唇,气势倏地拔高,“我如今只想同他和离,求太后成全!” 柴侧妃在一旁看了良久,这才寥寥插进一句,“舒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不是伤了大家的和气吗?” 说了等于没说,锦韵不由在心底翻了白眼,暗自将柴侧妃鄙视了一把。 文夫人焦急地在一旁打眼色,可文舒华全然不见,只是固执地梗着脖子,似乎今天不求到一个结果她绝不罢休。 太后轻哼了一声,将所有人的脸色都收入眼中,这才不急不慢道:“这门婚事是哀家亲口所赐,如今你竟然要和离,不是说明哀家没有眼色,这才为子宣求了你这个媳妇?!” “臣妇不敢!” 文夫人脸色骤然发白,牙齿在双唇之间轻颤着。 “臣女不敢!” 文舒华亦是全身一抖,原本挺直的背脊重新匍匐在地。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句,但谁都能听出其中暗涌的波涛,太后不悦了,后果很严重! ------题外话------ 月初就定时投票的是好孩纸,谢谢亲们~继续求~么么~(就爱网) 文舒华倒霉了(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整个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萦绕在鼻间,若是可能,每个人都在尽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防太后含着怒气的长矛倏然转了向,下一个便对上自己。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后冷哼一声,不怒而威,“我倒不知道文大人竟然教出了这样的好女儿,文婕妤谦和有礼识情知趣,却有个这样的妹妹,连哀家都替她不值!” “太后,”文夫人可怜巴巴地抬头瞟了一眼,在太后威仪的目光之下又立马低下了头,“小女无状,是舒华年纪小不懂事,请太后看在我家老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在这个节骨眼上,文夫人万万是不敢再将文婕妤牵扯在内,能躲得了一个便是一个吧。 这一点,她是打死也不答应的。 想到女儿在王府受到的冷遇和不公,文夫人满心的怨愤无处发泄,只能对着锦雯出气,如今锦雯也被她弄到回了娘家,那口气才稍减了些。 可说到和离,王妃那边也丝毫不松口,女子要求和离,那就是男方有问题,谁愿意自己的子女不好过呢?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拍两散,她与王妃彼此都不买帐。 可舒华是个倔强性子,这下说破脸了闹到太后跟前,原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歹会有个公平,可太后如今将所有人都遣走了,独独留下他们两家,意味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可舒华还不开窍,硬要往枪口上撞去,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思及此,文夫人已经暗自捏了把冷汗,只希望文舒华能够清醒些,别再自个儿犯糊涂,否则赔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救不了她! “文大人对皇上的忠心哀家自然是知道的。” 太后舒了口气,淡淡地点了点头,垂了眸子沉吟半晌,才道:“哀家也不是老古董,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也不甜……” 文舒华听得心中一喜,抬起了一双期待的眼,连文夫人都是半惊半喜地看向了太后,只王妃微微皱一眉,她了解的太后可不是这样的,皇家人唯一的特性:护短,极其护短! 就算是自家人不对,那对方肯定也错一半,太后可是抱持着这样的态度活了六十六个春秋了。 “也罢。” 太后挥了挥手,显得很是疲倦,“素秋,东西拿上来吧!” 随着太后这一声唤,只见得一打扮得宜的嬷嬷手中捧着一个桃木托盘从帘后绕了出来,托盘上盖着一层明黄色的锦绸,锦绸下有一物凸起,看那形状似卷轴一般。 文舒华一喜,正待双手接过,太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接了这纸休书,从今往后,你和沐亲王府便再无半点干系!” 文舒华举起的手倏地一僵,脸色瞬间青白,不可思议地看向太后,惊诧得吐不出话来。 太后这一招可真正是高,锦韵忍住心中的低笑,即使是不在一起了,太后也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皇家不要的人,哪有人敢不要皇家的人?有不要的,那都是假的,她自会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归正途,这点绝对不马虎! “怎么,不乐意?” 太后倏地搁下手中的瓷碗,在大理石的小几上“嗑”的一声碰撞,溅出些许水沫,抖了抖指间,冷笑道:“不接这休书也行,哀家还为你备着三尺白绫,一了百了,也全了你的孝道和妇道,自个儿选吧!” “谢……谢太后!” 文夫人赶忙从素秋姑姑手中接过了那桃木托盘,拉着文舒华便要谢恩,双手却还因为刚才太后那番话而哆嗦不已。 能活着,谁想求死? 如今保着命才是正途,休书也到手了,那算是和沐亲王府正式摆脱了干系,目的也达到了,他们啥都不求了。 虽然这被休弃的名声不好听,但好歹这条命还在,只要人活着,什么事情不可能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文夫人虽然也有不甘与怨愤,但仍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只是文舒华那张脸比哭还难看,整个人僵傻了似的,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最后只在离开时化作了对锦韵饱含恨意的深深一瞥。 锦韵只当没看见,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谁怕谁? 正在这时,太后的目光却是不经意地扫向了锦韵,微微挑了挑眉,做了个你知我知的表情,锦韵一怔,忙低下了头,心中却忍不住猜测道,敢情是沐子宣早来太后这里打点过了,今日唱的这一出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却借着太后的手将这纸休书顺利地给了文舒华,到了最后,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但文舒华被休了,她也不一定能立马上位,这一点锦韵还是清楚的。 果不其然,太后清了清嗓子,又道:“子宣家的是叫韵丫头吧?” “儿臣在。” 锦韵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垂首而立。 “如今我那孙儿便只有你在一旁照顾了,”太后叹了一声,“凡事多思量,想妥当,可别像有的人那样,真正是丢了祖宗的脸!” “太后,是儿臣治家不严,请太后责罚!” 太后这一说,王妃立马便跪了下来,满心的愧疚。 “这家也不是你一个人在管的……”太后这样说着,目光却是瞟向了柴侧妃,看得她心中“咯噔”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 “儿臣也有不对,没帮着姐姐好好管着这个家,才出了这档子事,儿臣难辞其咎。” 柴侧妃虽然一脸愧疚之色,唱作俱佳,但太后只是轻哼一声,显然没把她这份告罪放在心上,又转向了郑芳宜,颇有几分怨怪道:“你和子荣成亲这么久,这肚子怎么还是没动静,哀家想抱重孙也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是儿臣无能!” 郑芳宜这下也撑不住跪了下来,生不了孩子是她心中的隐痛,这环节到底是出在哪里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瞟了一眼跟着郑芳宜跪倒的红绡,抿了抿唇,“如今纳了妾也好,不管是谁先生了这重孙,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太后目光一扫,当然这话里也包含了锦韵,三个孙儿媳妇,不分尊卑大小,谁先生了都是福气。 郑芳宜暗暗咬紧了牙,红绡有些喜上眉梢,只是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情绪,不让任何人发现,锦韵却是暗自瘪瘪嘴,她可没想生那么早,影响生长发育。 太后又赏赐了一些物件,众人这才告退。 出了皇宫,与王妃一同坐在马车中,看着她那不郁的脸色,锦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得闭口不言。 马车摇晃了一阵,行至中街,倒是王妃先发话了,“这事你早就知道?” 锦韵一惊,抬眼望去,只见王妃的眸中多了一丝审视,赶忙摇头道:“锦韵不知,母妃何故这般问?” 毕竟不是亲生的母女,即使王妃对她的态度比从前好了许多,但若是发生了些什么,难免不会第一个猜忌到她的头上来。 王妃看了锦韵良久,见她神色坦荡,不似作假,这才叹了一声,“这多半是子宣的把戏,却是越过了我们先禀到太后那里,这个孩子真正是让人头疼。” 王妃抚了抚额,一脸疲倦,“若是他真要和文舒华分开,也不是不好说的,如今这般,怕文家从此便记恨上咱们了。” 锦韵摇了摇头,却将问题看得透彻,“母妃,若是文家真想好好谈,文舒华又怎么会这么多日子都不归家?生生让王府成了京城的笑话!太后毕竟还顾忌着皇室的颜面,这样做来也算是小惩大戒,回以颜色,若是真衬了她们母女的意允了和离,今后我们沐亲王府才真正是抬不起头来!” 若是皇室宗亲都被一般臣子欺负至此,那偌大天朝威仪何在? 锦韵倒是赞成太后这个做法,当真是响响亮亮地打了文舒华一个巴掌,身为世子妃,婆家不归,倒撺掇着娘家人上蹿下跳为自个儿寻后路,连带着王府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这种失德之妇休弃了才是正理。 “你说得也在理,只是往后只怕……” 王妃说到这里便顿住了,摇头一叹,沉沉地闭上了眼。 这个结果是沐子宣要的,如今他算是求仁得仁,可想要将锦韵扶上世子妃之位,要么是等她产了子,要么是他又立了功劳,求了皇上的恩典,不然很难。 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家和万事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回到锦苑,沐子宣早已经侯在屋里了,见着锦韵卸下羽缎大毛披风,忙笑着迎了上去,握住她有些微冷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热了,这才问道:“如何,今儿个太后那里没为难你吧?” 锦韵嗔了沐子宣一眼,“有你提前打了招呼,太后老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苛责我。” “那就好。” 沐子宣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没发生点别的事情,文舒华来了吗?”。 “你说呢?” 锦韵没好气地瞪了沐子宣一眼,“你做的好事还问我?母妃还以为是我撺掇着你这般做的,你可害死我啦!” “那么说是成了!” 沐子宣高兴地欢呼一声,双手一揽便将锦韵抱在了怀中,原地转了几转,被锦韵打了几记粉拳,这才笑着放下了她,却忍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就说了,我的妻子只你一个,再无别人。” “瞧你乐的!” 锦韵拍了拍沐子宣的肩头,脸庞自然地绽出了一抹笑颜,“你可没看到文家母女当时的脸色,文舒华这下可恨毒了我!” 锦韵也知道,即使没这件事,文舒华也不可能善待她,有些人天生便看不对眼,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如今文舒华脱离了王府,她倒是真正放下了心中大石。 “那个女人,若是她敢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我定是不会放过她!” 沐子宣想了想,又道:“如今高寂不在你身边了,我去向母妃将曾凡给讨来,以后他便贴身保护你。” “都由你!” 锦韵心里甜甜地,靠在沐子宣肩头,轻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和太后计划这事的,我怎的不知?倒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告诉你,就怕母妃将这事怪罪到你头上,如今顺利解决,不是皆大欢喜吗?”。 沐子宣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锦韵身后的乌发,黑亮的眸子中是满满的宠溺。 “子宣,你对我真好!” 锦韵抬起了眸子,子夜一般的星眸盈着泪光,沐子宣曾说过,这一生只她一人,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不,我对你的好还远远不够!” 沐子宣轻轻地摇了摇头,双手珍惜地捧着锦韵的小脸蛋,柔柔落下一吻,“我要一辈子对你好,直到我们白发苍苍,直到儿孙满堂,让孙儿拉着我的手说,爷爷,将来我也要娶像奶奶这样的新娘子,然后,一辈子对她好!” “子宣……” 泪珠不觉间便盈满了眼睫,却被沐子宣一一吻去,锦韵抽了抽鼻子,埋进那温暖的胸膛,直到这一刻,她才能肯定,这个男人,是她一辈子的依靠,这辈子,她终于没有选错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制造意外 年后,顾清鹏便要去西北赴任,带着他的妻子及一双儿女,还有顾氏陪同,一行人倒也浩浩荡荡。 临别之际,锦韵顿生不舍,不说这两个孩子是她看着出生的,几经磨难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或许西北的天空更适合他们。 只是亲人远去,免不得要落泪伤感,拉着顾氏的手,她久久都不愿放开。 “好了,母亲也不是一去不回,瞧你这模样,快把眼泪给擦了,别到时候子宣怪我惹哭了你!” 顾氏拿着丝帕轻轻地拭着锦韵的脸庞,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是泪湿满襟,看着不远处正与顾清鹏话别的白衣男子,她抿了抿唇,绽开了一朵幸福的笑颜,对着顾氏娇嗔,“他才不会呢!” “如今那文舒华也没再梗在你们俩人中间,心里舒坦多了吧?” 顾氏笑着理了理锦韵颊边的乌发,看着女儿幸福的笑脸,她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锦韵摇着顾氏的手臂撒着娇,“娘,你笑话我,你知道女儿求的也不是名分,这辈子只要他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我便知足了。” “一心一意?这说来容易,要做到可就难了。”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娘也不想说什么丧气话,只愿他一辈子对你这般好,娘也就安慰了。” 永远有多远,谁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没办法预知未来,但活在当下,这一刻的感动和幸福便要紧紧把握,未来的日子便由此而来。 “对了,娘,到了那里还缺什么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锦韵细细叮嘱,忽又想起一事,郑重道:“娘,你再多劝劝嫂子,如今林大哥去了西域,林夫人独立支撑家业也不容易,让她得了空就带孩子去林家看看,想来看在孩子的份上林夫人也不会狠下心的。” “是,做娘的都不容易!” 顾氏也叹了一声,“想来过了这么多年,林夫人心里这口气也过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再不是也会顾念着那份情,我会告诉你嫂子的,母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还过了那么多年,一切旧事早该是烟消云散了。” “娘,好好照顾自己,再代我向哥哥嫂子问好,还有我的小侄儿元衡。” 锦韵与顾氏又细说了一会,再去马车里看看方芷君与两个孩子,与沐子宣一起正式与顾清鹏道了别,看着他们的马车缓缓淡出视线,这才相携着返回了王府。 年节过去,春天的脚步便近了,顾清鹏在临走之前便将锦韵交手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那位卫千总韩战原是驻守京城的漕运总督辖下,统率漕运军队,领运漕粮,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听说他为人耿直仗义,做事勤勉,倒是很得他上峰看重,升迁的机会很大。 恰巧了沐子宣立了功后,皇上便将他分派管理漕运,如今他的身份倒算是韩战的顶头上司。 锦韵私下里也去问过锦雯的意见,当然也将画像带给她看了一番,锦雯起初还是不怎么愿意,直说孩子还小她不想过问这些事情,刘氏在一旁看着也着急,便加入了劝说的阵营。 刘氏如今也不指着什么世家子弟了,只要女儿点头相看一眼便好,这成不成事还不好说,但最重要的是女儿肯迈出这一步。 若是他们在两头忙个热乎,锦韵却一点也不为所动,那再好的家世也是白搭。 经不过刘氏与锦韵的软磨硬泡连番轰炸,锦雯勉强点了头,但也只说她在一旁相看,绝对不能让那韩战知道,这说出去可是多丢脸的事啊。 锦韵拍了拍胸脯,保证绝对不让韩战发现,这才托了沐子宣相约,地点便定在“浮云阁”,她的地方才好办事。 如宝早得了吩咐,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妥善的包厢,包厢分两边,是用繁复的雕花木栏从中隔断,平日里方便一同前来的男女客分座,只是隐约可见对方的人影,那话语倒是能听得真真切切。 锦韵与锦雯早已经坐定在另一厢,只等着沐子宣带人来。 “大姐,待会我们在一旁听着就好,你若想看那人,离得近了,隔着木栏雕花也能看得清。” 锦韵淡定地给锦雯倒了一杯茶水,瞥见她颊边晕起的嫣红,很好,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嘛。 锦雯直摇脑袋,“今日应了你出来便已是荒唐了,我如何还能偷偷去瞧?这样当真是没脸了。” “怕什么,又没其他人知道。” 锦韵吐了吐舌,也知道古代女子那根深蒂固的妇德观念是很难改变的,锦雯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当然中间也少不了刘氏的帮忙。 “这……他妻子去世已经五年,他为什么没有再娶?” 锦雯看了一眼锦韵,小心翼翼地问道。 锦韵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这就不知道了,待会子宣应该会问到,依我的猜想,要么是难忘亡妻,要么是公务繁忙无心家事。” “难忘亡妻吗?那倒是个忠贞的男子……” 锦雯若有所思地说道,隔壁的门突然开了,锦韵连忙对锦雯使了个眼色,两人神色一紧,都坐直了背脊,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沐子宣已经大步坐下,爽朗一笑,道:“今日虽然是我请你来,但你也无须拘紧,只当平常朋友相约即可。” “是。” 韩战点了点头,一撩衣袍,安然地坐在了沐子宣对面,那沉稳的气度,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人高看了几分。 接着沐子宣无非是说了些场面话,夸奖了韩战一番,肯定了他的功绩,这才缓缓地奔回了今日的主题。 “韩大哥,平日里有些什么爱好?” 沐子宣记得锦韵让他背下的那一长串要问的事宜,他当时还觉得可笑,如今想来要了解一个人的确要从侧面入手,他的喜好决定他的品性,这话倒没有假。 韩战一怔,微微有些诧异地扫了沐子宣一眼,才道:“属下平日里无非就是练练拳脚,空闲时分喜欢摆弄些花草,全当怡情,也算不得什么爱好。” “喔?” 这下轮到沐子宣吃惊了,看韩战长得人高马大,亦是武将出身,没想到还有这般细腻的一面,想来也不全是个粗人。 “让世子见笑了。” 韩战拱了拱手,今日里沐子宣突然视察京城的漕运所,又恰逢漕运总督有事不在,他便负责接待着,两人一来二去之下倒还能说得上几句话,临近晌午,沐子宣邀请他一同用膳,他也不好拒绝。 这毕竟是漕运所的顶头上司,不看僧而看佛面,虽然他不喜交际,但也少不得要应酬一番。 对于这位沐亲王府的世子爷,韩战还是听说过,年幼病弱,如今康复之后还得皇上重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于这样的人,他不会刻意巴结,也不会过分逢迎,只尽到自己一个下属应有的本分罢了。 “如何?” 锦韵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锦雯,小声地问道。 锦雯摇了摇头,示意她还在听,韩战的声音低沉,不清亮,却带着一股淳厚,给人充满了力量的感觉,听其话语便知其身刚正,比起从前文清远那软绵绵的声音,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锦韵抿唇一笑,敢情是真上心了,好现象。 沐子宣与韩战又聊了一会,终于切入正题,“韩大哥,听说嫂子已经去世多年,你一人在卫所岂不辛苦,怎的不再寻个女子来照顾自己?” 锦雯的手心倏地一紧,连锦韵脸上也多了几分认真,因为她们都知道,接下来韩战的回答至关重要。 许是与沐子宣聊得久了,韩战发现这位亲王世子并没有什么架子,便从初时的拘紧与戒备下放开了,想了想才笑道:“也不是没想过,但对着别的女子时,总会想起亡妻在世时种种的好,便定不下心来,这对别的姑娘也不公平。” “没想到韩大哥也是这般长情的人。”沐子宣拍了拍韩战的肩头,目光随意地往隔壁一瞟,又道:“只是韩大哥正值而立之年,怎可膝下无后?他日归于九泉,怕也难向父母交待!” “随缘吧!” 韩战摇头一笑,便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锦韵看了看锦雯僵硬的脸色,不由暗叹一声,随缘?这韩战也太不会说话了吧,没想到原以为干脆硬朗的武夫搞半天竟然还是个文艺青年?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锦韵在那里观察了锦雯半天,不由试探地问道:“大姐,你觉得韩战怎么样?” 锦雯瞥了锦韵一眼,淡淡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究竟是怎么样,好大姐,你就说了吧,中意就中意,不中意就拉倒,这样模棱两可,叫人家怎么想?” 锦韵摇着锦雯的胳膊耍起了无赖,可惜的是锦雯当时听到韩战的回答后立马便离开了,连看都未看一眼真人,这实在是遗憾。 锦雯可不吃锦韵这一套,沉吟半晌,就在锦韵以为不会有回答时,才幽幽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端看他对亡妻的态度便足以证明他是个好男人!” 这么说是有戏?锦韵眼睛一亮,却在下一刻又被锦雯泼了一盆冷水,“既然他都说随缘,显然心不在此,你们也就别强求了,顺其自然吧!” 锦韵瘪了瘪,顺其自然这几字真不好说,幸福可是靠自己争取的,看锦雯眉目沉凝的样子分明也是动了心,只是碍于所谓的妇德不好主动行事罢了,看来她要在旁边帮把手才行。 初春的天还是有些冷,虽然马车里置了暖炉,但锦雯忍不住紧了紧衣襟,这种天气锦韵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约她去寺庙烧香,如今她已然到了,可这丫头却不见人影。 “小姐,奴婢下车去找找,兴许三小姐走的另一道门,可别错过了。” 这兴圆寺虽然不像大理国寺这般香火旺盛,但却有两道进出的正门,或许锦韵真的等在另一门也不一定,锦雯略想一下便点了头,英儿遂下了车。 芳儿取了针线在一旁绣着,间或挑挑帘子看看外面,春日里来上香的人很少,兴圆寺本就清冷,越发不见人烟。 “小姐,英儿也去了好些时候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芳儿看了锦雯一眼,小声嘀咕着。 “你去找找她,可别出了事!” 锦雯也凝了眉,亦发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味。 芳儿有些迟疑,“奴婢去了,可就小姐一人在马车上……” “不是还有阿友在车外守着,没事的,你快去快回。” 锦雯只觉得眼皮跳了起来,心中越发不安定了。 谁知道芳儿刚一下车,还没走几步,马车旁边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马儿一惊便拔足狂奔,阿友就坐在车辕上,根本没拉着缰绳,马车一动他便给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方稳住身形。 “小姐!” 芳儿惊恐地奔了回来,却只能看着那马车越奔越远,不由哭嚷道:“来人啊,救救我家小姐!” 阿友跟着追了几步,可哪里跑得过马车,不一会便被远远甩开,就在两人惊恐呆滞之时,一匹快马呼啸而来,马上之人一身墨绿色长袍,黑发飘扬,如一阵青烟从俩人身旁飘过,直直向那马车奔去。 芳儿惊魂未定,只抹干了眼泪,急跑几步,大声道:“公子,请救救我家小姐!她一人在马车上!” 那人高高扬起右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显然是听到了芳儿的话,芳儿与阿友对视一眼,这才缓过神来,可一颗心仍然高高吊起,也不知道那位骑马的公子是否真能救下小姐? 马儿发了狂去,一路向山上狂奔,锦雯被颠得左摇右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勉强掀开车帘一看,顿时吓得心惊肉跳,车轮沿着山沿而走,就差一尺不到就能滑下山坡,端得是凶险万分。 锦雯脸色瞬间青白,两手抓着衣襟喘了喘气,只觉嗓子干涩难言,连救命都喊不出口,这兴圆寺本就人烟稀少,哪里还会有人来救她?难不成,她今天真的要丧命在这里? 不!她不能死! 想起家中的囡囡,她咬了咬牙,伏在车板上向前行进,渐渐靠近了马车前端,她已经看到了缰绳,平日里虽然没驾过车,但好歹知道那阿友便是靠着缰绳控制马匹,或许,只要抓到那缰绳,便能停住马车。 强压下心里的恐惧与慌乱,锦雯一点一点朝马车前端爬了去,谁知手指刚刚要触及缰绳,马儿一个厮鸣摆尾,她身形不稳,竟然被从后甩出了马车,眼看便要触地,锦雯来不及尖叫,只觉得眼前场景一变,一双大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再用力一勾,她便落入了一个宽敞而温暖的怀抱。 回头一看,那辆马车已经刹不住脚,直直地冲下了悬崖。 好险! 锦雯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若是再晚一步,她一定同那辆马车一起坠了崖,尸骨无存。 “姑娘,你没事吧?” 耳边响起一道低沉而淳厚的声音,锦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如遭电击,猛然回过了头,一张颇具性格的脸孔立时映入了她的眼帘,浓眉朗目,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算得上方正,只是右边眉角处有道淡淡的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武。 这和那画卷中的风雅与清朗完全搭不上边,却又那么地具有感染力,虽然没有见过他本人,但这声音锦雯却不会忘记,分明便是那韩战! 就在锦雯惊诧之时,韩战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因为马车的颠簸使她的乌发有些散乱,可也遮不住那眉目间的秀雅与清华,那通身的气质一看便是出自大家的小姐。 可最使韩战记忆深刻的是,遇到这种危情,她不哭不喊,却在努力求生,想要抓住马车前的缰绳,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马车的后门已经被颠得打了开去,他在车后一路追来,自然是将车中的情景都看在了眼里。 锦雯有些不安地扭动了身子,这才惊觉韩战的大手仍然扶在她的腰间,立时觉得那里火烫一片,红霞瞬间染上了脸颊。 “抱歉!” 韩战也惊觉自己的失礼,手一松便放开了锦雯,可那手掌间的触感与温热却让他微微失了神,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言的臊动,他立马将手掌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调整着自己有些不稳的心神。 “谢谢你……救了我!” 锦雯惊魂未定,偷偷瞥了一眼韩战,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蹊跷,思前想后,她已经渐渐能将一切串连在了一起,锦韵这丫头设计了她!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许是注意到两人合乘一骑有些不妥,韩战已经体贴地翻身下马。 “肩膀许是撞到了车板有些痛,其他的倒是无碍。” 锦雯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 “那我先送姑娘回去,翻到崖下的车马我再叫人去寻,许有姑娘的遗落之物在车上。” 锦雯点了点头,韩战便牵着马向山下而去。 这一路上,锦雯一直从后打量着他,身形魁梧,动作潇洒,长得也不惹人厌,那道疤痕反而让人觉得有性格,想着想着,她便红了脸。 可忆起韩战曾说过怀念亡妻之类的话,她又是心中一凛,喜色瞬间全无,若是她真有意于韩战,而他心里始终住着他的亡妻,这让她情何以堪? 有了第一次失败的婚姻,第二次她必定会慎之又慎,再不能重蹈覆辙! 许是身后的视线太过强烈,让韩战无法忽视,连脚步也失了平时的稳妥,连连踩着石子踉跄了几步,让他这个不爱脸红的人都红了脸。 这位姑娘……也不该说是姑娘了,看她的发髻,早已是妇人,恐怕是哪个世家子弟的女眷,他也不该有过多的想法。 韩战摇了摇头,那一刹那,他怎么有一种素娘还在身边的感觉,那若有似无的馨香,那女子特有的温软……该死!他就不该有这种旖旎的想法,不会是没女人的日子久了,连心理都有点不正常了吧? 韩战使劲地甩了甩头,心中颇为懊恼。 直觉里,他认为这女子身份高贵,至少不是他可以亵渎的,他这个穷军官,名门世家的小姐又怎么会看得上? 不经意的,韩战想起了不久前媒婆差人来给他画像的事,说是太常寺少卿陆大人家要为女儿选一合适的夫君,听说这陆大人的女儿从前是尚书令大人的儿媳妇,也知道什么原因带着女儿和离回家,在那样高的门第里呆过,什么繁华富贵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可推托不了自己上峰夫人的热情,他只得硬邦邦在站在那里让画师给画了,心里到底没抱多大的想法,不过一笑置之。 今日里遇到的这个女子,不经意地便让他想到媒婆口中的陆小姐,举止得宜,温婉娴淑,说得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 看着韩战的背影,锦雯的心思复杂极了,在挣扎与犹豫之间徘徊不定,事实证明这姑娘确实动心了,回了陆府后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踏实。 韩战也是同样的情况,躺在床榻上,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蹦出那张清丽的脸庞,一双美目含着惊诧、猜疑、了然……他一下坐起了身,细细回想,他好似错过了什么,按照那姑娘当时的反应,敢情是认识他? 两情相悦 “你是怎么搞的,差点害死我大姐!” 回乘的马车上,锦韵气鼓鼓地嘟着脸,一掌拍在沐子宣的肩头,眸中含着怒气,显然是真的火了。 是,她与沐子宣一同设计了锦雯和韩战,才分别约了他们俩人前往兴圆寺,不过也是为了给他们制造相遇的机会,明明计划是很详尽,不应该出什么纰漏。 小片躲在那树上,不是瞅准了时机才将炮仗扔在马车不远处,这才惊了马匹,可沐子宣明明说在山道上设了障碍物,马车不会向山上跑,顶多在平地上蹦达,不会有危险的。 可世事偏偏有那么凑巧,若是锦雯真出了什么意外,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也不知道。” 沐子宣苦着一张脸,“我明明是将那树枝都给堆在山道的路口上,兴许是哪个过路的人将它给移开了……” 沐子宣也觉得很冤枉,明明是好心办事,却不想差点弄巧成拙,若是真的造成挽回不了的过失,恐怕他与锦韵之间又将要出现裂痕了。 幸好韩战机灵,马上功夫也了得,这才力挽狂澜,救得美人归。 “幸好大姐没事,不然我真饶不了你!” 锦韵狠狠地瞪了沐子宣一眼,后者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然后便涎着一张笑脸上前,哄劝道:“这下你该看清楚了,你大姐对韩战也不是全无感觉的,而韩大哥好似也动了情……” 眼见锦雯的马车改了道奔上了山,锦韵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沐子宣这才施展轻功带着她一路追了上去,只是没有韩战的马跑得快,等到他们赶到时,锦雯已经被救下了,而那失去控制的马车却直直地冲下了山崖,真正是险之又险。 这两人难得有独处的空间,他们也不便突兀地去打扰,于是便一拨人走陆路,一拨人踏树林,从高处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和动作,看那模样分明是有戏的。 锦韵眼珠子一转,瞥了沐子宣一眼,“你再去问问韩战的意思,顺便告诉他我大姐的身份,免得他心里猫爪似的又不敢随意地肖想。” “瞧你说的,就像韩战是那色中恶鬼一般!” 沐子宣笑了笑,趁势又靠近了一分,将锦韵搂在了怀里。 “这可说不定,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五年不近女色,不会憋出病来了吧?” 这个倒是个问题,关系到锦雯下半辈子的幸福,锦韵不禁认真地思量了起来。 “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装的什么,这样大胆的话也说得出口?” 沐子宣哭笑不得地搂着锦韵,他到底娶了个多大胆的小妻子,从她计划着锦雯与韩战两人的偶遇开始便是奇招百出,恐怕月老的红线也强不过她,若是这两人最后真能走在一起,百分百地都是她的功劳。 “不管了,这件事的后续你要负责跟进,还有韩战的身体状况你也要探出虚实来,算是将功补过!” 锦韵半眯着眸子扫向沐子宣,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事要是再办糟了,就等着回家吃排头吧! 沐子宣哪有不应的道理,已经摊上这档子事了,只有将之进行到底! 过了几日,沐子宣又再约了韩战,而独自想了几天的韩战也渐渐摸出了头绪。 “世子,你那天是故意约我到兴圆寺的?” 韩战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实在是这几天那张清丽的面孔一直在他脑中出现,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连做起事来也是恹恹的提不起劲。 那天明明是沐子宣约的他,怎么好巧不巧地见不到人,拐到另一门前还凑巧遇到了那场意外? 当然,若不是那场意外,他也遇不到那位姑娘,只是她来去匆匆,也未留下只字片语,让他徒留了遗憾。 沐子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表情尴尬,这种事情哪是他这个大男人做的,他这也是为了爱妻所托,赶鸭子上架呗! “也不能怎么说。” 沐子宣搓了搓手,勉强笑道:“那天你救的姑娘……知道是谁吗?” “世子知道?” 韩战这句已经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他的心在一瞬间跳得无比快,就好似要喷出胸口似的,垂在膝上的双手也在那一刻紧握成拳,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已经等着沐子宣问出这句话很久了。 “她是我大姨子,也就是太常寺少卿陆大人的千金。” 沐子宣这才摊牌,“起初不是有媒婆送了你的画像到陆府让我大姨子相看吗,这事你可还记得?” 韩战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心中却泛着莫明的喜悦,那位姑娘便是陆家小姐吗?难不成她真看上自己了? 因为见过他的画像,所以在那天看到他之后才会有惊讶和了然,他以为的这份认识便是由此而来? “那你可有意?” 沐子宣试探着问道,若是韩战点头了,接下来便好办了。 韩战默了默,半晌后,神色陡然大变,看向沐子宣的眸中竟然带着一层薄怒,“这么说那日的意外也是世子有意为之?你知不知道,差点害死陆小姐?” 韩战紧握着拳头,若对面的那个人不是世子爷,若不是他心里还存着一点理智,保不准这拳头便招呼了上去。 那天的意外多么凶险,若是他晚上半分,那陆家小姐或许便与马车一同坠下悬崖,香消玉殒了,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跳便仿若漏了半拍,怎么能不让他后怕? 说到这事,沐子宣也很是自责,是以没有丝毫辩驳,只诚恳道:“那日之事确实是我的疏漏,拙荆为了这事也恼了我多时,若是真的酿成大祸,我心难安!” 被沐子宣这一说,韩战的心里才好受了些,不想沐子宣根本没有丝毫的推卸责任,反而勇于承担,倒是和他印象里的豪门世家子多有不同。 当初与沐子宣相交,韩战就想着他是不是怀有别样的目的,如今真相大白,反而是松了口气。 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别的可被人算计,若是为了她……就算是被算计了,他也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陆小姐清雅高贵,又怎么看得上我这个莽夫?” 韩战摇头叹了一声,虽然他也有些意动,但却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攀了高枝,若是真的娶了陆小姐,妻子娘家地位是比他显赫得多,他无半分背景白手打拼而起,这如何比得? “若是韩大哥有这个意思,我自当去说。” 沐子宣安慰地拍了拍韩战的肩膀,依他的眼光来看,无论是政治素养还是业务能力,韩战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韩战的性子太过耿直,只要稍稍加一点圆滑,这样的人迟早会有升官发达的机会。 而且,经历了文府那档子事,陆大人也不是那么看重门第的,刘氏虽然有些意见,但如今好似也比较听得进锦韵的劝说,女儿的幸福到底是大过自己的颜面,这一点她应该是深有体会了。 这边厢两个男人敲定了这事,准备不日便向陆府下聘,锦韵也没想到这男人干起这事来也是风风火火,她只是让沐子宣探探韩战的意思,怎么就直接敲定了婚事? 好在韩战大方,沐子宣借故给他安排的太医检查他也没有拒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到底是照做了,事实证明韩战身体全无隐疾且身心健康,沐子宣也放心下来,爱妻交托的事情终于办妥了,他也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事就不是男人做的,比起历经生死,刀里来火里去要复杂得多,好在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为了自家大姨子,他也就牺牲这一回。 倒是结交了韩战这样爽朗的汉子,沐子宣想着今后有这样的一个连襟也不错。 可如今的问题是,锦雯还未点头,锦韵自然是要征求她的意见,这不又到陆府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锦雯,特别是说到韩战身心健康之时,锦雯少不得又是一阵面红耳赤,锦韵只当她是害羞了,当然说到最后少不了还为那日的事告了罪。 “他真的答应了?” 锦雯觉得脸皮直臊,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问出口,“他若真的娶了我,将他亡妻置于何地?今后,是否还会一直念着她?” 这几日她也反复想过,韩战颇具性格的脸庞一直出现在她梦中,昨儿个竟然还做了那等羞人的梦,让她的恼意直往上窜,那等耳鬓厮磨真正是让她羞红了脸。 “大姐,其实我觉得你真没必要介意。” 锦韵叹了一声,继续道:“究竟在你心里,介意的是他念着亡妻,还是他娶了新妇,便将亡妻彻底抛在了脑后?若他是这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其实,你在意的不应该是他的过往,那段日子,你们还不曾相识,他生命中有别人,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你们在一起生活,便是现在和未来,只要在这段日子里他的心里住的人是你,又何必在意从前呢?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回记,或许是甜蜜的,或许是心酸的痛苦的,但当我们收拾心情展开一段新的旅程时,不管过往是什么,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便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是吗,大姐?” 听了锦韵这话,锦雯沉思良久,直到人离开了,她也没给出个答案,但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催促着她,她要见韩战一面,要亲口听他说,不然这婚定是结不下去的。 春日的傍晚,彩霞在天边织出最后一片绚烂的天幕,城北的枣子巷口停了一辆马车,有车夫在旁驻足观望,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来了!” 阿友吆喝了一声,芳儿赶忙打了帘子探出头来,看着那昂首阔步走来之人,立时喜上眉梢,缩回了身子,对着马车内坐着的人儿笑道:“小姐,那韩大人回来了!” 这枣子巷里的一处民宅便是韩战的居所,二进的宅子,不大不小,也只住着他与一个老仆,人不多,但收拾得挺整洁。 韩战知道是锦雯来访,心中不无欣喜,虽然男女出嫁前是不宜见面的,但锦雯走上这一遭,必是有重要的话同他讲,他一介武夫更没那么多讲究,招呼着便将人给引进了宅里,若是耸在巷口说话,被那些三姑六婆听到,少不得明日里又是一阵风言风语,这对锦雯也不好。 在兴圆寺里不与她一骑,如今又是这般为她名声考量,没想到韩战粗中有细,锦雯倒是越发动容。 英儿与芳儿守在屋外,大门敞开着,倒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更何况韩战连她最窘迫的样子都见过,如今更不用避讳。 “你……当真要娶我?” 锦雯低垂着头,双手有些紧张地绞在锦帕上,原以为这话是多么难问出口,可到了韩战面前却发现也没那么难,主要是她已经对他有了好感,便再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 “自然是真的。” 韩战也有些忐忑,因为他猜不准锦雯的用意,故而更是紧张地搓着双手,“若是你不愿,我便不让媒婆去提亲,免得唐突了……” 这话一出口,韩战便有些黯然了,这样高贵美丽的她,果真是自己不能肖想的吗? 再见到她,比之当日更加明媚动人,一身缃色云纹滚边的衫子,腰上系一条宝蓝色窄身高腰裙,衫得她身姿曼妙,好像话中走出的仙女一般,再抚上自己额头的疤痕,他便更加自惭形秽,头压得更低了。 “不是这样的……” 锦雯心急说了这话,才惊觉自己失口,连忙捂住了唇,可面上早已经染了红霞,韩战抬眸看去,不由痴了。 看着韩战骤然晶亮炙热的眸光,锦雯不由羞怯地低下了头,内心惴惴了半天,复又深吸了口气,这才抬眼正色道:“我是想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我才娶吗?不是因为其他?” “其他?” 韩战一怔,眉头紧锁,“你是说门第?”话到这里一顿,韩战自嘲一笑,“的确,我一个从六品卫千总,能娶到陆家小姐的确是高攀了……不过,我要娶你却不是为此,只是因为那一日……那一日后我便忘不了你,你的模样一直徘徊在我心头,周而复始,辗转反侧……我……” 话到这里,韩战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只怨这张嘴,本就是个不会哄女孩子的,如今这一番真情告白,怕不会被人给嘲笑了去,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误会我了。”听着韩战口中的自嘲,又念及他的出生与过往,锦雯不由心中一痛,急急道:“我这样再嫁的女子还有什么好的,只是……只是知道你对亡妻情深意重,我也……我也……” 红霞一直染上了脖颈,锦雯咬了咬唇,这才道:“我不是想要你忘记你的亡妻,只是不希望你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若是我要嫁,我的夫君必定要一心一意对我,否则,我宁可不嫁!” 说到最后,竟然是带了一丝绝决,锦雯吁了口气,许是跟着锦韵在一起久了,真没想到连性子都变得亦发大胆了,这放在从前,借给她一百个胆子也是断断不敢说的。 可好了,如今一口气该说的都说了,便只待他的回答。 锦雯这一通说白,韩战倒是彻底懵了。 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才镇定下来,细细口味她话中的意思。 原来,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嫌弃,只是人家姑娘介意他心里住着一个,又口口声声地要娶另一个。 韩战一手拍在腿上,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幸福的傻笑,半晌,才感叹道:“我对素娘……不能说我会忘了她,从成亲开始她跟着我没少吃过苦,还落下一身的病痛,这一生是我欠了她……但这一切,只是过去。素娘去了五年,我之所以没有再娶,便是一直找不到心中那个人,又不敢随意娶了回来怠慢了人家,可老天偏偏让我遇到了你……我便想,若是这姑娘是我媳妇,我一定好好对她,不让她吃苦,一辈子都对她好!” “你……口没遮拦!” 锦雯咬了咬唇,这辈子她还没这么害羞过,就连嫁与文清远那一夜洞房,她也是依照着母亲的教导做着,这样随心而为地喜欢一个人,原来竟然是这般欢喜,她只觉得整颗心控制不住地跳着蹦着,那种喜悦就好似要从心底喷出来似的。 “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韩战趁热打铁,上前一步,大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伸了过来,一把握住那小小的柔荑,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似乎又将他带回了那一天,他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原来蹉跎了那么多年,他等的便是今天,老天爷终于还是待他不薄的。 韩战的大手有些粗躁,但很是干爽,被他紧紧地握着,锦雯只觉得心中的某一处缺失突然间便圆满了,那热呼呼的感觉竟然让她有种落泪的冲动。 缓缓抬眼,看着眼前男子诚挚中又泛着紧张的黑眸,他的担忧,他的热切,他的期许,尽数地表现在脸庞,甚至额头还因为紧张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这就是爱情吗?含着喜悦和期待,紧张与不安,在患得患失之间徘徊煎熬? 爱,在这一刻,她终于是懂了。 锦雯咬了咬唇,红着脸点下了头。 及笄 随着锦雯的点头,这场姻缘终于是就此敲定,虽然陆柏涛与刘氏那边还有些意见,但由沐子宣出面保了这媒,这下聘便顺利多了,那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是人都要给三分颜面,陆柏涛在官场里经营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风往哪边吹。 沐亲王府的世子,至少现在他们陆府还是吃罪不起的。 再加上锦雯也点了头,女大不中留,能再嫁,还能够接受囡囡,这样的男人没说的,家世虽然差了些,但有世子爷的关照,再加上后天的努力,想要拼搏上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韩战这个女婿交谈了解了一番,陆柏涛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刘氏见到他眉头边的疤痕,心里还有点悚悚的,但女儿说不介意,她还能说什么呢? 锦雯的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为了不委屈锦雯,韩战亦拿出多年的积蓄购买了一个宽大的宅子,以前只他一人吃住,当然住的地方便没有那么讲究,再加上一个看门的老苍头,能有多麻烦。 如今娶了妻子可就不一样了,什么管事婆子、厨娘、粗使婆子、丫环,能用得到的人他都在牙行买进了,将新宅布置得漂漂亮亮,只等迎娶那日。 再嫁算不得风光,又碍着文府那边,一切便低调行事,锦雯没说什么,韩战也没有意见。 锦韵来给锦雯添妆那日,锦怡也回了陆府,第一次见到锦怡的夫君,虽然是个外放的地方官,但长得眉清目秀,言语之间多有关切,看得出来对锦怡挺好的。 锦怡少不得在她面前显摆两下,锦韵这次破天荒地没和她斗嘴,只道:“二姐如今嫁得如意郎君,妹妹真心替你高兴,今后这日子可要过得和和美美,免得我们在京城还要挂念。” 锦怡咬了咬唇,眼眶瞬间便红了,瞪了锦韵一眼,竟然伏在锦雯肩头嘤嘤哭了起来。 远嫁异乡,她就是不想被锦韵给看扁了,所以才如此要强,将整个家打理得风风火火,不想没维护住那淑女小姐的姿态,反而得到婆婆和丈夫的看重,如今的日子也过得美满,可想到最初,不过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吗? 如今她有资本在锦韵面前炫耀了,却不想锦韵竟然说上这么一番话,让她心里一时之间觉得酸楚,这许多日子来硬撑的坚强和倔强在一刹那间便崩溃,情绪失控地哭了出来。 “好了,多大了还哭鼻子,这也就是在自家姐妹面前,给外人看到,还不笑话。” 锦雯摇了摇头,递上丝帕轻轻地擦着锦怡湿濡的脸庞,轻声道:“以前你总爱和三妹斗,我在一旁看着虽然不说,但到底知道她还是为你好的,如今你真的好了,三妹开心还来不及,你反倒是哭了,这是什么道理?” “二姐,小心哭花了脸就不美了,到时候二姐夫趁机找了小妾,你可有的后悔了!” 锦韵不适合作这安慰的人,只有在一旁打趣,她知道,只有战斗,才能激发出锦怡的活力。 “呸呸呸!尽说些有的没的,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果然,被锦韵一激,锦怡立马抬了头,一把抹掉泪水,又露出了战斗的爪牙,追着锦韵满屋里跑个不停。 锦雯在一旁看着,唇角不由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容,想着三日之后便是与韩战的婚期,幸福更是荡漾在整张小脸上,散发着一层迷人的光晕。 一通打闹下来,满脸的汗水,俩人插腰远瞪着,不多久,却是相视一笑,过往的一切似乎就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本来嘛,姐妹哪有什么仇?年纪小时无外乎互相攀比,总要争个你输我赢,如今都嫁作他人妇了,回首往事,不过只是儿时的玩笑罢了,当真记恨一辈子吗? “二姐,如今你来参加大姐的婚礼,不如住阵子再走。” 锦韵抚了抚胸,平复着喘息,缓缓坐在了圈椅上。 “怎么?舍不得我?” 锦怡眉眼一挑,颇有少妇的妩媚风情。 锦韵看了锦雯一眼,两人眼中都蕴着笑意,她这才道:“是,我舍不得你!” 锦怡得意地扬了扬脖子,锦韵才道:“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丽姨娘将锦茜给送了来,恐怕过两日便到了京城,到时候我们姐妹也可好好一聚。” “什么?”锦怡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柳眉一竖,“那小狐狸精要回来了?” 锦怡可没忘记,这锦茜可是专门和她触霉头的,从前若是与锦韵有十次过节,起码有八次都是锦茜给挑唆的,这小丫头贼精,就不是个好货。 “嘴里乱说什么!” 锦雯低斥了一声,颇有长姐的风范,“都是自家姐妹,别说话那么难听。” 锦怡瘪了瘪嘴,显然口服心不服,又看向锦韵,道:“锦茜与丽姨娘在时,可没少给你们母女添堵,如今怎么了,回乡下过得好好的,怎么巴巴地又要上京?定是有企图!” “也没什么。”锦韵撩了撩肩膀上垂落的乌发,不以为意道:“锦茜今年也十二了,许是丽姨娘想她在京城里寻个合适的人家,陆家的女儿,别在乡下里埋没了,再怎么说锦茜也是与我们一同学过规矩的,论礼数淑仪她可一点也不差。” 说实话,当年对锦茜母女她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但再怎么说也是亲姐妹,丽姨娘给她写的信中话语诚恳,让她有些不好拒绝,锦茜这才趁着参加锦雯婚礼的机会回了京。 “这大房二房可是分了家的,回来她住哪里?” 锦怡瞥了一眼锦韵,不是她小心眼,只是分家这事已成事实,锦茜再回陆府,这身份似乎有些不便吧? “放心,碍不着你,我自会将她接到王府里住去!” 锦韵目光低垂眉头微锁,锦茜这丫头来可别出什么乱子,如今的任务便是尽早地给她找个好婆家,然后规规矩矩地呆着,直到出嫁,这样便万事心安了。 “你可当心着,这丫头本事大着呢,别祸乱了王府,让你惹祸上身!” 锦怡好心地提醒两句,锦雯也点了点头,“这么久没见过四妹妹,也不知道她性子变得如何,你二姐虽然话不好听,但却是在理,凡事多留个心眼准没错。” “谢谢大姐,二姐。”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她放在心上了,锦茜么……看来她要为这丫头的到来好好安排一番了。 锦雯出嫁之后,三月底便是锦韵的及笄礼,沐亲王府已经广发请帖,京城的名门贵妇都会在这一天前来观礼。 笄,即簪子,在大辰国,女子年过十五,如已许嫁,便得举行笄礼,将发辫盘至头顶,用簪子插住,以示成年及身有所属。 锦韵的及笄礼本来应该由顾氏担任主行笄礼者,但顾氏已经远在西北,锦韵也不想她往返劳顿,这主行笄礼者便落在了王妃的头上。 及笄礼前三日戒宾,前一日宿宾,这宾应选择亲姻妇女中贤而有礼者担任,锦韵遂请了自己的二姑母陆文娟。 陆文娟夫君为国捐躯,被追封从三品的宣慰使,而她自己也是三品诰命夫人,女儿嫁入威远侯府,儿子吴昊如今任军中正五品的守备官员,前途光明一片。 这样的家世和身份,又是锦韵自己的亲姑母,自然当得起这及笄礼的正宾。 至于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便听从王妃的安排,这一点锦韵倒不是很介意。 为了准备锦韵的及笄礼,又得到了父母的赞同,沐子宣手笔一挥,沐亲王府由里到外焕然一新,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道不尽的富贵景象。 三月二十八,是个喜庆的日子,这一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太阳高高挂起,温暖的阳光,柔和的春风,使得人心情舒畅,来来去去之间都脚步生风。 王府门前的马车一早便排了个满满档档的,有管事的安排着按秩序停在车房,早已经备好的蓝顶软轿抬着夫人小姐们入了松兰苑稍作休息,隔着一池碧波,对面的翠羽轩便是今儿及笄礼的正式场地。 三月的湖面上已经泛着丛丛碧绿,虽不见新荷点映,但当中游走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倒是颇有趣致。 锦韵与京城的名门淑媛们素来也没什么交道,自然这些人也不用她费心应付,自有王妃、柴侧妃等人招呼。 锦雯、锦怡姐妹早已经腻在锦韵的房中摆弄着她的各种稀罕物件,吴倩也来凑了热闹,几个已婚的小妇人在一旁叽叽喳喳,间或调笑两句,锦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四妹,来!” 锦韵对锦茜招了招手,她立马欣喜抬了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锦茜虽然已经在王府住了个把月,但或许是在乡下呆久了,进到京城里来,尤其是住在王府,许多规矩限制着,总有些缩手缩脚的感觉。 “三姐!” 锦茜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锦韵,锦怡本来便不喜欢她,她与锦雯又不亲近,如今只能指望着锦韵,谁让她们是同一个父亲。 锦韵拉了锦茜的手坐到软榻上,静静了看了她良久,才道:“看来这两年你性子变了不少,丽姨娘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吧?” 锦茜确实没以前那嚣张的性子了,虽然还有些小聪明,但都无伤大雅,来到王府之后也是小心谨慎,少说少做,如此便难生事端。 对锦茜这一个来月的表现,锦韵还是满意的。 “是,娘……姨娘请了私塾先生来教我,礼仪德行都没落下。” 锦茜偷偷地瞥了锦韵一眼,其实她心眼里还是很羡慕锦韵的,没想到她离开几年,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竟然嫁入了王府,虽然如今只是个世子侧妃,但瞧着世子对她那份宠爱的模样,将来世子妃的位置舍她其谁? 过往的羡慕嫉妒恨,那都是站在相同的水平线上才敢一争长短,如今锦韵已经到了她要仰望的地步,她再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而也是靠了锦韵的关系她才能住进王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自有分寸。 “那就好。”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如今身在王府,德行举止都要加倍留心,可别被人逮住什么痛处,到时候只怕我也保不了你。” 说得严重些,这丫头才会放在心上,柴侧妃如今对他们虎视眈眈,正愁没机会下手,可不能让她给逮住什么痛脚来借机生事。 “嗯,我一定听三姐的话,绝不惹事。” 锦茜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倒是满脸的认真,来到王府虽然不久,可这里的暗潮涌动她也不是没感觉,王妃虽然坐在主母的位置,但柴侧妃得王爷信任,才是家中真正掌事之人,大公子沐子荣在军中小有建树,他岳家又是郑太尉府上,实力不容小觑,可她姐夫沐子宣也算是新贵,得皇上看重,正是顺风顺水之时。 这些,锦茜都看得透彻,如今她只要抱紧了锦韵的大腿,依着沐亲王府的关系,自然能寻到一个满意的婆家,大姐锦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韩战与大姐才成亲没多久,便被升了两级,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了,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沐子宣的提携。 “今儿个来的人都是京城中的名门女眷,你好好表现,给她们留下个好印象,到时候为你议亲时必然便宜许多。” 京城名门除了女眷,自然也有男子,焉知她们不是趁着这样的机会为家中兄弟或者成年的儿子物色将来的媳妇? 只是这样的场合只女宾参与,除了少数几个及笄之人的男性亲朋,其他人都是不得观礼的。 “嗯,多谢三姐。” 锦茜挺了挺背脊,面上一瞬间便绽放出了荣光,这一次是她的机会,她定要好好表现,绝对不负娘亲的期望。 陈妈妈过来催了,说是宾客已经引进了翠羽轩,如今便等着正主呢。 吉时已到,锦韵挽着王妃的手出现在翠羽轩的厅堂里,只见朱钗玉环交相辉映,各色罗裙交织眼前,香风袭人,春暖花开,熟悉的不熟悉的各色脸庞在眼前飘过,锦韵都抿了唇含笑点头。 宾客到齐,及笄礼正式开始。 王妃是主行笄礼者,赞礼由威远侯夫人担任,主持这笄礼仪式,三位执事分别由沐子妍、沐子乐及锦茜担任,每一人手捧一雕花刻纹的桃木托盘,盘上分别盛发笄、发簪、钗冠,立于场地南端西侧从西向东依次排列,锦雯在一旁抚琴,锦怡担当赞者,给陆文娟这个正宾做助手。 王妃想来是照顾着锦韵的情绪,及笄礼中之人都请的是她熟悉的亲朋,在简单而美好的乐曲中徐徐进行。 观礼之人都立于堂下,静静地看着世子侧妃锦韵先换去了童子服,再由正宾陆文娟一一为她加簪,初加木笄,再加金簪,最后则加戴了碧玺宝石眼的赤金孔雀雕玉冠,孔雀的翎根由金丝摞成,那片片薄羽却是由成色极好的翡翠打成几近透明的薄翼,再由能工巧匠雕出玲珑剔透的纹理,孔雀开屏璀璨夺目,当真是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识眼的便知道,端是这套孔雀碧玉头面都是价值连城,足见王府对这世子侧妃的重视,想到不久之前才被休弃的世子妃,不免一番感叹。 沐子宣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锦韵,从她出现在厅堂的那一刻,即使素衣罗裙,也是他眼中最耀眼的明星,看着她加簪,又进里屋去挽上了妇人的发髻,再换了锦绣华袍一身光亮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赞叹之声响成一片。 王妃以主行笄礼者的身份授以锦韵“妇德、妇容、妇功、妇言”四德之说,以及作为媳妇必须具备的待人接物及侍奉翁姑的品德礼貌与女红劳作等技巧本领,申以戒辞,教之以礼,最后锦韵再向王妃奉上“教茶”,整个及笄礼才算完成。 及笄,代表着成人,一头长发,细心梳成秀美的发髻,郑重簪上发笄羽冠,这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不仅体现了女性的柔美,更加暗示了女子将以与男子不同的方式支撑起我们这个世界。 锦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绽放出一抹舒心的笑颜。 沐子荣抱胸站在角落里,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随即便沉甸在长久的阴郁中。 她及笄了,她成年了,她能与沐子宣圆房了。 想到这一点沐子荣便心痛不已,他以为他已经有了建树有了成就,可一回眼,与沐子宣在皇上面前所立的功劳根本不能比。 他到底还是没有超过沐子宣,到底没有那样的能力将锦韵给夺过来! 沐子宣激动地紧握着双手,一双单凤眼弯成了新月,闪着灼灼的光华,若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他已经恨不得将锦韵给拥入怀中,她的美丽,只他一人能享。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在空中交汇,锦韵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她知道这小子在期待什么,及笄礼成,今晚,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芙蓉帐暖 及笄礼完成后,宾客们在王府用过宴席便也各自散去了。 沐子乐如今正在议亲,而沐子妍在年初已经嫁给了郭品峰当侧室,这京城四少许久不提,锦韵差点给忘记了。 自从她嫁了人后楚夜华便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听说是去外地了,长年不在京城,倒是秦云鹤因与方言、吴昊都是军中同僚,倒时不时地能从吴倩那里听闻他的消息。 当年的京城四少是多么意气风发,迷倒了京城万千少女,如今竟然散的散,走的走,再也不复当年的风流。 也是,几人都已成亲,唯独剩下的楚夜华也远走他乡,也算是湮灭了众多怀春少女心中的那一点幻想。 更让锦韵跌破眼镜的是,秦云鹤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这个不声不响性格稳重的男子偏偏娶了个火热泼辣的妻子,不过两口子生活幸福,和乐融融,倒是让方言和吴昊都羡慕不已。 锦韵倚在窗口,看着窗外点点繁星,想着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和事,细细数来,倒真能编成一箩筐的故事了。 身后,龙凤喜烛“啪啦”一声,火苗倏地蹿了起来,锦韵转过了身,恰巧看到推门而入的沐子宣。 虽然不是新婚之夜,但却是洞房花烛,整个房里的布置都是艳红的喜气,姐妹们不由暗自打趣她竟然又成了一次亲。 此刻,看到一身红袍的沐子宣,那份绝代风华在微熏的醉眼之下竟然多了一丝妖娆与魅惑,本就是张妖孽的面孔,再配上这样惑人的眼神,还让不让人活了? 锦韵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紧了一分,双手绞在裙带上,倒不知是站是坐了。 “丫头……娘子……” 沐子宣口吐浊气,双颊绯红,这倒不是因为酒的缘故,似是被眼前的美色所迷醉。 绫罗簪花,朱钗压鬓,红色而又繁复的喜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长睫下的黑眸缱绻深情,闪耀着细小的星点,落樱胭脂色的红唇微启,就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沐子宣只觉得喉头一紧,全身立马便炙热了起来。 “瞧你这副模样,姐夫他们没少灌你酒吧?” 锦茜早来屋里和她汇报过了,韩战、方言、吴昊一帮人正拉了沐子宣喝酒,大有不将他灌醉不罢休的势头,最后也不知道谁倒下了,但一定不会是沐子宣。 锦韵见他这模样就知道,神态之间有些微熏,但那双眸子倒是异常晶亮,其中闪烁的炙热光芒她看着都觉心惊。 锦韵定了定心神,走到雕花八角罗汉桌前给沐子宣倒了杯温茶,还未转过身,便觉得身后似有一块烙铁熨了过来,紧密地贴合着她背后的曲线,密实地没有缝隙,她立马呼吸一滞。 “啪”地一声,手中一滑,瓷杯落在了桌上,茶水四溅开来。 “丫头,你终于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锦韵只觉得四肢发软,心里似有万马奔腾而过,她竟然什么也听不清了,脚下一软,被沐子宣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锦韵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抱上了床,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背后已经换作了柔软的床榻,沐子宣倾身而来,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 锦韵只觉得口干舌燥,刚想说点什么,话才起头,便被沐子宣密实的吻给封锁了,或啃或咬,点点碎碎,游移而走,根本不给她喘气的空间。 锦韵盯着起伏的帐幔,目光呆滞了一秒之后便彻底无语了,心中轻叹一声,两手顺势地圈在沐子宣的腰间,微微一撩,便将那身喜袍抖落。 罢了,这种事是只用做不用说,可怜沐子宣一个大好青年,在封建社会下压抑了二十个年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摆脱处男之身,这份猴急与热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作为他的妻子,她愿意原谅他,纵容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全身心献给他。 今夜,只做不说! 芙蓉帐暖度春宵,连月亮都羞着躲进了云层,星星半眨着眼睛,一闪一闪,洒下了一地暧昧的光辉。 这一夜,睡得很暖很沉,虽然全身酸痛,被某人折磨到半夜,但事后的抚慰亦是贴心的,侍候周到,还有推拿按摩,锦韵终于在这层层舒心中酣然睡去。 日上三竿,丫环都体贴地不来叫门,锦韵却被那藏在棉被下的狼爪给惊醒了,一个膝腿过去,狠狠地将那只狼爪给压在身下,半眯着眸子瞪了沐子宣一眼,“别吵,我还要睡!” “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没想到沐子宣竟然很赖皮地伸出了另一只手,继续攀上了那柔软,初尝情爱,食髓知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晚的欢爱又怎么够? 沐子宣真是爱极了锦韵的滋味,那样柔软,那样温暖,那样契合,就像他们生而为一体,连在一起便不想再分开。 “别闹!” 锦韵拍掉了另一只狼爪,沐子宣还想欺身而上,却不想屋外响起了拍门声,小片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世子爷,王爷请你过去。” 沐子宣懊恼地放下了手,不满地瞪了一眼屋外,那眸子极欲喷火,锦韵却是勾了勾脚,点向他,满意地一笑道:“快走,别吵着我睡回笼觉!” “等着我,一会我就回来!” 沐子宣万般不舍地吻了锦韵好长时间,直到小片的拍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他这才不耐地起身,到了外间,穿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出了门。 锦韵听到沐子宣在外嘱咐竹心不要吵醒她,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颜,刚刚躺下,复又想起了什么,一脚撩起落在角落里的衣衫,取下放在袖袋里的香囊,倒了一颗小药丸出来,一口便吞了进去,接着便倒头睡。 虽然有些放纵了,但避孕的措施不可少,这么年轻,她可还不想生孩子,好在沐子宣也没有要求什么,慢慢来吧,他们还年轻,不急的。 这一睡便到半下午,期间沐子宣都没有回来过,锦韵终于是自然醒了。 艾莲和竹心侍候着她起床,自从锦茜来了之后,锦韵便将沉香派到了她身边,沉香这丫头稳重,而且极有眼色,人也机灵聪慧,有她看着锦茜,也能稍稍让人放心。 竹心侍候着锦韵穿上一件丁香色素面交领短襦衫,一条长长的月白色八副绫裙,外罩杏黄色的织绡披帛,梳了个流月髻,头上再侧插了一把精致小巧的玉梳,玉梳垂下点点流苏,在走动时便轻轻摇曳。 锦韵本就肌肤如雪,衫着这身淡雅的装束,更显得眉目如画,清丽无双,犹如月宫仙子步下凡尘一般,美得令人惊叹。 “小姐今儿最漂亮!” 竹心由衷地赞叹道,都说成了亲的女人就像花一般,开得艳艳的,馥郁芬芳,满室撩人,说得不就是自家小姐这般么? “那也是你手巧来的。” 锦韵左右照了照镜子,显然也对今天的装扮很满意,素雅清丽,却又不失温婉庄重,今天的感觉与昨天那就是有不同的。 艾莲却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锦韵起身后,早有在屋外候着的妈妈进了来,取了昨夜落红的锦帕便离开了,这东西可要交到王妃那里保存着,是媳妇贞洁的证明。 被艾莲这一笑,想到昨夜的颠鸾倒凤,锦韵立时觉得脸颊都烧了起来,遂狠狠地瞪了艾莲一眼,“再笑,当心于浩来求亲时我不允了。” 艾莲一怔,眼珠子一转,复又笑嘻嘻地道:“跟着小姐奴婢乐意,他愿意等就等呗,不等就拉倒!” “喔……是这样吗?” 锦韵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吹着指甲,眼角的余光却是淡淡一瞟,“既然你看不上他,我就让他别等了,赶明儿托崔老三给他物色一个海城的姑娘也方便。” “小姐!” 艾莲这下急了,“小姐尽对奴婢使坏,奴婢不依!”说着,又摇着竹心的手臂,“好竹心,快跟小姐求求情,让她别作弄我了!” 竹心笑着啐了一口艾莲,“女生外向,谁叫你跟着小姐出了门一次就心野了,该!” 锦韵与竹心在一旁抿唇笑,艾莲却是哭丧着一张脸,小脸蛋涨得绯红,直向锦韵告饶,“好小姐,奴婢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锦韵垂了眉,假装沉吟,半晌才道:“那好,你去打听打听世子爷今儿在干嘛?问出来了我就不与你计较。” “这好办,奴婢一早就知道了。” 艾莲拍拍胸脯,绽开笑颜,“今儿个王爷叫上世子爷与大公子一同出门踏青,怎么说也得傍晚才归。” “踏青?” 锦韵皱了皱眉,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吧,连王妃都知道他们昨儿个圆房,特地免了她今日的请安,王爷却来将沐子宣给叫走了,不会是沐子荣的主意吧? “那可不是。” 艾莲点了点头,“原本大奶奶也要跟着去的,大公子没带,却带了幽竹去,可把大奶奶气着了,全府上下都在议论这事呢。” “得了,如今我的活计都被你给揽了,今后还让不让人活了。” 竹心瞪了艾莲一眼,从前的她才是小姐跟前的包打听,怎么如今就换了人? “我这不是去二门逛了一圈,碰巧听到那些个婆子在闲磕牙吗?” 艾莲又过来巴着竹心的手,笑道:“小姐跟前哪能少得了你,梳妆打扮除了你亲手弄的,还有谁合小姐心意?我这不也是凑巧么?再说了……我不久就要嫁人了,你还同我计较?” 最后一句话艾莲可是压底了声音说的,锦韵也装作没听到,竹心却翘了嘴唇,伸出食指刮刮脸皮,“不害臊,看你想嫁的心都慌了。” 两个丫头在一旁拌嘴,锦韵自顾自地坐在桌旁吃起了东西。 艾莲这丫头也心细,将陈妈妈准备的食物一直给温着,现在吃起来正好。 满满的一桌摆着金丝红枣茶、杏仁小米粥、水晶虾仁烧麦、红沉沉的枣泥糕,金黄的炸香油角子,旁边还搁着几碟各色小酱菜,那诱人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勾得人食指大动。 锦韵遂决定不想旁的,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太阳下山了,沐子宣都还没回王府,锦韵百般无聊地坐在窗口,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一点地没入沉沉的黑暗中。 艾莲早在屋里点上了灯,竹心在外面守着,不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急急而来,锦韵心中一喜,正想迎上前来,一转头,却见着是小片,不由地泄了气,重又坐回了锦墩上,双手撑着颌,懒懒道:“世子爷有什么吩咐,你且说吧。” “陆主子,王爷与世子爷并大公子都被皇上急召入宫,世子爷怕您惦记着,所以特差小的回来说上一声,让您别担心。” 小片隔着帘子大致能看清里屋坐着的人影,恭敬地行了礼后这才禀报着。 锦韵一下坐直了身子,“可知道是什么事?” 小片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什么墙角,这才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东郡八百里加急入京,怕是那边出事了!” 锦韵拳头一握,眸中闪现一抹凝重,难不成东郡先起事了吗? 东郡之地隔着一条大江,那历来是个天然的屏障,东郡人擅水战,他们的海军号称当世第一,但若是他们想要打过江来,不联合其他几郡,如何能成事? 沐子宣起先便是一直在筹备着粮草和武器,如今分管京城漕运,更是在有条不紊地落实着这件事情,四郡的所为早在皇上的预料之中,若是真有什么,那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应该不致于慌乱。 可是,若真要打仗了,受苦的还是百姓,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锦韵抚额沉思,小片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夜深了,她一直辗转反侧,二更的梆子刚敲过,屋门一响,她听到竹心在外间低低问了一声,接着便没了动静,再回过神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已经滑进了被窝,带着熟悉的杜衡清香,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有了 这一个多月来,王府的男人都很忙,有事没事地往外跑,王府里的几个女主人倒还不知道外面的动向,悠闲地聚在一起打着叶子牌。 锦韵坐在王妃身旁看着,并不多言,目光微微低垂,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夜里沐子宣和她说过的话。 听说东郡海军在秘密集结,说是进行军事演练,但实际上是要怎么样,这边却不得不防。 东郡隔江而过便是望城,望城城守冯宁每日里看着对岸的阵势便是心惊不已,若是东郡发难,最先遭殃的只能是望城,他这才八百里加急上报京城,只盼着皇上的援军快些到。 沐子宣还说,沐子荣已经向皇上请旨,前往望城镇守,他突然提出这个请求,沐正峰很是震惊,可话已出口,却又不能在皇上面前反悔,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东郡若真想造反,那望城便是最危险之地,沐正峰自然是舍不得自己儿子去,可这份心情又怎么能表现在皇上面前? 好在皇上也是通情达理的,也没立刻准了沐子荣,只说考虑几日再决定适合的人选,可依锦韵看,沐子荣前去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沐正峰不赞成,皇上没点头,他也会自己使力争取。 无战事便挣不回军功,那么升迁的可能性便少之又少,虽然有岳丈郑太尉的提携,可做得太明显也会落人口实,不若自己亲自得之。 沐子荣对自己向来自负,想必也不会将东郡看在眼里,说不定这次的战争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契机,平步青云的机会就在眼前。 更何况有沐子宣立功在前,他更是渴望超越这个弟弟,一扫先前的抑郁,扬眉吐气。 这是锦韵的感觉,但她相信没有错的。 柴侧妃瞟了一眼锦韵,眼角带笑,“姐姐真是好福气,就算打个牌,还有媳妇在一旁服侍着。” 王妃淡淡地扫了柴侧妃一眼,倒是柳氏笑着说道:“柴姐姐也不差,我看幽竹这丫头善解人心,倒是个可心人。” 幽竹就在柴侧妃身后打着扇子,闻言只是腼腆一笑,“夫人说哪里话,孝顺婆婆本是应该的。” “侧母妃命好,就不比我母妃,只有一个儿媳在跟前敬孝。” 沐子乐是唯恐天下不乱,想想再过阵子她便要出阁了,如今能糗到柴侧妃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自从柴侧妃给沐子荣纳了这妾室之后,与郑芳宜的婆媳关系亦发紧张了,连请个安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要么是寻理由推脱,要么是根本不出现,让柴侧妃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又不敢拿她怎么样。 如今被沐子乐当众一戳,柴侧妃脸色骤然一僵,咬牙道:“子乐这嘴如今亦发了得,可小心嫁过去惹恼了婆婆,到时候那边的人可就没有娘家人那么好说话了。” 沐子乐微扬下颌,“这个倒不劳侧母妃操心,母妃已经为我请了最好的宫嬷嬷教导,子乐的德行有目共睹,必定让人挑不出错来。” 柴侧妃冷笑一声,“这就好,省得嫁了人还要王妃姐姐替你操心!”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柳氏忙笑着圆场,“瞧我,这张牌打错了吧。” “我胡了。” 王妃不动声色地把牌一搁,众人都苦了脸,一人打错,三人受连累,纷纷掏出银子孝敬了过去。 柴侧妃不免抱怨地看向柳氏,“你这牌怎么打的,平日里看着机灵,如今却尽触霉头。” “柴姐姐先前也赢了不少,就别怪我这一回了。” 柳氏笑着抿了抿嘴,并未放在心上,又继续洗牌、发牌。 柴侧妃勾唇一笑,只是那笑意不明,接着,目光又转向了锦韵,似无意道:“韵丫头,最近世子都在忙些什么?听说漕运所里里外外地都不清闲。” 锦韵佯装不知,却又是一脸无辜道:“侧母妃这一说我才回过味来,这几日里老是犯困,恐是先睡了,倒没留意到子宣回来的时辰,清早又没了人影,这都忙了多少天了,我倒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男人们忙他们的,你一个深闺妇人哪里知道这外面的事。” 倒是王妃将这话一笔带过,颇含深意地望向了柴侧妃,红唇微勾,“还是妹妹消息灵通,这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偶然得知罢了,具体子荣和王爷在忙些什么,我这不也是两眼一抹黑吗?” 柴侧妃又看了一眼锦韵,促狭一笑,“世子宠爱侧妃,这在京城人尽皆知,他们小两口感情正好,原以为韵丫头会知道点什么,我这才随便一问,却不想也是与我一般被蒙在鼓里呢。” “我看侧母妃也不用操心,男人们在外拼搏,我们只要把这家给料理照看好了,让他们回来便感觉到舒适温暖,那便是尽了本分了。” 锦韵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笑。 “这话在理,还是你识大体!” 王妃瞟了柴侧妃一眼,嘴角升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这才拍了拍锦韵的手背表示赞许。 柴侧妃鼻子里哼着气,侧头便对着幽竹一通训诫,“你看你,多跟世子侧妃学着点,别将来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门!” “是,婢妾……” 幽竹话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竟然就这样捂着唇在一旁干呕起来。 柴侧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手搁了牌站起了身,欣喜道:“这……莫不是有了?” 王妃与柳氏对视一眼,她们都有过孩子,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锦韵双手交叠在胸前,凝眉看向幽竹,这姑娘吐得脸都白了,看样子不似作假,难不成真有了? 这个时候幽竹有了孩子可不是好事,锦韵自然没有咒她的意思,但身处在王府这个权势利益的漩涡中,不得不多做衡量。 沐子荣好了,或许就会压过沐子宣一头,到时候他们的处境便会艰难一些了。 瞄了一眼王妃僵硬不郁的神情,锦韵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她这个婆婆心中的担忧比她更甚。 干呕了半晌,背后还有柴侧妃破天荒地给她抹着背,幽竹真是受宠若惊,用丝帕沾了沾唇角的污秽,这才在丫环的搀扶下坐在了椅上。 柴侧妃也不避讳,当场便问道:“你这小日子多久没来了,可算过日子?” “这……”幽竹脸倏地一红,又有些不她意思地看了看王妃这边,才羞涩道:“怕是迟了有十多天了,婢妾也没在意,不知道是不是……” “这可马虎不得,我即刻命人请了大夫回来给你瞧瞧。” 柴侧妃的欣喜洋溢在脸庞,两手交叠握紧,显得兴奋不已,“这事若是告诉王爷他该有多高兴,这可是咱王府第一个孙字辈……” “恭喜柴姐姐了,幽竹一看就是个有福的,这才过没多久竟然就有了,真正是可喜可贺!” 柳氏一怔之后便迅速调整了情绪过来恭喜两声,横竖如今她的女儿嫁了,就算没有儿子自个儿也碍不着这两位什么事,只要专心伺候王爷便可,日子过得比以前轻松了不少。 “大夫还没来瞧过,这可说不得准,莫要空欢喜一场得好。” 王妃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 柳氏脸色一僵,笑容讪讪的,柴侧妃却是敛了眉,不悦地看了过来,“婉柔知道姐姐也是抱孙心切,盼望着锦韵也早早地有了,可他们两口子毕竟还年轻,这孩子可不是一时半会有得了的……子荣的孩子我可盼了多时了,若幽竹真的有了,那可是全家欢喜的大事,姐姐不会是心里不舒服才这样说吧?” “怎么会?王府里添子添孙是福气,妹妹真是多想了。” 王妃轻轻一哼,不以为意地粉饰太平,扶着锦韵的手站了起来,淡淡道:“咱们也回苑里呆着吧,你侧母妃接下来会很忙,怕是也没时间顾忌咱们了。” 沐子乐吐了吐舌,也跟着站了起来。 给柴侧妃与柳氏行了礼,锦韵这才恭敬地跟在王妃身后缓缓离开,只是在离去时多看了一眼幽竹,这姑娘眼中的喜悦可当真刺眼啊,不知道郑芳宜知道这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件事你怎么看?” 王妃走到半途终于停下脚步,吕妈妈与艾莲都隔着一段距离,也跟着停了下来,沐子乐佯装在一旁摆弄花草,倒不甚关心俩人的谈话内容。 锦韵正在想事,被王妃这一问有些发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王妃问的是什么,心中细细思量了一阵,才道:“幽竹怀孕也不见的是好事。” “喔……”王妃这个尾音拖得长长,显然燃起了兴味,抬眼扫向锦韵,“怎么说?” 锦韵清了清嗓子,道:“幽竹身份地位本不高,又在主母之前有孕,郑家怕是不乐意见到。” 王妃点了点头,锦韵才继续道:“不过,若是这个孩子能够过继到大嫂名下便不一样了,但如今也要看大嫂愿不愿意。” 被锦韵这一说,王妃目光忽一闪,像是豁然开朗一般,不由抿唇笑了,“是这个理。” 郑芳宜脾气如何大家都知道,她本就为沐子荣纳妾之事心中膈应着,如今再得知幽竹怀孕,可不知会气得什么样?那婆媳俩的矛盾因此便可能更深了。 若是郑家不再向着柴侧妃母子,任凭他们能变出朵花来,那也只是在王爷面前得意罢了。 再说了,她忍了柴婉柔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离开正德苑的主苑时,王妃饱含深意地看了锦韵一眼,那其中的意味让她有些心惊,不是看着幽竹怀孕了,便要让她努力吧? 她目前可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晚膳之前幽竹怀孕的消息便得到证实了,王爷欢喜得不得了,特别吩咐厨房今日加菜摆宴,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庆祝。 王府里的男人也不过他们父子三人,倒没有什么避讳,难得有值得庆贺的事便男女同桌而食。 柳氏想要在一旁伺候着,却被王妃给拉了下来,嗔怪道:“今儿个来服侍的人那么多,不差你一个,就好好吃顿饭吧。” 王爷也点了头,柳氏这才含胭一笑,款款落座。 锦韵本也该伺候婆婆的,可沐子宣一直在桌下拉着她的手,王妃也见着了这个小动作,便没有明说,由得他们俩。 作为今日的主角,幽竹自然没有站着的理,被安排坐在了沐子荣与柴侧妃中间,倍受呵护的模样让郑芳宜暗恨不已,那藏在袖中的丝帕都被拧成了绳。 “今日的确是个喜事。” 沐正峰呵出一口气来,含笑看着沐子荣,道:“如今你也是要当爹爹的人了,今后行事万勿冲动,要以家中亲人为念。” 想来沐正峰还在为那天沐子荣冲动向皇上请命之事多有介怀,这番话饱含深意,但却只有这三个男人听得懂。 “孩儿知道。” 沐子荣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向了锦韵,却是一点而过,并未停留。 他也没想到幽竹竟然这样快地便有了孩子,还是在这样形势不明朗的时刻,他真是失算了,也不过是酒后那么乱性了一次,怎么会就有了呢? 对于这个孩子,他并没有柴侧妃那般惊喜,若是他去了望城,少不得要仰仗郑太尉的关照,他手下一大半将领莫不是出自郑府,或是与郑府沾亲带故的。 若是郑芳宜稍有一点不快,在郑府那边去哭诉一回,他这次带兵便不会那么顺了。 所以,幽竹的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锦韵和子宣也要加把紧,王妃姐姐可也盼着你们的孩子早出生,当当这祖母呢。” 柴侧妃眉眼含笑,显然从里到外都舒服通透,只是那目光怎么看都带着一丝挑衅,看得王妃暗暗咬了牙。 沐子宣却是抿唇一笑,眸光扫过沐子荣,微晒道:“侧母妃如今只想着抱孙儿,可也要关心一下大哥,他可是就要出征的人了,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总要好好安安他的心。” 烽烟 “什么?” 沐正峰的脸色首先变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沐子荣,这才转向了沐子宣,凝重道:“这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大哥自己私下里找皇上求了几次,皇上拗不过,今儿个才允了的。” 沐子宣淡淡地说道,沐子荣想去前线打仗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锦韵低垂了眉目,这个结果是她早就料到了的,倒不如其他人这般惊讶。 “这可是真的,子荣?你怎么那么傻?” 沐正峰气急,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里的汤水乱荡,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沐子荣。 他也私下里向皇上进言,无非是旁敲侧击地说舍不得家中这个儿子,虽然儿子略有小才,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哪里真正经历过战场,再请皇上看在同承一脉的份上别将沐子荣那话当真,另派名将出战,这样把握也大些。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背着他去找了皇上,还非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真正是枉费了他的良苦用心。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柴侧妃彻底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脸色大变,僵硬地问道:“东郡不是说只是正常演练吗?不会真正打起来的吗?这怎么又说到出征?” 沐正峰青白着脸色,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双手背在身后,整个身体都气得隐隐发颤。 在沐正峰那里得不到答案,柴侧妃又转向了沐子荣,拉着他的手摇晃道:“子荣,你可别吓母妃,这什么出征,什么打仗,子宣是说着玩的吧?” 孙子是重要,可她最在乎的还是这个儿子,孙子没有了可以再要,可儿子没了她上哪去再找一个? 幽竹夹坐在两人中间惊疑不定,整张小脸倏地惨白,紧张地看向沐子荣,这个孩子才刚刚有,父亲怎么能不在身边守着?她还当真怕主母会翻出什么风浪,导致这孩子保不住。 “子荣?” 就连郑芳宜也沉着一张脸看向沐子荣,最近她少回娘家了,竟然没有听闻这样的变故,顿时气白了一张脸,“父亲怎的也不阻止,由着你乱来……” 沐子荣不急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身后丫环递来的棉帕沾了沾唇角,这才淡淡地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儿志在四方,我既然已经投军,怎可没有建树?长此以往,必定会让人嘲笑我是沾了他人的光!” 这他人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齐刷刷的目光又一同射向了郑芳宜,她不由脸色微红,怨怪道:“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有没有真才实干,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岂容作假?只是这打仗之事不是儿戏,你即使要去出征,也应该提早同家里人商量着……如今若不是世子道出,你还要瞒着我们到几时?” “皇上这旨意还未下,我也准备挑个时间告诉你们。” 沐子荣缓缓站了起来,退出几步,深深地向王爷与柴侧妃鞠了一躬:“孩儿不孝,这事未先向父王母妃禀明,还请不要怪罪儿子!” “子荣,你好糊涂啊!” 沐正峰缓缓摇了摇头,一脸沉痛。 如今四郡形势不明,正是该观望的时候,这个傻儿子却要当出头鸟,岂不是活活地让人当成了靶子? “既然皇上还未下旨,那这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柴侧妃咬了咬唇,一把拉过沐子荣的手,“走,我们现在就进宫,豁出这张老脸不要,我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什么军功什么荣耀她都不想管,她只是不想让儿子就这样离开,当年政变的血腥她可是亲眼看过,沐子荣根本没打过仗,学什么别人去立军功,那可是拿命来玩。 军功这条出路可是一般寒门小将的做法,她的儿子身份高贵,岂能去冒这个险? “母妃,你在说什么?” 沐子荣也动怒了,一把甩掉柴侧妃的手,正色道:“皇上已经允了,岂能儿戏?你再这样求去,我们整个沐亲王府都没有脸面!” 说着,沐子荣又转向了沐正峰,沉声道:“父王,儿子多年蒙你庇护一直过得舒坦,许是这日子过得久了,反而没二弟这般本事,能得皇上重用,如今东郡谋逆,罪臣当诛,儿子效力军中,正是一展所长的时候,还请父王不要阻拦,成全儿子的心愿!” 说到这里,沐子荣已经长袍一撩,重重地跪倒地沐正峰跟前,那坚决的眼神,刚毅的面容,都在诉说着他的决心--他定要出征望城! “子荣!” 柴侧妃在一旁急得跺脚,死咬的唇瓣血色褪尽,眸中俱是焦灼。 看沐子荣这架式,没一个人劝得住他。 “子荣有这份心,我们都应该为他骄傲。”这时,王妃淡淡地开口,“王爷,你就允了他吧!” 王妃也不过是借坡下驴,不同意又能怎么样,皇上都允了,君无戏言,想必圣旨很快便会下了。 柴侧妃银牙一咬,射来一剂冷光,不是自己儿子王妃自然不上心,或许还巴不得沐子荣死在望城,这才遂了他们母子的意。 幽竹全无了主意,只是看向沐子荣的眸光中盛着盈盈泪水,显得凄楚可怜。 郑芳宜鄙视地扫了一眼,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或许沐子荣这时走了也好,幽竹的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是个未知,若是生了个男孩……那抱到自己跟前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如今她也没孩子。 嫡母养妾室的子女,那对妾室来说可是天大的福份,而且女人生孩子无疑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幽竹熬不熬得过来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郑芳宜不由垂了目光,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来。 沐正峰瞪了一眼王妃,目光又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在沐子宣那里微微一顿,“子宣,你以为呢?” 锦韵在桌下的手暗暗捏了沐子宣一把,王爷的问题真不好回答,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若是沐子宣赞成沐子荣去,不免会让王爷凉了心,说他不顾念兄弟手足;若是不赞成,但又未免不识大体,惹人生嫌。 锦韵微微皱眉,王爷素来就与沐子宣不亲近,如今这样问他又是什么意思,一个考验?还是为了抹平心里的不甘与不愤?让自己内心稍微好受些? 沐子荣可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这在王府根本就不是秘密,相对于没有享受过几天父爱的沐子宣来说,沐子荣已经幸运很多了。 沐子宣回握了握锦韵的手,暗示她不必担心,这才站起了身,缓缓道:“这次出征的机会是大哥求来的,我认为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喔,怎么说?” 沐正峰挑了挑眉,连沐子荣也抿唇看向了沐子宣。 “郑太尉统领军权,大哥在他辖下已久,想必早已经学到了几分本事,但苦无用武之地,而这次东郡谋逆,皇上势必会派兵镇压,这便是一个机会;再者,大哥与大嫂伉俪情深,说什么郑家也会照顾大哥几分,绝不会让他轻易出事。当然,若是能凭借这次出征闯出个名头来,那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与将来大哥飞黄腾达,官路亨通便息息相关了。” 沐子宣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却都是从侧面来分析看待问题,沐子荣想要争功,他不拦着,有本事的人早晚会出头,他没必要搞小动作。 被沐子宣这一说,在场众人眼中都划过一抹深思。 沐正峰沉吟半晌,才转向沐子荣,“这次出征你可是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 沐子荣唇角微勾,自信似乎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快起来吧!” 柴侧妃似乎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心疼地扶起沐子荣,戚戚道:“虽然有郑家帮着你,可母妃还是担心你,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郑芳宜也上前一步,看向沐子荣的眸中荡着几许情意,殷切道:“子荣,我一定给爹爹说,请他让人保证你的安全,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拦着,你出征可以,但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我会在家里等着你的!” “照顾好自己。” 沐子荣也对郑芳宜点了点头,话语中难得有着一丝温柔体贴,仿佛真如临别的夫妻,那万千言语尽化作了那对视一眼的温情之中。 沐子荣出征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敲定了,没过多久,皇上的圣旨便到了王府,半个月后率军出征,而那时已是五月末了。 沐子荣将要出征,全府上下都没闲着,沐正峰忙着在朝中打点,柴侧妃便细细叮嘱收拾整理,郑芳宜回了娘家很多次,务必要将各关节打通,让沐子荣平平安安地去,再完完整整地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倒是幽竹很闲,闲得似乎大家都忘记了她,只留她一人在苑里安静地养胎。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沐子宣掌着漕运,皇上又特下旨让他负责军队粮草的筹措,这一段日子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深夜归家,天不亮又出门,看着他日益消瘦,锦韵心疼不已。 好在一切终于置办妥当,一转眼便到了沐子荣的出征之日。 那一日,郑太尉与沐亲王爷都在城门送行,锦韵没有去,只听说那场面恢宏,声势浩大,三军齐声高喊,声声震天,军威与军心都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当然,锦韵希望这不是表面现象,也盼着这场战争快些结束,百姓过回安乐平和的日子。 日子一天一天往下过,望城的战报也不时地传往京城,东郡一动,西郡和南郡也趁势而起,北郡动向尚且不明,但不保证他们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如今三方危急,整个大辰似乎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比起临近三郡的省份来说,京城还算安稳,有朝廷出面辟谣,抑制奸商,平定米价,京城的百姓尚还有一丝安乐。 望城那边,听说沐子荣只在初时打了一次胜仗便节节败退,若不是东郡王等着其他三郡一同起事,抑制着大辰的四方来军,说不定早就打过了江,攻下了望城,前线的境况不容乐观。 顾清鹏在梁城镇守,倒是在无意间抑制住了西郡北上大军的咽喉。 而与南郡相邻的彭城倒是由郑家一位将军镇守,听闻是郑芳宜的一位堂叔,两军交战,胜负参半,倒也算不得个喜讯。 沐亲王府,正堂。 沐正峰端坐在主位之上,眸中难掩焦急之色,如今三郡起事已经坐实,唯一的北郡还按兵不动,可照目前形势来看,便是望城最危急。 那东郡王本就是心思缜密,狠厉毒辣之辈,若是真下定决心过江,那望城定是要陷入死战,沐子荣情况危矣。 “王爷,你就想想办法,将子荣给换回来吧!” 柴侧妃在一旁哭得红了眼,沐子荣离京后她便也一直关注前线的战报,连幽竹和孩子都不再上心,如今望城形势危急,想着唯一的儿子,她的心就跟煎熬在火炉上一般。 “这……如何能换?” 沐正峰叹了一声,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更何况沐子荣连吃败仗,皇上已经龙心不悦,如今再去求情,不是自己找抽吗? 出征之前,明明是一片形势大好,可未防到西郡南郡也趁势而起,形成三角之势,三城都在增兵,谁也顾不得谁。 郑家已在望城投入过多的人力物力,却因为军队不善水战,船舶没有对方坚固灵活而屡屡吃了败仗。 对沐子荣,郑家已起了弃卒之心,遂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南郡,稳住南郡的战场,相当于是为郑家挽回了一丝颜面。 王妃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锦韵却是垂下了目光,脑中却在暗自思量。 若是让那几个郡王打到了京城来,这大辰成了外姓王的天下,绝对是沐氏一族的灾难,虽然她对沐子荣还是颇有微言,但却也不希望他就此败了。 水战、船舶、打仗……这几个字眼在她脑海里反复翻滚,突的灵光一闪,便豁然开朗。 离别之夜 四郡的郡王有三郡都是外姓王,不过是被赐了皇姓“沐”,唯有北郡,乃是当今皇上的一个堂祖祖爷爷传下来的子嗣,算是沾亲带故,这次北郡没更着一起起事,倒在所有人的意料在外。 若是三郡真胜了,为了最后的利益争执不休,打得个两败俱伤,那北郡再起,便是实至名归,以沐家最后的子孙站出来,说不定还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在皇上心中,对北郡更是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沐子宣将沐青鸾已经嫁到罗斯国的消息禀报给皇上时,北郡更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现在的不动,似乎在预示着将来的轰天大动。 可想到北郡,锦韵不免便会记起那个传奇郡主沐青鸾,还有他们不远万里到达布鲁斯南,要来回经过那个险之又险的虎啸湾。 那时曾凡就与她说过,若是这种既坚固操控性又强的船支作用在军事上,一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只那时她没有放在心上,但如果是真的话,或许对上东郡的海军能够出奇制胜也不一定。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锦韵并没有当着大家把话说明,而是等到夜里沐子宣回了府,才与他细细商量。 “你是说将当时造黑珍珠那艘海船的技术运用在军事战船上?” 一听锦韵提起,沐子宣的脑袋立马转了几个弯,这事他怎么没想到呢?定是因为最近忙着粮草辎重的事,反而将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如今再说起,那脑里的一团浆胡便豁然洞开。 锦韵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自然是行的。” 沐子宣点了点头,拳头一握,眸中闪现着灼灼的亮光,“东郡海军凭的是什么?不就是那几艘船吗?若是咱们的船比他们坚固耐打,速度快操控性强,那不仅能扭转战局,说不定还能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若真的胜了,那也是沐子荣打了胜仗,你不介意吗?” 锦韵握紧了沐子宣的手,谁说前线才是最紧张激烈的地儿,他们这些后方人员可依旧是操碎了心。 沐子宣摇了摇头,刮了刮锦韵的鼻头,笑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哥,难不成当真看着他去死吗?” “可你从前不也是被人害成那样吗?母妃早便怀疑是柴侧妃下的手,你如今以德抱怨,怕母妃会心生不满。” 仇恨只会让人变得扭曲和可怕,锦韵很高兴沐子宣并没有这样,他依然有着豁达与开阔的胸襟。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望城被攻下,东郡王带领军队一路北上,那到时候又会有多少百姓遭殃,生灵涂炭,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沐子宣轻叹一声,在他心里到底忘记不了跟着他出海的那一帮人,他们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大海里,这是他心里的遗憾,也是他抹不去的愧疚。 虽然回到海城之后对那些罹难人员的家属也多有补偿,也厚葬了崔老三的兄弟,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了人命,也买不回他们家庭的缺失。 他亲眼看着那些没有父亲的孩子哭泣的面容,那失去了丈夫的女子干涸红肿的双眼,这些曾是他挥不去的梦魇,如果只要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看着东郡得势,逍遥过江。 那望城的百姓何止上万,更何况还有沐子荣在那里,就算是为了不想看到自己的父王心伤,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事皇上会同意吗?” 锦韵略微犹豫,毕竟这最后决定权在皇上。 “我明日一早便进宫面圣,皇上定会赞成的,还会在你头上重重地记上一笔功劳!” 沐子宣拍上锦韵的双肩,信心满满,那黑亮的双眸散发着熠熠的光彩,似乎已经看到了成批的海船扬帆起航的那一天。 “那这样,我尽快绘出那艘海船的草图给你,海城那边有黑珍珠作船模,那里的船场可以连日开工赶制,我们尽早地造出船来,送到望城去!” 锦韵说干就边,忙在桌案上铺上纸张,凭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细细勾画了起来,哪里该用什么料,哪里该减去什么加上什么,她都予以注明了。 虽然黑珍珠是凭她当初的描述和一张草图,再加上海城的造船大师一起研制出来的,但在实际的实用和操控中,结合了崔老三的经验,他们又发现了些许不妥,趁着这次便一倒给完善了。 沐子宣在一旁看着,不住点头,“我让崔老三多找些海城的船帮子来帮手,他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对水最是亲厚,说不定还能帮到大哥的忙,到时候由他们一起将船给送过去!” 造船的提议摆上皇上的案桌,再经由沐子宣的亲身说法,朝堂大臣在惊讶之余却又不免暗暗称奇,苦真的制造出了这种船来,说不定真能与东郡海军一争长短,扭转战局。 除了郑太尉稍有质疑之外,沐子宣的提议倒是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赞同,沐正峰也不免对这个儿子高看几分。 沐子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这个主意的始作俑者是锦韵,一来在朝堂之上女人的话得不到信服,二来若是不成功还有他来背这个黑锅,也累不到锦韵,若真的成功了,到时候他再向皇上据实禀报,让锦韵实实在在地领下这个功劳,那时才是当之无愧,实至名归,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这边厢在紧锣密鼓地造船工程中,那边厢沐子宣也请沐正峰去信给沐子荣,让他无论如何再撑两个月,至多两个月,在九月底之前,他们一定将新造好的海船给送到望城去,让沐子荣不要松懈了对海军的训练,到时候会派上大用场的。 沐正峰写这封信的时候也是将信将疑,虽然沐子宣在朝堂之上将海船的功效说得悬乎,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能真正相信沐子宣是没有私心的,试问从来便不亲近的两兄弟,怎么可能这样去帮助他的哥哥? 不说柴侧妃向来便不喜欢沐子宣母子,王府里的明争暗斗他还是知道的,谈不上你死我活,也能说是水火不容,一方倒,一方胜,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可想到沐子荣在前方的情况不容乐观,回不来,却也打不胜,如今不正是在硬撑吗? 若是这样的新兴海船真的能起到作用扭转乾坤,也是他最期望的。 罢了罢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了,即使对沐子宣还存着疑虑,他也不得不勉强相信这一遭,给沐子荣写下了这一封家信。 有皇上的支持,沐子宣又亲力亲为,海船的建造在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着,甚至还加入了锦韵几个大胆的设想和尝试,希望能在真正的海战上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然,对于这些秘密武器的设计者,锦韵若是不到现场指挥着,怕是很难完全发挥它们应有的效果。 夜了,沐子宣躺在床榻之上,瘪着嘴却是满脸不悦,“你就不能不去吗?” 说到这个沐子宣就来气,不是已经想到办法帮沐子荣吗?海船也即将造好起航,锦韵为什么非要去凑一脚,虽然他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着就是心里不舒服。 “既然已经造好了船,总要亲自用了才知道效果,而且这个机密又不能外泄,所以造好了之后连试验都没有,就是为了在东郡海战上出其不意,别人不清楚我的这个设计和想法,怕他们执行不到位,反倒是受了拖累。” 若没有她在,依沐子荣那个高傲的性子有那么容易听进崔老三的解释和说辞吗?锦韵很怀疑。 这是她的理念和想法,虽然是借鉴了后世的许多先进经验,可真正制造出来威力如何,谁也不知道,让别人来讲解未免会少了几分底气,这些是她想出来的,谁又能比她更清楚呢? “你知道打仗有多危险吗?” 沐子宣撑起了身子坐起来,双眼直视着锦韵,神色肃然,“每次的战报传回京城,多少人阵亡,多少人受伤,那都是血淋淋的数字……你说,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能放心你去吗?” “子宣……”锦韵神色一暖,也跪坐了起来,两手圈着沐子宣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柔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所以我会更加地小心,只要让大哥见识了并且相信咱们造的海船的厉害,我便立刻回到京城,片刻不歇!” “你怎么那么拗?” 沐子宣咬了咬唇,强忍着别过了头去,不看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 “子宣,你也不想我们这两个月来的努力白费了吧?便只差那最后一个环节,只要弄妥了,一切便可放心。” 锦韵在床榻上跪走几步,可怜兮兮摇晃着沐子宣的胳膊,一脸央求。 沐子宣不为所动,连睫毛都未眨一下,虽然他与锦韵已经坐实了这夫妻关系,可焉知道沐子荣还有没有想法,就这样将人给送到望城去,他心里会有多担忧? “子宣……” 锦韵又近了一步,“啵”一声亲吻在沐子宣的面颊,见他依然不动如钟,遂加大了亲密的力度,一个一个细吻频繁地落在沐子宣的面上,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僵硬,滚滚地像燃烧着的火碳一般,她不由坏坏一笑,下嘴更加使力了。 那一个一个的亲吻落在脸上,细细的,柔柔的,沐子宣别提有多舒服了,闭了眼,脑子里便尽是旖旎的想法,那柔软温热的身体有意无意地与他摩挲而过,已经点燃了他小腹处深埋的火焰。 双手紧紧地抓在膝盖上,收紧再收紧,沐子宣知道,他不能妥协,一妥协便被这小妖精给忽悠去了。 十指纤纤,跳跃指间,轻挠慢扰,不一会儿,沐子宣便彻底投降了,应该说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更诚实,作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一个热吻便封住了锦韵的唇,双手飞快地动作,外罩的衣衫直接甩出了床外,大手一撩便将人给搁倒在了床榻上,棉被一掀一盖,掩住了内里的旖旎风光。 芙蓉帐内,翻雨覆雨,待到沐子宣意乱情迷之际锦韵才终于哄得他点了头,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望城在东,与京城的直线距离比海城稍远了些,所以崔老三他们的队伍提前出发,听说于浩与小鱼也一道跟了去,三个人率领着几百号的船帮子并十五条大海船,浩浩荡荡地向海城驶去。 锦韵离开京城那日,沐子宣依依不舍地到安然江口去送行,三地的粮草辎重都要他亲自调派供应,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若非如此,他一定和锦韵同去望城。 那天意乱情迷之下迷糊地应了锦韵,但事后他就后悔了。 是,身体是舒服了,无与伦比的快感充斥着每根神经,尤如飘在了天上,轻踩着棉絮,那滋味别提有多美妙。 可清醒之后他便猛然从天上摔在了地下,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他竟然为了一时快乐将娇妻送进了狼口,虽然那人是他大哥,但却是因为有前科,才让他更加忌讳。 “到了那里便立马给我写信回来。” 沐子宣瞥了眼不远处在忙着安排调度人手的秦云鹤,目光又凝在了锦韵的面上。 好在这次带队之人是秦云鹤,他稳重干练,倒是可以信赖的人,再加上方言与吴昊两员小将辅助,一行人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他又特地从王府里的挑选了五十名精卫,由曾凡率队,贴身保护着锦韵,如此安排,他才能稍稍放心一二,余下八九,怕也只能等到锦韵真地安然返回京城才能彻底放下。 “我不在时你也要多保重,知道吗?” 锦韵看了一眼沐子宣,为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而心暖,不由将他的双手捂在掌心中来回揉搓,原来离别她也有不舍,只盼着战事能够早一天结束,百姓安乐,他们也不用在这样夫妻分离奔波来去。 对视无言,温情涌动,一切尽在心间! 隐而不发 海城在南北运河之间,是重要的港口城市,北通渠江,南至宛河,京城的安然江也绵延而至,三条水道汇聚,连通了南北的航运。 而这次崔老三于浩一行人,带着这样浩浩荡荡的船队,却要经过渠江,才能到达望城外的岷江,而渠江却是在北郡郡内。 这一路航行,锦韵都有与崔老三飞鸽传信,就怕他们在渠江那边遇到麻烦,北郡虽然没有公然起事,却是一颗定时炸弹,若是他们突然反了,倒叫人措手不及。 所以,锦韵才会让崔老三他们谨慎行事,若是真有什么变故,恐怕在渠江之上便要先拉开战场了。 好在锦韵的担心都是多余,崔老三他们一路警惕,在渠江之上虽然遇到了北郡的海上巡查队,但在出示了京城发放的漕运通关文碟后,竟然很轻松地过关。 直到驶出了北郡的辖地,崔老三他们才松了口气,远远望去,北郡的江上瞭望台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却没有人知道,那里正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远去的船队,唇角泛过一丝了然的轻笑。 “世子,那些海船怕是往望城而去。” 一身铠甲的将士站在那人身后,恭敬地低头。 “是有如何?” 被唤作世子那人,正是沐青鸾最小的弟弟沐长枫,他束着玉冠,穿着一身银白色团花圆领纱袍,踏着青丝云履,眉目细致深邃,芝兰玉树一般挺拔俊俏。 沐长枫轻轻笑了笑,显然这个答案已经不需要回答。 三郡起事,唯独北郡不动,不就是想看着天下会如何之乱,如今皇上正忙着三郡的战事,就算北郡有点什么动静,怕是也无暇他顾。 这批海船说是往瓮城,实际上却是往望城而去,虽然是以通商载货为名,可那船底吃水却比一船货船重得许多,想必是船内配备了武器辎重或是其他。 不过想凭这些战胜东郡的海军,恐怕也是天方夜谈,东郡王引以为傲的便是海军,若是在这上面败了,那倒当真是抬不起头了。 但这又有什么?他们打的是东郡,他正愁如今不够乱,打得越火热越好,最后北郡的利益才会最大化,不论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最后得利的只会是北郡。 那将士亦发恭敬,“世子英明!” 锦韵一行人二十八条战船,当他们到达望城外的岷江时,沐子荣所率的海军早已经同东郡海军拉开了战场,双方对峙着,倒是谁也没先动。 当头船划开水域,进入双方眼帘之时,东郡海军大船上一声嘹亮的高喊--“射”! 顿时,密密麻麻的火箭便寻着轨迹向锦韵一行船只铺天盖地地飙射而来,与此同时,沐子荣那一方也动了,同样密集的箭雨向着东郡海军招呼了去。 若是说海城的那十五条船只到达望城时东郡还未反应过来,以致于没有采取应有的措施,那么在了解到这些海船都是望城的援军后,从京城驶来的这二十八条海船便成为了他们的头号泄愤目标,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汇合! 秦云鹤已经提前安排布署,拉起了厚帆布与木帖板阻拦着火箭,全队方向不变,继续向望城驶进,回头瞧见了锦韵探出的头来,他立刻沉了脸,喝道:“快,躲到舱内去!” 流箭无眼,虽然已经做足了防范措施,但也有兵士中了箭,倒地痛苦呻吟不止,秦云鹤可不敢有一点马虎,若是锦韵出了事,他倒真没脸与沐家两兄弟交待。 “秦将军可真严厉!” 艾莲扶着锦韵坐回了船舱,嘴上却不免抱怨两句。 “少说话,这都是什么情况了?” 沉香瞪了艾莲两眼,窗外的箭雨打在船板船舱上噼噼啪啪作响,可看着小姐及艾莲就跟没事人一般端坐着,她心里不免紧了几分。 “这有什么?沉香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们过虎啸湾时那才叫凶险!” 艾莲嘟起了小嘴,或许是见识过了大风大浪,在生死关头求生过,所以遇到如今的情况,她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淡定。 锦韵挥了挥手,凝眉道:“你们俩别吵,听秦将军的安排便是!” 听着船外的喧闹,锦韵却在静静沉思,就连曾凡都忍不住进来请示她,是不是应该予以反击,再这样被着挨打,大家伙心里都窝着气。 可秦云鹤却丝毫不为所动,是不相信她所设计的先进东西的威力,还是与她的想法一致? 身为这次京城方面的支援将领,锦韵自然是将这些新兴海船的功效都告诉了秦云鹤,但具体的威力她却不敢过于高估,或许这样秦云鹤才是半信半疑,或者根本便不信吧? 只当这些船比平常的稍稍坚固些,耐打些,其他方面并无出彩之处。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秦云鹤生性稳重,遇事保守一些也是正常。 锦韵的想法却是静观其变,不能在初时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就是要让东郡轻视他们,才能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所以,这次他们狼狈也好,丢脸也罢,不过是在埋下伏笔,待他日再给东郡海军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人员小有伤亡,但船身坚固倒是没有大碍,虽然东郡海军的嘲笑声还留在岷江河畔上久久不散,让望城的守军都气白了脸,但锦韵却没放在心上。 河东河西,不过转瞬之间,你且看他! 望城城守府中,正堂里放置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型的楠木桌,桌上是大沙盘,沙盘中以红黄标识着岷江上望城与东郡海军的兵力分布图。 沐子荣黑着一张脸,极快地布署安排,开完了有史以来最快的一个军事会议,甚至连秦云鹤也来不及招呼,转身就进了后堂。 彼时,锦韵正椅在镂花雕鸟的大圈椅中静静地喝着温茶,不想茶才抿了两口,便被沐子荣给一把抢了,重重地搁在桌案上,竖起的眉毛,阴沉的眼神都显示出了他极大的怒气。 锦韵不急不慢地拿了丝帕擦过手上的水渍,这才对着沉香道:“在堂外等着,有事我再唤你。” 沉香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沐子荣,这才恭身退了出去,倒也不敢走得远了,撩了后堂的帘子,候在那里,也随时能听到屋内的动静。 “这里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来?” 沐子荣劈头盖脸地来上这一句,锦韵倒是微微一怔,他这是在关心她? 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锦韵向旁边踏出一步,与沐子荣稍稍隔开了点距离,这才开口道:“大哥,家里人都很担心你,侧母妃与父王尤其挂念,幽竹的孩子也六个月了……” “我没让你说这些。”沐子荣脸色一变,一手握住了锦韵的手腕,迫着她抬头望着他,“这里危险,沐子宣怎么舍得让你来?” “是我自己要来的。” 锦韵冷静地与沐子荣对视,吸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如今望城的情况有多危急,就该知道家里的人有多担心!” “我自然知道……” 沐子荣苦涩地抿紧了唇,放开了握住锦韵的手,颓丧地低下了头,“是我没用,打不过东郡,累得你们操心……” 从前的傲气不在,脸上甚至还泛起了青色的胡茬,那种颓丧落败的气息让锦韵不敢置信,这还是那个目空一切,骄傲到自以为是的沐子荣吗? 不过才打了几个月的仗,就能打垮一个人的意志吗? “这也不能全怪你。”锦韵摇了摇头,叹道:“东郡海军号称当世最强,若是在陆地作战,或许你还能与他们一争高下,如今能拖延住战局,没有全败,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这算什么本事?” 沐子荣自嘲一笑,“不过是他们留着后手,逗着我玩,想等着其他两郡打了胜仗再攻下望城罢了。” “他们以前或许是这样想的,但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锦韵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是沐子荣低着头没看见罢了。 “海城来的船我也见过,无非是坚固些,操控性强些,可就凭这些便想要战胜东郡海军,你想得也太过简单了。” 沐了荣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听明白锦韵话中的深意,也是,那样的装备或许在当世来说算是首开先河,惊世骇俗了。 锦韵虽然没有实验过,但若是成功了,无疑会是一道利器,想着,心里便多了几分莫名的激动。 “或许……我们的船不只是这样,到时候战场上见真章!” 锦韵也知道口说无凭,只能用事实来证明。 平日里沐子荣是怎么指挥作战的便怎么打,她的后着只不过是出奇制胜罢了,若是真的没起到什么效果,也不会有比从前更巨大的损失。 处在这个平衡点上,相信大家才能接受和认同,这一点在改良加入这些设计之初,锦韵便想得很清楚。 对于这一点,沐子荣虽然不太相信,但却又不太想驳了锦韵的面子,他略微稳定了情绪后,这才抬眼看向锦韵,眸中蕴着深沉的目光,良久,才缓缓道:“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担心我?” 若不是这样,沐子荣想不出其他可能,为什么王府里谁都没来,连自己的妻子都未露面,却偏偏来了她? 虽然他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可心里却在为她的到来而升起了一丝雀跃。 “不是。” 锦韵直白地拒绝,让沐子荣瞬间便湮灭了旖旎的想法,脸色骤然僵了下来。 “若只是来看热闹的,或是确定我没事,如今你也看到人了,回去吧!” 沐子荣生硬地转过了身,不再看向锦韵,他怕多看她一眼,便会多一分不舍,而这个女人已经不属于他! “你还不知道这批船是我设计的吧?” 锦韵走了几步,重新落坐,手指伸向那白瓷浮纹的茶盏一探,茶水已经冰凉,顿时便失了饮茶的兴致,只抬眼打量着这后堂屋里的陈设。 灵芝纹紫檀方桌,再配上几张如意纹方凳,靠墙角贴着一溜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一旁的紫檀案几上摆放着一个金刚手佛陀的黄铜香炉,袅袅的烟气弥漫而上,带来一阵暖香。 整个布置倒是充满着一股佛堂之气,应该是这屋主原来的摆设,不像是沐子荣的脾性。 “锦韵,你一直是比别的姑娘聪明。” 沐子荣也缓缓落坐,嘴角终于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但并不代表着能够扭转乾坤!” 锦韵的聪明在沐子荣眼中不过小打小闹而已,打仗毕竟是男人的事,女人再聪明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个我就不多说,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锦韵淡淡地抿了抿唇,这时候的沐子荣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少了冲动,多了沉稳,比起在王府时,他要成熟了许多,看来战争果然是能磨砺人的。 “三日之后便是对敌之战,将军且好生休息,我就先下去了。” 今日望城守兵败走,东郡已经让人搁下战帖,三日后战旗一挂,正式开战。 锦韵起了身,对着沐子荣遥遥一福身,便转身欲走。 “等等……” 沐子荣猛然起身,眸中神色变幻,似不死心般,又追问了一句,“从初识到现在……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情意?” 锦韵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背脊缓缓挺直,清冷的声音飘了过来,“从未有过。” 若是有,那也是从前的许谦,不是现在的沐子荣,而那却是孽,非缘。 沐子荣没有错,只是不该和那人长了一样的面孔,从开始便注定了将要陌路,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不会相交! 素手乾坤 月色朦胧,一个纤珑的身影闪出了屋外,避着月光摸到了二门,趁着看门的婆子睡熟了,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栓,悄无声息地出了去。 前院里的花园东北角有一颗大树,夏末秋初之时也算是枝叶茂盛,成片的树荫就像大伞盖一般,一丛连着一丛。 “布谷……布谷……布谷……” 三声清脆婉柔的布谷鸟叫声之后,树丛里闪出了个矫健的身影,借着月光,依稀可辨那黝黑刚毅的面容。 “浩哥!” 艾莲心中一喜,看了看四周,没有动静,她连忙奔了过去,一把便扑进了于浩的怀抱,整张脸红扑扑地满是幸福。 “莲儿,你可想死我了!” 于浩紧紧地抱住艾莲柔软的身子,只觉得一阵馨香将他环绕,刹那间整个人便迷醉了。 自从与艾莲分别,这可都有大半年了,虽然中间他也有托人写信捎东西过来,但哪里比得过见到真人这般亲热,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浩哥……” 艾莲一脸羞红腻在于浩的怀里,自从那次生死与共之后,她与于浩便订下了终身,这事小姐也知道,暗地里早允了她,只是嫁的早晚问题罢了。 艾莲生性本就豁达不扭捏,遇上于浩这种不拘小节的汉子,两人自然要比旁的人大胆了许多,又加上那么长的时间分别,如今再见面自然是激动异常。 “莲儿,你家小姐允的是啥时候啊?我等得脖子都老长了。” 于浩扶住艾莲的肩膀,看着那张粉面桃花,心里别提有多喜欢,两只眸子晶晶亮亮,热情又火辣。 “如今这关头,我也不好与小姐提这事。” 艾莲眉头轻皱,虽然她也想早一日嫁给于浩,但如今战事一起,王府已是多事之秋,看着小姐忙得焦头烂额,她又如何好意思提及自己的私事? 儿女情长,到底比不过国家大事,再说,没有了国,何谈他们这个小家? “我也知道。” 于浩叹了口气,“如今与东郡的战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的结果。” 虽然这批海船建造得比当初那艘黑珍珠还好,听说还加入了许多厉害的东西,但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实在的,上次看东郡海军那架式,他都觉得没有几分胜算的把握。 “我们家小姐可是有本事的人,我相信她!” 艾莲紧了紧拳头,一张小脸散发着自信而迷人的光彩,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对锦韵的信任和崇拜便植根在了心里,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 于浩牵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女人的能力有多大,虽然他不敢小看,但也不敢高估,打仗毕竟是男人的事,或许最后的成功还是要仰仗那位沐子荣将军。 自从上次回到海城,他们这一帮子人到底是知道了沐子宣亲王世子的身份,笑阎罗的名字可不是盖的,身为他的哥哥,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俩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临到末了却还是舍不得离去,双手绞在一起,眼里尽是温软浓情。 突然,不远处火光明灭一闪,响起一声高喝,“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于浩与艾莲对视一眼,眸中都闪过一丝紧张和慌乱,刚想借着树冠掩盖下的阴影躲藏在一边,可远处的火把夹杂着脚步声已经奔了过来。 几个火把当头一照,立时把树下照得亮亮堂堂,俩人顿时无所遁形,于浩虽然觉着有些尴尬,但仍然挺了挺背脊,艾莲羞着躲在她身后不敢见人。 这是城守府夜里巡逻的侍卫,于浩刚想解释两句,却立马被人当作细作吆喝着绑了起来,艾莲虽是女子,但也一概而论,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不得不防,更何况城守府之前还吃过这种亏,所以记忆犹新,下手自然便不再客气,甚至于浩还被人暗暗地踹了几脚。 押到城守那里,还是一旁有眼尖的人见过于浩,知道是海城过来的人,这才送到沐子荣那里发落。 涉及到锦韵的贴身丫环,沐子荣自然又使人去请来了她。 好在锦韵也是刚刚歇下没有睡熟,听闻这事立马便披了件广袖的外衫,带着沉香匆匆地赶了过去。 艾莲这小丫头确实是情动的年纪,也怪她之前没有时间管着艾莲和于浩的事,这两人私下约见也无可厚非,但被人逮到就是万万不能了。 锦韵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小心,还未成亲便与外男私相授受,这要是传回京城,艾莲当真也是不用回去了。 她能理解沐子荣让人悄悄地去请她过来,又让城守封锁了这个消息,只是不想让她丢脸,毕竟,自己丫环出这事,也是主子管教不严之过,说出去有损她的清誉。 沐子荣为她设想到了这一层,锦韵倒是有些微的感动。 “小姐……” 艾莲羞愧地都不敢抬眼,与于浩双双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锦韵皱眉,一口气噎在胸口,好出不出,偏偏这时候出事,真正是让人看笑话了! “两个都是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吧!” 沐子荣索性坐在了一旁,双手十指交叉,似乎颇有兴致地看着。 锦韵点了点头,这才转了过去,声色俱厉道:“于浩,当初我是将艾莲给允了你,可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们真当这偌大的城守府没人了吗,竟然敢深夜幽会?这说出去还要不要脸面?”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你罚奴婢吧!” 艾莲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抬起的额头上红肿一片,显然是使了力地往下磕。 锦韵淡淡地瞥了艾莲一眼,又扫向了沉香,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将艾莲给拖住,低斥道:“亏得小姐平日里对你这般好,如今什么时候,你还尽想着会情郎?如今被人给逮到了,真正是给小姐脸上抹黑,你还有理哭?走,跟我上后堂去跪着,小姐不发话,你就别起来!” 沉香说着,便已经拖着艾莲走,于浩几次忍不住想要起身劝阻,却被锦韵冷冷的目光一扫,脑袋立刻便清醒了半截,忙将一切都揽上了身,“陆小姐,是我的错,和艾莲没半分干系,若不是我让人传信给她,她也不会这般大着胆子来见我,请您别罚她,有什么罪责让我背!” 于浩这一说,锦韵面色稍霁,虽然这事情他们俩人做的不对,但于浩到底还是个有担当的人,心里一拐弯便有了主意,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强自硬起了心肠,道:“如今你做出这档子事,算是败坏了女子的名节,艾莲我也不能再留了,趁这个机会,你带着她走吧!” 于浩一怔,连沐子荣也是一呆,这就是所谓的惩罚,不是便宜了他们俩人?这护短也护得太明显了吧? 思及此,沐子荣怔到极致不由失笑,目光看向锦韵,只见她神色还是万般认真,脸色沉沉,不像是在说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在他面前,锦韵从来只有疾言厉色,哪里给过他半分好脸? 如今为了个犯了过错的奴婢,她竟然可以宽容至此,对上他,却为什么就是那么倔强不饶人呢? 于浩反应也是极快,一怔之后便立马磕头,心里乐翻了天却不敢张扬在脸上,生怕锦韵反悔了似的,“谢陆小姐!” “先别谢我!” 锦韵淡淡地挥了挥手,道:“虽然这不是王府,但你到底是坏了内宅的规矩,如今我罚你二十个板子,你可有怨言?” “不敢!” 于浩匍匐在地,即使领罚他也是心甘情愿,没想到错有错着,竟然成全了他与艾莲,他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受二十个板子又有什么不可? 于浩自下去领罚了,沐子荣却瘪了嘴,知道这内宅事务他不便插言,却又觉得不吐不快,“真不知道你这主子是怎么当的,到底是罚了人家,还是全了人家?” “自然是罚。” 锦韵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眉头轻皱,状似思索,“回头我还要扣艾莲这小蹄子三个月的月钱,这下连嫁妆本都省了!” 沐子荣“扑哧”一笑,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女子的所想所为,怕是他这辈子都懂不了了。 艾莲与于浩这事自然是个小插曲,也在无意中缓和了大家战前的情绪。 锦韵虽然这样说,哪能真不给艾莲嫁妆呢?她只是舍不得身边又少了个得力人,培养出来的人走的走,嫁的嫁,她便觉得亦发孤单了。 只沉香在心底一叹,能在锦韵手下做事,得她怜惜,自然是有福气的,看着晓笙和艾莲便知道的,将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际遇呢? 于浩带领着几百号船帮子,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开战那天,所有的船帮子都分配在了船上,拉纤起帆做得带劲,毕竟这新兴的船,也只有他们这些经过简单培训的人能操控得顺当。 锦韵起初要上船时,沐子荣是百般不允,最后拗不过她,只得让她一同在主船上,随时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这才放下心来。 锦韵这一要求,沐子荣只当她是想见事一番打仗,毕竟对新鲜事物是人都有好奇心,那样恢宏庞大的场面,足以使人震撼。 整整四十三条崭新的战船成锥形排开,那气势也是十分惊人的,除却上次锦韵他们来时遇到东郡海军突袭使得船身上有些擦痕外,每艘大船的运作能力良好,在船帮子们的扯帆拉纤中,速度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沐子荣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秦云鹤双臂环胸,一层不变的扑克脸上却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了一旁的锦韵一眼,也是点头示意。 锦韵微微一笑,这还只是基本的,厉害的还在后头呢,只要到时候他们不要太吃惊就好。 战鼓擂动,点兵出阵,所有的船队按照起航之前的布署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两边的尾翼渐渐沿线散开,阵势一出,便是箭雨来袭。 这个时代打海战凭借的远程型武器便只有箭而已,打到最后,剩下人多的战船才有力气逼气敌方,搭上桥板展开近身战,这个时候刀剑才能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可用的攻击性武器贫乏得可怜。 为了锦韵的安全,沐子荣早将她安置在了最坚实的舱内,只等箭雨之后,再用火攻,今日顺风,若是真的点着了敌船,火借风势,怕指不准能烧上几艘敌船。 锦韵这才了解到,原来这个时代打仗,多靠的是天时地利,外加谁的硬件设施更优良,能够撑得最久便是最后的赢家。 战争进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箭雨的密集度明显减少了,这有曾凡时不时地通报为依据,而且两方的船距也在持续拉近中。 为了逮到最合适的时机,锦韵便一直透过船舱上的小窗户,看着江面上翻滚的波涛,留心计算着。 近了! 就快达到射程范围以内! 就是现在! “曾凡,扬起绿色三角旗,亮家伙!” 锦韵仰着脖子喊了一嗓子,不觉得撩高了袖子,一脚踏在了舱内固定在夹板上的方凳上,这动作倒是吓了沉香一跳,她眼皮不觉闪了闪,自觉地低下了头。 曾凡与锦韵的位置类似于上下两间隔房,中间有个通道,直通船上的最高地,再留个圆孔,方便换旗发令。 “是!” 曾凡抖了抖肩膀,显然也是兴奋不已,这个大家伙他早已经研究多时了,越发惊叹它的神奇,如今正是它该发威的时候。 随着曾凡亮起了绿色三角旗,四十三条战船的上方都陆续飘摇起了这样的旗帜,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听得船身中央部位什么东西在轰隆隆地转动着,就像马车的车轱辘一般,发出极其浑厚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每条船身的侧面竟然打开了几道板子,形成了三个一米见方的空洞,好像有个圆粗型的物体被推到了方洞口,这东西头大腰小,像宝瓶束腰一般,黑漆漆的口子就像野兽狰狞的大口,齐唰唰地向着东郡海军张了开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众人一时之间都呆了。 “这……这是……什么?” 沐子荣不可置信地指着周围海船上亮起的方口子,震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秦云鹤。 秦云鹤张大的嘴到此缓缓闭上,抿了抿唇,双手背后,努力维护住镇定,“这恐怕便是锦韵口中的秘密武器。” 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效用威力如何,他更无法预估! 这个时候锦韵哪能管到他们的震惊,也没时间解释,极快地对曾凡下令,“亮黄旗,开炮!” 又是一阵隆隆声,船帮子们动作麻利,炮弹上堂,利用后作推力产生的空气压力,“嘭”地一声便将一颗圆滚滚的黑色物体轰出了炮堂,成一条抛物线般向东郡海军的战船狠狠砸去。 彼时,东郡海军正一溜溜地立在船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圆球,俱都懵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事实上,他们做出了反应也是白搭,因为那黑球直直地落在敌军的战船夹板上,“嘭”地一声便爆裂开来,烟雾弥漫,瞬间便笼罩了整个战船。 不用惊讶,锦韵设计的并不是炮弹,她也没这样的科学头脑,再说若是操作不好,在炮管里炸了开来,那受伤的只能是自己人,这个险她还不能冒。 黑色炮弹里包裹着的不过是强效的迷魂药,吸进这药烟的人保证三天之内都不会醒来,即使有个别漏网之鱼,当己方战场靠拢时,还不是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而那炮管也是简易而制,利用空气压缩推进原理,高深一点的她倒真是不懂了,但即使是这样,这种武器也算是划时代的创举了。 若是再改良换上一些有杀伤力的东西,那绝对会造成大面积的人员伤亡,这也只能说明锦韵心地厚道,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人员的死伤,只能采取这温柔一刀。 自然,作为俘虏的东郡海军,恐怕也不比活着强上多少。 四十三条海船,其中五条船上的炮管或是因为操作不当,或是因为突发问题没有成功地发射出炮弹,但即使是这样,也是成绩斐然。 遥看东郡海军的战船上,烟雾之后,已经黑压压地倒下了一大片。 “成了,陆主子,成了!” 曾凡在上激动地叫喊着,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锦韵也透过小窗户看到了船外的一切,倒是比她预想的效果还好些,这次该是擒下了东郡海军一大半的主力,看他们以后拿什么来打仗。 想到这里,锦韵呼了口气,唇角不由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船舱的小门一下被人给撞了开来,沐子荣几乎是一瞬间便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秦云鹤,方言和吴昊不在主船上,不然恐怕也跟着冲了进来。 “你知道吗?这是奇迹,奇迹!” 沐子荣三步并着两步地冲到锦韵跟前,激动地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眸中闪着熠熠的光彩,唇角的笑容如朝阳烈日,仿佛暖到了心里去。 “锦韵丫头,了不起!” 连素日少言的秦云鹤都对锦韵竖起了大拇指,他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姑娘,风华绝代,惊世之才,她才是这个时代里女子的奇迹! 妻妾争锋 东郡的战事几乎就在那一日给锁定了战局,东郡海军一大半人被俘虏,海船被缴获,除了眼尖的趁势溜掉了两条船之外,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这样辉煌的战果让望城守军足足兴奋了三天,沐子荣在清醒之后,思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军功不能独领,锦韵功高至伟,不能将她给埋没了。 沐子荣细细思量,终于提笔写下了请功的奏折,而这时,锦韵已经坐在了离开望城的大船上。 夜色如水,江面上波涛细细涌动,比白日里平静了不少。 独自站在船尾的夹板上,看着渐渐缩成了小黑点的望城,锦韵深深地呼了口气。 崔老三与于浩他们仍然留在望城,毕竟对船的熟悉操控度他们要强上许多,还有那新兴的武器设备,锦韵称它们为迷烟炮。 那个大黑球是超浓缩大剂量的迷魂药,具体的配方她也研制试验了好久,如今都留下给了沐子荣,若是炮弹不够了,他们自己便可以按着方子的配方使人制作。 东郡战事已定,怪就怪在他们对自己太自信,以致轻敌,如今战局扭转,他们想再胜,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小姐,夜凉了,快去歇息吧!” 沉香脚步轻巧地上前,给锦韵搭上了个织羽锦缎披风。 “沉香。”锦韵轻轻一叹,“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和竹心了。” 她已经开口将艾莲给了于浩,这次回京城自然便不能将艾莲给带在身边,到时候艾莲的嫁妆她会亲自命人送到海城去,也没有枉自她们主仆一场。 再说沉香,年纪也不小了,过不了多久也该给配个人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留在她身边? 锦韵转头一笑,一手抚在沉香的鬓发上,为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摇了摇头,“对晓笙与艾莲是这般,我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更不能因为不舍而一直将你拴在身边呢?若是你见着哪个合眼缘了,尽管来和我说,这个媒小姐为你保了!” “小姐……” 沉香抿了抿唇,微微动容,“奴婢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傻丫头,嫁人生子,天理伦常,我若连这点情理都不通,也不配做你的小姐。” 锦韵笑了笑,目光却是越过了沉香,直直地望向不远处挺立的矫健的身影,曾凡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这才对着锦韵无声一拜,重新又闪进了黑暗中。 曾凡与沉香……这两个人外表倒是登对,只是曾凡虽为家中侍卫,可其亲人却在军中当差,也算是官宦子弟,就不知道曾凡家里是否愿意聘个丫头? 锦韵微微凝了眉,这事倒也不急,慢慢看着再说。 这一次去望城,来回也不过一个半月,锦韵真是用了最快的时间赶回京城,沐子宣自然是满意的。 又加上望城的捷报,以及锦韵对海船设计做出的贡献,皇上龙心大悦特地许了她一个愿,只等战事平定,便将锦韵扶正,成为正式的世子妃,连太后都赏赐了一马车的珍奇宝物。 沐子宣知道这个消息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的丫头终于能成为他名义上最正统的妻子,这件事的意义比前线的捷报更让他开心。 当然,这个消息对于府中的其他人便不是那么令人愉悦了,沐子宣夫妻越得事,沐子荣便越不能出头,如今好不容易领个战功,都算到了锦韵的头上,柴侧妃怎么能不恨得牙咬咬? 沐子荣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明明那个女子不可能是他的,非要去掺和,有功劳也让着,他真当他这样别人就会领情吗? 回到屋里,柴侧妃当场就打碎了一套汝窑的青花瓷茶盏,看着那一地的碎片,她还止不住气愤地去蹂躏两脚,宋妈妈见状,忙不迭地“哎哟”一声拉过了她,口中劝道,“夫人再气,也不能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如今就让他们得意一阵,风水轮流转,打下东郡的功劳迟早会记在咱们大公子名下,这是有眼力的人都看着的,如今大公子这般谦虚,倒还得了皇上几分高看,从长远来看,也是有利的。夫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柴侧妃略微抚了抚胸,坐回了铺了棉垫的直背交椅上,一手接过宋妈妈递来的珐琅掐丝的铜胎手炉,略微平了心气,缓缓道:“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子荣心眼实在,那狐狸精不过才走了望城一遭,便唬得他将功劳都记在了她的名下,真正是好手段!” 说到最后,柴侧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看那圣旨上怎么说,谦恭有礼,巾帼女杰,战事平定后晋世子妃之位! 就凭陆锦韵,她配吗? 若不是自己的儿子在前方浴血杀敌,就凭她一个小姑娘就能扭转乾坤?这些人当真是眼睛瞎了不成? “大公子高风亮节,哪里懂得内宅里这些阴私手段弯弯肠子,只当那女人是真心来帮他,这才被唬了去,岂知世子夫妻哪能真心对他好,盼着他倒霉倒是真。若是有夫人在,定然不会让大公子吃下这哑巴亏!” 宋妈妈在一旁站着说话,言语中也颇为愤慨。 “是啊,若是我在那边看着,一切就会不同了!” 柴侧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功绩平定,已经坐实了锦韵的功劳,她再想说什么,也是晚了。 “夫人且放宽心,如今只等着小少爷出世,在太后面前讨个彩头,太后欢喜了,自会在皇上面前为大公子说话,想来今后的路只会是更加宽敞!” 宋妈妈或轻或重地给柴侧妃按摩着肩膀,她不由缓缓闭上了眼,呵出一口气来,“这都快十一月了,至多两个月孩子便能降生,如今我只盼着幽竹这胎生个男孩,只等子荣得胜归来,咱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自然会如夫人所愿……” 宋妈妈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柴侧妃微微响起的轻鼾声中。 夜深了,锦苑的正屋里仍然亮着灯,锦韵窝在沐子宣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不觉多了一丝满足和幸福。 只是想到如今的战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沐子宣眉头轻挑,在被窝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锦韵光滑圆润的肩头。 “北郡隐忍,一直旁而观战,我本想着他们或许最后看着大局定了,即使心中有憾,也能不发,却不想……” 这正是锦韵如今的担忧,莫不是因为他们打退了东郡,让北郡有些心慌了,怕战事闹腾不起来,所以才终于亮出了爪牙,来推波助澜一番? “北郡狼子野心,沐长枫本就不是善男信女,有如今之势,皇上早已经料到了。” 沐子宣微微敛了眉,听说北郡王病重,整个北郡几乎已经掌握在了沐长枫的手中,他成为北郡王也是迟早的事,就怕他的心不仅仅只满足于一个北郡! “沐青鸾最小的一个弟弟……” 锦韵在心中默了默,听说这沐长枫是北郡出了名的神童,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便能写文章,心思缜密,智谋无双,虽然如今不过才二十八岁,却已经独掌北郡的军政大权,实力不容小觑。 就是不知道这次北郡起事,沐青鸾有没有在背后帮衬一把,若是加入了罗斯国的势力在里面,或许这场战事最后的结果便真的有些难以估料了。 “你是担心沐青鸾会有所动作?” 锦韵一提起沐青鸾的名字,沐子宣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心中也有几分担忧,若是沐青鸾真地插上一脚,相当于是引入他国势力,那情况便复杂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锦韵微微拧了眉,靠在沐子宣的胸口,低喃道:“这次就连威远侯都请旨出征,看来北郡是相当棘手,你的事可就更多了。” “不碍事,只要这仗能够打得赢,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沐子宣无谓地耸耸肩,只要有亲人爱人相伴,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何况如今与锦韵在一起,他已经重新看到了希望,将来等他们第一个嫡子出生时,他会骄傲地告诉他,他的母亲曾是何等的巾帼女英雄。 “可是我心疼。” 锦韵嘟了嘴,双手趴在沐子宣胸前,抬眼看向他。 “如今大哥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沐子宣一手抚向锦韵腰间细细摩挲,只觉得那里爽滑柔嫩,触手温软,随着那一下一下地轻抚,就像点燃了他心中的某处火苗,嘶溜溜地攀着往上蹿。 “这……也只能是看缘份吧!” 锦韵有些心虚地低了头,每次行房事之后她都会趁沐子宣偷偷不在吃避孕的药丸,索性这些药丸都是她自己研制,未经过他人之手,不然王妃知道了,还不定怎么训她呢! “不若……咱们现在便加把劲……” 沐子宣眸色渐深,双手不老实地揉了上来,锦韵一声娇喘,只觉得全身酥麻了去,下一刻,便被那温热的双唇夺去了神智,沉浸在那美好的欢爱中。 十二月中旬,幽竹的肚子亦发显大了,大夫都说,这一胎看着圆中带尖,定是个儿子。 有了这一说,让幽竹亦发得意起来,再加上这段日子柴侧妃对她的照顾,郑芳宜根本找不到机会近她的身,便越让幽竹感到只要生下了这个孩子,今后她必定会母凭子贵,一路荣华! 这一日,许是碰巧,幽竹正带着丫环从柴侧妃苑里出来,在转角的抄手游廊里,便碰到了郑芳宜。 身后的丫环立时行了礼,幽竹却是撑着后腰,温婉一笑,“如今肚子大了,亦发不好动了,姐姐可别怪我这礼数不周。” “怎么会?妹妹如今就要诞下咱们沐亲王府第一个子嗣,说什么也是劳苦功高,就算你要母妃让姐姐来伺候你,那姐姐也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郑芳宜眼中闪过冷笑,嘴上却转着弯地嘲讽过去,这幽竹真是亦发胆子大了,不仅不向她请安,还在柴侧妃那里嚼舌根挑是非,真当她们婆媳不合,便添油加醋地妄想从中得利,当真是嫌命长了。 “小姐,您可是说笑了,姨娘再怎么得宠又怎么敢让您来服侍她?这不是生生折了她的寿吗?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想当初姨娘和奴婢们一般时,那性子看着也没这么高傲,只是如今到底……” 说到这里,霓裳掩唇一笑,那话语里的讥讽明明白白,饶是幽竹性子再好,也不由气白了脸,狠狠地瞪向了霓裳。 霓裳这张嘴向来厉害,不就是羡慕嫉妒她抬了姨娘吗?想说她麻雀变凤凰,那也要有那个命不是? 不过,说到底霓裳敢在她面前这般大胆,还不是郑芳宜纵容的,如今找不到可以在她身边使唤的机会,就只逞逞这口舌之快,她何必计较? 看着郑芳宜一脸高傲的模样,幽竹眼珠子一转,不禁笑道:“霓裳姑娘说得对,幽竹是没有这个福气敢让姐姐来侍候着……不过,好在母妃是怜惜幽竹的,这不是姐姐刚送到母妃跟前的桂圆,母妃见我喜欢吃,转手便将剩下的给了我,这倒还是托了姐姐的福。” 幽竹淡笑着说出这话,下颌同样是轻轻一抬,倒真的显出了几分主子的架式。 “你!” 霓裳咬了咬唇,胀得脸色通红,一旁的青柠却是暗自扯了扯她的袖子,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郑芳宜的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显得高深莫测,“母妃果真是疼惜妹妹,这桂圆本来是宫中赏赐给父亲的,不过我回娘家走了一趟才带了些回来,自己都舍不得吃,巴巴地拿来孝敬母妃,却没想到她转眼却给了妹妹,妹妹当真是母妃跟前的得力人,如今又将要诞下子嗣,也不枉她疼惜你一场!” “姐姐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妹妹乏了,这就先告退了。” 幽竹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绛红底绣芙蓉花的锦帕,带起一阵香风,曲膝微微一福,带着丫环便要绕过郑芳宜一行离去。 郑芳宜冷笑一声,眸子一斜,暗自对霓裳使了眼色,霓裳会意地点头,趁着幽竹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同时,脚尖微微向外挪出了一分。 桂圆惹的祸(一) ?幽竹正得意地向前走着,哪里注意到霓裳脚下的动作,思量着如今就在柴侧妃苑子不远处,郑芳宜又敢使出什么花样来?却不想就这样被人一绊,身形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地上。 “哎哟!” 幽竹一声痛呼,一手撑地,一手扶腰,竟然跌地趴坐在了地上。 “姨娘!” 一旁的丫环惊恐地上前,耐何体力有限,那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拉不动幽竹。 郑芳宜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唇角撅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忽道:“霓裳,你去禀告母妃与王妃,就说姨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如今要产子了!” 又转向青柠,吩咐道:“你立马找人来抬姨娘回屋!” 两个丫环领命去了,幽竹的小丫环却是瑟瑟发抖,在一旁只顾着哭。 幽竹只觉得裙间一阵湿濡,显然是羊水破了,那阵痛的感觉缓缓袭来,双手捧在了肚子上,疼得她冷汗涔涔,不禁将愤怒的目光转向了郑芳宜,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妹妹且留点力气,待会还要生孩子呢!” 郑芳宜不以为意地吹了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目光转向了廊外,这个时辰还早,王爷也未下朝,到了晚上,这孩子说什么也该生下来了。 青柠腿脚极快,或者是早有几个粗使婆子抬着软轿等在了一边,郑芳宜话刚说完,青柠已经领着人快步来了,几个婆子给郑芳宜行了礼,手脚可没轻重,几下就把幽竹给放在了软轿上,抬着就跑。 可怜幽竹阵痛发作,还被软轿这一颠一颠簸着走,在轿上便吐了几回,整个脑袋晕晕沉沉,根本不辨方向。 回了屋里,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灌下了汤药,便有稳婆开始给接生了。 郑芳宜气定神闲地坐在外屋,听着里屋撕心裂肺的叫声,却是悠哉悠哉地端着一豆绿粉彩的瓷碗品着香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来。 叫你喜欢吃桂圆,如今,就到阎王那里吃个够吧! 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月便是正产的日子,如今早出来十几天当是也没有大碍的。 柴侧妃接了消息后第一个赶到,郑芳宜忙起身行礼,她只是匆忙地挥了挥手,脑袋不住着探向里屋,焦急道:“这怎么好好地就摔着了,平日里瞧着挺稳妥的人,怎么会这般不小心?” “我也说是,妹妹走一步都要人搀着,今儿个怎的这么不凑巧地歪了脚?!” 郑芳宜也在一旁叹道,唱作俱佳的脸蛋上一片忧愁,间或还向那个抽泣的小丫环狠狠一瞪,若是她敢乱说什么,今后也没再想在王府露脸了。 小丫环缩了缩脖子,头埋得更深了。 柴侧妃定了定心神,深深地看了郑芳宜一眼,红唇紧抿,肃然道:“幽竹怎么的不要紧,若是我的孙儿有个什么万一,那跟在一旁服侍的人我个个不会让他们好过!” 郑芳宜垂了眸,目光中闪过不屑,瘪瘪嘴没有答话。 王妃与锦韵随后赶了来,身后还跟着柳氏,王妃在主位坐定,丫环奉上茶水她也不喝,只定定地看向柴侧妃,口气似有斥责,“这平日里都是好好地,怎么今儿个会突然早产了?” 柴侧妃看了郑芳宜一眼,这才转向王妃,微微福了福身子,“许是今儿个脚步不稳,在路上摔着了,这才动了胎气引致早产。” “这早产可说不准,万般皆有可能,只盼着他们母子平安,便是大吉大利了。” 柳氏插了句话,也向里探了探头,只见有媳妇子来来去去,端着温水拿着棉布进进出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锦韵打眼一扫,便觉得这房里的气氛不对,柴侧妃看向郑芳宜的目光微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怨怼。 再看看一旁跪地的小丫环,低垂着头泪不住地往下掉,整个身体都在打着颤,显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而在她的身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竹编小方兜,小方兜底用蓝绸布给托着,上面放着一些新鲜的桂圆。 “你们姨娘今儿个吃了桂圆?” 锦韵快走几步,蹲下了身子,用手拨弄着兜里的桂圆,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丫环一怔,抬起了一双朦胧的泪眼,不住地点头,哽咽道:“今儿个姨娘到侧妃娘娘苑里请安,见着那桂圆便眼馋,吃了好些……侧妃娘娘见姨娘喜欢,便把剩下的都让奴婢给带了回来……” 郑芳宜抢先一步上前,神情间略有些紧张,“世子侧妃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我送的桂圆有问题?” 锦韵抬眼看了郑芳宜一眼,缓缓站起了身,抿唇不语,郑芳宜不说,她怎么知道这东西是郑芳宜拿来的,这急急地解释倒像是真有什么一般。 见大家都望了过来,柴侧妃眸中的猜疑更甚,另夹杂着一丝阴鸷,郑芳宜立时慌了神,拾起小方兜里的一颗桂圆,剥了便扔进嘴里吞了,这才羞愤道:“这是宫里赏给父亲的,我难得讨了一些回府,本想着孝敬母妃,却没想到被这般猜疑,如今我亲自吃了也没问题,大家的疑心尽可消了吧?” 说完,还用锦帕拭了拭眼角,仿若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锦韵不由失笑,“大嫂何必这样,我可什么都没说。” “没人说你怎么着,是你自己多心了。” 王妃瞥了郑芳宜一眼,又转向柴侧妃,淡淡道:“何况你们婆媳感情本来就好,你孝敬婆婆也是应该,你婆婆自然不会胡乱猜想。” “姐姐说的是。” 柴侧妃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看了一眼郑芳宜,这姑娘是有些心眼小,祸害幽竹倒有几分可信,但若是害她这个婆婆想来也是没可能的。 锦韵却走到王妃身后,再看了一眼暗自抹泪的郑芳宜,在心底深沉一叹,恐怕现在正该哭的人是幽竹吧。 桂圆性热,通气活血,孕妇本就应该少吃或者不吃,遇到临盆之日吃了这桂圆,不是生生地要将人逼成大出血吗? 孩子生出来倒好,若是生不出来,恐怕难脱这一失两命的厄运。 若是幽竹死了,孩子还在,那么定是顺当地记在郑芳宜的名下,而今天又是这样突然地早产,这一切会是郑芳宜的有心算计吗? 锦韵探究的目光飘了过去,郑芳宜却是借着擦拭眼泪将头转向了一旁,她总觉得锦韵似乎知道了一点什么,加上本来有些心虚,这下心里便亦发没底了。 只希望一切顺利,好让她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白搭。 对,她是知道幽竹经常到柴侧妃屋里蹭吃蹭喝,桂圆这可是好东西,连皇宫里贵人们留着的都不多,让幽竹看着还不眼馋,多吃点更好。 她是算准了时机,吃了桂圆,再制造事故让孩子早产,幽竹大出血而亡,神不知鬼不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 刚才差一点她就以为锦韵识穿了她的算计,好在这个闷葫芦什么也没说,只是这个小丫环怕是留不得了,若是清醒了后说出霓裳绊幽竹那一脚,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其他的麻烦。 想到这一点,郑芳宜不由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小丫环虽然垂着头,却仿若有所觉一般,怔怔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锦韵已经转头对沉香吩咐了一声什么,只见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三七粉,止血的良药,还是备着吧,那时能救到方芷君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锦韵当时也是一头热,没有丝毫把握,幸好运气还是占了一成,这才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就是不知道幽竹有没有方芷君当时的那般好运了。 “再使力!” 里屋传来稳婆粗嘎的嗓音,紧接着便是幽竹的一声痛呼,“啊!” “孩子胎位不正,出不来!” 这催产的汤药早已经灌下了,可坏就坏在胎位给摔反了,头朝上脚在下,这孩子可怎么出来?稳婆已经急得抹了抹汗,忙让媳妇子到外屋去回禀。 “什么,胎位不正?!” 柴侧妃不过刚刚落坐,听了那媳妇子的禀报,立马惊得又站了起来,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这可怎么办才好?” “妹妹也别着急,来的时候我便让人去宫里请了御医,顺道给王爷和子宣传话,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王妃眉目凝重,脸上无喜无伤,倒是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来,只举手投足还是一贯的沉着稳健,无疑给有些慌乱的柴侧妃打了一剂强心针。 “有劳姐姐,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这个时候柴侧妃也没得许多计较,她的心神是真的慌了,若是这孩子生不下来,那可就…… 这孩子可是子荣的儿子,她的亲孙子啊! “柴姐姐也莫急,我看着幽竹和孩子也是个有福的,吉人自有天相!” 柳氏也上前来劝慰几句,虽然见不着什么效果,但柴侧妃却略微定了定心神。 郑芳宜在一旁却有些急了,“这怎么胎位就不正了?让稳婆好好接生,大人是次要的,关键是要保住孩子!” 这话一出,众人表情不一,显然柴侧妃还是认同这话的,点了点头,挥手便让那媳妇子继续帮忙去了。 柳氏不置可否,反正生孩子的不是她,大人小孩是死是活与她干系也不大。 只王妃皱了眉头,看向郑芳宜,沉声道:“这女人生孩子就好比走了一趟鬼门关,能保住他们母子固然重要,但若真到了取舍的时候,保大保小也要多作斟酌!” 话一顿,王妃又将目光转向了柴侧妃,“幽竹毕竟是在妹妹身边伺候过的人,知冷知热的,不就是半个女儿了吗?” 柴侧妃目光闪了闪,却是垂了眉没有搭话。 郑芳宜心里却是不服王妃所说,见柴侧妃没有动静,似料想她也同自己心中一般想法,嘴上便忍不住反驳了一番,“自然是保孩子,幽竹不过是一贱婢,如今能孕育王府子嗣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连孩子也保不住,那要她何用?” 子嗣自然比奴婢矜贵,这不是明摆着的,还有什么好选择的? “大嫂,他朝或许你也会生产,若是亲人们都弃了你,选了孩子,你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大家都是女人,况且你与幽竹还是同一个夫君,这话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 锦韵神色淡漠地回了一句,郑芳宜立刻便胀红了脸,但却仍然撅着嘴道:“她是什么身份,能和我比吗?” “好了,都别争了,闹得我心烦!” 柴侧妃挥了挥手,瞪了郑芳宜一眼,王妃也对锦韵摇了摇头,俩人这才强自泄了火,退到了一旁。 “王爷、世子回来了!” 有仆妇在屋外大着嗓子喊了一声,众人只见门帘被撩开,身着黑底银边莽纹锦袍的沐正峰便进了来,后面跟着一身白衣的沐子宣。 黑与白,强烈的对比,一时之间晃花了众人的眼。 “王爷!” 柴侧妃已经当先一步扑向了沐正峰,泪花在眼睫上打着转,说落就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莫担心,我已经请了御医,自会有办法的。” 沐正峰扶住柴侧妃的双臂,轻言细语地安慰着,眸中尽是温柔。 王妃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暗暗地抿紧了唇。 柳氏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端庄行礼,也不急着上前,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柳氏倒是个通透人,锦韵在一旁看着,暗暗点了点头,再看向王妃,却不免为她多了几分心酸难过。 本是正牌夫妻,可王爷对待柴侧妃与王妃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若是她摊上了这样的夫君,只怕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如此想来,她便有些佩服王妃了,能够熬到今天,心理承受能力必不是一般得强。 沐子宣已经走了过来,与王妃行了礼,这才拉了她的手自到一边去,小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韵不好多说,只将事情的发展细说了一遍,但那些未经证实的猜测她也只是掩在了心里,暂时不言。(就爱网) 桂圆惹的祸(二) ?御医隔着六扇雕花的夹缬屏风耐心地教着稳婆如何推拿,如何挪动,将胎儿的头部与脚的位置渐渐调转过来,这可是个技术活,稳婆小心翼翼地动作着,连眼睫上落下的汗水都不敢抬手去拭,如此持续了四个时辰,总算是将胎位给调正了。 所有人都累得虚脱了,幽竹更是在连连的尖叫声之中痛得昏死了过去。 “给她喂些参汤吊着,说什么也得使上力!” 御医抹了抹汗,在屏风外吩咐着,忙有仆妇出去回禀主子,不一会便端着温热的参汤进了内室。 拍醒了幽竹,再喂她喝了参汤,便开始继续生产。 锦韵看了看窗外,天早已经黑了,只窗纸透着朦胧的灯火之光,外屋里如今守着的便只剩下她和郑芳宜,还有柳氏。 沐正峰与沐子宣下朝回府后本已是有些累了,再加上产房冲血,男人也不好呆得太久,索性都被王妃给劝回去休息了。 锦韵自愿留在这里看顾,过了一会也让王妃回去休整,郑芳宜不甘落后,依例效仿。 或是柴侧妃终究对郑芳宜还有些不放心,让柳氏留了下来照看着,对这一点,郑芳宜显然很有意见。 “姨娘不若在暖阁休息一阵,这人年纪大了,总有个不舒服的地方,有我和锦韵在这看着,出不了事。” 本是好心劝说的话,可从郑芳宜嘴里出来却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柳氏目光闪了闪,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锦韵,终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对于郑家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姐,柳氏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忌讳的,横竖有锦韵在这里看着,当出不了什么事,她也乐得清闲一阵。 “弟妹这下可是舒坦了,文姐姐不在了,今后这王府还不是你的天下?!” 郑芳宜酸酸地看着锦韵,她没孩子,也没有锦韵世子侧妃的地位,如今还只能盼着别人生的孩子,想想都有些窝气。 锦韵抿了抿唇,淡淡地扫了郑芳宜一眼,本不想搭理她,却又见不得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遂道:“大嫂说错了,如今父王还健在,母妃与侧母妃一同当着家,身子都健朗着,锦韵实不敢有那些忤逆的想法,莫不是大嫂自个儿心中这般想的?” 似是被猜中了心事,郑芳宜面上一红,恼怒道:“要承爵的可不是我家子荣,怎么着?我只不过说出你心里的真想法,这般不敢认,胆子忒小了!” 实际上是她再有万般的想法都无从落实,除非能让沐子宣从世子的位子上掉下来,如此一切才有可能。 锦韵轻蔑地看向郑芳宜,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平日里虽然与大嫂少有往来,但锦韵也听闻郑府家教严谨,怎的大嫂说话如此轻狂?就不怕让长辈们听到寒了心吗?” 锦韵知道,因着沐子荣的关系,郑芳宜早看不惯她,如今遣走了柳氏,怕就是想好生奚落她一番。 对沐子荣,她心里的排斥和厌恶稍微少了一些,或许是见着他领兵打仗时的严谨与肃然,或许是看着他对待下属的公正与廉明,还有这次,打赢东郡的功劳她本没想算在自己身上,却不想沐子荣却为她请了功,高兴欢喜之余也让她对沐子荣的想法改变了一点,除了在家事上,这个男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郑芳宜咬紧了牙,脸色青白转换,到底是顾忌着这进进出出的仆妇,话不敢说得大声了。 锦韵轻哼一声,闭上了眼休憩,表示不再想搭理这只聒噪的麻雀。 守到午夜,柳氏也回来了,王妃与柴侧妃那边到是时不时地有人来传话,询问这生产进行的情况,显然忧心着这边,谁也睡不踏实。 “生了!生了!” 随着一声不太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众人紧绷的情绪立马放下了,郑芳宜飞也似地起了身,扑向那抱着孩子的仆妇,焦急问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那仆妇微微曲了膝,恭敬回道:“恭喜大奶奶,是个小少爷!” 郑芳宜喜上眉梢,柳氏也张罗着让人去回禀王爷王妃和柴侧妃,锦韵看了孩子两眼,皱巴巴的小模样倒是看不出像谁,红红的脸,小小的身子,倒是个健康的孩子,毕竟也快到月份了,不像她那俩个小外甥福麟和泽宇有些先天不足。 “姨娘情况还好吗?” 其他俩人都不关心,锦韵忍不住问到。 “姨娘脱力了,现下晕了过去。” 仆妇如实回答,郑芳宜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孩子给抢了过去,直说他长得像子荣有副好面孔。 柳氏在一旁守着,微微将两手摊出,似乎生怕郑芳宜将孩子给摔着了,到时候柴侧妃便会追究她的不是了。 幽竹没事就好,难不成是虚惊一场? 锦韵抚了抚胸,疲惫的双眼险些就想合上了,却又被里屋一声尖叫给震醒了! “不好了,姨娘血崩了!” 随着这一声叫唤,才刚刚被扶着出来的御医立马便被拖着返了回去,皱巴巴的一张老脸上满是苦涩。 年纪大了撑不住,却又不好驳了沐亲王爷的面子,只得硬着骨头扛下去。 郑芳宜翘了翘唇,掩去一丝得意的笑来,转而低斥道:“让里面安静些,没得吵着了小少爷,我拿她是问!” “人命关天,难不成真要幽竹死了,才称了大嫂的心?!” 锦韵冷哼一声,带着沉香便向内室奔去,连柳氏想要拦都没拦住,只得由着她了。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活不活得下来都是命数,怨不得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心肠就这么歹毒?!” 郑芳宜跺着脚,气得脸都绿了,柳氏只在一旁陪笑,两边都不得罪,这是最好的做法。 等到王爷王妃与柴侧妃都赶到时,锦韵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内室出了来,只是双眼泛红,脸色苍白如纸。 王爷与柴侧妃早已经凑到新生婴儿旁,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发出声声赞叹和宽慰,只王妃步了过来,一手拉过锦韵冰凉的手,关切道:“怎么样了?” 锦韵摇了摇头,沉沉地闭上了眼。 幽竹,终于还是没能救着,看着这样鲜活的生命就要消逝在眼前,心里是说不出的悲凉。 御医已经不避讳地被她拉着进去给幽竹施了针,她也不要命似地将三七粉往下泼,可到底还是救不了。 那一泼泼的血层层涌出,不一会儿便湿濡了整个床褥子。 那一厢,众人正在为孩子的出生而欢喜,可另一厢,却是芳华尽消,零落成泥。 幽竹的死,换来孩子的生,这是何等的不公啊! “哎,幽竹这孩子命不好!” 王妃也摇头感叹了一番,便不再多言,锦韵却是将目光转向了柴侧妃,道:“侧母妃,幽竹想见您和孩子最后一面。” 许是回光反照,这时的幽竹特别清醒,一双眼睛晶晶亮亮,想来是要对柴侧妃交待后事。 “这……” 柴侧妃抱着孩子有些迟疑,问询的目光不由转向了沐正峰。 却是郑芳宜先嚷嚷了一句,一付母亲的护犊之态,“孩子这么小,幽竹又是将死之人,没得寻了晦气!” “天理伦常,横竖幽竹以后也没机会了,母亲想见儿子最后一面,这要求不过分吧,王爷?” 王妃踏前了一步,冷冷的目光扫向郑芳宜,接着又转向了沐正峰。 “既然王妃这般说,婉柔,你便抱着孩子进去吧!” 沐正峰与王妃静静对视数秒便别开了眼,虽然他的王妃过于方正不够柔和,过于严肃不够可亲,但直到此刻他发骤然发觉,她至少是个值得别人尊敬的女人!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曾经的青春年少都换作了沧桑的面容,可她的美丽与骄傲却始终如一,那么清冷,那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沐正峰在心里轻轻一叹,或许就因为这样,在婚后他才会更亲近婉柔而远离她! 柴侧妃一脸温顺地点了点头,显然对沐正峰的话很是信服,抱着孩子拐了个弯便进了内室。 郑芳宜红唇撅得老高,很不服气地看了王妃一眼,这才侧了头闷不作声,可垂下的目光却闪过一丝慌乱,幽竹已经死到临头了,不会在柴侧妃面前乱嚼什么舌根吧? 沐子宣后一步到,心疼地握着锦韵冰凉的手,与她一同站到了王妃身边。 柳氏则笑着依在沐正峰身旁,什么时候该亲近,什么时候该避退,这个女人似乎越来越分明了。 室内的光线很暗,手脚利索的仆妇们收拾好了脏污也齐齐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幽竹与柴侧妃,外加一个不懂事的婴孩。 幽竹面色苍白,血色褪尽,连那颤颤伸出的手指也像白玉一般,冰冷彻骨。 “看孩子一眼吧,以后你也没这机会了。” 柴侧妃叹了一声,将孩子递得近了些,幽竹只看了一眼,那泪水便是滚滚而落,烫湿了浅色的被褥。 “母妃……幽竹是个没有福气的……今后怕是不能再伺候左右了……” 幽竹咬了咬唇,声音很是虚弱,就像飘在天上的云絮,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只那双眼睛眨了眨,闪过几许不甘,她是生下了儿子,可这儿子却将不再属于她! “你放心吧!如今你为子荣生下了儿子,我必定会善待你的家人!” 柴侧妃只能作此保证,别的可不敢多说。 “谢谢母妃……” 幽竹唇角勾了勾,想她一个奴婢也能有贵为主子的一天,为心爱的男人生孩子,她的命也能算是富贵了。 只是……这富贵来得太短了些。 “你找我来,不是就想说这些吧?” 柴侧妃微微有些不耐,她抬举了幽竹本就是天大的福气,可这丫头到底福泽不深,这才用自己的命换了孩子的命。 若不是幽竹怀了孩子,她也不会让幽竹改了称呼唤她为母妃,如今听来只觉亦发刺耳,好在以后终于不再这么叫了。 “母妃……幽竹有一事相求……” 丝竹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说话亦发艰难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要抓紧。 “说吧!” 柴侧妃瞥了幽竹一眼,目光却垂了下来,注视着怀中的婴孩,眸中闪过一丝慈爱,这孩子虽然生早了些,但身体倒是健康,这眉眼这五官真像子荣! “这孩子……请养在母妃身边……别给姐姐养……” 说完这一句话,幽竹似乎都费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躺在床榻上,再也挪动不了一分。 她知道郑芳宜巴不得她死,对孩子也必然不会上心,若是养在郑芳宜那里,无非会成为讨宠邀赏的工具,哪里会有半分真心? 柴侧妃毕竟是孩子的亲奶奶,就算因为是庶出得不到过多的疼爱,但到底不会有害他之心。 “你是不是觉出什么不对?” 柴侧妃警惕地抬头,灼灼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幽竹:“你这次早产……可是芳宜害的?” 她心中早有计较,只是孩子还未顺利出生,隐忍不发而已,只是如今再为了幽竹与郑芳宜撕破脸,实在是不值得。 “谁害的已经不重要了……母妃答应我了吗?” 幽竹摇了摇头,喘气的越来越厉害,却还想要挣扎着起身,只为求得一个允诺。 “行了,我应了你了!” 柴侧妃叹了一声,难得幽竹不计较,在最后一刻还看得通透,也不枉自跟在她身边一场。 “谢谢母妃……” 看着头顶上雕绘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红木床顶,再看看孩子,幽竹眼角边滚落了最后一滴热泪,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题外话------ 借用了mysaint亲对王妃的描述,呵呵~觉得mysaint形容得太贴切了~(就爱网) 故人 幽竹的葬礼很是简单,虽然她抬了姨娘,但位份上始终是贱妾,贱妾通买卖,和半个奴婢无异,柴侧妃答应厚待她的家人,这一点在当时社会已经算是很人性化了。 幽竹的尸身不能葬进沐家王陵,更入不得宗庙祠堂,最后还是被自己亲人给领走了,回家乡自行安葬。 或许这个孩子长大以后,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身份这样卑微的母亲,这会是他人生当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又至年关了,只是今年四处打仗,战火纷飞,这年过得比往日冷清多了,京城的街道很早便宵禁了,连一个燃放烟花爆竹的都没有。 锦韵坐在床头读着顾氏的来信,西北梁城还是安稳的,虽然与西郡偶有摩擦交战,但顾清鹏何等英勇,又极富智谋,有他在梁城镇守,西郡不足以为惧。 锦韵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不能见着一众亲人,心里甚是想念,如今也只能等战火平息再一家团圆了。 末了,看到顾氏有提到关于清华公主的事,她不由捂唇一笑,到底是撑不下去了,如今和离也只是一线之差。 “什么事这么高兴,瞧把你乐得?” 沐子宣撩了棉褥子窝进被里,抓了个吉祥如意双花团大引枕垫在俩人身后,与锦韵相依着坐在一处。 “清华公主不久前去了梁城,不过如今已经平安回到京城了。” 锦韵摇了摇手中的信纸,顾氏的描述自然还要详尽一些,她便细细说给沐子宣听。 清华公主原本是打着慰问的旗号去到西北,想着顾清鹏会不会因为在战事中她冒险前来探望而动容,却不想他只顾着打仗研究战事情况,哪有心情和时间看她表演? 顾氏与方芷君待清华公主的态度自然是谈不上热络,但规矩礼数却做足了,让人挑不出错来,清华只得在一旁暗自咬牙。 在梁城呆了两个月,不过是看着他们夫妻如何逗弄孩儿相亲相爱罢了,她根本插不进脚。 而这两个月来,顾清鹏一晚也没宿在清华的房中,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就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 清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终于忍不住大暴发,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后便打包回了京城,看这模样,估计也是对顾清鹏死了心,只待那最后一纸和离文书的送达。 少了个阴私狠毒包藏祸心的女人,方芷君终于松了口气,不再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突发意外。 送走了这尊大佛,顾氏也轻闲了不少。 “清华这脾气不改,确实令人头疼。” 沐子宣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锦韵按着肩头,她舒服地轻吟了一声,缓缓地靠了过去。 其实沐子宣也认为清华公主与顾清鹏不般配,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皇上会指给了他,或许这中间少不了三皇子的功劳。 皇室公主权贵,哪个不是凭借着联姻来增加自身的筹码,形成一个共同进退的团体,才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三皇子与太子……说真的,他倒更倾向于太子。 太子生性淳良,老实忠厚,若太子即位,必是个守成之君,虽然国家得不到扩张和发展,但也能保有一份平乐和安康。 可三皇子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心思也重,处处算计,若是让他即位,于百姓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锦韵缓缓勾起了唇,“只盼着清华公主真的想通了,放我舅舅一马,如此他也能安心顾着战事,不用为家事担忧了。” “别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倒巴不得人家合离?” 沐子宣轻轻地刮了刮锦韵的鼻头,眸中满是宠溺和温柔。 “这姻缘天定是真没说错,若是过得不幸福了,趁早和离,还能寻找下一段美满的姻缘,我这是在替公主着想,实话实说,你可不能因为她是你侄女便偏帮着!” 锦韵撅了撅唇,那模样俏皮可爱,沐子宣忍不住狠狠搂住,当头便啵了一口,只觉得淡淡的清香缭绕鼻端,直入肺腑,仿佛全身都通透了。 得了甜头,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再说娘子说得本就是对的,即使公主是我侄女,我也要实话实说!” “瞧你这模样,油嘴滑舌!” 锦韵轻啐了一口,笑倒在沐子宣怀中,他便趁热打铁,两手滑向了那柔软的腰间,棉被一掀一盖,身形交叠起伏着,做些该做的事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锦韵正端坐在菱花镜前梳妆打扮之间,门外便有婆子前来禀报,并递上了烫金的名帖,道是故人来访。 这还是正月里的年节,王爷早带着王妃与柴侧妃出门走访亲友了,虽然战事期间不宜广开筵席,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落下了。 郑芳宜气恼着柴侧妃不让她养儿子,早早地便回娘家请母亲支招了,探讨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再找准时机与婆母斗上一斗。 连柳氏都借着名头回了娘家,实则顺道去看看出嫁的女儿沐子妍去了。 因着战事之故不能铺张,王妃又不想推迟了婚期,遂沐子乐在年前便低调出嫁了,如今正在家中侍奉翁婆,随着婆家女眷四处走动着。 而沐子宣也被下属们拉着去漕运所了,如今这偌大的王府便只剩下了锦韵一个主子。 “怕不是来求见母妃她们的吧?如今都不在,这帖子才递到了我跟前。” 锦韵笑着接过名帖,她又不爱交际应酬,在京城也只熟识陆府的亲眷,哪里和别家的贵门女眷们有联系,而且又是在这个当口,谁会来拜访她? 锦韵有些好奇地翻开了名帖,看着上面书写隽秀的字体,不由一怔,接着脸色瞬间一变,赫然转头道:“人在哪里?” “如今已被请进了偏厅候着……” 竹心有些奇怪,遂小声道:“小姐,可有不妥?若是不熟识的奴婢便让人去打发了,没得乱认亲朋的道理。” “不用,这人我是定要去见见的。” 锦韵摇了摇头,平稳了神色,这才缓缓道:“让沉香跟着我一同去,你在苑里把门守好了,再让若眉去四小姐苑里嘱咐一声,让她今儿个没事别出苑门,安静地呆着。” 若眉是锦韵回了京城后才提的大丫环,原本只是锦苑里的粗使丫环,人老实忠厚倒是可用。 若眉这一提起来,可羡煞了苑里的二等丫环和小丫环们,平日里冷嘲热讽多了去,但若眉却一直镇定如常,不与谁红脸,更未与人交恶,该做什么做什么,绝对不会多口半句。 若眉这性子锦韵还是很喜欢的,总比那些不务实又浮夸的人儿好上太多。 艾莲离开了她身边后,人手便不够用,遂也彻底调回了沉香,另派了两个稳健的丫环过去伺候着锦茜。 竹心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锦韵虽然镇定,但眉目间颇有凝重,也不敢耽搁了,立马照吩咐去做。 偏厅里一般用来接待私人女眷,或是要好的亲朋,少了正堂里待客的规矩。 锦韵踏进偏厅之时,早有细心的仆妇沏好了云南瓜片待客,袅袅的水烟盘旋在白瓷底绘彩的杯盏之上,一室的清香。 雕花缠枝的黄铜架上早已经搁好了七层高的鎏金莲花座暖炉,一进得偏厅,那一身的湿寒便尽数被驱逐在外了。 锦韵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沉香便已经吩咐偏厅里的丫环都出去,仔细关好了门。 锦韵任由沉香解下那灰鼠皮里子带大毛的披风,双手操在白毛的狐皮手笼里,款款落座,眉眼一抬,嘴角轻笑地看向来人,“姑姑不远万里也来到了京城,可真是稀客!” 今日以故人名义前来拜访锦韵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郡那位传奇郡主沐青鸾,也是如今的理查德伯爵夫人。 “瞧这张小嘴,敢情是不欢迎我了?” 沐青鸾勾了勾唇,却显得一派闲适,轻抿了口茶,却能品出其中的优劣,还细细说道了一番。 那语气,那态度似乎就只是在道家常,完全意识不到作为一个叛臣之女,她如今出现在沐亲王府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弄个不好,便会让他们这一大家子惹祸上身,若不是沐青鸾已然登堂入室,这个面不见也罢。 想到这个可能,锦韵即使再有涵养,语气也不免冷了几分,“姑姑,如今北郡形势如此严峻,怎的还有闲情来府中小坐?” 在布鲁斯南,沐青鸾待她不坏也不好,之后想通了一切关节后,她最气的便是沐青鸾明知道沐子宣就在伯爵府,却阻拦着他们不见面,更想将自己的女儿塞给沐子宣。 沐青鸾那表面上对她的好,实际上却是别有所图。 自然,个个都有心机,个个都有所图,这样的亲戚来往,能有几分真心? 更何况她与沐子宣走的时候还顺道捎了一大船的铁,若是事后被沐青鸾知道,保不准要指天骂地了! 自然,为了那源源不断的生铁,锦韵将这条危险的航线开通后,崔老三又带着人跑了几遭,轻车熟路地往大辰国输送着生铁。 “我今儿来,正是为了北郡的事!” 见锦韵开门见山,沐青鸾也不再拐着弯说话,眉目一挑,笑道:“打仗需要钱粮,如今子宣便管着这一块,可否行个方便呢?” “行个方便?” 锦韵不由失笑,“姑姑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北郡谋逆,就连您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要子宣行个方便,是想让他也加入叛军吗?” “锦韵。”沐青鸾突然敛了脸色,肃然道:“当今皇上许多年前不也是默默无名的一个小皇子,他这位子不也是打下来的?十多年前的那场政乱,你虽然年纪小,却应该也知道,皇位有能者居之,子宣若能够帮北郡一把,将来北郡得势,沐亲王府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也好过如今高不成低不就,被人当作棋子来使。” “青鸾姑姑,我再叫您一声姑姑,证明我心里还是尊敬您的,可您瞧瞧你做的这是什么事,竟然让侄子跟着北郡一起谋反?将我们全家往火坑里推!说句不太现实的话,您凭什么有这样的口气,料定了北郡一定会胜?” 锦韵冷冷一笑,沐青鸾的性子必是自信得意惯了,总以为她想的便是最好的,可别人却未必这样想。 如今他们整府人都还在京城呢,天子脚下,直接被皇上扼着生杀大权,这个当口她竟然来煽动他们叛乱? 锦韵就算远的不想,近的也要顾念到自己的亲人,她怎么可能劝动沐子宣与北郡同流合污? “因为北郡的背后有我!” 沐青鸾自信满满地抬起了下颌,似乎她的身后正站着千军万马,摇旗呐喊之间便能扫平四野,统御六合。 是有理查德伯爵吧?锦韵不由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却不好当成打击沐青鸾的热情。 “罗斯国王素来崇尚和平,即使国力强盛,也同样未与邻国发生战火冲图,如今大辰国内乱,依着国王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来插上一脚,徒惹人笑柄!” 锦韵忍不住想要点醒沐青鸾,是不是在高位越久,想法便越大,想要的便更多?北郡世子也想过过当皇上的瘾,还是沐青鸾自己想要做公主? 沐青鸾却是不以为意道:“不用整个罗斯国,只是布鲁斯南便能提供充分的后援和兵器,若你们沐亲王府真的有远见,就应该提早站在我们这一边,将来才更有保障。” “那还真是要多谢姑姑想着我们,锦韵虽然没有忠君爱国的想法,但到底不会自辱家门,姑姑的这个提议锦韵还真不能答应!” 锦韵向来便不信什么空头支票,他们现在好好的,北郡也没见打了多少场胜仗,他们犯得着在这个时候自掘坟墓吗? 沐青鸾冷笑一声,还想说话,锦韵却赶在她之前继续道:“若不是顾念着咱们在布鲁斯南还有几份情谊,以姑姑这样单刀赴会,锦韵早该命人拿了姑姑送进宗人府,我劝姑姑还是早些离开得好,今日锦韵就当没有见过姑姑。” “可惜了!” 沐青鸾微带嘲讽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像却是如此短视!” 说罢,直直地站起了身,目光环顾周朝一圈,这才轻笑道:“好个气派殷实的王府,但愿你们能永远保住这份风光和体面!” 构陷的阴谋(一) 沐青鸾离开之后,锦韵便将今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封了口,任何人若敢透露一句,绝不轻饶。 仆从们都知道这位世子侧妃很得宠,世子与王妃都看重她,再说不久之后更会提了份位,做真正的世子妃,将来王府还不是他们夫妻的,这样想着,所有人更是小心谨慎地连连应是。 沐子宣回府之后,锦韵便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与他听,夫妻之间便小心翼翼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沐青鸾这次前往京城来会翻出什么样的风浪。 “要不要向京畿卫禀报这事,让他们多加提防,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阴谋。” 锦韵微微皱了眉,自从沐青鸾离开之后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总觉得突突跳。 “还是不要。” 沐子宣摇了摇头,凝重道:“如今你已将府中下人都封了口,严令提及此事,若是京畿卫追溯到这消息的来源,怕是会查到你的身上,就算是清白的怕也会落人口实,如今形势紧张严峻,皇上已秉着宁可多杀绝不错放的原则,这时候当一切小心谨慎才是上策,不能惹祸上身。” 锦韵想了一想,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赶尽杀绝,彼此留一线,就算日后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希望也能有转圜的余地。 “上次那批粮草已经确定是被北郡给劫了吗?” 为了那批粮草失踪的事,皇上已经责罚了沐子宣二十个板子,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也代表了皇上不会顾念着亲情便罔顾法纪,虽然锦韵很是心疼,但也莫可耐何,只得暗地里咒了皇帝老子。 这粮草被劫的事沐子宣又如何会料到,就算提前做足了防范,也抵不住别人精心的算计。 “的确是北郡干的!” 沐子宣垂了眉,眸色黯然,虽然皇上罚了他二十板子,但是他身体壮实,倒没有大碍,唯一让他疑虑重重的是,运送粮草的路线每次都不一样,他只会在出发的前一天将路线图交给运送粮草的官员,官员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莫不是这押粮队伍中出了内奸? “在想什么呢?” 沐子宣微微出神,锦韵举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仍没反应,忍不住一手掐住了他的脸。 “哎哟!” 沐子宣轻呼一声,握住了锦韵那只调皮的小手,刚想起了笑意,可看着锦韵期待的脸孔,心中一沉,缓声道:“这次,我怕要亲自押运粮草了!” 这次的粮草是押送到惠城,威远侯老将军便驻守在此地,与北郡成对峙之势,急需粮草的补充,再不能耽搁了。 先前在沐长枫的猛攻之下,北方已经失陷了三座城池,皇上极为震怒,威远侯也是面上无光,这才不得不退至惠城。 从前作战他可从未尝过败绩,如今遇上沐长枫这只狡猾的狐狸却节节败退,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他已暗暗立誓,死守惠城,若惠城再沦陷,他这颗脑袋也可以交待出去了。 “这……危险吗?” 锦韵心中一突,握紧了沐子宣的手。 “危险倒是不大,他们的目的在粮草,不在人命,只是这次这批粮草说什么也不能有闪失!” 沐子宣握了握拳头,眸中闪现坚定决然的光芒,他总不能让沐长枫事事如意。 “子宣,你非去不可吗?” 锦韵摇了摇头,旁的她不关心,沐子宣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沐子宣低头,眸中缱绻温柔,伸手抚着锦韵娇嫩的脸庞,缓缓道:“这次押送粮草的路线图我会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有内奸里通外合出卖了大家!” “你怀疑有内奸,所以想趁这次机会揪出他?” 锦韵何等聪明,沐子宣一说,她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 沐子宣重重点头,声音中难平激愤,“若是这害虫不除,必成大患,早晚还会出事,或许会严重到无法挽回!” “可……可是……” 锦韵依旧放不下心来,握住沐子宣的手越收越紧,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般。 思前想后,想到这唯一的办法,锦韵不由开口道:“不若……我与你一同去吧!” “开什么玩笑,不行!” 沐子宣立马板起了脸,“这可不是在东郡,北郡兵士尤其鬼诈,善游击和突袭,且又不是在海中行船,一艘船上也能首尾照应,若是我顾着押送的队伍,你又正巧出了个什么意外,我鞭长莫及!” 见锦韵脸色有些急切,沐子宣又轻抚着她的后背,缓缓劝道:“你若是在,我也容易分心,就算这次真的又被算计了,大不了弃了粮草,说什么我也会顾着自己的性命逃回来的!” “可是……” 锦韵急着想要说话,却被沐子宣一指点在唇间,只见他摇了摇头,慎重道:“有你在家照看着,我才能放心!” “你且看如今母妃消瘦的模样……自从父王有了这个孙子,便与侧母妃更加亲近了,我不愿意见到母妃这落漠孤寂的模样,你在家里可以时常开导她,让她也能有个说话作伴的人……就当是为我尽尽孝道吧!” 说到最后,沐子宣亦是沉沉一叹。 自己母妃的性子他哪有不了解的,人过于严肃而不解风情,太过耿直而不懂迂回,自然比不得柴侧妃八面玲珑成熟妩媚,能讨得父王的欢心。 就因为这性子便已经吃过无数的亏了,如今又为了沐子荣的孩子而倍受冷落,若是他们都走了,独留她一人,不是更显凄怜? 锦韵最后还是没拗过沐子宣,答应留在王府中看顾着,正月还没过,这押送粮草的队伍便已经起程了。 在城门口送别了沐子宣,看着那远去挺拔昂扬的背影,锦韵睫毛一眨,不觉落下了一滴热泪。 * 没有沐子宣在的日子,锦韵日子过得基本形成了固定的模式,要么便是带着锦茜同去找王妃说说话,要么就是在自个苑里磨蹭些时间。 她本也想去看看沐子荣的孩子毅哥儿,但柴侧妃在那杵着,她也不好多呆,几次下来便也再不愿去了。 锦茜还打趣她,若是真的那么喜欢孩子不若自己生一个,她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垂了眉目,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辰国烽烟四起,百姓四处奔逃,人心惶惶,就京城还稍微太平些。 受到战事的影响,各地“浮云阁”的生意也跌落了不少,但这些都不是她介意的。 听说南边已经陆续出现了流民闹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又会是一场祸乱,她已经写信给各地“浮云阁”的管事,让他们这段日子也别只顾着生意,多捐出点银钱,再布衣施粥,能多帮衬一点地方上的百姓也是好的,这是大辰国的难关,只要安然度过了,将来自然还有赚钱的机会。 就因为这件事情,各地官员纷纷上奏颂扬,皇帝感念之余,还特赐了“浮云阁”东家“天赐皇商”的牌匾,大家只以为这是林家的荣耀,可林夫人却不敢领功,只说这是她那已经逐出家门的不孝女所为,与林家无关。 当然,林夫人这一说林家族人可是不允,好说歹说劝住了林夫人这意气的行为,直说母女哪有隔夜仇,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如今林碧娆在外也有几年,母女间的这点意气早该消了,更何况姑爷也是个年轻有为的,那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就不要再置气了。 林夫人没有发表言论,遂有族中耆老给林碧娆去了信,她这才抱着孩子赶回了晋阳,在祖宗牌位前一跪三磕头,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说着林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说什么也不能忘记。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动容,又把母女俩给劝到了一起,独自关上门谈了两个时辰,不知道这母女俩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出门时眼眶俱都是红的,林夫人还抱着自己的亲外孙笑得一脸慈详,想来是和好如初,众人遂大感欣慰,这“天赐皇商”之名总算是安稳地落在林家头上了。 林思衍得知了这事,向锦韵来了封信,若是没有她这般的举动,林夫人母女也不能找到这个合好的契机,他太了解自己母亲和妹妹的性子,都是倔强的,谁先低头都不容易。 锦韵回信也细细问了林思衍在西域的种种,好在那里地处偏僻,即使是战火也波及不到,那里的人们如今在林思衍这西域安抚使的带领下,努力生产,逐步完善从马背窑洞民族到耕田养畜百姓的过度。 对林思衍的耕耘和奉献,皇上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焉知道这次奖赏林家“天赐皇商”的称号与林思衍的功绩没有关系? 俗话说种善因得善果,因果终会有报,这该是没错的。 可让锦韵也想不通的是,她平生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怎么这霉运就会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呢? 当然,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应该说是整个王府都遭了难。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已经是三月开春,天气却算不得好,头顶上阴霾密布,眼看又要下一场雨了,连人心都觉得闷闷的。 锦韵有些烦躁地坐立不住,遂开了窗向外望去,只听得一阵厚重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更有丫环惊恐的哭泣声隔着围墙传了过来,她不由心中一凛,道:“隔壁不远该是柳姨娘的苑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竹心脚程快,忙点了点头便出了屋。 锦韵在屋内坐立不安,连带着眼皮也跳个不停,双手交叠着在屋内走来走去。 她还记得上次这般不安是什么时候……那是在西北,接到京城的来信说将她指给了沐亲王府世子,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中剧烈地挣扎,顿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可那次的结果还算是好的,这次……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小姐,坐下喝口茶吧!” 沉香提着剥胎白瓷的茶壶兀自给锦韵倒了杯茶水递去,锦韵伸手捧了过去,还未送进口中,房门被人从外一把掀开,竹心惊惶未定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不好了,王府被围了!” “哐当”一声,瓷杯掉落,溅了一桌的茶水。 锦韵脸色一变,猛然站了起来,沉声道:“到底怎么了,说清楚?!” 竹心稳了稳心神,有转头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眸中惊惧未褪,这才急声道:“三皇子带人围了王府,说是……说是咱们王府通敌叛国!” “什么?!” 锦韵心神巨震,一个不稳,险些摇摇欲坠,沉香一把便扶住了她的手臂,看了一眼竹心,低声道:“小姐,这定是诬陷,王府怎么可能会通敌?” “呜呜……奴婢也不信……” 竹心小声地抽泣起来,“奴婢碰到了正德苑的丫环,她说如今王爷王妃都被拘在正堂里了,奴婢还看到柳姨娘被人押着带了出来,现下三皇子已经带着人奔咱们锦苑来了!” “别慌!万事都讲个理字,想必三皇子自会好好说,绝不会胡乱拿人!” 锦韵强自镇定心神,转头对沉香说,“你去让婆子丫环全部来苑子里挨个候着,让他们别怕,横竖有主子在上面顶着,累不着他们,拿出点王府的气魄来!” “是!” 沉香稳稳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竹心,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竹心一怔,也兀自收了泪,打起了精神,还是小姐说的对,再怎么样也不能丢了王府的气魄。 锦韵索性打发了两个丫环下去布置安排,自个儿则坐在了菱花镜前,视线略有些朦胧,原来竟是浸出了泪水。 “真是没用的,只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 锦韵用锦帕沾掉了眼角的泪水,想必三皇子马上便要来了,她取了镜奁前一柄小巧半透明的玳瑁抿子,沾了些花油膏,细细抿了抿有些松散的鬓发,再理了理自个儿的衣衫,袅袅地站了起来。 即使沐子宣如今不在王府,她也不能弱了他的名头,人正气不衰,她倒要看看三皇子是拿住什么由头竟然敢围了沐亲王府。 请牢记本站域名:g. 构陷的阴谋(二) 沐世闵到达锦苑后便见着这样的场面,丫环婆子整整齐齐地排了两行,见他领着一帮执刀兵士到来,非但没有胆怯害怕,还恭敬行礼问安,井然有序地低头而立,全然不似其他苑子里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再抬眼望去,走廊尽头正有一女子款款行来,她身穿月牙白色的缀地衣裙,衣服上绣着点点寒霜绿萼,头上插着一对鎏金镶宝石的梅花簪子,耳上一对梅花宝金的流苏坠子,在行走中轻轻摇晃,华光暗彩般夺人眼球,整个人更犹如梅花一般高洁孤傲,清丽无双。 沐世闵微微眯了眸子,他还记得多年前初次见她时,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那样一个明媚的少女,带着一点俏皮和狡黠,温文婉柔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勇敢钢强的心。 自她嫁人后,他便再没见过她,如今再细细看去,那眉眼间反倒多了一丝少妇的妩媚,像极致绽放的花朵,馥郁芬芳,淳香撩人,只是此刻被那眼角锋芒所掩盖,整个人气势上显得更加沉稳。 “三皇子大驾,真是有失远迎!” 锦韵微微福了福身,低垂的眉目,粉劲边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宛如凝脂碧玉。 沐世闵微微抿唇一笑,“小婶子,多日不见了!” 原本他可以派其他人来这锦苑拿人,可想到脑海中那双深邃明亮的黑眸,他便不由自主地走了来,这个女子总是有那么一点魔力,让人不能轻易忘怀。 锦韵也抬了眸,站直了身体,与沐世闲静静对视。 当年那个调皮诡诈的少年如今已经英挺不凡,双眉如墨,不经意间微皱便已显出几分霸气和威严。 锦韵记得沐世闵今年便要满十五,虚岁十六,在他这个年纪,能文能武,又得皇上看重,前途必是一片光明。 可他不该的是……要想着那不属于他的位置。 虽然说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但若是太子的位上已经早坐了人,其他人心中再有想法,不免又会造成一场杀戮和血腥。 “我苑里的人向来规矩,必不会妄动,殿下只需留人看守就行,我一人随你去即可。” 锦韵双手拢在一起,语气平静,不起波澜,即使在面对三皇子时亦是不卑不亢。 “我相信小婶子的为人……” 沐世闵勾了勾唇,“如此,就给你一个薄面,随我来吧!” 沐世闵一使眼色,他身后的队伍里便跑出了几十人,分散在苑中各处,守着各间屋子和每一个通道口,若有必要,待回还要调转头搜查一番,他今日带这么多人来可不仅仅是摆设。 俩人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身后还跟着一只十来人的队伍,只是步伐离得稍远。 “小婶子当真一点不好奇,不惧怕?” 沐世闵走在锦韵身后,看着她窈窕的曲线在身前微微摆动着,心里竟然起了一丝奇异的变华。 他早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雏,于房事上更是有实练,去年母妃便在他房中塞了两个靓丽的婢女,初尝云雨,他倒是很有节制,知道什么东西都不能过分迷恋,迷恋便会有执念,执念往往会让人头脑不清醒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譬如,从前的五皇叔,如今的二皇子,哪个不是纵情声色,已致事无所成,成了皇室宗亲里最大的笑话。 所以,他不会这样。 可此刻看着身前女子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他心里似乎生出了一点热痒,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向前伸了伸,虎口张开,细细地描摩着那小小的纤腰。 那么柔弱,那么纤细,似乎一个大力折去便能将这腰给弄断了去,明明是那么脆弱的身子,却偏生有这样刚强的性子,真正是让人叹气得紧。 锦韵一顿,缓缓回头,只见得沐世闵的右手在前,缓缓地握紧,再收回,似乎一点也没有尴尬或是想解释他这奇异举动的意思,只是拿着那一惯于慵懒调笑中又带着点凌厉锋芒的眼神看向她。 锦韵微微勾了勾唇角,嘲讽一笑,“我好奇殿下就会告诉我事情始末?还是因为我害怕所以殿下便不会拘了我的家人?” 沐世闵摊了摊手,随即无奈一笑,“小婶子知道我办不到,何必为难我呢?” 锦韵轻轻一哼,转过了声,只清冷的声音幽幽飘来,“若是皇上命殿下彻查些事,我只希望殿下能公正一些,不偏听,不偏信,用事实说话。” “自然。” 沐世闵挑眉一笑,若不是锦韵的身份不够高,若不是她已经嫁给了沐子宣,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聪慧与沉稳,或许便是他皇妃的不二人选,更甚者…… 王府的正堂里充斥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氛,毅哥儿在柴侧妃怀里不住地哭着,令众人的烦躁情绪又往上升了一级,连沐正峰都忍不住拍了桌子,瞪向柴侧妃,“让他安静些,吵得我头痛了!” 柴侧妃委屈地瘪了瘪,毅哥儿不是饿了便是尿湿了,可如今一众丫环婆子都被人看守着,他们跟前也没个伺候的人,她不是已经尽力给哄了吗?小孩子要哭闹是天性,她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用帕子给堵住他的嘴不成? “来,我抱抱!” 王妃看了沐正峰一眼,从柴侧妃手中接过了毅哥儿,一手伸到襁褓里一摸,这才道:“孩子尿湿了。” “这可怎么办?” 柴侧妃有些急了,双手不住地搓在一起,连个伺候着换尿布的人都没有,毅哥儿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王妃摇头叹了一声,将毅哥儿放在如意纹的红木长条案桌上,背过身在裙下一扯便撒下了一块棉布亵衣的料子,柳氏似乎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忙过来帮忙,只柴侧妃在一旁尴尬地杵着没有动作。 王妃利落地打开襁褓,扯出已经湿濡的尿布,好在有一层油胶布纸给隔着才没有打湿襁褓,柳氏机灵地将那块棉布亵衣的料子折成两寸宽的长条递了过来,王妃小心翼翼地给毅哥儿换上,再重新裹上襁褓抱在了怀中。 整个过程中,毅哥儿都乖乖地没有哭,还挥舞着他那两只小胖爪子碰着王妃埋下的脸颊,笑得咯咯的,与在柴侧妃怀中完全是两个样,至此,王妃严肃的眉目才柔和了一些,还对毅哥儿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来。 沐正峰不经意回头,见到这一幕,心头不无触动。 他还记得沐子宣刚出生没多久时,妩音便开始自己带孩子了,事无巨细都未假他人之手,在一旁帮衬着的也只有吕妈妈。 沐子宣天生体弱多病,妩音便带着小小年纪的他辗转寺庙,祈福求安,真是将一个母亲一辈子要操的心都操碎了去。 那时他就在想,若是妩音肯用对儿子十分之一的温柔对自己,如今他们也不会是这付模样。 少女时的她是多么美好,长在太后身边,教养规矩,礼仪淑德莫不是同龄闺秀中的典范,那么地不食人间烟火,那么地高贵而清冷。 比起妩音来,婉柔却多了几分生动与灵活,自从认识婉柔以后,他的人生才整个活跃了起来。 其实说起来,他认识妩音比婉柔的时间要早许多,可是他们从不亲近,她也只是安静地呆在太后身边,从不多话也不逾越,就像一个精致华美的瓷娃娃,看着是那般地让人无趣。 可如今看着这样的她,眼中泛起慈母般的温柔,他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股吃味,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她,不是忽略她,只是将对她的喜欢放在了心底,任由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妩媚填满他整个心窝。 妩音,她到底从幼时便烙印在了他的心底啊! 柴侧妃在一旁看着,颇有些惊讶,可注意到沐正峰看向王妃的眸中泛起一丝温柔时,她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连忙上前去接过了毅哥儿,小心搂在怀中,一脸感激道:“瞧我这没出息的,府中出了事便心神不宁,连毅哥儿都给疏忽了,真是有劳姐姐费心了。” 王妃抿了抿唇,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妨事,我也挺喜欢毅哥儿。” 柴侧妃没有接话,只是看了怀中的毅哥儿一眼,这才叹道:“子荣与世子这样巧的不在府中,若是真有个什么变故,还有谁能帮衬一把?!” 柳氏也有些后怕地嗫嗫道:“姐姐们不知道刚才那些士兵有多凶悍,咱们王府有什么罪名还未坐实便这般待我们,若真查出了什么,这还得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本王平身未做过亏心事,任凭他们怎的,还能诬陷了我不成?!” 沐正峰清咳了一声,将目光从王妃身上收了回来,淡淡地一扫堂下三个妻妾,其实他的妻妾本不只她们三人,有两人几年前接连病逝,最早的还有沐子乐的娘亲,至此后他便不再纳妾了,就连别人送上的美婢他也给推了回去。 若是不想多生事非,府里如今有这三个女人,便已经足够了。 “叔祖父这话说得好,希望待会见过父皇后,您也是这番说辞。” 沐世闵当先跨进了正堂,身后跟着锦韵,她一入了正堂,对各人行了礼后便站到了王妃的身后。 “我沐正峰自然行得正做得端,不怕与皇上对质,我两个儿子亦是忠心为国,一个拼了性命戍守东城,一个不顾危险押运军粮到北城,我们沐家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当今皇上,也当得起这个‘沐’字!” 沐正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旁的三个妻妾不由听得肃然起敬,连锦韵也挑了眉看了过去,她这位公爹竟然还有这等气魄,怎么起初她还以为这只是个窝在女人被里默不作声的小老头? 也不外乎锦韵会这样想,但凡沐正峰曾经关心过王妃母子,又怎么不能察觉到自己儿子早在娘胎中便被人暗害下了毒,又怎么会不知道王妃心里怨了恨了这么多年,只为他的不公不允? “忠心为国?” 沐世闵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大叔叔那里的情况我是不知道,可小叔叔怕担不起这个名!” 沐正峰与柴侧妃俱是一怔,心中百转千回,似乎已经探出了这苗头出在哪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 王妃一道厉光射来,事关沐子宣的名誉,别人不介意,她这个做母亲的岂有置之不理的? “这次小叔叔押送粮草到惠城,谁知人和粮草却在半路不异而飞,如今有传闻他已经成了北郡的坐上宾!焉知他不是投敌叛国,将己方的军粮都喂入了狼口?” 沐世闵淡淡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在场之人却是无不色变。 “不可能,这其中定有误会!” 锦韵上前一步,两手绞在胸前,心中满是愤慨,“殿下,若是子宣真在北郡,那也有许多可能,焉知他不是被敌所擒,怎么端端的就定了他个投敌叛国之罪?” 她最懂沐子宣的心思,他虽然有些不羁和狂傲,但为人正直,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他最亲最爱的人都在京城,若是他真投敌,岂不是将家人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绝对不可能是他会做的事。 “小婶子倒是心思玲珑!” 沐世闵淡淡地抿了抿唇,“只是是非曲直只有公论,这厢就请叔祖父随我走一趟吧!” “不行,你们想将王爷带到哪里?” 柴侧妃眸子一转,声音尖厉,“谁犯了事你们找谁去,将王爷请去是什么道理?” 沐正峰如今是全家最大的依仗,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柴侧妃才这样僵持。 若是沐子宣真的通敌叛国,那也不该牵连到他们身上,好歹他们也是皇亲国戚,怎么能因为出了一个孽障就全盘否决?可知她的子荣如今还在镇守望城,功绩斐然,这些都是能够一句话就抹杀了的吗? 郑芳宜一时之间有些懵了,整颗心惴惴不安,如今柴侧妃一吼,她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若是世子犯了事,你们尽可直接去拿了他,或是请与世子最亲近之人去回话,何故非要王爷?” 柳氏也醒悟过来,随即在一旁附和。 锦韵淡淡地扫了柴侧妃与郑芳宜一眼,眸中闪过冷冽之光,柳氏向后缩了缩脖子,暗自低下了头。 “我是他的母亲,知子莫若母,我不信宣儿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不知是谁在背后诬陷诟病,理由简直是牵强可笑,殿下应该不会这般糊涂才是?!” 王妃握紧了拳头,全身隐隐发颤,死咬的嘴唇褪尽了血色,苍白如纸。 “母妃,”锦韵走近扶住了王妃的胳膊,对她点了点头,道:“子宣不会做出这等来,临行时他还让我耐心等着,军粮安全送到他便立马返回京城,绝不会有片刻耽搁。” 锦韵说完,目光又转向了沐世闵,“如今他人若果真是在北郡,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是被挟持,或是被威胁,这些都有可能,殿下还是了解清楚得好!” “你们说的都在理。” 沐世闵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沐正峰,表情肃然,“所以如今父皇只是请叔祖父入宫详谈,至于最后的结果怎样,可不是尔等能够意断的。” “也罢。” 沐正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管事实怎样,我且去一趟皇宫,陛下明理通辨,怎么样也不会冤枉了咱们!” “王爷!” 柴侧妃急了,一双美目泛着氤氲,流露出强烈的不舍与眷恋。 沐正峰拍了拍柴侧妃的手背,细心叮嘱道:“我回来之前,照顾好毅哥儿!” 柴侧妃抽抽涕涕地应了,沐正峰对柳氏点了点头,她则自动站在了一边。 “妩音,婉柔照顾着毅哥儿,这府里便你要多看顾着,等着我回来!” 看着王妃那张清冷中透着淡淡疏离的面孔,沐正峰终究在心里一叹,刚刚与之擦肩而过,却不料袖袍却被人一手扯住。 沐正峰诧异的回头,对上王妃那双明亮中透着凄婉与哀伤的眼,“王爷,相信我们的宣儿,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沐正峰怔了半晌,温热的大手覆在那只骨节分明的纤弱手掌上,随后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他,因为他是我沐正峰的儿子!” 说罢,一撩衣袍,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正堂。 沐世闵又给留守的士兵队长交待了些什么,饱含深意的目光扫了锦韵一眼,这才跟着跨了出去。 正堂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兵戎铁甲,柴侧妃这才松了口气般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只是愤恨的目光却射向了王妃,口中也不再客气,声声怨毒,“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害了我们全家!” ------题外话------ 再解释一下,月是每天凌晨一过,0:05分就更文了,每天是更得最早的一批作者。怎么还有人说我更得晚捏,实在不解啊~ 请牢记本站域名:g. 婆媳之争 “啊啊……啊啊……” 毅哥儿稚嫩的啼哭声在正堂里回荡着,柴侧妃脸色不悦,直直地把孩子给放到了柳氏怀中抱着,冷冽的目光看向王妃,话音微讽,“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如今我们这般都因为你的好儿子!” “没错,若不是世子,我……我们又怎么会受这般连累?” 郑芳宜越想越觉得不甘,她这是受的哪门子连累,好端端的便有这无妄之灾,恐怕这整个屋里最不值的便是她。 王妃、柴侧妃,就连柳氏都有自己的孩子,锦韵也有沐子宣的爱重。 可她呢?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还怀疑沐子荣的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过她的身上,她冤啊! 王妃没有说话,侧头看向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 锦韵站在王妃身边,看向一脸义愤填膺的两个女人,不由冷笑道:“若是今日出事的是大哥,侧母妃与大嫂也能这般置身事外?” “子荣从小便养在王爷身边,饱读读书,忠君爱国,他怎会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置王府声誉于不顾?” 柴侧妃冷哼一声,毫不示弱,斜睨了过来,“怕只有那些野惯了没教养的孩子才不懂这三纲五常,尽做些有辱家门,祸国殃民的事!” “你……” 锦韵咬紧了后牙槽,正待反驳,却被王妃一把拉住了手腕,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王妃缓缓站起了身,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身酱紫色鸢尾花长裙拖曳在地,随着她的行走如流水一般无声而动,锦韵觉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王妃便已经站定在了柴侧妃眼前。 “啪”!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个响亮的耳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柴侧妃怒目圆瞪,眸中闪过惊讶、错愕,以及不可置信,柳氏与郑芳宜全都吓傻了,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最重规矩和礼数的王妃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来? “你……竟然敢打我?” 柴侧妃捂着红肿发烫的脸庞,面色狰狞,银牙咬得咔嚓作响,愤恨的目光如熊熊烈火一般,恨不得将王妃给烧成灰烬! “我打你,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话也敢乱说!” 王妃秀眉一竖,沉静的面孔透出几分淡淡的威严,让人不敢逼视。 锦韵禁不住在心里拍了拍手掌,太痛快了,这可是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柴侧妃那个老虔婆,她想打她很久了! “王妃,我母妃说的哪里有错?若不是世子的过错,又怎么会累及家人,如今这个难关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度过?” 自从幽竹事件之后,郑芳宜难得和柴侧妃站在同一战线,为着自己不受连累,当然应该同仇敌忾。 王妃冷冷地瞥了郑芳宜一眼,“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郑家的女儿就是这般家教?” 柴侧妃狠狠地瞪向王妃,口气怨毒,“怎么?你人都敢打了?芳宜说几句公道话都不可以?” “就是在王爷面前我也是这么说。” 王妃淡淡地瞥了柴侧妃一眼,冷声道:“如今子宣投敌的事情还未得到证实,你们便自乱了阵脚,风言风语地管不住嘴巴!若是子宣真的出了事,你们脸上有光吗?以为把我们母子几人供出来就会没事了?还是以为你们能够独善其身?” 柴侧妃几人的脸色瞬间便变得难看起来,谁不知道投敌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他们个个都家世不菲,若是娘家能够出面保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锦韵冷眼扫过众人,轻易地便读懂了她们眼中的神色变幻,人都是自私的,有福之时可以同享,但有难之时却未必能够同当。 即使她再不喜欢他们,也知这个时候大家应该拧成一股绳,能够借助家族力量的便借助,能够出主意想办法的更好,一家人,总要共同度过这难关不是? 想到这里,锦韵不由缓缓开口,“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子宣真像……”咬了咬牙,眸中满是沉重,“真像三皇子所说的那般,我们一家人谁也逃脱不了,包括我,包括母妃父王,包括侧母妃,柳姨娘,大嫂……还有毅哥儿。” 锦韵故意这样说,只是想让大家清楚地意识到目前的形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你置身事外便可安枕无忧,什么隔岸观火落井下石就趁早给收敛了去。 “凭什么?” 郑芳宜尖叫一声,脸颊涨成了奇异的猪肝色,激动道:“你有婆婆和丈夫的爱重,死不死的自然无所谓,更何况那犯事的人还是你的丈夫,你最该死!” “可我呢?我何其无辜?孩子没有,婆婆不喜,丈夫不爱,我犯得着为了你们沐家搭上这条性命吗?” “对,我不能死,绝对不能!” 郑芳宜话语顿了几顿,情绪异常地激动,眸中光芒连闪,似乎悟出了点什么,随即带着点疯魔地笑道:“我要让父亲写信给子荣,我要与他和离,对,和离!如此我便不再是沐家人,沐家的生死与我也再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柴侧妃与柳氏的脸色都是一变,眸中光芒闪动,那一瞬间都兀自低下了头去琢磨。 王妃与锦韵冷眼看着,目光中闪过不屑与嘲讽。 是,郑芳宜说的这虽然算是疯话,但若事情成真,无疑也是一条救命之道,端看个人怎么想。 你是愿意为名誉气节而死,还是带着另一种被人嘲讽的身份而生? 半晌,柴侧妃却是首先发了话,瞪向郑芳宜,冷冷道:“没想到郑家的小姐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子荣若知道你是这般,定会以你为耻!” “命都没了,还能想其他的吗?” 郑芳宜红唇微勾,语带嘲讽,这个时候她似乎什么话都敢说,“难道母妃不曾这样想过?若是父王一纸休书或是与他和离,您就可以回郡王府过逍遥自在的日子,犯得着同沐家一起死吗?” “你放肆!” 柴侧妃高高扬起了手掌,却被郑芳宜一把给攥住,狠狠地甩向了一边,只见她梗着脖子傲然道:“想打我?在家中父母都未打过我,你凭什么?” 说着,大力一扯,竟然将柴侧妃带倒在地,肩膀更是碰在了大圈椅的扶上手,立刻发出了“哎哟”一声痛呼! 锦韵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她初入京城时见识过的模样,郑家千金果然不改嚣张跋扈的本色,即使被沐亲王府的条条规矩束缚着,如今也彻底解放了出来。 而很不凑巧的,柴侧妃成为第一个实际受害者,至于郑芳宜说她的那些腌臜话,她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是疯狗吠呗。 锦韵心里实在很爽,但碍不过王妃的眼色,不情愿地去将柴侧妃给扶了起来,可嘴上就像夹了蚌壳一般,绝对不会为她说半句好话。 “反了你?竟然敢忤逆婆婆!” 柴侧妃一把甩掉锦韵的手,脸色铁青,实在是一天之内被人欺负了两次,她心中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王妃是正,她是侧,挨这么一下子她还可以到王爷面前哭诉一番搏取同情和怜惜,王爷自会为她出气,犯不着她亲自动手。 可郑芳宜一个小辈,还是她的儿媳妇,竟然就敢这样对她?她这张老脸还怎么搁? “婆婆?” 郑芳宜红唇微勾,嘲讽一笑,“你又什么时候将我当成你的儿媳?说往房里塞人便塞人,那样一个贱婢,你竟然还抬了她做姨娘,你不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 “那是因为你生不出儿子,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能容你到现在,你便该捂着唇偷笑了!” 柴侧妃理了理衣襟,不屑地看向郑芳宜,话语恶毒,似乎也再无顾忌。 是啊,想到郑家怎么对他们母子,她心中便始终存着一口恶气。 沐子荣在望城驻守,还以为能借助着郑家的势力做出点功绩,可郑家人是怎么做的?看着东郡不好惹,立马将能用的人都撤走,留下沐子荣孤军奋战,若不是有锦韵设计制造的那批海船,说不定自己儿子的性命便要交待在了那里。 更别说郑芳宜依仗着郑家的威势,平日里在王府也是作威作福,于她这个婆婆也算不得礼数周全,一切看在郑太尉的面子上,她不过是在容忍罢了。 如今大家既然撕破了脸,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个老虔婆!活该你儿子当不成世子!” 郑芳宜胀得满脸通红,一直怀不上孩子成了她心中的隐痛,若是她真生不了,将来离了沐子荣再嫁,恐怕也落不到好下场。 可与性命一比,她还是选择了后者,留着命要紧,将来给丈夫多纳几个妾,生的儿子自然也能记到自己名下,想一想,她的心气稍平。 “你!” 柴侧妃气得全身隐隐发颤,那凶狠的目光似乎恨不得扑上前去将郑芳宜给生吞活剥了去,她当时怎么会瞎了眼,让王爷去向太后讨个情,求了这郑家的小姐,这不是要来生生气死她吗? 毅哥儿被两个女人的争吵声给吓哭了,柳氏在一旁哄着孩子,也不敢轻易介入俩人之中。 王妃眉目一沉,冷声喝道:“好了,你们每人少说一句!王府还没倒呢,你们就先窝里反了,让人听到,你们脸上臊不臊?一个婆婆一个媳妇,礼仪规矩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互相谩骂指责,你们与市井的泼妇何异?” 柴侧妃面上一僵,抿唇不言,可那隐隐高挑的秀眉也说明了此刻她心中意气难平。 郑芳宜还想说道两句,却又被王妃劈头盖脸地给喝了回去,“芳宜,我与你母亲年轻时也算有点交情,如今劝你嘴下留德,多顾忌点郑府的颜面,若是传了出去,郑家女儿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今日不论你是要闹着和离还是怎的都随你的便,风水轮流转,只期你他朝不要后悔!” “和离!” 柴侧妃看了王妃一眼,终于沉了沉气,冷声道:“我是子荣的母亲,我替他做了这个主,如此忤逆婆婆的媳妇我们沐家不敢要,待会王爷回来便赐你一纸文书,你自且去吧!” 柴侧妃毕竟还不敢做得太过,依她的心性,郑芳宜这种泼妇是休了了事,可又怕郑家在外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所以她才退一步允了和离,这个女人再呆在王府一刻她都觉得堵心,趁早眼不见为净。 “那就好!待会王爷回来你可别不认帐!” 郑芳宜嘴一撅,终于满意地落坐在了椅子上,也宣告着这一场口舌之争外带些许武力抗衡的婆媳战争就此落下帷幕。 柴侧妃气得连连抚胸,心气难平地看了王妃一眼,终是一咬牙坐到角落里的位置自个儿低头算计去了。 正堂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在柳氏的哄慰下毅哥儿也渐渐止了哭声,她挪动了脚步向王妃靠了过去,眼神扫过堂里坐着的俩人,低声道:“姐姐,这可怎么办?” 王妃淡淡地瞥了柳氏一眼,直看得她心里发慌,心虚地垂下了头,这才意味深长地道:“还能怎么办?要走的人早晚要走,留也留不住!” 柳氏缩了缩脖子,头埋得更低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可也闪过同郑芳宜一样的想法,如今被王妃看穿,她脸上也一阵发臊。 “母妃,你也坐着休息一会儿,等着父王回府再作定夺吧!” 锦韵将王妃扶到了椅子上,再看了看毅哥儿,哭闹之后这孩子很快便睡着了,柳氏自觉讪讪,也安静地坐到了一旁。 其实看着柴侧妃与郑芳宜决裂,她起初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这两个本来便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这般也不会得到她半丝同情和抚慰。 但从她们俩人身上,她不免想到了王府中的一众,如今主子都成了这般,那下面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起来。 只希望王爷能够快点回来,不管带回的消息是怎么样的,还歹能让大家高悬的心如尘埃般落定。 窗外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锦韵转过了头,透过镂空的窗棂却看不真切,只觉得心中亦发空落,本是阳春三月的时节,却生生觉出一丝冷意,她不由在心中默默念道:子宣,我不管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 求仁得仁 沐正峰回到王府时,天色已近傍晚,他的步伐很沉重,已至还未进堂屋,已经惊得屋内一众女人都站了起来,个个怀着殷切期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木门。 “嘎吱”一声轻响,像沉旧的铁锯割开粗糙的木板一般,拉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黑色方头的云纹鹿靴当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一身还未来得及换去的青色衣袍上沾染着点点黑色的墨迹,显得有些破败和糟踏,沐正峰不是一个人归来,在他身后,沐世闵的面孔缓缓地现了出来。 “王爷!” 柴侧妃已经控制不住地当先扑了过去,这几个时辰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心里既期盼着沐子宣能够倒霉,但又不希望因为他的霉运而连累到大家,这样矛盾的心理让她整个人在这段时间内看起来特别阴郁,柳氏抱着孩子都不敢去打扰她一分。 沐正峰缓缓抬起了头,无神的目光扫过众人,似乎在寻找可以凝聚的焦点。 众人一见他这模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柴侧妃刚刚攀上他的手臂都忍不住给弹了开来。 这还是王爷吗? 不过几个时辰便像完全换了个人一般,肩背佝偻,形容憔悴,眼窝边甚至泛起了皱纹,干裂的唇角上绽开了淡淡的血丝,整个人生生老了十岁不止,凑近了看去,那乌黑的浓发间竟然夹杂着一丝花白。 “王爷,您这是……” 王妃脸色青白,强撑着坐椅的扶手站了起来,缓缓走近,颤声道:“子宣……宣儿的事皇上怎么说?” 沐正峰眨眨眼,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眸中神色深沉难辨,咬紧了牙根,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从今往后,我没有这个儿子!” “王爷!” 王妃面色大变,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锦韵快走几步,一下便扶住了王妃的肩膀,看向王爷,话语苦涩,却夹杂着最后一丝期盼,“父王……这不是真的……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不相信沐子宣会投敌谋逆,死也不信!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没弄清楚,一定的! “没有误会!” 沐世闵踏前一步,高大身影笼在锦韵跟前,更显出她的娇小,只见他薄唇一勾,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我本也相信小叔叔的为人,却不料竟是这个结果,那禀报之人能够细细说出小叔叔的言行体貌衣戴穿着,绝对不会作假……” 说到这里,沐世闵话音一顿,颇含深意地看向锦韵,“且……那人还瞧见他与北郡郡主沐青鸾的女儿甚是亲密!恐怕,小叔叔是中了美人计还犹不自知,可怜小婶子痴心一片为他守候,到头来却是所托非人!” 锦韵咬了咬唇,面色戚然,血色褪尽,拳头握得死紧,垂下了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沐青鸾的女儿自然便是简。理查德,若是沐子查会中了她的美人计,在布鲁斯南便早已经就范,何必等到今天,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殿下!” 郑芳宜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沐世闵侧身一让,她一头扑空,双手撑在了地上,狼狈不已。 “大婶婶这是干嘛?难不成……是想行刺?” 沐世闵目光微冷,对上锦韵他还有少有的几分耐心,可对上这个没头脑的女人,他便生不出半丝兴趣来,若不是和郑太尉私下达成了协议,他根本不愿意搭理她。 郑家女儿,一个入了宫成了妃,一个嫁入了王府,剩下的一个将来还会嫁给自己,若这三姐妹都是如出一辙的蠢笨,那他将来的日子会多么无趣。 “殿下,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郑芳宜揉了揉发疼的膝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膝行几步至沐世闵跟前,泣声道:“求殿下为我作主!柴侧妃刚才已经允诺了我,若是王爷归来,便即刻赐我一纸和离文书,至此男婚女嫁与沐家再无一点干系!” “喔,还有这种事?” 沐世闵颇含兴味地抬起了眉眼,若是沐正峰真的如此识趣,他便不用再想办法将郑芳宜给单独弄出来了。 只是沐亲王府如今正遭逢大难,郑芳宜却如此不忠不义,只求自己安生,这样的女子纵使身份显赫,富贵权势无双,也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沐正峰阴沉的目光扫向了柴侧妃,“她说得可是真的?” 柴侧妃面上一滞,随即咬唇道:“这等媳妇敢辱骂婆婆,于危难之时弃婆家于不顾,还留她何用?王爷便允了她,让她快快离去,省得碍眼!” “殿下听到了吧?您可要为我作主!” 见柴侧妃脱口便承认了,郑芳宜面上一喜,期待的目光转向了沐世闵。 她原本只是在观望,还以为沐正峰走了一趟皇宫后会有扭转的局面,她到时候再找个台阶下,不用这样撕破脸,可如今看来,这沐亲王府真要倒霉了,她还不快跑,更待何时? 沐正峰面色铁青,一手颤抖地指着柴侧妃,“这……这就是你选来的好媳妇?” “我……” 柴侧妃哑口无言,面色臊红不已,当初她不知道在沐正峰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才使得他说动了太后将郑芳宜指给了沐子荣,可如今呢……想想她便后悔不已。 “王爷。”王妃沉沉地闭了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灰暗之色,“就让她走吧,心都不在这了,人留着还有何意思?” 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投敌,他有皇上的信任,他有光明的前程,他还有父母妻子俱在,他如何舍得下? 可皇上与王爷这一番谈话,似乎在无形中便已经坐实了沐子宣的罪名,他们再说什么还有何用?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也没有证明他无辜的证据啊! 除非,他能从北郡归来,亲自向众人说明这一切! 她心里有着期待,但同样又怕期待落空,反倒是令人失望的结局。 沐正峰僵硬的转头,深深地看向王妃,面上难掩伤痛与失望,“有人亲眼见着那个孽障在北郡逍遥快活,不是被扶持,也没有被威胁……如此,你还相信他吗?” “我……” 王妃刚一启口,泪水便无声而落,她的心比任何人都痛,那是她的儿子啊,十月怀胎,辛苦养育,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有人说他半点不是,她恨不得刨出那人所有的阴私,若有人伤他一分一毫,她便恨不得将那人给生夺活剥。 她没有丈夫的疼爱,唯一的期望便是这个儿子,如今这般,让她情何以堪? “父王,我相信子宣,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锦韵几步上前,握紧了王妃的手,看着王妃落泪,她心中的悲伤情绪也在瞬间发酵,若不是强自忍着,怕也要泪洒当场了。 她也知道这样的辨白是多么地苍白无力,可若是她什么都不说,难道就让他们这般认为吗? “你相信?你相信又有何用?” 沐正峰仰天一笑,笑得泪水都从眼角滚落了出来,灼得人心慌,“没想到我沐正峰一身中正,临到末了竟然还老马失蹄,养出这等孽障,实在是家门不幸!” “好了,话不多说,我会让人送来笔墨,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沐世闵淡淡地开口,“王府我会命人彻底搜查,在未有分明之前你们都将会被软禁,希望各位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谢殿下!” 只有郑芳宜一人欣喜若狂,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情绪,免得王爷待会看着不爽,反悔不给她和离文书,王府倒霉了,可那不包括她! 沐子荣也没对她多好,曾经的迷恋也不过只是因为那一张皮相罢了,世间好男儿何止千万,凭着她的家世自然能有更好的出路,犯不着在这颗已经枯萎的大树上吊死! “等等……” 柴侧妃看了看已经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的沐正峰,实在不忍在这个时候在打扰他,转头望向沐世闵,“殿下,我家子荣可是立过功劳的,皇上不会……” “父皇已经下了旨,大叔叔在望城的一应事务交于秦云鹤处理,不日便押解回京,终要让你们一家团圆不是?” 沐世闵眸子晶亮,倒是看不出喜怒,“若真说功劳,小婶婶造的海船也不简单,父皇还因此赐她晋世子妃的位份……可功不抵过,要怪就怪小叔叔看不清时局,错投阵营!” 沐世闵话音一落,柴侧妃已经苍白了脸色,哀泣道:“我家子荣何其无辜,浴血奋战,死守望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柳氏在一旁轻轻劝道,心里也不无哀恸,从前的沐亲王府何等风光,可这天上地下,也不过转瞬之间。 “殿下。”锦韵掩住了眸中的伤痛,淡淡的开口,“我舅舅我哥哥……还有陆府的人可会受牵连?” “这个说不准。”沐世闵轻哼一声,“如今父皇也算体恤你们,没立马让人拿了去宗人府,只暂时软禁在王府,若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可不敢保证!至于其他人……暂时不会受到牵连。” 那就好,锦韵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她大伯父的官身也不算多大,属于闲职的范围,防碍不了中央集权的运作。 至于她舅舅顾清鹏那边,不是还有清华公主在那里吊着吗?若是他们一天没有和离,应该能够暂时保障他们一家子的生命财产安全。 沐世闵将锦韵叫到一旁单独说话,众人都用或怀疑或猜忌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只觉得背脊出了阵冷汗,待要行到与沐世闵三步之遥,便定定地站住不动。 沐世闵唇角含笑,调侃道:“小婶子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如今却怕了?” 锦韵知道沐世闵指的是从前在长孙府的那一遭,可她却没有接口,只转了话头,淡淡道:“殿下有什么话便直说,别拐弯抹角地让人猜!” 她这样单独与沐世闵说话便是惹人猜疑,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有旧,不知道还会怎么乱想。 如今王府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有一点的异动都会引来无尽的遐想,锦韵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小婶子不记得曾经许了我一个愿吗?” 沐世闵反倒不急,抬眼扫过锦韵身后一众,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眼下便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锦韵一怔,随即笑了:“殿下是何等身份,如今王府都成这般了,锦韵还能帮到什么忙?” “能,你自然能!”沐世闵笑得胸有成竹,“且非你不可!” 这下轮到锦韵诧异了,眉目凝重,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沐世闵这个时候才开口,怕是没什么好事。 俩人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回到堂中时各人气色如常,柴侧妃张望的眼神来回打量在俩人之间,直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沐正峰目光深沉的扫过锦韵,却被王妃微微一挡,转身细声地与之说上话了,堂中的气氛一时之间便显得诡异了起来。 不多会,便有侍从送了笔墨入内,摆放在长条案桌上,沐正峰唰唰几笔一踌而就,手一扬,那张沾了墨迹的宣纸便如雪片一般在空中飞舞,郑芳宜忙不迭地欣喜接过,细细看了几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折好收入了袖袋中妥帖安放。 知道这王府不再欢迎她,郑芳宜便与沐世闵一同离开了,可她的陪嫁细软沐世闵却暂时不让动,王府的一切都要封查,郑芳宜此刻能出得了王府便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看在郑太尉的面上,他也不会增只眼闭只眼地允了,回头还要想想怎么和父皇说道呢。 人情冷暖 等待的日子绝对是一种煎熬,整个沐亲王府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所有人都呆在一个屋子里,累了,便靠着桌椅休憩一番,渴了饿了倒还有人定时送吃食来,可听着屋外的响动,看着在整个王府里四处搜查来往的各色官兵,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十天,整个王府该清查的东西都被清了个干净,包括来往信件,秘密文件等,但俱都是与投敌之事无关,若是有人真想趁机害死沐亲王府,大可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但很显然的,在沐世闵的有意控制下,此事仍有转机。 宅门深暗,即使没有通敌罪证,却翻出了许多人隐藏得极深的小痛脚,统统被摆放在了沐世闵的桌案上。 沐世闵一一看过之后,便付之一炬,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但必要之时却可以成为要挟别人的手段,只他知道便好。 如今他只须静静等候锦韵的回答罢了。 一个月之后,王府里的官兵都给撤了出去,但府外却仍有重兵把守,虽然没要禁止王府的人外出,但看着这架式,原本还想来看顾打听一二的人们立马调转了向,避之唯恐不及。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即使王府里关着的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但大祸临头,谁又愿意去插上一脚呢? 柳氏倒是给娘家写过信,但她区区一个庶女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生的女儿也不算是嫁给了有权势的功勋,如今遇到这危难也帮不上半把手。 书信一去,便犹如石沉大海,柳氏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被彻底给忽略了去。 老柴郡王如今已经就藩蜀地,虽然那里算不上富庶,但好歹也能自在一方,柴侧妃若真的写信过去,这一来一回怕不得给耽搁上几个月,是以,这边的援助眼下也是指望不上的。 王妃如今已是孤女,虽然有曾经的家众部下,但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好去拖累别人,太后那里她更是没脸去求,索性终日在府中佛堂念经吃素,只期望这一切危难能够化解过去。 只是对于沐子宣她再也不提,不知道心中是否已经相信了皇上的判断,还是仍然怀有一丝期待。 锦韵收到了顾氏的来信,得知女儿在王府的处境,顾氏是极想回京城探望,但被锦韵给一力阻止了,如今形势不明,呆在梁城或许还能自保,若是上了京城那岂不是一同遭罪。 好在有锦堂在一旁劝阻,又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顾氏这才消了念头,只心中还是担忧不已,将沐子宣这个祸害骂了几遍尤不解恨,转而做成了小布人,没事就拿针扎上几下解气。 她当时为什么就不阻止呢?生生地让女儿嫁给了这个混蛋,如今倒好,那小子两袖一抹消失不见,灾祸却要女儿来背,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方芷君随着顾氏的信中又附带了另一封小信,锦韵这才知道,原来清华公主已在这段日子急急地给顾清鹏捎去了和离文书,算是想彻底撇清和顾家的干系,以后不管沐亲王府如何起落,到底是牵连不到她去了。 这在从前来说本应该是欣喜的事,可换着如今的境地,众人只觉得亦发沉重。 顾清鹏与方芷君也在信中问过了王府的情况,只眼下顾清鹏身份有些尴尬,明里暗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切都要谨慎而为,便亦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锦韵读完了信,眉头深锁,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发着呆,就连不远处锦茜携着丫环到来她也全无所觉,只一眼看着园子里满目的翠绿,心思飘浮得老高。 沐世闵所说的话仍然在她脑海中回响,虽然看着也算是个简单事,却让她觉得很是为难,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沐世闵给的期限将近,若是她再拿捏不好,真正惹怒了他,或许王府便要遭殃了。 只是这样一来……把握不了事情的变化,未来便更是飘渺不定了。 “哎……” 锦韵轻叹一声,一手抚住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觉着头又开始疼了。 “三姐这几日可有好些了?” 锦茜转头问着一旁的沉香,她昨儿个也来过,只锦韵在软榻上睡着了,她没打扰便也轻轻走了。 不过听沉香说,这段日子以来锦韵睡不着觉,就算睡一会也老从梦中惊醒,人看着看着便憔悴了。 “还是老样子。” 沉香摇了摇头,心中轻叹一声。 她家主子历来便是心思重的,如今在想些什么,她这个做奴婢的也不好猜度,总归离不开世子吧。 说真的,别说小姐不信,放她们几个丫环身上也没有人敢相信。 世子那是多好的一个人啊,温柔和煦,待人以宽,对小姐更是巴不得将心窝子给掏出来,若说他为了点荣华富贵,或是娇艳美人便将这里的一切抛在脑后,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我去看看她。” 锦茜一把接过竹心手中的粉彩官窑芙蓉玉瓷盘,盘内是颗颗饱满的草莓,红灿灿水灵灵的,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更别说那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嘴馋不已。 “三姐,你看这是什么?” 锦茜俏皮地将玉瓷盘举过头顶,身子微微下蹲,倒是做出了个讨喜的模样。 锦韵一怔,闻声望来,愁云顿时在眼底散开,忽而一笑,“你这猴儿,倒是做起了丫环的活计!” “若是能讨得三姐一笑,我也没白做啊!” 锦茜抿了抿唇,甜甜地笑着,就着沉香递过来的双喜红木鞘翅小几,将玉瓷盘轻轻地放了上去,人也挨着坐了过去,头倚在锦韵肩膀上,一脸撒娇的意味。 “难为你了……” 锦韵轻叹一声,一手抚上了锦茜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许是呆在乡下几年,少了几分京城的浮华与虚荣,锦茜这丫头的性子真变好了,这次住在王府也算是连累了她,如今再想将她送回去也是不能了。 想到这一点,锦韵觉得亦发愧疚了。 “都是亲姐妹,三姐这般说岂不见外?” 锦茜摇了摇头,忽而抬起明亮的双眸,直直地看向锦韵,却颇有些羞赧道:“从前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姐姐非但不放在心上,还真心接纳了我,让我心里着实惭愧了好久……” 锦韵干笑了两声,其实最初她也不全是真心,只是拗不过丽娘的一再恳求,又不便将锦茜放回陆府,这才留在身边,只等年岁到了便配一户体面的人家,说她真心为锦茜考虑了几分,倒也不尽然。 所以锦茜此刻这般说,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暗暗下决心,若是这场难关过去,定为锦茜好好寻一户人家。 “前几日听说大姐姐托人捎了东西来?” 锦茜一手托起颗草莓喂进嘴里,另捻一颗递给了锦韵。 “是。” 锦韵点了点头,因着沐子宣的关系,韩战如今也被停了职,锦雯还想得到这些,她心中颇有几分感动。 “倒是大伯母那厢……上次我回陆府去看老夫人,大伯母那个脸色可揪得出水来!” 锦茜一边吃着,一边撅起了唇,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锦韵看了不禁莞尔,刘氏本来便是个势利的性子,如今看着锦雯一家被她连累了,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没有直接将锦茜给轰出来,怕是已经算休养好了。 “倒是燕夫人是个记情的,我临走时她还塞了好些东西给我,比大伯母会做人多了!” 锦韵一口咬着草莓,一边暗暗点了点头,燕夫人本是八面玲珑的性子,端会做人,再说从前富贵,如今倒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复起,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总不能将事情给做绝了的好。 比较起府中其他几个女人的娘家,锦韵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还有人想着她惦记着她,人情冷暖在此时可见一般。 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锦茜便回自个苑里去了。 今日也算是个特别的日子,王府冷落已久的门庭终于迎来了两位客人,只一位是明访,一位是暗探。 文舒华端坐在偏厅里,看着往日熟悉的丫环战战兢兢地为自己端上茶水,不由欢快地抿了一口,心中很是舒爽。 沐亲王府也有今天,真正是活该! “小姐,她定是来幸灾乐祸的,你又何必去让她奚落?” 临得偏厅近了,竹心扶着锦韵的手不由一紧,满脸地不解。 沉香摇了摇头,上前低声道:“王妃如今一心礼佛不问府中之事,禀报到柴侧妃那里又给指到了锦苑,这是明罢着让小姐出面去应对。” “既来之,则安之,我且去看看她的嘴脸又如何?总不能让外人欺咱们王府无人,徒惹笑话!” 锦韵扶着沉香的手踏进了偏厅,打眼便瞧见了笑得一脸得意的文舒华,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杏红色窄袖罗衫,配同色的绮罗长裙,看起来很是艳丽,头上插着明晃晃的一只五凤朝阳金叶步摇,精心描画过的面孔平添着几丝妩媚与风情,此刻她正斜眼睨着锦韵,微翘的唇角尽是幸灾乐祸,只那晶亮的眸中又闪过几许不甘的愤恨。 沐亲王府逢此大难,文舒华原以为锦韵会憔悴不堪花容失色,却没想到人虽瞧着清减了些,那模样却是更出挑了,早就知道这女人是个狐媚子,如今一人霸着沐子宣,得雨露滋润,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丝少妇的风韵,着实让人恨得牙咬咬。 不过再得意,锦韵也蹦达不到几时了,沐子宣投敌之事已经传开,王府败落是必然,幸好她当初跑得快,不然便也一起倒霉了。 郑芳宜那女人倒是精灵,一见苗头没对也立马转了向,若不是她有个郑家作靠山,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地便脱了身。 墙倒自然众人推,她已经怂恿娘家的父兄赶着上折子,定要把沐亲王府给踩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 即使皇上念着亲情手足不忍心斩了王爷一家子,但最后落个剥爵发配恐怕也是免不了的,她要亲眼看着锦韵从天堂跌落泥底,做个人人唾弃的贱婢! 锦韵静静地坐上首位,挑眉看向文舒华,淡淡一笑,“喻夫人早已经改嫁多时,没想到还念着曾经的婆家赶来探望,如此重情重义,若是让喻大人知晓,指不定会夸夫人宽宏大度,实乃妇德之典范!” 要说文舒华如今嫁的这位喻大人早已是半个糟老头,听说年轻时靠着家底厚便纵情声色,子女无数,家庭关系极其复杂,在官员中名声也不好,与文舒华这被皇家宗亲休弃之妇正好凑成一对。 原本文夫人为女儿还是寻了几门比较不错的亲事,却不料最后一听说和离变成了休弃,那些人立马跑没影了,让文舒华受尽了嘲笑,文府面上也无光。 文老爷毕竟还是要脸面的,这才催促着文夫人赶紧将文舒华给嫁了,省得再窝在家里生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被锦韵这一说,文舒华原本的笑意骤然一僵,脸色青白变换,不由恨声道:“好个牙尖嘴厉的小蹄子,如今你这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等皇上定了沐家的罪,你就等着被发配为官婢吧!” “我怎么样倒不劳喻夫人费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能够享得起富贵,便也要挨得起困苦。” 锦韵淡淡地扫了文舒华一眼,低头捋了捋衣袖,看着袖口处一截碧透葱绿的青竹微微出神…… 她突然忆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与沐子宣在不修山上的那次相遇。 夜风袭人,山泉清凉,那个墨发飞扬的少年,带着些许霸道与傲气,如潭的深眸中倒映着她略有些惊惶的面孔,还有那紧紧将她环绕的杜衡清香…… 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让她觉着他一直在她身边,从未走远。 不管她担忧也好,惶恐也罢,只要有他有,就能为她阻挡一切风雨,撑起一片天空。 可此时的他……却远在北郡啊! 如今,连文舒华也敢上门寻事,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这个女人倒真是带给她许多不好的回忆。 “亏你如今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文舒华冷哼一声,颇为不屑,“你还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如何风云变幻吧?上奏弹劾严惩王府一众的官员不计其数,皇上虽然现在难为,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惩治你们只是早晚的事……你以为到时你还能够住在王府里,还能有人贴身服侍吗?做梦去吧!” 文舒华说得快意,视线猛一扫去,却发现锦韵的心思竟然完全没落在她的身上,不由有些气恼,声线陡然拔高,咬牙道:“我就等着看你跌落泥底的那一天,你放心,我一定会去重重踩上几脚,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竹心早已经气得喷火,忍不住想要骂回去,却被沉香暗暗扯了扯衣袖,这种程度就想伤到她家小姐,文舒华也太异想天开了。 “说完了吗?” 若不是那团红色太过耀眼,锦韵连眼皮也不想抬一下,她今天才意识到,文舒华的可悲之处正是在于她对自己的认识肤浅到令人可笑的程度。 一个女人不招人待见,那或许不是她本人的原因,但若她不招所有人待见,那就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沐亲王府不要她,连自己娘家都急急地将她给嫁了个半老头做填房,如今她还有什么脸皮上门来说道? 是觉得自己比她更惨,所以来宣泄一番那她扭曲的心理满足感? 真正是可笑! “喻夫人,今日我见你并不是想听你唠叨!只是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来王府!” 锦韵淡淡地看着文舒华,眸中却射出几许冰冷的厉光,“若是你还这般不依不饶地闹腾,休怪我将今日之事告诉你婆婆知晓,到时有喻老夫人好好管教着,夫人必定能消停不少时日。” 这喻老夫人也算是个狠角色,一直管着喻府的中馈,教训媳妇,惩罚姨娘那是很有一手,且老而弥坚,硬是活得比年轻人身体还硬朗,而喻大人却因为年青时纵情声色,早已经被掏空了身子,如今那副模样看着不比他老子娘好多少,所以京城一众八卦推断,这喻老夫人一定活得比喻大人长。 而据可靠消息透露,喻大人的上任夫人不是病死,而是被这老夫人给生生折腾死的,有前车之鉴,文舒华这个填房自然当小心谨慎才是。 今日来王府文舒华本就是想好好嘲笑奚落锦韵一番,却没想到自己婆家的事竟然被她掌握得清清楚楚,想着喻老夫人那张刻薄尖酸的老脸,刚到嘴边的话只得生生咽了下去,胀得满脸通红,只在心中暗恨不已。 “得了,既然喻夫人也没话说了,沉香,送客吧!” 锦韵一挥手,沉香便上前比了个请的姿势,文舒华只得咬咬牙,恨恨地挥袖而去。 大结局三 白日里送走了文舒华,锦韵只是去禀了王妃,柴侧妃也没有好奇地来观注一二,柳氏则更是安静地就像不存在一般,只王爷整日整日地一个人关在书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往日里热闹的王府一时之间异常冷清,若是平日里还有些嘴来嘴去,明里暗斗的什么的将王府搞得生气勃勃,如今也都彻底歇菜了,个人顾好自己门前那一亩三分地,哪能管得上别人半分,偌大的王府就像一滩搅不动的死水,看着都让人觉得沉闷。 家里的仆人都走了好些,家生子不说了,那些外面买来的,莫不是托人将自己给赎出去,另外想走的王妃也破例允了,没得让所有人跟着等死。 如今锦苑里的人手除了陈妈妈这些老人,再加上沉香、竹心,便只留了两个小丫环,两个粗使婆子用着,艾莲本也想回来,可自从在望城与曾凡办了简单的婚礼后,这丫头没过多久便查出了有孕,如今顶着个大肚子,谁敢让她四处奔波,可别把孩子给累着了。 夜了,锦韵一个人坐在案头,一旁是竹心早已经给研好的香墨,锦韵提起玉笔狼豪,沾了香墨,却久久下不了笔,墨凝得久了,汇在了笔尖,缓缓地落下一滴,顿时将洁白的薛涛笺染上了深沉的墨点,向着周围晕染开来。 锦韵叹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狼毫,忽觉一阵风过,她再次转身,跟前已经落下了个颀长的身影。 浓眉朗目,琼鼻薄唇,阴柔俊美的脸庞少了公子哥时的白皙,却多了几分江湖的浪荡和风霜,一身玄色衣袍,袍角扎在腰上,颇有些落蹋和不羁,但那眼神却变得霸道和犀利了许多,精亮的眸光直直地射向锦韵。 “楚……楚大哥!” 锦韵倏地一声惊呼捂住了唇,赶忙几步跑了过去,越过楚夜华,在窗户那里张望了一阵,见没有鬼祟的人影,这才一把关上了窗户。 要知道王府外十二个时辰都有守卫的官兵,若是楚夜华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那些巡逻的守卫,这小子功夫见长了。 楚夜华已经离开京城几年了,如今再见到他,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锦韵心中只觉得一阵酸楚。 “锦韵,出了如此大事你怎么不托人寻我?” 楚夜华心急火燎地上前几步,临到近了,却刻意地收了脚步,保持距离,这才满是焦急地问到。 看到锦韵有些憔悴的清丽面容,他是止不住地心疼,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经紧握成拳! 她瘦了,却也更美了,无数个日夜他想要忘记,脑海里却反而更清楚地呈现出她的面容,清丽似芙蓉,高洁胜雪莲,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超过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彼时,得知沐亲王府出事的消息,他还在盐帮的堂口上做客,一听说这传闻他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就怕晚了一步便听到让人后悔的消息。 自从锦韵嫁给沐子宣之后,他也是心灰意冷,索性离家出走浪荡江湖,走了许多地方,结识了很多的江湖草莽,自然也吃过不少的亏,但这样的历练却让他更加成熟与稳重,早卸去了世家公子的浮躁,人变得踏实了许多。 谁知,他好好地将锦韵交到了沐子宣的手里,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不值得信任,如今做了错事累及家人,自个儿却在一旁逍遥快活,真正是该死! “这……如今这个事态,我怎好连累你?” 锦韵忽地有些感动,鼻头酸酸的,别人可对王府避之不及,楚夜华却这般赶着上,这其中固然有一定对她的情谊,但仅仅只是这般做法也让人动容。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嘛?!” 楚夜华似乎有些生气,来回地在房中走动,但俱都手脚轻巧,连候在屋外的竹心也不知道此刻的书房早已经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楚大哥,如今这事还是明暗不清,只有表面的说词,是以,我并不相信!” 锦韵摇了摇头,她对沐子宣的信任是扎根在心里的,她不相信他会背叛,若是连他都变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 “你是说……这其中别有隐情?那沐子宣他……” 楚夜华紧了紧拳头,心情起落,就在刚才,他还生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转眼之间便被湮灭。 若是王府真的出了事,他就算救不了这一家子,但带走锦韵却是不难的,如今他在江湖中也有不少兄弟,只要锦韵肯点头,今后就算是浪迹天涯又何妨? 可如今看来,还是他想多了啊。 俩人在一旁的圈椅坐下,中间隔着个梅花小几。 楚夜华夜探王府是很不恰当的,更不用说他潜进了锦韵的房里,若是被有心人发现,真是百口莫辩,但如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锦韵也顾不得许多了。 听楚夜华讲了这几年在江湖中的经历,她突然灵机一动,或许……他能够帮到自己。 * 北郡王府,衔月阁。 衔月阁可以说是北郡王府里最高的一座建筑,仿若塔屋一般,有九九八十一道青石台阶旋转而上,夜里远远望去,就像与月亮衔在了一起,故而得名。 今日,衔月阁夜宴,北郡里有名的干将文臣都齐聚一堂,宴间觥筹交错,舞衣云鬓,香风旖旎,好一片热闹的景象。 沐子宣坐在角落里,假意微醺,半眯的眸子却不经意地扫过坐在高台首位上的男子。 沐长枫一身青色云纹的锦绣莽袍,衬得他身姿如玉,明明是狡诈如狐之人,却偏生了一副温润和善的面孔,许多人便是被这假象给蒙蔽了去。 与沐长枫接触不久,但沐子宣却不得不承认,这人城府极深,让人看不透猜不着,有时他甚至觉得沐长枫志不在皇位,而是享受那种玩弄天下,掌控别人为棋子的乐趣。 沐长枫是北郡王最小的一个儿子,但他却不是嫡子,而是庶子,为了能登上这世子之位,北郡王府曾经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最后的结果却是老大残了,老二瞎了,老三死了,老四老五自动退缩了,老郡王气得病倒了,沐长枫在一丛亲随的拱卫下,这才登上了世子之位。 而后,北郡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沐长枫收回了嫡母娘家龚氏一族在北郡的兵权,将军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成为了北郡说一不二的主事人。 如今沐青鸾虽然带了兵器武力等援助回到北郡,但也不得不看沐长枫的眼色行事,她这个最小的弟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令人敬畏的一方霸主,实力智谋都不容小觑。 沐青鸾也是看得清形势之人,再说龚氏也只是她的继母,权势衡量之后,她便迅速投入了沐长枫的阵营,以期将来大辰国的天下能有自己的一份。 其实,沐青鸾这样投注也并不亏,且算是以小搏大,胜了,尊荣富贵无限,即使败了,她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到时候退回罗斯国,谁又能真将她怎么样呢? “世子,妾身敬您一杯!” 一旁是打扮得妖娆的舞妓,直往沐子宣身旁倚去,纤柔的指间端着一只白净的玉瓷杯盏。 听说今夜陪酒的都是北郡最红的明月楼中的舞妓,千金难求,温柔解意,妩媚多情,个个都是朵解语花。 武官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少人早已经醉倒在温柔乡中,文官们虽然矜持冷漠了一些,但到底抵不过那似水温柔,两首小诗一曲行酒令下来,个个便也云里雾里,醉享温柔了。 “我自己喝!” 沐子宣微微瞥了那舞妓一眼,冰冷的眼神立时浇息了她所有的热情,却还强撑着笑脸将玉瓷杯盏给递了过去,转身低头之时却暗自啐了一口,心中不由腹诽:谁不知道您如今是大辰国出了名的,连家中老小都不顾地投靠了北郡,还装得一脸清高,唬谁呢?! 沐子宣本就不好这一口,除锦韵以外的女人想要亲近他,他是本能地抗拒,这段日子虽然还要分心应付简。理查德那个磨人精,但她还是有些了解他的脾性,到底不敢做得太过。 看来自从这两母女到了北郡后便重新生起了与他结亲的念头,也是,在这些人看来,还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稳固的结盟呢? 而沐长枫看重的却是他所亲手布下的全国三百六十八所的粮食储备库的分布图,掌握了这一切,可就是掌握了整个大辰国军队的命脉。 好在这次押送的粮草他已经提前分出了一半预留着,且送信去了惠城,若是他真有什么变故,让威远侯老将军派人将这一半的粮草给秘密运回去。 所以,在北郡截粮时他便也连人带粮一起给截了去,这内奸其实他已经查出来了,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人却不是北郡混进的奸细,且在大辰官居高位,平日里也是一副正直模样,是为朝堂中的楷模。 那么,有什么人可以指使他且将他收作心腹? 沐子宣不得不作此猜想,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大辰国里有一个身居高位者早已经与北郡狼狈为奸,妄想一同篡夺这天下。 内忧外患之下,他不得不兵行险招,深入敌后,假意投诚,目的便是查出那掩埋在深处的指使者,此人不除,大辰国江山难安! “看来子宣玩得不尽兴啊!” 沐长枫睫毛微垂,眸中掩过一丝精光,薄唇微翘,对着一旁眉目清冷却一身艳丽的女子,缓缓道:“凤雏,今晚你去侍候子宣!” 凤雏微一惊讶,眸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再深深地看了沐长枫一眼,这才咬了咬唇,恭敬垂首道:“是。” 清悦的嗓音如珠落玉盘,但却泛着股冷冽与微寒,沐长枫举起酒杯轻轻搁于唇畔间,看着凤雏窈窕的身影向沐子宣飘然而去,唇角挑起一抹兴味的笑来。 早就听闻沐亲王世子宠爱侧妃,还为此将世子妃都给休下了堂,对其他女色更是丝毫不近,若不是顾忌着与北郡的关系,恐怕连他那美丽可爱的外甥女也不愿意搭理。 这样忠贞的男人,若要让他相信沐子宣会不顾妻子家人的安危一心投靠他北郡,说什么他也不能相信啊! 无欲则刚,不爱钱财也不爱美人,这样的人危险且不好掌握,若不是他还图谋着沐子宣手中握着的粮仓分布图,恐怕也不会轻易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原本坐在沐子宣身旁的舞妓见着凤雏走了过来,便自动让开了位子。 谁不知道凤雏姑娘是沐长枫的人,虽然身在明月楼却依然清高自傲,若不是得了沐长枫的令,怎么可能会走到他们这一桌来? 凤雏似乎犹自不甘地回了眸,欲语还诉,端得是无尽的不舍与不甘,见到沐长枫对她挑高了眉,她终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落坐在了沐子宣的身边。 诚然,沐长枫与沐子宣都是出色的男人,可是当一个女人的心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便全然看不到其他男人的好,女人就是如此忠情的动物,哪里像男人这般朝秦暮楚? 可怜自己痴心一片,原以为沐长枫是不同的,谁知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凤雏暗自心伤,却也改变不了她扎根已久的执念。 “世子,请!” 凤雏端起了酒杯,仰头便灌下了一杯烈酒,火辣辣的酒水顺着喉咙而下,整个小腹煞时便是火热一片,酒意微醺,几许绯色染上脸庞,使那张原本清丽的面孔变得柔和妩媚,在夜色中散发着如蔷薇花一般的诱惑。 沐子宣微微皱了眉,转头看向高位上的沐长枫,只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略一颔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只是这凤雏……时常陪伴在沐长枫身边,他还以为他们是…… “凤雏姑娘,”沐子宣已经读懂凤雏眼中的不甘为何物,只得轻叹一声,“少喝一点,饮酒伤身。” “伤身有如何?心都不在乎被伤了,这身体还怕什么?” 凤雏凄婉一笑,仰头又倒下一杯酒水,只那晶莹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游走在那如天鹅绒一般优美的雪白皓颈上,再没入那若隐若现起伏的峰峦…… 隔桌早已经有人伸长了脖子探头来看,微一竖耳,沐子宣都能听见那清晰的咽下唾沫的声响。 食色性也,对于凤雏这样清丽冷傲的大美人,早有多双眼睛在一旁看着,只是过往苦于她是沐长枫的人,众人只有这个贼心却没这个贼胆。 如今沐长枫竟然将凤雏赏给了沐子宣,这是不是说明了凤雏不再是专有,等沐子宣吃了肉,兄弟几个是不是能再分碗汤喝? 想到这一点,许多人眼中都燃起了不怀好意的笑来,有意无意扫便扫向了凤雏那高耸起伏的胸脯。 “凤雏姑娘,别再喝了!” 沐子宣一把拦住了凤雏再欲倒酒的手,却不想被她反手抓住,一把扯近了俩人的距离,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眸中似起了水雾一般,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不若世子陪我饮这一杯,不然凤雏今晚真的没法交待了!” 沐子宣微微皱了眉,抓住凤雏的手腕,想把她给隔开,却不想她手腕一翻,掌心处赫然是枚小巧的铜铃,那雕刻细致的凤纹跃然而上,鲜活得就好似要展翅欲飞一般。 “凤铃?!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沐子宣双目一瞪,再想看清那铜铃之时,凤雏手腕一转,那铃铛已经顺势滑入了她宽敞的袖袋中,再也不见踪迹。 虽然只是匆匆地一瞥,但沐子宣相信他没有认错,若不是这世间上还有其他一模一样的凤铃的话,那么便非锦韵那只莫属。 在布鲁斯南时险些被简夺了去,之后终于物归原主,再次搁在了锦韵的身上。 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出现在凤雏的身上? 京城的变故已经让他忧心不已,若非绝对地保密,他暂时不敢给任何人捎信,所以只能任人猜忌构陷,好在一切有皇上兜着,沐亲王府才没能招致最终的厄运。 但皇上的这份信任又能持续到几时? 若是他这边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朝堂之上的臣子言官们又一再要求惩治,到那个时候,皇上对他的这份信任会不会动摇? 虽然他如今看似平静稳妥,可内心早已经急开了花,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且一定要快! “若想知道,就陪我饮尽这一杯!” 凤雏又凑近了些,在沐子宣耳边低声吐着气,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向了沐子枫,眉角轻轻一挑,尽是旖旎的风情。 她要让沐长枫知道,她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舍了她,他迟早会后悔的! 此刻,俩人相依的画面在他人看来尤为亲密,更有人在心中嗤笑,沐子宣不是不近女色吗?大家还真当他是柳下惠,原来只要凤雏出马,这百炼钢也能成绕指柔。 “希望你说话算话!” 沐子宣目光沉沉地看向凤雏,仰头便将杯中酒给灌了下去。 “贱人!” 一阵极快的脚步声迈了过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清脆的鞭声已经贴地而响,再骤然弹起,如灵蛇一般击射向了凤雏! 整个大殿骤然安静了下来,待看清那扬鞭之人后,众人纷纷了然。 然,凤雏只是一瞬间的震惊,目光却已经飘向了沐长枫,只见他微微皱了眉,却全然没有喝止之势,她心中一冷,原本是背对着的,竟然身体一侧,用正面对向了那袭来的利鞭。 “啊!” 在场的舞妓忍不住花容失色,要么眯了眼不忍看去,要么已经躲在了男人怀里幸灾乐祸,那一道利鞭下去,不抽掉一块肉也能打落一张皮,更甚至,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说不定就此毁了,凤雏这下可惨了。 谁不知道这位郡主家的千金一心仰慕着沐子宣,不远万里都追了过来,这位千金又是容不得人的性子,如今看着凤雏对沐子宣谄媚,自然心里不快要想惩治一番。 凤雏也算是撞在了枪口上,该! 然而,众人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沐子宣已经缓缓地站起了身,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截鞭尾,而另一头则牢牢地攥在脸色铁青的简。理查德的手中。 “不过是一个贱婢,你竟然也护着她?!” 简。理查德不可置信地看向沐子宣,眸中是心痛破碎的裂痕,她原以为他们已经论及婚嫁,就算他心里还没有她,可再不济,他也该顾着自己的颜面,不该在这个时候找女人。 这什么破宴会,说的男人女人不能同坐一席,将母亲与她还有一众贵妇小姐另安在雅间,谁知这些男人却在这里和一帮贱婢作乐,若不是她偷偷来看上一眼,还指不准会乱成什么样呢? 大辰国的风气让她十分不喜,就算将来与沐子宣成亲了,她还是要回到罗斯国,自己的男人自己管,没得和这些酒肉之徒交坏了。 “凤雏姑娘是谁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不要在这里闹了笑话还不自知!” 沐子宣眸色微冷,手中劲力一运,原本挺直的皮鞭煞时便软了下去,再轻轻一抛便被简。理查德顺势收在了手中。 “小舅舅,你也和他一起欺负我!” 简。理查德含怨带怒的目光转向了沐长枫,撅着红唇,那模样是说不出的委屈。 说实在的,对于这个表面温润的小舅舅,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是以虽然状似撒娇,但她到底不敢太过亲近,左右拿捏着分寸。 沐长枫淡淡地理了理衣袍,半倚在软榻上,眉眼微抬,轻飘飘地道:“简,不要胡闹!” 好不容易见着能让沐子宣动心的人,这般有趣,且不管是真是假,他如何能容他人打扰? 他这外甥女要怪就怪自己不讨男人喜欢,这怨得了谁? “小舅舅……” 简。理查德犹不死心,这么多人在场,都知道沐子宣将要成为她的夫婿,这个脸她怎么丢得起?! 回过头来还不被那一帮道貌岸然的贵妇小姐们给笑死!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沐长枫的声音很轻,就如云絮飘在枝头,却又准确无误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虽然他面上还是一惯的温和与淡定,但眸中早已经是冰冷一片,简。理查德不由缩了缩脖子,双手绞在长鞭上,脸色胀得通红,却硬是杵在那里梗着脖子没动。 “凤雏,侍候世子回房歇息!” 沐长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凤雏整个背脊却是一僵,她还以为……就在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他是在怜惜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够了,可是……他还是如她认识的一般,冷情冷心! 而不似她,面上清冷,心中火热,他是连心都冷透了的人,她还如何指望能去感动他,温暖他? 凤雏别过了头,偷偷抹掉腮边没落的泪珠,再转头时,已是绽出一抹浅笑,扶着沐子宣的手臂便向外走去。 “你敢!” 简。理查德咬牙切齿地看向凤雏,这样的作为无疑是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沐长枫在上面看着呢,我劝你三思而行!” 沐子宣轻轻哼了一声,借着凤雏搀扶的力道佯装有几分醉意地向着殿外踉跄而去。 沐长枫的目光虽然看似无意之间飘过,但那隐隐微厉的契机却将她牢牢锁定,简。理查德只感觉到一阵压抑,想要发作,却又不敢真地违抗了沐长枫,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相挟而去,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小舅舅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去!” 简。理查德哭着跺脚飞跑而出,晶莹的泪珠飘散在空中,美人含泪带嗔的啼哭真是让人心都给酥了去,可那铁石心肠的男子只是淡然一笑,“外甥女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 言罢,众人附和,歌舞重起,仿若这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北郡王府的东苑厢房中,凤雏刚刚跨进房内,便被沐子宣带着扯向了一旁,一手急切地探出,“东西在哪里,给我!” 那是锦韵的凤铃,天知道他有多想念他的小妻子,锦韵,锦韵,她可知道他有不得己的苦衷,她可知道他远在千里,心中却无时无刻地不在挂念着她! 即使所有人都听信了他投敌的传言,她也一定会相信他,等着他的! “隔墙有耳!” 凤雏的目光一下变得凝重了起来,双手柔韧翻动,在下一刻,已经带着沐子宣跌倒在了床榻之中,暧昧的语调在耳边轻响,“没想到世子爷还是个猴急的,待会对妾身可要温柔点!” “你……” 沐子宣刚待说话,却被凤雏的指尖点在唇上,眼神向着窗外瞟去,那里,正有个黑影忽闪而过。 这下沐子宣不说话了,却还是用手隔开了凤雏,背靠着床头坐正了身体,任由她一人自编自演,在床榻之间说些暧昧撩人的话语,接着再加入或轻或重的喘息,将床框弄得吱嘎作响…… 这个女人和她所表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点不同,他还以为她待沐长枫真的情深意重,那般心碎的眼神,那般可望而不可及地碰触…… 而且,她是有武功的,若是她真的想躲,简。理查德那一鞭子绝对打不到她,看来,他真是多管闲事了。 “好了,人走了!” 凤雏终于停止了她卖力的动作表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坐在了床角,忽明忽暗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味看向沐子宣。 无可否认,沐子宣的长相俊美非凡,又带着股阳刚正气,是那种很让人心动的男人,但她纯粹是带着欣赏的角度去看。 没办法,他们这种女人早已经看遍了人生百态,真的很难对别人动情,但在沐长枫身上她却不得不下功夫,最后,到底是她迷了沐长枫,还是沐长枫迷倒了她,还很难说。 “凤铃可以给我了吧?” 沐子宣挑了挑眉,再一次伸出了手掌。 “世子这般小家子气,不过一个铃铛,瞧你紧张的模样!” 凤雏娇媚一笑,手腕一抖,便有一物什从她袖中飞射而出,沐子宣探手接过,拿在手里细细一看,那熟悉的纹路,那触手的温度,果然是锦韵的凤铃没错。 “这……她还说了什么吗?” 沐子宣细细抚弄着凤铃,那爱恋般的眼神看在凤雏眼里不觉有些吃味,若是有个男人肯这般对她,估计她死都愿意了。 远的不说,近的就一个沐长枫,只是这男人太深沉了,想要掌握住他的心,很难。 “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凤雏瘪了瘪嘴,“不过带话的人说,她会给你写一封信,但信上说的什么不重要,按照你原本的想法去做就好。” 说完这句,凤雏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两口子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怎么完全搞不懂? 但凤雏这话一出,沐子宣马上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眸光一沉,连声音都冷了几分,“是谁让她写的这信?” 锦韵受了威胁,不得不做出违背自己心意之事,这威胁她的人会是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凤雏拍了拍手掌,笑道:“不就是你家小堂侄,三皇子沐世闵!”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不懂这些,一家人也要争过来争过去的有什么意思,不都是姓沐吗?谁坐这个皇位有什么所谓,反正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照过。 “世闵?” 沐子宣微微诧异,尔后眉头深皱,若不是锦韵给他捎来这样的口信,他怎么会想到沐世闵的头上? 这样一个小小的少年,竟然拥有这般的野心? 虽然如今太子中庸,但好歹也算是嫡出之后,品性淳良,也无甚过错,且极重孝道,皇上对太子虽然不是最满意,但也没想过换储立幼。 就是因为这般,才让沐世闵动了心思吗? 的确,放眼皇上如今已经成年的子嗣,的确只有沐世闵算是文武双全,又长得一表人才,为人聪慧圆滑不说,在朝中也是多有赞誉。 可是……沐世闵千不该万不该,不应与北郡结盟,他以为沐长枫是好相于的吗?与虎谋皮,别到时候白费心机一场,反而为他人作了嫁衣! 若是沐世闵的话,那这一切所发生的事串连在一起便通透了,只有身为皇子的他才有这般大的权力与威信将那高官收为己用,将本应该投注在大辰军队上的粮饷都转而给了北郡,支持他们与帝国抗争,知道他着手追查,反而将罪名落在了他的头上。 一个是臣子,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明,皇上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儿子的背叛? 若是要在北郡功成身退,那么他势必要得到沐世闵与沐长枫相通的罪证,逮住他这条钻自己窝的毒蛇,再着力而为,将几郡的势力逐个击破,这才能真正地解大辰国之危。 “想什么呢?” 凤雏见沐子宣有些出神,不由调侃道:“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给你的小娘子吗?机会不多,你仔细考虑!” “是谁托的你?” 沐子宣谨慎地看了凤雏一眼,就他所知,锦韵与这些三教九流的势力根本搭不上边,她怎么会请得动这个厉害的女人,到底是找了谁的关系?可信不可信?若是他错信了人,胡乱地带了消息,会不会置锦韵和他的家人于险地? 这些他不得不一一考虑进去。 身在北郡之后,他也不是没想过让人偷偷传信回去,但沐长枫看似已经接纳了他,却随时都在试探他,考验他,对他身边的人更是过滤再过滤,若是他稍有不慎便会引致怀疑,所以若是没有个万全之策,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但眼前的这个凤雏却是沐长枫自己给过来的人,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心钟情于他的凤雏姑娘却是个演戏高手,早已经背着他玩起了谍中谍。 “楚夜华你认识吧?他和我们阁主有交情!” 凤雏有些不屑地撅起了唇,她其实最讨厌这些官场的做派,说一套做一套假腥腥地不得了,虽然她如今也学得一二,还好天生聪慧深得其中精髓,但心里到底是厌恶的。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也不能让楚夜华难做不是? 而明月楼只是她暂时的栖身之所,凤凰阁才是她背后真正的倚仗。 “原来是他。” 沐子宣这才算是踏实了,楚夜华虽然从前有些吊儿郎当随性不羁,但对上锦韵总归是没有害她之心,若是他,倒还能够相信几分。 知道楚夜华这几年游走在外,却不想还接交了江湖中人,他一直苦无能传递消息之人,凤雏的到来无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沐子宣这才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一半留一半地告诉了凤雏,有些话他们夫妻明白,但旁人不一定明白,他还是留了最后一分小心与谨慎。 毕竟,他现在的对手是沐长枫与沐世闵,这一大一小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步不慎便满盘皆输,而如今的他,输不起。 * 柴檀木的长条案桌上,沐长枫正埋首写着什么,醉意微过,喝了一杯浓茶醒了醒酒,顿觉有些疲惫了。 沐青鸾才刚从他这离去,这对母女真不是省心的,若不是还要借助着罗斯国的援助,他真没必要对他们这般客气。 要他说,一千个简。理查德都配不上沐子宣,这本就是两个不合适的人,却偏偏要被拧在一起,若不是他压制着,恐怕沐子宣根本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如何?” 房门嘎吱开起,悄悄地闪进一个人影,跪伏在地,沐长枫头也没抬地问道,只笔中力道仍然在游走。 “回爷的话,那凤雏姑娘已经与世子……” 话到最后,语音渐低,但转过了高潮,却又带着点忿忿的不平,“爷,那凤雏姑娘可一直是您的人,如今您却将她给了别人,她心里定然很难过……” “难过?” 沐长枫笔峰稍顿,抬首看了看下跪之人,不以为意地笑道:“小允子,你看她有难过吗?转眼之间也能与他人行这床第之欢,到底是姐儿爱俏,我那侄儿又生得这般俊俏,是女子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那还不是爷吩咐的……” 小允子低头嘀咕了两声,沐长枫只当没听见,手中走笔如游龙飞凤,一铸而就,最后,手腕一提一勾,这才收了笔势。 “把这副字给我好好裱起来,明日里送到世子房里去。” 沐长枫随手一扔,手中的毛笔便落入描了青竹的洗笔瓷盘里,顿时便蕴染开一片黑色的墨迹,好似流动的水墨画一般,拉出或深或浅的线条,不多时便又融合于一处了。 小允子微微发怔,直到身后响起开门的声响,他这才探头朝那桌案上一看,顿时绿了脸。 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七个大字--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哟喂,小允子恨不得羞着捂了脸,原来爷一本正经写下的竟然是这七个字,还要他明日里送到沐亲王世子房中,这不是明摆着被人给踹出门吗? 也不知道爷想的是什么,只是可怜了他啊! * 沐青鸾有些困倦地倚在软榻上,额头上缠着翠银色锦缎绣云纹镶碧玉的抹额,一身青花缠枝的碧色常服拖曳在地,尾角扫过丝绒织金的波斯地毯,一派休闲富贵之态。 只是神情有些憔悴,眼圈下微微发青,显出些许老态,也是她这几日偶感风寒不适所致。 刚才听着女儿在耳边好一阵唠叨,她的头更疼了。 “郡主,老奴看小姐也是小女儿心态,难免会沉不住气,您可别往心里去。” 赖妈妈坐在软榻下的矮垫上,一边劝说着,一边轻轻地给沐青鸾按着腿。 要说这赖妈妈可是当年跟着原郡王妃一同嫁过来的,还是沐青鸾的奶娘,只是当年离家时不方便一同随行,如今又回到阔别已久的王府,又恰巧发现赖妈妈还在这里做事,沐青鸾自然要将她调到自己身边侍候。 经年的老人远比那些愣头青值得信任,姜是越老越弥辣,在郡王府打滚了那么多年,又历经了好几个主子,如今仍然能够屹立不老,赖妈妈可以说是个中翘楚。 “这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 沐青鸾头疼地抚额,轻轻一叹,“若不是为着她,我又何必这般辛劳,还不远万里回到大辰,你也知道当初我是为什么走的……如今再回来,我心里也难受……” “哪个做娘的不为子女操碎了心,郡主的所为老奴自然能够体谅……”赖妈妈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目光向外屋一瞟,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只是郡主还要多劝着小姐,让她别惹怒了爷,老奴这么多年打眼看着,爷绝非简单人物,得罪谁也莫要得罪了他啊!” “是这个道理。” 沐青鸾赞同地点了点头,眸光一暗,“长枫已非当年的长枫了……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连我也看不透了……” 沐青鸾本以为沐长枫起兵是为了这皇位,可这么多时日来冷眼看着,却又不尽然,倾整个北郡之力,若最后没有一点成果,那么这样的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他三郡的死活她可以不管,但北郡是生她养她的故乡,若是沐长枫真的要乱来,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对于这个问题,赖妈妈聪明地保持了缄默,主子的想法她不好妄自猜度,只是看在从前的份上才提醒一二。 “那沐亲王世子……好似对小姐并不十分在意,老奴只担心小姐真嫁于他的话,将来会受委屈。” 赖妈妈早就听闻过沐子宣在京城中有一位世子侧妃,为了她,甚至连世子妃也给休弃下了堂,可见对其感情之深,又岂是旁的女人可以插足的? 如今虽为着权势利益与北郡联合在了一起,但焉知他日不会生出变故,若简小姐一门心思地扑在沐子宣身上,怕到了最后终究是伤人又伤心。 “简这个孩子就是个死心眼,”说起这事,沐青鸾更是头痛,“原以为这两人离开了布鲁斯南她便会渐渐好了,我也为她相看了许多名门贵公子,可她一个也不愿……长枫的信又恰巧被她给看了去,这才死活跟着我一起回到了大辰……躲来躲去也躲不了这段冤孽啊!” 沐青鸾毕竟识人已深,那沐子宣怎么对自己女儿的,难道她还看不透吗? 可怜简这傻姑娘还在那里一头热,一心幻想着成为沐子宣的新娘,就算最后真的如愿了,怕也得不到他的一点真心。 沐子宣与锦韵,这两个同为翘楚的青年男女,她都一一见过、处过,他们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互相吸引着,这份牵绊恐怕不是时间和地域可以抹煞得了的。 而且,她一直没那么肯定沐子宣是真心投诚,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变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在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案桌上晃动着飘摇的火光。 沐世闵看过手中的信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锦韵这封信写得很好,正合他意,笔迹隽秀淡雅,行文真挚恳切,充分表现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殷切盼望,还有那压抑在心底欲诉而不能的思念愁肠,最后再笔峰一转,晓以大义,动之以情,表明自己对他的信任与期许,又理解他身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苦衷,然后再引出三皇子,亦是沐世闵本人光辉的形象,不计沐子宣是投敌还是谋逆,也只当他是一时的糊涂,只要他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在沐长枫身边做好内应,将来诛灭北郡后一定论功行赏,不会埋没了他的功劳。 曾经他也想过送个人到沐长枫身边做卧底,但沐长枫生性谨慎,为人多疑,想接近他的身边很难,若不是沐子宣如今人已经在北郡,他也不会想到这一招。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证过沐子宣对锦韵的疯狂与执着,为了锦韵,他估计什么也舍不得下。 时到今日,他也不相信沐子宣会真的投敌谋逆,那么,再加上他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和保证,能够护得整个沐亲王府的周全,相信沐子宣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即刻送到北郡去!” 沐世闵再次将信看了一遍,确认锦韵并没有在其中留下什么暗语,完全是照着他的意思去做,除了那些略微有些肉麻的夫妻情话他可以忽略不计以外,这封信所阐明的中心思想已经很明确了。 其实沐长枫拉拢沐子宣的举动是很明显的,别以为当初沐青鸾暗访王府之事他不知道,这些私下里的小动作他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是不想毁了俩人当初结盟的大义。 毕竟,他与沐长枫的交易也不算干净,且各怀鬼胎,这层关系薄于纸轻于沙,彻底决裂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 依照他的计划,惠城很快便会被攻陷,到时候他再怂恿一番,加上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将他那个太子哥哥给推到最前线去,接下来便该是沐长枫的表演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太子活着回来。 郑太尉那边早已经和他通过气了,抵住南郡的攻势应该不难,事成之后他便会娶郑家的女儿,结成更加稳固的同盟。 东郡的战事已经稳定,有秦云鹤在那里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至于西郡嘛……虽然与顾清鹏那层姻亲关系不在,但俩人始终都有些交情,而且他了解顾清鹏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公私不分,特别是对待谋逆之臣,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他为北郡提供了那么多的资源,如今也是沐长枫回报他的时候了,再之后……北郡自然便没用了,若是再有沐子宣里应外合,各处战事稳定,调兵围剿,全歼北郡也不再是难事。 战事平定,他运筹帷幄,居功至传,那太子之位定是他一人的囊中物! 这是沐世闵打的如意算盘,他虽然不是嫡出,但他的本事才华却远远高于太子,再加上有淑妃在一旁斡旋,太子之位……甚至帝位对他来说也不再遥远,只要一一清除了那些挡路的障碍,前方定是一片坦途。 命运已经悄悄撒下了一张大网,各人却死守着自己的棋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等着那收盘的一刻才能知道谁是这最后的赢家。 * 王府依然门可罗雀,风光不在,但日子总是要照常过下去不是。 柴侧妃去京城贵妇圈里逛了一转,回家后便连摔了几套上好的汝窑瓷器,破口大骂了好一阵,再也不愿轻易出门。 柳氏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锦韵听,她也没有发表意见,人情冷暖本是如此,柴侧妃还有要去的地方,可柳氏却只能窝在王府里,连女儿的婆家也不待见她了。 沐子妍其实也有心帮衬娘家一把,但被婆婆当场教训了一通后也知道了进退,曾经婉转暗示柳氏别再轻易上门,以免她在婆家难做。 柳氏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发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再也倚仗不了的,回过头来,不管王府是兴衰还是败落,恐怕她也只能吊死在这颗大树上了, 沐子乐倒是有心帮衬娘家,但王妃却让她顾好自己,单凭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扭转乾坤,不若存着点实力,等将来真正能用的时候再帮上一把。 王妃虽然终日茹素念经,但锦韵闲着没事也常去陪她,婆媳俩说得不多,但都刻意避过了沐子宣的话题,锦韵知道王妃心里还放不下,而且为了这事,王爷都不再理王妃了。 俩人的感情看着都似要好转了一些,眼下却因为这事又起了波澜,王爷定是在心里怪着王妃。 而王爷年纪也大了,又突逢变故,原本看着还壮实健硕的身体一夕之间便歇了菜,连日的忧思与不振,身体机能终于承受不住,各种毛病接踵而至,一下便病倒了。 起初的时候,柴侧妃还在身边殷勤照顾着,端茶送水服侍汤药,可看着曾经爱慕的男人一天一天地衰老,呈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的病态,柴侧妃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渐渐地便来得少了,转而每日呆在自己屋里盘算着退路,她是不是也应该如郑芳宜一般回娘家算了,也比如今这半死不活来得好。 当初郑芳宜说出这话时她也不无心动,只是想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实在有些不忍。 想等着沐子荣回府再作打算,却不知道沐子荣本来身负将命,和他们这些闲散妇孺是不同的,即使押解回京也是单独关在宗人府里,根本见不到自己的家人,这下她便更没指望了。 蜀地的信早已经寄到了京城,娘家劝她也别想着要救儿子了,若是沐子宣谋逆投敌之罪给确实了,沐家的男儿一个都跑不了,还不如紧着自己,如今她年纪也不算太大,若是肯回娘家来,再寻个人家嫁了,下半辈子也能凑和着过去。 但若执迷不悟,还想跟着王府一起寻死,也行,但别惦记着他们! 娘家的态度如此明确,柴侧妃一时也有些心冷,硬气地不想附和,但如今在沐正峰身边侍疾已久,她早已经失望至极,又救不了沐子荣,前途更是灰暗一片。 若是再等下去,恐怕王府遭了罪,她也逃脱不了沦为官婢的命运,若是再被转卖到从前哪个相熟的人家去侍候那些贵妇小姐们,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她就羞愤难当,还不如一头碰死得好! 可若是退一步想,回到蜀地,她还是柴郡主,她的身份没变,她的下半辈子还能体面地活着! 若真能活,为什么她还要去就死呢?! 儿子她救不了也帮不到,丈夫自己也病恹恹得指望不上,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柴侧妃眸中光芒一闪,显然是已经有了决定。 * 正德苑的主苑厢房里,自从王妃念佛茹素之后,这座厢房就空了下来,柴侧妃借口毅哥儿年纪小不能过了病气,是以西苑的厢房里沐正峰是不能待的,所以如今他便住在了这里养病。 夏日的午后,阳光正烈,沐正峰胸口吁着气,一阵咳嗽声将自己给吵醒了去,伸手摸向床榻边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平日里的温茶也没了,这些仆佣是越来越懒散了,看着他不济事,连这伺候的本分也是躲躲闪闪,沐正峰心里泛气,咳嗽声便亦发响亮了。 “王爷,该喝药了!” 室内的花鸟屏风之后转出一人,素青色的绮罗长裙,只在角边缀着一丛兰草,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家常的堕马髻,斜擦着一只羊脂玉如意云纹簪,淡施脂粉,面容端庄娴静,皓白的手腕上拢着碧翠的镯子,纤长的手指托在碗下,青筋隐隐,骨节分明。 “你……怎么来了?” 沐正峰掩着唇咳嗽了两声,勉强撑起了身子,但口气显然是不悦的,他本来是想相信沐子宣的,却不想自己打了自己个大嘴巴,因着这事,他心里其实是怪着王妃的。 或许王妃也是知道这点,自发地远离他,就连生了病也是过来瞅了一眼,见着有柴侧妃在一旁照顾着,她便也自觉地离开了去。 可自从柴侧妃不来照顾他之后,都是他的贴身小厮华伟忙前忙后的,今日里华伟碰巧有事不在,这些仆役见没人盯着便越发托大了,他已经咳嗽了半天竟然都没一个人来。 “先喝药吧!” 王妃径直坐在了床榻,低垂了目光,也没有多说话便将一张绣了鸢尾花的薄棉巾垫在了沐正峰襟前,侍候着他喝药。 沐正峰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这才接过药碗,一口饮尽了药汁,再就着棉巾沾了沾嘴角的污迹。 王妃真的没什么变化,那容貌那身段,真如少女时一般,只是那眸中沉淀的深沉却是岁月与磨难之后的成熟与淡定,这点柴侧妃比不了。 可再看看他自己,不久前他趁着无人自己摸下了床去,在铜镜前一照,那苍老的模样,那憔悴佝偻的身形,连他自己看着都下了一跳。 两鬓间早生的几根华发原本还能被掩埋在浓密的乌发之后,可如今却再也掩不住了,尽是一片斑驳的灰白色,他才蓦然发现他早已步入了暮年。 这样的他,可还配得上她的清丽婉约,可还配得上她的心净如尘? 他心里是知道的,不管沐子宣选择了什么,这和王妃都是无关的,孩子可以说是她亲自养大的,他又尽过几天父亲的责任? 此刻,他有什么理由去责备她? 两夫妻相对无言,结婚二十年,到此刻才发现竟然没有了共同语言,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悲凉? 良久,王妃才开口道:“若是你不愿意见我,我便将怜芯和暖芯调过来侍候着,你身边怎么能没个机灵点的丫环,华伟也是,出去办事也不先来和我打个招呼!” “这两个丫环是你身边一直侍候着的,我这里有人……” 沐正峰摇了摇头,正待拒绝,王妃却已经截断了他,沉声道:“你这屋里侍候的人也太不像样了,虽然如今王府不若从前了,但也绝对容不下这等怠慢主子的奴才!既然不想留下,我便趁早发卖了他们,免得吃不了这苦,反过来还在心里怨恨你我!” 王妃明白这些下人们的想法,如今王府的大部分钱财已被查封,皇上只准了他们基本的生活用度,这些人见再也没有打赏和油水,侍候主子便亦地怠慢了。 既然王府养不起这些眼高手低的刁奴,何不将他们重新给发卖了,清贫的日子过不惯,便让他们自己去寻那满意的富贵主子,她绝对不拦着。 沐正峰微微一怔,他何时见过王妃如此雷厉风行? 是,他如今屋里的人是不济,偷奸耍滑地跟着来,他也有心要教训一番,可缠绵病榻之上他又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所以这才一拖再拖。 若是从前……有柴侧妃在她身边,又怎么会是此刻这般的光景? 想到柴侧妃,他的眸光又是一暗,虽然说是为照顾毅哥儿不想过了病气,但这都多久了,柴侧妃再没过来看过他,就连他差人去请,也被她寻各种理由给推托了去。 最后一次柴侧妃来看他,他甚至从她的目光闪烁中看到了一点厌弃,这样的感觉让他心惊。 难道他们几十年的感情竟然经不起磨难和挫折?难道真是只能在一同享福,而共同患难却早这般地难?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沐子荣的遭遇已在眼前,他可不想步儿子的后尘! “那些人你处置了就处置了吧……那你身边……可还有人侍候着?” 沐正峰忽然抬眼看向近坐在跟前的人儿,柴侧妃似乎一直是这样,过于方正不够柔和,过于严肃不够可亲,但可贵的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比起柴侧妃对他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儿才更加真实。 至少,她不会因为世事的起落而变得淡漠疏离高深莫测,至少,她待他还如从前一般,既不谄媚也不讨好。 在一刹那间,沐正峰才突然明白,感情求的并不是轰轰烈烈,精彩纷呈,而只要细水长流永不停歇,这才是最真实最可信的。 “我身边还有吕妈妈照顾着,如此也够了。” 王妃如今也清减了不少,淡妆素抹,就如同普通妇人一般,只是那淡洁高华的品质却隐隐透着尊贵与舒然,只是望着,便让人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这段日子以来……累着你了。” 沐正峰拉过王妃的手,正想轻拍抚慰,却发觉她眉头一皱,本能地想缩回手去,他心中生疑转而握紧了些,撩了袖子一看,只见原本白皙的掌心内侧处赫然已是一片红肿。 “这是怎么了?” 沐正峰焦急地问道,“哪里受的伤,怎么不擦点药膏?” “不妨事的……我待会回去便擦。” 王妃说着便抽回了手,细细理了理衣袖,搭住了那红肿之处。 沐正峰眉峰一紧,眸中光芒一闪,忽而道:“这药是你熬的?” 怪不得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闻到一阵药香,而刚才王妃出现时是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他记得为了进出来往药庐方便,那里开了道侧门,侧门边便搭了个炉子,专门给他熬药。 平日里这都是华伟亲自做的事,可今天他却不在……那么王妃的伤该是在为他熬药时烫伤的? 想到这里,沐正峰又是一阵自责,强自拉过王妃的手看了又看,一边小心地吹着抚着,眸中尽是怜惜与温柔。 “哟……看来我今天是来得不凑巧了?” 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只是少了平日里的温柔可亲,倒多了些尖厉与刻薄,尾音拖得长长,显示出来人强烈地不满! 王妃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手腕,捋了袖子搭下,她还不习惯沐正峰对她这般关心,感觉很奇怪,特别是在柴侧妃的面前。 手中的温暖与柔软刹那间失去,沐正峰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看向柴侧妃时,不由抿紧了唇,淡淡道:“你来了……” 或许从前,他没有做过这般地对比,两个女人,此刻同时站在他的面前,一个清冷自持,另一个却是刻薄寡恩,为什么他却还一头势地往里扎,全然看不见王妃的好呢? 他还记得小时候曾偶然在御花园里看到她,那时的她正在为受伤的小白兔包扎着腿,目光专注,动作轻柔,眼里是满满的怜惜与心疼,她的温柔和善良是扎根在心底的,他以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那颗掩藏在冰冷外表下柔弱纤细的心,究竟要被伤成怎样,才能练就成如今的冷硬与漠然? 一想到这般,他就越发地歉疚和懊悔。 “有王妃姐姐在这里侍候着,王爷自是不愿意见到我了。” 柴侧妃看着沐正峰眼里流泄着对王妃的深刻情意,虽然有些吃味和不甘,但想起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又强自硬起了心肠。 王妃无依无靠又没有娘家,自然要贴紧沐正峰,曲意讨好服侍周到,可她是有家世有背景的,何必如此? 正好趁王妃今日在这里,做个见证也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沐正峰皱起了眉头,半眯着眼扫向柴侧妃,眸底泛起深沉的光芒。 几日不见她了,如今突然出现,他直觉里不是好事,只是不知她又要耍出什么幺蛾子,夫妻几十年了,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要做些什么,他到底是心里有数的。 “妹妹,”连王妃也笑了,转头看向柴侧妃,“这些年来王爷是怎么对你我,你心里还没有数吗?何苦说这些话来扎人心?!” 柴侧妃敛了容色,“姐姐说这话我可不依,你是嫡妃,我是侧妃,正经名分上我可赶不上你……当年,我早已经生下子荣,若是王爷真的爱重我,说什么也该为我挣个正名回来,子荣如今也就不会是这庶出的身份,说到底……王爷心里最爱的还是姐姐!” 王妃冷笑连连,摇了摇头,眸光微冷,“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庶出又如何?自小养在父母身边,受尽宠爱与尊光……可怜我的宣儿,虽然是嫡出,却在娘胎肚子里便被人下毒暗害,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成了如今的这般光景,我又该怨谁去?!” 王妃早看不得柴侧妃这副假惺惺的脸孔,这么多年来佯装温顺谦恭,在沐正峰面前讨尽了喜欢,临到末了还要听她这般冷嘲热讽,犯不着! “姐姐是哪里听来的这些腌臜事,世子从小病弱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难不成姐姐成日里胡思乱想些名目便想诬在我的头上?” 柴侧妃目光闪了闪,却又强自撑起了笑脸,只袖中的手掌却是紧握成拳,心中暗道,当年那事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就算王妃最后觉出了什么味,也无处查证,只要她抵死不认,又能耐她如何? 王妃咬了咬牙,“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争了!” 沐正峰神色一暗,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管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再说子宣……那个孽障,如今还能指望他什么?倒不如当他早已经死掉了! “王爷,你对我们母子不公了一辈子,就算子宣他如今犯了错,可到底是你的儿子,你不管不顾他这么多年,可我做不到……当年我也以为宣儿是自小病弱,可遇到他师傅才知道宣儿是从娘胎里带的毒,你知道那时我又有恨多悔吗?你当我为什么带着宣儿常年不回王府,那也是怕有人再次害他!如今,我的一切都没了,现下还不能允我说句真话吗?” 王妃神色哀戚,心寂如死,索性将一切说开了,这辈子她都束缚着自己,从来也未这般快意地吐出心中的不愤不懑,如今她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日日念经求佛又如何,她始终心乱如麻,就快到达崩溃的边缘了。 王妃的话像根利刺一般扎进了沐正峰的心头,他全身一颤,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来她亦是有怨有恨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不公! 沐正峰沉沉一叹,若妩音的这一切指控都是真的,他又有资格怪婉柔吗?没有他的纵容与宠爱,她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 沐子荣是他们的长子,若是没有妩音的出现,那便是他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将来的世子,他能了解婉柔心里的不甘与不愤。 过往的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王府这副光景,她们也的确没必要再争什么。 “王爷,你看姐姐这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我是那般恶毒心肠的人,连个未出世的孩儿都不容?” 柴侧妃眨巴着一双泪眼,委屈地咬紧了唇,拿着丝帕沾着眼角,低垂的眸中光芒却飞快地闪动着。 “妩音,如今都过了这么多年,再来追究也无济于事,不若将心胸放宽些,余下的日子我定会好好地补偿你!” 沐正峰这话一出,明显又是在偏帮柴侧妃,王妃哪能甘愿,美目中噙着泪水,忿忿道:“王爷,我们娘俩这么多年的委屈,岂是一句补偿就能了事的?” “那你还想怎么样?” 柴侧妃间或抬起眼角的余光注意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此刻听王妃这一说,她立马尖声地插进话来,一边抽抽泣泣地抹了泪,“既然王妃姐姐这般容不下我……王爷也别再为难了,索性就依了她,给妾身一张切结书,妾身立马收拾包袱离去!” 柴侧妃也是顺势说出这一番话来,半真半假,也是探探王爷的口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合离书她身份资格还不够,只能退而求这切结书,若是王爷肯给她,今后她与王府的干系就真正是两清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沐正峰板起了脸,他与柴侧妃也算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而在一起的,他一直相信俩人之间是有真感情的,既能同富贵,也能共困苦。 虽然前不久柴侧妃对他没有以往这般关切,连情绪也是忽冷忽热捉摸不定,他也只当她在适应,总会走出这片阴影。 所以,此刻柴侧妃说出这话,他也只当是她气头上的言语,作不得真,还转而劝导了王妃几句,让她大度容忍,大家一家人携手才能共度难关之类的云云。 却不想柴侧妃越闹越厉害,这哭泣声竟然还断不了了,端得是哀戚一片,让外人听到,指不定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呢? 王妃冷眼在一旁看着,也渐渐觉出味来,柴婉柔这样哭闹怕不是玩笑,而是真正地想这么做了。 “你够了!再哭回自个儿苑里哭去!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哭丧!” 到了最后,连沐正峰都火了,一掌拍在床榻边的小几上,震得那药碗一斜,“嘭”一声便摔落在地,溅了一地的碎片。 柴侧妃这才收了哭声,却是一脸惊愕地望向王爷,眸中光芒不定,如今已经到这份上,该说的已经说了,与王妃也彻底撕破了脸,她若再待在王府万一被王妃反过来给害了怎么办? 要知道当年她是真地想害世子,若是这段秘密仍然掩藏着她还能少操一分心,可如今……这王府是再也不能呆了。 “王爷!” 柴侧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眸光闪烁游移,最后却慢慢变成了坚定,只见她昂首握拳,咬牙道:“王爷,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我也舍不得,只如今这般情况……王爷若还怜惜妾身,便让我去了吧!” 沐正峰猛地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柴侧妃,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爱着的人?这就是他逆着太后也要求来的人? 如今王府这般境地……她却要舍他而去?连自己的儿子孙子也不要了? 他爱着的女人竟然是这般自私和冷血? 王妃撅起的唇边泛过一抹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她早知道柴婉柔多日不来侍候王爷了,今日再出现想来便是为了这事,只不过趁着激怒她的由头才有胆子将这话给说出来罢了。 临到末了,还不忘踩着她来达成自己的心愿,她真想剖看柴婉柔的心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已经黑完了,烂透了! 柴侧妃低着头不语,可那挺直的背脊却说明了她的决心,既然已经将话给说出来了,便断无转圜的余地。 若是沐正峰真的爱她怜她,就不该让她陪着他一同去死,给她新的生活,看着她幸福,才是爱她最好的方式! “你……!” 沐正峰心头百转千回,俩人过去恩爱的画面不停在脑中闪现,那么缠绵悱恻,那么凄婉动人……可此刻,他却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人! 气急攻心,沐正峰只觉得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点点洒在云丝白锦缎面的床褥上,像绽开了朵朵红梅,触目惊心。 可他却只是用手背在唇上一抹,仰天大笑道:“柴婉柔,我自问待你不薄,如今你背信弃义,竟然还妄想我成全你?!” “我告诉你,休想!” 笑声缓缓而止,沐正峰猛地抬眼看向柴侧妃,唇角含着一抹轻蔑与不屑,但眼中却已经多了一丝阴鸷与狠厉,披头散发,再配着他那亦发苍白的脸孔,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就如厉鬼一般骇人,看得柴侧妃不由跌退两步,惊恐不已。 “王爷……” 柴侧妃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沐正峰,记忆中的他总是温柔多情细致有佳,可此刻……那坐在床榻上形同恶鬼一般的垂垂老人,她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上一眼,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 她原以为好言相劝,沐正峰念在多年情份上总会怜惜她一二,却不想他死也要拖着她一起,这就是爱她吗? 呸! “妩音,叫人来将她给带下去,锁在她苑子里,派人日夜看守着,绝对不能让她给逃了去!” 沐正峰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爱情不在,只有仇恨才能让他燃烧。 “王爷!” 柴侧妃惊叫起来,王妃已经转身出了屋去吩咐,怜芯与暖芯不一会儿便带来了四五个粗使婆子,更有些还拿了麻绳和板子跟上,就这阵势已经吓得柴侧妃连连后退。 沐正峰眼尖已然瞧见柴侧妃惊恐的模样,眸中泛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对,给我绑了她带走,跟着她的那些人全部给我换了,一并锁进柴房,一个都别想逃!” 几个粗使婆子得了令,上前便扭住了柴侧妃,可怜她就跟个小鸡似的,全然没有反抗的力道,几下便被绑成了缠丝兔,再拿棉布一塞嘴巴,这下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王妃一直在旁冷漠地看着,心却渐渐凉了起来。 她能够理解柴婉柔的想法,女人本就不易,柴婉柔为自己打算也没错,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对柴婉柔这种弃夫弃子,甚至连襁褓中的孙儿也彻底给抛弃了的行为,在道义上却是万万不容的。 她原以为沐正峰也算是爱重柴婉柔,即使听了这话有心伤难过,但到底会顾念着几分往日的情分,却不知道当情爱过后,男人的无情与狠绝好似那地狱的魔鬼,能生生地将人给逼死。 但柴婉柔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她一点也不同情,这一辈子柴婉柔也算做恶无数,手底下有多少条人命债欠着,如今不过是还点利息罢了。 踏出那一室药味的厢房,顿觉一阵清爽,再抬头看向苑里葱葱的绿树,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也好似渐渐被抚平了去。 看过了世间的男女情爱,再亲眼见证了男人的薄情与狠心,王妃只觉得心中一切都可以放下了,那曾经的怨怼与不甘,还有对沐正峰那仅有的一丝期待与爱恋,也随着今日的一切烟消云散了。 * 王府内院的变故也算是大手笔,卖身奴籍的有多少人被暗地里发卖了,就算契约没满的也给了银子让他们自个儿去了。 当然,锦韵在这段日子里也趁机将沉香与竹心一家人连同陈妈妈一家都给脱了奴籍,并且给足了他们银子在附近买了个小院子住下,这也是防范于未然,若是最后王府真的有个什么,将来他们也能不受牵连地好好地活着。 但沉香和竹心他们都舍不得离开锦韵这样的好主子,虽然已经脱了奴籍,却还是回王府里侍候帮衬着,俨然做足了一个忠仆的本分。 锦韵也没说什么,只得由着他们。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锦韵虽然身在京城,却也听闻了北郡的战事,听说惠城终于给攻破了,威远侯老将军阵亡,更传闻沐子宣在叛军之中出了不少的力,之后朝堂之上更是风云涌动,各路言官口诛笔伐,声讨叛逆种种罪行,再之后,便是太子出征。 随着这件事情之后,皇上终于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就此查封了王府,将沐亲王府一干人等都押进了宗人府,其他的奴仆分为家生子与契约仆役两拨,交由京畿卫衙门一一提审。 王府的主子们这下算是齐齐地进了宗人府,男女分房而关,沐正峰与沐子荣关在了一起,而锦韵锦茜则与王妃、柴侧妃连同柳氏一道。 锦茜算是无辜的,只是她一直住在王府里脱不得嫌疑,这才顺道被关了进来。 稚子无辜,只毅哥儿被三皇子从牢房里抱走了,得了皇上的许可,暂时养在了太后身边,这也算是他对锦韵如此听话的一点回报。 狭小的牢房里散发着阵阵恶臭,已经发了霉的干草铺成一处便成了就寝之地,连饭都是馊的,柳氏刚吃了一口,便忙不迭地给吐了出来,撑在一旁干呕,其他人立刻便没了胃口。 饭食扔在一边,立刻便有老鼠欢快地前来就餐,还大摇大摆地从她们面前排队而过,吓得几个女人惊叫连连。 之后,柳氏便躲在一旁低低饮泣,柴侧妃指天骂地,将沐子宣父子都骂了个遍,最后还不住地嘲讽奚落王妃和锦韵,骂得累了,便坐在干草上休息,周而复始,直至疲累地睡去。 时间过得很快,牢门一关,又是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在牢房最顶端有个小小的窗户,透着一丝半点的星亮。 锦韵圈膝坐在角落里,伸手取出用红强系上挂在脖子上的龙铃,细细抚过那隽刻的纹路,心中一时温软,这是她进入宗人府的牢房后,唯一没有被带走的东西。 子宣,凤在你手,龙在我心,相信重逢的日子不远了! 在牢房的日子也算是日夜颠倒,黑白不分,她也逐渐适应了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如今她还不想死,总之要努力活下去不是。 抬头望着那一小方的星亮,锦韵的心中却在不住地计算着。 十天,顶多还有十天,这一切应该便能落下帷幕了,只是可怜了威远侯老将军一生忠烈,却独独败走北郡,这恐怕已经成了他毕生的遗憾,却再也没有机会圆满了。 经过这两年的努力,高寂终于统一了东北大草原,让达拉汗族的旗帜飘扬在了草原的上空,成为了草原上最英勇最年轻的单于,晓笙也通过她的善良和勇敢,得到了达拉汗民众的认可,如愿地成为了他的大阏氏。 就在京城发生变故之前,锦韵便收到了晓笙的来信,王府被围后,她苦无办法传递消息,幸好有了楚夜华的帮忙,才让她连通了北郡的沐子宣与东北大草原上的高寂。 计划上应该是没有疏漏了,如今就全看沐子宣与高寂的配合了,希望真能如她所愿,顺利地拿下北郡,诛灭逆贼,再揭穿三皇子的阴谋,让他们一家能最终团圆,度过这次的劫难。 这个秘密藏在她心中良久,却不能对任何一人提及,稍有风声走漏,或许远在北郡的沐子宣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三皇子的种种试探与猜疑,她都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照常按着他的吩咐与沐子宣通着书信,确保他充当内应的忠诚,以此来换得众人暂时的平安。 牢房里的日子苦吗?也许,但总比呆在王府里安稳,还要担心时不时的飞来横祸。 就在他们被押入宗人府的前几日里,便有一伙群情激奋的暴徒闯入了王府,烧打抢掠了一番,王府外的侍卫却是睁只眼闭只眼,谁让这沐亲王府出了个逆贼呢,他们不跟着打掠一番便是好的了,还想让他们帮忙?做梦去吧! 幸好有曾凡他们一众护着,主子们倒是没有受伤,只是一些仆佣在和暴徒抢夺王府财物时受了伤,但王府的女眷们着实受惊不少。 最后,三皇子带了人来赶走了暴徒,至于那些王府外的侍卫却也只是略微训斥了一番,根本没有实质性地处罚。 这种事情有一便有二,如今沐亲王府成了整个京城的过街老鼠,真是人人喊打。 所以如今能住到宗人府的牢房里,锦韵反倒还觉得安全了些。 日升日落,天光天暗,就这样掰着指头数到了第八天。 这一天,锦韵没感觉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狱卒照例来发了饭菜,如今她已经能够分辨饭碗里哪部分的食物能够吃,哪部分变质的吃了估计会有拉肚子的可能,细细挑拣了一番,先给王妃紧着,然后是锦茜,最后才是自己。 在起初饿了几天之后,柳氏与柴侧妃也不再挑食了,给她们什么就吃什么,虽然中途柳氏拉了两天的肚子,但之后适应能力反倒增强了不少,还反过来抢了柴侧妃的吃食,俩人为了这事不知掐了多少架。 当远处的牢门被人一脚踢开之时,锦茜正无精打采地窝在一角,锦韵则蹲在王妃身边,借着微弱的天光寻着她乌发中生出的虱子,这些小东西很讨人厌,不过几日没有换洗,衣服脏了些,身上臭了些,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便找了来,经常弄得身上头上痒痒的,恨不得抓破了皮。 “这是什么声音?” 柴侧妃敏感地站起了身,凑近了牢门,透着木栅栏努力伸着脑袋向外看着。 牢房里的每一次响动她都是最先发现的,她甚至在心里盼望着会是蜀地的娘家派人来救她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沐正峰,若是允了她,痛快地给了她切结书,如今她犯得着这般吃苦受累吗? 瞧她如今的模样,手也粗了,皮肤也糙了,整个人还不知道狼狈成什么模样了。 想到这里,柴侧妃立马沾了两口唾沫在掌心,抹散了抿在头发上,将那散乱的长发略微整理了一番,柳氏见了不由微讽道:“姐姐,你可又在做白日梦了,如今王爷和大公子都生死不明,你还只顾着自己,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枉自这么多年王爷都白疼你了!” “你给我闭嘴!” 柴侧妃转头,凶恶地瞪了柳氏一眼,更加留心地听着,甬道里好像响起了阵阵整齐奔跑的脚步声,她的心不由激动起来,若是狱卒,断断不会是这种脚步声。 柳氏见状,不屑地瘪了瘪嘴,却也凑近了身子听着,不由大惊失色地跌退两步,捂着唇惊恐道:“不会是……宫里奉旨来拿人监斩了吧?” “姐姐,我还不想死!” 说着,柳氏便奔向了王妃,哭倒在她跟前,倒是着实吓了锦韵一跳。 “有什么好怕的?” 王妃淡淡地瞥了一眼柳氏,神情淡漠,“如今都到了这地步,你还想要什么活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锦韵在心里默了默,若是在沐子宣他们功成之前真出了什么变故,她定要想办法拖一拖,再不济她也能亮出三皇子这张底牌,总是会让人忌惮一阵吧。 至于其他的,便是一个拖字,只要熬到了,就是最后的胜利。 脚步声近了,王妃依然端坐如钟,锦韵却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掌心冒出丝丝冷汗,谋划了这么久,她可不想临到末了才功亏一篑。 “这些是……什么人?” 柴侧妃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奔来的纵队,脚步沉稳,身形彪悍,那一身异族服饰让她彻底傻眼了,难不成大辰破国了? “小姐!” 那些异族汉子动作整齐划一,站道两旁,一名红袍女子从人群中奔了出来,一打眼便望见了隔着栅栏木的锦韵。 “这不是……锦韵身边的丫头吗?” 柳侧妃已经慢慢凑上前来,看清那红袍女子的面容后,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 “晓笙!” 待看清那女子,锦韵不由心中一喜,快步奔了过去,隔着栅栏木,紧紧地握住了晓笙的手。 “小姐,你受苦了!” 晓笙抹了抹泪,虽然她已是今非昔比,但没有锦韵,就没有她的今天,她心里永远怀着感激与敬畏。 “王妃!陆主子!” 曾凡也紧跟在晓笙之后,这么多日子被关在京畿卫衙门里,罪受的不少,但他都挺过去了,如今亲眼见到主子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总算对世子有交待了。 “你们都来了……子宣他……” 锦韵眨了眨眼,强自压下欲涌上来的泪意,既然已经见到了晓笙,那就说明他们的计划是成功了的。 不管其中有几多凶险,好在沐子宣他都挺过来了! “陆主子放心,世子已经先一步进了皇宫面圣!” 曾凡心中激荡莫名,世子定是已向皇上道明一切,那传旨的太监不过慢了一步,先到京畿卫衙门宣了旨,这宗人府怕是要晚上一分。 他就知道世子不可能会投敌,那些构陷的阴谋,如今也该被一一粉碎了吧! “曾凡……你是说子宣没有……没有……” 王妃颤抖着走上前来,脚步虚浮,犹如梦中。 这么多日来的煎熬和心酸,她已经心如死灰,就快要放弃心中那一点希望了,想不到还能有愿望达成的那一天! “是!” 曾凡重重点点了点头,情绪激动道:“世子根本没有投敌谋逆!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里应外合,击溃北郡!” “菩萨保佑!” 王妃长叹一声,双手合十,仿佛心中久置的包袱终于稳稳落下,双眸一闭,落下一行清泪。 “不……不可能!” 柴侧妃惊叫了一声,脸色青白交错,禁不住连连后退! 若是沐子宣没有谋逆,那王府便不会再有灾祸,那她……那她之前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还在沐正峰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儿子又会怎么看她?今后她在王府中要如何自处? 柳氏却是心中一喜,强自撑住了身形,口中念念有词,“我就说世子是个有福的,如今否极泰来,飞黄腾达近在眼前啊!真是恭喜王妃姐姐了!” 宣旨的太监随后到了,只是看着宗人府牢房里黑压压的一片不由吓了一跳,但心中也是知道这沐亲王府要重新复辟了,将来的荣宠与尊贵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比量的,也就对目前这情况睁只眼闭只眼了。 王府重新解封,府外的守卫也被撤了开去,许多人瞧着这情形都在暗自揣度,是不是自家也要跟着串串门,将前段日子稍有些冷清的关系重新弥补上,毕竟,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权势和利益引导着不变的风向标。 锦韵回了王府,沉香、竹心他们都一一候着,晓笙早已经携了陈妈妈到一旁叙旧,两母女细说着这两年多来的想念,以及新女婿的种种英勇事迹。 锦韵则在沉香与竹心的侍候下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家居常服,简单地用了些吃食,便安心地在房里等着沐子宣的归来。 在回王府的车架上,晓笙已经简要地给锦韵讲了如今的战况。 沐长枫攻下惠城后,本想着一鼓作气再攻下两个城池,幸而有沐子宣巧作周旋拖延了一些时日,等到高寂带来的援兵与太子里外夹击,梁城再分了一部分兵力合起而攻,北郡被打得落荒而逃,不仅惠城重新回到了大辰国的手中,还一举攻下了北郡的要塞富城,将北郡嚣张的气焰给彻底打趴下了。 这场战事之后,其他三郡似乎都看到了苗头,纷纷按兵不动,还有的主动递交了求和书,自愿退兵不战,只求保有现在的封地和兵力便再无所求。 当然,对于这样的请求皇上还是很乐于接受的,但依锦韵来看,就算皇上接受了,那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待将北郡给灭了之后,再逐一收拾其他三郡。 夜深了,梆子敲过二更了,房门轻轻地开启,锦韵本来便没睡着,立马就坐了起来。 忽明忽暗的光线之间,来人似乎很轻巧地便摸到了床榻边,长臂一揽,带着熟悉的气息将锦韵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子宣……” 锦韵的眼眶一下便湿润了,一张口便控制不住轻泣,只得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沐子宣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杜衡清香,奇异般地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丫头……你受苦了……” 沐子宣一下一下抚着锦韵的背部,仅着了白绫中衣的她纤巧瘦弱,就像一只呜咽的小猫,引得他一阵怜惜。 “你这人……也忒胆大了……若是一个不慎……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锦韵仍在轻轻抽泣,分别了这些日子,她就像熬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长久,内心的煎熬,王府的变故,人情冷暖,起伏跌宕都历历在目……这些她都无处与人说道,只能压抑在心底,强撑着一脸镇定,处理着王府中的一切庶务,为他撑起这个家。 因为她知道,这个家不能散,即使王爷卧病在床,王妃心灰意冷,柴侧妃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闻不问……她却不能置之不理。 她一直坚信着沐子宣会归来,不管是历尽风霜,还是披荆斩棘,只要他能够回来,那么她所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傻瓜,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沐子宣俯身,一一吻去锦韵眼角的泪水,滑至唇瓣,辗转吸吮,用行动诉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思念与爱恋。 其实,他只身一人在北郡又何尝没有彷徨与失落?既担心着京城里王府的情况,又不能将消息给传递出去,那时的他真正是焦头烂额苦不自禁,若不是后来得遇凤雏,有她帮忙通着消息,恐怕他真地要坚持不下去了。 想到这,他们夫妻俩又不得不好好地感激一番楚夜华,若没有他牵线搭桥,架起枢纽的桥梁,一切计划的进展不可能这般顺利。 沐长枫并不是笨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女人,只是在无意中被推到了沐子宣跟前,竟然就这样给了他们翻盘的机会。 小别胜新婚,俩人分别多日,再次相逢,自然再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番云雨之后,俩人相拥在床榻间,沐子宣便将其中发生的细节一一道来,锦韵听了暗自乍舌,末了,忍不住问道:“那位凤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沐长枫是不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在那些时不时传来的消息里,锦韵到底对沐长枫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认识,这个人看似温和,实则出手狠厉,城府极深,却又过于自负,这样的人往往最容不得他人的背叛,若是凤雏落到了沐长枫的手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有凤凰阁在,她出不了事!” 沐子宣摇了摇头,点向锦韵圆润小巧的鼻头,忍不住轻轻刮了刮,“再说沐长枫似也不那么在乎输赢……他这个人有些奇怪……” 沐子宣微微皱了眉,如今北郡可以说是大乱,沐长枫却在惠城之战后失去了踪影,如今北郡群龙无首,只靠着沐青鸾一人摇旗呐喊,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那三皇子呢?你可找到他通敌的罪证?” 沐长枫就算再聪明,单凭他一人的力量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如今锦韵最担心地倒是沐世闵,这个少年太深沉了,若是他依然得势,王府将来的日子怕是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们夫妻毕竟联手阴了他一次,沐世闵醒悟之后不可能不记仇。 “他们俩人都很谨慎……不过,凤雏却帮我偷到了一封三皇子写给沐长枫的亲笔信!” 沐子宣这时笑得挺贼,他甚至觉得沐长枫是故意将这信给留下的,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阴沐世闵一把,既然谁都没安好心,索性搅得一团乱。 沐世闵这信上其他的倒没写什么,只说若是沐长枫助他一臂之力,将来定与之两分天下,这样公然谋逆之心,又包含着对自己老子的不孝不敬,皇上看了勃然大怒,当场就命禁卫军围了三皇子府,将沐世闵给拿了。 淑妃知道这事连夜便赶到御书房外求见皇上,可皇上却是闭而不见,等到沐子宣他们议事完毕出了御书房后,淑妃仍然跪在外面。 “三皇子真就这样束手就擒了?” 锦韵总觉得沐世闵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小小年纪就敢图谋皇位,暗害皇兄,将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稳稳地抓在手中,他是这般没有后招的人吗? “你在担心什么?” 沐子宣扳正了锦韵的身子,抚平她轻皱的眉头,正色道:“当日沐世闵威胁你写下书信,我心里已是恨极了他,这孩子小时候便是聪慧得紧,没想到年纪渐长,心思却不用在正途。如今皇上已经将他给秘密关押,他们父子想是有许多话要说,最后是判是罚,谁也说不准!” “看来这事还没有过去……” 锦韵叹了一声,轻轻依在沐子宣胸口,斟酌道:“要不你还是派人看着,这段日子别放松警惕,等皇上最后的决定出来再说!” 其实锦韵想说的是沐世闵那边还需要提防,很多人就是以为大局已定掉以轻心,这才被人轻易地扭转乾坤改写战局。 而历史通常都是有胜利者来书写的,就算三皇子逼宫,只要他坐稳了皇帝的宝座,这就是胜利。 “小心谨慎是没错的,你放心,我一定照做!” 沐子宣点了点头,又道:“高寂这次率了五千人马助我,草原民族真是骁勇善战,在这次惠城大捷中功不可没,我已经奏请皇上,恩准大辰国与达拉汗联众部落结成兄弟之邦,从此守望相助,祸福共担!” “子宣,你真好!” 锦韵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沐子宣这一举动在政治上的意义自不用说,却是完全站在高寂的立场考虑,高寂毕竟回到达拉汗部族没几年,即使他英勇无匹,但根基却太弱,若是能交好强大的友邦,无疑会使他的地位稳固许多,想来沐子宣是充分考虑了才会这样奏请。 “你把晓笙当作姐妹,高寂又是你的朋友,对他们好不也是对你好吗?” 沐子宣眨了眨眼,轻吻了一下锦韵的面颊,又道:“再说高寂这次真得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他率领达拉汗的勇士突破重围,我们也不可能出奇制胜!” 听沐子宣描述着当时的战况,锦韵忍不住想要鼓掌称快,却突然想到一事,不由眸光一暗,低声道:“威远侯老将军……他真的为国捐躯了?” 威远侯早已经收了方芷君为女儿,说来他也算是顾清鹏的岳父了,还是吴倩的公爹,与陆家多少沾了亲的,这样一位沙场战将就此陨落,多少人要难过和感叹啊! “是……” 沐子宣长叹一声,也不由垂了目光,“破城那日,老将军便……其实他是可以走的,但为了多拖延时间,让更多的人可以有机会逃出去……他最后是体力不支而战死……” 沐子宣并没有参战,只是这边的人将传闻扩大化,更有甚者还说杀死威远侯老将军的便是他。 其实,破城之后,当沐子宣赶到时,威远侯老将军是直直地顶在城门上,一手拿剑,一手持矛,在他身上有被刺出的无数血孔,血水流淌而出,染红了战甲,可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就像战神再世一般,令人敬畏。 “皇上追封老将军为定北王,予以厚葬加封,破格让吴昊袭了威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 这些都是他们今晚商议的结果,相信不久之后皇上便会命人颁旨了。 锦韵勉强地扯了扯嘴色,人都不在了,这些虚名还有用吗? 或许是有的,在这个时代来说,用鲜血挣出的功勋到底会成为后世子孙的荫盟,为方家子孙将来漫长的军旅之途打下坚实的基础。 * 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没什么动静,但锦韵却觉得这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不管做什么,也亦发小心起来。 八月流火,气候炎热,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皇宫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雄雄烈火,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燃红了大半个京城的天空。 当沐子宣赶到皇宫时,这金銮宝殿龙椅上坐的人已经换作了沐世闵,整个禁卫军则控制在了郑家二公子郑爽的手里,而京畿卫早就听从沐世闵的调派,包围了整个皇宫。 “皇上与太子呢?” 沐子宣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异常镇定地看着龙椅上笑得一脸得色的少年。 “父皇与皇兄身体不适,本皇子已经命人送他们去静地休养,恐怕小叔叔如今是见不到人了!” 沐世闵轻轻理了理蟠龙纹的黑色袍服,袖口的金边在满殿灯火映衬下更显璀璨,招摇着一派华贵之姿。 “沐世闵,你逼宫篡位,就算你一朝得逞,也躲不过天下悠悠之口!” 沐子宣握紧了拳头,冷冷地看向沐世闵,还是锦韵有先见之名,若非如此,恐怕今天皇上与太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胜者王侯败者寇,小叔叔当日不也是卧薪尝胆,方能有今日之起势?” 沐世闵的手指不以为意地缠上腰间垂下的宝蓝色络子,狭长的双眸闪过一道厉光,“既然敢做了,就要敢当!当日你夫妻如此戏耍本皇子,可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皇上待你不薄,太子宽厚,若是你安于本份,凭借自己的聪慧与才能辅佐太子,为国家造福,将来定也是亲王之位,你何苦要走上这条路?” 沐子宣抿了抿唇,能顺利走到金銮殿,多半也是沐世闵的授意,他就真那么自信,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挽回了吗? “你是亲王世子,顶天了再是亲王,不可能企及更高,但我是皇子,命运给了我机会,让我能走得更远,看得更高,我为什么不去把握?” 沐世闵冷笑一声,“今日我站在这里,便注定了你们这些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孽障,没有好下场的是你!” 空旷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沉稳浑厚的男音,夹杂着难掩的怒气,迈着步伐从殿后的八角屏风处转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沐世闵不由瞪大了眼,连声音都透着颤抖与不安,“父皇……你……” “三弟,你还不跪地求饶!” 太子紧跟在皇上身后,两人身姿稳健,面容沉凝,不见丝毫损伤和异常,身后是整齐排列的禁卫军,个个持枪护盾,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可能,我布局细密,你们怎么可能提前洞悉?” 沐世闵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双脚不由自主地轻轻打着颤。 他明明在父皇面前说尽了好话才使他放松了警惕,定下今日的计划,郑家的大军联合他的母族一同行事拿下皇宫,将太子诛杀让父皇退位,到时候改朝换代,他稳坐帝位,还又谁能改变? “这就应该感谢你的小婶子了……” 沐子宣淡淡地摇了摇头,踏前一步,“她一直对你放心不小,提醒劝戒我凡事多留个心眼,我也将这个隐忧告诉了皇上,可皇上却始终念着你们父子之情不愿相信,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你不懂得珍惜!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沐世闵,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不是这样的……” 沐世闵惊慌失措地摇着头,眼角的余光已经瞟到被人押着挣扎不已的郑爽,还有他的舅舅正想趁乱摸出人群,却也被人给堵住了,立马便被五花大绑了……目力所及,他竟然再也没有一个援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低眉顺眼地做足了姿态,原以为能够蒙混过关,可父皇竟然还防着他? 太子有什么好?愚蠢守旧,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人,将偌大一个国家交到他的手里,会有什么发展?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到?! 皇上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近,明黄色的龙袍在身后拖曳,摇出一片灿烂金光,贴身侍卫始终护在左右,警惕着周围可能发生的危险变数。 “父皇……” 沐世闵容色哀戚,看着步步逼近之人,终于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埋头轻泣道:“父皇,您就念在儿臣年幼无知,饶过儿臣这一回吧!” “年幼无知?” 皇上的眼底满是伤痛、愤怒和叹息,拳头在身侧紧紧握住,这个儿子曾是他的骄傲和希望,若是他能循规蹈矩安心辅佐,将来的大辰何愁不会繁荣昌盛? 太子虽然忠厚老实,缺乏建树,但品性温良,恭顺谦卑,又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念着往昔的情意,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废了太子的。 他自问给沐世闵的已经够多了,允他参政,允他出入内阁,更给了他执掌京畿卫的大权,却没想这一切的看重与期许却让他暗自膨胀了心眼,更成为他篡位夺权的基石! 原本与北郡相通的事情败露,他迟迟没有决断,不过是想给沐世闵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却不想他--皇上的眸子陡然大增,划过一丝心痛的厉色,“你若是年幼无知,又怎么敢软禁你的父皇,诛杀你的兄弟?!是谁借了你胆子,如此心狠手辣,半丝不顾伦理亲情?!” “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 沐世闵扑倒在皇上跟前,一手扯着那明黄色的袍角,整个身体隐隐发颤,他知道皇上是真得动怒了,后果难料! “孽障!” 谁知皇上却是一撩衣袍,右脚重重地踹上沐世闵的胸口,直将他踹得飞退而出,撞上殿内支角的大柱才堪堪停住,却是一阵气血泛涌,大口一张便喷出一地鲜血! 皇上眼中自有痛色,但却不得不狠下心肠,一手抽出身旁侍卫腰中贴身佩剑,长剑一挥,刀锋直指沐世闵,杀机骤起,“此等孽障,留你何用?!” 太子仁厚,但沐世闵却是狡诈深沉,若是不为太子肃清这个障碍,唯恐将来大辰国再起祸端,是以皇上才动了这杀心! “父皇……” “父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充满了骇然与惊恐,另一道却是温厚沉静,含着一丝不忍与慈悲。 “父皇,”太子一撩衣袍,跪倒在皇上面前,重重磕了个头,才道:“三弟年幼,有过当罚,但罪不致死,父皇请三思!” “父皇,饶儿臣一命!” 沐世闵已经哭着重新跪倒,垂下的眸中光芒闪动,皇上要杀他,刚才那一刻,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杀机凛冽,可是太子……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死了,太子才能够安心,不是吗? 若是他处在太子的位置,绝对不可能为对手说上一句话,这就是他们兄弟的不同,一个果决,一个妇人之仁。 但此刻,他却很感激太子的这份仁厚,虽然很傻,但说不定真能救他一命。 而只要留着这条命来,焉知道他日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皇上握剑的手微微后收,是以在无形中反映出他真实的情绪,他转头看向太子,戚戚道:“皇儿,他可是对你起过杀心,就算这般,你仍然还要为他求情吗?” “一母同胞,兄弟手足,即使三弟狠得下心,但儿臣却不能……儿臣也不愿意见到父皇伤心难过。” 太子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的额头已是红肿一片,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请父皇饶过三弟!” 皇上很是动容,亲自扶起了太子,还大赞他重情重意,忠孝恭顺,实乃皇家典范。 沐子宣在一旁看着,不由暗暗点了点,其实太子也不像外间传说地那般愚钝,相反很可能是大智若愚,这一招以退为进,不仅搏得了皇上的好感,让自己的东宫之位更加稳固,还能得百官赞扬,在民间博得仁厚美名,实在是一举数得。 接下来皇上命人清场,只留下了一干心腹在场,沐世闵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被赐了哑药,废了四肢,终生圈禁于幽塔,对外则宣称突然暴毙。 而淑妃在当晚便被赐了白绫,其族人连诛! 清华公主这个不甚知道内情之人也在数月之后和亲番邦,远离了京城这是非之地。 郑家卷入了谋逆之案,但因其党羽众多,牵连甚广,皇上也不愿追根究源,以免动摇国之根本,只抄了郑家,且全族男子发配流放,女子贬为官婢,就连宫中的郑妃也没能幸免。 * 十月金秋,各地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北郡乱作一团,皇上给了三郡将功赎罪的机会,便是合力剿灭北党余孽,沐青鸾终于撑不住场子,带着残兵旧部退回了罗斯国。 而就这私开铁矿,动用罗斯国军队引起两国纠纷,大辰国这一纸外交文书递上,相信等待理查德伯爵夫妻的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北郡没有了领袖,如一盘散沙,顿时便被三郡瓜分了个干净,东郡南郡犹不自知地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却料不到大军之中早已经安插进了细作,或分化或离间,将兵权一一尽释,最后都掌握在了皇上的手中。 还是西郡王鬼诈,发觉了东郡与南郡的苗头不对,当先便请旨主动交出了兵权,只留爵位及身份,才保证了这一世的安康荣华。 在北郡名存实亡之后,锦韵才听沐子宣说起,原来真正给北郡带来灭顶之灾的不是别人,正是沐长枫本人,这个郡王府,逼死了他的亲娘,让他小小年纪便要摸爬滚打于权利漩涡的中心,他弄权,他诡诈,但他要的从来便不是皇位,而是整个北郡的灭亡,用一个家族的覆灭来祭奠他的母亲。 沐长枫是个疯狂的人,他这一世不求名不求利,或许还要背负永世的骂名,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抚平他那从来没有忘却仇恨的心,可是……值得吗? 问一百个人,或许九十九个人都是一样地回答,但沐长枫的答案却只有一个:做了,便别后悔! 此刻的他逍遥自在,浪荡江湖,想杀他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人得逞。 锦韵反倒是有些欣赏他了,人生能够快意而为地没有几个,覆了天下,只为一人,这种畅快淋漓恐怕她永远都感受不到。 后来,听说沐长枫的身边总有一个红衣女人出现,他们不像夫妻,却又互相扶持,一生浪荡天涯,过着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 * 平定了四郡的叛乱,皇上收回了兵权,沐子宣不顾危险深入敌后,获取了沐长枫与沐世闵相通谋逆的重要证据,又提前洞悉了沐世闵的阴谋,护住了皇上与太子,这一切的功劳相加,皇上都不知道应该奖赏他些什么。 后有内阁大学士提议,太子附议,首开先河地提封了沐子宣为王,另开府邸,赐号逍遥,世袭罔替,而锦韵在晋封为世子妃之后,又立马跳上了逍遥王妃的宝座,羡煞了京城一众贵妇淑媛。 而沐子荣则因为东郡战事有功,策封了世子。 因为要顾忌着儿子的感受,就算如今王府复辟,重新恢复了以前的荣光,沐正峰最终也并没有给柴侧妃那一纸结切书,但待她之心已是大不如前,且府中又多了几名美婢侍候左右,日子反而过得潇洒自在了许多。 柴侧妃看在眼里,心里只能暗恨,根本不敢哭闹耍泼,那一纸切结书如今还存放在宗庙祠堂里,沐正峰警告过她,若有一点不合规矩,或是惹怒了她,立马卷铺盖走人,回她的蜀地娘家去。 不得已,过了大半辈子的舒坦日子,人到中年,柴侧妃却又过起了那种妻妾争宠,竞相算计的日子,可怜她已经人老珠黄,那大把的青春妹纸,她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沐亲王府里最倒霉的便算是沐子荣了,一妻一妾俱已不在,还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但沐亲王世子的身份却又让他重新跃上了京城黄金单身汉排行榜的前几名,赶着想将女儿嫁进王府的那可是数不胜数。 只是经历过这些变故,沐子荣心性沉稳了许多,一心扑在公事上,对男女情爱反倒看淡了许多,也许心中那个最想得到的人再也不可能为自己所有,其他的人在他眼里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而对于自己的母亲,虽然沐子荣也不赞成柴侧妃当日的举动,但子不言母过,他也不好过多置喙,能避则避,除了来看看毅哥儿,也不太与她亲近了。 在郑家遭难之后,郑芳宜还没赶着再嫁出去便已经沦为了官婢,在教司坊里舞乐弄歌,过着凄惨窘迫的日子。 郑芳宜也曾经给沐子荣写过信,请他念在过往夫妻的情分上,救她脱离苦海,但这信还没能传到正主眼前便给柴侧妃截下了,俩人素来不对盘,柴侧妃自己都过得不好,哪能让她如意? 所以,不管郑芳宜使了什么手段,再传上多少封信,永远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在凄惨与绝望中度过了她的下半生。 王妃反而是看淡了一切,对沐正峰的挽回与恳求没有丝毫动心,倒是看着儿子媳妇生活平乐,她也没有了牵挂,从此长居庙庵,只与清灯古佛为伴,了此一生。 * 锦韵做上了逍遥王府的当年主母,上没有刁钻恼人的婆婆,下没有小妾姨娘烦心,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自在了。 年节时,锦堂回京述职,顾氏与碧娆带着孩子一同前往,只顾清鹏夫妻呆在梁城,暂时不能归京。 对于这个素昧蒙面的侄儿,锦韵倒是喜欢得紧,虽然不能到梁城去,但有什么新奇古怪的小玩意也不忘让人给捎去,如今看到这个白胖小子,圆不隆冬,就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捏着那白嫩嫩的小手,锦韵就在想,是不是自己也该生个孩子找点事做了。 夜了,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看着雕刻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床顶,那一个个童子或笑或闹,或站或趴,端得是万般可爱,小口咧开,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欢乐。 看着看着,锦韵不由抿唇笑了,伸手探向枕下,摸出一个荷花形状的粉色香囊,凑近鼻间一闻便有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这避孕药她也吃了好些时候了,从前是因为年纪小,再加上王府的形势又比较复杂,所以她暂时没打算生,如今她已是王府的女主人,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那些烦心污糟事都彻底远离,再看看旁的姐妹亲人膝下都有了孩子,她也生出做母亲的向往来。 “在想什么呢?” 沐子宣梳洗之后从净房绕了出来,脱鞋上榻,看着小妻子兀自发着呆,不由凑了过去,食指轻轻地点在她的鼻头。 “子宣……” 锦韵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古代男人都是重子嗣的,更别说是勋贵之家,从前在王府时王妃便问过她许多次,她只是一味地推托,其实心里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来承担这份责任,所以才一避再避。 如今,也许是时候了…… “怎么了?” 沐子宣一眼便瞥见了锦韵右手中握着的粉色香囊,不由目光一闪,却还是平静地握了握她抓紧了棉被的左手,温润一笑,“我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锦韵沉了沉气,在心里自我鼓励了一番,这才有胆量摊开自己的右手,又心虚地扫了一眼沐子宣,这才喏喏道:“从前我一直吃这个……所以没孩子……但从今天开始,这东西我不再吃了!” 沐子宣看了锦韵良久,唇角的弧度慢慢扩大,直至连眼底都浸染了一层喜色,才道:“你终于不再吃了,我很高兴!” 锦韵愿意给他生孩子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人欣喜? 久病成医,虽然他不精通,但闻着那味久了,再略微一想,到底知道这东西是作什么用的,说实话,那时候刚知道时他还有些伤心难过,以为锦韵的心不全在他的身上,还给自己留有余地和退路。 没办法,谁叫他曾经隐瞒欺骗过她,这也怨不得人。 所以他只有加倍努力地对她好,相信总能等到她心甘情愿对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如今已近在眼前。 “原来……你知道?!” 锦韵惊讶地捂住了唇,沐子宣什么都知道,却一句话也没有提过,她心里更觉得羞愧了。 “傻瓜,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沐子宣温柔地将锦韵圈在怀中,低声倾吐,“从前的环境和人事都让我们有束缚,连自己都顾不好了,又怎么能安心养孩子……你定是想着一切都好了,给咱们的孩子营造一个舒适温馨的生活环境,这才能够放宽了心迎接他的到来,不是吗?” “子宣……” 除了感动,锦韵再没有说的,沐子宣竟然连怪她都舍不得,还特意为她找了说辞,得夫如此,她今生何求? 如此这般,无以言说,她只有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月至中天,透过镂空的窗棂洒下一室清辉,将帐内纠缠的人影照成了缠绵! 全文完 番外之--林思衍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过去了。 秋风萧瑟,树叶枯黄,卷卷而落,倚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看着窗外那一地堆积的落叶,林思衍微微有些出神。 “少爷,该吃药了!” 木门嘎吱一声开启,竹云端着桃木托盘迈了进来,托盘上温热的药汁散发着阵阵浓烈的气味,林思衍不禁微微皱眉。 这药量下得越来越重了,他的身体他知道,恐怕这日子没有几天了。 细细折好手中的信笺,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自两年前生下一个哥儿之后,锦韵又生了一个女儿,如今算是儿女双全,合乐美满,他真为她高兴啊! “竹云,替我研墨!” 林思衍轻咳了几声,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削瘦的身形隐在宽大的袍子中,亦发显得单薄了。 竹云看着,不禁心中一酸,柔声劝道:“少爷,您先喝了药再写吧!” 墨香与竹云,本就是林思衍的贴身婢女,他前脚到了西域,后脚林夫人便将她们俩人给送了来照顾。 俩人模样都不差,林夫人原本就是选来给林思衍做通房的,只等他娶了新妇后再给个身份,谁知林思衍不想拖累任何人,已经打定了主意终生不娶。 眼见着墨香与竹云年纪大了,林思衍便在这边做主给她们配了府里的下人,两个丫头如今也算是有了倚托。 墨香前不久更是查出有孕,林思衍怕她累着了孩子,是以多数时候都不允她贴身侍候着,养胎最重要。 林思衍笑了笑,清俊的脸庞更显苍白,他一把接过药碗,皱着眉一口饮尽,这药真苦,在嘴里那味道像是几天都褪不去,饮了这药,他便连半分食欲也没有了。 不过也好,饱懒饿新鲜,饿着能让人提神,他就趁着这段日子多写几封信,若是真的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也会托付友人将这信按着时间给寄回京城去,让锦韵收到,看到,知道他一直过得很好。 竹云含着泪收拾了药碗,又在案边卷起了袖管细细研磨,只是那手仿佛不听使唤一般,久久地磨不出一圈来。 “还是我来吧……” 林思衍叹了一声,竹云惊慌地抬眼,泪水顺着面颊,啪嗒一声便落在了墨水中,混成了一汪深潭。 “少爷,您的心意王妃定然是知道的,您又何苦这般劳累?” 竹云抽了抽鼻子,暗自替林思衍不甘,曾经的陆家小姐,如今的逍遥王妃,她可知道在遥远的西域,还有这样一个男子在念着她,想着她,即使身患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也不忍心将这消息告诉她,只因不愿让她幸福圆满的生活生出一点点意外的波澜。 他家少爷是这样深沉而广博地爱着她,宁愿终生不娶,也不想这份爱情沾染上一丝一毫不纯的污点。 林思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的心意,竹云自然是不会明了的,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他的痴情,可又何尝不是他的自私? 明知自己不久于人世,却又不想轻易被她忘记,是以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她,在遥远的地方,仍然有个人在看着她,关切着她,不分地域,跨越时间,永远地看着她。 提笔而书之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忆往昔,念今朝,再畅想一番那不可能出现的美丽未来,这些便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好在西域如今已然安泰,他将手中事宜交待了清楚之后便安心休养,这里一切已上正轨,怕是再也用不到他了。 所以,剩下的日子,他想统统留给她,他要做她的眼睛,看遍西域的一草一木,将这里的民风歌谣,杂谈美食都一一告诉她知道,他想写的有许多,可是又怕时间不够。 这样矛盾的心理,这样渴切的情怀,只因为远方的伊人! 他想起书中的笺言,那段话是这样说的:人生途中,有些是无法逃避的,比如命运;有些是无法更改的,比如情缘;有些是难以磨灭的,比如记忆;有些是难以搁置的,比如爱恋。与其被动地承受,不如勇敢地面对;与其鸟宿檐下,不如击翅风雨;与其在沉默中孤寂,不如在抗争中爆发。险阻越多,只要走过去了,人生就会更精彩。 这段话他只喜欢前半部分,百读不厌,因为在话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以及曲折而不能实现的情感,那些美丽与快乐的记忆,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后半部分他是羡慕着的,因为他始终不够勇敢,不敢去努力地追求,也不敢同命运抗争。 就是因为他的怯懦,所以连老天爷也不帮他,他的人生注定要在孤寂与落寞中走向结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冬天的脚步近了,林思衍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渐渐有些模糊了,连握笔的手都在发颤,竟然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迹来,这时候他才开始惶恐,怎么不少睡一会,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多写一封信,他终究是纵容了自己,如今后悔也晚了。 为着这事,他在床榻上闷声不响了好几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让一旁侍候的人看着干着急。 还是墨香机灵,让自家相公到外寻来了个会模仿笔迹的书生,由书生执笔,林思衍口述,就这样,他才又慢慢恢复了过来。 可是,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恐怕今年冬天便要熬不过去了。 这一点,林思衍知道,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清楚。 林夫人早来过一趟,生离死别,见面伤感,丈夫曾经的离去便让她万念俱灰,如今儿子要走了,她更是心如死灰,她不是软弱无能的妇孺,她是撑起整个林氏商号的当家人,现实容不得她的软弱和眼泪,可看着儿子如今的模样,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掉下了眼泪,却又不想让旁人看见,只留了信便匆匆离去。 在最后的一刻,她选择了逃避,或许不看不想不念,她就觉得林思衍还活着,永远地活在她的心中! 生命的最后一天,下了飞雪,也出了暖阳。 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格外地舒服,午后林思衍便让人将床铺挪在了窗下,看着窗外的景色,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满地的雪白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鹅毛,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五光十色的璀璨斑斓,那一束束的光线聚集在一起,似乎能够直通天国。 林思衍微微眯了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苍白的笑容。 昨夜,他做了一个美梦,梦中,他和锦韵肩并着肩相倚坐在梧桐树下,那时的他们已是青春不在,两鬓斑白,可相视一笑中,都是道不尽的温情与爱恋,那清丽悦耳的嗓音似还在耳畔回荡着:某一天你我暮年,静坐庭前,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今夕隔世百年一眼,相携而过,才知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而他只是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抿出淡淡的笑来,眸中是深情不悔,执手百年,天荒地老,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夙愿。 房檐下滑落了一小撮融掉的积雪,落在窗棂上,溅了一滴在林思衍的脸上,他从冰冷中骤然回过神来,微微失神后,唇边却渐渐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来。 即使是在梦中,能有这一次的携手,他也该知足了。 窗外,是阳光明媚,积雪化开,仿佛清除了一冬的阴霾,未来,始终拥有期待! ------题外话------ 终于结局了,求赏求赏,嘿嘿~投票的亲们一生好运,再送礼物打赏的亲们福运双至,呵呵~ 月估计会休息一段时间养养手再重新开文了,时间暂定在12月底吧~喜欢月文的亲们请随时关注喔~ 新文的试读章节发了上来(在本文的公众部分),亲们都去看看吧,给点意见吧,不然月心里没底不敢开文啊~一定要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