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第一章 荐今亮出山 为亡母洗足 本章导读:一个多数人眼里的“狂徒”,在曾国藩口中却是当世奇才。 当朝二品高官,竟要为亡母净面、洗足。 读完此章,你不能没有感想。 咸丰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是大清入关以来,让长沙百姓久久都不能忘怀的日子。 这一天的上午,城头上突然增加的军兵已让人感到与以往大不一样,中午时分,却又突然闭了四门,而且巡抚张亮基也在一班幕僚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头。 从上月十五日开始,长沙百姓就这样地紧张过一天。所不同的是,抚台大人没有亲自登上城头,城中的军兵也还都是老面孔。但今天却有所不同。 先是原本驻在城郊的两营提标开了进来,后来又增加了几营显然是从外省征调过来的绿营。这些绿营原来就是游荡惯了的,一到长沙便开始四外乱窜,声言在激战前快活一把。闹轰到中午,已把城中的百姓闹得鸡飞狗跳,烦烦的。 张亮基的案头一天就收了七、八十张控绿营官军抢掠、胡闹的状子,把个张中丞紧张得不行。这原本都是被自己请来保护长沙安危的,是费了许多口舌和允诺才征调过来的。现在看来,长沙不能失陷在太平军手里,却有被这些绿营祖宗弄垮的可能。 张亮基坐在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头昏脑涨,连连叹气,深悔自己的失策。 张亮基,江苏铜山(今徐州)人,字采臣,号石卿,一榜出身。张亮基做过内阁中书、内阁侍读,外放云南临安知府。咸丰元年,调广西任按察使半年,恰逢布政司骆秉章升署贵州布政司,张亮基旋补广西布政司。 张亮基是由广西布政司的任上升调到湖南的,时年已四十五岁。依着咸丰,凡广西的官员,无论大小,除非战死,否则是决不调离的。 也是合该张亮基官星发作,一日带着几名戈什哈,去一个乡绅家募银子。走到半路,可巧就遇见一顶黄轿子,轿呢上绣着两个猴子,有五七个人抬着,急慌慌地赶路。张亮基凭经验断定,这一定是个太平天国的官员。因为大清的官员,除皇上、王爷和典试的主考大人外,一律不准乘黄呢轿,轿呢上更不准绣什么猴子。而太平天国方面则不然,无论大小官员,均坐黄呢轿;轿呢上又都喜欢绣猴子,说是能封侯。 张亮基原本是有些韬略的,当下一见黄呢轿迎面而来,马上便将随从做两处散开,待那黄呢轿走近,却突地跳出,一人对准一个“长毛”,尺把长的尖刀当胸刺过,全没失手,倒也干净利落。 刺倒了这些抬轿的“长毛”,又把轿里的太平天国官员捆成将屠的猪样,飞速抬回到布政司的临时衙门。 经过细细的审问,却是一个相当*三品参将衔的师帅! 张亮基闻听之下好不欢喜,退堂之后,马上含毫命简,向京师拜折请功。 折子到京不多几日,圣旨飞马递到广西:张亮基著赏二品顶戴兵部侍郎署理湖南巡抚。张亮基成了第一个跳出广西火坑的人。 哪知这张亮基的运气着实不太好,他前脚刚迈进湖南,太平军后脚便开着从夷人处购买的大战船,嘟嘟嘟地奔湖广打过来;湖北省会武昌已是打成胶着状,眼看着不保。武昌一旦失守,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湖南省会长沙。除了请求皇上增兵长沙一途,他张亮基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想。 巡抚衙门这几天就一直闹轰轰的没有些丝安静,要饷的,要粮的,个个都理直气壮。张亮基直被搅得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恨不能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张亮基入仕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他现在是连品茶这样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都懒得去做,整日愁容满面,打不起半点精神。 张亮基好歹算躲到了中午,没滋没味地用了口饭,又悄悄地到卧房困了一觉,精神感觉好了许多。 午后,他见武昌方面没有什么消息,估计太平军尚没有得手,便带上人去码头看一看回籍奔丧的礼部侍郎曾国藩到了没有。于公,地方巡抚迎送回籍丁忧的朝廷大员当属常情;于私,张亮基做京官时就与曾国藩交厚。 曾国藩籍隶湖南湘乡,丁忧前系礼部右侍郎,兼署兵、工、刑、吏各部侍郎。 曾国藩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生于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二十岁入县学,二十四岁中举人,二十八岁中进士。钦点翰林,散馆授检讨。曾任四川乡试正考官,九年连升十级,是同榜中升迁最快的一位。在他升至正二品时,他的翰林同年胡林翼,则刚坐到从四品知府的位置。曾国藩素有文名,官声亦好。他是在典试江西的途中丁的母忧。 大清官制,无论满、汉官员,亦不管在何地办差,只要父、母亡殁,须马上交卸公务离任回籍守孝。汉官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要守制三年。满员则宽松些。在京八旗文武各官,持服百日即可入署办事;外任旗员丁忧,百日后,须重新进京引见,酌量委用。 按当时满人的说法,大清是他们老祖宗打下的江山,自然享有特权。 张亮基从得到曾右堂回籍奔丧的消息,他便每日着人去码头守候。已经是二十几天过去了,还没有看到曾右堂的身影。莫非曾侍郎已经过了长沙? 张亮基的绿呢大轿刚到码头,本人还没有下轿,便听同来的戈什哈喊一声:“中丞大人,你老快看哪,天狗要吃太阳了!” 张亮基一听这话,心先扑嗵一跳,急忙下轿仰头观看,果见天空中有一个似狗非狗模样的东西,正大张着嘴巴,一步一步向太阳靠近。那狗身子虽不长大,其势甚嚣,直逼得太阳躲躲闪闪。半边天转瞬暗将下来。 张亮基的心悬起来,不知这太阳被天狗吃掉以后,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狗靠近太阳以后,毫不犹豫地便吃起来。全码头的人都仰起脸来诚惶诚恐地看。 太阳被吃得越来越小,终于一口吞掉,天地刹时黑作一团。 “啊!”张亮基一屁股坐到沙滩上,呐呐自语:“如此行径,决非吉兆!―――敢则我大清……” 戈什哈们全都撇了部院,自顾跪倒在地,冲着天空磕起头来。 黑暗持续了半刻钟,天狗才一点一点地把太阳吐出来。天空渐渐出现了亮色。 张亮基一轱轳爬起来,这才想起要接的人,便把头转向码头,却猛地发现,正有一条船停靠在岸边,两个短打扮的人,在忙着从船上往岸边搬运东西。 张亮基不由近前一步,细细地观看,见一个全身素白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下船来。 张亮基一见之下不由大喜,放开喉咙便高喊一声:“涤生,为兄可把您盼来了——您老如何才到?” 被称作“涤生”的人一愣,急忙抬头,一见张亮基,不由冲口说一句:“张中丞,您不好好守长沙,来这里做甚?” 张亮基一把拉过曾国藩的手,道:“涤生,长毛还没有打过来,长沙已经被征调来的绿营闹得快完了!我这几天是天天来码头等您!——涤生啊!快坐上我的轿子,我们回巡抚衙门再详谈。”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石卿兄请便,涤生是个奔丧的人,如何敢扰官府啊!” 张亮基急道:“涤生,长沙已成了一锅粥,我这外来的和尚,弹压不住啊!” 曾国藩没有言语,转过脸来对旁边站着的南家三哥道:“三哥呀,你进城去叫辆马车和一顶轿子,我们得抓紧赶路啊!” 南家三哥答应一声,放开双腿便向城里跑去。 张亮基边跺脚边道:“涤生,您倒是说句话呀?——你我在京师相处几年,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话啊!” 曾国藩望着南家三哥的背影道:“石卿兄啊,武昌的成败就在这几日上,您还不抓紧练兵——听涤生一句话,快回城吧。长毛这次来势凶猛啊!” 张亮基越发急道:“涤生啊,您敢则是想让为兄给您跪下吗?您难道忘了,长沙与湘乡近在咫尺,长沙不保,湘乡也难全哪!” 曾国藩全身一震,他两眼望定张亮基,道:“想保长沙无恙,您速速去请湘阴左季高左宗棠孝廉出山!一个左季高,能顶十万绿营兵啊!” 张亮基满脸堆下笑来:“您曾涤生早说出这句话,我又何至于急成这样!―――我这就着人去找那左季高!” 曾国藩摆摆手道:“石卿兄啊,快放下您那巡抚的大架子吧——左季高非比他人,您老兄亲自去请都未必请得动,还要着人!” “好!”张亮基边上轿边道:“本部院就亲自去请又能怎的!——涤生啊,挽幛我是早就送过去了,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再去祭拜老伯母。您可不能怪我呀。” 曾国藩想了想,忽然道:“石卿兄慢行一步,涤生忘了交代一句话。您见了那左季高,万不要说是我让您去的。您只要说天下人都说三湘有个诸葛亮,那左季高必能出山!” 张亮基的轿子离去不久,南家三哥叫的马车和轿子也到了。 左宗棠何许人也?曾国藩为何如此高看此人? 诸君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左宗棠字季高,本是湖南湘阴的一名举人。做过前两江总督陶澍的西席,又得陶澍举荐,受已故钦差大臣林则徐相约,赴广西赞划军事。因林则徐半路病薨未成。 左宗棠曾两次进京北闱落第,此后便绝了会试的念头,一心钻研军事。《三韬》《六略》,《孙子兵法》,乃至历朝兵家名著,几乎被他读了个烂熟。罗泽南有“老亮”的绰号,人们则称刘蓉为“小亮”,他则自号“今亮”,是当今诸葛亮的意思。许多人都视他为狂徒,不与他交往,只有少许几位有识之士知道他的根底。 其实,早在张亮基离开广西的时候,广西黎平知府胡林翼,就曾举荐过左宗棠。 张亮基到长沙后不久,便想聘左宗棠入幕,哪知却遭到全体幕僚的反对。张亮基万没想到,胡林翼满口称赞的能员,口碑竟然这么差,只好作罢。 如今见曾国藩也对左宗棠赞不绝口,张亮基便打定主意,次此无论如何,也要请左宗棠入幕了。 曾国藩一进湘乡城关,心头陡然一跳。 首先是街两旁的铺面关了十之六七,再就是行走的路人的脸上,都满挂着忧郁之色,仿佛有太平军在后面赶过来。 曾国藩坐在轿里,一边看街景一边想:“武昌一旦不敌,长沙危矣!” 出城关不上五里,便是一大块空场地,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点将台。相传是三国的蜀将关云长在这里演练过兵马。 曾国藩的轿子路过这里时,无意中发现,以往的空地上,今天竟聚集了上千号的人,有的拿刀,有的拿棒,显然是在操练武艺。看穿着,又不是绿营,分明就是当地种田的百姓。 曾国藩出于好奇,让轿子停下,他要看一看他们的头人是谁。 南家三哥跳下车子赶过来,道:“大少爷,轿子如何停了?” 曾国藩道:“这些人,是谁召集到这里来的?” 南家三哥望一眼,道:“大少爷呀,谁召集的又能怎地!——长毛真打过来,还想指望这些人保护县城吗?这些人能保护县城,鬼才信!” 曾国藩正看得出神,却见官道上远远的有一高大的汉子,急匆匆地飞跑了过来;离曾国藩的轿子还有一箭地,便放开喉咙高喊一声:“看热闹的,可是俺那在京里做了大官的右堂叔叔?” 曾国藩一愣,拿不准是不是喊自己,便把头转过来,冲发音处张望。 那汉子飞也似的来到近前。 “啊呀!”汉子翻身跪倒,边磕头边道:“俺的右堂叔叔啊,可想死俺了!您老如何一个信也不给俺?您老敢是忘了俺不成?” 曾国藩急忙扶起那人,细一辨认,不由脱口而出:“你不是萧家的孚泗吗?——出落得越发英俊可人了!” 萧孚泗道:“亏右堂叔叔还记得孚泗的模样!——叔叔不知,俺三天前,就在这官道上往来巡游,为得就是接您老。可不就迎见了吗?―――叔啊,一家老小都望您老望得眼巴巴,您老如何还在这里看热闹?这几个小鸟人能练出个毬!快回转吧!” 曾国藩定了定神,这才边登轿边道:“孚泗啊,我们回转吧——起轿。” 萧孚泗咧开大嘴一笑,道:“叔叔慢行,容俺先行一步报信去!” 萧孚泗话毕,也不等曾国藩回答,便放开大步,一溜烟去了。 曾国藩望着萧孚泗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真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啊!” 荷叶塘曾家的这次丧事,办得比较悄然。 这主要还是因为武昌正与太平军激战,随时都有城破的危险;武昌一旦城破,太平军的下一个战场就是长沙! 曾麟书碍于当前的局势和长子曾国藩的告戒,一个讣告都没有发。 但是,当朝文名鼎盛的礼部侍郎的老母故去,毕竟不是小事。江西巡抚陆元粮、江西学政沈兆霖、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南巡抚张亮基、由广西带勇来长沙助守的江忠源等远近的官员,还是早早地便把挽幛、奠仪,着人骑快马送了过来;贵州梨平知府胡林翼,也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着了消息,也打发人千里迢迢来到湘乡,为老夫人的灵前添了幅挽幛。 按着曾国藩的叮嘱,曾麟书把挽幛全部留下,奠仪则一分不收,全部交来人带回。 曾国藩的轿子刚到村头,便望见四弟国潢(实为二弟,字澄侯)、六弟国华(实为三弟,字温甫)、九弟国荃(实为四弟,字沅浦)带着妹妹及十几名族亲、友好,都站在风地里,瞪睁着眼睛巴巴地等候着他。 曾国藩一见弟、妹们头上的孝布,便急忙高喊一声“落轿!” 曾国藩尚未走出轿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啊”已从轿里飞出。 轿夫们感到轿子一倾斜,曾国藩已从里面直挺挺地栽了出来。 国潢一步跨过来把曾国藩抱住,兄弟几个煞时哭做一团。 萧孚泗看得心急,大叫道:“还没到寿前,在风里哭个啥?——冷呵呵的,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萧孚泗说着话,抢前一步,便将已经昏厥的曾国藩抗在后背上,登登登便往村子里走。众人簇拥在左右,一路前行。 到灵堂许久,曾国藩才苏醒过来。 曾国藩挣脱众人,先爬到父亲曾麟书的脚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儿子不孝,回来晚了!让爹受苦了!” 曾国藩又一步一头地爬到母亲的寿材前,双手抱住母亲的灵柩,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有万千委屈要向母亲倾诉。 “宽一,”曾麟书叫着国藩的乳名:“人死不能复生,你走了恁远的路,快些收泪吧。你娘啊,她也知道你的难处。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啊!” 曾麟书嘴上虽这般说,眼里却落下豆大的泪来。 “哥,”大妹国蕙也哭着说:“你能赶回来给娘发丧,娘在天之灵也就满足了!” “娘得的是什么病?”曾国藩终于止住泪水,问国蕙:“为何走得这般急?” “急病啊!”曾麟书接口道:“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和你爷爷一个症状。先说头疼,疼得什么似的,服了两副药也不见效。后来又添了脚麻,麻到路都走不稳。去长沙请陈华佗,去的人还没到长沙,她这里已经不行事了!——挨都没挨就去了!” 国蕙道:“娘走时虽不能讲话,可两眼只是望定纪泽看。娘是真想看你一眼啊!” 一句话,又说得曾国藩痛哭了一场。 众人好说歹说劝住后,曾国藩让国潢打一盆水进来,又让众人把寿天挪开,曾国藩要给母亲亲自净面、洗脚。 国蕙一听,急得忙拉父亲的衣角。 曾麟书会意,流着泪对曾国藩道:“宽一呀,你的心事爹知道。可他们几个已经为你娘净过面、洗过脚了。依爹看,就算了吧。你身子骨弱,见了你娘又伤心得什么似的!你这份心哪,爹替你娘领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又哇地一声哭将起来。他边哭边道:“娘生我养我一回,活着做儿子的不能守在身边,走了,儿子再不为自己的娘净面、洗脚,您让儿子以后还怎么往人前站哪?” 曾麟书知道儿子主意已定,只好含着眼泪对国潢点了点头。 国潢急忙走出去,一会儿,端着盆水拿着布巾走进来。 曾麟书招呼两名下人过来挪寿天,自己一边口中说道:“宽一他娘,宽一回来看你来了。宽一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你可别吓唬孩子。” 厚重的寿天终于吱呀呀地被挪开了。 曾国藩强忍着悲痛爬到近前,望着母亲的遗容,口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娘,您如何走得这般急呀!儿子已经得到皇上御准,从江西回来,便到家省亲哪!娘啊,儿子在您生前不能尽孝,只能在您走后,为您净净面洗洗脚了!” 说完了这些,曾国藩拿过布巾在盆里洗了洗,便开始给母亲净面、洗脚。 老夫人身着诰命夫人的袍褂,足登云靴,左手握了块白面馍,右手拿了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寿材里,安祥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熟了一般。花白的头发已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命妇头饰不知何故,竟没有戴在头上,而是放在枕的旁边。以上种种,全是湖南的入殓风俗。 曾家的族亲好友都围在寿旁,看四十二岁的当朝二品高官,怎样给故去的母亲净面、洗脚。 人们欷嘘感叹,无不落泪。大家替老夫人自豪,为天下所有湖南人自豪! 当晚,在娘的灵前,曾国藩和爹商量,想第二天就给娘看茔地,怕武昌一旦不保,太平军打进长沙来,娘这灵真就不好出了。这倒大出曾麟书的意料。 依曾麟书的想法,原本是想等儿子回来后,把这丧事好好的办上一办。无论怎么样,曾家毕竟是湖南首户。太匆忙了,不仅跟江家人不好交代,就是湘乡方圆百里,也要被人说闲话。 曾麟书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宽一呀,爹没你见的世面大,你认为这么急把你娘下葬,合适吗?——我们可不能让你舅他们挑理呀!” 曾国藩知道爹的顾虑,便道:“按理说,我一到家就忙着把娘下葬,是急了些,可现在和以往不同啊。长毛锋芒正锐,由广西一路杀来。官军闻风而逃,已有巡抚、将军多人战殁沙场。我丁忧之事天下皆知,长毛也必知。母亲如不及时安葬,长毛一旦风闻杀将过来,不仅生人遭难,怕连母亲也要受辱!——爹呀,儿子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呀!儿子何曾不想把娘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啊!” 曾麟书长叹一口气,许久才道:“这该死的长毛啊!”背起手,慢慢地走出去。 曾国藩见爹临出门时,抬起右手擦了擦眼睛。 曾国藩冲着娘的灵柩边磕头边道:“娘啊,儿子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呀!您老若在天有灵,就宽恕儿子这一回吧!” 第二天饭后,曾国藩带上南家三哥和戚亲王荆七,决定在八斗冲和下腰里后山内,这两处地方,给母亲选一块茔地。曾国藩的祖母葬在二十四都木兜冲,祖父就葬在八斗冲。八斗冲原名八斗牛,说是该地气势状如八头牛抵角的情形。这里有曾家早年置下的一百二十几垧田产和十几垧山坡荒地。小时候,祖父星冈公带曾国藩捕鸟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山前山后。 来到八斗冲,望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曾国藩一时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居京十几年,涟滨书院和岳麓书院的部分同窗他淡忘了,县学的个别秀才有几位他也记不得面目了,但爷爷带他捕鸟的章章节节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包括爷爷的一笑一颦,一动一作,想忘都忘不了。 一晃儿,自己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儿子纪泽也已十几岁,可他却从不曾带儿子来这里捕过鸟。儿子纪泽也很懂事,小小年纪,竟然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京里做着大官,携子捕鸟有伤风雅,所以从没有要求过。 祖母故去时,他在家住了十几天,每天除了接待亲戚就是外出访友,竟然没有想到单独陪儿子玩上一天! 每次吃饭,在荷叶塘也好,在京师也好,他时不时地便能从儿子的目光中感觉到渴盼、希冀。 每当这时候,他就像下了最后决心似地对自己说:“明日,无论多忙,都要带儿子玩上一天!” 就是这个小小的心愿,他竟然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自己欠儿子的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有种莫名其妙地悔意。 如今好了,自己的官身终于卸掉了。他不仅每天可以陪儿子玩,还可以大张旗鼓地带儿子到野外捕鸟! 田里有人在做着农活,或拔草,或松地。不用问曾国藩也知道,这些都是曾家的帮工们。 曾国藩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也不知他们看没看见,照样各干各的活路。 到了八斗冲祖父的坟前,曾国藩让南家三哥和王荆七把带来的供品摆上,自己跪下先化了几张纸钱,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身,为母亲寻察茔地。 曾国藩往起一站,却忽然感到头嗡的一声做响,两眼跟着一花,哇地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南家三哥和王荆七急忙把曾国藩架住,慢慢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曾国藩喘息了好半天,脸色才有些回转。 他靠着王荆七坐了一会儿,直坐到两腿有些发麻,这才扶着南家三哥慢慢站起身;被风一吹,却又险些栽倒。 “三哥呀,”他把着南家三哥的肩头,感伤地说:“做了十几年的京官,没为百姓造一丝福,没为朝廷分一丝忧,倒给自己添了不少的病症——我这身子骨,可是让这京官给毁了!”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呀,您老打小就身子骨弱,回来又没好好歇一歇。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啊!” 王荆七这时也道:“大少爷呀,您老的大名,全湖南都知道呢!您说,您老怎么连侯爷都敢审呢?”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感到浑身有了力气,便不再说话,兀自放开南家三哥的肩头,开始为母亲踏察茔地。直到回转,也没回答王荆七的话。 曾国藩虽不信风水一说,但是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了解的。阳宅讲求三不受三受:不受水气,不受风气,不受穷气;受天光,受人光,受富光。阴宅注重三有三无:有远山,有活水,有大树;无蚁穴,无死土,无恶兽。 按着这几点要素,曾国藩踏察了两个时辰,才在下腰里后山内的一片撂荒地选定了一块地皮。这块地皮距祖父茔地的八斗冲二里半地,居八斗冲的右侧,和祖父的坟茔遥遥相对。站在这里,眼能望到虎头山,脚则登着长年流动的藏龙河,右边是方方正正的一片树林,左面便是祖父的高大坟茔。 曾国藩随手抓起一把土来,见土里有沙,沙身含色、含光、含亮,证明透风、透气、透活力。 曾国藩让南家三哥按着方位插了竹签,又交待王荆七,尽快着人到这里为母亲打墓。 王荆七一一答应。 走在回家的路上,曾国藩忽然问王荆七:“荆七呀,我路过城关的时候,在点将台,看见许多人在操练、演习,是谁召集的呀?” 王荆七先是一愣,接着便释然,道:“您老说的是县的团练吧?——是巡抚衙门委派朱父母,朱父母又委派罗相公、刘相公几个人搞的,说是保护县城呢。对了,府上老爷不仅是挂名团总,国潢二少爷还是实缺的副团总呢!怎么,大少爷不知道吗?湘乡县的团练是全湖南最好的呢!” 曾国藩愣了半天才醒过腔来,他边走边道:“怪不得我没看见罗山和孟容,原来他们在忙大事啊!——可我看他们操练,拿刀拿棒拿斧头,也不成个样子啊。这些人打长毛,不是白白送死吗?” 王荆七慌忙道:“大少爷,这种话您老人家说行,乡下可是没人敢说。上些日子,刘庄的苟三儿就因为不愿意交团练费,说了句‘勇丁能打长毛,长毛也就不造反了’,便被捕快锁拿进县大牢。不仅团练费一分不少拿,还被罚了五十两银子。以后,可就再也没人敢说闲话了!” 曾国藩没再言语,心里想的却是:“这张亮基,真是太胡闹了!” 王荆七口里的罗相公名泽南,字仲岳,号罗山,诸生出身。在方圆百里处馆,多有弟子进学。是湘乡名绅,颇有威望。曾国藩会试前,与罗泽南交往甚密;曾国藩进京后,两人亦常有书信往来。 孟容则是刘蓉的字。刘蓉号霞仙,亦是诸生出身,素有谋略,也是曾国藩的好友。太平军兴起,各地倡办团练。知县朱孙诒请罗泽南主其事,罗泽南则聘刘蓉出山相助。现今湘乡的团练,如果说罗泽南是主帅的话,刘蓉扮演的就是军师角色。 三个人默默地走到了村口,迎面又碰见几名下地锄草的乡邻。 曾国藩正要开口问候,几个人却抢先一步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慌忙把几人一一扶起,口里说道:“我正丁母忧,已不是朝廷命官,以后万不要再这样称呼了。” 几个人一齐道:“我等打死也不敢!” 曾国藩正色道:“我大清官制,官员丁忧就是百姓。以后,谁再叫我大人,就不是曾涤生的乡亲!”话毕,抬腿就走。 几个人愣了半天,一个人嘟囔了一句:“俺孩儿她娘那庄的李大人,仅仅是个正八品的县丞缺分,都致仕了,谁见他时敢不称他一声大人,他还嚷着让衙门拿人呢!——曾家大少爷倒好,二品高官,仅仅是个丁忧,又不是致仕,倒不让叫他大人,可是怪!” 因为在下风头,曾国藩等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您老毕竟是做过高官的人,就算丁忧,叫您一声大人,又能咋呢?——大家是敬重您呢!” 曾国藩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曾国藩竟直进了灵棚。 十几日后,王荆七带上人到下腰里后山为老夫人打墓。 曾府上下开始为出殡的事忙碌。 九月十三日,是曾国藩为亡母择定的下葬日子。 令曾国藩想不到的是,罗泽南和刘蓉不仅都赶了过来,湘乡县知县朱孙诒还派了名师爷和若干名衙役来曾家帮丧。 曾国藩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将师爷和衙役好言劝退。 湖南的首户,湘乡县的曾府,这一天特别热闹。 眼望着母亲入土,曾国藩的一颗心这才彻底落地。 发丧归来的当天,曾国藩悄悄把曾家的帮工也是戚亲名叫江贵的叫到旁边,小声吩咐道:“江贵呀,你现在就动身去长沙。不要惊动官府,也不要跟人提是湘乡曾家的人。你可以找个熟识的人,想办法从教堂弄一套《圣经》出来。听人说,长毛姓洪的就是靠这套书发得迹。你现在就走吧。若有人问起,就说去长沙串亲戚。” 打发走江贵,曾国藩才把罗、刘二位好友请进书房。 罗泽南也忘了劝慰有丧母之痛的好友,不及落座,便道:“涤生你知道吗?武昌已被长毛打破了!巡抚常大淳以下四十几人落难―――常中丞还被长毛给扒皮后吊在城头上!” 一听这话,曾国藩猛地怔住,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第一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章:烹茶论守将 今亮会翼王 导读:今亮会好友,偏与昔日门生狭路相逢,转眼之间成了翼王帐前一名军师。 老母入土,曾国藩本该好好歇息,却提出要去城里看一下自家的铺子。 曾国藩的真实意图何在? 道光十一年的湖南涟滨书院,曾有四位同窗非常要好,他们依次是湘阴秀才左宗棠、湘乡秀才罗泽南、刘蓉、湘乡童生曾子城,人称涟滨四杰。四人当中,曾子城年纪最长,相貌最丑,身份却最低,并不被山长刘元堂看好。两年后,曾子城入县学。又三年,左宗棠、罗泽南、刘蓉、曾子城四人同时参加湖南乡试。试罢揭榜,左宗棠、曾子城二人得中举人,罗泽南、刘蓉二人则名落孙山。道光十八年,左宗棠、曾子城相偕进京会试。曾子城中试第三十八名进士;复试一等,殿试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一等第三名,改翰林院庶吉士。从此,曾子城更名曾国藩。左宗棠是科未中,怏怏返乡。 曾国藩奔丧回籍,多年的老友重聚,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一连几天,罗泽南、刘蓉二人,一有空闲,便相约来看望曾国藩。商讨国事,议论战局。 这一天,罗、刘二人又来到曾国藩的书房。 未及茶水沏好,刘蓉便忧心忡忡地说道:“涤生,长沙城已激战多日,能不能保住尚在两可。我和罗山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我们三家是不是往远处挪动挪动?左季高和郭筠仙可是早在两月前便搬到山上了。等长毛打过来,想走怕就来不及了——主要是你名头大,你可是满天下都知道的二品高官哪!” 曾国藩用嘶哑的嗓子问:“季高不是已经到了长沙吗?” 罗泽南道:“要不是季高,说不定长沙今天就被攻破了呢!——季高现在被张中丞请进巡抚衙门,不仅是师爷,还是高参呢!——张中丞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季高!” 刘蓉接口道:“张中丞做事原本有些糊里糊涂,但聘请季高这件事,却做得再明白不过!现在,全湖南最忙的人就是季高,又是替绿营筹饷,又忙着给张中丞出谋划策,真是不亦乐乎。” 曾国藩掏出布巾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季高虽是大才,就怕各路官兵不能配合。不知保长沙的都是谁?” 罗泽南道:“湖南有名的大混蛋,湖南提督鲍起豹的绿营,这是目前守长沙的主要兵力。江忠源的楚勇倒是真的勇猛,可是人数太少,才六百人。还有清德的两营人马,邓邵良的什么军,全是些只会赌钱不能打仗的老爷兵!” 国潢这时捧了茶进来,道:“是用了饭再谈,还是茶后再用饭?” 曾国藩未及讲话,罗泽南道:“喝杯茶再说吧。澄侯啊,下月的团练费收没收齐呀?” 国潢正要退出门去,一听这话,急忙转过身,两手一抱拳,用下属见上司之理答道:“禀大人,过了家母三七,卑职亲自去收。” 罗泽南扬扬手,国潢倒退出门去,极其自然。 曾国藩先是一怔,马上沉下脸问:“罗山,几日不见,你如何混成这样!——大清的官制,岂能视为儿戏!你敢是疯颠了不成?——这要传扬出去,看你如何收得场!” 罗泽南被说得脸上一红,张了半天嘴,竟未有一句话说出。 刘蓉急忙接口道:“涤生,你快不要这样说罗山。罗山这样做,也是为了能练出一支像样的队伍——你做过兵部侍郎你知道,没有规矩,如何能成方圆?” 罗泽南这时才辩道:“涤生啊,我也知道这样做不成体统,可我也是想治一口气不是!我承认我带的是团练,可江忠源带的也是团练!他可以称大人,我怎么就不能称大人呢?” 曾国藩两眼盯住罗泽南,一字一顿道:“罗山哪,你是越说越不像了!——岷樵是立了大功的人,已积功被保举到三品衔,成了满朝公认的战将。你怎么能和这样的朝廷命官相提并论呢?——罗山哪,我不能看你做糊涂事不管哪!” 曾麟书这时走进来,曾国藩只好打住话头。 曾麟书对曾国藩道:“宽一呀,饭已经摆好了,你和两位相公用了饭再谈吧。” 曾国藩只好站起身道:“走吧,吵了这么半天,该饿了。” 罗泽南难为情地站起身,道:“训得我浑身冒汗,我还以为不管饭了呢!” 曾国藩边走边道:“乱规矩的事,我不做,族亲好友也不能做!” 刘蓉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过,曾涤生的官做得越大,我们这些老友越难做人!怎么样?说的不差吧?” 罗泽南接口戏道:“我说不和曾涤生做朋友,你和季高就是不听。这回可好,想不做都不行了——都等着挨训吧!” 一席话,把曾麟书也说得笑起来。 送走罗、刘二位,曾国藩这才从国华的口中得知,母亲过世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左宗棠便从湘阴赶了过来帮丧;曾国藩到的那天一大早,天还不甚明,左府的一名叫梁六的下人便来到了曾家,让左宗棠立马回府,说张中丞亲坐了绿呢大轿已经到了府上,口口声声要找左相公请教。吓得左老三登时屁滚尿流,临走还跟国华小声念叨:“该不是我老左去武昌会长毛的事发了吧?” 曾国华未及把话讲完,曾国藩已是一愣,急问一句:“你说什么?季高到武昌去会过长毛?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曾国华很肯定地答道:“哥,这件事,左孝廉只对我一人讲过。” 曾国藩长出一口大气:“你可吓死哥了。国华,这件事,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同任何人讲起。家里人还有谁知道?” 曾国华摇了摇头,小声道:“除大哥外,我没敢同任何人说。” 左宗棠当真去武昌拜会太平军了吗? 左宗棠不仅去了武昌,而且还见到了太平军首领翼王石达开。 那还是上月的隔月初,太平军的先遣小股部队刚刚接近武昌城的边缘,尚处于逐步合围阶段,还没有发起正式的进攻。左宗棠那日到武昌城外四十里的竹林坡与人谈古,话题偏巧是老左最感兴趣的诸葛亮三气周瑜,而酒又正是老左最喜欢喝的“女儿红”。当日,几个人越谈话题越多,竟至很晚才散。 临别,左宗棠一再申明,没谈够,明日还来,继续往下谈。 主人不好推辞,只好答应。 左宗棠带着十分的酒意往武昌城里赶时,迎面撞见一顶黄呢绣猴子的八抬大轿,后面跟了五、七个人,全披散着头发,作天兵天将状。 右宗棠知道遇见了太平军,竟然也不避让,只将身子往路边靠了靠,便驻足观看。 那轿子来到左宗棠的身边时,轿里的人挑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这一看倒看得他在轿里大叫起来:“兀那汉子,可是湘阴左季高左孝廉吗?” 左宗棠被喊得一愣,不由睁眼细看,却原来是自已教过的一名弟子叫黄林的,心里就窝了一口气,道:天下人都可称我左季高,偏却不是该你叫的!“ 那人从轿里走出来,笑嘻嘻道,“俺是看不真切,故有冒犯。如今看真切了,这不就下轿了吗?——恩师呀,我等就要进攻湖北,您老如何还在这里闲逛?——快快上轿,与我回营饮他三杯甘露”说着话,就伸出手来拉左宗棠。 左宗棠怕被别人看到,急忙拒绝,抽身便走。 跟在黄林左右的随从一见,便走出两个来把左宗棠的胳膊架住,也不说话,便往轿里塞。 左宗棠就这样进了太平军的大营。 太平军的军营很散漫,分住在几个村子里,村头都设了游动的哨卡,无论见了什么人,都要问一句:“天王万岁?”进村的人总要回一句;“天国当兴。”轿子便顺利通过。 左宗棠知道这是太平军的暗号,当下也不便深问,由着人把他直抬进一个大院子里才落下轿。 左宗棠末及走下轿子,已从屋里走出十几人向黄林纳头便拜,口称:“参见两司马!” 黄林很神气地摆了摆手,便着人掀起轿帘,把左宗棠扶下轿,才道:“告诉卒长大人,我请了个高人进军营。” 一人口里答应一声:“照两司马吩咐,小人就去禀告。”转身复走进屋去。 左宗棠一声不吭,只拿两眼望定黄林。 黄林急忙道;“恩师请随我见过我家卒长大人。” 黄林言毕昂起胸脯抬腿便走,左宗棠只好跟随其后。 一进到屋里,却是个大方厅,墙上到处都画着猴子,有摘挑的、有捞月的,热热闹闹,悟不出个道理;墙四周的桌子上,插了十几根胳膊粗的大蜡烛,有两个人正在屋方厅中央小声计议着什么。 左宗棠辨了辨,认出一个便是黄林的属下,另一个则面目丑陋,身材高瘦,脸上带有刀疤。 黄林一进方厅,当先扑嗵一声跪倒,口称;“两司马黄林参见卒长大人!——天王万岁!天国当兴!” 面目丑陋脸有刀疤的抬眼望了望黄林,又望了望左宗棠,忽然喝问一句:“黄林,这是哪个?——如何带生人进来?如果这事被旅帅知道,看不剥你的皮!” 黄林被骂得喏喏连声,道:“禀卒长大人,这是个全湖南都知道的人物,他叫左宗棠,是特来投我太平军的。” 左宗棠暗叫一声“不好!”便开始思谋脱身之计。 高个子就一步跨过来,飞起一脚便把左宗棠踢跪在地,道:“既是投军的,如何见本将军还不跪下!” 左宗棠气得大叫:“我是黄林请来的座上客,你如何这般无礼!” 高个子飞起一脚便踢过来,骂道:“黄林是个只能领二十五人的两司马,他能请出什么人物!——投进大营,就得守我太平军大营的规矩!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识得几个字?——快快道来,本将军不耐烦等!。” 黄林大叫:“卒长万不要如此——”话末说完,外面忽然一片声的喊:“义王来了!义王来了!——尔等参见义王五千岁!” 左宗棠抬头偷望一眼,见一名身材魁武着黄袍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 卒长与旁边的人急忙跪下,道:“参见义王五千岁——天王万岁!义王五千岁!” 被称作义王的年轻人用眼扫了扫,忽然用手一指左宗棠道:“这是何人?如何不穿我天国军服?” 黄林急忙道:“禀义王五千岁,这是名震三湘的左宗棠!是卑职请来特意投奔五殿下的。” “嗯——”义王用鼻子先哼了一声,才道:“你抬起头来——你真是左宗棠?” 左宗棠抬起头回道:“左宗棠就是左宗棠,冒我名怎的!” 义王就用手一拉道:“老左快快请起,你的大名孤王是知道的——来!快为左宗棠放座!——你们几个也起来吧。” 义王一屁股坐下,道:“我是石达开,左孝廉应该听说过——左孝廉请坐下说话。” 左宗棠只好坐下,闷闷地没有言语出口,却用眼睛开始细细打量石达开。 石达开年约二十余岁,微须,四方大脸,浓眉豹眼,身材高大魁武,声音洪亮,头上戴顶四个角的黄帽子,当中绣了个红红的王字。黄袍上面绣着个说男不像男说女不像女的人物,踏着朵白云,旁边绣着六个大字:天国极乐世界。想来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物就是天国的崇拜偶像了。 左宗棠忽然一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义王石达开,竟然这么年轻英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石达开也一笑道:“孤王也没想到,天下闻名的左今亮这大年岁——孤王更没料到,左孝廉能这么快便弃暗投明!真乃天国之幸!孤王这就封你为本王帐前的左军师!待立了大功后,再禀告天王,封个大些的官给你——如何?” 左宗棠笑道:“左老三来投太平军,岂是为升官发财而来?——义王不要误会了老左!” 义王想也没想便道:“不想升官发财享荣华盼富贵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左宗棠没想到这石达开一见面便封高官许大愿,由此也可看出,这太平军的官是何等的不值钱了! 但他口里却道:“季高这厢先谢过义王封赏——不知大军要往何处去?” 石达开道:“这还用问!杀清妖,夺城池,坐天下,享清福啊!——好了,孤王还要巡营,你暂在这里歇息,明日到了帐前再详谈。”说着话锋一转,对卒长道:“尔等好生伺候帐前左军师——敢有怠慢,定斩不饶!” 三个人急忙跪下道:“我等遵命——义王五千岁驾稳!” 外面已有人高喊一声:“义王五千岁起驾!” 石达开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全然不像什么王爷,倒仿佛是惯走山路的樵夫采药人。 三个人见义王走远,这才又一齐走到左宗棠的跟前一齐跪下道:“尔等听军师大人吩咐,床放在哪里?” 左宗棠想也没想道:“就放在这里吧。” 左宗棠睡前着人悄悄把黄林叫进方厅。 黄林一进大厅,马上扑嗵跪倒,作诚惶诚恐样,道:“两司马黄林叩见五千岁帐前军师大人!左军师百岁百岁百百岁!” 左宗棠拉下一张长脸,故作神秘地说道:“黄林,我暂不问罪于你,你只可实话实说,不得隐瞒丝毫,我自会禀告义王,封个大官与你——你可听清?” 黄林磕头如捣蒜道:“只要左军师肯提拔黄林,黄林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军师大人,你要问俺什么?” 左宗棠想了想道:“我来问你,义王封我这个军师是个多大的官?几品?” 黄林跪着道:“回军师话,义王帐前的军师相当*的军机,又好像绿营里的文案什么的,还像衙门里的师爷。反正官挺大,但又不太管事——如果统一了天下,恐怕比军机大臣还要大些。” 左宗棠一笑道:“这天国共有几个王爷?——这个军师我听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说官,又好像不是官——你抬起头回话。” 黄林低头答:“回军师话,黄林不敢抬头,黄林不敢违抗天国礼制——天国眼下共有王爷六位,计有天王万岁、东王九千岁、西王八千岁、南王七千岁、北王六千岁、义王五千岁。像您老这样的军师,各王身边都有上百个,就只能称百岁了。” 左宗棠看那黄林说得认认真真,诚惶诚恐,心里不由暗骂一句:“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口里却道:“这些王都是哪个?谁的权力更大些?” 黄林答:“回军师话,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义王石达开。除天王外,各王皆归东王节制,东王权最大。西王萧朝贵虽在东王之下,但因是天王的妹丈,权力也不小。” 左宗棠停了停,忽然道:“照你刚才所言,这义王是最后一个,权力自然也最小。我这帐前军师,好像也不如其他王的军师大吧?” 黄林答:“卑职不敢说。如果非让卑职说,卑职就说,好像是您老最小。” 左宗棠又问:“天国眼下有军兵几多?” 黄林答:“天王说,天国的天兵天将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左宗棠问:“黄林,你在衡川好好的种田,如何就加入了天国?——你是如何着这个道儿的?” 黄林答:“回军师话,天王说,天国的大门对所有想杀清妖的有识之士敞开。何况,进了天国不用考取功名,只杀清妖就能升官发财。天国不待承大清那一套,天国只信上帝不信皇帝。天国里无父无君无娘无舅,进了天国,全是兄弟、全是姐妹。好啊!” 左宗棠一愣,问一句:“照你所说,娘和闺女都入了天国,就不是娘和闺女了?” 黄林答:“回军师话,娘和闺女一同进了天国,娘便是姐,闺女便是妹。这便是天国的平等。” 左宗棠忽然一笑,问:“黄林哪,我还有一事不明。你说天王是洪秀全,可这天王是何人加封的?” 黄林答:“回军师话,天王是上帝耶火华加封的。” 左宗棠忙问:“那耶火华是谁?” 黄林道:“耶火华和耶稣都是上帝。人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俩的手里。耶火华和耶稣创造了人类,创造了兽类,创造了鸟类,创造了天国。天王禀丞耶火华和耶稣的旨意成了天王。天王是二耶在梦里加封的。” 左宗棠进一步问:“你说的这个姓耶的住在哪儿?他如何这般了得?你能否带我去见一见他?” 黄林道:“回军师话,天王说,耶火华和耶稣以前住在以色列,现在就住在天王的身边。二耶想见天王,就给天王托梦。二耶是主,我们都是迷途的羔羊。” 左宗棠问:“照你说来,你是迷途的羔羊,那六个王爷是什么?” 黄林冲口而出:“回军师话,黄林分折,六个王爷应该是执鞭的牧羊人。” 左宗棠知道越问越离奇,便挥挥手。黄林汗流满面地跪退出去。 黄林走后,左宗棠越想越觉着有趣。这天国倒真不虚了这称号!竟然处处云山雾罩!姓洪的更能逗趣,知道自已才不足以压众,谋不足以服人,便造出了个上帝姓耶的来替他发号施令。一个耶火华不够,又加上了一个耶稣!这个不第的秀才,也真亏他想得出!——七弄八弄,还真弄成了事!竟让人深信不疑!又是侯又是王的,倒把无知的百姓愚弄得好苦! 左宗棠那时还不知夷人的教堂信奉的就是上帝,就是这姓耶的,还以为是洪秀全自已凭空捏造出的人物。 反复思虑了半夜,左宗棠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早起,尚末用饭,已有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道:“请义王帐前军师大人受印!” 左宗棠这才看见来人的手里托着个方盘子,上面盖了块黄布,便好奇地掀起黄布,果然露出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印。 左宗棠伸手拿起那沉沉淀淀的金印,细细一辨,见上面刻着“太平天国中军翼王殿下帐前左军师印”十六个大字,左宗棠这才知道义王是翼王之误。石达开是翼王而非义王。 见左宗棠把那枚金印反来复去把玩,另一人道:“请军师大人受书。” 左宗棠急忙放下金印,这才发现另一支托盘里放着几卷毛边书,便急忙用手拿起。两个小厮哈一哈腰,手托着空托盘走了出去,散开的头发像马尾巴一样在脑后很别扭地悬着,一撅一撅地煞是好看。 图书计有:《太平诏书》五卷,上面标明“天王洪秀全”字样;《太平礼制》一卷;《天条书》二卷,上面标明“凡我天国将士二十日不能熟记者治罪”。 左宗棠把这八卷天书袖起来,又拿起金印赏玩了一会儿,这才被通知用“天露”,意即“吃饭”。左宗棠一笑,随着众人走向饭堂。 一进饭堂,正用“天露”的大小将士一起跪倒,口称“参拜军师大人。” 左宗棠心中暗道:“这长毛的礼节倒是严得很!” 早露是每人一个荞麦揉出的黑馒头外加一个菜团子,在这到处遭灾的年景也算丰盛。 用完早露,左宗棠见翼王尚未来人请他去大帐议事,便把两司马黄林叫过,吩咐备顶轿子,口称:“本军师想四处看看”。黄林不敢怠慢,很快安排妥当。 左宗棠大大乎乎地坐进轿子,黄林亲自扶轿,卒长又安排了十几名小厮护驾,这才走出军营。 在外面游逛了一大会儿,正好来到一座山前。那山虽不险峻,却大树参天,杂草丛生,沟壑密布。 左宗棠让落下轿子,掀开轿帘对黄林道:“两司马呀,你们先回军营,我进城里去约一个高人,一齐进军营为天国效力。本军师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两手空空去见翼王,可不吃人笑话?” 黄林道:“禀军师大人,这是断断不许可的。翼王一旦传呼于尔,让卑职如何答对?——还是随我等回军营吧。待见过翼王,随您怎么做都行,卑职也脱了干系不是!” 左宗棠道:“好个不晓事的狗东西!我是翼王帐前的大军师,为天国拉拢人物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你等快快回头到军营等我,天黑以前我一定回营!” 黄林却只是一味陪着笑脸,就是不许左宗棠离开。 恰在这时,也是天遂人愿,一队官兵打着旗号,呼啸而来。 黄林等一见,哪还顾得了左军师,竟招呼也没打一个,抬起轿子飞奔而去,脱兔一般,转瞬没了踪影。 左宗棠悠悠闲闲地进了武昌。既拐了太平天国的几卷天书,又知道了一些太平天国的礼制——只可惜了那枚制造考究的金印,不曾袖出来。 听完了国华的叙述,曾国藩不由内心一喜:老左走了一趟长毛大营,定能探些虚实,照此看来,张亮基找左季高帮幕,长沙真能无恙了! 国华离开书房,曾国藩忽然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便支撑着走到爹的房里和爹打了声招呼,才踉踉跄跄一个人来到卧房,更衣躺下。 时候正过午时,夫人玉英和孩子都不在,曾国藩正好困觉。 玉英在厨下忙了大半天,又四处看了看孩子,见丫环黑妮带着他们都在后园子里疯狂地追逐蝴蝶,便告诉黑妮:“妮儿呀,别让孩子疯大劲了,玩一会儿就收场吧。” 黑妮有些不高兴地答应一声,转身又融入到追逐蝴蝶当中。 玉英驻足观看了一会儿,便步出园子,一步步走回卧房。 一进卧房,见曾国藩仅着短衣裤,头上有一层汗珠细细地挂着,睡意正酣。 玉英急忙拿出一条毯子给夫君盖上,却猛丁发现,曾国藩露在外面的肚皮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分明是癣疾发作了。 玉英急忙退出卧房,来到堂屋找到南家三哥,问:“三哥呀,大少爷的身子有些不好,红点子都长满了,该不是癣疾又发作了吧?——膏药可曾带回?趁他睡着给他贴上一帖吧?省得他醒过来又难受。” 南家三哥就急忙来到书房,翻出曾国藩从京里带回来的竹箱子,找到膏药,交给玉英。 玉英拿着膏药二进卧房,见曾国藩尚未醒来,就悄悄地掀开夫君的衣服,把膏药轻轻地贴到前胸上,复又把衣服拉平,把毯子盖上,这才退出来,去找妯娌们拉话。 曾国藩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睁开眼。见身上多盖了条毯子,前胸也被偷贴了帖膏药,不由自言自语道:“外面的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家的狗窝好啊!” 玉英此时正坐在卧房的外厢在给纪泽补裤子,听里间有动静,急忙推开手里的活计,轻盈盈走进来,小声问:“不再睡一会儿了?” 曾国藩笑道:“做官十几年,属这一觉睡得踏实——没什么事吧?” 玉英道:“罗相公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见你睡得挺实,就没叫你。不会有啥事体吧?” 曾国藩急忙下床,边往外走边道:“长沙激战正酣,湘乡与长沙只半天水路。长毛打破长沙,岂能放过正在家里丁忧的曾侍郎!” 罗泽南正坐在书房里由国潢陪着喝茶,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急忙站起身,道:“你再不醒,我可要闯宫了!” 曾国藩坐下问道:“长沙敢是破了?” 罗泽南答:“总算季高才大,张中丞运气,长毛今日午后已撤围。” 曾国藩一听这话,忙对国潢道:“澄侯,快沏壶好茶进来。我和罗山以茶代酒,为湖南百姓痛饮他三杯!——季高出山,湖南之幸耶!天下之幸耶!” 罗泽南道:“长毛撤围,也不能全归功于季高一人。江岷樵的忠勇顽强,张中丞的调度适宜,各路官军的相互配合,都是促成长毛撤围的因素。涤生,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商量的。” “怎么?”曾国藩见罗泽南把话说得郑重其事,不由一愣,问:“何事值得你罗山这般重视?” 罗泽南道:“涤生,你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人——我的团练想搞一次会操,想请你给看一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长毛亡我湖南之心不死啊!” 国潢这时捧了茶进来,给罗泽南和大哥分别斟了一杯,便站到旁边,听两个人讲话。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慢慢说道:“罗山哪,我现在是个回籍丁忧的人。按我大清官制,官员丁忧,与百姓无异。不要说我做过什么侍郎,就算做过大学士,也不能越制!更不能参评地方上的事!” 罗泽南想了想,道:“涤生啊,还有一件稀罕事我要告诉你,你知道长毛这次围长沙,打的旗子上写得是什么吗?说出来把人笑死——‘剥皮楦草张亮基,活捉丁忧曾妖头。’” 曾国藩一下子站起身,冲口说道:“我又不曾与他们撕杀,凭什么要活捉我?真真胡闹!” 罗泽南笑道:“这你得跟长毛辩去。你猜张中丞怎么说?——死我一个地方巡抚,还得饶上一个二品侍郎!能让天下闻名的曾涤生陪葬,是件幸事!哈哈。” “这个张亮基啊!”曾国藩重新坐下,自言自语:“长毛此次作乱,来势猛于以往。这一半得利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一半是因为大清的种族歧视——” 国潢忽然接口道:“大哥,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满人入关,已统治汉人二百余年,好像也该——” 曾国藩不容国潢把话说完,便把三角眼一立,猛喝一声:“放肆!不得胡说!有关朝廷大事,岂是该你议论的?” 国潢被说得满脸羞红,赶忙诺诺退出去。 罗泽南见话不投机,也只好讪讪地站起身。 曾国藩却道:“罗山哪,你是知道的,家母不出三七,我是不能出门的。” 罗泽南道:“涤生,我没让你破规矩。时间你定如何?”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罗山,你看这样好不好——家母出了三七呀,我想进城看一看布匹铺子。如果有时间呢,我就去看一看你练的兵——我可有话在先,不许声张!” 罗泽南一听这话急忙道:“我们一言为定。到时,我打发轿子去铺子接你。” 晚饭桌上,曾国藩悄悄对爹和几个弟弟说道:“外面无论怎样议论长毛,怎样议论大清,我们只能听着,不能着一言。我曾家受大清浩大皇恩雨露,才有今天的气象,非比寻常百姓。澄侯啊,你要理解大哥的心情。大哥在京师虽官至二品,却无日不谨言慎行,惟恐因一言一行,招致别人嫉恨,给自己,给曾家,埋下杀身之祸。” 国潢急忙站起身,道:“大哥说的是,澄侯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曾麟书道:“你们几个,都把大哥的话记在心上。曾家能到今天这一步,不易呀!” 饭后,曾国藩先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齐来到老母的灵位前依例祭拜焚香,然后才到爹的书房喝茶说话。 纪泽紧紧地用手抓着曾国藩的后衣摆,步步愈趋,一直跟到爷爷的书房。在爷爷的书房,纪泽就站在曾国藩的身后,静静地听大人们说话。 玉英怕纪泽在屋里,大人们讲话不方便,便让纪泽到外面去找弟、妹们玩。纪泽只是不肯。 曾麟书道:“纪泽他娘,就让纪泽在屋里吧。这孩子,长年见不着他爹,也怪可怜的,就别难为他了,他又不碍什么。” 玉英听了这话,只得走出去。 曾国藩把纪泽拉到面前,用手摸着他的头,忽然问爹:“爹,我们家在城里的铺子都两年了,怎么样啊?” 曾麟书长叹一口气道:“你不问,爹这几天也正思谋着想跟你核计。我曾家这个布匹铺子,刚开张的时候,湖南正逢大旱,一直是苦苦支撑,勉强维持。今年年初,生意有些抬头,可却闹起了长毛——爹的打算,等你歇过乏,去铺子看一看。能干呢就干,不能干呢,就关了吧。反正还有这百十垧地,眼下还饿不着饭。” 曾国藩喝了口茶,道:“爹,凡事宜早不宜迟,我不如给娘烧过三七就去城里看看吧。” 曾麟书问:“宽一呀,听南家老三说,你的身子又有些不好?” 曾国藩道:“可能是受潮了。不过,贴了膏药,都发出来了,不碍事。” 国华道:“这些日子路上不*静,总有闲散的长毛出现。到时我跟大哥去吧,还能照应些。” 曾国藩道:“温甫虑得也是。带上王荆七,再叫上萧家孚泗,我们四人,就算遇到个把长毛,也不怕了。” 纪泽小声道:“我也想跟爹去。” 曾国藩知道儿子怕自己一去又像以前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笑了笑道:“乖,跟爷爷好好看家,爹还得等几天才去县城。等爹从城里回来,便带你去八斗冲捕鸟。” “真的?”纪泽一蹦多高,边往外跑边道:“我去告诉我娘,爹终于答应带我去捕鸟了!” 曾麟书望着孙子的背影对曾国藩道:“宽一呀,你有时间哪,就多陪陪纪泽娘儿几个吧——听说带他去抓鸟,看把孩子乐得什么似的!” 曾国藩苦笑一声,嘴上尽管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酸酸的。他欠这个家的,的确有些太多了。(第二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三章 菜圃不藏身 军门发疑问 导读:乱草之中,塔齐布藏身不得,激奋之下挺身站起;千钧一发,老坐骑大显神威,手抖心颤天不绝人。 抚标人马突至,骆秉章绿呢大轿压阵,哗变官兵登时化作鸟兽散。 一声断喝,赛似晴天响霹雳;前堵后追,任你插翅无处飞。 提督到后,却讲出了这样一番话…… (正文)说起来,两箭地并不算远,但在塔齐布的眼里,无异于万水千山。他几乎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茅房的。 他狠泻了一顿之后,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也舒畅了许多。他站起身,突然发现一匹枣红马,箭一般地狂奔到副将署办事房的窗前,仰天长啸了一声,又向远处飞跃而起。塔齐布细细看那马的背影,分明就是自己的坐骑,只是不知如何自己跑出了马厩? 塔齐布正迟疑间,耳边猛然响起嘈杂的人声。他下意识地一步跨进旁边的浓密草丛中,蹲下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办事房看。塔齐布本不是胆小之人,他的一连串动作,都是本能使然。 人的某些本能,随生命而来,随死亡而消。 一大群舞枪弄刀的官兵,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塔齐布的视野之中。塔齐布一看,里面不仅有永顺协的管带、士兵,还有提标的人。 塔齐布见这些人冲进办事房里,不一刻又拥了出来,都在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他。 塔齐布大骇,登时冒出一身冷汗:部分官兵哗变了! 因为他知道,官兵哗变是从来都不计后果的。 他放眼看了看身边各处,心下不由又是一惊。这里草虽浓密,但并非最佳的藏身之所,闹事的官兵很快就能发现他。塔齐布进而推想:曾国藩很可能已身遭不测,骆秉章未见踪影,说不定已被他们干掉。 塔齐布开始思考脱身之策。 但这时,已有官兵开始注意到这里,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塔齐布的耳鼓:“协台说不定在茅房。办事房的门四敞大开,他肯定没有走远!” 塔齐布循声望去,见说这话的人是提标的一名哨长。塔齐布对该哨长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这个人能够被拔擢成一哨之长,并非因为作战勇猛,也不是得过什么大功劳,全系鲍起豹赏识所致。鲍起鲍赏识该员,是因为他祖上行过医,会配一种有奇效的壮阳药。据说鲍起豹受益颇多。 塔齐布心里很清楚,该哨长对自己是不服气的。就是上十天,这个哨长还因为训练的事,和自己顶了两句嘴。 不容塔齐布细想,一部分官兵已经一边张望,一边向菜圃慢慢走来,显得异常小心。 闹事的官兵对待塔齐布,不像对待曾国藩那样肆无忌惮。 曾国藩虽官至侍郎,但他终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人。塔齐布则不同。塔齐布出身行武,从小就练就一身硬功夫,刀枪箭戟,斧钺弓马,几乎样样精通。对付这样一位武官,不由人不小心从事。还有县官不如现管,塔齐布现在毕竟是他们的统领啊! 塔齐布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永顺协的管带对着菜圃大声说道:“塔协台,卑职已经看到了您!我们不难为您!我们被团练的人打了,只想找曾大人理论一番!您老出来吧。在茅房蹲久了,您老会站不起来的!” 这后一句话,分明在告诉塔齐布,官兵们还没有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但提标的人,却看到了伏在草丛里的塔齐布。 那位提标守备衔哨长往草丛一指道:“那个趴着的,肯定是塔协台!——塔协台,你是湖南出了名的勇将,你现在怎么装孬孙了?” 性如烈火的塔齐布一听这话,嚯地便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本协在此,你们想造反吗?” 一名一直没讲话的提标哨长大声道:“我们不想造反,只想替绿营除害!” 哨长的话音未落,官兵顿时嘈杂一片,听不清在说什么。 混乱间,一名提标士兵已举起枪来,对着身材高大的塔齐布扣动了板机。 千钧一发时刻,一匹枣红马从官兵的身后一跃而起,马尾正好扫在开枪人的脸上。开枪人手一抖动,枪口略歪了歪,子弹已经发射出去。但却没有打中塔齐布,反倒把塔齐布身旁的一棵小树打折。枣红马扬起前蹄,仰天大叫三声,突然掉过头来,又向远处狂奔而去。 塔齐布慌忙卧倒,就地一滚,滚到一块石头的后面。 开枪的人正要开第二枪,一名士兵忽然大叫道:“抚标来了!抚标来了!” 士兵话毕,放开两腿便跑。 众官兵一听这话,急忙向后观望,果见一大队官兵,飞速地压了过来,后面跟着一顶绿呢大轿。 远远地,抚标一名带队的统领在马上大叫:“抚台大人到此,快快跪下接驾!” 闹事的官兵一听这话,哪还敢耽搁,呼喊一声便向远处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正跑得天昏地暗,迎面突然又出现一大队人马,正是绿营仇恨的湘勇。 一见闹事的官兵迎面而至,湘勇全部举起枪来,旗下马上一人高声断喝:“再敢前跑一步,乱枪打死!” 这声断喝,赛似晴天里的一声霹雳,登时把狂跑的官兵吓震住。 前有湘勇,后有追兵,真正是上天无路可寻,下地无门可走。 永顺协的官兵最先跪下,提标的人见大势已去,也只好很不情愿地跪下。 他们用眼偷觑了一下挡在前面的首领。但见那人生得豹头环眼,紫面浓须,正是鲍超。 抚标的大队人马这时已赶到。 骆秉章被人扶下轿,手指闹事的官兵大喝一声:“擅闯团练办事衙门,加害朝廷命官,这还了得?——统统与本部院拿下!但有抗命,就地斩首!” 抚标的人得了这话,马上把闹事的官兵团团围住;先把枪械逐一收缴,又用绳索缚住双手。 正捆绑间,又一哨人马飞奔而至,一人在马上大喊大叫:“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连曾大人的衙门都敢去闹!连参将署也敢乱砸!本提打烂你们的屁股!” 喊叫间,这哨人马已来到骆秉章的轿前,原来却是湖南提督鲍起豹。 鲍起豹翻身下马,一边施礼一边连连道:“卑职刚得着信儿!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曾大人怎么样了?智亭怎么样了?——这帮乌龟王八蛋!卑职回营,一人最少打三百大板!这都是酷暑训练惹得祸呀!” 鲍起豹话毕一回头,不由道:“智亭来了!” 两名抚标士兵,正扶着满身泥土的塔齐布,一步步向骆秉章和鲍起豹走来。 骆秉章急问:“塔协台,你没伤着吧?” 鲍起豹抢前一步道:“智亭,老哥来晚了!老弟受苦了!这都是酷暑训练惹得祸呀!” 塔齐布给二人一一施礼,起身后说道:“曾大人怎么样了?” 骆秉章一边上轿一边吩咐道:“把他们全部押进发审局大牢里!等找到曾大人后,由他老亲自审问!” 坐进轿里,骆秉章高喝一声:“快去发审局!” 鲍起豹用手一掀轿帘道:“抚台大人,他们是绿营的人,理应由卑职按军法办理呀!交发审局审问,不合我大清体制啊!您老要三思而后行啊!”(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章 点将台招兵 太平军打劫 导读:曾国藩赶到县城,罗泽南跟手而至;点将台令旗招展,众百姓蜂拥而来。 罗泽南诚恳请曾国藩看操,没想到却让丁忧侍郎看了场笑话。 曾国藩刚和王荆七见面,一群天兵天将竟然杀将过来。 太平军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正文)给亡母烧过三七的第二天一早,曾国藩用过饭,又到爹的屋里请了安,便带上国华、萧孚泗、王荆七以及南家三哥,步出村口。 曾国藩乘着自家的素呢轿子,国华带着另外两人步行,一行人向县城进发。 走在路上,曾国藩见来往的全是长沙出逃兵燹的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拖家带口,无不神色慌张。仿佛太平军明儿就能赶到,分明是不相信太平军能对长沙撤围。 四个人走走停停,午时才赶到城关的铺子里。 曾家在城关开的这个布匹铺子,门面撑得很大,雇有三个伙计和一名管账先生。 管账先生算是这个铺子的头领,虽没进过学,却识得字,算盘打得好。曾家没开铺子前,他便是曾府的二管家,专管收谷一项,已做了几年,竟从没出过差错。 曾国藩走进铺面时,老账房正歪着脑袋,手拿着大算盘子,噼哩啪啦地算账,一边算,口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三个小伙计分坐在三个不同的方位,都低着脑袋在打瞌睡,其中一个的口里还流着涎水。 曾国藩竟直走到老帐房的面前,笑着问一句:“张爷,您老的身子骨还硬梆吧?——涤生来看您老来了!” 老账房正算得入迷,猛抬头见面前站着二少爷国华和王荆七、南家老三及一个面生的人。 王荆七见老账房发呆,忙说道:“这是府里的大少爷,来看您老来了!” 老账房一听这话,慌忙站起身,喊道:“小兔崽们,都别睡了,府里大少爷和二少爷来啦!” 话毕,急忙向曾国藩和国华见礼。 曾国藩一把把他按回座位,道:“张爷呀,您老这几年在曾家,受累了!” 这时,三个小伙计也都慌忙过来与曾国藩等人见礼。 礼毕,老账房把国藩、国华请到铺子的二层阁楼上,着伙计沏了壶茶端上来。 曾国藩正要讲话,王荆七忽然跑上来道:“大少爷,罗相公来了!” 曾国藩内心一笑,暗道:“这个罗山,跟得倒紧!”便冲老账房点一点头,随着荆七走下阁楼。 罗泽南一见曾国藩,也顾不得施礼,拉起来便往外走。 到了门外,罗泽南用手一指轿子道:“上轿吧。”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你这个罗山,倒比官军还急!” 两顶轿子刚走出一箭地,却见萧孚泗从后面大踏步追了过来,边追边喊:“叵那罗相公,你要把俺那侍郎叔叔弄哪里去?” 罗泽南从轿里探出头道:“为了全县百姓,我要让你叔去看团练会操。” 萧孚泗大叫到:“侍郎叔叔一个人去俺放心不下,俺要跟着去!” 曾国藩道:“孚泗,跟着可是跟着,你却不许捣乱!” 萧孚泗用手抓着轿杆,咧咧嘴道:“俺就听侍郎叔叔的!” 曾国藩随罗泽南一直来到城外的点将台。 曾国藩见罗泽南的几名大弟子都在,能叫上名的有李续宾、李续宜兄弟,王錱,还有一个矮胖黑面皮的,曾国藩依稀记得叫李臣典。 点将台此时已安了张木桌子,旁边胡乱放了几张凳儿,李续宾等几人正坐在凳儿上谈着什么。 曾国藩和罗泽南相继下轿。 众人急忙站起来,和二人一一 见礼。 罗泽南对曾国藩道:“涤生,本团今日演练,让你从头看到尾。” 罗泽南话毕,回头对李续宜道:“立即升起大旗子,连升三次,三刻钟约齐。” 李续宜答应一声,带上几个汉子到升旗台一连升降了三次旗帜。 罗泽南这里着人沏了一壶香妃茶,陪着曾国藩边喝茶边聊天。 曾国藩笑道:“罗山,你这是效仿的关云长风火台示警,大概升一次旗便是一刻钟到,升三次旗便是三刻钟到。这倒是个方法。” 罗泽南一听曾国藩夸奖他 ,心下不由阵阵得意,但嘴里却说道:“不愧是兵部侍郎,讲起话来有根有据——不过涤生啊,为了集合这件事,我还真费了一番脑子。你知道,团练不同于绿营,绿营干得就是打仗会操的营生。团练则不然,有事情集合对敌,无事情照做农活。所以说整个湖南的团练,还就我们湘乡有个样子。” 曾国藩抿嘴一笑,耐心地品起茶来。 三刻钟很快过去,曾国藩见有十几个人抗着锄头,从不同的方向来到点将台;一个时辰左右,又有五、七个光着脊梁手拎木棒的人赶了过来。这些人到了操场也不知来和罗泽南见礼,只管和先来的围成一团胡乱讲荤话。 曾国藩眼望着坐站不安的罗泽南,口里说道:“罗山哪,你这团练倒都很守时啊——关云长发明的法儿,到了你的手里怎么就不灵了呢?” 罗泽南脸色一红,回头对李续宜道:“再升三次旗!” 李续宾小声道:“恩师, 再升三次旗,又是三刻钟啊!” 曾国藩站起身道:“罗大帅有时间升旗,涤生可没时间奉陪啊!——长毛也不可能让你升一次旗又一次旗呀——我得回铺子了!” “涤生!”罗泽南一看曾国藩要走,急道:“你何必这么急啊!” 曾国藩刚要说话,王錱忽然道:“恩师请看,我们的大队人马可不是来了吗?” 罗泽南张开双眼四外一望,不由大喜道:“涤生,果然是我的团练啊!” 曾国藩四外望了望, 见果然有几百人从四面八方向点将台聚拢了过来。 曾国藩再一细看,不仅哑然失笑:这哪里是经过训练的团练,分明是一群来赶集的人。拿棒、拿枪的自不必说,拿箩筐光脊梁的就占了一多半,还有的空手跑了来,到了又嚷着说把家伙落在麦场了。 还有一部分人,虽拿了条打狗棒,却偏偏穿着大裤头,那样子不像来打仗,倒像来抢大户。这些人乱哄哄地挤在操场上,互相说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什么张三的媳妇昨日小产了,李四家的猪养出了一个狗娃儿…… 罗泽南哭笑不得,兀自努着嘴飞身上了点将台,大声道:“听着,你们这个样子,能打长毛吗?” 话还没说完,就听下面有嘴快的在喊:“什么?长毛来了?——不是撤退了吗?咋又来了?” 这人的话音刚落,那人的喊声又起,发出的声音比罗泽南还高:“长毛来了还等什么?——等着让长毛砍头吗?——长毛都是些天兵天将啊!想活命的快跑啊!”这人话没说完,当先第一个跑出操场。众人一听,也不辨真假,全都跟着跑起来。 罗泽南急忙让李续宾等人阻拦,却哪里拦得住!倒把个王錱撞了个仰巴叉,肚子上踩了十几脚。 萧孚泗跳着脚笑喊道:“罗相公练得好团练!罗相公练得好团练!——真跑光球了!” 曾国藩见萧孚泗越说越不像话,只得低喝一声:“孚泗,不得胡说!” 萧孚泗这才不喊,却仍然兀自一个人乐个不了。 罗泽南来到曾国藩的面前,口里只管不干不净地骂娘骂祖宗,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边上轿边道:“罗山哪,你这个团练真个不一般哪。来得不快,跑得倒快,怕连夷人造的火炮也追赶不上啊!我算没白来,可开了眼了。这哪里是团练,分明是逃练啊!”摇了摇头,上了轿子说一句:“回铺子吧。” 远远望见铺子,见国华带着王荆七,南家三哥二人正在门首往这边望瞧,一见轿子和萧孚泗走来,国华迎上来,问:“大哥,咋回来这么快?” 萧孚泗抢着答道:“六叔啊!可乐死我了!罗相公的团练,都跑球快了!” 轿子到了门首落下,国华把曾国藩扶出来。 曾国藩望了国华一眼,一声不吭迈步进了铺子。 国华悄悄地问萧孚泗:“咋个都跑球光了?” 萧孚泗道:“六叔呀,你问俺,俺问谁去?” 国华嘟囔了一句:“我们一日一交的团练费不是白交了?——咳,看样子,能真正打长毛的还是官军哪!” 王荆七道:“这笔银子,大概就得管四爷要了。” 曾国藩一声不吭,竟直上了阁楼。小伙计们早已把床铺收拾好,老账房张爷还在拨着算盘珠子在桌案前算账。 曾国藩让小伙记给茶壶续了些热水,便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想心事。 看来,朝廷的想法太过于稚嫩了,张亮基和罗山的心事要白费了。经过正规训练的官兵尚且不敌长毛,这些从田里走出来的团练焉能和长毛搞衡?通过湘乡看全国,别的省份的团练肯定也不比湘乡强多少。素有老亮之称的罗泽南尚且把团练练成这个样子,短见无识之辈又能怎么样呢? 曾国藩一壶茶没有喝完,已经悟出了何以各地办团练各地起长毛的原因。 晚饭开在阁楼上。 曾国藩让王荆七去对面要了几个素菜,又让南家三哥到菜摊子挑了几样,凑了六个盘子。主食是拳头大的馒头,沿街叫卖的那种。 小伙计安了张大桌子,把菜依次摆上。 曾国藩来到楼下,把账房张爷请到阁楼按到首位坐下。张爷起始死活不肯,定要让曾国藩坐上去,可惜年老体衰,没有扭过曾国藩。曾国藩坐了第二位,;国华坐了第三位,南家三哥居四。王荆七、萧孚泗二人则与小伙计们坐在一处。 张爷道:“东家坐下位,倒让个下人坐主位,理不通。” 曾国藩笑道:“我曾家没有什么东家、下人,只有长、幼。我居京十几年,家中一切全靠各位照料。我今天和国华来,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话毕,端起茶杯,依次碰过去。 张爷道:“说起来惭愧!老夫人老了,铺子也没有歇,小老儿连把纸也没有给老夫人烧!” 曾国藩用筷子指着菜道:“各位请挑喜欢的用。“便拿过一个馒头当先吃起来。 伙计们一见曾国藩如此,这才渐渐放松,拿馒头的,吃菜的, 活泛起来。 饭后,伙计们正要打烊,江贵却一步跨进来。 国华把江贵领到阁楼上来见曾国藩。 江贵对着曾国藩先请了个大安,才道:“小的赶回家里,说大少爷来城里了,就又赶了过来。” 曾国藩让国华把馒头和菜先端出来让江贵用。 江贵先说不饿,后见实在拗不过,这才拿过馒头吃起来,却一连吃了六个,菜反倒没吃几口。 曾国藩见江贵面色憔悴,浑身泥土,知道这一趟长沙走的不太顺。见江贵还在往馍筐里看,曾国藩知道江贵没吃饱,就让王荆七到街上又买了两个。江贵稍作推让,便接过来吃了。 江贵吃完饭,曾国藩便让伙计把碗筷撤下去,又让国华去楼下和张爷、伙计拉闲话。阁楼上转瞬只剩下了他和江贵主仆二人。 曾国藩亲自为江贵倒了一杯茶,这才道:“江贵,你慢慢说,小点声。你如何走了这长时间?” 江贵先从怀里掏出四本书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书在手,见四本书的题目分别是《新约全书》、《旧约全书》、《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前两本书是英吉利传教士马礼逊等人翻译的,大清的教堂里随便刻卖。这两本书就是所谓的圣经。后两本则标明“天国天王洪秀全著”字样,想来是太平天国的经卷了。 曾国藩把四本书小心地放到枕头底下,上面又盖了件衣服,才又坐回原处,冲江贵点了点头,道:“江贵,讲吧。” 江贵就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江贵到时,太平军尚未攻击长沙,但已打破武昌,正向长江四周靠拢。防守长沙城的各路官军此时已被挤压进城里。 江贵搭乘的船走了一半儿的路程,便因油料不足而中途靠岸,剩下的路程是江贵一步一步量过去。整整走了三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山前,已能影影绰绰望见长沙城头上插着的绿营纛旗。正在这时,突然从山后窜出一伙人来,都拿着刀枪,披散着头发,仿佛天兵天将的样子。这伙人呼啸一声便把江贵围住。江贵吓得急忙跪地磕头,口里说着:“家有八十岁的老母,望好汉饶命则个。” 一个人一把把江贵从地上抓起来,嗡声嗡气道:“我等不信这个鸟话!尔只实说便可饶尔性命。” 另一个道:“快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不是清妖?” 江贵忙道:“俺是庄户人,到长沙去走亲戚——俺妹丈就是长沙开米行的徐掌柜徐大拿。” 第一个一听这话刹时满脸放光,道:“想不到,倒是一个小财主!但看你的打扮,咋就不像呢?——俺得搜搜看。”话毕招呼一声,登时过来七、八个人,把江贵放倒,满身乱搜起来。 江贵知道遇见的是太平军,便大叫:“俺听说太平军是不难为穷人的!” 众人边搜边道:“你少放屁!你妹丈开着偌大的米行,咋能算穷人呢?” 江贵只是用双手护住腰部,怕把盘厘搜去。 这些人搜索了半天,见搜不出银子,又见江贵只是用两手按着腰,马上恼羞成怒,发一声喊,便开始往下扒他的衣服,眨眼间便将他剥得只剩了一个裤头遮羞。 一见裤腰里滚出了银子,一个人眉开眼笑道:“原来真是个有钱的!”话未说完,银子已进了那人自已的腰包。 江贵眼见自已的盘费眨眼落进别人的腰包,怎肯就此罢休,便跳起来,豁出命来奋力地往回抢。 这些人一见江贵眼睛泛红,知道是个穷急了的人,便道:“你长得五大三粗,是个杀清妖的料子,你入伙吧。” 江贵哭着道:“把银子还给俺,万事皆休!这是给老母治病的钱,你们如何说抢就抢?” 这些人一见说不通,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抓过江贵的破褂子往他的头上一蒙,大小拳头雨点般就落将下来,边打边说:“还想要银子吗?” 江贵被打得作声不得,只用两只手抱住头,但求保命,别无他求。 这些人把江贵打昏,便哄笑着散去了。 江贵见四周没了声,急忙睁眼顺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见确系没人,这才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捡起已被撕烂的衣裤胡乱地穿上。正待拔脚时,却猛然发现还有两卷书在地上躺着。江贵是粗略识得几个字的,见上面有“天国”、“洪”等字样,当即断定,这是刚才的那伙太平军遗落下来的,就捡起来一发袖了。 江贵一腐一拐地好不容易走进长沙城时,长沙城已乱得不能再乱。好像有几万人在嚷着有个仗要打,富户们都在忙着挖地道藏银子,还有一些人则忙着用轿用车往城外的乡下运东西。此时的湖南省城,到处是一片乱轰轰的景象。听街上的人讲,巡抚衙门已经开了两三天的大会,有几名外地征调来的旗营首领,还对巡抚大人拍了桌子。 江贵趁乱时进城没人盘查,无钱吃饭便在长沙的大街小巷游逛,不期就遇见了一个以前的老邻居。这名邻居一直在长沙给一家天主教堂做伙夫,当下一见江贵,赛似见了亲人,还以为长毛杀进了荷叶塘。 江贵到了教堂以后,先到前堂划了十字,又跟着伙夫依样画胡芦说了向“天主保佑”,旋即随那名旧人来到伙房。江贵也不分什么馒头,什么饭,先吃了个大饱,这才说明来意。 那同乡一听这话,也不答话,竟直走进厅里,一会便拿过两卷书来,往江贵怀里一塞道:“算你运气!《新约全书》和《旧约全书》都有。不是俺薄情寡意,你快些走吧,教堂是不许生人过夜的。” 江贵接书在手,道:“盘缠都被长毛搜了去,如何坐得船?” 同乡见他说得可怜,不由动了隐测之心,用手往怀里一摸,便摸出一颗小银子,约半两左右,往江贵手里一塞说:“俺就这些个,买个船票总够。” 江贵接了银子,又顺手揣了夷人的两个黑馒头,这才离开教堂奔了码头,挤了一身臭汗才挤进舱里。眼见还有一岸的人没有上得船,那船却兀兀地起锚了。哪知船行不久,便又被截了回来,说是征做军用。船刚靠岸,便上来无数的官兵,船票也不曾退一个,就把乘船的人悉数赶到岸上。江贵登岸,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又过来一伙官兵,把下船的人轰到城墙边,逼着众人抬土搬石,开始修补破损的城墙。这一干就是七八天,才把这些人放走。 听江贵讲完,曾国藩沉思了一下,小声嘱咐江贵道:“你去长沙这件事,任谁都不能提起。就算老爷问,也不要说。明白吗?” 江贵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回答:“江贵知道了。” 曾国藩点了点头:“你下去歇着吧。” 江贵答应一声,慢慢地走下阁楼。 曾国藩把江贵带过来的书做一处包了,便放到枕下,这才重新坐回案前。 第二天早饭后,曾国藩让张爷把铺子盘一盘,该收的账,打发伙计去收一收。 张爷一听这话,马上猜测出,曾家的这爿铺面是不想做下去了。当下也不言语,急忙照曾国藩的吩咐去做。 经过盘点,张爷发现有两笔大账,是城里一个头面人物赊欠的,伙计去收不大合适。 张爷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更好主意,只得问曾国藩怎么办,要不要自已亲自去一趟。 曾国藩想了想,便把国华叫到面前,让国华带着孚泗和店里的伙计去。 打发走国华,曾国藩来到阁楼上,想把江贵带回的书翻一翻。 曾国藩刚坐下,江贵却走上来道:“大少爷,江贵还有几件事,忘了跟大少爷讲了。” 曾国藩边沏茶边道:“江贵,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就是。” 江贵小声道:“俺回来时,听同船的人讲,长毛破了武昌,把所有大户人家的铺子都抢了,还有预表女人的事发生。” 曾国藩一愣:“打城池劫粮草抢铺子,这原本就是匪盗的本性。不抢铺子不劫粮草,你让长毛吃啥?——朝廷又不给他们发饷!这预表女人是怎么回事?” 江贵道:“听人讲,天王规定天国将士是不准奸淫的,否则杀无敕!”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所闻。” “可——”江贵压低声音道:“天王又允许大长毛们预表女人,天王就日夜预表女人——后来,小长毛们也开始偷偷地预表女人。听人说,长毛打破城池后,先把模样好的女子劫去,说是送给各王爷预表用。” 曾国藩问:“江贵,你说了半天,啥叫预表呢?你还是没说清。” 江贵道:“小的起初也是很疑惑。后来问了几个人才知道,这预表女人也就是女人剥光了日呢!” 曾国藩笑道:“那不还是奸淫吗?——咳!”说罢挥了挥手。 江贵走下阁楼。 曾国藩兀自叹道:“长毛杀官兵也好,官兵剿长毛也好,受害的总是百姓!从古到今概莫能免!” 当日午后,曾国藩陪着张爷坐在铺子前堂桌案边喝茶聊天,一边听张爷讲这几年乡下的变化。 国华带了南家三哥与萧孚泗,同着店里的小伙计,去另一个铺子催要陈欠,铺子里只剩王荆七和另外两名伙计,在一匹布一匹布地清点数目。 这时,有一胖一瘦两个中年汉子,探头探脑地踱了进来。 当时的铺子中央,摆了老大一堆清理过的布匹。有粗土布,也有从水上运过来的洋细布,按着花色品种堆起老高。 两人进来后,伙计们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出笑脸来打理——尽管铺子面临着收盘,但有生意还是要做的。 名叫猫丢的小伙计笑着和客人搭话:“不知二位爷是想选褂子料还是袍子料?” 胖子先用手把洋细布摸了几摸,这才道:“能做洋细布生意的,长沙也没有几家呢!——这种布,好值银子的!这么大的铺面,谁家的?“ 伙计自豪地回答:“这还用问!在湘乡,能开起这样的大铺面,除了荷叶塘曾家,还能是别个?” 同来的瘦子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急忙问:“你说的可是,有个儿子在京里做着侍郎的白杨坪曾家?——怪不得!” 胖子用牙咬了咬厚嘴唇,啧啧道:“说起白杨坪曾家,那可真是全湖南的首户呢!生意大,地也多,听说小少爷出门,都有十几个人伺候呢!——这些当大官的,全发透财了!皇帝老子的银子,全都让这些官老爷弄家里来了!” 两个人边赞叹边四处走动,其中一个还特意往阁楼上端详了一会儿;临出门时,另一个还对铺子的大木门看了看。看那架势,不像是买货的客人,倒像是铺子请来要修葺什么的做工人。 小伙计送两个出门,见两个人神密地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又鬼鬼崇崇地向第二家走去。 “又是个闲逛的!”小伙计口里嘟囔了一句,长叹一口气。铺子已经十几天无生意可做了,不要说张爷上火,就是伙计也都有些沉不住气。 曾国藩却从两个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点不对劲的地方。他站起身背着手踱出门外,见刚才进店的一胖一瘦两个人,正在两箭地的一棵树下,一边向这里张望,还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曾国藩望了两眼转身进了门里,坐到案边想了想,越想越觉蹊跷,便一把抓过桌面上的纸笔,匆匆写了几行什么,等到干透,小心地折起来。 曾国藩叫过王荆七,小声交代了一句什么。王刑七便揣起那张已折起来的纸,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两刻钟后,王荆七赶了回来,同样小声地向曾国藩耳语了句什么。曾国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或是知道了。 午后的湘乡城关愈发地冷清、肃静,偶尔走过一人,也全不像要买货的样子。 张爷望了曾国藩一眼,自言自语道:“这长毛啊,闹得庄户人种不好田,生意人做不得买卖。咳!” 傍晚,国华带着南家三哥等人回来,一见曾国藩便苦着脸道:“大哥呀,上徐家要账的都挂上号了。看样子,这六百两的布匹钱,又要讨不回!” 张爷一听这话接口道:“这个徐大善人哪,当时赊布的时候我就一再警告他,曾家做的是正经生意,要好赊好还——他现在怎么——明日我去,让他以货抵货。” 国华道:“张爷呀,您老又忘了,他徐家做的可是白生意呀!——以货抵货,难道拉他几口寿材不成?” 曾国藩摆摆手道:“徐家掌柜的我是认识的,不是个赖账的人,一时筹备不起,就不要逼他了。我于生意一途是不大通的,兵荒马乱的,都互相担待些吧。” 国华道:“说起来,徐家这生意也做得不易。我今天在他铺子坐了几个时辰,寿材倒是拉去五、七付,可没有一付给现钱的。徐掌柜在屋里用笑脸安慰我们这些讨账的,又得硬撑着去让人当孝子。咳!这世道!”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是晚饭。 掌灯以后,张爷带着南家三哥及店里的三名伙计,走到铺子后面的单间里去歇,萧孚泗和王荆七陪着曾国藩、曾国华兄弟住在二层的阁楼上。 曾国藩的癣疾因贴药及时,加上阁楼干燥,竟很快痊愈。曾国藩自已捋起袖管看了看,见胳膊上已结了痂皮,再有几日就可脱落了。 曾国藩让国华与萧孚泗先歇下,又让王荆七把灯油挑亮,新沏了一壶好茶,也让王荆七去睡;自已则翻出江贵由长沙带回的几卷书,借着油灯光,想细细地看一遍,以便对太平天国的章法有个基本的了解。 曾国藩先翻开《旧约全书》,只看了几页,他便大概了解了内容。按他自己的理解,所谓的圣经,其实就是一部夷人专用来教化人的天说神话。讲一个叫耶和华的神,于无意间造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这两个人都有名字,男的曰:亚当,女的曰:夏娃。两人在一个园子里戏闹玩耍。后来夏娃受了蛇的蛊惑,偷吃了树上一种禁果,于是有了情欲。 曾国藩又翻了几页,因字迹太小,看不真切。他把《旧约全书》合上,又翻开《新约全书》,内容大致相同,说的是耶和华如何传教,耶和华的儿子名叫耶酥的如何布道,云云。 曾国藩把这两部书穿插着翻看,边看边想,一直看到天交三鼓,夜已是很深,才有些倦意。他把这两部书重新包好,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更衣歇下,明日再读另外两本书。 他习惯性地边脱衣服边来回走动。 一件衣服刚脱了一半儿,恰在这时,猛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街上胡乱地响起来。 他急忙把衣服穿上,几步走到窗前,用手掀起窗帘往外一望,见无数的火把一跳一跃地向铺子扑来,足有五六十支。 他急忙把国华、孚泗等人唤起。 这时,外面已有人大声喊道:“天国的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了呀!——我等只斩清妖,不动百姓。百姓们都不要出来呀!” 这时,底层的大木门已响起嗵嗵嗵的擂打声。 张爷穿着裤头儿领着伙计及江贵等人慌里慌张地跑上来。 张爷脸色刹白,说话结结巴巴:“大——大少爷,长——长毛——杀——杀过来了呀!在拼命砸——砸——砸大门——” 江贵道:“大少爷,看来,长毛是对着我们家来的。” 萧孚泗顺阁楼角摸起一根木棒大叫道:“侍郎叔叔且莫慌张!今日俺要让狗日的长毛见识俺的手段!”话毕,飞身下楼,就要开门栓。 曾国藩大叫一声:“孚泗不得胡来!长毛人多势众,武器又精良,我等只可防守,不能出去!” 孚泗道:“等砸烂了木门又奈何?——还不是打!” 曾国藩平静地说道:“铺子里还有什么家伙,都找出来拿在手上,却不要慌——世上哪有什么天兵天将!长毛使诈呢!” 曾国藩话毕,强按捺住心跳,一步一步地走下阁楼。 国华怕大哥有闪失,紧随其后到了楼下。 曾国藩往案前一坐,见江贵已拎了把黑乎乎地切肉刀,南家三哥也拎着个枕头。其他几名伙计有拿块木板的,还有手里攥着个绳子的。 曾国藩小声对萧孚泗与江贵道:“你们二位守住门旁,长毛一旦打破大门冲将进来,你们就往死里打!” 大木门此时已被砸得有些晃悠,眼看要不支。 萧孚泗咬着牙慢慢地把棍子举过头顶,江贵也闭着眼把刀高高地扬起来,曾国藩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更大的脚步声。 砸门声猛地止住,有人嘶哑着嗓子喊:“哎呀,娘啊,官兵来了也!” 外面开始传来激烈地打斗声、呼喊声,整整闹了一个时辰,敲门声竟然二次响起。 曾国藩判断了一下,对江贵道:“这是衙门的人,把门打开吧。” “大少爷,”江贵忽然有些颤抖,他边后退边道:“万万不可随便打开门哪!——长毛杀人从来都是不眨眼的!我们这几个人,敌不住啊!” “糊涂!”曾国藩笑着站起身,对萧孚泗道:“贼匪已然拿获,快快开门迎接朱父母朱大人!” 萧孚泗急忙把门打开。 江贵吓得一闭眼,随后又一睁眼,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着常服的湘乡县知县朱孙诒朱大人,与衙门差役张五丰、刑六等二十几人(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四章 长毛有真假 知县发横财 导读:一群假“长毛”大闹县城,老州县左右为难。 曾国藩出语惊人,五十四颗人头转瞬落地。 在籍侍郎徒步回村庄,偏遇着鸣锣开道去收团练费的弟弟。二品高官丁忧期间尚且如此,若仍在任所,家里人在乡里行为又当如何? (正文)朱孙诒进得厅来,一边施行大礼,一边道:“令堂大人仙逝,曾大人回籍丁忧,下官均没有到场,二罪合一特来谢罪。” 同来的张五丰等一干人,也纷纷与曾国藩见礼。 曾国藩扶朱孙诒坐下,道:“朱明府太客气了。涤生乃丁忧之人,已非什么大人。望父母官再不要称涤生什么大人,否则不好讲话。” 朱孙诒嚯地站起身一拱手道:“下官有天胆也不敢如此!曾大人如此谦和,着实让下官汗颜!——曾大人,凡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但凭吩咐便是,下官一定遵照办理!” 曾国藩忽然道:“父母官哪!打劫铺子的长毛可曾捕获?” 朱孙诒道:“收到大人的信,下官一直带人在附近巡视,果然让大人料个正着。共捕获长毛五十四人,全披散着头发,画了脸谱,不曾走脱一人!——这些人犯已由县丞李大人带人押进大牢——大人哪,下官有一个请求,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曾国藩笑道:“父母官如何变得这般客气?——但讲便是。” 朱孙诒道:“下官自到任以来,还不曾审过长毛的案子——下官恳请大人,能否屈尊县衙,明日一早和下官一同审理这些长毛。” 曾国藩道:“父母官越说越糊涂了——涤生乃丁忧之人,哪有资格到公堂审案?——父母官哪,您能见到涤生的字,便带人守候,已让涤生万分感激了。我曾家受官府如此呵护,真真让涤生感激涕零!——各位都是为了捕获这些长毛,忙到现在,已是很辛苦了。父母官哪,涤生这里就不留各位了。江贵,到柜上找张爷封十两银子出来,给各位公差买杯茶喝。” 朱孙诒一听这话,扑嗵一声便当堂跪倒,边磕头边道:“曾大人如此讲话,分明是要羞杀下官!曾大人虽归籍丁忧守孝,却仍是我大清堂堂在籍侍郎!大人如坚持不肯到县衙监审,孙诒就长跪不起!” 曾国藩急忙站起身,用双手来拉朱孙诒,口里道:“朱明府,您这是为何! 朱孙诒实实地跪在地上道:“大人哪,整个湖南都知道,张也残害湘乡,涂炭 生灵,是大人冒着风险上折弹参,又是大人亲来湖南办得他!孙诒受上宪信任,被保举到任后,整日诚惶诚恐,惟恐稍有不周,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情。大人哪,现在不是官府想呵护曾家,而是大人在呵护我湘乡啊!” 张五丰等一干人紧随朱孙怡身后,也都翻身跪倒,恳求曾国藩应允。 曾国藩的头上煞时急出汗来。 他一屁股坐下去,许久才道:“丁忧官员监视地方父母审案,大清开国从无此例——朱明府啊,您是分明把涤生架起来用火烤啊!此事传扬出去,我受惩处事小,您头上的乌纱都难保啊!” 朱孙诒辩道:“大人容禀,下官请大人监审,也是为了公允起见。长毛首次滋扰我湘乡,非把他们审得心服口服才是―――何况大人着便服,下官不说,衙门的人不讲,不要说皇上,就是部院张中丞也不会晓得这事啊!曾大人,您老还不答应吗?” 曾国藩思索了良久,才苦笑一声道:“这样吧,涤生只在旁边坐着。此案,无论大人如何审理,涤生不发一言,随大人决断。如何?” 朱孙诒这才翻身站起,冲曾国藩笑着打一个恭,带着众人回了衙门。 早起饭罢,曾国藩刚让荆七给沏了一壶茶,想喝上两杯再到县衙去,一顶蓝呢轿却抢先一步在铺子门前落下;县衙的一名刑名师爷,顶着一头花白发,拖着把黄胡子,很小心地跨进铺子里,对正在案前坐着的张爷道:“奉朱父母之命,特来恭请侍郎曾大人尊驾。” 曾国藩在阁楼上听得真真切切,边往下走边心里叹息:“这朱孙诒,年纪轻轻竟学得如此会办事!对一个丁忧侍郎尚且如此,如果在任上,又当如何呢?” 朱孙诒,字清雪,号寒梅,籍隶贵州,出身一榜。由教谕进身,被保举进京引见,以七品知县衔分发湖南侯补。湘乡县知县张也被撤任问罪时,他正在知府府丞任上,因会办事被抚院挂牌暂署湘乡县知县,旋放实缺。他一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减免曾家的地厘、漕粮。曾国藩丁母忧回籍后,他虽然一直在寻找机会靠近这位朝廷的重臣,却又不想让这位二品大员察觉出巴结二字来。 这一日,他正在后室与新娶的如夫人对饮女儿红,却忽然由外面传进来一张条子,说是曾家的下人送来的。他放下酒杯接条一看,不由大喜过望,这竟然就是那曾侍郎的亲笔——言明有人偷看各家铺面,有趁乱打劫的可能,提醒地方衙门万分警惕。 朱孙诒久闻曾国藩的为人,深知此人重事不重言,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实实在在地干出一件事情来给他看。 当日晚饭后,他把衙门里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始亲自带着偷偷地在各家铺子左右巡查,一旦有变,即刻拿获。 他见了曾国藩之后,且不说自家辛苦,反到说曾大人料事如神,由此可见这朱孙诒的精明之处是何等了得。 曾国藩带上萧孚泗,坐进朱孙诒的蓝呢大轿,竟直来到县衙,哪知朱孙诒带着一班属官,已在门首恭候多时了。 曾国藩下轿,朱孙诒抢前一步过来见礼,竟直引到签押房坐定,这才道:“大人先歇息一会儿,等用过饭,再升堂如何?” 曾国藩道:“朱父母万不要一口一个大人的叫,这要传扬出去,有碍您的官声啊——现在就升堂吧,五十几人,要审些时辰呢。” 朱孙诒小心地把曾国藩扶进公堂右首的一张木凳子上坐下,又着人在旁边放了张书桌,沏了壶好茶摆上,这才坐到正位上,喝一声升堂。 八名衙役手拿着水火棍先从外面依次走进来,分站到大堂的两侧,全然不慌不乱;刑名师爷和文案师爷也各自拿着本子,一步步地走到自已的位置。 曾国藩边看边在心里赞叹:“年纪轻轻,竟把衙役调理得这般井然,前*真不可限量了!” 五十几名人犯被差役押将进来,呼啦啦全都跪在大堂之下。 曾国藩一看,见这五十几人的脸大都抹了锅底灰,只有牙是白的。内心不由一动,暗道:“真长毛,如何要用黑灰抹脸?莫不是当地人假冒长毛?” 朱孙诒见堂下堂上各就各位,就一拍惊堂木,喝问一声:“大胆的长毛,依次报上名来——尔等竟敢趁夜打劫百姓商铺,该当何罪?——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朱孙诒话音刚落,一个身材不甚高,年岁也不甚大的人,当即爬到近前,大声哭道:“青天大老爷呀,小的实在是冤枉的啊,”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煞时响起一连片的喊冤声。 朱孙诒一拍惊堂木,大声斥道:“不得乱说!一个一个讲!” 白净面皮接着道:“青天大老爷呀,小的不是什么长毛啊,小的是七里铺老孙家的二虎啊——大老爷是认得小的的呀,大老爷还喝过俺娘泡的桑茶呢?” 朱孙诒一愣,急忙抬起头细细往下观瞧,见下面跪着的人果然好像在哪里见过,就问:“大胆的杀才,你既是孙家的二虎,本不是什么长毛,你如何把脸涂成这样?口里嘁着什么天兵天将的混话趁黑打劫?你不知这是在犯法吗?” 二虎就用手一指后面一胖大模样醉酒一般的人道:“全是听信马黄汤那厮的浑帐话,说什么缠着红布,口里念诀,凡人的肉眼便看不出来,就成了天兵天将,就是太平天国的人了。我等也是瞎凑趣,就跟着哄将出来了。原是要证明他是不是在说谎,哪知便被抓了。大人哪,小的们实实是冤枉透顶了!” 曾国藩抬眼望那马黄汤,原来就是头天傍黑时逛铺子的胖汉子。 朱孙怡已然喝道:“快把那马黄汤给本官叉近前来问话!” 两个衙役就连推带搡地把那胖大的马黄汤叉到案前跪倒。 朱孙诒睁大双眼,猛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胆的马黄汤!你死到临头还不招认吗?——狗杀才,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快快细细招来!如若动刑,有你苦吃!” 马黄汤瘫倒在地,两腿处眼见湿了一片,显然是尿了出来。 他一边把头磕得咚咚三响,一边嘶哑着嗓子道:“大人开恩,小的全招!小的前几日去汉阳看姨娘,走到半路里,便被一伙披散着头发头系红带子的强人摁翻。不仅抢走了银子,还狠踢了几脚,现在腰里还隐隐作痛。小的那日仗着有四两黄酒在肚里,就开口骂道:‘平白抢人家的银子,比长毛还不如!’哪知有一个听了俺的话,就问小的:‘敢则你是来这里参加天国的吗?’小的道:‘是又怎的?还能把银子还给俺不成?’那伙人一听小的这话,就急忙过来两个人给小的松绑,又赏了小的一个白面馒馒,才说道:‘你小子知道我等是什么人吗?我们就是太平天国的天兵天将啊!你要投奔天国,是找对人了!’小的就壮起胆子问了一句:‘说了半天,俺倒要问一句,参加太平天国,究竟有什么好处给俺?’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就对小的道:‘进了天国,那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哩!想发财的,进了天国就能发财!想日女人的,成了天兵天将,打到哪儿,就能日哪儿的女人!想吃什么,你就能吃到什么。清妖不仅不敢管你,连父母都管你不着。’小的被他说的心动,就道:‘听老哥讲天国这般好,仿佛天堂一样,小的也想去。’那人听了小的话,当下也不说话,便从腰里解下一条红腰带子道:‘把头发打开,把这个带子系到头上,我再教你几句口诀。你只要把口诀背熟了,你就已经进了太平天国了。只要你心里念俺的口决,口里喊着天兵天将来了!别人就看不到你了——随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杀哪个清妖,就杀哪个清妖!想日哪个女人,就日哪个女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小的见那人说的高兴,便道:‘老哥呀,俺也是你一伙的人了。你把俺的银子给俺吧。’那人不听则罢,一听这话,竟然抬脚就踢了俺一下,把俺踢了个狗抢屎,还骂俺:‘狗日的杀才,口诀都教给你了,你还敢往回要银子!看俺不拿刀剁了你!’吓得俺连滚带爬地便往回跑。跑到长沙,俺便买了十几米的红布,撕成几百条带子,走一路发一路,一直发了二百十几条,都是想发财的想日女人的人。到了家,俺又背着爹娘给出几条。听人说俺能把人带进天国,还能发财,又能随便日女人,二虎等人就也找俺,让俺带着进天国去日女人。俺就对他们说:‘先跟着俺进城关打劫几家铺子,弄些银子,然后我再带你们一起去日女人。’他们就跟着俺来了。” 朱孙诒没待他把话说完,便一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大刑伺候!” 马黄汤忙道:“大人哪,俺这可不是胡言哪。俺到现在还纳罕呢,俺念了口诀,又喊了天兵天将,还打开了辫子,头上也系了带子,官府是咋个看见我们的?难道也进了天国不成?” 曾国藩坐在一边,已是听出了一身大汗:有这样的愚民,不要说长毛,就是短毛,也能成事啊? 曾国藩一边喝茶,一边开始替这大清国担忧起来。 朱孙诒又连审了几人,却无一不是受那马黄汤的胡弄:有的是打了半辈子的光棍,想进天国去日女人,有的是穷了几辈子,想进天国弄些个银子使,统统不着边际! 朱孙诒知道再审无用,就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来人,把这些狗杀才统通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堂下再次喊起高低不等的冤枉声。 退堂后,朱孙诒把曾国藩扶进签押房,亲自给曾国藩斟了一杯茶水。 曾国藩坐定,却猛然发现案面上放着一张湖南巡抚衙门的咨文。一看日期,是上个月的事,内容为:捉(或斩)长毛一名,赏纹银百两。下面的文字被一卷别的什么盖住,曾国藩没有看清。 朱孙诒喜滋滋地对曾国藩道:“下官做梦都没想到,一下子能捉了五十几个长毛!真得好好感谢大人的神机妙算啊!” 朱孙诒说着话,忽然抬高音量:“王师爷!你连夜给知府衙门上本子。待批复一下,就立刻将这五十四名长毛正法!” 外厢随口答应一声,想必是王师爷了。 曾国藩见朱孙诒喜不自禁的样子,捻须沉吟了许久,才一字一顿说道:“朱父母啊,您这本子想如何写啊?” 朱孙诒答道:“回大人话,这五十四人尽管不是真的什么长毛,但受长毛蛊惑,又会念长毛的升天口诀,已然就是长毛了。下官向府宪上本,只能说抓获长毛五十有四,已审理明白,按大清律例应予处斩。除此之外,还能写别的吗?——请大人明示。” 曾国藩道:“朱父母,以治民看来,这五十四人,无一人是真长毛!您上本说,抓获长毛五十有四,措词首先就失当。朱父母啊,长毛对长沙撤围天下尽知,作为湖南腹地的湘乡, 突然之间冒出了五十四名长毛!这不仅让天下的人怀疑长毛是否真的对长沙撤围,更容易引起湖广百姓的恐慌——如果碰着个心细的府宪,当真派员深究起来,您又怎能自圆其说呢?” 朱孙诒低下头兀自想了想,忽然有些懊悔起来:如果不让这丁忧的侍郎坐在旁边监审,这五十四个长毛可不就是长毛了吗?——这可是白花花的五千四百两的银子啊!现在看来,自已把自已的财路给断送了。 朱孙诒想到这里,神情一下子沮丧起来,精神也不再高昂。 他勉强抬起头来,苦笑一声道:“照大人所言,这五十四人,如不按长毛论罪,那只能改判到边关效力了——咳,这些无知的刁民哪!这些作乱的长毛啊!——长毛真真可恶!” 曾国藩把朱孙诒的前后变化看在眼里,知道朱孙诒口里的“长毛真真可恶!”其实是“曾国藩真真可恶!”——也就不动声色,口里平静地说道:“治民以为,尽管这五十几人不是真的长毛,但在此非常时期,假扮长毛打劫商铺,也应按长毛罪论处——朝廷哪,对明府的功迹亦当表彰、奖劢。治民回到下处,就以丁忧之身给抚院写封私信,定当言明此事——朱明府啊,粤匪做乱原本人数有限,何以发展这般猛烈?这里面有几多真长毛?有几多是假长毛?恐拍不难看出。真长毛并不可怕,明火开仗即可——而最可怕的是这些假长毛!如今各地人心不稳,很大原因是这些不是长毛的长毛造成的。治民说句不该说的话,地方清匪同长毛开仗一样,轻视不得呀!——朱父母啊,湘乡是否安定,百姓是否心稳,可全看您的操持了!” 一听到这些话,朱孙诒的精神为之一振,马上问:“下官谢过大人提醒——下官就按大人的吩咐给府宪上本子——不过,还有一事须向大人请教:这五十四人,既非真长毛,又当如何论罪呢?” 曾国藩坚定地说道:“非常之期,当用非常之法;不用重刑,不足以安定乡里。” 说到这里,曾国藩见朱孙诒脸部一懔,眼里有些狐疑,便芜尔一笑,随后三角眼一眯,一字一顿接着自已的话茬说道:“申告府宪,将这五十四人斩首示众——若任此风蔓延,不仅湖广不保,天下亦危矣!——孰轻孰重,请朱明府自行斟酌,治民就此告退。” 话毕,也不待朱孙诒说话,便迈步走出县衙。 朱孙诒在后边急得大叫“大人慢行!下官还有话说!” 曾国藩摆了摆手,说道:“快给府宪拟本子吧。五十四人,在牢里多关一天,湘乡的百姓就多一分的不安定。” 到了县衙之外,见萧孚泗正急得来回走动,一见曾国藩走出,便一步迎上来道:“侍郎叔叔啊,我们快走吧,衙门要出大事哩!”话毕用嘴四周努了努。 曾国藩这才发现,县衙的一片空地上,站了上百号的人,四周站了二十个公差拦着。 曾国藩小声问萧孚泗:“咋了?” 萧孚泗咧咧嘴道:“这些人已来了有些时候了,说是要见父母官,也不知为的鸟事!” 曾国藩就悄悄地问身旁的一名公差:“小哥,这些人围在这里作甚?” 公差见是曾国藩,便答:“夜个抓了好几十个长毛,结果都是假的——这不,爹来保儿子的,娘来领儿子的,媳妇来找丈夫的,直闹到现在,赶也不走。您老看,要死要活的,非要见大老爷。也不知朱大老爷肯不肯见他们。” 曾国藩笑一笑,也不坐轿,便和萧孚泗边看衙景边一步步地走回铺子。 张爷已将账目全部整理清楚,已是亏空许多,加上收不回来的陈欠,铺子是决难再开下去了。 曾国藩当即让张爷把房子的东翁毛大官人请来,言明因为闹匪,铺子决定歇下,房子也就不再续赁了。毛大官人虽心下有些怏怏的,但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张爷便雇了两辆马车来,把铺子里的陈货及货柜全部都搬上去,直忙了一个大上午,才会部装完。 曾国藩让张爷、国华、江贵及三名伙计都分坐到两辆车上,先把东西拉进家里再作计议。国华考虑到大哥虽是丁忧的人,但毕竟是做过朝廷的大员,坐在马车上,有伤大雅,也有损曾家的外在形像,还是单雇轿子比较合适。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言语。 见马车走远,曾国藩这才对萧孚泗、南家三哥、王荆七三人道:“我们也走吧 萧孚泗道:“叔啊,与其到城外雇轿子,还不如现在就雇,脚钱差不多的——三哥呀,我保护叔叔,你去雇轿子吧。” 南家三哥正要走,曾国藩笑着却道:“荷叶塘到城关三、五十里的路程,我们就算慢悠悠地走,也走不上一天啊——我已经想好,我们今天哪,就走回家去。” 王荆七道:“大少爷呀,别说三、五十里,就算三、五百里,我和三哥、孚泗都走得。可您老是坐惯轿子的人,怎么能行啊!” 曾国藩边走边答道:“我进京前,哪次来城关拜见学里师宪不是走啊?——十几年前走得,现在就走不得?” 几个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出了城门。 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见到路两旁田里务农的庄户人,曾国藩顿觉心情顺畅了许多。湖南因为人多地少,所以庄与庄、村与村、里甲之间离得都很近,湘乡更密。 湘人性野,性烈,但却好客,有侠肝义胆的古风。 曾国藩想起进京前,每回从县城往回走时,一旦遇到了雨天,他无论走到哪个庄,只要说一声是求学的相公,再穷的人家,也能拿出最好的吃食来款待;雨停后,还要送你一程,嘱你下次路过一定进来。三湘的贫困是湖南首屈一指的,读书人在湘乡尤其让人高看。 曾国藩走得口渴,便走进路边的一户人家,想讨碗水喝。 曾国藩走进院子,见一个老婆婆正弯着腰在院子里纺线,抬头见曾国藩走进来,手并没有停下,口里却用方言问:“客要嘛嘎?” 曾国藩到了近前才道:“烦婆婆的驾,口渴了想讨碗水喝。不知是否方便?” 老婆婆就站起身,竟直走进屋里,很快捧出一瓢水来。 曾国藩接过瓢喝了两口,道一声:“谢了!”把瓢递过去。 婆婆接过瓢,却问:“饿吗?锅屋里还有一个菜团子呢!” 曾国藩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边走边在心里感叹:“千变万化,千改万改,只这乡风不改啊! 傍晚时分,曾国藩等人才走到荷叶塘的村头。 曾国藩走了一天,走得两腿沉重,浑身的汗冒个不停。 他看到村口那块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大石墩子,便捱到近前,慢慢地坐上去,口里道:“总算到家了,我们歇一歇再走——坐了十几年的轿子,真是把腿都坐懒了。” 五荆七道:“俺早就说过,您老是天生的富贵身子,如何能走得路啊!” 曾国藩没有答话,掏出汗巾擦了擦汗,却猛地发现,一顶蓝呢小轿,正从官道上逶迤行来。轿的前面,一人的手里分明在拿着一面锣,走几步,敲一下,显然是开道官。 曾国藩一愣,暗道:“这朱孙诒来荷叶塘做甚?” 轿子直奔村口而来,看看到了曾国藩坐着的石礅前,却忽然停下,从里面走出的却是一身素装的曾国潢。 “二少爷好!”王荆七跨前一步给国潢问安。 “你们这是——”曾国藩扶着萧孚泗的肩头站起身,疑惑地看着曾国潢。 “大人好!”手持小锣的汉子向曾国藩打一个恭,说道:“小的刚和荷叶塘都团总收练费回来,因为有几个大户想把这个月的练费赖掉,副都团总于是亲自去讨要。先还说不给,说湘乡的团练是劳民伤财瞎胡闹,被副团总揪住胡子一顿臭骂,这才一文不少地交了上来。” “荆七!”国潢未理会大哥的神色,大着声问荆七:“孚泗混,你也混哪?——大哥的轿子呢?” 南家三哥道:“回二少爷话,轿子让大少爷送给城关的北家四叔了,说四叔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出门坐个轿子总归好些。” “轿夫呢?”国潢不依不饶:“大哥总不能把轿夫也送给四叔吧?” 萧孚泗忽然道:“四叔啊,你总问来问去怎的?这是我大叔做主的事情,没有道理我大叔岂能做!” 曾国潢被萧孚泗抢白了两句有些急,当着曾国藩的面却又不好说什么,只用眼眼盯着王荆七道:“没有轿子不会雇一顶来?看把大哥累的!回去我再跟你们几个混球算账!——大清开国,谁见过二品侍郎从城里走回家的?” 王荆七被骂得脸色乌着,做声不得,只勾着头听。 曾国藩见国潢闹够了,这才忽然眯起三角眼,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澄侯你给我听着,你大哥现在已不是什么二品侍郎,而是回籍守孝的一名百姓——孚泗我们走!”说毕,放开萧孚泗的肩头,大步向村里走去。南家三哥和王荆七互相看了看,也急忙跟上。 曾国潢刹时僵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心思。他长这么长,还是第一次见大哥发火。他用手摸了摸脑门,却摸下一手的汗来。 曾国潢对几个发愣的轿夫骂道:“狗杀才,还不赶快抬起本团总去追我大哥!”话毕,抬腿跨进轿里。 拿锣的汉子一见起轿,急忙敲了一下锣,把个曾国潢气得在轿里大骂道:“不长脑袋的东西!敲、敲、敲你个头啊!——还不赶紧藏起你的破锣滚回家去!” 敲锣的汉子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把锣掖进腰里,怯怯地问:“团总大人,俺明天还来吗?” 曾国潢一边让轿夫快走,一边大骂道:“混帐王八蛋恙子!来、来、来你个鸟啊!——快给我滚回家去!” 眼见轿子越走越远,汉子忽然往地下吐了一口痰,又跺了一下脚道:“不看银子的份上,我敲你个鸟!” 曾国藩走进家门时,国华已着人将货物从车上卸下多时。 曾国藩到库房看了看,见货物摆放整齐,分得也算详细,便背起手,走进爹的书房,见爹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论语》。 曾国藩急忙往后退,曾麟书却放下书道:“听国华说亏了?还有些陈欠没有收上来?——还让老张管收谷的账吧?” 曾国藩停住脚,向爹问了声安,道:“张爷在我曾家做了有几年了,也不差他这一张口。还有铺子里的伙计,也都分到田里去吧——爹呀,我曾家几代务农,做不来生意呀!” 曾麟书长叹一口气道:“还不是狗官张也撺掇的!——让大户人家都把银子送进城里做生意,说不这样,湘乡永远都不会发达!算了,亏就亏吧——你忙了这几天,先歇歇吧。也好好陪陪纪泽娘几个。” 曾国藩退出书房,竟直找到国华。国华正和国荃为着件什么事在计议。 曾国藩铁青着脸对国华道:“澄侯回来,你带他到书房去见我——不要惊动爹。”话毕,背着手走回自已的书房。 国华、国荃一见大哥的样子,马上就断定国潢肯定是在外面惹是非了,国荃就急忙悄悄地去找父亲曾麟书。 曾国藩坐在书房,萧孚泗急忙让王荆七给沏了一壶茶摆上来,便对曾国藩道:“叔啊!泗儿出去了几天,想回家去看看俺爹,等几日再来保护叔可中?” 曾国藩急忙让王荆七去账房支出了十两银子,往萧孚泗的手里一塞道:“给你爹娘买些吃食回去。告诉你爹娘,等叔忙过这几天去看他们。” 萧孚泗接过银子道:“如何用得这许多?叔啊,我拿一半吧。” 曾国藩道:“孚泗啊,你只可买一百个大钱的吃食。余下的,要全部交给你娘。” 萧孚泗给曾国藩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去了。 曾国藩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却见曾麟书带着国潢、国华、国荃及满弟国葆(字事恒)四人走了进来。 曾国藩一见父亲走进来,急忙站起身,用双手把爹扶到木椅上坐下,又亲手斟了一杯茶,亲自摆到爹的面前,道:“爹,您老进来有事?” “宽一呀,”曾麟书喝了一口茶,吧吧嘴道:“爹已是六十几岁的人了,老了,有时写小楷手脚都抖啊。你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你到家这么久了,有什么看不惯的就直说,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古话讲:气大伤身。宽一呀!你不比他们几个,你的身子骨从小就弱呀!” 曾国藩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便仆嗵一声跪倒在地。几个弟弟一见,也急忙跪下。 曾国藩哽咽着道:“有父亲在堂,原没有宽一说话的份儿。可我曾家毕竟是湖南数得着的官宦人家,做事稍一不慎,将有多少人戳我们的脊梁骨啊!父亲年迈,腿脚又不好,出门坐轿自无不可,但也只是要二人抬的花呢轿。可澄侯,年才不过而立有余,出门不仅坐蓝呢轿,还要人鸣锣开道!——这等让人笑掉牙的事情就出在我曾家!这如果传扬出去,您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曾家!我曾家——”话没说完,他只觉胸口猛然一热,头跟着一响,竟然跪立不住,突然便晕倒在父亲的脚前。 曾麟书一下子抱起儿子,不仅老泪双流。他一边大声喊着“宽一呀”一边招呼王荆七等人,把曾国藩抬进大堂屋的床上。南家三哥不待吩咐,急忙迈开双腿去请乡间的郎中。 曾麟书把儿子的头抱在自已的怀里,一边用手抚儿子的胸口,一边大声训斥国潢:“澄侯,你如何变得这般不成器呀?——你不仅要气死你大哥,连爹也要活不长啊!你快搬出住,我不能再认你这个儿子!” 国潢吓得浑身颤抖,只管边哭边咚咚地给爹磕头。 国葆一见事情在闹大,赶忙飞跑着去找几位嫂子。 不一刻,玉英带着国潢的媳妇赵氏,国华的媳妇文氏,国荃的媳妇辣妹,国葆的媳妇梅妹,一起来堂屋跪倒在国潢等人的后边。 玉英一边磕头一边道:“老爷,您老可别气坏身子啊!” 赵氏边磕头边替国潢求情:“老爷,澄侯他不懂事,是个糊涂蛋,您老就饶他这一回吧。” 曾国藩这时慢慢地睁开眼晴,见跪了满地的人,急忙往起爬,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晃了三晃,总算站稳了脚跟。 曾麟书忙道:“宽一,你快坐下和他们讲话——你真气出病来,你让爹值望谁?”说着说着又流出泪来。 曾国藩一见父亲流泪,急忙翻身跪倒,说道:“爹,儿子不孝,惹您老生气了。您老回屋去歇吧。”回头吩咐国蕙:“大妹,你把爹扶进卧房去。” 国蕙起身,急忙把爹扶起来。 曾麟书边走边道:“咳,出此逆子,家门不幸呀!” 见父亲走出堂屋,曾国藩这才重新坐下。赵氏一见,忙道:“大伯,澄侯是个糊涂蛋,您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啊!您真气出个好歹来,您让纪泽哥几个值望谁呀?”纪泽哥几个自然也包括国潢的儿子。 国潢这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就打我吧?只是不要因为我这个糊涂蛋气坏自已的身子。”说罢,竟然抡起巴掌,对着自已的脸狠命地抽起来。 曾国藩急忙起身拉住国潢的手,边哭边道:“大哥也是为的这个家呀!澄侯啊,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已?”(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五章 国潢辞团总 县衙遭洗劫 导读:假“长毛”按真“长毛”问罪,县衙遭洗劫;胆小师爷一句话,受害乡民白杨坪发难。曾国藩为母守孝,大祸却从天而降。 大讼师公然向曾国藩叫板,张抚台暗中替侍郎担心。 (正文)从县城回来的第五天,曾国藩又和国潢谈了一次。 国潢小心地走进曾国藩的书房时,见大哥正在案前看书。 国潢站到曾国藩的身边说:“大哥,您叫我?” 曾国藩放下书,起身把弟弟扶到桌旁的木椅上坐定。 曾国藩坐下,问:“:“澄侯,还生大哥的气吗?” 国潢脸一红说:“大哥说我,是为我好,也是为曾家好,我咋能生气呢?” 曾国藩笑一笑,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我们曾家兄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读什么?读书人读的就是个理,万不能做连道理都不懂的读书人哪!——大哥这几年在京师做官,三五日就要给你们写一封信。大哥不怕你们别的,是怕你们因为有这么个二品侍郎的哥哥,连人都不会做呀!” 国潢道:“大哥但请放心,无论大哥以后在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几个都小心行事便是了。大哥,我明儿就去团练办事房,把差事辞了。从此后,我同着几个弟弟,只跟着大哥读书学做人。” 曾国藩喝了口茶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大哥常年在外,你身为家中长兄,既要照顾好爹,又要带好几个弟弟,一举一动,不能不格外慎重啊!圣人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又云:放于利而行,多怨。这些你都懂。大哥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曾国潢找到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坚辞团练荷叶塘都团总一职。 罗泽南闻言大惊,坚决不准。罗泽南请曾国潢出任团练都团总,原本就是想靠着曾家的名头干番事业的。如今团练没练成,事业未见影,曾国潢却要打退堂鼓,这怎么能行呢? 曾国潢却不理会这些,当日就把团练费向人交割清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罗泽南被闹得莫明其妙。 从此以后,曾府上下,除大老爷曾麟书、二老爷曾骥云兄弟两个出门办事乘顶二人抬的花呢小轿外,曾国藩以下的所有人极少乘轿。当然走远路不在此列。 一晃便是老夫人的七七,曾国藩带上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抬着祭品来到下腰里宅后山母亲的坟前又大哭了一场。哭罢母亲,又到祖父母的坟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回转。到了家中才知道,湘乡县衙门出了大事了! 曾国藩急忙让江贵去城里打听,江贵第二天晚饭前才返回。 看江贵神色慌张的样子,曾国藩心吃一吓,小声问:“江贵!到底咋了?——你如何这般模样?”江贵张口结舌了好半天,竟然没说清楚一句话。 曾国藩不明就里,让江贵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他:“江贵,你别急,慢慢说。县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江贵喝了口水,未及讲话,反倒哭了起来。 曾国藩愈发纳闷:“江贵,你有话说话,哭什么呀?” 江贵把水杯放到桌上,突然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哭着说道:“大少爷,此次县衙门出事,把您老饶上了!” 曾国藩一愣:“江贵,你起来慢慢讲给我听。” 江贵爬起身,稳定了好半天情绪,才止住泪水,把自己从县衙一名典史口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曾国藩听。 曾国藩由县城回到家的第二天,朱孙诒的兹文便递进了知府衙门。 当时的知府是山西人洪振发。洪振发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由中书令做起,一直做到知府的任上,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又心细如发丝。 洪府台接到湘乡县的兹文打开一看,自已先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兹文他是断断不敢批复的。 他把朱孙诒的咨文本子原样封好,印绶都不敢盖一个,便急忙交专差速递巡抚衙门。兹文很快便摆到张中丞的案头。 那日巡抚衙门负责刑名的师爷恰巧去城外看一个亲戚末回,营务师爷左宗棠又偏偏饮酒未归,张亮基就只好自已将兹文拆开,歪在签押房的炕上,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本子全文,张亮基也觉着事情有些跷蹊: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砍头呢?——尽管这时朝廷对处斩权已向地方衙门放开,明确晓谕各处,无论大小衙门,只要拿获“长毛”,可先斩首,再逐级申报。但这是专指的“长毛”而言。 张亮基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提笔在兹文的一角批了这样一行字:非常时期不要拘于常理,着知府衙门会同湘乡县复查后裁定即可。 张亮基在这里其实也是耍了一个滑头。他既不说准,也不说不准,却用了个含糊其词的“裁定”二字。流放三千里是裁定,就地斩首是裁定,无罪释放也是裁定。 兹文不久便转回知府衙门。 洪府台拆开兹文一看抚院的批复,就急忙传话让备轿。洪府台这人有个好处:对上宪交办的事,他从来都是不走样地照办,不敢打一丝的马虎眼。 洪府台的轿子赶到湘乡县时,朱孙诒正在内室同家人用晚饭。 闻报,朱孙诒放下筷子就急忙更衣;洪振发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朱孙诒抢前一步见礼,洪振发则一把挽住朱孙诒的手;两个人就厮让着走进签押房。 刚一落座,洪振发就从袖中摸出本子,小声问朱孙诒:“老兄台呀,这些人犯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判斩刑?” 朱孙诒先接过本子拆开看了看抚院的批复,才小声道:“府台大人哪,您以为下官有杀人的瘾呢?下官也是迫于无奈呀——丁忧侍郎曾大人做过五部侍郎,不仅审过满人,还审过侯爷。他说这些人当杀,下官敢把这些人流发吗?” 洪振发一听这案子把曾国藩给牵扯了进来,脸马上一懔,接着道:“曾大人非其他丁忧官员可比,不要说抚院,就是总督,也怵他呢!即然他老人家认为该杀头,自然就是该杀头。” 朱孙诒小声道:“府台大人容禀,下官还有一事需要大人给下官做主。” 洪振发急忙站起身,连连摆手道:“老兄台客气,老兄台客气!老兄台万不要这般抬举本府。本府小时候,凡事都是父母做主;娶妻后,凡事都由内贱做主;进学后,凡事都由恩师做主;做官后,凡事都是上宪做主——” 朱孙诒也不待洪振发把话说完便道:“说起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五十四颗人头而已。所不同的是,这些人呢,都是三湘一带的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已找了下官许多次;连湖南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也到了湘乡。下官怕只怕,将这些人砍头之后,惹起众怒——” 洪振发拦住话头道:“老兄台啊,您又糊涂了。把全湖南的人都惹恼了,您还可以到别的省去做官;可您要把曾大人给惹恼了,三年起复后,您就只剩卷铺盖一途了!” 朱孙诒终于咬咬牙道:“这些人犯关进大牢已有些日子,再关下去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既然部院已有批复,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午时三刻,便将这五十四人斩首!府台大人正好明日做监斩官!” 洪振发连连道:“您不要难为本府,本府衙门里还有事情等着处理,本府还要连夜赶回去。湘乡的事情,您就全权代劳\吧。” 洪振发话毕,茶也不曾喝上一口,连夜又赶了回去。 朱孙诒送走洪振发后,便急忙把刑名师爷传唤进签押房,交代连夜把杀人告示写好誊清,明日一早便贴出去。 朱孙诒口里的大讼师苟德存是何许人也?这苟德存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苟德存原本是直隶乡间的一名不第的秀才,因一位族叔突然发迹,被外放到湖南以道衔候补。后来又用了一件古董,补了个实缺。 消息传到苟德存耳中时,苟德存正是穷途末路之际,慌忙来投奔。 也是合该苟德存走运,他到的当日,湖南巡抚偏巧出缺,印绶暂著布政使署理,布政使一缺暂著按察使署理。按察使一缺呢,又正好暂著他族叔署理。 苟德存于是在第二天,就跟着他这位显贵的族叔到按察使司衙门帮幕。 苟德存写得一手好字,口齿又极其伶俐。帮幕不多几日,便成了衙门里的文案师爷。 哪知一年后,湖南巡抚抵任,布政使和按察使都依例回任。 苟德存的族叔没了署任,原缺又放给了别的道员,生生没了着落,又成了候补道。也是急火攻心,他的族叔回家不多几日,就气病在床,不久竟撒手人寰。 苟德存生活没了着落,只好求他做师爷时交下的几个朋友,花了几两银子,和首县通融,在衙门里安了一张桌,靠给人写状子赚些润笔。 按察使原本就是一省的刑名,他又做过师爷,对大清律例还是通的。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大起来。不仅把家人从原籍搬来长沙,还买了老大一处宅院,连着娶了四房如夫人。他从此后也不再到衙门里去,有了难缠的案子,都是别人到府里来请他。银子出少的,他不理;多出银子,甚至出重金的,他不仅用心写状子,还亲自出面去为讼主走门路。上至一省刑名,下到知县、知府,许多人都得过他的好处。这就使得许多很好断的案子,偏偏难断;不该错的案子,也要有意错判。 错案自然是不能服人的,你肯定想扳过来。 怎么办呢,马上就有人指点你:快去请苟大讼师,晚了,有可能让对方抢了先。 苟德存的名声于是就愈来愈大。 江贵最后道:“大少爷,这五十四人明儿就要开刀问斩。那苟大讼师,岂能与您老善罢甘休?我们要有些准备呀。” 曾国藩沉吟良久,只好打发江贵去把萧孚泗以及罗泽南的门生李臣典请进府里,共同商量应对办法。 第二天一早,湘乡县的大街上忽然多了无数的军兵。百姓们一见有异于常日,知道有大事情要发生。果然不久,县衙门的辕门外便贴出一张大大的杀人告示。 三湘很快便传扬开来。 五十四名人犯的父母族亲很快便来到县衙的辕门处跪倒,齐声喊冤;十几名乡绅都穿了长袍马褂,簇拥着大讼师苟德存来到县衙,口口声声要见大老爷朱孙诒。 朱孙诒不想和这些人浪费口舌,传命衙役守住大门,一个人只是坐在大堂之上静静地喝茶。 不久,县衙门请调来的绿营官兵开始清街,五十四名人犯也一一被押进了木笼囚车,背上插了打了红×的亡命招牌,在军兵的押护下,游起四门。 午时三刻一到,法场传来三声炮响,五十四颗人头落地。 朱孙诒没有到法场监斩,监斩的是县丞王大人。 眼看着五十四颗人头落地,围观的上千名百姓,在苟德存的蛊惑下,登时哗然。 苟德存依照大清律例振臂高呼:“县父母草菅人命!朱大人是第二个张也!” 五十四人的父母族亲正哭得昏天黑地,一听这话,马上便有人呼喊一声:“狗县令滥杀无辜,不找他说个明白,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走啊!” 只这一嗓子,倾刻间喊醒了梦中人。上千名百姓厮裹着哭喊声,潮水般拥向县衙门。 衙诒和绿营官兵急忙阻拦,却如何拦得住?有心想放上几枪,又怕把事情闹大,只能闪在一边任人们闹去。 上千号人里有一半人是存心闹事的,另一半人只是看热闹,被砍头的亲人最愤怒。 这些人撕挤进县衙逢人便打,逢物便砸,吓得朱孙诒急忙让师爷把他藏进木箱子里面,期望能侥幸逃过此劫。 哪知道藏他的这位师爷最最软蛋一个,头刚挨了一拳,他便用手一指箱子,还使了个眼色;众人就撇开了他,齐把木箱子围住。 朱孙诒在里面瑟瑟发抖,只管颤着嗓音发问:“本县是朝廷命官,你们要造反怎的?你们要造反怎的?” 有人摸起一块砖头便要砸,有冷静的乡绅急忙一把拉住。 苟德存大着声问道:“朱大老爷,俺只替三湘父老问您一句话,您把这五十四个无辜之人全部斩首,依据的是大清那条律例?” 朱孙诒大叫道:“上宪的批复,本县如何敢不执行?” 一名乡绅问:“朱大人请把话讲明白,是哪位上宪?是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 朱孙诒正要讲话,藏他的那名师爷这时说道:“此事与朱大人无干啊,此事与朱大人无干哪!本案的首尾老朽最知端底。这是白杨坪归籍丁母忧的曾大人,曾侍郎,定的案哪!曾侍郎定的案,就是抚院都不敢驳呀!” 依着这师爷想法,是想抬出曾国藩把百姓镇住,以此达到解救朱大人的目的。 苟德存听得真切,待师爷把话说完,便大声道:“乡亲们万不要胡来,我早就料到,朱大人和洪府台,都不能这般无视大清律例、草菅人命!敢一次砍杀几十人的,大清除曾涤生外,目前尚无二人!各位,随苟某到白杨坪曾家,找那曾涤生论理去!——按大清律例,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 苟德存话毕,当先走出县衙。 “走啊!”一部分人边走边喊,是真想找曾国藩论理。 “走啊!到白杨坪去找曾侍郎啊!”另一部分人也跟着瞎喊,其实是想借此机会一睹那曾侍郎的“庐山真面目”,和他那双人见人怕的三角眼。 傍晚时分,人们终于簇拥着苟德存,及几名在当地有些名望的乡绅的轿子,来到曾家的朱漆大铁门前。 离门首还有一箭地,一些人便自觉地把步子放慢;苟德存的轿子也在离曾家大门十几米的地方落下。 苟德存下了轿子,先约会了同来的几名乡绅,但却让受害人的父母族亲去砸门,自已并不向前。在路上,他尽管一再给自已壮胆打气,可一看见曾家紧闭的两扇大门,心底还是生出几丝怯意来。他要找的人毕竟不是一般的百姓。这个人虽归籍丁忧,可毕竟做过大清国五部的二品侍郎,何况又是两榜出身。这个人此时就算不是官身,可毕竟是大清国堂堂正正的太史公啊!他作为湖南有名的大讼师,可以和朱孙诒坐着讲话,可以和洪振发毫无顾忌地谈天,可他却不敢放开胆子和宅子里的人乱说乱道啊! 曾国藩因为从江贵的口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端底,所以在心理上多少还是有了一些准备,不仅让萧孚泗拎着片刀住在家里,还把和萧孚泗在一起练武的李臣典也找来喝茶。 当外面响起震天的砸门声时,曾国藩闻报还是全身一抖。他急忙让国潢去陪爹喝茶,又嘱咐国华、国葆,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动爹。 交代完毕,他才带着萧孚泗、李臣典以及十几名下人,提着万分的小心,来到离大门约十米的地方站定。曾国藩向王荆七示意,将门打开。 此时,曾国藩的左边,立着手拎大片刀怒气冲冲的萧孚泗,右边站着扛齐眉铁棒楞头楞脑的李臣典,十几名下人也都手里拿着应手的家伙,站在曾国藩的身后。 大门打开,五十几个连哭带喊的人最先拥了进来。 曾国藩大喝一声:“住脚!不得到民宅胡闹!——为着何事,这般涕哭?” 萧孚泗拎着大刀往前一窜,咧开大嘴道:“俺侍郎叔叔已经讲话,尔等如何还不后退?难道让俺杀过去不成?” 李臣典也近前一步,用棍一指道:“俺是特来护驾的!俺认得你们,手里的铁棍可认不得你!” 几名须发皆白的婆婆和二十几名老丈,这时冲着曾国藩叫道:“俺不曾得罪过你,你如何非让官府砍杀我儿?今日我等能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仗着官做得大,连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一起打杀吧!” 这些人话毕,就要用头来顶曾国藩,分明是想拼命。 曾国藩跨前一步,冷静地问道:“几位老人家,你们这话从何说起?晚生是个回籍丁忧的人,如何能指使官府杀人?——几位老人家,难道不知我大清的法度吗?” 苟德存这时同着几位乡绅走过来,也不同曾国藩见礼,先用鼻子哼上一声,这才阴阳怪气道:“曾侍郎,你也知道大清国还有王法二字吗? 你现在还佩谈王法?” 曾国藩早就知道这苟讼师是全湖南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辩才,见他问话阴冷,不由也冷冷地答道:“涤生现在虽归籍为母丁忧守孝,但毕竟出身两榜,做过几年京官;曾某虽不才,却也参与制订了诸多大清律例条文。是曾某不佩谈王法,还是你苟某不佩谈王法,湖南人尽知,天下人共知。” 跟在苟德存身后的几名乡绅见曾国藩不卑不亢,就一齐走出来边施礼边道:“曾大人,我们原也敬你是条汉子,给我们湖南人增了光——可你不该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屈杀我们三湘子弟啊!只是几个孩子混闹了一场,又不曾真的打劫了你家的铺子,你这事做得不占理呀!” 曾国藩微微一笑,拱手答道:“各位乡亲,晚生正丁母忧,乃一介平民,有何权力屈杀乡民?” 苟德存一听这话,马上又来了精神。他用手一指曾国藩道:“曾侍郎,你还敢耍赖,刚刚落地的五十四颗人头便是明证!你耍赖也罢,承认也罢,我苟德存就是拼着这讼师不做,也要告倒你!——大清官制,但凡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斩!如不把你曾涤生送上断头台,我苟德存情愿退出湖南讼场!” 曾国藩笑问一句:“各位乡亲,那杀人告示上可有我曾涤生的印记?” 马上就有嘴快的乡绅回答:“那倒不曾有!” 曾国藩马上追问一句:“监斩官可是我曾涤生?” 在前面正涕哭的老人们只得回答:“当然也不是!” 曾国藩就后退一步,冷冷地说道:“各位乡亲请回吧,曾家要闭门了!” 萧孚泗把刀一挥道:“不回转还要怎的?” 众人只得一步步不很情愿地回到门外。曾家的大门缓缓地关上。 苟德存到了大门外,忽然大叫道:“曾涤生,你在家里好好的等着!——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我不信皇上就信你一个人的!” 众乡绅急忙劝住道:“不要这样子吧。曾侍郎的话也有道理。” 苟德存却道:“我就是气不过。我的外甥又不是长毛,这命送的岂不是冤!” 众人这才知道,在被杀的五十四人当中,有一个竟然是他的外甥。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散去,白杨坪重又归于以往的宁静。 但从此后,丁忧的曾国藩果真能在家安心为老母守孝吗?大名鼎鼎的苟德存,当真就肯善罢甘休? 苟德存与曾国藩如何叫板,且不去管他,反正,朱孙诒的赏银可是千真万确到手了。朱孙诒所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大清国即将不国,人人都在寻找退路。朱孙诒也不另外。 湘乡发生的这件乡民大闹县衙案,很快便传到省城。 巡抚张亮基闻听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很是为曾国藩担心。 但左宗棠却不以为然。 左宗棠对张亮基这样说道:“您老不要听人胡说乱道就当真。曾涤生这人我了解,他生性刻板。别说他是丁忧侍郎,他就算是丁忧大学士,也不敢做违制的事!” 听了左宗棠的话,张亮基额手称庆,连连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六章 皇帝熔金钟 琦善被起用 导读:三口无价大金钟,被咸丰皇帝顷刻化成金帑。 授命花沙纳为钦差大臣督办军务,非是花沙纳谋略过人,而是因为他会打长拳。 太平天国一路横扫,直把个大清国最高统治者扫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干掉。 琦善到了长沙,不做收复武昌的任何打算,却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仇家曾国藩。 (正文)咸丰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曾国藩一生都不会忘记。因为就在一天,他赶到了白杨坪家中母亲的灵前;而这一天,也是大清国的咸丰皇帝到死都不能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的早朝,户部侍郎肃顺第一个上折奏事称:到今天为止,户部的库存银数为零。 用兵耗饷,只出不进,户部库存银数为零是早晚的事,咸丰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肃顺的这个折子,像一条闷棍,把年轻的皇上打晕了。 兵部尚书王广荫原本袖着一个湖南巡抚张亮基请调军兵助守、请拨银子助饷的折子,一见皇上的脸色,吓得没敢往上递。 此时,军机大臣共有四位,他们分别是:体仁阁大学士祁寯澡、兵部右侍郎彭蕴章,以及穆荫、杜翰二人。实际掌权的却是咸丰帝的师傅,时任协办大学士管理户部的杜受田。 别看杜受田此时并不是军机大臣,但因仗着教过皇帝《四书》《五经》,权力竟然比军机大臣还大,几乎就是道光年间的穆彰阿:权倾朝野、春风得意。咸丰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杜受田这时偏偏正因病在京师的府上养疾。 说起来,杜受田这病得的有些窝曩。那还是随咸丰皇帝到承德木兰秋狝的时候,他仗着有些圣恩,便带着人到湖边划舟子玩耍。管舟子的管事知道,此时的杜中堂已非从前的杜受田可比。一见杜中堂来到,他便把身边最出色的两名歌女挑将出来,专供中堂大人在舟子上差遣。两名歌女是玩惯了的人,一个上来就往老杜的怀里钻,一个上来就揪杜受田的白胡子。直把个年迈的杜中堂喜得是心花怒放,浑身竟然在一瞬间,长出了无数的力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荒唐岁月。 舟子原本就不甚大,两边的护拦又很低,三个人在上面一搬跟头,舟子便倾斜起来。 杜受田这时正摇晃着来扑丰满些的女子。那女子虽腿粗胸丰,脚法却极其灵活。杜受田张开大手,忘了年纪,只管往前一扑。那女子先还不动,等老杜到了胸前,却猛一闪身,杜受田就一下子跃过舟帮扎进水里。两个人急来抢救,只是抢着老杜的一支朝靴,便急让掌舟的人来救。 两个掌舟子的人不敢怠慢,跟着也扎进水里,很快便把杜受田抱到岸上。 湖水虽不是很凉,但杜受田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上岸之后先是大模大样地打上两个嚏喷,接着还说了句:“倒让老夫洗了个冷水澡”这样的笑话。哪知回去的当晚就开始发烧,烧得乱说胡话,慌得随侍的人马上去禀告皇上。 咸丰皇帝急传随行的太医去看视。 太医到后,把了一回脉,开了一剂药,便去禀告皇上,说杜中堂着了些凉气,无大碍。咸丰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哪知秋狝结束,咸丰率文武百官回京师时,杜受田已是病到不能下床,只能由人抬着一步步地走。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劳顿,杜受田到了京师府里,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咸丰闻报,无奈之下,只好让御药房单捡了两棵小些的长白山人参,着人送给自已的师傅。期望能救回自己师傅的命。 人参送走,咸丰以为万事大吉,很快又和兰贵人会在一处。吃酒观舞,下棋谈天,早把师傅忘到了脑后。 兰贵人是咸丰二年初,刚刚被选进宫里的秀女。本是安徽徽宁池广太道惠徵的女儿。惠徵,满州正黄旗人,叶赫那拉氏。道光三十年,惠徵在任上染疾故去,兰贵人当时还不是贵人,随母回籍盛京定居。惠徵是旗人里出了名的丑八怪,长着个吃八方的大嘴,上面却安了个小小的蒜头鼻子。眼珠子又黄,眉毛是稀稀的,头发偏偏生下来是一卷卷的,皮肤又黑有燥,颇有夷人的风度。据传闻,惠徵的母亲一次去江边看俄夷挂鱼,后就生了惠徵。惠府的人一直怀疑这惠徵不是满州人的种。但非常奇怪的是,兰贵人却是个极标致的人。选进宫时虽只有十六岁,却已会拿眼睛勾人,风情万种。咸丰一见之下登时被迷倒,不久即晋封兰贵人。 兰贵人不独人长得美,还识得汉文,会讲汉话,这更让咸丰感到新奇。偏偏这兰贵人又是个女人中的胆大者,别人不敢用的手段他敢用,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别人见了皇上,无一不是老老实实地皇上要怎样便怎样,没人敢吭声。独兰贵人不仅敢大声*,还把一张樱桃小口在皇上身上乱咬。最让咸丰销魂的还有兰贵人的嘴功。兰贵人的这张嘴,能把年轻的皇上弄得魂飞魄散,赛过神仙。这些都是其她女子所无而兰贵人独有的。 大清的祖宗家法是很严的。皇子们从小灌输的也都是圣人所讲的如何节欲、如何治国、如何治军、如何治吏的思想。 咸丰和皇后及其她女子在一起时,祖宗的家法他总不敢违。独独一见兰贵人,不仅使他记不起祖宗的家法,还能让他忘了自已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皇上。 兰贵人未进宫前,杜受田染疾,咸丰是必到榻前探视。兰贵人进宫后,咸丰不仅三五日便要辍朝,而且再未出现在杜师傅的榻前。 当日早朝下来,咸丰回到后宫是连连地叹气,愁肠百结。什么折子也不想批,什么话也不想说,而且破天荒没有传兰贵人过来。 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因为走路重些,咸丰便让人将他的腿打断。太监们吓得恨不能用手代替脚来走路,这样总归能轻些。 当晚,咸丰把肃顺传来,想让肃顺发挥些聪明才智,搞些银子出来。 杜受田告假养疾以来,肃顺在咸丰帝心目中的地位空前提高,圣恩出奇得好。不管咸丰碰到多么棘手的事情,肃顺总能替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肃顺一进来先给皇上请安。 咸丰愁苦着脸,随便摆了摆手,便道:“肃顺哪,难道银库真就再找不出一两银子了?——你如何拖到现在才上奏?” 肃顺回答:“回皇上话,臣随皇上到承德木兰秋狝这一趟,共用银三百二十万两。皇上在承德期间,户部共往湖广、福建、安徽等地拨军饷六百万两。皇上从承德起驾时,银库仅有库银不足二十万两。这笔银子是各省交上来的捐输。” 咸丰用心算了算,问:“肃顺哪,朕见藏经阁里有三口大钟,上面铸着些经文。你偷偷地替朕查一查,看看这三口钟是用什么做的?说是黄金所铸,朕却有些怀疑。” 肃顺答应一声退出。 咸丰在书房内走动了两步,忽然又传兵部尚书王广荫进见。 咸丰一见王广荫,劈头便问:“王广荫哪,官兵剿匪怎么样了?——今天怎么没折子?” 王广荫回答:“回皇上话,长毛由长沙撤围后,又退回武昌。长毛在长江沿岸已占据城郭多处。臣上日收到赛中堂和湖南巡抚衙门的奏报,称贼匪正在武昌日夜练兵,有二进长沙之势。金陵战场的匪势也甚猖獗,昨儿又增加了三万匪兵,和春一日给兵部上了两个奏报。兵部现在是日夜有人值事,等着和春的第三个奏报。和春因为缺饷少兵,打得挺苦,金陵护城河水已变成了红色。” 咸丰急问:“和春已经有了八千兵了,比长沙多了一倍!常大淳两千人守武昌,还守了二十几日呢,这个和春!福建和安徽怎么样?” 王广荫低着头答:“回皇上话,安徽已经发现了大股的长毛。福建的情况也不甚好。” 咸丰不容王广荫把话说完,便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王广荫诺诺地退出。 咸丰在书案前呆坐了坐,猛然冲外面喊一声:“小顺子!” 一个身材适中白胖机灵的小太监应声走进来,甩了甩马蹄袖,请了个安。 咸丰站起身,长叹一口气道:“小顺子,你陪着朕再去祖宗面前抽个签吧。” 两个人乘着夜色来到紫禁城里的太庙,这里供着大清道光以上的所有皇帝的灵位。 咸丰一个人走进神坛,先到每个灵位前都祭拜了一番,爬起身后,这才在池边净了净手,方来到正中的神签处。这原本是皇帝祭典祖宗思念祖宗的地方,现在倒成了咸丰抽签寻求安慰的所在。 他跪在签前,闭着眼睛把签筒摇了三摇,口里道:“祖宗可保佑咱大清的江山吧。”话毕睁眼一看,筒里已经蹦出了一个签来。 他小心地把签拿到眼前一看,却原来是个上上大吉签,后面写了四个字:喜从天降。 咸丰把签放回签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祖宗可不许逛我。” 咸丰爬起身,拖起一条跛腿,兴冲冲地往外走。 一见小顺子,咸丰眉开眼笑道:“小兔羔子,朕来对了,是个上上签!” 最会说奉承话的小顺子道:“咱祖宗的神签灵着呢!”便用手扶着皇上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过假山的时候,咸丰猛然想起这里有个小山洞,小时候,他常和奕訢、奕譞等人在这里玩捉迷藏的游戏,便忽然立住脚道:“小顺子,朕自登基一来,还没进过山洞呢——今夜月色这么好,我们进去看看!” 小顺子不敢违皇上的意思,便前边带路,咸丰在后面用手扶着肩头,先走过了座石拱桥,这才进入山洞。山洞里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小顺子怕皇上碰头,便道:“咱别往里走了——黑漆漆的,别碰着皇上。” 咸丰果然不再往前走,但脑海中却一下子忆起五年前,他和一名叫婴花的宫妇玩过的一个游戏,就一拍小顺子的屁股道:“朕今天高兴,想要了!” 小顺子一愣,急忙解开腰带,裤子脱下一半,把屁股撅起来。咸丰更不答话掏出家伙就弄起来,直弄到小顺子满屁股都是,才说一句:“回宫吧!” 回到宫里后,他又着当值太监把兰贵人抬来,狠狠捣了一回。此时的咸丰,真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干掉。 咸丰是大清的所有皇帝中,既食女色还好男风,偏偏又不分场所的皇帝。 第二日仍旧辍朝,咸丰独召肃顺进见。 肃顺进来后,先跪下请安、磕头,被咸丰一把拉起来,道:“肃顺,朕昨晚到祖宗神坛抽了个签。朕估膜着,应在你的身上。你快告诉朕,是什么好消息呀?” 肃顺爬起来,答:“回皇上话,奴才到宗人府查了一下藏经阁里那三口钟的来历。据宗人府记载,这是三口铸经钟,系乾隆年间西藏番王进中原纳贡时所铸,上面铸满了藏经秘典,耗十年功成。” 咸丰忙问:“ 宗人府记没记载,此钟是何物所铸?” 肃顺答:“回皇上话,三口钟均系纯金所制,分别重五百八十斤、七百斤、八百斤,共计两千零八十斤。” 咸丰把话听完先是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真让祖宗说中了,可不就是喜从天降吗?” 肃顺扑嗵跪倒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咸丰没理他,低着头在肃顺的面前走了两步,忽然道:“你下去吧。” 肃顺往后退时,见咸丰的腰杆子已明显地直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各王、大臣们便乘着大轿来到宫门外的偏殿里等候上朝。传旨太监依例出来宣旨:“圣上口谕,今日辍朝!” 众王、大臣们一下子僵住,许久迈不开步。 皇上一连两日莫明其妙地辍朝,大清开国还是首次。 咸丰在忙什么呢? 咸丰这时正端坐在内务府的大熔炉旁,亲自监视熔钟一事。 三口金钟都已被装进大熔炉里,咸丰担心熔钟过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现,所以决定亲自做监工。熔钟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近乎于鬼鬼祟祟,连他最信任的肃顺,他也背着。 金水终于从大熔炉里缓缓地流进金模子里了。 咸丰心花怒放,回到后官还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几名当值太监,一见皇上兴奋成这个样子,不由全在心里犯嘀咕:眼见皇上是得失心疯了!大清国这回可彻底玩儿到头儿了! 第二天早朝,军机大臣祁寯藻,最先递上两江总督衙门由金陵发来的告急文书,和钦差大臣赛尚阿、旗营统帅和春请拨饷银的折子。 和春最会苦穷,这篇请饷折子写得尤其可怜:军兵每日仅以白菜、桑叶充饥,已饿昏十之三四,尽管这样,一见长毛影子,仍奋勇杀敌。 和春的这篇文理欠通的奏折,竟看得咸丰险些要当着王、大臣的面哭将出来。 咸丰当即传谕户部,从速拨金三万两为和春应急。 户部尚书是大学士杜受田兼署,此时正在病中,户部主事的是侍郎肃顺。 肃顺见咸丰张口就让户部往金陵拨三万两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办。” 爬起来后,肃顺气愤愤地想:“真是活见鬼了!银库现在连半两银子都找不出,哪来什么帑金!——辍朝两日,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真像宫里传的那样,得了失心疯?” 肃顺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当众说破。 临下朝,咸丰忽然又下一旨:著赏军营戴罪效力期满回京的琦善头品顶戴,升署湖北提督,速赴长沙军营助守,并觑机收复武昌。钦此。 琦善终于在左都御史花沙纳的一力保举下,被咸丰重新启用。 当日傍晚,又一道密旨发往福建。湖北巡抚常大淳剿贼不力,著革职留营效力;湖北巡抚著福建按察使青麟升署,著该员速赴长沙,作速收复武昌,清剿境内贼匪,不得有误。钦此。 为什么琦善做为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来湖南的长沙呢?青麟作为湖北巡抚,也应该到湖北上任才是。 因为这时,湖北除个别几个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太平军占领。现在的湖北提督府不仅暂在长沙屈居,连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也都安在了长沙。 大清的广西省,湖北省,现在是名存实亡。 广西省从巡抚衙门以下的大部分府、县衙门,都被太平军赶进了贵州、云南、广东、湖南四省境内。 琦善一见到圣谕,不由大喜过望。当天就上折谢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宁古塔闻知粤匪作乱,已经在提前训练了二百余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带着健勇动身飞赴长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场,定然不负圣恩,将那长毛杀绝灭光。 咸丰接到琦善的谢恩折子,很快把文庆、花沙纳等几位满贵大员传来道:“挽回大清江山,还得咱们满人!琦善真是爱国!” 花沙纳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圣明!百官若都像琦善这样爱国,长毛如何敢这般猖狂!” 咸丰和花沙纳的话当日即传到户部侍郎肃顺的耳中。肃顺一笑。 文庆这时已由协办大学士变成了大学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内务府。 不久,咸丰不知听从了哪位军机大臣的劝告,说花沙纳不仅会识人,还会打长拳,还多少会些气功。据说花沙纳在山上练拳时,十米之内的树木皆动。 咸丰一听大喜,当即下旨,著将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的赛尚阿革职逮京问罪;加花沙纳钦差大臣衔,驰赴湖南、湖北督战。 花沙纳莫明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丰又在京师城门,带着文武百官为花沙纳摆酒送行。 花沙纳不知是吓得还是真受了感动,竟然跪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把雪白的额头磕成乌青。 临行,咸丰忽然道:“花沙纳呀!朕一来为你送行,二来是想让你打一路长拳。朕自小习武,练的却是咱自家的功夫。这长拳朕听说过,却不曾见过。朕今儿想开开眼。” 花沙纳乌青着额头扑嗵跪倒道:“回皇上话,皇上圣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愈,不要说打长拳,就是多走几步路,也喘得不行。何况,奴才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长拳、短拳。” 咸丰一听这话,才知道上了举荐人的当。但圣旨已下,却也不好收回。 花沙纳哭丧着一张苦瓜脸,乘上一辆马拉轿车,带着百十名随从,直奔长沙而去。哪知刚出京师不远,就开始浑身抖动,在马拉轿车里翻滚起来,连喊带叫。随行军兵一见钦差得了急症,哪还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转车头跑回京城。 咸丰闻报,只好再传圣旨:著赏花沙纳病假一月,毋须到湖南、湖北督办军务,假满仍回原任;以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 琦善兴高彩烈地带着所谓的勇丁,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提督府。 到的当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长沙办公的上宪湖广总督程矞采。 程矞采一见琦善急忙降价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着以前做过大学士,头上曾经还袭过侯爵,也不客气,一见程矞采便称老弟,绝口不称制军。程矞采也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 临别的时候,程矞采又亲自送到辕门,把琦善扶进大轿,这才回署,内心却开始焦躁起来。他这湖广总督本就当得窝曩,连个正式的衙门都没有,如今又来个比他资格还老的满人做他的下属,他这总督还想当稳吗? 程矞采越想越气,也不进内室吃饭,只在签押房拿着根水烟,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总督衙门,竟奔青麟的巡抚衙门,却扑了个空,青麟尚未到任。 驻扎在武昌左右的督标、抚标、提标,以及从外省征调来的各路人马,得知前军机大臣琦善到了长沙,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见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热闹了几天。 张亮基虽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于礼节,也带着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鲍起豹、总兵清德等十几名属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却只是和鲍起豹、清德等满人谈话,倒把个张亮基凉在一边。张亮基怀揣着一盆火跑来,倒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辞。 第二天,按官场规矩,琦善须到湖南巡抚衙门去回拜张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这规矩似的,没去回拜张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鲍起豹。 鲍起豹这日正和清德几名下属摸麻雀,闻报,赛似平空里掉下来几千颗太平军的首级,急忙就往里接。 鲍起豹一见琦善,坚决不称军门,却一口一个老中堂。属下们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叫。 琦善倒还识趣,连连摆手道:“鲍老弟,那是从前的事,现在万不要再这么叫。传扬出去,让那些汉人笑话。” 鲍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涤生仗着有几分胆量做成的!多杀几个回回有什么错?汉人有什么好?——如果早把汉人赶尽杀绝,又哪来的什么长毛!卑职是替老中堂叫屈哟!” 琦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夫这不又出来了吗?——谁又奈我何!” 鲍起豹正要讲话,清德这时却道:“老中堂和军门大人还不知道吧?——听说那曾涤生,回籍丁忧还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门,一次斩了上百名的无辜百姓!万民折子都上到了巡抚衙门了呢!连湖南最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都惊动了!控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现在全湖南已是物议沸腾!”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来长沙已有几日,如何一丝也没有听到?别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涤生头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他曾涤生做过刑部侍郎——”说着摇了摇头:“老夫不大敢信。鲍军门,你老弟以为呢?” 鲍起豹笑道:“侯爷,咱还是说些高兴的话吧。城东的醉红楼,新近添了三个局子。那小模样,嗨,绝了!”鲍起豹连琦善的爵位也给恢复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这次起复不很容易。等收复武昌以后,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这几日,对那曾涤生还真得访听访听。无风不起浪啊!” 鲍起豹道:“侯爷,他们汉人的事关咱个鸟!”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这般糊涂?——老夫这一年军台效力,是哪个审成的?宁古塔你是没去过呀,方圆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虫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后转悠!所幸啊,营里的军兵们,也还都知道老夫有些来历。要不可惨啦!” 鲍起豹眼珠一转道:“侯爷,曾涤生这件事还不容易吗?——侯爷就直接,给咱家万岁爷,上个折子,参他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结了?何用访听啊?——就算闻风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长叹一口气道:“鲍老弟呀,老夫现在仅仅是个提督。武职参文官,不合体例呀!” 清德这时眼珠一转插话道:“侯爷何不把折子改成书信送给御史去办?”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别再让天下人,说咱是挾嫌报复。鲍老弟呀,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访闻才合适。” 鲍起豹道:“卑职如果能办,何必侯爷费口舌。侯爷有所不知,巡抚衙门有个师爷叫左季高的,是曾涤生的挚友。就算御史上了折子,如果巡抚衙门矢口否认,还不是和没做一样?——卑职的意思,最好鼓动哪位大学士,或军机大臣,参他一本,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讲话,又喝了一会儿茶,略谈了谈战事,便起身告辞。 不久,湖北巡抚青麟也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巡抚衙门。 这时的长沙,成了大清开国最热闹最繁华的时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职大员,就有七八位,武职大员更多。往来的绿呢、蓝呢大轿,把长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湖南巡抚张亮基知道这样下去,终要酿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来商量办法。左宗棠这时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个主意。 两个人在签押房先谈了几句天气,这才谈正题。 张亮基重重叹一口气道:“季高,你估算,这武昌何时才能收复?”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青麟是满天下皆知的胆小鬼,而琦善则是大清国数一数二的大混蛋!” 张亮基急忙低喝一声:“季高!你这张嘴,早晚要给自已惹祸端!本部院问你什么,你便讲什么——须知隔墙有耳。人的脑袋只有一个,你看这武昌——” 左宗棠脸一红,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纳季高——要说收复武昌么,依季高看来,怕不是一时半时便能办的事。就现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难,何谈进攻?——朝廷现在把重兵重饷都投向了江南哪!”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抚衙门和湖北提督府,也总不能长驻长沙不走啊!长沙现在算什么呢?本部院这个堂堂的湖南巡抚,现在倒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子,往张亮基的手里一递道:“季高已替大人拟了个折子,请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张亮基心里先赞叹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来。 看着看着,张亮基忽然眉开眼笑。他把折子一合道:“誊抄一遍,今夜就拜发!”(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七章 相国参侍郎 曾府有喧哗 本章导读:左宗棠一条妙计,湖北大小官署搬离长沙;祁寯藻一篇参折,惹得当今圣上龙颜大怒。 曾国藩生死存亡关头,一个腌臜道人又闯了进来。 腌臜道人从广西而来,声称有一桩大买卖要送给曾国藩。 神秘的道长,神秘的买卖;云谲波诡,险象环生。 (正文)左宗棠替张亮基拟的这个折子都写了些什么呢? 折子中有这样的几句话:长毛在武昌屯兵越来越多,官军收复武昌已非一时一日之功。长沙原驻有官军三千二百人,后增至二万五千人;湖北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提督府等衙署移驻长沙后,长沙驻军猛增至三万余人,几乎无处不驻军、无处无官署。现如今长沙调兵不仅颇费周折,湖北调兵更是不易;两湖不能通补,倒有所牵制,于剿匪大为不利。臣拟在长沙城南八十里处,建湖南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以为办事守城之用。 左宗棠正话反说,不说让湖北巡抚衙门迁出,倒说为办事方便,自已的署衙想迁出长沙,给湖北的官员腾地方。 咸丰一收到张亮基的奏称,当即下旨,:著湖北巡抚衙门以下所有官署,限期迁至离长沙城八十里以外的地方建署,以利剿匪。 青麟当时是一无银子二无军饷,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接到圣旨,又不敢不办。思虑再三,只好着人到长沙四处勘察地形,寻找现成的房屋。一班湖北官员,在长沙城外东游西逛了十几日,才在长沙城南八十里处发现了一个关帝庙。此庙何年所建已不可考,有房子几十间,虽破败却也能遮风挡雨。 青麟闻报大喜,慌忙厚起脸皮来找张亮基求援。 张亮基倒也爽快,当即著徐有壬从藩库里,拿出三万两的银子让青麟应急。 有这三万两银子打底,湖北巡抚衙门、藩司、臬司、提督府等大小官署,很快便迁到关帝庙。长沙这才有些安静。哪知湖北各级官署安顿下来不足十天,太平军却突然从武昌抽走重兵改攻他省,城里只留不足千人把守。青麟、琦善见有机可趁,当即率领各路人马疾驰武昌,竟毫不费力地将守城的太平军赶走。青麟、琦善连夜进城,给朝廷的捷报也于夜半时分派快马送走。 第二天,当青麟与琦善正督饬军兵、民夫修复衙门的时候,一道圣谕却飞了进来:有御史奏参,青麟只到任以来,战局毫无起色。等因。青麟著即革职军前戴罪立功。湖北巡抚仍著常大淳补授。咸丰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疑心病开始全面发作。 长沙刚刚安静,但此时的京师,却正因为一篇参折,吵得开了锅。折子是大学士、军机大臣祁寯藻上的。 祁寯藻原本就是个很有文采的官员。折子的开篇先从长毛谈起,由长毛又谈到剿匪,由剿匪才切入主题:粤匪狓猖,朝纲不能偏废。奴才近得湖南万民折一份,控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在丁忧期间,横行乡里,以当朝重臣自居。有事传唤地方,稍有怠慢,轻则恶语相向,重则声称严参。地方惧于该员势力,只能喏喏连声,夜里经常咽泣,百姓常闻哭声。最近,该员更是插手地方政事,尤以一次擅杀无辜五十四人最著。激起民愤,湖广震动,物议喧腾。剿匪事急,朝纲尤不能不振。奴才窃以为,按祖宗家法和我大清律例,丁忧官员胆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奴才查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种种劣行属实,决非妄传。我皇上宵旰焦劳,臣子却胆玩国法,实属丧尽天良。 折子用三句话作为结束语:不杀曾国藩不足以振朝纲;不杀曾国藩不足以得民心;不杀曾国藩不足以荡平粤匪! 祁寯藻在折中用了排比句式,以体视文章的整齐。 塞尚阿被革职拿问后,祁寯藻在军机处的排名由第二位跃居到第一位,大学士的排名也在赛尚阿之后。现在,无论大学士的排名还是军机大臣的排名,他都是第一位。此时祁寯藻上的折子咸丰还是很看重的。 咸丰未及把祁寯藻的折子看完,已是气得挥身发抖起来。这个曾国藩,胆子太大了。咸丰想也没想,提笔便在祁的折子边上批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就地处斩!” 放下笔,他喝了一口茶水,忽然又觉着批的有些不妥。便再次拿起笔,先把前面批的一行字涂掉,又在下面写上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革职,押往京师问罪!”写完后读了一遍,这才觉着笔误了:曾国藩已经丁忧,没了官职。便马上将“革职”二字涂掉,下面标上“丁忧”二字,这句话就变成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丁忧,押往京师问罪。” 咸丰认为大功告成,把笔再次放下,一读,反到不通了。他一生气,再次用重墨涂掉。 “这个曾国藩!”咸丰嘟曩了一句:“凡涉及到他的事情,没有一回顺利!” 他当即宣六弟恭亲奕訢、大学士文庆、军机大臣祁寯藻、周祖培等进见。 几位重臣依次跟进,叩头、请安。咸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咸丰把祁寯藻的折子递给恭亲王道:“这个曾国藩,气死朕了!” 恭亲王双手接过来只看一眼便道:“启禀皇上,递折子的人当斩哪。” 咸丰一愣,急问:“你如何这般讲话?” 恭亲王用手点着折子道:“回皇上话,按我祖宗立下的规律,递折奏事,页面务须干净、整洁。有私涂乱抹者,杀无赦!”话毕,把折子双手举过头顶道:“请皇上明察!” 祁寯藻偷偷看了一眼折子,猛丁发现页面已被涂抹得不成样子,用的还是朱笔;他印象中的折子,不仅页面干净,而且特别整齐。祁寯藻的脸上登时淌下汗来。 咸丰狐疑地接过折子一看,竟然也跟着大吼一声:“祁寯藻!” 祁寯藻浑身一抖,扑嗵一声便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奴才有天胆也不敢如此!这定是有人成心要陷害奴才!——请皇上明察!” 咸丰这才想起上面的污迹是自已涂抹的,便道:“祁寯藻,这件事朕就不怪你了——朕想问你,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杀了人,还是指使家人干的?” 祁寯藻道:“谢皇上恩典,回皇上话,曾国藩这件事,奴才是从湖南查到的。” 咸丰点了点头,随口问文庆:“文庆啊,你说说看,是把曾国藩就地处斩好呢,还是押解进京好啊?” 文庆答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皇上怎么做都有道理。——不过奴才斗胆问一句,湖南巡抚衙门的折子怎么说?张亮基总该有个主意吧?” 咸丰一听这话,马上问祁寯藻:“对呀,不是文庆提醒,朕还忘了问你。张亮基的折子呢?” 祁寯藻一愣:“回皇上话,张亮基没有上折子呀?张亮基为什么上折子呢?——皇上明察,是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不是张亮基呀!” 这回轮到咸丰皇帝发愣了。 恭亲王这时近前一步道:“禀皇上,皇上明察——。” 咸丰忽然摆了摆手道:“祁寯藻,你今年多大了?” 祁寯藻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今年还差三天就六十岁了。” 咸丰一听这话,不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六十岁的人了!祁寯藻啊,朕想问你一句:张亮基没上折子,你是怎么知道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的呢?还杀了人!是湖南进京的人对你说的?究竟是——我大清立国至今,哪个丁忧期间敢这般胆大?你是先皇的老臣,你可不能闻风而奏啊!你是军机大臣,不是御史啊!” 祁寯藻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边磕头边道:“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 恭亲王这时道:“在皇上面前,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祁寯藻啊,你这事做得也太离谱了!还没着人去查.就先给皇上上了这么一个折子——真是!” 众大臣下去后,咸丰又传肃顺进宫。 肃顺进宫后急忙跪倒请圣安,咸丰也不让他起来,劈头就问:“肃顺、祁寯藻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杀的人还不少。朕想问问你的主意。” 肃顺想了想道:“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道:“张亮基要有折子,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肃顺问:“奴才斗胆问一问,祁寯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咸丰一笑道:“肃顺啊,都说你脑袋瓜子好使唤,朕看是把你夸儍了——祁寯藻是怎么知道的这事,朕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狗奴才,讲!” 肃顺跪着,一声不吭,屋里只有那口夷人进贡的西洋钟嘀咕嘀咕地响。 好半天,咸丰才道:“肃顺哪,你怎么不说话呀?” 肃顺道:“回皇上话,依奴才看,祁寯藻这事做的,可是太荒唐了!曾国藩的秉性,皇上比所有人都清楚——奴才大胆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反问:“照你所说,是有人污陷曾国藩?” 肃顺答:“回皇上话,奴才也不知道。皇上不妨给张亮基发一询旨,看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想了想道:“肃顺啊,今天青麟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湖北目前因兵力不足,收复武昌困难颇多,请求再给增调五千人。江南的和春,现在也在连连称兵力不足。朕今天问了问柏葰。柏葰奏称,能调过去的兵力都调过去了。你给朕说说,这兵力不足,就没有办法可想了?长毛的人马是哪来的?我大清的兵呢?” 肃顺想了想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还有一个力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就是从奉天和蒙古调铁骑。” 咸丰愣了一下,道:“肃顺哪,除了这么办,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肃顺答:“回皇上话,恳请皇上宽限两天,奴才好好想一想。” 肃顺退出去后,咸丰当即传旨给军机处,命军机处往湖南巡抚衙门发询旨一道,就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一事,著张亮基派员彻查,据实回奏。 第二天一早,咸丰又突发奇想,让军机处往湘乡县衙发了一个火票,里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据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处大臣祁寯藻奏称: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云云,圣意知会该前侍郎。火票著县衙速转递曾国藩,不得有误。 不管祁寯藻所奏是否属实,咸丰都想听一听曾国藩的意见。这是兰贵人给皇上出的主意。 不久,湖南巡抚衙门的奏折和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的折子,都先后摆在了咸丰的案头。 张亮基先叩问圣安,又连连向皇上请罪。并言明:一接到谕旨,便连夜上奏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这件事,半刻钟都未敢耽搁。张亮基接着奏称:巡抚衙门接旨当日,即委员飞赴湘乡,明察暗访,尚无确报;尽管按院衙门早在二十天前,就已收到湖南乡绅苟德存等联衔具名的万民折子,但因查无实据,不敢妄奏,容臣续奏。折子的后面,附了苟德存等乡绅联名的万民折。张亮基说了老大一篇,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咸丰把张亮基的折子摔到一边,又展开曾国藩的辩折。 打开辩折,满篇规整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咸丰先对曾国藩这手漂亮的楷书赞上一句:“这个三角眼!亏他有这等闲工夫!” 曾国藩按着行文的规矩,先叩问圣安,又谈了许多归籍日久思念皇上的话,这才切入主题。折子先叙述了事情的起因,然后才道:洪逆假托夷教之名,神化已身,愚弄无知百姓。践踏圣贤,乱我纲纪,坏我人伦、道德。无父无子,无母无女。裂我国土,称帝称王,实腹心大患也。洪逆由广西闹起,人数本不为众。现长江沿岸,遍地逆党。究其内因,实真长毛少,假长毛多之故。似此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典;用非常之典,行非常之事。若墨守陈规,势必怂恿假长毛愈发胆大妄为,日久,则假亦成真。前线激战,后方闹匪,则国家危矣!似此假长毛,地方不严办,不足以安乡里、稳民心,岂不正中洪逆之“遍地皆我同党”之计?地方宽容,则长毛气焰愈烈。靖匪安民,靖匪重,安民亦重。请皇上明察。折子的落款:前礼部右侍郎臣曾国藩。 咸丰把曾国藩的折子一摔,嚯地便蹦起来。 他在书房边走边道:“这个三角眼,真有他的!一说就能说到点子上!” 他当即传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大学士文庆、户部侍郎肃顺进见。 几个人进来后依次向他跪请圣安。 咸丰把曾国藩的折子递给怡亲王道:“你先看看曾国藩的折子。这个三角眼!” 怡王看完,转身递给郑亲王。五个人依次看一遍。 文庆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样子,这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是实的了!” 肃顺低声附和了一句:“真是!” 咸丰用手一指怡亲王道:“怡王,你先说。” 怡王道:“回皇上话,奴才刚才看了曾国藩的折子,虽然他违反了咱大清的祖宗家法,姑念他一片忠心赤诚,不妨宽恕他一回——当然,办还是要办的。奴才的意思,是给他留条命。” 文庆道:“皇上,奴才以为,不妨像怡王所说,把他流放三千里军营效力,让他长长记性。” 肃顺道:“皇上啊,依奴才想来,就让他到宁古塔去吧。把他流放三千里,奴才怕他回不来呀。” 咸丰腰板一挺,忽然冷笑一声道:“朕没想到,你们几个竟然这般糊涂!——文庆啊,你可是先皇依重的老臣啊,你怎么也犯糊涂了!” 文庆等五人一见皇上发怒,全部磕倒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咸丰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以后啊,凡事都要三思而后办。曾国藩虽丁母忧,可他仍然在为咱大清操劳,他是咱大清的能臣啊!——这样的能臣,你们为什么还要把他流放呢?朕如果也像你们那样糊涂,这祖宗的基业可就完了!” 文庆暗骂一声:“大清开国,你怕是最糊涂的皇上了!”口里却欣喜地答道:“皇上如此圣明,剿灭粤匪有期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怡王也道:“不是皇上提醒,奴才们险些办了错事!”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反覆无常的跛子皇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给这样的皇上办事,真是太难了!” 咸丰这时却说道:“郑王啊,你看这曾国藩,应该怎样奖励他一下呀?——正丁母忧,还替咱思考大事,不能无声无息吧?” 郑王道:“皇上说怎么办,传命军机处办就是!” 咸丰却一下子沉呤起来。因为到底该怎样奖励曾国藩,他还没有思虑好。让吏部叙优?曾国藩是丁忧归籍的人,吏部叙优明显不合适。奖励曾国藩一千两银子?三口金钟铸就的金条,给旗、绿营的官兵发饷发奖尚且不足,哪还敢多支一文? 咸丰终于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肃顺哪,朕和你还有几句话要说。” 文庆等人退出后,咸丰对肃顺道:“肃顺哪,你认为该怎样奖那曾国藩?” 肃顺此时已胸有成竹,当即跪倒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以为,对曾国藩,皇上最好不奖励为好。” 咸丰忽然怒道:“好你个狗奴才!朕恨不得一脚踢死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肃顺立时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边磕头边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咸丰一笑:“肃顺,你快讲话,朕不奈烦你讲混话。你说不奖励曾国藩,该奖励谁?——总不能奖励那些假长毛吧?” 肃顺答:“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皇上应该奖励湘乡县!只要奖励了湘乡县,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不仅真长毛可杀,假长毛也可杀。这实际也等于奖励了曾国藩!奴才知道,皇上其实早就想好了办法,只是要考考奴才,让奴才长长见识罢了。奴才说的不错吧?” 咸丰先想了想,又问:“只奖励湘乡县,不奖励曾国藩行吗?” 肃顺答:“皇上圣明,曾国藩是归籍丁母忧的人。如果皇上明谕褒奖于他,不是告诉天下百官,丁忧官员插手地方政事,不仅无罪还有功了吗?——祖宗家法不能不要啊!” 咸丰点了点头道:“肃顺啊,朕看你历练多了。你总算没白费,朕对你的一番苦心!” 曾国藩归籍三个月还差三天的一个中午,一顶蓝呢大轿,后面跟着两名公差,停在了白杨坪曾家的大门首。曾家的两扇大门紧闭着,往来的人都在左旁的一洞小角门进出。 蓝呢轿里走出湘乡县知县朱孙诒。 随行衙役正要进小角门去通告,朱孙诒摆了摆手道:“你们就候在这里。”话毕,抬脚迈进小角门。 一个人从门房里走出来,一见朱孙诒急忙施礼道:“门房周升叩见大人!” 朱孙诒打量了一下周升,见面目有些生疏,便道:“本县来曾府几次,如何没有见过你?” 周升道:“回大人话,周升刚由京里来到曾家。 奴才是我家大人在京时的门房,已跟了我家大人几年了!” 朱孙诒笑了笑,道:“周升啊,烦你通报曾大人一声,湘乡朱孙诒来给他老及老太爷请安。” 周升道:“大人把片子给我吧。” 朱孙诒道:“我和曾大人是熟人,不用片子。” 周升就仍下一句:“大人稍候。”便小跑着奔曾国藩的书房而去。 很快,曾国藩从书房迎出来,后面跟着周升。 朱孙诒一见,紧走几步,施行大礼,道:“下官特来府上叩谢大人!” 曾国藩把朱孙诒拉起来,一边往书房让一边道:“朱父母如何这般高兴?” 朱孙诒迈进书房坐下后,才道:“没有大人保举,下官如何能这般高兴?下官昨日收到抚院的咨文,因为捕获假长毛有功,皇上赏了个六品顶戴给下官!” 曾国藩一听这话,急忙道:“真是大喜了!如此说来,朱父母不是要离开湘乡了吗?” 朱孙诒道:“皇上明谕:著下官以六品顶戴实授湘乡县知县。” 曾国藩道:“有些委屈父母官了。” 朱孙诒道:“如今兵荒马乱的,还谈什么委屈!能有个缺分,饿不着肚皮,就千恩万谢了!大人哪,下官明日,想拨两名公差来侍候大人,不知可使得?——下官总得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是?” 曾国藩摆摆手道:“朱父母啊,您这次能被皇上赏封,全是您自已争气,和张中丞的保举呀。涤生是个丁忧的人,没权保举人哪!” 朱孙诒道:“张中丞明明说,是您老的保举,您老如何反倒不承认?” 曾国藩一笑道:“这是张中丞会做人,您可不要误会了呀!” 又谈了一会儿的话,朱孙诒这才告辞,也没再谈拨公差的话。 当晚,曾国藩在晚饭桌上,笑着对泽纪道:“甲三哪,爹近几日没什么事。爹明日啊,想带你去八斗冲捕鸟。可好?” 纪泽急忙放下木碗,:道:“爹,可是真的?——那我去找太爷用过的大网!” 玉英忙道:“甲三,吃罢饭再去——还有一夜呢!” 纪泽更不答话,拉起国葆便走。 曾麟书眼睛一酸,道:“看把孩子慌的!——宽一呀,你以后也出去走走吧。总憋在家里,不行啊!” 曾国藩笑一笑没言语。 第二天,曾国藩用过早饭,茶也没喝一口,便让南家三哥扛了大网和四根木棍,曾国藩又把一团细麻蝇塞进南家三哥的手里,自已用手牵了十一岁的纪泽,三个人便往八斗冲走去。八斗冲离白杨坪十里之遥,须两个时辰才能走到。 南家三哥走在前面,曾国藩与纪泽跟在后面。 纪泽这一路特别开心,话也特别多,孩子的天性被他表现地淋漓尽致。 他问曾国藩:“爹,太爷带你去抓鸟,你是几岁?―――也像我这么高兴吧?” 曾国藩笑着回答:“你太爷第一次带爹去捕鸟,爹不是六岁就是五岁。有你这般高,但没你胖。爹在头天晚上,因为多背了几首唐诗,你太爷听得高兴,就带我出来捕鸟了——甲三哪,爹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找你的几个叔叔带你捕鸟呀―――你只有捕鸟,才能品出放生的乐趣。你听懂了吗?” 纪泽仰起小脸问:“叔叔们都整日忙于功课,爷爷不让他们玩呀——有一次,二叔想带我去县城关听大戏,爷爷知道后,就骂二叔玩物丧志,是块没有出息的材料——戏也没听成,二娘倒把眼睛哭红了!——爹呀,你刚才说,只有捕鸟才能品出放生的乐趣,这个我就不懂。捕鸟是捕鸟,放生是放生,是两路事啊!” 曾国藩耐心地说道:“你太爷说人能捕鸟,证明人比鸟聪明;捕了鸟又放生,是想让鸟也变得聪明起来。这回你听懂了吗?” 纪泽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爹,你这样一讲,我好像有些懂了。” 南家三哥这时已走出去一里路,此时正蹲在路旁一边歇息一边等着这父子二人。 曾国藩笑着对纪泽道:“看你南家三叔,背了大网,还能走那么快!你看爹,只比他小两岁,却像个老头儿似的——咳!” 纪泽道:“爹是做大官的人,而南家三叔是惯于走路的人。所以爹走路慢,南家三叔走路快。” 曾国藩回答:“好像也不尽然。爹在京师时,有一个堂大人,是个蒙古人,都七十岁了,还能骑着马满京城跑,不咳不喘的——爹要活到七十,不定老成什么样子呢!” 说着话,父子二人已走到南家三哥的面前。 纪泽笑着说道:“三叔呀,爹刚才还夸你走得快呢!” 南家三哥道:“俺是穷命,长了双走路的脚。大少爷是富命,长了个坐轿的身子——小少爷,三叔说得对不对呀?” 曾国藩接过话茬道:“三哥呀,你好像也有几年不捕鸟了!” 南家三哥道:“自打俺被老爷打发跑外,就再没有捕过鸟。大少爷呀,后面那人如何走得恁快?——不是追我们的吧?俺看咋像王荆七呢?” 曾国藩和纪泽回头观看。 纪泽眼尖,先道:“爹,果然是荆七叔!” 曾国藩道:“不会是我们忘了什么东西,荆七赶着送过来了?” 还有很远一段路,王荆七已大喊道:“大少爷,府里来客了呀!您得回了!” 三个人都不讲话,直到王荆七喘着粗气来到跟前,曾国藩才道:“荆七呀,是哪个呀?” 王荆七道:“您老刚走不多一会儿,一个道人便来砸门。穿着个破道袍,跟什么似的,口口声声要找曾大人,说是您老的故人。老爷见那道人说话颠三倒四,疑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就让俺轰他走,说您老上山了。可他就是不走,还一个不留神,让他钻进了您的书房。二少爷和三少爷去书房拉他,他却动也不动,说:‘不见着曾大人,不离开曾家半步’——老爷被他闹得无法,只好让俺赶回来叫您老回去。大少爷呀,看道人的样子,倒像是和您老相识的。” 曾国藩想了想,道:“我在京师十几年,不曾和道人打过交道啊——他没说姓甚名谁吗?” 王荆七摇摇头道:“这个不曾说。” 曾国藩望了望纪泽。 纪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爹,我们今天就回吧——明儿再来不也行吗?” 曾国藩用手摸了摸纪泽的头,苦笑一声:“看来,只好照你说的办了―――我们明儿再来吧。” 曾国藩一进角门,见曾麟书正站在院子里张望。一见他走进来,忙道:“宽一呀,你是何时结识这个道人的?——就坐在你的书房,轰也不走,给茶也不吃。国潢他们几个,都在那看着他呢——这个道人也着实了得,也不知学的哪家功夫,他们几个合伙儿都拉不动他半步啊!” 曾国藩小声问爹:“爹,没把萧家孚泗找来吗?——他可有力气呀!” 曾麟书撇撇嘴道:“找来了,可也拉不动。孚泗举拳头想嘿唬他,他倒把孚泗打了个跟头,好半天才爬起来。——你快去书房吧!” 曾国藩跨进书房,见木凳上坐着个邋遢道人。一蓬白胡子,七拐八弯的,下面沾着些不干净的东西;一个破道冠,也辨不清具体颜色,破了五七个洞;道袍已是稀疏零烂,下摆干脆就是布条条;脚底孤零零绑着块牛皮,也没鞋帮,这就是鞋了。 国潢、国荃、孚泗等人分站在他的周围。道士理也不理,兀自闭着眼,口里夹七夹八地嘟曩着什么。 曾国藩一迈进书房,道士猛地睁开双眼,一看见曾国藩,呼地站起来,一抱拳道:“贫道见过大人——大人可是苍老了!” 曾国藩愣了愣问:“道长,您是哪个?涤生如何记不起来?” 老道一笑道:“贫道是红尘过客,大人偏偏又是贵人多忘事——贫道与大人识于报国寺别于报国寺。一别几年的光景,大人不记得贫道,贫道却忘不了大人!”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曾国藩急忙对国潢道:“果然是故人到了!澄候,快让荆七沏茶来——你们都出去吧。” 曾国藩回头对道人道:“道长请上坐。家人不明就里,如今又兵荒马乱,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老道一笑道:“大人能认识贫道,已是万幸,何谈得罪?大人,一向可好?” 曾国藩坐到对面道:“道长,一真长老已经仙逝,您可知道?” 老道道:“大人哪,一真驾鹤西归时,贫道正在蒙古包里演练天龙八部真经。说起来大人也许不信,那日午时,蒙古草原突降大雨,那雨下得沟满壕平。贫道正练到天龙七部,忽然就听一真在云端里呼我道号——” 王荆七端茶进来,冲老道和曾国藩点了点头。 曾国藩道:“告诉厨下早些备饭,道长肯定是饿了。饭好后就摆进书房,我陪道长用。” 王荆七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又转向老道:“道长,涤生还没请教名讳——谈起话来,也方便些。” 老道哈哈大笑道:“贫道行走江湖,已经几十年没人问名讳了——都管俺叫腌臜道人。” 曾国藩道:“道长身怀异术,必非常人。涤生听一真讲,道长好像姓邱吧?不知确也不确。道长贵庚?这个好像不必瞒人了吧?” 老道喝口茶道:“屈指算来,贫道已是一百一十五岁的人了。我的同门中,都已成仙得道,贫道倒成了个老不死!” 曾国藩全身一顿,心下却有些怀疑,道:“敢则道长是真正的活神仙了!——不知道长是云游到此,还是特来寻找涤生?” 老道道:“得知大人归籍为令堂守制,贫道是特来寻大人讲话的。大人不会烦吧?” 曾国藩知道这道长有绝技在身,绝非俗类,当下说道:“涤生能结识道长,真是三生有幸。只要道长不嫌这里俗气太重,招待不周,涤生感激了。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晚生先谢过道长的看视之恩!” 曾国藩话毕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才坐下。 老道随手摘下破道冠放在书案上,也不谦让,理直气壮地受了一礼。 萧孚泗这时走进来道:“侍郎叔叔,俺有个事儿,想跟您老招呼一声,不知可使得?” 曾国藩道:“你莫非要回家?总得用了饭吧?” 萧孚泗道:“俺想让侍郎叔叔求道长一声,俺想跟他学摔跤!” 曾国藩道:“孚泗,不许胡闹!道长初来乍到,风未褪尽尘未洗,如何使得!” 萧孚泗苦着脸撅着嘴走出去。 曾国藩对道长道:“萧孚泗是个粗人,道长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道长没有言语。 曾国藩仔细一看,隐隐听到老道的口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老道已然瞪着两眼睡着了。 曾国藩悄悄地退出书房,转身走进爹的房间。 国潢、国华、国荃、国葆都在这里,围着曾麟书,正小声地说着什么。一见曾国藩进来,曾国潢等四兄弟急忙站起,给大哥放了个凳儿。 曾麟书小声问曾国藩:“宽一,这腌臜道人果然是个奇人!——别再是个长毛吧?” 曾国藩就小声地把与道长的相识过程向爹和几个弟弟讲逑了一遍,最后道:“一真说他疯颠,依我看此人不疯也不颠,倒是个海内一等一的奇人!我依稀记得,他对一真说过,天下要大乱的话。现在想来,可不就应验了吗?” 曾麟书道:“照这等说来,这个腌臜道人,还真不能慢待呢!宽一呀,用不用给他换件新道袍什么的?现在是深秋,眼看着一天冷似一天。冻出病来,可不是玩儿的!” 曾国藩道:“待我问过道长再说吧——爹,我记得,当初我见他时,他就是这身装扮,现在还是这身装扮,好像就没有换过!” 国潢忽然道:“大哥呀,他那么腌臜,晚上在哪里歇呀?” 曾国藩想了想道:“就在我的书房里吧。”(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八章 道长话天国 圣谕飞进家 导读:落第秀才穷困潦倒,无奈之下揭竿而起,偏偏自称上帝;守制侍郎答应儿子,八斗冲捕鸟玩耍,竟然次次落空。 一道圣谕飞抵曾府,福耶?祸耶? (正文)曾国藩做京官的十几年,每逢休假或升官,总爱到京城外的报国寺去住几天。报国寺的方丈一真长老,籍隶湖南,与曾国藩同省不同县,两个人很谈得来,是忘年交。曾国藩手里的《挺经》一书,便系一真所传。在报国寺,曾国藩多次与这位腌臜老道相遇,既没谈过话,也无交情。 如今,腌臜老道不请自到,这不仅大出曾国藩本人的意料,也让曾府上下人人吃惊,个个纳罕。 当日晚饭后,曾国藩又给道长沏了一壶茶出来,然后在对面落座。 道长忽然问一句:“曾大人,你如何不问贫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曾国藩笑道:“道长过得是神仙的生活。食无定处,居无定所。道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又能如何?” 道长抚了一把胡须道:“曾大人,贫道料得不错。你确是我们汉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贫道就直说了吧。贫道是由广西而来,走的是武昌,由水路来到湖南。” 曾国藩内心一动,急忙直了直身子,问了一句:“道长敢则是从长毛匪窝而来.?” 老道笑道:“官兵称太平军为长毛匪盗,太平军却称官兵为清妖。其实在贫道眼里,都差不多!”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道:“道长,您老人家来我曾家究竟要怎的?” 老道道:“曾大人,你不用多疑,贫道只是想结识于你。贫道来白杨坪,是要送一桩好买卖给大人做。这桩买卖贫道已权衡多时,原想送给林则徐林大人。不想那林大人命薄,未及走到广西,已然驾鹤西归。这个便宜勾当,只好由大人捡了。” 曾国藩摇摇头道:“道长快不要打谜语了。道长究竟要晚辈怎的?” 老道压低声音道:“贫道在广西云游,结识了烧窑的汉子叫杨秀清的。这杨秀清不仅烧得一手好窑,还是方园百里数得着的神汉。想来大人应该听说过。” 曾国藩问:“道长适才讲的神汉,是怎个光景?——可是湖南专会装神弄鬼的跳脚婆?” 老道道:“好像都差不多。靠给人跳大神,充神充仙,诈些钱财来过活。贫道见那杨神汉干的事情虽不太正路,但也是条颇讲义气的汉子,就多少传了些武艺给他。后来贫道,又结识了一个叫洪秀全的人―――” 一听洪秀全三个字,曾国藩脸色顿变,嚯地站起身,道:“道长口里的洪秀全,可是那个做长毛首领的洪秀全?自封上帝的那个人?” 老道忽地伸手一拍曾国藩的肩。曾国藩顿,觉全身无力,重又一屈股坐下。 老道喝上一口茶,接着说起来。曾国藩此时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 曾国藩第一次对太平天国首领洪秀全有了个全面的认识。 洪秀全并不是广西人,乃是广东花县人。原名仁坤,小名火秀。读过几本《四书》《五经》在肚里,又会写几个字。起始,洪秀全是绝无造反的念头,是一心一意想博得个功名封妻荫子。哪知道越想功名,功名却离他越远,下了十几次场,竟连个秀才也没得中。成了方圆百里,年纪最大、日子过得最苦的老童生。当时洪家为供秀全读书,已穷到家徒四壁,婆姨靠给大户人家洗洗刷刷挣个零用钱。秀全的母亲已八十岁,又瞎得两眼看不见个人。三个孩子更是整天光着屁股,一个布丝也穿不起。洪秀全见功名无望,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总把自己当读书人看,一丝苦力也不想出。婆姨说他几句,他便把婆姨乱骂,有时还提着棒子打得婆姨满街跑。这秀全倒也聪明,眼见读书混不来饭吃,他便改弦易辙,另寻门路,认了同族的瞎爷为师。瞎爷是花县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又会测字,还能给死人看茔地,混得很是不错。 秀全自打跟了瞎爷,不久也能拿着《周易》给人说东道西。虽驴唇不对马嘴,总因乡间愚昧人多,终能骗得几文钱,填补家用。 也是合该秀全走运,偏在这时,他结识了一个给教堂做饭的伙夫叫朱九的。朱九虽是伙夫,却因入了教成了教民,官府就惹他不起。他也不甚买官府的账,活得很是高人一等。 当时,普通百姓是很受官府欺压的。地丁杂税漫天收取,毫无道理可讲,独对教民不敢乱来。让洪秀全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地保带着典史老爷来朱九家收一笔什么杂税。朱九不仅没给,还抓住地保的衣领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地保虽被打得一愣,却没敢言语半句。典史老爷也没了往日的威风,抽身逃到了门外。此事后来竟然不了了之。 洪秀全看得眼热,便拼命巴结朱九。朱九的婆姨有身孕害口想吃酸,秀全便到街上赊了一斤山楂给朱九。而他自家的婆姨和孩子,却连个山楂核也没得吃。这样的交往了三个月,便向朱九提出,也想入教。 朱九先还替神父回绝,说已额满。后见秀全死缠乱打,苦苦哀求,这才道:“想入教,没有五两银子,教堂是断难收的。” 秀全一听有门路,就东借西借,总算借了四两三钱,剩下的七钱是再也借不到了。朱九无奈,也只好把秀全领进了教堂,秀全的银子则落进了他的腰包。洋人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当天就准洪秀全入了教,给了几卷《新旧约全书》让他诵读。洪秀全接书在手,赛似接过一个宝贝,又是磕头又是下跪;神父却早进里屋用饭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十字架前。 洪秀全当日回到家中,也不用饭,只管把书捧来读。 说起来,这洪秀全也煞是奇怪,他原本是一读书就头疼的,偏对这《新旧约全书》越读越上瘾。 不久,洪秀全受《劝世良言》的启发,约请了几位穷汉,密谋计议发起成立了拜上帝会,捣毁了村塾的孔圣牌位。为了发展会党,偕冯云山等人往广州和附近各县以及广西贵县游说。其间,洪秀全从《新旧约全书》中寻章摘句,凑成《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二文,广为散播。提出天父上帝是唯一真神,人人应拜上帝。洪秀全则自称上帝。许多洋神父都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上帝何时入了大清国籍。洪秀全见响应者寥寥无几,会党不众,旋又演了一出起死回生的大戏,制造受上帝命诛妖的鬼话,大肆愚弄百姓。道光二十九年七月,仍同冯云山返回紫荆山区,与神汉杨氏秀清、烧炭汉萧氏朝贵、乡绅韦昌辉、客家乡绅石达开等结成异姓兄弟,筹划起义,约次年通令团营。声势见大,于咸丰元年一月十一日,率会众在桂平金田村正式挂旗,建号太平天国,洪则自称天王。同年十二月,在永安封王,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于是变成了东、西、南、北、翼五王。显然,洪秀全是想推翻大清皇帝,自己来当皇帝,好好享受一下荣华富贵,过几天上等人的日子。其实,翻开史书,这样的例子很多。历朝历代统治者的对立面,都是那些穷急了的人。穷急了的人最可怕。 后来,那洪秀全的人马就越聚越多。洪秀全本人不仅不再为吃穿犯愁,而且很快竟然暴富起来。出广西时,人马已聚到十几万,手里的银子也堆成了山。 洪秀全在分封五王的同时,又分封了七十二个天皇娘娘,正合着孔圣有大贤弟子七十有二之数。洪秀全这么做,倒也无可挑剔,他不过是想提前过一过皇帝的糜烂生活而已。 腌臜老道原本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游方道人,他见到洪秀全时,秀全刚自封天王,尚未封其他五王,但已有天王的气派,每天山珍海味地吃着,每夜上百美女轮流睡着,又有几千名宫娥丫头供他差遣。 腌臜道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太平天国是建在戏台子上的,绝没想到能闹到这般红火。 洪秀全当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写他的诏书,见了腌臜道人,正要着人赶出宫去(当时尚未攻取金陵,也没什么天王府,只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几十间茅草士屋而已),腌臜道人已跃到他的身边,用手点了他的经脉,道:“你装神弄鬼贫道并不恼,也不管他,你毕竟是个穷急了的人。但你和夷人打得这般火热,贫道却不能不问!今日贫道先取了你的性命,再取达开、秀清等人的首级。” 秀全一听这话,知道腌臜道人是个异人,口里忙道:“俺老洪也是被清妖逼成这样。原本也只是想弄几两糊口银子使使,哪知失手就打杀了官兵。已是上得下不得了。闹是死路一条,不闹也是死路一条,你让俺选哪个?” 腌臜道人道:“你就不会堂堂正正地带着百姓和满人对仗?偏要学那夷人。你信教贫道不管,你如何自己做起了上帝?——你就算闹成了,百姓放着皇帝、菩萨不拜,就整天拜你这个上帝?亏你想得出!” 洪秀全辩道:“如若不然,谁又肯听俺的?——上帝毕竟不同于鬼怪精灵,是个新鲜的东西。西方乐土又没有哪个真去过,随你怎么说,百姓都能信。” 腌臜道人道:“要成就大事,须有能人相助。像你现在这些人,装神弄鬼的(指杨氏秀清),烧窑卖炭的(指萧氏朝贵),横行乡里的(指石氏达开),招摇撞骗的(指韦氏昌辉),哪个是正经货?分明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干成事?” 秀全急道:“神仙听禀,俺做梦都想骗几个能人来用,可哪个肯来?天可怜见,俺也知墨水吃得少,秀才也不曾中一个——你是俺见到的第一个能人,俺就封你腌臜王如何?无论俺这天国打到何处,你都可在俺的大营里支金支银,反正也都是抢来的。既不花印子钱,也不用偿还。” 腌臜道人道:“说起来,我汉人也着实受够了满人的气。你若想把天国闹大,须有一个人加入才能办到——只不知你肯不肯?” 秀全道:“俺向神仙赌誓,你的话就是俺的话。你的话俺不照办,你可随时取俺的性命!你要荐的这个人是谁?可不能是秀才,落第的可以。” 腌臜道人大怒道:“就你这等见识,如何成就大事?贫道要荐的这个人,非是别人,就是要来广西和你对仗的林则徐!” 秀全道:“这是个能人,俺如何能不接纳?只怕他不肯来会俺!他是两榜进士,俺是落第的秀才,相差太过悬殊。” 腌臜道人道:“这个包在贫道身上。林则徐到后,你须先封他个最大的王,能管着杨秀清他们的。你肯不肯答应?” 秀全道:“这个自然,何须老神仙吩咐!” 腌臜道人就出手点了秀全的穴位,一转身没了踪影。 腌臜道人开始游出广西迎那林则徐,在广东潮州一带遇着。腌渍道人知道林则徐是个刚毅之臣,轻易说不动他,就躲进暗处观察。这林则徐不久就多了两名厨子,说是广西巡抚衙门特意派来的。这两名厨子到后,林则徐就开始没日没夜地腹泻,终于病倒,没走出潮州就眼睁睁地去了。 腌臜道人觉着事情来的蹊跷,就于一天晚上,擒了一名厨子逼问。厨子为保全性命,不及深问便道出原委。厨子姓赵名三,在广西巡抚衙门充弁役,是个早已被洪秀全收买的人。林则徐离开福建来广西督办军务,厨子就向部院大人进言:林钦帅虽被革过职,但现在毕竟要来广西督办军务,广西巡抚衙门无论如何,也要作个姿态迎一迎林钦差。部院听这话讲得很是在理,就委了他和另外一个人上路去迎那林则徐。厨子临行的头一天晚上,洪秀全便派人摸进城里塞了一包药给他,让他见到林则徐后,每日在他的吃食里下一点,官府断难发现。腌臜道人没容那赵三把话讲完,便挥起一掌结果了那厮的性命。 腌臜道人连夜去找那洪秀全。洪秀全一见腌臜道人来到,马上斥退众侍女,翻身跪倒在道人的脚前,口里连称“饶命”不止。 腌臜道人见那洪秀全满脸悔意,便道:“罢罢罢,人死不能复生,林则徐就搁到一边,贫道再去为你请另外一个能人吧。你若再敢出尔反尔,贫道不仅要取尔性命,连你的狗儿子、狗妹子、狗兄弟的性命,也一发取去!” 秀全脸色顿变,浑身淌汗,连称“不敢,不敢!” 腌臜道人道:“大清的礼部右侍郎曾国藩,是个从古到今罕见的廉臣,比你们这些臭乌龟、王八蛋、鸟天兵天将,不知要强上千倍万倍!如今曾大人正在去江西的途中,贫道去会他。” 洪秀全不及道人把话讲完便道:“俺封他为廉王如何?比那姓林的王还大!只是这曾侍郎又是个两榜,他如何能瞧得起俺这个落第的秀才?” 腌臜道人道:“其他的你不用管,你连夜弄个凭证出来。” 秀全就连夜着人刻金印,写神谕天诏,整整鼓捣了半夜,才弄妥帖。 腌臜道人接了神谕天诏,怀揣了那金印,离开天王府,踏上了去江西的路。 曾国藩听完了道长的一番叙述,许久才开口说道:“晚辈已过不惑,可谓死而无憾了。晚辈只为道长可惜!像道长这等清清白白之人,如何与这班无父无君之辈搅在了一起?晚辈为道长叹息!为道长羞愧!”话毕,闭上眼睛,心里想得却是:“鬼才信你这番混账话!” 腌臜道人道:“曾大人,俺取你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你一身正气,正可到天国里去施展,这等好买卖到哪里去寻?中国乃我汉人之中国,你不能再为满狗效力了!”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道长听禀,道长是异人,不是匪类,非洪逆可比。道长试想,大清虽弱,可毕竟崇圣敬贤,扶持名教,敦叙人伦!有君有父有母,上下尊卑,秩序井然。道德不致论丧,人心思上。而洪秀全所拟的天国,拜的却是一个上帝,敬的却不是人间。又与夷邦外族勾结,购枪购炮,毁我中华物产。其罪大焉!夷人仗着船坚炮利,已窥我多时,无日不想吞我河山。设若洪逆之天国取代大清,上帝取代当朝天子,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我九州百姓定不思进取,读书人亦只读圣经,整日沉浸于天堂之中、幻影之中,夷人的洋船开进时,如何对仗?亡国只在呼吸之间也!” 腌臜道人被曾国藩的一番话,直说得满面羞红,呐呐了许久才道:“大清已到末日,天国又不能当立,普天之下万万百姓的苦难日子,何时才能了结?——敢则这也是天数吗?” 腌臜道人未及话毕,已是泪流满面。他擦了把眼泪,倏地伸出手,在曾国藩的胸前一点——曾国藩全身突地一抖,仿佛打了个冷战。再睁开眼看时,屋里已无了腌臜道人的身影。 曾国藩仿佛做了场恶梦,许久才醒过神来。他活动了一下身躯,步出书房,但见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夜风渐起,万木摇曳。 曾国藩在院子里转了转,仍没有看到人影。腌臜道人显然是走了。 曾国藩回到书房,四处看了看,仍无半点异样。 他坐到案前,拨亮了油灯,想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写进《过隙影》里,备以后玩味,却在书案的最底层,猛然发现了一个布口袋! 曾国藩一惊,小心地拿过来,见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天国印袋”。 他忙站起身,推开房门望了望四周,旋又急忙扣上门,重回到案前,打开印袋,一枚小巧的金印和一纸天国谕诏展现在曾国藩的眼前。 封廉王诏曰;“通军大小兵将,各宜认实真道而行。天父上主皇上帝才是真神,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非神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样样上,又无一人非其所生所养,才是上,才是帝。天父上主皇上帝而外,皆不得僭称上、僭称帝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上,致冒犯天父也。天父是天圣父,天兄是救世圣主,,天父天兄才是圣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圣,致冒犯天父天兄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是神爷,是雲云人爷,前此左辅、右弼、前导、后护各军师朕命统称为军师,姑从凡间歪例,据今道论,有些冒犯天父,天父才是爷也。今特褒封左正辅正军师为廉王,以前所封各军师,俱受廉王节制。后宫称娘娘,贵妃称王娘。并钦此。”下方盖着太平天国的玺印,玺印的后面是天王的印记。 曾国藩又把诏书看了一遍,忽然发现,里面的雲人二字,实际是一个字。曾国藩低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此字的读音和字意。 那枚金印上刻的是;太平天国廉王九千五百岁曾印。 曾国藩呆了呆,急忙把印和谕诏又重新装进袋里,想了想,又到外面寻了个小铲子,在书房的东墙根处掘了一个深坑,把印袋埋进去,细细地压实,这才长出一口气。 曾国藩借着兴头,顺手拿过《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开始查找雲人合在一起的那个字。哪知两本书里均无此字。显然,这是洪秀全自己编造出的一个字。 他点燃一柱香,盘腿坐到书房的床上,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曾国藩盘腿入定的这夜,战局已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太平军已由被剿而变成了主动向清军进攻,兵力也由最初的十几万人而发展成几十万人。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已从武昌撤走的太平军,突然二次攻打武昌。不仅一夜之间把武昌团团围住,动用的兵力,竟然是从前的三倍!等守城的清军发现的时候,武昌已经被围得连一只鸟也休想飞出去了。 所幸青麟带兵在城外驻守,一见情形不好,立即派出快马向朝廷报信。 说起来,这青麟也是混蛋透顶,武昌被围,他应该往援才是。他既不往援,也不向近处清军求救,却向朝廷告急。等朝廷调兵解围,武昌还能是大清国的武昌了吗?青麟可不管武昌能否守住,他被朝廷莫名其妙地革职,正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一晨,曾国藩刚用过早饭,正想二次带着纪泽、南家三哥到八斗冲去捕鸟,湘乡县六品知县朱孙诒,同着巡抚衙门的一名候补道,各乘蓝呢大轿,在二十几名差役的簇拥下,飞也似地闯了进来。 朱孙诒和候补道一下轿,朱孙诒先对着门房周升急道:“快让曾大人出来接旨——八百里快骑递到省城的!” 周升一听这话,不敢怠慢,边往曾国藩的书房跑边喊:“大人接旨,八百里快骑!” 周升的喊声把各屋的人惊动。主人、下人,转眼便站满了院子。 朱孙诒同着手托圣旨的候补道,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曾国藩慌忙走出书房,一见朱孙诒和面生的候补道,知道是巡抚衙门张亮基打发过来的人,慌忙跪倒,口称圣安。 曾麟书带着国潢兄弟几个及十几名下人,也急忙跪到曾国藩的后面。 候补道展开圣旨,读道:“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闻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此。” 候补道读毕,把圣旨双手递给曾国藩,口称:“曾大人,您老起来吧。” 朱孙诒抢前一步,双手扶起曾国藩道:“大人,您老请起吧。据下官所知,各省所办团练,均由抚院札委办理。只有您老,由皇上颁发专旨。” 朱孙诒又扶起曾麟书,口称:“老太爷,您老也起来吧。” 曾麟书起身谢过。国潢等亦被朱孙诒一一扶起。 曾国藩接过圣旨起身。 候补道急忙对着曾国藩施行大礼,口称:“职道李天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扶起李天祥道:“涤生重孝在身,不敢受观察大人大礼。大人快快请起。” 李天祥起身谢过,又道:“大人,职道还要给老伯母烧一柱香,以尽晚辈孝道。” 曾国藩只好带着李、孙二人来带到母亲的灵位前。 告辞的时候,朱孙诒一再叮嘱曾国藩,何时动身长沙履任,一定提前通报给县衙,衙门将派公差一路护送。曾国藩一笑。 送走朱孙诒、李文祥二人,曾国藩先把圣旨供奉起来,又把爹扶进书房歇着,然后才同着四个弟弟回到自已的书房。 一进书房,国潢先给大哥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大哥的面前,道:“大哥,皇上还没有忘了您呀!大哥,皇上下这道圣旨,是不是说,大哥被朝廷破格夺情起复了?” 国荃抢着道:“二哥您是明知故问!请大哥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分明就是夺情起复嘛。” 国潢兴奋地满脸通红,一边搓手一边道:“破格天恩,真是破格天恩哪!” 曾国藩没有言语,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国华道:“大哥,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家里得准备一下呀。”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这个张亮基呀,他不该把我往火坑里推呀!鲍起豹、清德的提标和抚标,已把长沙搅得乌烟瘴气,不成样子!我去搀和什么呀?” 国荃道:“朝廷下有圣旨,大哥是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干他们几个人什么事!”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呀,咳!——你们几个都出去吧,大哥想一个人静一静。” 国潢起身道:“大哥,您歇一歇也好。我去料理一下您去省城的事。” 曾国藩一瞪眼道:“澄侯,你不要乱来!大哥为母亲守孝,是帮同不了什么团练的。大哥一会儿,就给朝廷上一个辞缺折子。” 国潢急道:“大哥——” 国荃也急道:“大哥,丁忧官员被朝廷夺情起复,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呀!您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三思,大哥一定要三思啊!” 曾国藩摆了摆手,默默铺开上折用的专用龙纹纸。 国潢摇头叹气,很无奈地同着国华等人走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又是肃顺给咸丰出的主意。 太平军越剿越多,已成燎原之势。大清国兵力不敷使用,咸丰又不敢轻易从边关调兵增补。肃顺思来想去,认为,除了在各省倡开民团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能说服皇上,肃顺一连几夜挑灯夜战,竟然查到了许多成例。所谓团练,说白了就是团集训练之意。不属国家建制,国家也无供粮发饷之责。是国家动乱时期,地方绅士为保护乡民不受匪寇袭扰,自募饷银组织的一种地方武装。匪至,则集合起来抗之;匪走,则散而农之。团练旋募旋散,灵活机动,均系临时性质。 太平军起,朝廷早有明谕:地方绅士,可以自办团练以安民。但收效甚微。办团练办出名堂的,当时也就湖南新宁武举江忠源一人而已。而古代,靠办团练成就事业的却大有人在。 肃顺发现,宋代的岳飞,明代的戚继光,都是靠办团练扬名后世的。 肃顺于是向咸丰建议,不妨让曾国藩在湖南也办一支团练。办出成效,正可弥补剿匪兵力之不足;办不出名堂,若能保住湖南,也能牵扯一部分太平军,亦划得来。 咸丰此时已被太平军搅得焦头烂额,不管什么主意,也不闻香臭,更不顾是否中用,在他听来,全是良策妙计。 肃顺话未讲完,他已经传话给军机处:飞速给湖南巡抚衙门拟旨转饬曾国藩,著其帮同办理湖南团练乡民。 肃顺眼见咸丰神态失常,精神分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于是赶紧闭上嘴。 在肃顺和咸丰看来,只要圣谕一到,曾国藩当天就能赶往长沙,立即着手办理团练乡民事务。 事实又是怎样的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九章 曾国藩辞缺 郭嵩焘造访 导读 太平军势大,曾国藩顾虑重重,不想毁掉半世清名;郭嵩焘送信,说利害用心良苦,几句话点醒梦中人。 曾国藩毅然收起辞缺的念头,决定奉命到省帮办团练。 和父亲才聚又散,与妻子刚合又分。 在籍侍郎的心头,有几多痛苦?几多忧伤? (正文)打发走国潢等几个弟弟后,曾国藩早已没了捕鸟的兴致,开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水,一边构思要上给朝廷的折子。 曾国藩此次,是不打算出山的。 首先,他对团练御敌缺乏足够的信心,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信心。曾国藩看过罗泽南、刘蓉办的团练,给曾国藩的印象,那根本就不是团练,而是一场闹剧。曾国藩尽管知道,洪秀全的太平军也未必就能成什么大气候,但眼下毕竟人多势众,又有许多夷枪夷炮,想剿灭他,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再者,他对大清国的绿、旗各营以及各路统帅没有信心。现在大清国旗营的都统、将军,绿营的提督、总兵们,无一不在中饱私囊、走私贩私、克扣军饷中过活。这些人被国家养肥,贪生怕死,一见敌影即溃,已经不中用了。指望他们打败太平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些还在其次,最让曾国藩寒心的是,当今的天子咸丰皇帝,马上不会治军,马下又不会治国。既缺少见识,又喜怒无常,分明就是一个现世阿斗!曾国藩一直就弄不明白,道光皇帝放着聪明能干的六皇子奕訢不用,偏偏立这么个跛子来继承大统!这不是坑国家吗?尽管遗命奕訢为恭亲王,但这个跛子,防恭王如防贼,有事宁可和肃顺商量,也不让恭王靠前! 曾国藩越想越觉得,自己如果应诏,有百害而无一利!说不定,他一世的清名,在这一瞬间,便毁掉了。这是极其不划算的事。 主意打定,曾国藩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拿起笔来。 王荆七偏在这时瞧瞧走了进来,道:“大少爷,郭翰林到了。四少爷六少爷他们几个,已带他去看过老爷和拜祭过老奶奶,已经过这边来了。” “什么?——”曾国藩一愣:“你是说郭筠仙?―――他这么快就从京城赶回来了?给郭府的挽幛和奠仪,你们都送过去了吧?” 王荆七答:“前儿就送过去了。” 曾国藩慌忙起身。 身着素服的郭嵩焘一步跨了进来,一见曾国藩当打个恭道:“门生重孝在身,不能给恩师施行大礼。望恩师恕罪。” 曾国藩一把位住,道:“筠仙,快不要这样!老世伯仙逝,我因有重孝,没到灵前祭拜,只让家人去了一趟。你不会生气吧?你快坐下。” 郭嵩焘坐下叹口气道:“这是我们湖湘的规矩,我生什么气呀。你说我们两个,丁忧也往一起凑!咳!” 郭嵩焘从袖里摸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放道:“匪势猖獗,我郭筠仙也顾不得湖湘的老规矩了——有重孝我也得来见您——这是张抚台写给您的,一再嘱我亲自交给您。我现在是他的治民,宪命难违呀。” 曾国藩接过信尚未讲话,王荆七已端茶进来,口称:“郭翰林,您老请用茶。” 郭嵩焘点一头:“好,好!荆七呀,你可比我进京前胖多了。” 王荆七笑一笑,刚走出屋子,国潢又走进来坐下。 曾国藩奇怪地问:“澄侯,你有事吗?” 国潢慌忙起身说:“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哥有没有什么事。” 曾国藩说:“你过一会儿让人去把罗山和孟容请过来,让他们两个陪筠仙一起吃饭。” 国潢走出去。 郭嵩焘说:“恩师呀,你老敢则还没有接到圣旨?” 曾国藩一瞪眼,说道:“筠仙,你以后还是改改口吧。恩师恩师的,我何曾教过你一天?” 郭嵩焘道:“您可不能打赖。我可是和李少荃同时进得师门。您准少荃称恩师,就得准我称恩师。” 曾国藩道:“您和少荃不一样啊。我和少荃的令尊是进士同年,辈分相当。我们以后啊,只能兄弟相称。” 郭嵩焘道:“那不是委屈您了?我以后可当真称您涤生了?” 曾国藩话锋一转:“筠仙,令尊大人的吉地看没看?” 郭嵩焘长叹一口气:“我昨儿到家的当天,就已经把老人发送出去了。” 曾国藩一愣:“怎么这么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嵩焘说:“张中丞的信就在您手里,您拆开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曾国藩急忙把信拆开,未及看完已是脸色大变:“武昌到底没有守住!” 郭嵩焘道:“长毛打破武昌,官军大半被杀。只是可惜了常正夫,生生投进井里!您说,我不及时发丧还等什么?涤生,您老如何还不去长沙履任?莫非没有见到圣旨?您可能还不知道,武昌失守,长沙岌岌可危,张中承已经把您老的办事衙门都准备好了!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您老了!” 曾国藩顿了顿,苦笑一声道:“筠仙哪,我就不瞒你了。圣旨我收到了,抚台给我的信我也看完了。可是,这帮办团练这件事,我办不来呀。” 郭嵩焘一愣问:“您老何出此言?天下谁不知道,您老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人?帮办团练做不来,说出去小儿都不信——别是您老有什么顾虑吧?——您老审过琦善。琦善革职、革爵流放,黑龙江宁古塔充军,现在期满仅授了湖北提督;您老参过奉天府府尹鲍起豹,鲍起豹革去伯爵,降授湖南提督,现在就在长沙。您老莫非顾虑他们?” 曾国藩默默地端起茶杯,喝口茶道:“这不是送客,你千万不要误会——最近天干地燥,全靠水养着。筠仙,你也品品,这是香妃茶呢!” 郭嵩焘也端起杯喝了一口,道:“味道果然醇正。”脸色忽然一懔道:“涤生,现在各地都在起复归籍官员办团练,却从未见由抚院传谕,独对您老破格。您老不想听听这是为什么吗?” 曾国藩两眼望定郭嵩焘一言未发。 郭嵩焘又喝了口茶,这才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太平军对长沙撤围,并不表示对长沙死心。太平军最怕浪战,而张中丞请出左宗棠,恰恰是太平军的克星。因为左宗棠向张中丞所献的计策,无一不是浪战。 左宗棠当时的原话是这样讲的:“长毛怕浪战,我必用浪战对之,方能保长沙无恙。” 张中丞言听计从,果然得手。但长沙文武官员都心知肚明,太平军仍在武昌屯扎练兵,仍在做亡长沙取湖南之梦!只要武昌彻底被太平军掌握 但长沙的兵力不足,是张中丞头疼已久的事了。 请旨搬兵已不可能,左宗棠又献计曰:“要使长沙久安,须从团练上下功夫。湖南已有团练近三千人,散在各县。目前,只需巡抚衙门照以前圣旨所云,札委一人出来主持,方能真正奏效。但这人无论官职大小,必要是个懂兵的。” 左宗棠的话,已含有不容置疑的跃跃欲试成分。张中丞当时也确把这左宗棠列入第一人选。 但要办这件事,须经湖广总督衙门同意后方能做成。而程矞采此时已回任,不再署理湖广总督,湖广总督徐广缙此时正在广东带兵剿匪;这徐广缙偏偏又是最对团练没有信心的一个。 张中丞派专差把函文送给徐制军,提出要委左宗棠统筹办理湖南全省团练。 函件送到徐制军手里,哪知徐制军不仅没准,还上折参张中丞糊涂。说湖南籍官员数不胜数,偏要举荐一个善说大话的举子帮同团练,湖南无人耶? 说起来,也多亏太平军从长沙撤围这件事给皇上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皇上才没有把张中丞治罪,只是申饬两句了事。 左宗棠偏偏不识时务,还嚷嚷着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徐广缙看。张中丞已是不敢答应。督抚不和本就是皇上家的大忌。徐制军已参了张中丞一本,如果参第二本,就算皇上网开一面不将张中丞革职,也须要调任了。 这时,湖南藩台徐有壬向张中丞进言:何不奏请在籍守制的曾国藩来长沙帮同团练?这样既省去向制军商量,又可成就办团练这件事。 张中丞于是就着左宗棠起稿。左宗棠一听大惊,忙向张中丞进言,说徐藩台要误中丞大事。左宗棠又说:“徐藩台对中丞大人所说的话,是把长沙往长毛手里塞,是把整个湖南往火坑里推,万万行不得!” 左宗棠的话令张中丞吃惊不小。张中丞当即反问:“孝廉公何出此言——孝廉公难道不知曾涤生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人吗?” 左宗棠振振有词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那曾涤生是个惯读史书的书呆子,做起八股文来海内皆称第一,虽做过兵部侍郎,却也只是写写章程,人云亦云而已。而我湖南团练,是要保护长沙做后备力量的。您向朝廷奏请一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人来做此事,无异于打狗腾云、牵猪涉河!不是要误大事吗?” 张中丞听了左宗棠的话,当下笑了一笑道:“照孝廉所言,那曾涤生真是百无一用了?” 左宗棠脸色一红道:“好像也不能如此说,但用兵打仗却是真的不行!” 张中丞出于无奈,只好道:“左孝廉哪,本部院今日透个秘密给你。你知道本部院亲去请你出来佐幕,是何人所荐吗?” 左宗棠倏地瞪大双眼,问:“不是天下人的传闻才——” “天下人的传闻?”张中丞苦笑一声道:“天下人传闻什么?——天下人传闻,曾涤生胆大到敢审候爷!天下人传闻,曾涤生敢凭着一身正气,一次斩杀十几名满秀才!天下人传闻,曾涤生官至二品,还在靠借债度日!左孝廉,你还用本部院讲下去吗?——没有曾涤生举荐,本部院如何能知道,湖湘还有一个号称今亮的左宗棠?” 左季高脖粗脸红道:“中丞大人,您老不是故意羞臊季高吧?” “非也!”张中丞摇摇头道:“如要羞臊孝廉公,本部院就不会去请你了——季高啊,本部院今日和你说句实在话,当今天下最知人者,曾涤生当属第一!不是今亮佐幕,长沙恐怕早易主人了,本部院恐怕也已经尸悬城门多时了!” 说到此,郭嵩焘特意补充道:“涤生,我讲的这些,并不是要挑拨您老与季高的关系。其实,您们两个的关系,又岂是容别人能挑拨的?” 曾国藩奇怪地问一句:“筠仙,你说了这大半天,涤生还是不明白,张中丞既然想让我帮同团练,如何不直接札委,却要奏请皇上?” 郭嵩焘道:“您老倒是会问!他张采臣直接札委您老帮同办理团练,您老肯听他的?您老可是二品部堂,他不过是个地方官罢了!” 曾国藩没言语。 郭嵩焘望了望桌面道:“筠仙猜得不错的话,您老正在给皇上写辞缺折!对不对?” 曾国藩吃惊地问:“涤生的辞缺折尚未着一字,你是如何知道的?” 郭嵩焘笑道:“昨晚我与罗山、孟容谈话,得知您老已到校场看过罗山的团练。您老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和那徐制军一个想法的,对团练是不抱任何信心的。尤其守制期间,您做为礼部侍郎凡事都可马虎,只这孝字上,断不敢马虎。筠仙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是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授人以笑柄,期满复出,不好做人。涤生,我猜得可对?” 曾国藩嘴上不着一词,但心里却对这郭筠仙千服万服。 郭筠仙知道曾国藩已经默认了他的高论,于是接着说道:“涤生啊,您老只看到大清腐败,长毛势大,可偏偏却没看到大清虽腐败,他毕竟是个国家。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俱在;长毛势虽大,却从邪教入手,靠耍鬼把戏、愚弄人的方法起事。不要说闹腾不成气候,就算闹成了气候,灭掉了大清,把满人赶回了奉、蒙,您我乃至天下万千读书人又焉能服他?我们的祖上就拜孔圣,他现在让我们都来拜他这个上帝,这不是笑话吗?——夷人船坚炮利,早就想灭我九州,只因我大清百姓信念俱在,大清朝廷亦进取求强,他才不能得手。而长毛成事,洪逆立国,正给了夷人一个天大的机会。我们在这里拜上帝,夷人的大炮已然开火了!上帝能抵挡火炮吗?上帝能强国吗?——夷人灭掉长毛,必要立国,我等就不是这种局面,恐怕就是真正的无国无家了!岂不痛哉!那时就算您老有心力挽狂澜,办得到吗?” 一席话未有讲完,曾国藩已是汗流满面,坐卧不安,恨不能立时就练成一支队伍,把那祸国殃民的长毛灭掉。 曾国藩站起身懔然说道:“筠仙所论甚是。无论成败,涤生都要和那长毛搏上一搏。但有一事,涤生须提前申明。” 郭嵩焘一愣,反问一句:“筠仙已讲的口干舌燥,您老还有顾虑不成?” 曾国藩道:“涤生明日就向皇上拜发谢恩折!——但季高、罗山、孟容,还有你筠仙,可要全力助我一助。我私下也有过思考,团练并非朝廷经制之师,饷粮均需自筹,是其短也;但团练因非经制之师,自由活动空间颇大,无须按经制之师调来调去,这是其长。” 郭嵩焘击掌道:“我其实已经料定,您老早有算计。涤生,筠仙今日敞开心扉同您说话。男儿生于世间,应趁时建功立业,不可惶顾左右、墨守成规!筠仙以项上人头向您老保证,季高现在巡抚衙门佐幕,您老的事,就是季高的事;季高的事就是张中丞的事,就是湖南的事!团练的事,是您老的事,也是我郭仙筠、罗山、孟容的事。您老只要拿出规矩,我们依样办理就是了。这其也是您曾涤生所占的人和。” 曾国藩点一下头:“你接着说。” 郭嵩焘喝了口茶道:“您老出山帮办团练,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就有了和张中丞讨价的余地。张中丞既然奏请您老出山,他就只能支持,不能拆台。这也是人和。您老知道,罗山、孟容均是想建功立业之人,我郭筠仙也不想做一个寻常的京官。有您老主持局面,我等拼力向前,何事不可成为?”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筠详,你有所不知,长毛势大,一呼百应,亦不能等闲视之啊!” 郭嵩焘道:“以筠仙视之,长毛虽势大,并不难平也。您老试想,长毛假托上帝,灭我人伦道德,毁我孔庙,无异剪除天下士子心中之灯塔,人人共愤,个个得尔诛之。您老此时出山,奉天子命讨贼,为圣贤而战。天下仕子、圣贤之徒闻之,无不相助也!” 这时,国潢进来请郭嵩焘与大哥去饭厅用饭,并告诉曾国藩与郭嵩焘:罗泽南与刘蓉昨儿去了省城,明日才能回来。 国潢初一进书房,见郭嵩焘侃侃而谈,大哥听得全神贯注,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大哥莫不是改变主意了吧?” 国潢走出书房后,曾国藩起身道:“筠仙,我们去用饭吧。” 郭嵩焘起身问:“涤生,我讲了这么半天,您能不能也说说自己的想法啊?您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去省城啊?您总得跟我交个底呀?张中丞和季高可都等着您哪!” 曾国藩活动了一下手脚说:“筠仙哪,这件事啊,等明儿罗山和孟容从省城回来,我们得好好计议一下呀。这团练啊,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容易办啊!难啊!走,我们吃饭去。” 饭后,郭嵩焘离开曾府坐轿回了湘阴。 临别,曾国藩嘱其明儿约会罗泽南、刘蓉一同过来。郭嵩焘一一答应。 曾国藩同着几个弟弟把郭嵩焘一直送到村口。 郭嵩焘与左宗棠一样,是湖南湘阴人。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比曾国藩小七岁。早年度游学岳麓书院,与曾国藩、刘蓉有交往。道光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还差一年散馆,突遭父丧,只得回籍丁忧。路过长沙的时候,被张亮基请进巡抚衙门,给曾国藩手书一封,催取速赴省城履任。书信请郭嵩焘转交的同时,又请其帮忙,游说曾国藩出山。 郭嵩焘为了能把曾国藩顺利请出山,决定采用激将法,于是才有了左宗棠与张亮基的一番对话。这其实都是郭嵩焘编造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曾国藩尽快履任罢了。试想,左宗棠无论才高几斗,更无论多么的目空一切,他一介乡间举子,怎敢和四海闻名的曾国藩一比高下!传出去,他左宗棠还想在湖南官场混吗? 送走郭嵩焘,曾国藩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苦苦思虑了一个下午。越想越感到帮办团练这件事,看似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如何募勇?如何筹饷?如何操练?如此等等,全无头绪。 但国潢、国华兄弟几人,送走郭嵩焘后,却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出,大哥似乎听从了郭嵩焘的一番劝导,改变主意了。果真如此,要改变命运的,恐怕就不见得是大哥一人了。 是夜,曾府曾国藩的书房,子时才息灯。 第二天早饭不久,郭嵩焘、罗泽南、刘蓉三人分乘着轿子便赶到了曾家。周升将三人引进曾国藩的书房。 曾国藩正在书房里和国潢、国华二人在谈着什么,一见三人走进来,国潢、国华急忙站起身打招呼,便退出去。 三人落座。不一刻,王荆七捧上茶水。 待王荆七退出去,罗泽南忽然站起身,冲着曾国藩一笑,施礼道:“卑职参见团练曾大人!” 曾国藩被闹得一愣,刘蓉、郭嵩焘二人也一愣。 曾国藩马上醒过腔来,知道罗泽南是拿国潢的事在打趣他,便用手指着罗泽南道:“就是你罗山做官的瘾大!明日涤生就单给皇上上个折子,保你个领兵大员!让你过足官瘾!” 罗泽南哈哈笑道:“涤生,你肯出山,我等还愁没有官做吗?” 曾国藩收住笑,话题一转道:“好了,我们说正经事吧。筠仙走后,我思虑了许久。我以为,这帮办团练千难万难,最难的还是银子。没有银子,枪炮从哪里来?饷从哪里来?你们都知道,现在我省团练,全由各县自行料理。百姓怨气冲天,团勇也不认真操练,这样下去没有出路。我想,我们不妨先在省城试办一大团,给各县一个示范,或许好些。如果在长沙办一大团,不仅每月要发饷,每日还要吃饭。我反复思虑,这事没有巡抚衙门的支持断难成功。筠仙哪,还得烦你去长沙走一趟,和季高计议一下。让季高和张采臣商量一下,能否先让巡抚衙门转饬藩库,先垫资几万银子。我们一面练勇,一面在各县抓紧劝捐。捐银到账,再还给藩库。罗山、孟蓉,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罗泽南道:“涤生,不瞒你说,我们湘乡团练,目前还存有一万银子没有使用。如果提出来到长沙办一大团,料想朱父母不会阻拦。” 曾国藩道:“周升由京里回来,带回来我以前存在钱庄的两千钱子。连利息,总共两千三百两。这笔钱也算一份,连同湘乡团练的一万银子,我们算有一万二千三百两的费用。” 刘蓉道:“我近几年游学,多少也识得几个人物。我明日就捡重要的写封信过去,让他们也多少捐上一些。这等利国利民的事,相信他们不会阻绝。郭翰林哪,你心中有没有定算,巡抚衙门能出多少银子?” 曾国藩、罗泽南忙把眼睛望定郭嵩焘。 郭嵩焘用心计议一下,道:“季高虽狂妄,可毕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嘴上功夫虽硬,越在人前越不肯服输,但对涤生,还是钦服的。我午后就动身去省城,想办法让季高说通张中丞,先让藩台挪过来十万银子。如果徐有壬嫌多,就先助五万!这毕竟是全湖南的事情,又有钦命,量他徐有壬不敢硬抗。如果张中丞连五万银子都不肯拿,恩师向皇上再递辞缺折,理由也充份些不是?” 刘蓉叹道:“不愧是翰林公,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罗泽南也道:“筠仙的书毕竟没白读,在京师这几年的确历练多了!” 郭嵩焘站起身道:“行了,你们这么一夸呀,我又坐不板凳了。宜早不宜迟,午饭也别吃了,我还是这就动身去长沙吧。长毛占据武昌,随时威胁湖南。涤生早一天出山,长沙就多一份力量。” 曾国藩道:“这可不行,总得用过午饭才能让你上路。我做过兵部侍郎,知道练兵练勇的艰难,尤其练勇更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荆七呀!” 守在门外的王荆七应声而入。 曾国藩道:“去厨下看看饭备齐了没有,郭翰林用过午饭,还要登船劳顿。” 王荆七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 郭嵩焘只好重新落座,忽然问一句:“涤生,您打算哪天去省城?” 曾国藩道:“家里总要稍稍安顿一下,恐怕最快也得十七日动身。如果船遇顺风,三日可抵省城;如果船行不顺,恐怕就得四五日才能到长沙了。” 郭嵩焘道:“好,我在省城和季高、岷樵一同接您。” 刘蓉这时道:“涤生啊,你这次去长沙,准备带多少人哪?——总不能单枪匹马吧?现在的湖南,旱路和水路都不平静。一旦有个闪失,可不是玩的!长毛的消息最是灵通,你一动身,他们必能知道。就算他们放过长沙,在路途来个堵截,也是划算的。你老的大名和份量比那常大淳、张亮基不知重多少倍!大意不得呀!他们上次攻打长沙,挂出的旗帜可是‘剥皮楦草张亮基,活捉丁忧曾妖头’啊!” 曾国藩摆摆手,笑道:“现在不是奉承人说好听话的时候,昨个夜里我已经计议好了。罗山和孟容同去省城不好,只能一个人随我去,一个人留在县里,边练团边等消息。我准备带上王荆七、周升、萧孚泗三人,也就可以了。” 罗泽南接口道:“李臣典也可同去。他武功不错,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力量。” 刘蓉道:“澄侯做过荷叶塘的都团总,有些办团练的经验,可以跟去。” 曾国藩道:“也好,我们五个先行。到了长沙,我再和张中丞商议,招你们几个一同到省。” 罗泽南道:“涤生,你的心里可有个盘算?——这团练究竟想怎么个办法?” 曾国藩道:“想让团练参与同长毛作战,湘乡的做法肯定不行。如果按各省目前的办法,能不能杀敌姑且不说,累及地方倒是必然。我适才已讲,先在长沙建一大团,仿明朝戚继光的结伍方法,逐日操练。以一百二十五人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四哨为一营,设营官一人;十人可为一什,什长由哨长挑选,哨长由营官选任。这样一来,定能上下一心,方能奋勇杀敌。当然,这只是我一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是否使得还不知道。” 刘蓉道:“涤生,照这样说来,团练不是比绿营还整齐了?除了无军饷,样样都可与经制之师相比肩了!” 罗泽南道:“这等豪气,也只有你曾涤生有。我和孟容,从来就没敢这样想过!只是,不知皇上能否同意?” 郭嵩焘道:“我们真能把团练办成这样,不把皇上喜疯才怪!还有不同意的?——我大清现在兵力,明显不足啊!”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想,固然要往好处想,能不能行得通,还是未知数啊!” 国潢这时走进来说,饭已经好了。 午饭过后,郭嵩焘家也没顾得回,由湘乡登舟直奔长沙而去。罗、刘二位也急忙乘轿赶往县城,找父母官朱孙诒商议支银的事。 曾国藩把三个人送走后,进大门的时候告诉周升,有客来访,先领到二少爷国潢的书房。自已昨晚睡得不好,想到卧房歇一歇。 周升答应一声,等曾国藩走回自己的书房,便拿过一条铁链把角门锁了。 曾麟书恰巧从书房走出来晒太阳,一见周升在锁门,便踱过来,小声问:“大白日的,咋个把门锁了?” 周升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大少爷想歇一下,俺就把门锁了,省得人来人往睡不安稳。” 曾麟书随口道:“也好。”便一步一步地向国潢的书房走去。他猜想国华、国荃、国葆肯定在国潢的书房。 曾麟书料得不错。他一推开国潢的书房门,正见哥四个不知为着什么事,在争得脖粗脸红。一见曾麟书走进来,马上都闭上嘴,纷纷站起来。 国潢给爹放了个凳扶爹坐下。 曾麟书坐下道:“你大哥要歇晌儿,你们几个却在这里吵闹。可见你们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澄侯啊,你是做长的,要好好带几个弟弟。你大哥平日教导你的话,都就饭吃了?” 国潢道:“爹呀,您老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在吵闹啊,我们几个是替大哥高兴啊!” 国荃道:“大哥这回出山,我们几个在计议,看怎么帮大哥。” 曾麟书道:“你们这是胡说的什么?你大哥是皇上家看重的人,用你们帮?——说出去,不笑掉大牙才怪!” 国华道:“爹,大哥这次出山,总得带几个人吧?——不知我们几个,大哥想带谁?” 曾麟书道:“都快给我省省吧。这是你大哥的事,爹怎么好问?——你们还是把功课做好吧。你大哥的事,你大哥自会盘算。” 曾麟书话毕,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出书房,往自已的卧房走去。 说起来,这曾麟书也的确算不上是聪明人。他的父亲曾玉屏,字星冈,是个标准的农民。为了曾家少受官府和大户人家欺负,从牙缝里挤钱把儿子送进私塾。 曾麟书五岁开蒙,十八岁开笔作文,整整下了十几次场,只考到四十有三,才与长子国藩同年进学。头发已是花白的不成样子了。以后便八方处馆,挣些束脩贴补家用,专供长子国藩读书求学。倒也逍遥自在。(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章 省城被围困 侍郎遇险情 导读:长沙突遭围困,太平军想攻取省城占领湖南,把湖广连成一片;抚台急求救兵,盼湖北提标伸援手扭转局面,生生把秋水望断。 不理军务,大清忠良出辕门,老牛要吃嫩草。 侍郎赴省,太平军前后包围,任你插翅难逃。 (正文)郭嵩焘离开曾家赶往省城的当日晚饭后,曾麟书同往日一样,在自己的书房里,手捧着一卷书,哼哼讶讶地读得入迷,国藩带着国潢、国华、国荃、国葆悄悄走进来。 曾麟书一见五个儿子神神秘秘的样子,知道是有事情,便忙放下书。 曾国藩先为爹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送到爹的面前。 曾麟书问:“宽一,该不是圣旨的事吧?”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爹,宽一就是想让爹给拿个主意。娘刚走,留爹一个人在家孤单。儿子此时偏要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爹,儿子想了又想,决定不去长沙了,在家好好陪爹几年——” 曾麟书道:“宽一呀,这件事啊,爹已经想了一整天了。爹以为呀,你还是先尽忠后尽孝吧。如今长毛肆虐,山河破碎。你身为朝廷大员,于情于理呀,都该替国家分忧啊。我们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宽一呀,爹还不老,你只管办你的事,家你就不用管了。你想什么时候动身,只管动身便是,不要管爹。为国也是为家,荣宗耀祖的事,爹举双手赞成。说句心里话,爹要年轻二十岁,爹也要和那长毛斗上一斗呢!” 一句话说得国藩、国潢、国荃、国葆都笑起来。 曾国藩道:“爹既然这样说了,儿子就照爹说的去办。爹呀,我这次去长沙,想带个弟弟过去。即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也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爹,您看可使得?” 曾麟书笑着道:“宽一呀,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这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把他们全带上长沙,建功立业,爹才高兴呢!古人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他们几个能在你身边,爹也放心了不是!——你祖父走的早,要不,不定乐成什么样子呢!——宽一,你想先带谁过去呢?” 曾国藩道:“爹,澄侯和罗山在一起办过几天团练,我就先带他去吧。国荃正是用功的时候,最好不分心。国华稍大些,正可在家帮爹办些事情。爹,您老看行吗?” 曾麟书未及讲话,国华抢着说道:“大哥,您还是让四哥在家帮爹吧,我想跟你去。” 曾麟书眼睛一瞪道:“温甫,不得胡闹!听你大哥的!你大哥让谁去,自有你大哥的道理!爹说的对吧,宽一?” 曾国藩道:“温甫啊,你的心情大哥理解。弟弟们抢着为国家建功立业,国家之幸也,我曾家之幸也。这次大哥去长沙先带你四哥,你们三个,大哥等机会成熟自会带你们出去。温甫啊,大哥走后,爹年纪大了,凡事你多做些。沅浦和事恒还有经泽的功课,你也要时常检查。你自已的功课更要抓紧。圣人云:三十而立。你已是而立之人。大哥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国华小声道:“大哥的话温甫记住了。其实,温甫也是想帮大哥做些事情,也想在大哥身边学些东西。” 曾麟书这时道:“宽一呀,你打算哪天动身哪?多带几个下人吧?” 曾国藩道:“爹,我先把家里的事料理妥当,想在十七日动身。如果一路顺风,二十一日就可抵省。我走时,想把周升、王荆七带上。另外再带上萧家孚泗和李家的臣典。孚泗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又学了些功夫在身,何况我早就答应过他。李臣典也是想杀长毛,人又忠厚老实。带上他们两个,路上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帮手。” 曾麟书犹犹豫豫道:“宽一呀,爹忽然有一个想法想跟你说。你南五舅的两个哥哥一直糊糊涂涂,你也把他俩带上吧?在乡下,这两个混球就完了。整天啥也不干,还要东要西,婆姨也讨不着一个,又吃烟又赌钱。爹思谋着,在你身边,或许真能出息个人呢!” 曾国藩想了想,断然道:“爹,儿子到长沙是帮办团练,不是去做官哪。你让我带着这么两个什么都不能干、又吃又赌的人在身边,干什么呀?没钱花,我们可以帮衬他几个。这种事,却不能让他靠边。一条鱼便腥一锅汤,两条鱼能腥一江水呀!——这不是帮他,是害他们哪!” 曾麟书没待曾国藩把话说完便自嘲地说道:“可也是,爹光看你五舅可怜,倒忘了这两个混球是不成器的了!——宽一呀,你看这长毛能成气候吗?——闹腾的可不小啊!” 国潢这时道:“爹,您咋净让大哥做难呢?——哥,我跟您到长沙,能带勇吗?” 曾国藩摇摇头道:“罗山能带勇,王錱、李续宾、李续宜都可以带勇,独你却不能带勇——大哥这次让你出去,就是为的能让你吃得苦!团练不同于绿营,一无饷源二无经费。大哥没动身,已做好了吃苦挨饿的准备。澄侯,你这回知道大哥为什么指名让你跟大哥了吧?——你出生时,我曾家已操持得有些气象。你们几个,谁吃过一天苦?谁又挨过一天饿?——出门还要坐轿,出村办事还要跟个下人,还要鸣锣开道!这样的人不经过一番历练,如何能有出息?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功业?” 曾麟书道:“大哥的话,你们都要记到心里去。——宽一呀,谁怕吃苦,你就别带谁。” 曾国潢垂手站着,一声也不敢吭。 国华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还是让四哥去吧,我在家照顾爹最合适。” 曾国藩小声问国潢:“澄侯,你还跟大哥去长沙吗?有什么话尽管跟大哥说,还来得及。” 曾国潢低下头,用手捏了半天衣襟,道:“我听大哥的。无论大哥怎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何况,大哥能吃得苦,澄侯如何就吃不得苦?” 国潢话毕,回头对国华道:“我跟在大哥的身边,家里就靠你们几个了。有什么事,让南家老三到长沙去找我和大哥。” 国华笑道:“四哥,大哥回来这几日,您也学得懂事多了。不过,当弟弟的可得提早给您提个醒儿,您还是改改睡懒觉的毛病吧。别犯了军营的规矩,让大哥的属下一顿板子打回来!我曾家的脸可就让你——” 曾国藩脸一沉,三角眼一眯,断然喝道:“在爹的面前,放尊重些!澄侯是有毛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温甫,你敢说,你就没在下人面前张狂过?” 国华吓得慌忙低下头,脸上飞起彤云,喃喃道:“大哥,温甫知错了。” 曾麟书道:“宽一呀,澄侯在你身边,你是得严着些,不能由着他混睡八睡。温甫的话,也正是爹常说的话。无论大小,有过就得由人说!澄侯,爹没屈着你吧?” 曾国潢面色羞红,一声不敢吭,只是拿眼角狠瞪国华。 从爹的书房里出来,曾国藩竟直进了卧房。 夫人欧阳玉英正在灯下一边纺花,一边听纪泽背书;几个女儿已是睡去多时了。 曾国藩进了卧房,经泽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爹请了声安,又转身问娘:“娘,还听吗?” 玉英笑了笑,眼角忽然一酸道:“甲三,歇一歇吧。我们陪你爹说说话。” 曾国藩一见玉英的表情,便知道帮办团练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便也不瞒她,坐下搂过纪泽道:“甲三,爹这几日还要出去公干,又不能带你去捕鸟了——你恨爹吗?” 纪泽仰起脸道:“爹,娘已经跟我说了。爹要去打杀长毛,办国家大事,儿子怎么能恨爹呢?爹把长毛杀光,再带我去捕鸟,不是一样吗?——爹呀,您如何要去打杀长毛呀?长毛很可怕吗?爹到了前线,一定要小心些呀!娘一直为爹担心呢,都偷着哭了。” 曾国藩用手抚着儿子的头,心头忽然一热。 他顿了顿,才嘶哑着嗓子说道:“甲三哪,你在家呀,要听祖父和娘的话,凡事要让着你的几个弟弟、妹妹。爹不在身边,你的功课万不能荒废!如今外夷欺我大清软弱,长毛又趁机作乱。值此乱事之秋,惟有好好读书学本领,将来呀,才能为国家为百姓做些事情。你已经十几岁,不小了,甘罗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拜相了。甲三,爹的话你能听懂吗?” 纪泽点了点头道:“甘罗的事情祖父和娘都跟我讲过——爹,皇上为啥偏让爹去斩杀长毛呢?大清国那么多文臣武将,如何偏偏让爹去呢?祖父说,爹的身子骨儿弱呀!” 曾国藩笑道:“甲三,皇上让爹帮办团练,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罢了。爹不去长沙帮办这团练,朝廷照样要把长毛剿灭。爹是朝廷命官,眼下虽是丁忧,皇上就算不下圣旨,爹也不能赋闲的。甲三,你记住爹的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一个人活在世上可以无家,但绝不能无国。无家的人能活下去,无国的人却无法活下去!” 玉英这时道:“我说夫子,您跟孩子讲这些,他能听懂吗?” 曾国藩一笑道:“孩子自然听不懂,可你能听懂啊!——我一直在外做官,做梦都想和你和爹和孩子们厮守在一起呀!记得我刚到兵部侍郎的任上,有一次到城外旗营去办差,路过一块田地,正好看见丈夫在锄地,婆姨带着几个娃在田头玩耍,这是何等的人间乐事!我驻足观看了许久,仿佛锄地的是我,带娃玩耍的是你。玉英啊,你既摊上了这样一个夫君,也是天数使然!待长毛剿灭,国家太平,我就向皇上上折请求致仕,一定回来和你过上几天这样的好日子!也不枉做一回人哪!” 几句话,说得玉英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道:“夫子啊,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能儿女情长啊。玉英能嫁到你曾家,知足,知足啊!——甲三,到你的卧房去睡吧。明日起早,还要给祖父背诵《论语》呢!我和你爹说一会儿话。” 纪泽懂事地向爹和娘请了安,这才走出去。 当夜子时左右,天布乌云,遮星蔽月。驻扎在两湖交界处的一万多天平军将士,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长沙城外,旋对四门发起猛烈攻击。太平军此次作战,枪炮精良,人多势众,企图一举将湖南省城攻破,把湖南、湖北连成一片。 也是太平军时运不济,当夜守卫湖南省城的,偏偏是敢打硬仗的江忠源的楚勇。 太平军大队赶到城下时,江忠源一面督饬各营登上城头应战,一面派人向张亮基通报情况。 睡梦中的张亮基闻报大惊。他披衣下床,先传令提标和抚标合共五千人,飞赶到城的四门,会同楚勇一道迎战太平军。旋又派出快马抢前出城,向在城外驻扎的湖北提督琦善求援,欲借调两营提标在城外袭击太平军,减轻长沙守军的压力,以分攻势。 忙完这些,张亮基传人备轿,带上左宗棠等一班幕僚,亲自赶到城头督战。 琦善当时正搂着一名强抢来的民女呼呼大睡,接到张亮基的军报,他眼睛没睁便满口答应,又传话帐外给湖南送信,言称援兵已经拔营起寨。之后,琦善翻了个身,睡得竟比先前更沉,帐里满是呼噜声。 未及天色大亮,太平军见攻城不下,只好悉数后退百里扎寨,觑机再次攻城。 直到太平军全数撤走,琦善也没派过来一兵一卒。张亮基气得把琦善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得知太平军没有打破城池,琦善口里道出一句:“张采臣也有侥幸的时候!” 说完这话,琦善竟带上亲兵营,离开中军大帐,向一个村庄扑去。他从武昌溃逃时曾经路过该庄,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天资国色女孩。女孩当时正蹲在江边洗衣服,见大军狂奔,慌忙站起身来观看。琦善偏偏此时打马到此,一见之下,登时把他惊得呆了。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小女孩。他淫心发作,本想飞身下马把那女孩抱到马背上驮走,后面却传来太平军的厮杀声。他怕因色丢命,只得飞马离去。 今儿,他决定利用太平军攻城受挫之机,把那女孩弄到营里来好好玩耍一番。 琦善时年已经六十有二,应该算头老牛了。但就是大清国豢养的这头老牛,一见到嫩草,无论如何都要吃到嘴里,否则便寝食不安。 是役,提标死伤二百余人,抚标死伤三百余人。江忠源的楚勇损失最重,竟有四百余人做古,江忠源本人左臂亦受枪伤。但无论怎样,长沙总算没有丢失。 第二天午时,张亮基的报捷折子和保举单由快马送往京师;同时,又给荷叶塘的曾国藩写了一封督促就任信。张亮基的这封亲笔信,交由两名水勇摇快舟递往湘乡。 张亮基先向曾国藩简单介绍了一下与太平军交战的经过,又谈了长沙被围时,琦善是如何见死不救的。张亮基在信中恳求曾国藩,万莫辜负朝廷的一番圣恩,为长沙为湖南,尽早到省城任所视事。张亮基在信中一再声称:团练大臣的办事衙门已收拾一新,只等开印启用。信的后面,张亮基又向曾国藩保证:只要曾国藩赶到长沙,湖南巡抚衙门即着藩司先支文银十万两,以作办团资用。可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矣!仿佛曾国藩早一天到长沙,长沙便早一天有了保障。 曾国藩透过纸背,看到了张亮基那双焦灼的目光和一颗惴惴之心。 曾国藩知道,长沙原本兵单,琦善又见死不救,张亮基现在是千难万难。 曾国藩收到张亮基信时,恰巧是十七日晨。当天用过早饭,曾国藩按计划带着弟弟们到祖父母及母亲的坟前拜别、祭奠。 摆上供果,望着母亲坟茔上未干的新土,曾国藩放声大哭。弟弟妹妹们也都热泪横流,呼天抢地。 从坟地回来,萧孚泗与李臣典正在门首遥望,已是等得不耐烦。 萧孚泗兴高采烈,李臣典也是打扮整齐。两个人的背上都背着大砍刀,腰里都扎着练功带子,打扮得跟个老江湖似的。 周升与王荆七也都收拾得利利落落,正在往轿里搬曾国藩要读的书。曾府的下人们也都在院子里忙东忙西。 曾国藩进府,先到爹的房里,和爹谈了几句话,叮嘱爹注意冷暧。然后才更换了件衣服,向夫人玉英和家人一一话别。 国华带着国荃、国葆及南家三哥把大哥送到城关码头才回。 湘乡县衙门已经提前一天预备了一只商船,又照宪命,拨了十名公差护送。 朱孙诒和罗泽南、刘蓉、郭嵩焘在舱里又陪着曾国藩谈了一个时辰的话,这才离去。 曾国藩把送行的人送上岸,便让国潢同着船家上下检查一番,然后起锚,时候已是傍晚。 是日逆风,船行不速,船夫摇浆也颇吃力。 曾国藩坐在舱里,听着呜呀呜呀的橹声,一时心潮起伏,想起了许多陈年老事。 他记得第一次乘船去长沙岳麓书院求学,是爹和二叔骥云送得他。他扶着船舷看水,二叔不放心,一路用手抓着他的胳膊,惟恐一个不小心翻进水去。他那时觉着爹颇畏缩怕事,二叔也甚为啰唆聒噪。因为爹和他讲了一路的人伦道德,二叔在他的身后跟了他一路,一步也不肯离开。真真把他烦得不行。后来听说,这是曾国藩的祖父曾星冈交代给两个儿子的任务。两个人都完成得很好,独曾国藩烦闷了一路。 渐渐地,送他的任务移交到弟弟们的身上,他少了烦闷却多了空落。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曾国藩每次想起,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国潢这时走进舱来,小声问道:“大哥是否饥饿?要不要让荆七煮碗汤来?” “好!”曾国藩边往外走边道:“我到甲板上活动活动腿脚,汤好后叫我。” 国潢答应一声,到外厢去找荆七和船家商量煮汤的事。 曾国藩一步一步蹬上甲板,感觉冷风劲吹,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好大好圆。 曾国藩放眼望去,发现两岸和十几年前进京赶考时大体一样,好像房屋还不如那时齐整。 一阵江风吹来,曾国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江面上灯光闪闪,往来飘动着无数艘船只,有官船,有商船;有的船快如飞雁,有的船慢似乌龟。 这时,一阵灯光闪过,有两只运货的大船,二十几人摇橹,从曾国藩的船旁忽地划过。溅起的波浪,把曾国藩的脚前打湿了一片。 曾国藩急忙后退两步,见那船行到前面后,船上的人都向他这里指指点点儿,口里还在说着什么。他好生奇怪,急忙抬头看自家的船,却发现在船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吊起了七盏大灯笼,照得江水煞白。再一细看,见每个灯笼上各写着一个大字,合起来是;钦命团练大臣曾。 曾国藩皱了皱眉,快步走下甲板,到后舱一看,见国潢正在读书。 曾国藩小声问国潢:“澄侯,船头上怎么挂起了几盏大灯笼?这个朱孙诒,真真胡闹!” 国潢站起身道:“大哥,是我让吊的。咋了?不吊起灯笼,往来的船谁能知道船上坐着的是皇上家钦命的团练大臣呢?何况,有个招晃,也能少些麻烦不是?”国潢一边跟大哥解释一边冲外厢喊道:“荆七呀,汤好了没有?你怎么越来越不会做事了?你是在做粥还是在犁田?” 国潢还要说些什么,曾国藩已眯起三角眼,满面怒色道:“你给我住口!——澄侯,你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我们还没到省城,你就开始招摇!这如何了得!——你赶紧把灯笼给我摘下来!砸烂抛到江里去!以后没有我的话,不许胡乱做主!” 国潢吓得浑身一抖,赶紧答应一声走出去。 不大一会儿,王荆七捧着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道:“大人,您老喝汤吧。” 曾国藩笑了笑,示意王荆七把汤放下,道:“口改得这么快,又是四少爷交代的吧?还是叫我大少爷吧。等到了长沙,再改也不迟。咳,这个澄侯啊!” 王荆七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四少爷也是一番好意。没有规矩咋成方圆呢?” 曾国藩低头喝了一口汤,道:“你到舱外看看,灯笼摘下来没有?然后让他们都进来喝一口汤吧。江风这么硬,不要吹出毛病!我们到长沙,还有蛮长一段路呢。” 王荆七两手一垂,回一声:“是大人。”悄悄退出去。 半夜时分,江风转向,船速陡然间开始加快。 曾国藩心下高兴,躺下很沉地睡了一觉。 天微明以后,一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看日出。曾国藩被惊醒,也披了件衣服走上甲板。一团火缓缓地从江面拱出,烧得一江烈焰、雾气腾腾。 曾国藩四外看了看,没有看到国潢的身影,想来正在酣睡中。 王荆七这时走上甲板,说:“大人,周升把饭弄好了。” 曾国藩小声问:“荆七,昨夜的粥也是周升熬得吧?” 王荆七憨笑了笑答:“您老应该知道,我也不会做饭哪。” 曾国藩边往下走边道:“要学呀,以后行军打仗,没得饭吃就得自己弄啊!——你把四少爷也叫起来,我们一起吃饭。还有,衙门的人和船家吃没吃啊?” 王荆七道:“他们早吃过了。白饭熬小鱼,正经的船家饭。”王荆话毕吧了吧嘴。 曾国藩一笑说:“想吃,你就同他们一起吃吧,不用跟着我们吃素。” 荆七道:“大人真是开玩笑。老奶奶走了不足百天,下人们就算馋死,也不能开荤哪。大人,我去叫四少爷了。”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 江风再未改向,船正常行驶,于二十一日天蒙蒙亮时,便已能隐隐地看到很远的前方,朦朦胧胧的长沙城的影子。 曾国藩用心算了算,要到长沙漕运码头,尚需两个时辰左右。 随着长沙的越来越近,坐在舱里的曾国藩也越来越紧张。因为心里有事,尤其怕水路突然出现太平军,曾国藩昨夜通宵不曾合眼。 此时见天色微明,长沙又能隐约看到,心里的一块石头慢慢地便落地。全身一放松,倦意马上袭来,任你千般不愿万般不许,一双眼只是不听话。 曾国藩乘的商船却偏偏在这时打起转来。 一名护舵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跌进舱来,一见正打瞌睡的曾国藩便道:“大人,我们的船走不了啦!有两只大帆船绕着我们的船打圈圈,像是官船,又没有旗号——风也变了方向。小的无奈,只好落了帆。您老出去看一看吧。” 曾国藩猛地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便睁开双眼。他让小廝传话,命随行的兵卒作速把营服脱掉,只穿便服,又让国潢把萧孚泗、李臣典二人呼唤起来,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到甲板上。 一来到甲板,曾国藩激灵灵再次打个冷战。他见两只大战船,每只船上总有百十人的样子,船头上都插着杏花旗,正在前后打着圈圈。船上的人都擎着长矛、勾枪之类的器械,正做着起跳的准备。 曾国藩急忙对王荆七道:“这不是长毛就是水盗——你快进舱里,把营服和公文藏好。如果不行,就都沉进江里去!” 王荆七两腿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挪到梯口。 曾国藩小声吩咐身后的人:“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蛮动。” 这时,两只战船上已有人捧起嘴来喊道:“是商船还是民船?——船上拉着啥?” 船家按曾国藩的吩咐答道:“回老大的话,是民船。船上的是邵阳布匹铺的王老爷,要到长沙进货哩!” 对方又问:“邵阳来长沙,走旱路可不是更近?” 船家回答:“旱路正闹长毛,水路要太平些——老大让一步,让我们过去!” 两只船已合拢过来,把曾国藩的商船紧紧地夹在中间。 曾国藩脸色顿变,暗叫一声:“本部堂此番要休!” 已有十几个人飞起身子跃过船来,稳步落在甲板上,身手极其敏捷。 当中一人,首领模样,高大黑粗,一头乌发披在背上,头上扎着个黄黄的带子,身上的装扮又分明是庄户人;一件油乎乎的粗布褂子胡乱披在肩上,腰里扎条草绳子,光脚板,站在甲板上一丝也不晃,显然是吃水饭的人。 这些人来到甲板上,先把每人都验看一遍,最后把眼睛定在曾国藩的脸上。 首领模样的汉子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是哪个?” 船家急忙满脸堆笑道:“这是邵阳府的王老爷。” 汉子忽然飞起一脚把船家踢到一边道:“去你个球!爷,今天一共见了四个邵阳府的王老爷。三个王老爷一见本帅,便吓得尿了裤子。你这一个,见了本帅怎么不害怕呢?——你是哪个,本帅一看你的眼睛,就已经猜出来了!”忽然喊一声:“这个三角眼,就是要来长沙的曾妖头!——听本帅将令,曾妖头活捉,其余的统统给本帅剁下水去!” “得令!”众人呼号一声,忽啦啦便把曾国藩等人围在当中。 曾国藩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俺在邵阳三代为商,您这位爷,不该仅凭俺的眼睛就说俺是什么妖头。俺有言在先,天国里面,可有俺的亲戚——翼王石达开,您这位爷可认识?” 汉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俺家翼王殿下天下闻名,谁个不知?——想来是你要识翼王,翼王却不识得你!——到了大营,自有你分辩处!动手!” “球!”曾国藩的身后忽然响起雷鸣般的一声大吼。 曾国藩一愣,早见萧孚泗一步跨到那汉子的跟前,用手一带,就把那汉子搂在怀里,左手却倏地飞出,不偏不倚,刚好正扣在汉子的咽喉之上,憋得汉子满脸通红。汉子双腿乱蹬,口里胡乱地呜呜,却冒不出一句整话。 萧孚泗冲着余下的二十几人叫道:“还不给爷退下!等爷抓死这厮不成?” 李臣典也往前一跳道:“聋了不成?” 二十几人愣了愣,忽然就一起跪倒道:“请旅帅示下。” 萧孚泗怀里的汉子忽然从口里发出了几声短鸣,无人能分辩得出。 李臣典道:“这是让你们这些球货退回去,给俺家王老爷的船让路。” 见跪着的人仍不动身,李臣典一跃而起,旋飞起一脚,将边上的一个人踢下水去。 两只船上的人大叫:“快快放了俺家旅帅!俺家旅帅有丝毫差迟,定然将尔等扒皮楦草!” 曾国藩这时道:“你等都回去吧。俺自会到天国军营,去会那翼王殿下!” 萧孚泗吼道:“臣典!听俺的话,都给这些球货踢下水去!” 跪着的人急忙道:“既然是王老爷,就请放了我家旅帅,我等放行便是!” 李臣典更不答话,猛然又飞起一脚踢打过去,跪着的人瞬间便又少了一位。 余下的十几人一见李臣典的功夫着实了得,旅帅又在萧孚泗的怀里不能动弹,便急忙爬起身,纷纷往自已的船奔蹿,奔蹿当中又有两人落水。 曾国藩一见长毛逃窜的情景,不由暗道:“真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萧孚泗道:“快快让开,如其不然,俺便弄死他个球货!” 萧孚泗见两只船纹丝不动,手上便略一使劲,汉子张开的口里便流下涎水来。 两只大船不敢硬抗,开始慢慢地向两旁划动。 曾国藩急命船家飞速通过。船家不敢怠慢,急命水手操桨起橹,从两船当中强行通过。两只船紧紧地在后面咬着,仿佛在保驾护航。 两只船上的人大声喊叫:“还不放我家旅帅,更待怎的?莫非等着炮轰不成?” 曾国藩悄悄地对李臣典道:“臣典,快快带公差去舱里拿家伙!” 国潢原本已摊成一团,一听这话,这才醒过腔来,壮着胆子爬起来,带头便往舱口走。甲板上的公差武弁紧跟在后。 萧孚泗紧紧地抱着那汉子,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已一松手,那汉子会像鸟儿一样飞将出去,那可就当真坏了大事了! 两边船上的人张弓搭箭,仍在狂呼乱喊:“我已放你们过去,如何还不放我家旅帅大人?快快放开,不然开炮!” 萧孚泗正要答话,却见后面快速地飘来一只小划子。划子上有两人划桨,其形如雁,其速似箭。 曾国藩见萧孚泗眼光异样,急忙回头观看;这一看,竟看得他心惊肉跳,不由失声叫道:“想不到,我曾涤生一世英名,竟然在此作了了断!” 你道小划子之上坐着的是何人?却原来就是腌臜道人。 腌臜道人立在划板之上,面色凝重,雪白的胡须迎风展开,仿佛是画中神仙一般。 小划子眨眼便跃过曾国藩的商船,抢在前头。 曾国藩正要打声招呼,却见腌臜道人猛地把双手一扬,但听啪啪两声巨响,赛似晴天霹雳。 曾国藩定睛观瞧,见左右两只船的大桅杆同时折断,船帆自动落下。 两船的人一片声地喊:“船桅断了!船桅断了!” 腌臜道人这时拱手郎声对着曾国藩说道:“趁着顺风,快快扬起大帆!——俺去也!” 船家一听这话,这才发现江风不知何时已转了方向,正是顺风,便急忙拉起大帆,那船煞时便快了起来,眨眼便将两只大船落了好远。两只大船的船桅被腌臜道人打断,已无帆可拉,只能干着急。 曾国藩暗叫一声“惭愧”,仿佛做梦一般。 他长出一口大气,这才对萧孚泗道:“孚泗,我们已远离贼船。把他放下吧。” 曾国藩话音刚落,李臣典已手拿单刀,带着众公差从舱里爬了上来。 萧孚泗喝道:“你个球贷!敢动一下,俺马上要你狗命!” 萧孚泗话毕,先把他腰里的器械取下丢给李臣典,这才把手一松,那汉子便扑嗵一声栽倒在地,动也没动。 李臣典走近前,用手探了探那汉子的鼻息,哪里还有半点动静?分明已死去多时了,便飞起一脚,将那人踢进水里。 曾国藩用手拍了拍萧孚泗和李臣典的肩头,道:“不是你们两个舍身一拼,可不要出大事!” 萧孚泗美滋滋道:“叔叔要不是提前藏了俺的家伙,今天俺两个,就动起性子,好好和他们打上一架,狠狠快活一把!” 国潢忽然道:“大哥,刚才救我们的那道人,我咋看着有些眼熟呢?——好像是到家里找你的那个啊!” 王荆七接口道:“俺看得真切,可不就是那个腌臜鬼吗?” 曾国藩忽然道:“不许胡说!——曾家何曾去过什么腌臜鬼!相同面目的人何至千万!”(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国潢遭申饬 长沙建大团 导读:曾国藩上折言兵事,咸丰做何感想? 湖南团练招募健勇,能否搞出名堂? 左季高快人快语,好友面前无忌讳;曾涤生委婉用机,别人眼里成圣贤。 (正文)曾国藩所乘商船继续前行,眼看省城越来越近。 “唉呀!”船家忽然大叫一声:“大人哪,长毛又来了也!” 曾国藩一听这话,脸色顿变,急忙顺着船家的手指望去,见两只大船,黑乎乎地挡在前头,上面足足站了上百人。 曾国藩再一看旗子,却是绿营旗号,这才放下一颗心来,说道:“这是官船,不用怕。”又对船家道:“只管过去说话。” 商船越行越近,官船上的人已看得比较分明。 官船上队列整齐,旌旗招展,一人坐在当中,用手指着说道:“船上之人,可是大清国在籍侍郎曾大人吗?” 曾国藩听着耳熟,定睛一看,见坐着说话的人正是湖南巡抚张亮基。张亮基右边站着左宗棠、郭嵩焘,左边站着楚勇统帅江忠源、湖南藩司徐有壬。张亮基的后面,则站着三十几位红、蓝顶子的官员。 曾国藩大喜,急忙抱拳施礼,朗声道:“曾国藩拜见中丞大人!” 上得岸来,张亮基同着众官员,抢前一步与曾国藩见礼。 礼毕,张亮基携着曾国藩的手,边谈边往轿旁走。 张亮基道:“涤生,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您老早一天到任——路上也还安静吧?” 国潢正要讲话,曾国藩道:“也还安静。中丞大人,长毛也有水军吗?” 张亮基道:“长毛不仅有水军,而且还很强大!——不是为了接您老,本部院岂敢乘船!” 曾国藩点点头没有言语。 到了轿前,张亮基用手指着一顶绿呢大轿道:“这是本部院特着巡抚衙门,专为团练大臣预备的轿子。请您老上轿,我们回巡抚衙门再详谈。” 曾国藩看了轿子一眼,道:“这等仪仗,涤生是万不敢用的。您老可别忘了,曾涤生还丁着母忧呢。还是换顶蓝呢的吧。” 张亮基道:“您是我大清在籍的礼部侍郎,又是钦命的帮办团练大臣!照理,就该乘绿呢轿子。上轿。” 曾国藩道:“涤生是个丁忧的侍郎,乘蓝呢轿都有些越制——您若真没备蓝轿,我就给您这抚台大人扶一回轿也使得。” 左宗棠这时道:“涤生,张中丞既然请您坐绿轿,您却如何偏要坐蓝呢轿?——这里是湖南,又不是京师!你乘我的轿子吧。” 曾国藩冲左宗棠一笑道:“谢左师爷了!”话毕便向左宗棠的蓝呢轿走去。 张亮基急道:“季高,你把轿子让给涤生,你坐什么?”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中丞大人,季高不是朝廷命官,不受官制限制,就坐一回绿呢大轿吧。错过这次机会,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坐呢!” 左宗棠的几句话,直把个张亮基说的半天哑口无言。 当日,曾国藩、曾国潢等人宿在巡抚衙门。 郭嵩焘因为要为父亲筹办二七,与曾国藩简单客套了几句,又连夜搭乘便舟返回湘阴。 第二天,曾国藩便移住进巡抚衙门右侧的“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衙门”。 张亮基特意陪着曾国藩一处一处的看视,时不时的便问一句:“可满意?” 曾国藩见张亮基为他准备的这个“团练大臣衙门”和巡抚衙门一般无二,有签押房,议事大厅,师爷办事房,幕僚办事房,而且还多了一个审案大堂和一个能容纳十几人的大牢房。 曾国藩到各屋看视了一遍,心里不由感叹一句:“也真难为了他!” 回到签押房,周升慌忙摆茶上来。 曾国藩对张亮基道:“中丞大人如此心细,真让涤生感动——” 张亮基道:“涤生,您是丁忧期间夺情起复的,是有圣恩的。办事规格和仪仗,只能高于地方,却不能低于地方。颠簸了几日,也真够您受的。如果没什么事,您先歇着。对了,您先着人把关防刻出来。开印办事那一天,我就着人将答应您的十万两银子如数送到。您也知道,藩库里早就无一两银子。现在徐方伯手里的那几十万两银子,都是各省按着圣谕给湖南的济饷。您哪,饷源一有着落,这十万两您还得还给库里。涤生,我不是小气,藩库有藩库的难处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张中丞啊,涤生为官十几年,藩库有没有难处我还不知道吗?您老但请放心,这笔银子,我肯定要还的。” 张亮基站起身,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涤生啊,我们汉人这官,有时候做得挺窝火呀!” 曾国藩把张亮基送到辕门外,忽然用手指着“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衙门”的匾额道:“张中丞啊,时人都说长毛的王多、军师多,我看我们哪,王不多,军师也不多,倒是衙门口多起来了!——我看我这里呀,称衙门不妥,改成发审局吧。替地方辑匪辑盗,除贼安民,应该是临时的办事衙门,叫发审局更恰当些。您老以为呢?” 张亮基边上轿边道:“您曾涤生是在籍侍郎,随您怎么办吧。只要您肯出山,无论怎样,我湖南都能多一份力量。衙门也好,发审局也罢,那是您跟皇上之间的事,本部院可管不着。” 送走了张亮基,曾国藩把国潢传进签押房,吩咐国潢带人,将“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衙门”的匾额摘下来,然后到临街的招牌铺子订刻一块“湖南发审局”的匾额。 国潢一听,登时愣住,说道:“大哥,衙门的匾额可是张抚台挂上的呀,您摘下来不合适啊!何况,在衙门里办差多神气呀。发审局,那不和劝捐局划成一个层次了吗?大哥,您听我一句话。这匾额啊,说什么也不能换。” 曾国藩三角眼一立道:“澄侯,你又在胡说!照常理,帮办团练大臣是不准有衙门的。张中丞设了个衙门,不过是看在大哥做过侍郎的分上。长毛无论怎么闹,国家无论怎么用兵,朝廷的体制都不能乱。澄侯,你还没听懂大哥的话吗?” 国潢很无奈地点了一下头,一脸不高兴地走出去。 试问,“湖南帮办团练大臣衙门”和“湖南发审局”当真有什么区别吗? 不仅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按大清国定制,衙门都是国家在各省常设的办事机构,准用印,使用朱红印泥;而“局”“办”,则属国家在特定时期临时设立的办事机构,差事办结便撤消,不准用印,只准用关防,使用紫红色水。最初,大清在各省所常设的办事机构,只是布政使司布政使和按察使司按察使两个衙门,而巡抚和总督则是临时派遣官员,所以用的是关防而非印。康熙以后,随着政局的稳定,清廷把巡抚和总督也定为常设,但仍使用紫红色水。 曾国藩从看到“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衙门”开始,便总觉得有些故意招摇,而“湖南发审局”则就贴切了许多。 国潢走出后,曾国藩马上安排王荆七研墨,他则坐在案边,手抚胡须,一边喝茶水,一边打腹稿。 王荆七把墨研好退出去,曾国藩又思考良久,这才铺开上折用的龙纹纸,挽起袖子,刷刷点点给朝廷上了到省城后的第一篇折子:敬陈团练查匪大概规模折。 折曰:“奏为遵旨帮办团练匪事务,敬陈现办大概规模,仰祈圣鉴事。 本月十三日,准湖南巡抚兹称,承准军机大臣字寄:咸丰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奉上谕‘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闻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等因。钦此。又于十五日接巡抚函称:武昌省城被贼攻陷。闻信之下,不胜愤憾。贼势猖獗如此,于大局关系非轻!念我皇上宵旰南顾,不知若何焦灼。臣虽不才,亦宜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忧。即于十七日由家起程,二十一日驰抵省城,与抚臣面商一切,相对感欷。 伏惟圣谕团练乡民一节,诚为此时急务。然团练之难,不难于操习武艺,而难于捐集费赀。小民倚财为命,即苦口劝谕,犹迟疑而不应,若经理非人,更哗然而滋扰。非比嘉庆川楚之役,官给练费,不尽取之民也。臣此次拟访求各州县公正绅耆,以书信劝谕,使之董理其事,俾百姓知自卫之乐,而不复以捐赀为苦。庶几有团练之实效,而无扰累之流弊。 至圣谕搜查土匪一节,前月抚臣张亮基曾有一札,严饬各州、县,查拿土匪、痞棍。令州县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专丁送信至抚臣署内,设法剿办。现在各州县遵札办理,屡破巨案,业有成效。臣又以信谕绅耆,令其留心查察本团之匪徒,断不能掩本团绅耆之耳目。绅耆密告州县,州县密告抚臣,即日派人剿捕,可期无案不破。 抑臣又有请者,逆匪既破武昌,凶焰益炽,如湖南、安徽、江西毗连之省,皆为其所窥伺。长沙重地,不可不严为防守。臣现来省察看,省城兵力单薄。询悉湖南各标兵丁,多半调赴大营。本省行武空虚,势难再调。附近各省又无可抽调之处,不足以资守御。因于省城立一大团,认真操练,就各县曾经训练之乡民,择其壮健而朴实者,招募来省。练一人收一人之益,练一月,有一月之效。自军兴以来,二年有余,时日不为不久,麋饷不为不多,调集大兵不为不众,而往往见贼逃溃,未闻有与之鏖战一场者。往往从后尾追,未闻有与之拦头一战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鸟枪,远远轰击,未闻有短兵相接,以枪靶与之交锋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经练习,无胆无艺,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张,总宜以练兵为要务。臣拟现在训练章程,宜参仿前明祁继光、近人传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诚能实力操练,于土匪足资剿捕,即于省城防守亦不无裨益。臣与抚臣熟商,意见相同。谨将现办情形,敬陈大概。伏祈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折子写完。曾国藩想了想,又含毫命简,给朝廷上了一个“附陈办团稍有头绪即乞守制片”。 片曰:“再,臣在京师十有四年,往年进京供职之时,臣之祖父母及父母皆在堂。今岁归来,祖父、祖母之墓已有宿草,臣母亦没。其时长沙尚未解围,风鹤警报,昼夜惊惶。即将母棺仓促权厝,尚思另寻葬地,稍展孝思。臣父已老,久别乍归,亦思稍尽定省之仪。今回籍未满四月,遽弃庭闱,出面莅事,不特臣心万分不忍,即臣父亦慈爱难离。而以武昌警急,宵旰忧劳之时,又不敢不出而分任其责。再四思维,以墨绖而保护桑梓则可,若遂因此而夺情出仕,或因此而仰邀恩叙,则万不可。区区愚衷,不得不预陈于圣上之前,一俟贼氛稍息,团防之事办有头绪,即当专折陈情,回籍守制。乌鸟之私,伏乞圣上衿全。所有微臣下情,谨附片奏闻。” 曾国藩将折片交由湖南巡抚衙门拜发的同时,又给湖南巡抚衙门和京师军机处分别上了“请刻湖南发审局”和“请赐训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两枚关防呈文。 “请刻湖南发审局”的呈文当天就批转回来,上面多了“核准照刻”四字和巡抚衙门的紫花大印;“请赐训钦命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的呈文则连同折片由巡抚衙门一同代发。 曾国藩收到巡抚衙门批文的当日,便让国潢连夜请人镌刻“湖南发审局”木制关防一枚。 曾国潢心里虽老大的不愿意,但也不敢违命。 第二天一早,“湖南发审局”关防送到签押房。 曾国藩拿起关防与自己画的图形对了对,当即启用。 打发走送关防的人,曾国藩连发两封公函:一函发往湘乡,以事繁需人为由,兹调湘乡团练副总罗泽南、刘蓉二人,自行选任营官,由营官募挑健勇三营,每营五百人,合共千五之数,到长沙发审局统一操练;一函发往湘阴,由湘阳县转达丁忧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速来省城发审局协办练团。 这时,巡抚衙门又着人来请曾国藩去巡抚衙门商议办团的事。 曾国藩先安排曾国潢着人,去街上置办办差所需的物品,这才一边看街景,一边步行至巡抚衙门。 一进巡抚衙门签押房,曾国藩见张亮基与左宗棠正坐在炕上吸纸烟,弄得满屋子烟气。 曾国藩一迈进屋门,左宗棠眼尖,急忙先跳下炕,匆忙见了个礼,就要出门;张亮基则起身与曾国藩见礼,然后更衣,请曾国藩升炕。 有戈什哈摆上茶来,给曾国藩、张亮基、左宗棠三人各施礼后退出。 曾国藩道:“季高、你也坐下。你如何一见了我就走?不会是火燎了屁股吧?” 张亮基打趣道:“涤生,您先坐下,我正有件事要和您商量。您现在是团练大臣,总穿常服不太合适。您明日就换官服吧——季高,你以为如何?” 左宗棠道:“您们两个,一个是现任的巡抚大人,一个是归籍丁忧的礼部侍郎。你们商量事情,偏拉我这个平民百姓干什么?” 曾国藩坐下道:“季高,你现在是巡抚衙门的师爷,怎么能说是平民?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乘的蓝呢轿啊!” 左宗棠坐下道:“皇上又不给俺品级,只能乘个蓝呢轿将就吧。举人坐蓝呢轿,说起来也不算违制。哈哈!” 一句话没有说完,张亮基和曾国藩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戈什哈这时又由门外捧进一壶新沏的茶来。 张亮基敛起笑容,道:“涤生,我刚才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您不同于季高,您是团练大臣哪!总穿常服怎么行?” 曾国藩随口问一句:“我的中丞大人那,您倒是会说话。我且来问您,您让涤生着几品官服啊?丁忧侍郎着二品?和你张中丞一样,也弄个红顶子?——您不要忘了,我是受命帮办团练,是帮着您张中丞清匪的。我是墨绖从戎,身上可还穿着重孝哪!您以后啊,就别再开这种玩笑了。长沙安定的那一天,就是曾涤生重新结庐守孝的日子。我着常服多好啊,既不用考虑官场的礼制,又能随随便便地出入各衙门。就是想省亲,也不用给皇上上折子啊!”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这大清也不知怎么了,有人想弄个顶子戴戴,偏偏弄不着;有人呢,硬往他手里塞顶子,他偏偏又做七做八不肯要!” 张亮基笑道:“这就是曾左曾左,为什么曾总在前,左总是在后的缘故了!” 曾国藩这时道:“好了,我们说正事吧。等罗山、孟容几个一到,湖南发审局就得挂匾办事了。张中丞啊,您得把章程跟我说一说呀。有道是,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啊!” 张亮基一惊,道:“涤生,您敢则是打趣我吧?您来向我讨章程?我哪有什么章程啊!我要有章程,又何至于恳求皇上御准您老出山啊!” 左宗棠道:“怎么样大人,季高没料错吧?——我早就说过,涤生是个玩笔的人,弄弄八股制艺可以,写几篇时文也可以。这办团练勇,是玩刀玩枪的生意,不是他的长项啊!他连马都不会骑,如何练得勇啊?涤生,我实话实说,您不生气吧?” 曾国藩一笑道:“季高,天下只有你能对我说句实话。我感激尚且不及,如何要生气啊!——张中丞啊,季高说的对呀,这办团练勇,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要动刀动枪的!您可不能一推六二五。” 张亮基急忙道:“涤生,时间不等人。武昌的长毛越屯越多,长沙的危险是一天大似一天哪!您快把您的想法托出来吧。季高正好也在,大家一齐商量商量。等长毛大队扑犯过来,想坐下来商量都不成了!——对吧季高?” 曾国藩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从接到谕旨,涤生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涤生思谋着,皇上这次让涤生到长沙帮办团练,一则是惧于长毛在咫尺,一则是因为国家兵力不足。涤生想先在长沙办一大团,暂定三个营,一千五百人。日夜操练,也按绿营一样发饷吃粮,枪、炮也先从绿营抽取一些,团练再自己购置一些。不知是否可使得?这个想法,我昨儿在上给朝廷的折子中提了提。能否御准不可知。” 左宗棠一听这话当先说道:“这可是老大一笔支出。饷银从哪里出?绿营和旗营都欠饷啊!靠从各县抽取团练费?只能济得一时,岂能长久?涤生啊,季高不是给您泼冷水。您这想法,好是好,可是行不通啊!” 曾国藩道:“涤生反复思虑,不如此办法,团练实难起到保境安民的作用。张中丞,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您以为如何?” 张亮基一脸苦笑道:“涤生啊,您的这个办法呀,倒是出我意料。我原设想啊,湖南的团练,仍在各府、州、县,按老路子操办。一旦各地有警,再统一由发审局调拨、使用。这样既能解燃眉,又能省开支。可您现在——” 曾国藩笑道:“涤生看过罗山的团练,号旗升起两个时辰,勇丁尚未到齐,又无武器,拿着些锄地务农的家伙。这样的团练,不练也罢。对敌剿匪定然不成,添乱倒是有余!练他做甚?” 张亮基沉默了一下,问:“涤生,照您这个办法,饷银和这一千五百人的日常用度怎么办?国家可没这笔银子啊,各县肯出吗?” 曾国藩道:“涤生估算过,一千五百人按人头二两发饷,每月则用银三千两;日常用度,一千五百人每月用不上一千两。这样算下来,有五千两足可开销。我个人的想法,大部分银子还按老办法,由各县摊丁筹措,不足部分,巡抚衙门有余银就补充一些,没有余银,就另行派员筹募。您们认为怎么样呢?” 张亮基道:“涤生,你实话实说,你想让巡抚衙门出多少?” 曾国藩道:“除了饷粮,枪、炮、勇服都要购置,这笔费用可不小啊!” 张亮基想了想道:“好,本部院就答应于您。先借给您十万两,购置勇服枪炮等项,不足部分您自己筹措。这笔银子,发审局挂匾就支给您。季高,你做个证人。” 曾国藩摆摆手道:“张中丞,您别跟涤生打马虎眼。您说的这十万两,昨儿您可就答应了。这笔银子只能先购买少许枪炮,勇服都难保配齐。以后怎么办?能够筹募来银子自当别论,银子不凑手怎么办?把团营解散?要办,就不能只顾眼前,要有长远打算。长毛一天不剿灭,这团营就不能随便解散。您借这十万两银子,有饷粮便没有器械,买了枪炮又没了饷粮。您说怎么办吧?” 张亮基一边挠头一边道:“曾侍郎于银钱一项果然精细——好,除这十万两外,我一会儿就把徐钧卿传来,让他从藩库里,再挪借出五万银子暂借您使用。只要您曾大人真练出杀长毛的团练,我张采臣全力支持您!不过话说回来,您也要自己想些办法,发动一下您的故旧、同门,还有一些京官。您现在要替朝廷练勇,他们不能不伸援手啊!” 左宗棠用鼻子轻哼一声,撇撇嘴,没有言语。 曾国藩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季高,全湖南都知道,读书作文是曾涤生,用兵募款可就是左季高了。你也别想图清闲。为团练去各地劝捐、募款,还得劳动你的大驾呀。” 左宗棠急忙眼望张亮基道:“大人您都听见了,这可是涤生自个儿说的。” 左宗棠又对曾国藩很爽快地说道:“这不须说,事关曾涤生的事情,今亮焉有袖手旁观之理?不过,左季高怕就怕,辛辛苦苦化过来的银子,都被打了水漂!” 曾国藩正色道:“季高但请放心,你募来的银子,曾涤生敢枉花一分,天打五雷轰!——张中丞,您可听真?” 张亮基忙开解道:“涤生,您不要当真,季高是说笑的。天下人谁不知道,曾侍郎廉洁自律是排在第一号的!——季高这张破嘴,别人不知,你曾涤生还不知?” 左宗棠笑道:“诸葛亮云:用将不如激将。我是在激涤生呢!他还当真了。” 曾国藩道:“季高啊,除了筹银募款,曾涤生仰仗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呀。找到你头上,你可不能推辞啊!” 左宗棠一听这话,脸上忽然一红,说道:“涤生啊,我们两个有十几年没有开玩笑了。其实啊,左宗棠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您哪!您现在是堂堂二品高官,可还和从前一样对待我们这些老友,还肯低下头来,与我这个不名一文的老举人说话。试问天下高官胥吏,有几人能做到?” 左宗棠话未说完,两眼已开始泛红。 曾国藩当日回到发审局签押房,又给理学大师、也是自己的师傅唐鉴单发了一函,向他通报自己到省城办团练的事。 当晚,曾国藩为了向与己交厚的京官、同僚表明心迹,又给京师的一位戚亲草函一封。 函曰:“十二月十三日申刻,湖南巡抚专差送到兹文。十一月廿九,奉旨命弟在本省帮同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弟闻讣到家,仅满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权厝,尚思寻地改葬。家中诸事,尚未料理。此时若遽出而办理官事,则不孝之罪滋大。且所办之事,亦难寻头绪,若其认真督办,必须遍走各县,号召绅耆,劝其捐资集事,恐为益仅十之二,而扰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认真,不过安坐省城,使军需局内多一项供应,各官多一处应酬而已。再四思维,实无裨于国事。是以具折陈情,恳乞终制。兹将折稿寄京相好中如袁、毛、黎、黄、王、袁、宠诸君,仅可令其一阅。此外,如邵蕙西、李少荃、王雁汀、吕鹤田有欲阅者,亦可以阅。盖欲使知交中谅我寸心,不必登诸荐牍,令我出面办事,陷于不孝也。 弟自奉旨后,始知汉阳失守,乡间音问难通,即县城亦无确信。” 函中所提的折子,就是曾国藩想写而未写的辞缺折。这篇辞缺折,曾国藩到底写没写呢?曾国藩写了,但不是要上给朝廷,而是留在自己手里给人看的。当时的读书人,大都是一些读死书的迂腐之徒,他们所坚守的信念是:丁忧便丁忧,天塌下来也要坚持丁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改变自己的信念。鉴于这种情形,曾国藩不能不给自己寻个退步。要知道,大清打出的治国招牌是以孝治天下,他又是礼部侍郎,自应把孝道列在首位。 虚伪也好,不诚也罢,终归,曾国藩有自己不可言说的难处。 此信发走,他第二天又马上紧跟一信:“前信写就,正拟专人送至省城,请张抚台代为发折,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筠仙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而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廿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幸张抚台明决,勇于任事,乡绅亦多信吾之言,或可办理得宜。” 三天后,罗泽南、刘蓉、郭嵩焘带着王錱、李续宾、李续宜等罗泽南比较得力的弟子,连同挑选的五百名勇丁,赶到省城。 罗泽南把勇丁暂驻扎在城外,委王錱统带,李续宾、李续宜二兄弟帮带,然后同着刘蓉、郭嵩焘二人,赶进城内湖南发审局来见曾国藩。 一见三人同时赶到,曾国藩大喜。把三人一一请进签押房,又命人安座摆茶,然后便开始议事。 罗泽南当先说道:“涤生啊,我只从湘乡团营里挑选出来五百名健勇。现在扎在城外,委王錱管带,着李续宾、李续宜二人帮着料理营务。” 曾国藩一愣:“你没有看到我的兹文?我让你挑三营,你怎么只挑了一营?” 刘蓉道:“这怪不得罗山,是我的主意。涤生,我以为,我们要在省城建的这个大团,勇丁不能都出在湘乡,各县都应挑选一些。只有这样,各县的绅耆大户,往外拿银子才会痛快。您认为呢?” 郭嵩焘接口道:“涤生,我认为孟容所言甚是在理。”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道:“是我办团心切,忽视这些了。好,一会儿我就给各县拟个札文,着他们十日内,从本县团勇中,各挑选出一百名健勇到省城会齐,统一操练。” 这时曾国潢走进来。 罗泽南等人忙起身见礼、让座。 曾国潢一一还礼,然后便在一张空凳子上落座。 曾国藩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从案头拿出自已连夜草拟的团练章法递给罗泽南说:“罗山,你们几个先看看,然后我们议一议,能否行得通。” 罗泽南埋首看团练章法。 看毕,罗泽南把章法随手递给刘蓉,说:“涤生,我看行。就按这个办理吧。” 刘蓉看完,又递给郭嵩焘。 郭嵩焘看完,把章法还给曾国藩说:“不错,先按这个办吧。如有不适,再补充也不迟。” 曾国潢这时起身走到桌前,把章法拿在手里说:“我还没看呢。” 话毕,便走回原位坐下,认真地看起来。 郭嵩焘脸一红道:“我还以为涤生让澄侯看过了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藩台突发难 中丞和稀泥 导读:长沙募勇,募来了一位千古奇人;藩台送银,送来的还有当头一棒。 关键时刻,张亮基出尔反尔;何去何从,曾国藩左右为难。 (正文)罗泽南、刘蓉按着曾国藩的兹文,会同丁忧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管带从湘乡团营中挑选出的五百健勇,准时赶到省城。曾国藩把自己拟就的团练章法,让几位一一看过。众人均无异议,认为可行。 “罗山哪,”曾国藩让王荆七给国潢、罗泽南、刘蓉、郭嵩焘每人斟了一杯热茶,这才开言说道:“你是老团练了,我们要在省城建的这个大团,你还是团总吧——我昨日已委托张中丞正在和其他省联络。藩库先借给我们的那十万两银子,我想拿出八万两买枪、炮,余下的两万两,一部分置办勇服,一部分做日常所需。发审局一两银子没有,传出去,也不成个体统啊!” 罗泽南摆摆手道:“行了,您别羞臊我了。您还是让我做个营官吧——您是名正言顺的团练大臣,您不做团总让我来做,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涤生啊,这两营的团勇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了。粮台、军需、文案,您都定没定啊?” 曾国藩笑道:“巡抚衙门里有许多候补道、府和县,各县还有一些在籍的大小官员,我们就从这些中挑出几个委用吧。” 郭嵩焘这时笑着问:“大人哪,一共就三个营。罗山抢了一个营官去,剩下的那两个营官,肯定也落不到我的头上了——我能干什么呢?总不能干吃饭不做事吧?发审局刚设立,恐怕还养不起幕僚吧?” 曾国藩笑道:“筠仙哪,你是海内闻名的翰林公。这次还发挥你的特长,给团营劝捐吧。没有银子,一切都是乌有啊!” 国潢这时道:“大哥,我呢?” “你?”曾国藩一愣,想了想才道:“还是老规矩,你跟着罗山练勇吧。” 曾国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问:“大哥,您让我也当营官?” 曾国藩一笑:“你怎么能当营官?——罗山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刘蓉忙道:“涤生啊,万万不可!——我已为澄侯想好了差事。发审局也好,团营也好,都得设立粮台。我看哪,就让澄侯管理粮台吧。” 曾国藩摇摇头道:“发审局的粮台是整个团练的命脉所在,不能出半点差错,非精细忠诚之人不能出任。澄侯固然忠诚,但精细不够——” 罗泽南道:“天下事都是学而知之,我同意孟容的举荐。这发审局的粮台,非澄侯这样的人来管不可!自己人,放心!” 曾国藩不再言说此事,却回头对刘蓉道:“孟容啊,你也和筠仙一样吧。团练要想练成气候,处处都得用银子呀!——据我所知,你这几年游学,结识不少豪绅巨富。你呀,就多劳动吧。” 罗泽南这时道:“涤生,另两个营官委谁呢?我看就委王錱管带一营吧。怎么样?” 曾国藩道:“罗山是轻易不滥荐人的人。好,就让王錱管带一营。另外一名营官,我们临时再定——明日一早,发审局就挂匾——等会儿,我带你们几个去看看营房、灶房、会操处。张中丞这次花出大气力来办团练,我们总得搞出些名堂啊!” 罗泽南忽然道:“涤生,倒忘了一件大事——发审局稽查土匪,得成立一个亲兵营啊!您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办什么团练哪!——巡抚衙门的亲兵营是一百名亲兵,我们也挑一百名吧。您是在籍侍郎,又可单衔奏事,就算多几个亲兵,别人也不能说啥。” 曾国藩道:“你又开始说胡话了。团练又非经制之师,发审局亦非我大清建制的衙门,搞什么亲兵营啊!——传扬出去,不笑掉人大牙才怪!” 郭嵩焘正色道:“大人,我认为罗山所言甚合道理。这亲兵营可不同于别的,是非建立不可的——您老试想,发审局是捕人清匪安民的所在,您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团练呢?——我以为呀,一省团练大臣没有亲兵营,那才真让人笑掉大牙呢!” 刘蓉道:“涤生,别的我们都听您的,关于建立亲兵营啊,您还是听罗山和郭翰林的吧。” 曾国潢道:“大哥,您是团练大臣,出门没有亲兵保护哪成啊!” 曾国藩无可奈何道:“那就挑五十名吧,让萧孚泗管带。省些银子,练几名健勇才是真的。” 又喝了一会儿茶,说了几句题外话,曾国藩便带着罗泽南等人去巡视营房,顺便到城外接五百名勇丁进城。 把勇丁安顿下来,曾国藩便让罗泽南、刘蓉二人会同曾国潢,专为发审局粮台,寻了一处带有很大一个库房的办事房,命曾国潢会同另外四名委员,一面派人先为五百团勇采购十天的粮食、菜蔬,一面建账。 当日晚饭后,曾国藩又会同郭嵩焘一起,一边商议,一边在灯下简单起草了一份选勇标准,以备将来扩勇时使用。 然后,曾国藩又忙里偷闲,硬拉郭嵩焘和自己下了三盘围棋。 十天后,各县挑选来省的健勇陆续抵达。因临近年关,各县均未挑足要求人数。 湖南省团练长沙大团勉强凑成两个营,尚欠一营。 经过会商,曾国藩决定就地再招募两营,凑足两千之数。 挑选勇丁由罗泽南与王錱负责,曾国藩、郭嵩焘总监督;刘蓉配合萧孚泗与李臣典挑选亲兵营。挑选亲兵又与普通勇丁不同,需要会些武艺的。 挑选勇丁临近结束的时候,王錱的旗下忽然来了一个摇鹅毛扇的人。 当时,曾国藩和郭嵩焘在临时搭起的大帐里喝茶说话,罗泽南、王錱、刘蓉几个则在帐外为勇丁登记,比较忙。 曾国藩对勇丁的挑选比较挑剔。曾国藩所选的勇丁,一要忠厚,二要腿粗,三要木讷;凡奸诈滑舌,身单之人,无论老幼,坚决不取。 鹅毛扇到时,罗泽南的五百勇丁已挑选完毕,王錱的五百勇丁也已录取了四百七十几人。鹅毛扇恰在这时翩然而至。 这是个身披道袍,年约三十开外的汉子。梳一条粗粗的大辫子,操一口当地土话。时候正是隆冬,他手里偏拿着一把鹅毛小扇,不知是为了好看,还是当真害心头热。 此人摇摇摆摆地来到王錱的面前,先施一礼,这才道:“俺姓孔名亮字伯温,人送绰号赛诸葛。得知长沙招募团练,俺弃下兵书不读,特来帐前效力。” 王錱一愣,回头望了罗泽南一眼,问:“孔亮,团练是杀敌的,可俺看你是个读书人——” 那孔亮不待王錱把话说完,便抢着道:“俺熟读兵书,在衡阳无有不知道的了——团练虽是杀长毛的,可总须有个运筹帷幄的军师才像个样子。俺原本是不准备来长沙的,可俺在衡阳恭候了三天,你们如何不去请俺?―――诸葛亮要三请才肯出茅屋,俺只须一请就中。你们不请,俺只好自己来了。” 王錱笑道:“现在看来,湖南已经有四个诸葛亮了:老亮、小亮、今亮,还有你这个赛诸葛——不知你老弟平时都读的是什么书?别是《三国》、《水浒》吧?” 孔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道:“你这位大人,倒真高出俺一筹啊!——你我此时才相与,你如何就知俺平日读的书!《三国》俺读了不下二十遍,已经读烂了五套。至于《水浒》,也是总要拿在手里看的。” 王錱见后面还排了一百余人,便急忙对孔亮道:“孔亮啊,你先回衡阳吧。待团练大臣曾大人到后,定然会带着关、张二弟去衡阳请你的。” 孔亮自然不相信,连连追问:“可当真?军中可无戏言哪!你给俺立个文书如何?” 李续宜早已被他絮聒的不耐烦,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推,哪知竟把他推了个仰巴叉。鞋也掉了,鹅毛扇也飞出去挺远。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好歹把鞋穿上,又开始遍地寻那把鹅毛小扇。情形甚是狼狈。 刘蓉和罗泽南大笑不止。 曾国藩小声道:“告诉续宜,不得待人这般无理——他是个书痴,推他做甚!” 郭嵩焘笑道:“大人啊,像他这样有痰症的人,你不推开他,他肯走吗?” 曾国潢这时悄悄走进来禀道:“大哥,裁缝铺子正在连夜赶制勇服,三天后交货。” 郭嵩焘一愣问:“大人,藩库的银子莫非划过来了?” 曾国藩摇了摇头。 郭嵩焘追问:“这笔银子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湘乡县的那一万银子,也要等些日子才能划过来呀!” 罗泽南这时走进大帐。 郭嵩焘忙把订制勇服的事又对罗泽南说了一遍。 曾国藩小声道:“这是周升由京师带过来的两千两银子,先用着——啊,对了罗山,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伙房我让周升先去管着,等有合适的人选,再换下来。” 罗泽南摆摆手道:“我不听我不听,以后这些事您不要同我讲。我是您帐下的营官,只听调遣,不管他事。”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言语。 中午,张亮基带着二品顶戴藩台徐有壬、三品按察使衔楚勇统帅江忠源、革职在营前效力的前湖南巡抚骆秉章、刚刚被张亮基密保成七品知县衔的巡抚衙门文案师爷左宗棠,在一大队亲兵的簇拥下,分乘着绿、蓝各色大轿,大张旗鼓地来到发审局。 刚刚到任的两名委员慌忙接出来,把一干人请到大堂落坐;一面着人摆茶,一面打发人去团练大营请曾国藩。 曾国藩同着曾国潢、罗泽南、王錱二人急忙赶回来。 到了大堂,曾国藩与各官一一见礼,又把曾国潢、罗泽南、王錱三人介绍给大家认识,这才落座,着人重新摆茶上来。 徐有壬让人把几张银票递给曾国藩。曾国藩数了数,转手递给曾国潢。 徐有壬拉着一张苦瓜脸对曾国藩说道:“为了给您老凑这十五万银子,司里把鲍军门都得罪了!这原本是给绿营置办军火的款子。现在军火倒是运来了,银子却没了!曾大人,司里现在整日除了犯愁还是犯愁。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徐有壬抬手抓起自己的那根猪尾巴一样细的辫子,在曾国藩面前抖了抖说:“您老请看,这辫子细的,跟条麻绳似的!” 曾国藩起身一边施礼一边笑道:“为了湖南团练,藩台大人如此劳心伤神,让涤生为之动容。您老坐好,请受涤生一拜。” 徐有壬一把拉起曾国藩道:“您曾大人的礼,司里可无福消受。曾大人,令尊大人的身子骨儿还好吧?忙完这几天,司里想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曾国藩拉着徐有壬的手道:“家里一切都好。徐藩台呀,长毛这一闹啊,不仅闹细了您老的辫子,连头发,也都闹白了。涤生没记错的话,您老比涤生年长十岁有一,今年差不多五十二了吧?” 徐有壬叹口气说:“还有几天,就五十三了。” 徐有壬忽然把声音压低:“曾大人,司里想偷着问您老一句:长毛如此强悍,用的是洋枪、洋炮,驾的是泰西火轮。旗、绿各营连吃败仗,团练能顶事吗?现在湖南藩库整日东挪西借、寅支卯粮,我们不能胡来呀!” 徐有壬话毕坐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张亮基哈哈笑道:“钧卿啊,您一见曾大人就说个不了,到底为着何事啊?曾大人,您只同徐藩台一人拉扯,把我们都晾在一边,可不行啊。” 曾国藩坐下道:“中丞大人,您来的正好——如今勇丁又招募了两个营,明日就将受训。我正要找您商量,还须您帮忙啊!” 张亮基一愣道:“曾大人,昨儿有人说,省城大团又扩募了五百人。本部院不信啊。本部院记得很清楚,您要在省城设的这个大团,是三个营,一千五百人。只一天的光景,竟然多了五百人!这件事,您应该同本部院言语一声啊。徐藩台呀,本部院说的不错吧?” 徐有壬唉声叹气道:“照理说,团练的事没有司里说话的份儿。可是——曾大人,司里呀,什么都不想说。不过呀,您得给司里个准信儿,刚才交给您的那十五万,两个月能不能返还给库里呀?您要真返还不了,这笔银子啊,司里还得取回去。” 一听这话,曾国藩、罗泽南、王錱全部愣住。 曾国藩用眼望着张亮基道:“张中丞,您老到底是怎么跟徐藩台说的?” 张亮基苦笑一下说:“曾大人,您不要着急。徐藩台也有徐藩台的难处啊。您可能并不知道,今儿一早,因为这十五万银子,徐藩台都和鲍军门闹翻了!” 张亮基又转头对徐有壬说道:“钧卿啊,您看这样好不好,这笔银子哪,多宽限曾大人几天。这样吧,给曾大人半年时间。绿营那笔军火款哪,您先从别的地方挪一挪。本部院做个中人。” 徐有壬拉着脸子说道:“抚台大人哪,司里也是没办法呀。在座的谁不知道,鲍军门以前是有爵位的呀!就现在湖广这些领兵大帅当中,除了琦军门,哪个敢跟鲍军门比呀?曾大人,您不要误会。司里说这些,可不是针对您。鲍军门和司里闹起来,司里抗不住啊!” 张亮基对曾国藩笑了笑说:“曾大人,银子的事就这样定了。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还有哪些需要巡抚衙门办的,您只管说。不过本部院得把丑话说前头,以后团练扩勇啊,您最好跟本部院提前打声招呼。设若制军和上头问起来,本部院也能递上当票不是?” 曾国藩回头对国潢道:“澄侯,你现在就去粮台,开一张字据交给藩台大人。” 曾国潢起身同众人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没有接张亮基的话茬,而是话锋一转道:“中丞大人,大团建起来了,抚标得给我出几名教习啊!团练团练,得练哪!” “好!”张亮基当即应允:“您曾大人以后啊,最好多提这样的事。不用银子,还能卖个人情。这是好事啊!一会儿,您就着人去抚标,想要谁,本部院明儿就打发谁过来。需要几名?两名够不够?” 曾国藩道:“最少得三名——午后他们会操吗?” 张亮基道:“抚标是晨时会操,午后何时会过操?——这些,您是知道的呀!” 曾国藩道:“还是以前的老章程啊?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呀?” 张亮基一笑道:“非常时期?提标现在还是三天一会操呢!怎么,您想会操的时候挑教习?” 曾国藩反问一句:“怎么,不行吗?我请的可是教习呀?” 曾国潢这时走进来,把一张字据递给低头喝茶的徐有壬:“藩台大人,这是发审局开给藩库的字据,您老看看中不中用?” 徐有壬向身边的一名白顶子委员示意了一下。那名委员忙站起身,双手把字据接在手里,看了看说:“就这样吧。” 张亮基这时起身说:“行了,本部院就回去了。” 张亮基话音未落,徐有壬等人纷纷起身。 曾国藩同着罗泽南、王錱、曾国潢等人把张亮基送到轿旁。 临上轿,徐有壬叹口气对曾国藩说道:“曾大人,您墨绖从戎,司里自然是佩服的。可有些事啊,也不是想的那样简单。司里今儿有些话呀,说的可能不中听。但司里并非针对您个人,是以事论事。您不要太往心里去。” 曾国藩对徐有壬拱拱手道:“您老这话说的可有些远了。其实您老也知道,涤生要在省城办一大团,主要是因为守城兵力不足。至于能否收到实效,涤生心里也没底呀。涤生希望您老以后啊,经常来这里看看。有什么想法就说,不要藏藏掖掖。” 徐有壬边上轿边道:“司里什么都不怕,就怕您老建的这个大团哪,画虎不成反类犬哪!” 徐有壬话毕坐进轿子。 张亮基见徐有壬上了轿子,这才边上轿边道:“曾大人,本部院听您老的话音,您不会明儿自己去抚标挑教习吧?” 曾国藩道:“您忙自己的事吧。等我选好了人,再向您言语。” 眼望着张亮基、徐有壬等人的轿子越走越远,罗泽南、王錱二人忙向曾国藩道了一声别,然后回了大营。曾国潢稍停了停,也回了自己的办事房。 曾国藩的脑海此时却一片空白,一个人愣愣地在辕门外站了许久,才闷闷地走回签押房。 徐有壬的一番不轻不重又合情理的话,无异于当头一捧,打的曾国藩方寸大乱。 郭嵩焘与刘蓉已于早饭后乘着轿子劝捐去了,罗泽南和王鑫正忙着为新勇排队列、选哨长、什长的事。 曾国藩一个人在签押房里,一边揣摩徐藩台的话和张亮基态度的明显变化,一边很仔细地思索着原因。 很明显,徐有壬对在省城建团一事是不赞成的,而张亮基显然对这件事也开始动摇。而这些,又正是曾国藩最担心的。 曾国藩思来想去断定,有可能是湖南提督鲍起豹,在二人面前说了什么。因为曾国藩丁忧前就知道,徐有壬与鲍起豹有姻亲。两个人又都是顺天宛平人,据说已是几代的交情;还有一种可能,是徐广缙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曾国藩愈发不知所措了。 团练原本就不是经制之师,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地方官府的支持。 现在一省粮台公然站出来刁难,这团练还能办下去吗?最让曾国藩左右为难的是,他已经向朝廷拜发了折子,把自己办团练的想法奏明了上头! 曾国藩痛苦地闭上眼睛,口里下意识地自语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可如何是好啊!曾涤生可让郭筠仙给坑了!” 周升这时带着名厨子走进签押房道:“大人,这是从伙房挑出来单为大人做饭食的。小的把他领过来,和大人见上一面。他叫狗剩子。大人看可中?” 没等周升把话讲完,狗剩子已是趴到地上砰砰砰磕起了头,口称:“小的给大人请安了。” 曾国藩猛然惊醒,许久才问周升:“如何还要给我单挑做饭的?是你的主意?” 周升道:“今儿挑了三十名,都能做些粗食,有几人还能炖烩菜。” 曾国藩道:“周升啊,你在伙房一定要精细。既要保证团勇们吃饱吃好,还要省花费。我们现在,又要过在京里时的穷日子了。你知会一下四少爷,别的地方可以将就,伙房不能马虎。你带狗剩子回大伙房吧,我每日和团勇吃一样的饭食,不开灶。团练不是国家建制,凡事能节俭则节俭。你下去吧。” 周升急道:“大人,您这可让小的做难了。罗相公不仅让您老开单灶,营官们也都开了单灶啊。说这样一来,不仅吃饭方便,议起事来也方便。您说这——” 曾国藩把茶杯一顿道:“统统胡闹!告诉他们,就说我讲的,湘南团练,没有单灶,只有大灶!吃不惯我大灶的,请他另谋高就!” 这是曾国藩第一次对罗泽南表现出的不满。 周升没再言语,带着狗剩子退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罗泽南带着李续宾、李续宜兄弟二人走进来。 曾国藩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座。 罗泽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自已坐下道:“涤生,您又咋了?还在生徐藩台的气?” 曾国藩瞪了一眼,忽然问:“罗山,是你告诉周升,不仅我要开小灶,连营官们也要开小灶?” 罗泽南一愣,忙道:“对呀,这难道错了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官勇们总得有个分别不是!都挤在一处吃饭,乱轰轰的成什么样子?您做过兵部侍郎,应该知道这些的!” “胡闹!”曾国藩一拍案面,却忽然又放慢口气,对李续宾、李续宜道:“你二位先下去候一会儿,我和罗山单独讲几句话。” 李续宾、李续宜兄弟二人一听这话,忙施了一礼,双双退出去。 曾国藩猛一收脸,道:“罗山哪,你枉读了几十年的诗书!你真是混透了!” 罗泽南正对曾国藩的前一句“胡闹!”莫名其妙,曾国藩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再也坐不稳板凳了。 他嚯地站起身,脖粗脸红道:“曾大人,您把话讲明白!我是读了几十年的子曰诗云,但我不相信我是混透了的人!您如果看我碍眼,我可以走!” 曾国藩一眯三角眼,断然喝道:“你给我坐下!还没有人敢这样同我讲话!” 罗泽南一挺脖子道:“我就不坐下!——你曾涤生一有不顺,就拿我煞气!您不该这样对我!” 曾国藩缓了一口气,徐徐说道:“谁让你罗山是我的好友呢?”顿了顿,忽然长叹一口气,眼圈明显一红:“咳!罗山哪,我们这发审局刚刚挂匾,大团也刚刚募齐勇丁,王藩台就来捣乱。张亮基一惯和稀泥,你我再不精打细算,这团练如何办得下去呀。涤生是一个丁忧的侍郎,是墨绖从戎。你和孟容不过乡间的两个秀才。我们既然下决心要办团练,就须拼出命来办。我知道,大清的官场最讲规矩。可我们现在,饷银无一两,枪炮无来源。你说,我们拿什么讲规矩呀!发审局挂匾至今,没有拿过一个土匪;勇丁刚刚募齐,操没有会过一次、长毛不曾斩得一人,倒讲起规矩来了!我这次决定来长沙办团,靠谁呀?就靠你罗山、孟容、筠仙你们几个呀!——就你目前这个样子,如何得了啊!” 罗泽南一屁股坐下去,仍辩道:“说起这团练,我比您都心急!我也想早一日练成样子,替您堵堵一些人的嘴呀!” 曾国藩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接着道:“你的大功,我是记在心里的。罗山哪,我们团练哪,也不是一点规矩没有。按我大清体制,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以后,你们几个都骑马吧。” 罗泽南道:“涤生,您是不会骑马的,给您弄头毛驴骑吧。”说着,自已先笑将起来。 曾国藩知道罗泽南在打趣他,所以也不恼,只管说道:“我是丁忧的人,又是帮办湖南团练。既不是文官,也不算武官。所以,以后出行就乘顶花呢轿吧。——罗山哪,你以后多在练勇上下下功夫,等建了大功,朝廷会给你规矩的。现在,听我的话,所有的规矩都免了吧。算我曾涤生求你了。” 罗泽南笑道:“只要您曾大人不嫌大饭厅吵,我自无得话说。对了,涤生啊,我想让澄侯带李续宜回湘乡一趟,把朱孙诒答应的那一万两的团练费取回来——轿子和马,都要买呀!” 曾国藩道:“发审局已经设立,那一万两银子自然要拿回来——至于轿子和马嘛,我晚饭后到巡抚衙门去走一趟,争取让张采臣哪,从提标和抚标征调几匹过来。顺便啊,我再管他要顶闲置的轿子。明早,等抚标会操的时候,你同我到操场去一趟。张采臣已经答应给团营调配几名教习。要想练出好勇,一定要有好教习呀!” 当晚,曾国藩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巡抚衙门,请求张亮基给征调十匹战马,供团练营、哨长以上武官使用。 张亮基笑了一笑,当即应允,由巡抚衙门负责,为团练购买战马五十匹、甲胄五十付、运送给养的战车十辆、土枪二百杆、鸟枪三百杆。 曾国藩一听这话,猛地瞪大眼睛,不相信地追问一句:“您老不是又再诳我吧?您这次啊,可得给我立个字据。我以后啊,得多个心眼儿。不能您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张亮基哈哈笑道:“立什么字据呀,本部院办就是了。曾大人哪,我知道您对本部院有气,本部院也有难处啊!您想啊,徐钧卿是一省藩台,他首先得保证绿营的饷粮啊。他连经制之师的饷粮都保证不了,他这藩台还想做吗?现在各省都在用兵,协饷根本就不到账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您说的这些呀,我都已经听够了。您老走以后啊,我连死的心都有啊!我曾涤生,不该来趟这场混水呀。” 张亮基一笑道:“您有什么话呀,去跟皇上讲。本部院能帮的,一定帮;帮不了的,您也休怪我。”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起身说道:“您的难处我都知道。团营什么时候能见到马和枪啊?您得给我个准信啊!” 张亮基一边往外送曾国藩一边道:“本部院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去办。” 两个人走出大门,张亮基驻足。 曾国藩却忽然用手指着院子东侧的一顶无轿布的轿子道:“我来过几次,它就那么放在那,挺碍眼的,给我抬过去吧。我现在是什么缘都得化呀!” 张亮基先是一怔,猛然才想起曾国藩来省城已近一月,尚没有坐过轿子,忙道:“涤生,是我疏忽了。我明日一早着人给您抬过一顶轿子过去。我可以不坐轿,您这团练大臣,可不能无轿啊!” 曾国藩再次称谢,这才步行回辕。 第二天一早,张亮基果然着人抬过一顶绿呢大轿过来。 曾国藩围着轿子看了看,让王荆七赏了来人,又吩咐萧孚泗带两名亲兵,将绿呢布撤下,换了花呢,再选四名轿夫。萧孚泗满口答应。 曾国藩与罗泽南又匆忙赶到抚标操场,来为团营挑选教习,同时也想看看绿营会操。 这日偏赶上抚标与督标联合会操。大大的操场四周遍插了大旗,在风地里呼啦啦地响。 湖南提督鲍起豹,骑着高头大马,红顶子旁插着花翎,斜佩短枪、腰刀,耀武扬威地在场地往来巡视。鲍起豹的后边,跟着总兵清德、副将邓绍良等二十几名高级武官。 曾国藩按着礼节,和罗泽南趋步来到鲍起豹的马前,施礼问安。 按大清官制,武官再大,见了三品以上文官都须下马问安,文官只须还礼即可。 曾国藩虽是无品级的团练大臣,但因是丁忧侍郎,见了从一品的鲍起豹,照理是无须抢先施礼问安的。 但曾国藩为了能让鲍起豹支持团营,甘愿用下级见上宪的礼节来对待鲍起豹,这不仅让所有在场的绿营武官瞪大了眼睛,连身旁的罗泽南也大吃一惊。 罗泽南用手拉了拉曾国藩的衣袖,小声道:“涤生,不要自降身价!这些武夫,没有哪个是肯通情理的!” 曾国藩却不理,施礼问安毕,便闪在一旁,等着鲍起豹下马还礼。 鲍起豹却在马上拱拱手说道:“曾大人见谅,本提正在会操,就不下马还礼了。不知曾大人此来有何公干?” 曾国藩万没想到鲍起豹这般不通情理,脸色不觉一红,只好说道:“涤生此来,想从抚标给团营挑几名教习。” 鲍起豹道:“团练又不上阵杀敌,用教习做甚?可曾知会中丞大人?” 曾国藩道:“张中丞已面许涤生,准从抚标选几名教习训练团营用。” 鲍起豹想了想,忽然就一扬手中的马鞭,几十位武官从曾国藩、罗泽南的面前走过。 曾国藩愣了半晌,只好慢慢地跟在武官的马后,好像在慢不经心地踱步,其实是在仔细观察领操的低级武官们。 所谓低级武官,是指四品衙的佐领以及未入流的百长。这些武官没有马可骑,都站在队伍的前面,和营丁们拿着一样的刀枪,只是头上多了个顶戴。 曾国藩见这日提、抚两标的营兵,演习的是火器。有火枪、火炮,还有专为炸城墙用的劈雷子。 曾国藩看了许久,见两标的营丁们操练的并不认真。拿试射开花炮来说,有目标的一方把红旗举起多时,试射的一方尚没有往炮膛里装弹器;装了弹器之后,又迟迟放不出去。于是赶紧报告说弹器受潮了,打不出去,只好再换新的。 曾国藩边看边兀自叹息:花了大把的银子买来的这些火器,生生让这些败家子糟蹋了!这样的官兵遇了长毛,不败倒让人奇怪了。 罗泽南小声对曾国藩道:“涤生啊,让这样的武官去训练团练,如何能练出劲旅呀?——以我看哪,我们还是想些别的法子吧,别在这儿浪费脚程了。他们不中用啊!” 曾国藩虽对罗泽南的话有同感,口上却道:“武官都像鲍军门,这大清不早完了?——这几千人里,哪能没有几个肯认真做的?” 罗泽南闭上嘴,眼里却射出讥讽之光。 曾国藩的两眼,此时却定在了一个小团身上。这一小团人约有百十名的样子,带队的是名守备。曾国藩发现,这一小团人人数虽轻,士气却高昂,演练火器时,不仅无一发臭潮弹,时间也快得很。 曾国藩细看那守备,三十几岁的样子,满脸胡须,身材颇高大,喊号的声音也洪亮,眼见是名老行伍。 间休的时候,曾国藩趁鲍起豹等人不注意,悄悄来到那守备的跟前,小声问道:“总爷是抚标还是提标?” 守备一见问话的是曾国藩,忙道:“大人快不要抬举卑职,卑职可不敢当总爷二字。卑职是提标。” 曾国藩笑道:“总爷台甫?” 守备道:“卑职塔齐布,在提标任守备——大人莫不是要让卑职去教习团练?” 曾国藩见鲍起豹带着一班大员笑着向这里走过来,便道:“正有此意。不知可愿意?” 塔齐布望了望走来的鲍起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撇下曾国藩,抢前几步给鲍起豹、清德等人请安、见礼。 曾国藩趁此机会,拉了拉罗泽南。两个人便放开步子向场外走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塔齐布抵任 江忠源论战 导读:塔齐布刚进签押房,曾国藩便虚心请教《团勇训练日夜常课之规》。 团练大臣出城去看望故旧,却和湖北提督琦善走个对面。 曾国藩的心再次动摇起来。 (正文)当天的日头还未吐丹,曾国藩、罗泽南便走出了操场。 回头轻蔑地望一眼大操场,罗泽南对曾国藩道:“涤生啊,我看了许久,如何没有见到江岷樵?” 曾国藩道:“江岷樵的人马也是团练,他们自己练操。已经多日,楚勇被张中丞遣到城外,替他把守长沙四门。没有岷樵守在城外,他鲍起豹还能这般神气?罗山哪,你我总算不虚此行。我在提标,发现了一个塔齐布。我仔细地观察过他,此人脸藏祥云,眉含吉兆,将来定是个能建功立业的人!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将是我湘勇的福星啊!” 罗泽南道:“涤生啊,我看那塔齐布虽是块好料子,可他是个满人哪。他肯屈尊为我们训练团营?” 曾国藩一笑道:“我何曾不知这塔齐布是个满人!但是,我刚才细细观察了一下这塔守备。你不要看他面上对鲍起豹恭敬有加,但骨子里,是不服气的。大英雄落到大狗熊的手里,早晚也要变成狗熊啊!走,陪我去见张中丞。我们就先借调这个塔齐布!” 罗泽南担心地问:“涤生,塔齐布可是提标中军守备呀?鲍起豹能放吗?再说了,你那套办法行不行啊?可别看走眼了!” 曾国藩道:“行不行也得试试!——走,我们到巡抚衙门去,让张中丞去想办法。” 到了巡抚衙门见到张亮基,曾国藩把借调提标中军守备塔齐布的事一说,张亮基果然连连摇头。 张亮基道:“涤生,抚标的人您挑谁我都答应,这提标的人我可做不了主啊!提督虽然也归巡抚节制,可真正论起来,湖广总督才是他的上宪哪!鲍起豹只是表面对本部院听命,其实骨子里是从不把我们这些汉人放在眼里的!——上次长毛围攻长沙,不是江岷樵的楚勇和抚标中军力战,十个长沙都破了!涤生啊,您还是打消从提标营借人的主意吧。这事以前做,兴许能成功,现在是肯定不行了!——从打琦善调到湖北提督任上,鲍起豹的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 曾国藩想了想,忽然问道:“张中丞啊,您抚标营要从提标营借个教习,这总没有什么问题吧?” 张亮基道:“这么做,估计鲍起豹不能驳——涤生啊,这个满人守备有什么好啊?您如何非要把他弄到手呢?等发现是个刺猬的时候,可就由不得您后悔了!——那时,有这个满人做鲍起豹和琦善的内应,您是诸事难做呀!” 曾国藩笑道:“刺猬不刺猬的,您还是先把塔守备借调过来,然后再把他借调团营当教习——对了,我想向中丞大人打听个人,抚标营是不是有个叫鲍超的营丁?” 张亮基想了想道:“抚标营上千号营丁,我哪能记得过来?——过晌儿,我着人去军营查一查看——您说的这个鲍超莫非是您的亲戚?您如何早不提起?” 曾国藩摇了摇头,便同着罗泽南告辞出来。 出了辕门,罗泽南小声问曾国藩:“涤生,我如何没有见着季高?” 曾国藩道:“季高正在各县忙着征饷调粮,忙得很哪!——没有季高在外面忙,哪有张中丞的稳如泰山哪!——咳!也不知筠仙和孟容这捐募得怎么样了!” 罗泽南道:“凭郭筠仙的大才、刘孟容的游说功夫,这两人都不在苏秦、张仪之下。您就放心吧。死了他张屠户,我们照样不吃带毛猪!”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发审局的大门。 一进发审局签押房,王錱正在屋里走来走去,等得焦躁。 一见曾国藩、罗泽南走进来,王錱赶忙停下脚步见礼,道:“裁缝铺子送了两件号衣。一件是勇官装,一件是勇丁装。二位大人如何去了许久?” 王錱说着话,双手麻利地将炕上的一个黑包袱打开;曾国藩的眼前立时便出现两套青色的服装。 曾国藩看那勇官的款式和绿营的营官服相同,只是绿营的营官服前绣“营”字后绣“将”字,而团练的勇官服则前绣“湘”字后绣“将”字;勇丁装也和绿营的营丁服一般样式,只是绿营的营丁服前绣“营”后绣“兵”,团练的勇丁服前绣“湘”后绣“勇”而已。 曾国藩细看了看做工,见还算精细,便道:“王錱哪,楚勇的服装也是这样吗?” 王錱道:“大人请放心,卑职还特意去城外借了一套楚勇服,拿给裁缝铺比照。” 曾国藩用手摸了摸布料,道:“听澄侯说,这一套下来,用了一两银子?看这布料,有些贵了!像这种布料,在京师,也用不了一两银子的。” 罗泽南道:“好了,王錱,让裁缝铺就照这样子往出赶吧!” 王錱答应一声,包好衣服走出去。 罗泽南坐下对曾国藩说道:“涤生啊,您现在是和巡抚平起平坐的团练大臣哪!您刚才这种做法,如果传扬出去,不是让人耻笑吗?”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罗山哪,我们这办团练的银子,可都是湖南百姓从牙缝里挤给我们的呀!我们不能拿百姓的银子乱来呀!——我们现在才只两千人,就开始大手大脚,等发展到一万人,如何得了啊!罗山哪,我们生虽不能做人杰,可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啊!” 罗泽南兀自叹一口气道:“您是越说越离谱了——以后啊,我还是管好我那五百人吧!其他的事,不搀和。” 三天后,曾国潢、李续宾二人带着五七个伴当,由湘乡县返回。 于是,发审局的大账上,除十五万两、二千两外,又添进来一万两。十五万两是湖南巡抚衙门先说支助后又成借用过来的一笔银子,这笔银子曾国藩委托张亮基从夷人的手里购买枪、炮了。发审局虽还没有购进一支枪、一门炮,但这笔银子确已从巡抚衙门划出,落到发审局的帐上;二千两是周升由京里回湘乡时由钱庄取出来的一笔陈款,是曾国藩典试四川时,四川总督宝兴代表蜀中士子赠送给曾国藩的程仪。 这天,提标中军守备塔齐布来向曾国藩报到。 曾国藩此时正在签押房里一个人埋头撰写《团勇训练日夜常课之规》。 王荆七悄悄地走近来,把一个手本往案面上一放道:“大人,有客来。是个绿营守备。” 曾国藩放下笔,拿过手本一看,见上面写着:湘南提标中军正五品守备塔齐布,便忙说一声快请,说后站起身想迎出去,一身戎装的塔齐布已一脚踏进门来。 曾国藩刚要讲话,塔齐布已抢先一步单腿跪倒在地上,边施大礼边道:“卑职叩见大人!卑职奉巡抚衙门指派特来向大人禀到请安!”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塔齐布道:“塔守备快快请起,涤生已盼望多日了。来人,给塔守备放座、看茶!” 王荆七急忙走进来放了张凳儿,又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又捧了茶进来。 塔齐布口里道了声谢字,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曾国藩笑着道:“塔总爷呀——” 塔齐布没待曾国藩讲下去便拦住话头道:“曾大人,您老万不要再这般抬举卑职了,卑职只是一名没有得过花翎的五品守备。何敢妄称总爷呀。大人哪,您老以后叫我一声智亭,就算抬举卑职了!” 塔齐布,满州镶黄旗人。托尔佳氏,字智亭。初由火器营护军擢三等侍卫,道光三十年,始调湖南提标中军任守备。 “智亭啊,”曾国藩望着塔齐布,诚意地说:“湖南的团练能否练出样子,可就全看你了!” 塔齐布急忙站起身道:“大人万不可这么说。智亭今生能为大人效力,是智亭的造化。只要大人吩咐,智亭照办就是,绝无二话。” 曾国藩拿起已写出的《操规》,往塔齐布面前一晃道:“智亭啊,这是我刚刚拟就的《操规》,不知行不行得通。你先看看,需要改的地方,就改。我久历京师,不大懂军营的事情。这团练的事情,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塔齐布双手接过《操规》,只看一眼便道:“您老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太史公!就这手好字,全湖南再找不出第二个!”话毕,便认真地看起来。 《操规》共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日夜常课之规”;一部分是“日夜演练之规”。“日夜常课之规”共分七条曰:一、五更三点皆起,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醒炮闻锣声则散;二、黎明演早操一次,营官看亲兵之操,或帮办代看。哨官看本哨之操;三、午刻点名一次,亲兵由营官点,或帮办代点。各哨由哨长点;四、日斜时,演晚操一次,与黎明早操同;五、灯时,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定更炮,闻锣声则散;六、二更前点名一次,与午刻点名同。计每日夜共站墙子二次,点名二次,看操二次。此外,营官点全营之名,看全营之操,无定期,约每日四、五次;七、每夜派一成队站墙子,唱更。每更一人,轮流替换。如离贼甚近,则派二成队,每更二人,轮流替换。若但传令箭而不唱者,谓之暗令。仍派哨长亲兵等常常稽查。 《日夜演练之规》共分五条曰:一、每逢三六九日午前,团练大臣下教场,看试技艺,演阵法;二、每逢一四七日午前,着本营官下教场演阵,并看抬枪、鸟枪打靶;三、每逢二、八日午前,着本营官带领赴城外近处,跑坡、抢旗、跳坑;四、每逢五、逢十午前,即在营中演连环枪法;五、每日午后,即在本营演习拳、棒、刀、矛、钯、叉,一日不可间断。 两操规的后面,又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这样几行字: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身勤则强,逸则病;家勤则兴,懒则衰;国勤则治,怠则乱;军勤则胜,惰则败。 塔齐布把《操规》仔仔细细地看完,这才双手放到案面上,又深施一礼,怀着钦佩之情说道:“大人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兵部侍郎!这操规写得这般周到,真让智亭大开眼界!只是——” 曾国藩一见塔齐布欲言又止,忙道:“智亭,你我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团练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呀!” 塔齐布道:“大人,大清旗营会操规定的是五日一站墙子,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绿营连这些也觉得太勤了些,怕营兵们吃不消,影响军力。鲍军门已给徐制军上了禀陈,拟将操规改作七日一站墙子,二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说只有这样,营兵们才能养足精神有气力打长毛——卑职适才看了大人拟就的操规,几乎日日站墙,日日会操,全不见休息日。这样勤的训练,勇丁们能吃得消吗?适得其反,怕就不好了。” 曾国藩示意塔齐布坐下,这才道:“智亭啊,你是老行伍。我在京师署兵部侍郎的时候,曾经改动过旗营的操规。将三日一会操改成了两日一会操,皇上诏谁后曾向各省军营下达。后来,就有几位制军大人,认为这操会勤了,营丁们要吃不消。皇上于是又让军机处,将操规改作五日一站墙子,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这个操规,一直就沿续下来了。其实呢,操规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像太平时期,不要说五日一会操,就算两个月会一回操,又能怎么样呢?太平盛世,马放南山,刀枪尚且入库,营丁们自然也不需太劳累。但现在是多事之秋,团练又非经制之师,都是由一些泥腿庄户人编成。就算日夜操练,都难在短时间奏效呢!长毛现在已成劲旅,长江上下几千里的江面,几乎全被控制。不抓紧训练,一旦事急,如何应战哪?智亭啊,我的苦心,你该知道啊!” 塔齐布道:“天下的带兵大员都像大人这般想法,长毛如何能闹成这样呢?好,《操规》就依大人拟就的办——智亭还有一事,尚需向大人问明:眼下省城四营团练,一共请了几位教习?不会就智亭一人吧?”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团练是庶出,系姨娘所生。就目前来说,还真就你一人。依涤生推测,智亭心中应该已有好的人选了吧?” 塔齐布道:“大人猜得不错,团营目前为四个营,最少也得配两名教习才算可以——卑职就向大人荐个能员出来吧——提标中军千总诸殿元,智勇双全,是块好料子。借调来营教练团营,定会事半功倍。怕只怕,鲍军门不许。” 曾国藩道:“涤生现在就着人知会张中丞,先将诸殿元借调至抚标中军,然后再来教习团练。如何?” 塔齐布道:“大人这样办理,鲍军门他就不能不放人!” 这时,辕门外忽然响起开饭的哨子。 曾国藩站起身兴冲冲地对塔齐布道:“智亭啊,走,我们去后院的营房饭厅用饭。饭后,我让罗山和王錱带着你察看一下营地,看看各处安得合不合适。” 曾国藩话毕,热情地携起塔齐布的手,两个人走出签押房。 萧孚泗带着十几名亲兵急忙从旁门闪出来,跟在两个人的后边。 塔齐布一进营房大饭厅,见二百几十张大圆桌早已坐得满满的。什长、哨长们正在给勇丁们发碗发筷子,只有靠近东墙的两张桌子无人。 曾国藩竟直来到空桌子旁,先让塔齐布落座,自已这才坐下。 塔齐布小声问道:“大人,营官们不单起伙呀?” 曾国藩笑道:“不仅营官们不单起伙,连我这团练大臣,也和勇丁们吃一样的饭哪!智亭啊,你如果觉着不便,我饭后让伙房给你和诸殿元单起伙如何?” 塔齐布正要讲话,罗泽南和王錱、李续宾、李续宜各带着几名亲兵走了进来。 曾国藩急忙把罗、王及李家兄弟介绍给塔齐布。 罗泽南笑道:“塔守备呀,您老怕是从军以来第一次在大饭厅用饭吧?” 曾国藩道:“罗山哪,你一会儿知会伙房的周升,让给塔军门单起伙——教习非比寻常,可是我团练大营的壮大之火呀!” 塔齐布忙道:“大人万不要如此!大人们都在大饭厅用饭,卑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像大人这样的朝廷重臣,肯和勇丁吃一样的饭食,这不仅是湖南第一,恐怕也是大清第一了!” 曾国藩徐徐说道:“我们这团费,可都是湖南百姓,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呀!——吃好吃孬事小,冷却人心事大呀!” 一句话没有说完,塔齐布已是感动地泪水涟涟。 他用手擦了擦眼泪道:“大人如此煞费苦心,真乃大清之福也!” 饭后,罗泽南、王錱及李家兄弟同着塔齐布去看营地的设置情况,曾国藩则乘了张亮基赠与的花呢二人小轿,带了萧孚泗及二十名亲兵,决定到城外楚勇大营去看望江忠源。 萧孚泗这是首次以亲兵营管带的身份随曾国藩出行。听了吩咐,先把腰刀背上,又急忙挑了二十名心腹。心情是既紧张又兴奋,恨不能曾国藩的轿子一出长沙便遇到几个长毛,任他一显身手;却又怕遇见武功高的长毛,自已不仅落败,丢了亲兵营的脸,还连带伤了护卫对像曾国藩。 从被任命亲兵营管带的那时起,萧孚泗就一直沉浸在兴奋当中;号衣虽然还没有发下来,团练会操还未正式进行,他却已开始每日带着他的五十名亲兵,一早一晚地操练了起来。他带人操练偏偏又不能到大操场,只能在辕门左右。发审局的辕门空场上,这几日一直尘土飞扬。 曾国藩的轿子一出长沙城关,曾国藩自已先就吓了一大跳:长沙城外已无了静寂之地,到处都是插着绿营、旗营的营盘;往来的路上已极少能见到百姓的影子,除了骑马的武官、坐轿的文员,就是一队一队会操的营丁。 曾国藩让萧孚泗着人问了问,这是何处的营盘,楚勇的大营扎在哪里。 亲兵一会儿回来禀告:“大人,这是准备收复武昌的湖北提标中军琦军门的大营。楚勇的营地还要走十几里的路程。” 曾国藩在心里感叹一句:准备收复武昌的湖北提标中军,紧挨着长沙城关扎大营,不知是为了逃跑方便,还是在替张亮基守长沙;而保卫长沙的楚勇大营,却扎得比湖北提营还要靠近武昌!不知是楚勇想收复武昌,还是琦善在收复武昌! 曾国藩坐在轿里,一边感叹皇上失策,一边用眼睛细细观察湖北提标中军会操的情景。湖北提标中军会操是分开进行的。有的按营,有的按哨,有的干脆就十几人。会操的内容也很单一,全是在练跑步,一队一队地绕着一大块空场地一遍遍地跑来跑去,跑得曾国藩坐在轿里都头晕目眩。 曾国藩不敢再看,闭起眼睛催促轿夫快行,争取午时赶到楚勇大营。 正在这时,从一处营房里,忽然涌出一乘仪仗整齐的八抬绿呢大轿,上了官道迎面奔长沙而来。 曾国藩急忙让轿夫把轿子闪在路旁停下,待绿呢轿子通过后,再前行。 轿子很快便来到曾国藩的跟前。 曾国藩掀开轿帘定睛一看,见绿呢轿的轿帘忽然一掀。 曾国藩看得真真切切,轿里坐的正是湖北提督琦善。 琦善的轿子从曾国藩的轿前很快通过。既未停轿,也未放慢速度,眼望着箭一般地去了。 按大清官制,武官自将军以下,见了二品文职大员,是必须要施礼问安的。武官品级虽高,身份却卑;文职品级虽低,身份却尊。曾国藩眼下虽是丁忧官员,可毕竟是大清堂堂的正二品侍郎。琦善见了曾国藩,是必须要施礼问安的。琦善却全然没有把曾国藩当成二品侍郎。 见曾国藩只管两眼望着前方不说话,萧孚泗道:“大人,我们走吧?” 曾国藩这才惊醒道:“走吧!”心情却不再似先前的舒畅。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忽然又出现一个整齐的营盘。号旗在风地里呼啦呼啦地作响,几百人正在一块空地上演练阵法。 曾国藩暗道:能这样严格会操的,定是江忠源的楚勇。 萧孚泗已对着哨兵喊:“快去通报你家大人,湖南团练大臣曾大人来了!” 哨兵闻言转身走进辕门。 不一刻,满脸疲倦的江忠源匆匆地走出来。 曾国藩这时已走出轿子,一见江忠源正要开口讲话,江忠源却一步抢过来边行大礼边道:“署湖北按察使衔帮办湖南军务司里江忠源叩见大人!” 曾国藩一把把江忠源抱住,道:“江臬台,您已是朝廷带兵大员,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丁忧的官员!您是要羞杀涤生了!” 江忠源站起身说道:“大人自谦,岷樵却不敢不师事之。大人快快请营房里歇息。” 到了营房的办事房,江忠源着亲兵先沏上一壶茶来,又传话给伙房,速速置办一桌素席抬进来,他要与故人长谈。 重新落座,江忠源当先说道:“司里上日随抚台到发审局去看望大人,因是例行公事,无法与大人详谈。原打算过一二日,单独去看望您,好好和大人说说话。哪知回营的当日,便被抚台遣调到城外!岷樵正要找个时间进城去看望大人,怎奈事繁,武昌长毛频频增兵,细作出入又密,岷樵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大营——大人不生我的气吧?” 曾国藩道:“将军威名赫赫,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日,岂能以私废公?将军带勇助守长沙,才保得湖南几次度过险情。此情此义,天地可鉴!我来军营,一来解思念之苦,二来则是要向您老弟学习办团练的经验。” 江忠源笑道:“大人敢则是来讥讽岷樵的吧?大人是我大清,声震寰宇的五部侍郎。兵部的事情了如执掌,这些谁个不知!” 曾国藩诚恳地说道:“岷樵啊,我们说些家里话吧。家里都好吧?京师一别,屈指算来,总有五七年了!涤生真是无日不思念啊!” 江忠源被曾国藩的真情所感动,他站起身道:“岷樵是个不中用的人。如不是长毛起事,我是真想定下心来,跟着大人好好学学书法呢!大人此次临危受命,不啻旱天雨露,真湖南之幸事!大清之幸事!——大人到了长沙,岷樵就知道,大清的江山有数了!大人啊,这不夸张吧?”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岷樵啊,您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苦衷!我是个丁母忧的人,期未满而任事,已属不该;如再张扬,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我又如何面对天下人!” 江忠源忙道:“大人此言差矣!如不是长毛作乱危及社稷,皇上岂能亲自下旨,让大人出山,主办湖南的团练?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大人既已出山,就该放开手脚,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岂能因顾忌别人的议论,而畏首畏脚?大人非小官小吏可比,大人可是朝廷倚仗的重臣哪!——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国之将破,孝又何存?大人,岷樵素来言直,还望您老宽恕唐突。岷樵适才所言,一半是公心,一半是私情。公心则是,盼大人练出劲旅,力挽狂澜,重振大清江山;私情则是,大人成名,岷樵也能分一点荣誉,得一分功名,也好留个美名在人间。 江忠源的一番话,直说得曾国藩沉思良久,开言不得。 这时,两名亲兵抬着一桌素菜走进来。 江忠源急忙让亲兵传话,请萧孚泗等人到大饭厅用饭。 萧孚泗进来道了谢,才同着亲兵走出去。 江忠源这里亲自为曾国藩重斟一杯茶,自已也倒了一杯女儿红,这才端起杯道:“岷樵这第一杯酒,祝大人练勇有成,扫除湖南境内的一切丑类!”话毕,一饮而尽。 江忠源抹了抹嘴,又给自已倒上一杯,道:“这第二杯酒,祝大人练成劲旅,扫除海内丑类,还百姓一分安定,还大清完整河山!” 江忠源话毕,非常豪爽地再次将酒一饮而尽。 曾国藩执壶在手,想亲自为江忠源斟上一杯酒。 江忠源不依,劈手夺过壶,自已倒满,双手举起酒杯道:“这第三杯酒,祝大人功成之后,施展平生抱负,为大清再造康乾盛世!” 曾国藩站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却半晌不语,脑海乱糟糟一片。 许久许久,曾国藩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道:“咳!涤生受命来到长沙练勇,尚未有眉目,已是千难万难!我去绿营操场去挑几名教习,鲍起豹见了涤生,不仅不施礼问安,竟然连马都未下。我乘轿来您大营,半路遇见湖北提督琦善。琦善官任武职,莽夫而已,不仅坐着绿呢大轿,还摆出中堂的仪仗!皇上让他收复武昌,他却把营盘扎在长沙的城外!——更让涤生不解的是,他琦善的大营会操,不练抬枪不练火器,却让营丁在大操场跑来跑去。真不知这琦军门在玩什么名堂!” 江忠源哈哈笑道:“大人讲这种话,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岷樵不信,琦善的做法能瞒过大人的眼目!” 曾国藩小声道:“他难道在让营丁练习逃跑的功夫?这大清可是他满人的天下呀!” 江忠源愤愤接口道:“大人还说!——没有这些败类,洪秀全能一呼百应?肃顺有句名言:这大清的江山,是生生让他们自已人给糟蹋了!” 曾国藩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忽然问道:“岷樵啊,您久历前线,与长毛拼杀日久。您看这姓洪的,真能把大清江山夺去?” 江忠源兀地放下酒杯,断然说道:“这洪秀全、杨秀清等人,乃乌合之众。如果这些人真把江山夺去,我泱泱中国可算彻底完了!太平天国不信医不信药,只信一个随口胡谄来的上帝。而且这个上帝,还不是夷人所信的上帝,是他洪秀全自己。一靠弥天大谎,二靠愚弄百姓,这样建立起来的国家,百姓还想有好日子过吗?英夷、法夷、俄夷等外邦,又岂能错过大好的入侵机会!洪上帝只能使百姓越发愚昧,愚昧势必贫穷,贫穷还想不挨打受欺吗?大人哪,您老是朝廷重臣,岷樵则人微言轻。岷樵竖起大旗,有几人响应?大人振臂一挥,何止千应万应!大人受命出山,恰得其时,天下仕子必能呼应:拯黎民于水火,挽狂澜于即倒。大人哪,您老不能再犹豫了!” 曾国藩放下茶杯,沉思良久,忽然又问:“涤生还有一事不明。岷樵啊,依您看来,要剪灭长毛,应从何处下手?” 江忠源一听这话,急忙放下酒杯,应道:“大人哪,岷樵已仔细想过。要想将长毛彻底剪灭,除在陆路练成一支劲旅外,还要有一支颇能作战的水军。长毛能在长江沿线横行肆虐,一靠势众,二靠船坚。夷人是最势利的,谁出的银子多,他便将快枪厉炮大铁船卖给谁。长毛现在到处掠夺我金银,每打破一城,无论百姓、官府,先拿下的便是银子,运走的也都是财皂。有了银子,向夷人买枪、买炮、买船,无一不买。夷人见了大堆的银子,还有不满口应允的?他们乐呀!依岷樵推测,金陵是早晚都要破的。长毛对金陵势在必得!” 这最后一句话刚一落音,曾国藩神色顿变,惊道:“如果长毛占据了金陵,武昌还想收复吗?大清的半壁江山,不是要尽陷敌手了吗?湖南怕也难维持局面啊!” 江忠源接口道:“岷樵今日要对大人说的话是,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大人必须痛下决心!重振昔日曾侍郎雄风! 饭后,曾国藩顾不得歇息,又开始和江忠源探讨起建立水师的事情。 江忠源有问必答,侃侃而谈,凡是知道的,全部向曾国藩和盘托出。 曾国藩为什么如此高看江忠源呢? 江忠源是湖南新宁人,字常孺,号岷樵,武举出身。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新宁雷再浩起义,声势颇大,湖南震动。各路官军连吃败仗,形势危急。江忠源遂在当地募勇,旋向雷再浩义军发起攻击。几经交手,竟将雷再浩生擒活拿,义军也登时散去。论功行赏,授浙江丽水知县。咸丰元年,率麾下楚勇奉旨到广西,从钦差大臣赛尚阿与太平军作战。累迁同知、知府,赏三品顶戴按察使衔。因病回籍疗疾,病痊留守长沙。太平军起,各地都在兴办团练,但成效最显著者,实江忠源一人也。 试想,一介书生曾国藩,怎能不高看他一眼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朝廷颁圣谕 侍郎赴衡州 导读:姨娘生下团练,低三下四寻出路;巡抚署总督,湖南官场起变化。 湘勇训练稍见眉目,一篇控宪状子飞了进来。 督、抚交割之际,曾国藩的蓝呢轿却悄悄出了城关。 (正文)从楚勇大营归来,曾国藩一改过去的举棋不定、怨天尤人的态度,决定振作起来,从无望之中寻找出一条出路,把团练训练成一支能打硬仗的劲旅。 他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先动手草拟了一封《与各州县书》 书曰:“启者:国藩于六月奉使江西,七月廿五日在安徽太湖县痛闻先慈大故,即日奔丧,买舟西上。行至武昌,始闻长沙被围之信,抛弃行李,仅携一仆,匍匐间行,于八月廿三抵家。即以九月十三权厝先慈于居室后山。方拟另寻葬地,稍尽孝恩。腊月十三奉到谕旨,命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即于廿一日驰赴省城与张中丞商办一切。方今之务,莫急于剿办土匪一节。会匪、邪教、盗贼、痞棍数者,在在多有。或啸聚山谷,纠结党羽,地方官明明知之而不敢严办者,其故何哉?盖搜其巢穴,有拒捕之患;畏其伙党,有报复之惧;上宪勘转,有文书之烦;解犯往来,有需索之费。以此数者,踌躇于心,是以隐忍不办。幸其伏而未动,姑相安于无事而已。岂知一旦窃发,辄酿成巨案,劫狱戕官,即此伏而未动之土匪也。然后悔隐忍慈柔之过,不已晚哉?自粤匪滋事以来,各省莠民,沧怀不肖之心,狡焉思犯上而作乱,一次不惩,则胆大藐法;二次不惩,则聚众横行矣。圣主宵旰不安,严饬歼除匪党。张中丞仰体圣意,日日以除莠安良为心。前月曾有一札严拿土匪,令州县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专相送信至中丞署内,设法剿办。但期无案不破,无犯不惩,一切勘转之文,解犯之费,都行省去,宽以处分,假以便宜,此亦明府有为之会也。国藩奉命查办匪徒,才识短浅,耳目难周。惟求明府努力同心,匡我不逮。或饬谕绅耆与之协拿,或专丁来省,请兵密剿,方略无常,惟期迅速!去一匪则一乡清净,剿一巢则千家安眠。匪惟国藩厚幸,实大有造于我桑梓之邦也!” 曾国藩稍一思忖,提笔又写了《与省城绅士书》与《与湖南各州县公正绅耆书》二文。 《与各州县书》和《与湖南各州县公正绅耆书》二文,刷印多份,当晚即加盖了发审局紫花大印,交由专差递往各州县;《与省城绅士书》一文,则在第二天一早便出现在长沙城的大街小巷。 晚饭前,曾国藩又乘轿到巡抚衙门找张亮基商量,由张亮基出面,借调提标中军千总诸殿元任省城团营教习;借调负责在湘阴查拿水匪的绿营千总杨载福和把总黄翼升,到发审局供职。张亮基都一一答应下来。 这时,省城四营湘勇都穿上了勇服,给军官的马匹也都全部分发给各营。此时的湘勇虽然大都使用大刀、长矛、砍斧、铁棒等冷兵器,只有很少一部分勇丁使用抬枪、鸟枪,但训练并不懈怠。 不多几日,曾国藩在京师时的管家唐轩,也**来到省城。曾国藩命其到粮台帮办事务。 这期间,浏阳周国瑜设立征义堂,广收会党,人数过万。即将起义时,事机泄露。因此时长沙稍安,张亮基于是遣楚勇三营剿捕之,请曾国藩调一营湘勇配合。征战过程中,楚勇与湘勇从征义堂缴获近千杆洋枪,四门洋炮。事平之后,湘勇分得五百杆洋枪、两门洋炮。江忠源此举,对缺炮少枪的湘勇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曾国藩将这些新式武器平均分配给各营,内心却对江忠源,凭添了无比的感激。 此次“平乱”,楚、湘各勇共抓获“征义堂”会党近千人,其中大小堂主过百。 这些人被押到发审局后,曾国藩先把一些随从和盲目随从者挑出来,穷者杖责,富者罚银,由当地乡绅具保领回,着地方官严加看管;凡大小堂主以及主动响应者,均锁进站笼之中,放到车上,由勇丁押着游街三天,然后一律枭首示众。 发审局原有站笼五只,曾国藩见站笼者太众,又让人连夜打造了二十只。尽管如此,仍不够用。 不久,太平军遣人密至常宁、耒阳,封官许愿,暗中发展党众,想利用太平军攻打长沙时起事。有乡民将消息传递给县衙。两县急报发审局。 常宁知县禀称:“查粤匪多人入境,窜乡走里,蛊惑生事,请派兵捕剿。” 永兴知县禀曰:“探得耒阳地方厂下大河滩等处,土匪聚众滋事,请派官兵捕剿。” 曾国藩不敢迟疑半刻,当即给两县批饬回文,称:“现经派委教谕刘长佑,守备李辅朝,生员王錱等管带楚勇五百,湘勇三百,前往进剿。仰该县协同兜捕,并探明贼首踪迹,进兵途径。一面遣人至耒阳清泉一带,迎导大兵;一面飞禀省城。又给永兴武举陈步元,贡生刘茂廷,各札一道,即行饬差送往,令其出力堵截,以期迅速扑灭!” 批饬送走,曾国藩连夜遣恩赏教谕刘长佑、守备衔李辅朝、王錱统率湘、楚各营八百人飞驰赶往两地剿之。因动作迅速,不仅将太平军派到两地的三十余名天兵天将一举抓获,还把刚在当地发展的一名天将、九十二名天兵捕拿。 这些人被押到发审局后,曾国藩马上升堂审理。 刚刚审理了七十几人,曾国藩已然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曾国藩发现,在这九十二新入伙的天兵当中,竟然有六十几名,是上次被乡绅具保领回去,着地方官严加看管的人!这些人不仅不思悔改,竟然又跑到别县参加了太平军!显然,这些人是铁心与大清国做对头了——如果此次再放过他们,他们只要有机会,肯定还要参加太平军! 曾国藩先把已经招认的三十名天兵天将锁进站笼里,游街后枭首;余下的人全部关进大牢里,想和按察使司衙门以及两县的父母官们商量后再决定如何发落。 但事关发审局的事务,湖南按院是不敢插手、进言的;而两县知县奉命进省后,却又坚决不同意对这些人处以极刑,理由是:用刑过猛,民心会更加不稳;尤其是非常时期,更要小心从事。 把两县知县送走后,曾国藩半夜未得入眠。 第二天尚未起床,又有消息传到曾国藩耳中:有十几名太平军扮作逃荒人模样遣入湘乡,欲对荷叶塘曾府下手;朱孙诒得到确报,当即带衙役及团练赶到荷叶塘,将正欲下手的这十几名太平军抓获——这些人正由团练解送省城。 朱孙诒最后又向曾国藩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已派专人带着团练日夜守候在荷叶塘;一有可疑的人出现,马上逮问。 读过朱孙诒的禀文,曾国藩当即作出决定:从两县抓获的人全部斩首,无一宽免!以后也要如此!曾国藩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乡民安分守己,不敢轻上贼船;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平军无机可乘,断绝其来湖南生事的念头。使湖南真正达到“盗贼屏息,莠民多改而从善的”目的;当日,他又收到安化县急报:称有乡绅林某以办团卫里为名招募乡愚、痞棍、市井恶霸五百余人结伍。现在派人到外省购枪买炮,又暗中去联络太平军,欲杀官起事。 曾国藩当机立断,马上派快马赶到衡阳传令:札饬刘长佑、江忠济二人起所有勇丁,飞赴安化捕剿。曾国藩特别密告刘长佑,除首领押解省城审讯外,所有胁从可就地处斩。 一时间,湖南各县,刀光剑影,风声鹤唳;人人恐惧,户户小心。到处是一队队抗枪抡棒的湘、楚勇丁,由一县杀往另一县,无一处不到。使遣匿在各乡村准备起事的零散太平军,藏无可藏,躲无可躲,真正叫苦也。 长沙发审局的血腥气开始越来越浓重。 “曾国藩”三个字也很快被“曾剃头”、“曾屠夫”所取代。一时间,太平军对曾国藩切齿,许多想投靠太平军的百姓亦把曾国藩恨入骨髓。 曾国藩的恶名先是在湖广各地传扬,慢慢延至其他省份,三个月后,竟然连远在京城的咸丰皇帝也知道了“曾剃头”这绰号。 咸丰没有对曾国藩的做法着一言,但内心是赞同的。 大学士祁寯藻不分眉眼高低地陈上一折,想请皇上申饬曾剃头一顿,以安民心。 咸丰皇帝收到折子的当天即把肃顺召进宫中;肃顺出来后,郑亲王端华又被传进去;端华还未出来,怡亲王载垣又飞也似地走进去。 讨论来讨论去,咸丰皇帝不仅把折子留中不发,而且三天没理睬祁寯藻。祁寯藻自讨了个没趣,甚是悻悻。 曾国藩的关门弟子李鸿章,翰林院散馆后,也跟随工部侍郎吕贤基回原籍安徽练勇。李鸿章得到恩师在湖南大开杀戒的消息后,自己不好出面劝阻,给哥哥李瀚章写了一信,让哥哥出面,劝恩师当放屠刀时要放屠刀,不要树敌太多,影响自己以后的大好前程。李瀚章字筱荃,出身拔贡,也曾在曾国藩门下受业。曾任湖南永定知县,现以六品衔署理益阳县事。收到弟弟信后,李瀚章连夜给曾国藩写了封密信,婉言恩师,劝以缓刑。 曾国藩以“乱世宜用重典”答之。 这一日,曾国藩刚用过早饭,正在操场看操,杨载福与黄翼升却急匆匆地来到操场,找到曾国藩,一拉衣袖道:“大人,发审局收到巡抚衙门一封急件,请大人回发审局一趟。” 曾国藩一愣,小声问:“可曾拆封?” 杨载福道:“这是巡抚衙门的密字函,须大人亲自拆封。” 曾国藩只好乘轿返回发审局签押房,见案首果然摆放着一封密字公函。 曾国藩屏退左右,这才将公函剪开,却原来是一封宪控状子。 状子来自衡州,由衡州九大布行和一些当地富户联名具结,控衡州帮办团练大臣归籍养病的原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打着办团练的旗号,逼乡绅富豪捐银,敢有异议者,轻者入狱,重者充军的事;而衡州团练,至今仍不见有一丝模样,既无火枪,亦未购进一门火炮。绅耆问:百姓捐摊的五十几万两银子都到哪里去了?状子最后,九大布行恳请湖南巡抚衙门派员核查;设若黄团练不指明团练费的去向,百姓绝不再捐拿一文银子! 曾国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咸丰初,太平军起事,朝廷号召各地乡绅办团练。曾国藩最担心的就是这办团费用的来源和管理。因为是乡民自办,费用自然要乡民自筹;乡民自筹的银子,官府自然无权干涉。官府自有官府的事情,官府要为经制之师征款。近两年来,乡民和官府的压力都很大。 曾国藩最担心的便是:乡民的银子毕竟有限,而团练又要随着战局的发展而发展。这样无期无限地发展下去,百姓如何承受得了呢? 曾国藩袖起这份宪控状子,乘轿直奔巡抚衙门来找张亮基。萧孚泗急忙带了人跟上。 到了巡抚衙门签押房,张亮基正和左宗棠在炕上小声地计议着什么。 一见曾国藩进来,两个人慌忙下炕施礼问安。 曾国藩被闹得措手不及,因为张亮基和左宗棠从没有这般客气过。 三个人重新落座,戈什哈刚捧了茶进来,外面忽然一片声地喊:“圣旨到,圣旨到!” 张亮基急忙跳下炕,一拉曾国藩道:“涤生,快随我去大厅接旨!” 曾国藩挣了挣道:“您别胡乱说笑话。巡抚衙门的圣旨,我曾涤生接什么?” 左宗棠小声道:“涤生,张中丞让您去,就有让您去的道理!您快去吧。” 曾国藩这才犹犹豫豫地随张亮基来到大堂之上,跪下听旨。 传旨官望了张亮基和曾国藩一眼,慢慢地展开圣旨读道:“奉上谕:湖广总督徐广缙累遭败绩,实负朕心,著即日起革职,押赴京师问罪。湖广总督著张亮基暂行署理。望该署督接旨日起,会同提督琦善,作速收复武昌,不负朕望。徐广缙抵达湖南后,由张亮基派员押送。前已革湖南巡抚骆秉章著开除一切处分,实授湖南巡抚。钦此。” 张亮基口称“领旨谢恩”,双手接过圣旨,慢慢地站起来。 曾国藩也只好口称“圣安”,也准备爬起来。 传旨官却慢慢地打开另一道圣旨,说道:“丁忧侍郎、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接旨——” 曾国藩只好重新跪好,恭听圣谕。 传旨官打开圣旨读道:“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帮办团练,甚为得力。朕心实慰。著赏曾国藩兵部侍郎衔,续继帮同办理湖南团练。钦此。 曾国藩一边接圣旨心下一边想:“看样子,适才张亮基和左宗棠正在议论的,就是这事。想是京师已有人提前寄了信来。” 送走传旨官,张亮基携着曾国藩的手重新来到签押房。 左宗棠先向张亮基贺喜,又向曾国藩祝贺起复。曾国藩默言。 张亮基道:“涤生,朝廷破格起复您,您如何这般模样?” 曾国藩道:“大清官制,丁忧三年才能起复,这是国家的法令,人人均须遵守。如今朝廷,偏偏在我丁忧期间赏这兵部侍郎,别人将怎样看?在籍侍郎,帮同办理团练足矣!如何偏要把个,有名无实的官身,强加到我的身上?这是谁的主意?国家一日在,纲纪就一日不得废!自古皆然。” 张亮基拿出一封信道:“这是我咋儿收到的京师来信。邵懿辰已转补军机章京,他见到圣旨连夜写了这封信来。懿辰说,这一切都是肃顺和文庆的举荐。现在的湖广总督,虽然不同于以前的湖广总督,但毕竟有个名分在。涤生,您来这里有事吗?” 曾国藩把邵懿辰的信往外推了推,这才从袖中掏出那封宪控来,道:“涤生此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的。张制军哪,依您看——” 张亮基打断曾国藩的话道:“涤生啊,我还要给皇上上谢恩折。凡是团练的事,您以后去找骆籲门商量——季高啊,你先着人打个稿子吧!” 曾国藩一听这话,只好站起身,边告辞边道:“制军如何事繁,涤生就先告辞了——对了, 我准备亲去衡州府一趟——” 张亮基道:“您现在是兵部侍郎衔,又是团练大臣,想怎么办,办就是了。” 曾国藩道:“制军既如此说,涤生就当仁不让了——涤生去衡州府,想请巡抚衙门的王命旗牌一用!” 张亮基想了想道:“涤生啊,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明日先去衡州,王命的事呢,容我和骆抚台言语一声。您如果当真需要呢,就打发人赶回来。如何?” 曾国藩道:“如此甚好!涤生代发审局谢过制军!”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比曾国藩大八岁。原名俊,以字行,改字籲门,号儒斋。道光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擢侍讲学士。道光三十年,由贵州布政使升署湖南巡抚。旋遭革职,留营前效力。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被朝廷赏加兵部侍郎衔的消息已传开。罗泽南、王錱、塔齐布、诸殿元等一班人正在大堂等着给曾国藩贺喜。发审局大小委员的脸上也都溢满了笑容。 曾国藩一进大堂,众人急忙见礼、贺喜。曾国藩一一作答。 王荆七这时已将二品官服、顶戴捧了出来,口里说道:“禀大人,一会儿全湖南的文武官员都要来发审局给大人请安。大人请更了衣,也好与他们相见。” 塔齐布也道:“ 我等在大堂恭候,请大人到内室更衣。” 曾国藩更衣的时候,忽然把萧孚泗传进内室道:“你带人把本部堂的花轿呢,换成蓝轿呢吧。本部堂明日出城办差时好乘。” 萧孚泗兴高采烈道:“禀大人,听荆七说,我们几个还在巡抚衙门的时候,罗相公已着人,将大人的轿布换成了绿呢了。” 曾国藩道:“换成蓝呢。” 萧孚泗站着没动,辩道:“大人哪,八抬绿呢大轿多威风啊!孚泗跟着也神气呀!” 曾国藩一眯眼道:“孚泗,本部堂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去办。本部堂丁忧期间赏加侍郎衔已是越制了,你还嫌不够招摇吗?丁忧期间,本部堂只乘蓝呢轿,决不乘绿呢轿!办去吧。” 萧孚泗不敢再讲话,撅着嘴出去了。 曾国藩便衣毕,重新坐进大堂与各位礼过。不久,湖南巡抚骆秉章带着布、按以下官员,都坐了轿子来为曾国藩请安。 这些人刚坐下不一刻,湖南提督鲍起豹,又带着提标中军、抚标中军等上百名武官来拜会。发审局又是一阵忙碌。 曾国藩让罗泽南等人陪着众人聊天,单把鲍起豹、布政使徐有壬二人请到签押房落座。 差官敬茶毕,曾国藩开言说道:“鲍军门,湖南的安危全系军门一身。望军门好好练兵,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鲍起豹扬起头道:“这何须大人吩咐?没有本提保护,大人现在还能坐在长沙办团练吗?对了大人,有一事本提须向大人言明,那塔齐布是我提标中军的勇将,是一刻也离不开的。本提今日来,一则是向大人请安道乏,一则是把塔齐布领回去。” 曾国藩笑道:“塔齐布是本部堂商借的教习,岂能长留不放?请军门放心,一俟团营操练见起色,本部堂即将智亭送归提标。望军门再宽限些时日,本部堂谢过军门了!” 鲍起豹道:“但愿曾大人不失信才好。徐方伯,您老作证。” 徐有壬道:“曾大人、鲍军门,本司只管钱谷,是不管军营和团练事务的。这个干证啊,本司做不来。” 徐有壬说完,端起茶碗只顾品茶,啧啧有声。 鲍起豹站起身道:“曾大人,您老若如其他的事,本提就告辞了。” 曾国藩慢慢地说道:“鲍军门走好,本部堂就不送了!” 徐有壬也站起身道:“司里也就不扰大人的烦了。司里也告辞。”拱拱手,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送走湖南文武各官,曾国藩连夜起草“谢赏兵部侍郎衔”一折,交由巡抚衙门拜发。 第二天早饭后,巡抚衙门从各省为团营购买的枪炮由陆路押到。 曾国藩闻报,精神为之一振。 交割完毕,由曾国藩写了收函。 曾国藩交代罗泽南、王錱,将火枪、火炮发放到勇丁手上;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李续宜、萧孚泗等人也都佩上了短枪。 把发枪的事料理完毕,曾国藩这才让萧孚泗挑了三十名亲兵,自己坐了蓝呢轿子,奔衡州而去。 衡州在长沙以南,首县是衡山县。曾国藩走株县、朱亭,一天的脚程便可到衡县。 株县离长沙较近,团练办得相对好些。 曾国藩的轿子由城关通过时,临街的铺面都大开着门做着生意,百姓脸上慌乱之意也较长沙差些。 曾国藩的内心,不由对这两榜出身的株县知县孙仙逸,充满了敬佩之情。临阵而不慌乱,见敌而不失措,这样有能力的官员,在大清实在挑不出几个。 曾国藩决定由衡山返回时,要看一看孙明府,以解敬佩之渴。 曾国藩一行进衡山县城关时,日头已落山多时,衡山县的上空到处都飘荡着晚炊的轻烟。 曾国藩让萧孚泗悄悄找了家客栈歇下,没有惊动衙门。 萧孚泗按曾国藩的吩咐,一共包了三个客房,又叮嘱店家不得给人露一丝口风。 店家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以为是太平军化装成官军的模样,要打劫县城,竟然吓得诺诺连声,一边喊伙计准备饭菜,一边却飞快地躲进里屋。用手无意中摸了把裤裆,却早湿得不成了样子。 用过晚饭,曾国藩打发萧孚泗,让店家给沏壶茶端进来。店家为探个虚实,壮起胆子自己把茶端进来。 店家悄悄地把茶壶放在桌上,两眼一边细细打量曾国藩头上的红顶子,想从中发现些破绽,两脚则一边慢慢地往后退。 曾国藩却忽然道:“店家,你且慢走,我想和你拉拉家常。” 店家一听是家乡口音,便兀地立住脚,满脸堆笑道:“大人只管问来,只要是俺知道的,俺一毫也不隐满。大人敢是从武昌来的?是想打劫官府吗?”店家原本要说的是:“大人是从省城来的?是想私访吗?”哪知一紧张,竟然把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店家吓得腿一软,扑嗵便跪到桌前,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天兵爷爷饶命!天兵爷爷饶命!” 曾国藩笑着把店家扶起来道:“店家,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长毛。来,你坐下,喝口水,压压惊。” 店家哆嗦着双腿坐下,两眼仍在曾国藩的顶子上看来看去。无论怎么看,店家都认为这个顶子是个冒牌的假货。 曾国藩给店家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茶,这才说道:“店家,你在衡山住几年了?怎样称呼你呀?” 店家道:“回大人话,俺家祖上移民到衡山,已经四代了。前三代开的是杂货铺,到俺手里已积得几文银子,便兑了这家车马店。除了这个店,俺现在手里一文银子都没有。——这里的人都管俺叫徐三楞子。” 曾国藩听着耳熟,便由袖中掏出那宪控展开来看,见第七个具名的,就是徐三愣三字。还划了押印,极其庄重;只是不知,宪控上的徐三愣,是否就是眼前这位徐三愣。 曾国藩掩上宪控,试探地问道:“徐三楞啊,衡州的团练听说办得不错?” “屁!”一听团练二字,徐三楞子猛地站起身:“这团练,是把衡州府的百姓害苦了!这朝廷也不知是怎的了。长毛爷爷造反,你不让官军去剿,只管胡捣这些顶啥事?团练团练,既不团更不练。发了办团的老爷,害了出钱的百姓。办家老爷收银子吃鸦片,睡娼家听曲子——这套歌儿好听着呢,整个衡山没有不会唱的!” 曾国藩于是断定,眼前的这个徐三楞,一定是宪控上的徐三楞。 曾国藩喝了口茶,徐徐地展开宪控,用手一指道:“徐三愣,这具名的徐三楞,想来就是你了。” 徐三楞伸过头来一看,马上道:“这是俺几个写给部院的控状呢,大人莫不是张中丞?俺没有见过中丞大人,但知道中丞大人的顶子是红的。可大人这顶子虽也是红的,俺咋看着像染的呢?” 一句话,说的曾国藩笑将起来。 徐三愣二次跪倒,口称:“徐三楞子给中丞大人请安,请中丞大人给俺衡州府的百姓做主,追回被黄路遥个狗东西勒索去的银子!” 曾国藩笑着离座,将徐三楞子扶起来,道:“你又看花眼了。我不是张中丞,我是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 “什么?”徐三楞瞪大眼睛:“大人也是搞团练的?我等费心熬油搞出来的宪控,如何到了团练的手里!可不是苦也!” 徐三愣话毕,恨恨地低下头去,看也不看曾国藩一眼。 “怎么了徐三愣?你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曾得罪过你呀!”曾国藩奇怪起来:“何况,团练的事情,由团练大臣来办理,不正名正言顺吗?” 徐三楞子一拍大腿道:“狗团练黄路遥,可是个归籍养疾的道台底子呀!又是个三品衔,知府衙门都要看他的脸子办事呀!咳!总不计还要京控吧?” 曾国藩笑了笑道:“三楞啊,别的你且莫管。我只问你,这宪控可都是实情?诬告团练大臣,按律当斩哪!” 徐三楞扑嗵跪倒在地,道:“大人哪,黄观察这狗东西,他是把我们这些,有些积蓄的人家,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呀!他光亲兵就养了一百人,整日坐着绿呢大轿,到他的团练衙门去办差。说是已经练了二千名团勇,百姓可曾见过一个?他到了衙门,除了着狗腿子收团费,就是*拿人!百姓见了他,比见了钦差还怕!衡山原来光杂货铺子就有三十余家,让他这一弄,现在只剩了七家,勉强支撑着门面。那二十余家,黄摊儿的黄摊儿,挪窝的挪窝——他可好,一年下来,光烟馆就开了两个,还在城关最热闹的地方,开了家茶楼。茶楼里还设了局子,每晚都有人到他的茶楼去叫局子!长毛祸害百姓有个时限,可这黄观察,啥时候是个头儿啊!知府衙门在夜里,才有两个亲兵守辕门。可黄观察的府门口,每日都有十几个亲兵巡察护院呢!不知道这黄观察,是在防着长毛,还是在防着百姓!” 曾国藩顿了顿,小声道:“徐三愣啊,你去歇吧——今日的话,你不准走漏一丝出去。明日传你对证,你要到堂,明白吗?” 徐三楞子犹犹豫豫地退出门去,自顾招呼生意去了。 曾国藩让萧孚泗进来,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萧孚泗走出去,很晚才带了三个亲兵进来道:“按大人吩咐,小的到那黄观察的府门看了看,果然有十几个人背着枪在护院看门。个个凶得很!” 曾国藩挥了挥手,萧孚泗带着亲兵退回到自已的客房。(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黄团练驾鹤 刘长佑接团 导读:一杆洋枪五百两,一门洋炮五万两,黄团练开出天价购军火;乡民捐资练乡勇,团臣威风赛府台,曾侍郎请出王命斩人头。 眼看衡州团练群龙无首,八品教谕刘长佑飞马赶将过来。 (正文)早饭一过,曾国藩一行人直奔衡州知府衙门。 到辕门落轿,随行亲兵抢前一步去通报。 知府赵大年带着一应属官迎将出来,一齐向曾国藩请安。显然,曾国藩被朝廷赏加兵部侍郎衔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 赵大年把曾国藩接进衙门大堂落座,早有衙役捧了茶出来。 曾国藩细细打量那赵大年,见赵大年五十几岁的样子。留了几根短胡须,身材长大。着一身簇新的补服裤褂,蓝顶戴。一说话,一口大黄牙。两只眼睛虽不甚大,却转得蛮欢,很见神采。 曾国藩开言说道:“本部堂此来,是想巡查一下贵府的团练。团练大臣黄路遥黄观察可曾在这里?” 赵大年忙离座道:“大人稍坐,下官这就着人去团练衙门,请黄观察来见大人。”话毕,冲旁边的一名师爷招了招手。师爷便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对赵大年说道:“老府台,衡州的团练办得可好?” 赵大年恭身答道:“回大人话,衡州团练不是下官所属,由湖南发审局和巡抚衙门直管。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道:“黄观察不是以在籍道员帮同衡州团练吗?府台大人如何反说不相干?” 赵大年道:“回大人话,从前黄观察确是宪委的衡州帮同团练大臣——可自从成立发审局以后,巡抚衙门便就下兹文明示,不准地方衙门干预团练等事。并言明,所有团练的各种事务,均由湖南发审局直接办理。” “嗯——”曾国藩点点头,不再讲话,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这时,师爷领着一名着官服佩亮蓝顶戴的人走进来。 那人一见曾国藩,先抢前一步急忙见礼,口称:“职道黄路遥,给团练曾大人请安!职道接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曾国藩走下公堂,用手扶起黄路遥,道:“黄观察快快请起——请给观察大人放座!” 黄路遥亦出身两榜,年岁与曾国藩不相上下。字仁同,由湖北水运道上归籍养疾,办团练已整整两年。 曾国藩见黄路遥红光满面,不仅无半点疾影,反到比旁边的赵大年还有活气,于是笑道:“黄观察归籍养疾,真真养得好!看黄观察的举止,大可重新起复了!” 黄路遥拱手答道:“谢大人夸奖。职道得的是肝热症,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职道已向上宪上了请求终致的折子。如今想来,不出什么意外,上宪已拜发给朝廷几日了——曾大人,您老既来衡州,就该到职道的团练衙门一坐。职道也好尽地主之谊。如何?” 曾国藩起身道:“也好,本部堂就到观察的团练衙门去坐上一坐——请观察前面引路。” 赵大年也急忙起身说:“一同在这里用过饭,二位大人再去团练衙门,也不为迟啊。下官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曾国藩道:“本部堂到团练衙门还有事情要办,就不扰太守的清静了。” 黄路遥的绿呢大轿引路,大轿的前面摆了抗了火枪的一百名勇丁,勇丁的后面才是曾国藩的蓝呢轿。蓝呢轿旁跟着萧孚泗,轿的前后左右都跟了亲兵。一行人直奔团练衙门而来。 一进团练衙门,早有二十几名委员,连同帮差官员十几人,都跑出来向曾国藩与黄路遥见礼。 黄路遥把曾国藩请到大堂正中坐定,自已在下首放了座,为的是说起话来方便。有勇丁捧了茶进来小心地摆上。茶杯都是明玻璃的那种,很是漂亮。 曾国藩放眼看了看这团练衙门,见果然布置得好。 曾国藩落轿时,见辕门左边挂着的金字招牌是“宪命衡州帮办团练衙门”;及至进了大门,对着的便是一块乌木金字匾钉在墙上,写的则是:“清匪保民造福一方”八个大字;墙的旁边是个走廓,正对着角门的是团练衙门的办案大堂;一侧连着的几个房间分别挂着“签押房”、“钱谷房”、“刑名房”、“文案房”、“收费房”等五七个招牌。 到了大堂之上,更让曾国藩大吃一吓:这团练大堂竟比衡州府的大堂还阔绰!不仅刑具齐备,桌案也都簇新得一尘不染,上方也写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明镜高悬”的下面是个大皮交椅,想来就是黄观察审案时坐的位置了。 曾国藩在皮交椅上一落座,萧孚泗马上便跟过来站在后边。黄路遥望了望没敢言语。 曾国藩见黄路遥的帮差人员都站在大堂里,便道:“本部堂此来,是找黄大人办差。请各位暂且退到外厢候着,听到传唤再进来。” 众人这才不很情愿地退出去。 曾国藩知道这些人不大懂官场的规矩,也不计较。 曾国藩先让萧孚泗掩了门,这才拿出徐三楞等人具名的宪控道:“黄观察,本部堂此来,是要查核一桩公案。请您实话实说,不要有丝毫隐瞒。孚泗啊,你把这个呈给观察大人。” 萧孚泗把宪控拿给黄路遥。 黄路遥双手接过来,便一页页地看起来。 曾国藩小声对萧孚泗道:“亲兵可曾告诉明白?本部堂办案,他们不许胡乱走动。” 萧孚泗道:“孚泗已在辕门放了十人,过道放了十人,大堂外面放了十人。大人随传随到。”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却忽然又停下来,将杯放到桌上,没有喝。 曾国藩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已的进士同年刘向东的身影。刘向东就是因为自己大意,遭了湘乡县知县张也的道,被张也下药毒死。 黄路遥看完宪控,离座双手递给曾国藩,深施一礼道:“请大人明鉴,大人也是办团练的人。办团练的苦衷,大人该比职道更加清楚。这些奸商,让他们出几吊银钱,竟比割他们的肉还难!现在职道已在衡州四县两州,办了近二千人的团勇,哪日少得了银子!裁制服,*火炮,少一文银子也办不了事啊!职道从办这团练的第一日起,就有了防备。一招一式都有记载,大人应该也有体会。” 黄路遥话毕坐下。 曾国藩点头答道:“黄观察说得不差,团练非国家经制之师,离开银子真是百事犯难!——不过,衡州府所辖的四县二州,除首县衡山外,其它三县的团费也从黄观察的团练衙门出吗?每县不是都有自已的团练大臣吗?” 黄路遥忙道:“大人说的是,是职道忘了。但三县的团练,也总要找职道商量的。职道是衡州府帮同团练大臣哪!职道虽是在籍道台,可却是三品按察使衔。有些事,职道不敢不管哪!” 曾国藩道:“黄观察,本部堂想知道,衡山县练了几多勇?” 黄路遥顿了一下,道:“回大人话,总有五七百人吧?” 曾国藩追问道:“请黄观察讲清楚,是五百人还是七百人?身为宪命的团练大臣,连自已练了多少勇,怎么能不知确切人数呢?黄观察,您不能辜负宪恩哪!” 黄路遥急忙离座,边谢罪边道:“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大人的训导,职道记住了。——不过,各县确切勇数,全由营官们掌握。大人稍候片刻,容职道把营官们传来,大人一问就知道了。” 曾国藩示意黄路遥坐下,问:“黄观察,衡山团勇几日一会操?火枪可曾达到人手一杆?买了几门火炮?可有弹子?勇丁们能否打响?” 黄路遥道:“本营的火枪只购了二百余杆,火炮购了两门——职道正在着人四处募银子,力争在近几日再购三百杆鸟枪,购进火枪弹子五千发。” 曾国藩又问:“团费的去向可有记载?” 黄路遥道:“回大人话,笔笔都有着落。每月收来的团费,都是衡州百姓的救命钱,职道一文都不敢乱花,怕遭天报。” 曾国藩顿了顿,忽然一笑道:“黄观察,您不要误会,本部堂不是信不过您——本部堂身为团练大臣,如何能不知道办团练的苦衷!请让钱谷师爷把簿子送进来,本部堂想看一看。这样一来,不仅对贵府乡绅有个交代,也好为您洗脱恶名。本部堂的苦心,还望黄观察体谅——本部堂知道,办团练不易,练勇更难。团练能否保境安民,百姓心里无底呀!” 黄路遥急忙传团练衙门的钱谷师爷把帐簿呈进来。 不大一会儿,一名瘦小枯干的老者,下巴上蓄着两缕鼠须,脑后垂着条既短又细的小辫子,双手捧着个大册子,一溜小跑进来。想来就是钱谷师爷了。 衡州团练衙门的这本收费簿子大而规整。鼠须师爷把簿子放在曾国藩的眼前,哈一哈腰便退出去。 曾国藩翻开簿子细细地看起来。 看到最后,不仅脱口说道:“黄观察,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衡山县,一年竟能收到近二十万两的团费!其他三县二州也不错。难得!难得!” 黄路遥喜滋滋地回道:“谢大人夸奖,衡山县是湖南有名的富庶县,不要说二十万两,就算收一百万两,也收不垮呀!这些奸商!哼!” 曾国藩把簿子放到一边,道:“问黄观察一句,开销账由谁保管呢?请传人将团练衙门的开销簿子送进来。” 黄路遥就又传团练衙门的另一名钱谷师爷进见。 不大一会儿,一名肥大且着官服还戴着个白顶子的人走进来,冲曾国藩施了礼道:“广西丁忧回籍候补知县黄超叩见大人。”话毕,把一个大簿子举过头顶。 萧孚泗把簿子接过放到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望了黄超一眼问道:“黄明府,你多劳了!” 黄路遥接口道:“回大人话,黄明府识得一些夷人,本团的火炮火枪均由黄大人一手购成——大人如要为省城大团购火炮火枪,找黄明府定能做成。黄明府是本团的能员呢!” 曾国藩道:“黄明府,你先退下。本部堂看完簿子,再传唤于你。” 黄超打了个恭,诺诺退出去。 曾国藩将开销大账展开,慢慢地看起来。 只看了几页,曾国藩便低头说一句:“烦黄观察传黄明府进来,本部堂要问他几句话。” 黄超很快走进来。曾国藩让人放了座。 曾国藩待黄超坐下,用手指着账页问:“黄明府,本部堂刚才在心里算了算,你为团营购得火枪二百二十杆,费银十万两,均勾一杆枪费银近五百两。巡抚衙门上日找夷人交涉,为发审局购枪三千杆,费银才十万两,每杆费银三十三两。黄明府,请你把购枪契约呈上来。” 黄超急忙站起身道:“回大人话,下官在广西时,识得几位传教的夷人。购枪时不曾有什么契约,从来都是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夷人最重信用二字。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继续说道:“购得的两门火炮也花了十万两,这更是天价!五万两一门火炮,又没有弹子,这桩勾当你也肯做?” 黄超辩道:“请大人明察,夷人的火炮,是能敌一百杆鸟枪的。夷人攻打广州时,用了一千杆枪也没有打穿城墙,但只发一炮,就把城墙轰开了一个大口子。” 曾国藩心里暗骂一声“糊涂蛋”,又问:“黄明府,衡山县目前练勇五百余人,却如何要做三千套勇服?这又是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与我们自家人做生意,如何也要拿出几倍的银子?黄明府,请你今日要讲个明白。” 黄超未及讲话,黄路遥站起身回道:“回大人话,这件事是职道的主意。职道受宪命办团练时,长毛还只有几万人,也只占了广西的几个州县。如今两年过去,不仅发展成几十万人,还占去了广西和江西、湖北大部分州县。照此看来,要剿灭长毛,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是需要时日的。职道就决定让各县再扩大一些团营,力争发展到三千人。如长毛攻来,总能抵挡一阵子,也省了临时去做制服了。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难道三县的团练,一两银子都不肯拿吗?” 黄路遥道:“回大人话,三县各拿出制服费二万五千两,四县共是十万两。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本部堂还有一事不明,你明知裁衣铺收银过高,如何还让他做?” 黄路遥道:“回大人话,职道裁做的这三千套制服,用的都是西洋细布。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又问:“黄观察,本部堂再问你:这里还有二十余万两,只注明了开销二字,并没有注明开销到了哪里。这笔银子干什么用了?” 黄路遥道:“回大人话,这二十余万两银子,是本团两年来,吃饭、发差俸所费的银子。团练衙门有差官五十二人,有亲兵护卫营一百二十人。职道的十六名轿夫及引轿官等,哪项不得银子来支撑呢。” 曾国藩笑一声道:“黄观察,你这衡州团练衙门办得好红火!本部堂身临其境!” 黄路遥施礼说道:“职道不知大人再讲什么,请大人明示,职道也好改过。” 曾国藩没有言语,却悄悄写了张条子交给萧孚泗,小声交代道:“着人把这个送到知府衙门。” 萧孚泗大踏步走出来,很快又返回来,重新站到曾国藩的旁边。 曾国藩示意黄路遥与黄超归坐,平静地说道:“黄观察、黄明府,二位均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如今粤匪肆虐,涂炭我生灵。二位既然受命出山办团,就该精打细算,不该这样铺张啊!” 二黄一起离座答道:“大人教训的是。团练虽非经制之师,可毕竟也是奉了抚台宪命的——这虽是百姓自家的事情,官府并不干涉,可我们自己也该自律。职道今后,定照大人吩咐的话去做。” 曾国藩道:“二位大人哪,你们应该想到,百姓愿意办团练,是因为想靠团练保住自已的利益不被长毛夺去。百姓拿一文银子,都想有一分的回报啊。本部堂说得可对?” 二黄答道:“我等谨记大人今日之教诲!” 曾国藩正要讲话,衡州知府赵大年带着一名武官大踏步走进来。 赵大年一边施礼一边道:“下官特来请大人示下。” 武官道:“衡州镇标中军参将衔卑职王辉叩见大人!卑职特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对王辉道:“王参戎,传本部堂话,将团练衙门所有的护卫亲兵集合起来,把火枪全部收集起来统一保管。本部堂有话说——下去吧。” 王辉一拱手道:“卑职听令!”便转身走出大堂。 外面很快便传来集合的哨音,黄路遥与黄超脸色顿变。 曾国藩让人给赵大年放了座。赵大年冲黄路遥点了点头,才敢坐下。 两刻钟后,王辉二次走进来,施礼道:“按大人吩咐,团练衙门护卫亲兵已集合起来,由镇标营看管。”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王参戎,你留下五十名营丁随本部堂办差,余下的你且领着,将团练衙门的护卫营,押到知府衙门辕门外好生看管。劳烦你了。” 王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曾国藩忽然眯起三角眼,大喝一声:“黄观察、黄明府,你们这二位办团练的功臣!你还不与本部堂跪下!”话毕猛地一拍惊堂木。 二黄吓得全身一抖,急忙跪倒在地。 曾国藩一字一顿问道:“黄观察,你身为宪命衡州帮办团练大臣,又是三品按察使衔的在籍道台,你可知罪?” 黄路遥摇摇头道:“请大人明示,职道的确不知犯了哪款哪条?团练收费是宪命准许的,也是百姓自愿的。大人如此动怒,职道实不知犯了何罪!” 曾国藩打开黄超呈上来的簿子,用手指着道:“夷人卖货,从来没有无契约之理。本部堂一杆火枪费银三十几两,你却费银几百两!你敢则拿衡山百姓当孩子耍不成?你跟本部堂讲实话,一杆鸟枪,到底用银几何?” 黄路遥跪着辩道:“大人容禀,这是百姓自愿的事情。职道能把火器买来,已是大功一半,如何无功反倒有罪?职道斗胆问一句:长沙发审局募来的团练费,就笔笔都花得公允?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信啊!” 曾国藩大喝一声:“黄观察,你还敢争辩!你从中得了多少银钱,你自已明白!——黄明府,本部堂给你机会,你从中得了多少银子?” 黄超边叩头边道:“回大人话,天理良心。下官和黄观察,可是一文也没私吞哪!那是百姓从牙缝里挤出的活命钱,我们岂敢胡花乱花?我们怕遭报应啊!” 曾国藩气得嚯地站起身,大声道:“你们还知道这世上有报应二字!来人!”两名亲兵应声而入。 曾国藩一指跪着的黄路遥与黄超道:“将黄路遥与黄超的顶戴与本部堂摘下!” “什么?”黄路遥一下子蹦起来道:“司里虽是在籍道员,现在却是在帮着地方衙门搞团练。大人您也是团练大臣,古人云:惺惺惜惺惺。团练团练,原本就是百姓自家的事情。您老今日摘我的顶戴,皇上可能明日就摘大人的顶戴!大人哪,您老是个丁忧侍郎,下官是归籍养病的水运道。你我同在干着团练,我们不能窝里火并哪!请大人明察!” 两名亲兵被黄路遥的一番话说得动手不得,只把眼来望着堂上。 曾国藩用手一指亲兵,威严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两名亲兵这才走过来将二黄的顶子摘下。 曾国藩挥了挥手道:“先押进首县大牢——待王命到后,再行发落!赵府台,烦你着人往各处张贴喊冤告示。立即知会首县,着捕快去查抄黄路遥、黄超的私财!” 赵大年站起身回道:“禀大人,下官回衙就着人去张贴喊冤告示。至于查抄黄观察和黄明府的私财嘛,下官的意思是否由抚院定夺。黄观察可是三品顶戴呀!” 曾国藩断然道:“你不须多言,尽快去办!上头怪罪下来,由本部堂全力承担。” 赵大年满脸羞红,连连称是,告退而去。 赵大年走后,曾国藩刷刷点点给骆秉章写了一封恭请王命的密函,交给萧孚泗道:“孚泗啊,你着人骑快马返回长沙,把这个交给骆抚台。同时知会刚到发审局的刘长佑,速来衡州团练衙门,不准耽搁。快去吧!” 萧孚泗道:“请大人放心,俺让李臣典去。这货最会骑马,能把马骑得飞起来。” 曾国藩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衡阳地处腹地,是个办团练的好地方,不能糟踏呀!” 李臣典骑了匹快马离开城关后,曾国藩到知府衙门用过午饭,便重新回到团练衙门,着手清理衡州团练衙门的所有事情。 曾国藩先传令,放掉因拒交团费而被关押进团练衙门大牢里的十几名商人,又把“衡州团练衙门”换成“衡州发审局”;二黄的私财清单也很快报到曾国藩的案头:计有烟馆两处,茶楼一处,银子二百万两,现金六十二万两,绫罗绸缎更是无计其数。 曾国藩着令赵大年传命首县,将二黄私宅抄没的这些私财一一造册,尽数封存。 傍晚,巡抚衙门恭送王命旗牌的专差赶到衡州府衙,曾国藩带着赵大年等所有官员焚香放号炮,迎接王命进城。一城的百姓都跑出户外观看。 第二天早饭一过,曾国藩便签发了杀人的告示:午时三刻一到,曾国藩请出王命,将黄路遥、黄超二人斩首;首级用木盆盛了,派专人送给各府、州、县团练大臣,一一传看。然后又在衡阳城楼示众三天。 刘长佑当天晚饭时分,骑着快马同着李臣典来到衡州府的发审局。 刘长佑一到发审局,水顾不得喝一口,便匆匆到签押房来见曾国藩。 刘长佑,湖南新宁人,拔贡出身。字子默,号荫渠。咸丰初,随江忠源练勇并到广西助剿天地会,因功上赏八品教谕衔。江忠源到湖北后,刘长佑亦随左右。只因楚勇人数过少,刘长佑一直不得展其才。曾国藩到楚勇大营拜会江忠源。江忠源为了能给刘长佑一块施展抱负的天地,遂向曾国藩力荐。称刘长佑智勇双全,有侠肝义胆之古风。曾国藩当即与刘交谈,深服其论,同意刘长佑到发审局帮差。 刘长佑时年三十四岁,身材虽不甚长大,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三络细少的胡须,像三条黑旗飘荡在胸前。 曾国藩在楚勇大营和刘长佑交谈时,曾戏谑曰:“再过十年,可不就是汉寿亭侯吗?” 刘长佑答:“想不到一见面,大人便讥讽我!” 江忠源道:“子默有所不知,曾大人只有极欢喜时,才能发些戏论!” 刘长佑赶到衡州发审局时,曾国藩正在发审局的签押房里品茶,闻报,一边说快请,一边就放下茶杯迎了出去。 走到门首,正撞见一脸汗水的刘长佑,便一把携了手让亲兵放座斟茶。 刘长佑挣脱了手,一边叩头一边道:“不知大人招子默急来有何吩咐?” 曾国藩用手扶起刘长佑道:“子默呀,你先坐下喘口气。用完晚饭后,本部堂再细细说与你。” 刘长佑道:“子默是个急性子,大人不把话说出来,这晚饭子默如何用得下?大人还是快些说吧,不要生生急煞我!” 曾国藩只好道:“子默莫急,容本部堂慢慢地说来。本部堂今日干了一件,让天下的所有团练大臣,都仇恨的事——本部堂把衡州团练大臣与帮差黄路遥、黄超给杀了!” “怪不得!”刘长佑道:“子默和臣典进城关时,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原来歌颂的是这件事!大人哪,您老没有请旨吗?各府县团练大臣可不归官府调遣的呀!团练又不是制经之师!” 曾国藩顿了顿道:“本部堂请了巡抚衙门的王命——子默,你有所不知,黄路遥帮同团练并无罪,可他不该打着团练的旗号,行自家敛财的事啊!团练虽非国家建制,可他毕竟是百姓拿出银子来办的事啊!湖南发审局为团勇购置的火枪,要三十余两银子一杆,本部堂尚有些感觉夷人在趁机行敲诈之事。可他黄路遥和黄超,竟要花五百两银子购一杆火枪,五万两银子买一尊火炮!这不是睁着眼睛在撒谎吗?百姓虽愚钝,可并不个个都傻呀!团练是地方上长治久安的大事,一旦百姓伤透了心,一文银子也不肯往外拿,这团练又如何能办得下去呢?绿营和旗营已被长毛杀得满天地里跑,团练又无银子来源,这匪还怎么剿呢?总不计让那洪秀全得了天下,把历史拉着倒退吧?” 刘长佑道:“不知大人召子默前来,又要怎的?总不能让我接手在衡州练勇吧?” 曾国藩以掌击案道:“本部堂正是此意!刘子默果然聪明!” 刘长佑瞪大眼睛道:“大人哪,子默现在仅仅是个八品衔哪,与白身无异。现在各府县练勇的大臣,均是在籍的六七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哪!您放我这个八品教谕在衡州练勇,这传出去——” 曾国藩道:“知府赵大年是个无能之辈,只要本部堂知示于他,量他不敢不照办——回长沙后,我再让发审局给知府衙门发一火票文书,就委你做这衡州府的团练大臣!子默呀!黄路遥的人头可正在湖南各团练大臣的手上传看,你要谨慎行事。不要因为蝇头小利,而污践了自已的清白!本部堂的话,你听清了吗?” 刘长佑扑嗵跪倒,感激地说道:“大人如此看重子默,子默再不尽心尽力来办,不仅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自已的祖上啊!大人请放心,子默在衡州,一定把团练办出个眉目!” 曾国藩站起身道:“有子默这句话,本部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子默呀,走,随本部堂吃饭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皇帝悼师傅 守城靠菩萨 导读:团练大臣火并,举国震动,咸丰为整肃朝纲,决定斩杀曾国藩以平众怒, 偏偏帝师杜受田一命归西。辍朝三日,举国哀悼,为得是彰显恩师声名,哪知 道却给太平军制造了机会。 太平军兵临城下,鲍军门手捧小菩萨指挥作战。 在此危急关头,曾国藩却率领团练出城而去! 消息传来,张亮基大惊失色。 (正文)曾国藩离开衡州的时候,对着相送的赵大年与刘长佑道:“衡州的团练能否办出眉目,就看二位的了。” 赵大年与刘长佑齐道:“大人但请放心,我等一定尽力来办!” 曾国藩临上轿,赵大年忽然凑前一步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尚需明示:查抄出的黄路遥与黄超二人的私财,应如何办理?” 曾国藩道:“待本部堂奏明圣上,再行发落——先封存吧,无命万不要私动。” 赵大年轻轻点了点头。 刘长佑这时近前一步道:“大人,您老回到省城,就把亲兵营扩充一下吧。卑职沿途听到些对您老不甚有利的风声,有人出大价钱要买您老的人头呢。大人,您老以后出门办差,一定要倍加小心一些啊!” 曾国藩全身一震,许久才长叹一口气,低头坐进轿里,用脚轻轻跺了下轿底。 萧孚泗等亲兵护卫很快簇拥着蓝呢轿子去了。 回到长沙不多几日,曾国藩迫于形势,不得不把亲兵营由五十人扩充到一百人。 曾国藩人尚未进长沙,曾国藩擅杀团练大臣这件事,已在长沙官场传得沸沸扬扬。 湖南提督鲍起豹第一个找到张亮基道:“制军哪,您老还没离开长沙,他曾侍郎就做出了这种让团练大臣寒心的事。这要传到皇上那里,不是分明打您老的脸吗?他今日杀三品衔的道台,他明日就得杀二品衔的总兵了!了不得呀!他分明又像从前那样疯了!” 不久,布政使徐有壬也来到巡抚衙门,气愤地说道:“制军哪,职司是一刻也不能忍了!这个曾涤生,皇上刚赏他个兵部侍郎衔,他就敢杀三品衔的团练大臣,而且用的是巡抚衙门的王命!他是成心和朝廷命官过不去呀!职司已经拟了个参折,制军不同意发,职司也要发!”说完,从袖中忽然摸出个折子,双手递给张亮基。 张亮基把折子留下,端起茶杯道:“曾侍郎是湖南的团练大臣,团练的事原本就该他管——二位请先退下,容本部堂想一想。” 鲍起豹和徐有壬刚退出去不久,曾国藩便进了巡抚衙门。 闻报,张亮基坐在签押房的炕上没有动,只说了声请。 曾国藩走进签押房,见炕上的张亮基一脸愁相,倒先吃一吓,急忙施礼问安,小声动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亮基翻了翻眼皮,忽然道:“曾大人哪,您做事也太孟浪了吧?衡州府团练大臣黄路遥,可是个三品按察使衔的道台呀。您怎么能一到衡州,不问青红皂白,请出王命便杀他呢?本部堂就要离开长沙到前线去了,您曾侍郎还要在长沙继续练勇的呀!就算皇上听信了您的一面之词,不怪罪于您,湖南官场又岂能容您?涤生啊,这里比不得京师,您又刚刚被起复。过了不惑的年纪,您做起事来总该先三思而后行啊!您这件事,本部堂也不好和上头说话了。您自已请旨吧。” 曾国藩这才知道,自已的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唐突了,已在湖南官场乃至大清的官场,激起了众怒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现在想来,涤生这事做得唐突了!——涤生见那黄路遥,变着法儿在糟蹋百姓的银子,当时光顾了生气,倒忘了其他。涤生现在也不知这事该怎么办了!”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涤生啊,本部堂了解您的为人。您并不是个妄动杀机的人。现在想来,那黄路遥与黄超肯定该杀——可是——这样吧,您先连夜上折,我给文中堂写封密信。但愿您能度过这一劫!” 曾国藩急忙恭身答道:“谢制军周全!涤生这就回发审局,去给皇上拟折。告退。” 曾国藩退出签押房,张亮基坐在炕上只管叹气没有送。 曾国藩的折子还没到京城,咸丰皇帝已经收到了湖南提督鲍起豹、湖北巡抚青麟、湖北提督琦善、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的参劾折子。提督本没有单衔奏事的权力,鲍起豹与琦善的参折均由御史代递。 湖南提督鲍起豹的折子最为激烈:臣查曾国藩身不能骑马手不能开弓,位不过二品,却敢视国法如儿戏!擅杀团练大臣,湖南激愤,皆言可杀者非黄路遥、黄超,乃曾国藩尔!长毛围攻长沙月余,未动湖南分毫;曾国藩此举,却使湖南哗然,百姓愤慨!无不联名请命:请杀曾国藩以谢湖南!请杀曾国藩以谢天下! 青麟曰:曾国藩原本丁忧守制,皇上念他报国心切,遂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员理应克尽职守,方不负天下人所望,岂能刚掌权柄就杀同行?黄观察乃我湖北能员,湖广尽知、天下尽知!曾国藩一不请旨,二不与抚臣会商,妄动杀机,实乃仇者快亲者痛之为也! 湖北提督琦善的折子写得更直截了当:不杀曾国藩,官军已无心与长毛对仗矣! 安徽帮同团练大臣周天爵极认真地写道:臣亦不过一团练大臣,团练原非经制之师,就算偶有偏颇,亦应由乡绅问罪,而不应由团练大臣问罪。团练大臣又兼署兵部侍郎,这样的职分斩杀团练,委实不通。请皇上严惩该员,委能员办理湖南团练,安各省团练之心。 咸丰把几个折子分发到众王大臣的手中,又给湖南巡抚衙门发了专折询问此事。 文庆和祁寯藻同时上折。文庆为曾国藩辩护,祁寯藻恳求皇上下旨将曾国藩处以极刑。 文庆说:“曾国藩居京十几年,一直慎谨用刑,从不敢张狂办差。湖南出此事故,定有缘由。臣查该侍郎归籍守制期间,从不与地方衙门来往;帮同湖南团练大臣后也不着官服,只乘蓝呢轿,其心迹忠诚已跃然而出。请皇上下旨或派员,查明此事。” 祁寯藻说:“曾国藩丁忧守制帮同团练,皇上又下旨破格起复该员署兵部侍郎。该侍郎本该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而不该如此张狂行事,坏我朝纲。臣查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事务,滥杀无辜,激起乡民公愤;帮同团练后,更是每日招摇过市,俨然以领兵大员自居。这等不自量力的小人劣员,皇上此时不重处,日后必成祸乱!臣替天下百姓,替所有团练大臣请旨:杀曾国藩以安民!杀曾国藩以安天下!杀曾国藩以正朝纲! 倭仁很快也上折请求宽恕曾国藩。同时请求皇上对曾国藩宽恩的还有恭亲王奕訢、户部侍郎肃顺。 咸丰把这几十份折子摆在龙书案上。他此时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定下旨将违制的曾国藩押进京城正法! 咸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三角眼!曾剃头!你乱我朝纲,藐视祖宗成法,你不经请旨可以剃百姓的头,但却不能随便斩杀团臣!你杀别人,朕就敢杀你!” 但要将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的在籍侍郎杀掉,他不仅要让百官服,还要做到让百姓也服。即位至今,咸丰的确成熟多了,也多少意识到表面文章的重要性了。 第二天早朝,王大臣们一进殿,便发现今天皇上的情绪特别低落。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两眉紧锁着,仿佛天要塌下来。 王大臣们恭请圣安已经有一会儿了,皇上仍然坐在龙椅上呆呆地想事情。 “皇上,”祁寯藻最先当庭跪倒,奏道:“咋儿晚,军机处又收到安徽巡抚衙门的奏报。据蒋文庆称:曾国藩乱杀团练大臣一事,在安徽各地引起震动。已有五个团练大臣回籍干自已的事,各地团勇已是一团糟。臣恳请皇上,尽快下旨,将曾国藩正法,以定团练之心。” 咸丰却忽然站起来,哽咽着说道:“你们知道吗?杜受田出缺了!” 祁寯藻当先一愣,随后便跪退回到班里。 这时,传旨太监慢慢地走到前面,传旨道:“皇上因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出缺,龙心昏迷,决定今日不议国事。各王大臣暂时退朝,到外厢恭听圣谕。著恭亲王奕訢、郑亲王端华、大学士文庆、祁寯藻、协办大学士周祖培、花沙纳,户部侍郎肃顺、太常寺卿倭仁留下议事。钦此。” 各王大臣退到外厢不久,针对杜受田的一道圣谕便下达: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杜受田,品端学粹,正色立朝,皇考深加倚重,特简为朕师傅。忆在书斋,凡所陈说,悉本唐、虞、三代圣圣相传之旨,实能发明蕴奥,体用兼赅。朕即位后,周谘时政利弊,民生疾苦,尽心献替,启沃良多!援嘉庆朝大学士朱珪故事,杜受田著追赠太师,特谥文正。”。 又谕: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因病薨逝,朕决定辍朝三日,亲临杜府奠祭。 三日后,又一道圣旨发往各部院:昨日朕亲临杜受田宅奠祭,抚棺洒泪,悲悼实深,并见其门庭卑隘依然,寒素家风。追念遗徽,益增感怆……杜受田灵柩启程回籍时,著派恭亲王奕訢前往祭奠目送,并著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护送到籍,用示朕笃念旧学有加无已至意。 杜受田虽进身较早,但在道光朝因受穆彰阿的排斥,一直在南书房教咸丰读书,竟达十几年之久。咸丰即位,才得发达,却已是六十岁了。如今刚刚在协癸的位置上做得顺手,却又因玩得过度,竟致一病不起,渐渐目昏神离,终于撒手人寰。 消息传到盛京穆彰阿府邸,穆彰阿正用午饭。有家人悄悄进来禀告,说皇上的老师病薨了,奉天府的侍郎以上官员全部进京去吊唁。 穆彰阿急忙问:“皇上的老师有十几个,究竟病逝的是哪个?” 家人道:“说是个姓杜的,年纪不很大的,染得秋寒。” 穆彰阿一下子便蹦起来道:“是杜受田!是杜受田!杜受田死了!杜受田死到老夫前头了!哈哈,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穆彰阿时年正好七十岁,他没有想到比他小八岁的杜受田会先他而去。 不久,全国各省都知道了太师大学士杜受田偶受秋寒病薨的消息。因为军机处给各处转发了谕旨:著令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三天停止一切活动,为杜受田举哀。 祁寯藻没有想到杜受田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在他要向曾国藩下手的时候死;他随着皇上和众王大臣到杜府向杜受田拜祭的时候,皇上哭,他也跟着抹眼泪,心里想的却是:“杜受田个狗杂种!总是你坏老夫的好事!大清的江山,可是让你这等混球生生给糟蹋了!” 回到府邸,越想越气,便饭也不吃,索性又铺开上折的专用纸,二次给皇上写了个参曾国藩的折子。 折子递进去以后,哪知咸丰此时正沉浸在失去恩师的悲痛之中,竟然看也没看,便弃置到龙书案的旁边。 祁寯藻早也盼晚也盼,却盼来各地举哀三天的谕旨。 一次, 恭亲王奕訢约文庆到王府小酌,文庆额手称庆道:“想不到曾涤生的 这颗人头,倒在老杜的手里留下来了——真是败也老杜,成也老杜!” 恭亲王奕訢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应道:“本王以为,下断言还为时过早!就看曾涤生他自已的造化了——咳!咱这大清啊!” 咸丰为了表彰自已的恩师的功勋,竟然别出心裁下了道“著各省旗、绿营及文武百官举哀三天”的圣谕,自认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万没想到,却给太平天国造成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武昌的太平军见周围的官军忽然停止了演练,并且银装素裹,满营着孝,以为是大清国的皇上呜呼了,就急派出奸细四处去打探。得到确切的消息却是:皇上的老师名叫杜受田的清妖头死了! 当时,镇守武昌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一名师帅叫萧朝江的,据说是萧朝贵的一个同族兄弟,生得浑身乌黑,曾经烧得一手好炭,也能闭起眼睛跳几脚神,是翼王石达开帐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当下得到闻报,立时大喜,也顾不得去和王爷们商议,便自作主张,要做成这一件大功劳。 当日早饭后,偏巧又下了一场毛毛细雨,满天都是乌蒙蒙的云彩。这师帅兀自点了自已的一万人马,分乘到二十几只大船上。 依着以往惯例,出发前先念了咒语,这自然是师帅临时胡诌的,又赏每位天兵天将一口圣露水,据说喝了以后便可以刀枪不入的。 这些人马走到半路,中途弃舟登岸,当先遇见楚勇江忠源部人马。江忠源当时身边虽只有六百人马,见了这一万太平军,倒也不惧,竟然就好一顿厮杀,又着了人骑快马去长沙城报信。 厮杀了一阵,终归人少势单,便有些招架不住。江忠源无奈,只好着人将队伍散开,撤到长沙城西面的一座土山上,暂避锋芒。 江忠源虽然奋力抵挡终归没有拦住,但却给长沙的守军创造了时间。待大股太平军扑来时,湖南的提标中军和抚标中军已是四门摆了个整齐。 鲍起豹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个木刻的小菩萨,一遍遍地和下属讲“本提手里的木菩萨是极灵的,最能对付长毛的邪魔歪道。” 张亮基也坐在城头,口里一遍遍地念佛。 太平军架起云梯便攻城,官兵便在城头往下投掷火把、石块、铁疙瘩;火枪、火炮也是城上城下地往来穿梭般打。 左宗棠刚由乡下赶回城里,偏又赶上太平军夺城。他守在张亮基的身边,见城下黑压压地太平军,不由道:“制军哪,我看今日长毛势要夺我们的长沙呀!” 张亮基双手合十道:“季高,本部堂已向琦善发了求援函。他的几千人马若能在背后一打,估计长毛还奈何不了长沙——就怕琦善这个狗杂种,和上回一样,坐山观虎斗啊!” 左宗棠道:“制军如何此时还指望琦善来救?让团练也上城头吧!晚了,怕就来不及了!团练演练日短,还不能单独战哪!” 张亮基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已着人去发审局传话了,真他娘的奇怪,怎么团练一个没到?曾侍郎如何也不见影子?别是——” 左宗棠道:“曾涤生肯定不是临阵逃脱的人,这里定有情由!我去发审局看看去!” 张亮基急道:“你此时如何能离得开?鲍军门在做什么?” 左宗棠道:“鲍军门正带着一部人马,在东西两门,拿着个木菩萨替制军守城呢!喊叫蛮欢,跟个鸭子似的。” 张亮基气愤愤地说道:“东西两门没有人攻城,守它又怎的!这个鲍起豹,本部堂定要重重参他!——来人,传本部堂的话,着鲍军门立即带人到南门来!若敢迟疑,定当严参!” 旁边有人答应一声,有传令亲兵飞跑着走下城头去。 不大一会儿,鲍起豹手舞着小菩萨,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来。累得他满头是汗。 张亮基一见鲍起豹,猛地站起身,道:“鲍军门,长毛势在必得南门,你此时跑到东西两门干什么去?把东西两门的绿营全部拉上来!” 鲍起豹却气急败坏道:“本提在东西两门护卫长沙城,可曾侍郎,却带着他的团练从北门跑了!” 鲍起豹未及把话说完,张亮基的眼前登时一片火花乱闪。若不是左宗棠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张亮基肯定得从城头上栽下去。 张亮基的身子晃了许久,才喃喃对鲍起豹说道:“长沙守军原本就不多,你如何不替本部堂把他拦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提标至今未到一兵一卒,曾涤生又跑了。这长沙城,如何能坚持到天明啊!” 鲍起豹气急败坏道:“他是在籍侍郎,又刚赏了兵部侍郎衔,这满城当中,除了制军您,谁敢拦他呀!” 张亮基皱眉说道:“这次长毛攻城,蛮凶啊!” 张亮基言未讫,大队的太平军攻城愈急,大炮打得墙城火光一片,城头的官兵因为总督和提督亲自督战,倒也打得顽强。倒下一排,另一排不等号令便急忙冲上去。 鲍起豹这时道:“制军大人,我们还是到城里去督战吧——长毛的枪子儿不长眼睛,落到头上可不是玩的!左师爷,您也随着下城吧!” 张亮基狠狠地瞪了鲍起豹一眼。鲍起豹没敢再言语。 张亮基放眼看那城下,见到处都是云梯,太平军都像蚂蚁一样地往上爬。守城的官军已是死伤大半,太平军的攻势却仍然不减。 “完了!”张亮基在心里道:“长沙城是守不到天明了!”想毕,回头想对鲍起豹说句话,让鲍起豹着人去请琦善派支援军来,身边却早没了鲍起豹的身影。 “季高!”张亮基奇怪地问左宗棠:“鲍军门呢?” “鲍军门?”左宗棠用鼻子哼了一声,用手指着道:“鲍军门抱着菩萨到城下去替您老督军去了!那个连滚带爬的可不就是他吗?” 说着话,左宗棠又掉头向城外看。这一看,又让他大叫起来。 左宗棠用手往城下一指道:“制军快看,别是琦善真来了吧?” 张亮基顺着左宗棠的手指往远处一看,果见太平军的后方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喊杀声一片:分明有两支队伍杀将过来。因距离太远,张亮基看不清旗号。但已基本可以肯定,应该是湖北援兵无疑。因为离长沙最近的,只有湖北提标。 太平军的阵角开始大乱,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张亮基大喜道:“谢天谢地,总算祖宗有灵!若果能保得长沙无恙,本部堂一定重重保举他琦善一次!琦善不愧是做过中堂的人啊,大义大节还是有的。咦?长毛的西面也乱了起来,这又是谁派来的援兵?——来人,飞速传话给鲍军门!让他带着提标各营,立即打开城门杀出去!对长毛来个前后夹击!” 两刻钟过后,张亮基见攻城的太平军一片声地喊:“师帅上天了!师帅上天了!——师帅上天又掉下来了!” 左宗棠这时道:“长毛已是大乱,这鲍军门如何还不见杀将出去?” 张亮基正要二次传话,南门已经洞开,有几队绿营喊着号子冲出门去。看人数,约有两营左右。 杀到夜半,太平军因为师帅上了天,无了主心骨,又不知三面究竟有多少官兵,只好撇下即将到手的长沙,呼啸着登上大船向武昌退去。 守卫长沙的清军此时只有陆队,尚未有水军,只能眼看着太平军争先恐后地蹬船远去了。 张亮基暗叫一声惭愧,高高兴兴地走下城头,站到城门边,准备迎接湖北提督琦善与西面杀过来的一队官兵。鲍起豹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张亮基的旁边。鲍起豹的补服里鼓囊囊的,想来应该是菩萨。 张亮基一见,不仅惊问:“鲍军门,您没有出城?” 鲍起豹道:“本提如果出城,谁在城内督战?何况,本提供奉的菩萨是不能出城的!” 张亮基皱了皱眉不再言语,但面上已是老大的不快。 杀退太平军的各路官军开始一队队地进城。 最先进城的是总兵清德和他的提督中军,一个个的身上都沾着血迹,有的大声讲着粗话,还有的用人架着一瘸一拐地在骂娘。 随后进来的是丢盔卸甲的楚勇,约有四五百人左右,一个个垂头丧气,很不成样子。所幸江忠源毫发无损。 张亮基拉住江忠源的一只手连连道:“几次长沙遇难,都是楚勇解围!” 楚勇缓慢地走过城门,裹带进一阵阵的血腥气。 眼见楚勇伤亡惨重,张亮基眼睛一热,不由自主便流下泪来。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省城的无恙,是楚勇拿命换的。” 楚勇全部进城,出现在张亮基、江忠源、鲍起豹、左宗棠面前的,却是土头土脑的湖南团练大营。 张亮基一愣,不由自语了一句:“湘勇怎么也冒出来了?” 满脸泥血的湘勇开始进城。 进城的湘勇哨长也好,什长也好,见了张亮基既不下马,也不知道施礼,只管口里骂着粗话,气冲冲地从城门走过。受伤的勇丁们则互相搀扶着往城里走。 张亮基用心数了数,见进城的湘勇也就五七百人的样子。越到后面,伤员越多,人数亦不下三四百。有的一人背着一个,有的两个人抬着一个。背着和抬着的人无声无息;要么已经昏迷,要么已经做古。团练的脸上全都挂着泪,显然与昏迷的人或死去的人有些亲情。 一顶蓝呢轿子最后进城,城门缓缓地关上。 蓝呢轿子来到张亮基的面前,轿帘掀开,曾国藩一脸痛苦地慢慢走出轿子。 张亮基一见曾国藩,当先问道:“曾侍郎?怎么,您没有见到琦军门?” 江忠源这时接口道:“制军大人哪,您老以为,替长沙解围的是湖北提标?是您老两眼盼穿的琦军门?司里告诉您老实情吧,要不是曾大人的湘勇,一炮把长毛的师帅轰上了天,长毛此时早把省城拿下了!您老和鲍军门还能站这里?” 曾国藩强挤出一丝苦笑道:“火炮是第一次用,光大弹丸就装了好大一会儿——真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威力。一炮轰打出去,眼见上百人倒下!长毛肯退,也是雾大所致。要是晴天——” 张亮基一把抓住曾国藩的手,动情地说一句:“涤生,劳累了您!团练伤亡几何?” 曾国藩道:“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看情形,大概战殁总在一营以上,伤残更大。这是团营组建以后,首次与正规长毛交手,有些伤亡当在意料之中。长毛的枪炮比较精良,这有些出人意外。不过也好,总算实际演练了一场。怎么,制军如何当先就问琦善?制军向他发了调兵令箭?” 左宗棠道:“张制军一直认为,是琦善的湖北提标营,杀到了长毛的后边,才把长毛逼退的!哪知道干这事的,是您曾侍郎啊!” 张亮基脸一红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走,回巡抚衙门,本部堂要为几位大人摆酒庆功!” 张亮基又对骆秉章道:“骆抚台,巡抚衙门今儿就破费一顿吧。” 骆秉章一笑:“制军有话,哪个敢不照办?曾侍郎,您老先上轿。本部院今儿和制军大人,就是要为楚勇和湘勇庆功。” 张亮基一回头,不见了鲍起豹,便问左宗棠:“鲍军门怎么又没了?” 左宗棠没好气地回道:“没见着琦军门,他还守在这里做甚?”(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虚衔遭革除 明相赠兵书 导读:曾国潢押进大牢候旨发落,刘孟容劝募归来湘勇有救。 为把团练弄垮,抚院指使绿营占操场不容分述;远离是非之地,丁忧侍郎强压怒火游览明相寺。 在明相寺,没有人会想到,曾国藩竟然又有奇遇。 (正文)第二天一早,一道圣谕分别递进巡抚衙门和发审局:据曾国藩奏: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仰恳破格拔擢。等因。著赏塔齐布三品顶戴以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事;著赏诸殿元五品顶戴署守备事。现湖南团练训练方殷,该参将、守备毋须到任,仍留团营教练事,莫负朕之所望也。钦此。 接旨不久,塔齐布与诸殿元都来签押房面谢曾国藩保举大恩。 曾国藩扶起二人,又是一番勉励。 把塔、诸二人送走,曾国藩让随差将昨晚写就的折子送给巡抚衙门的潘铎衔名,由巡抚衙门的快差送进京城。 潘铎此时刚用过早饭,正在签押房同着两名师爷坐在炕上喝茶。 闻报,命将折子传进来,一个人展开来看。 潘铎看毕,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曾涤生,他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杀三品团练大臣,他先斩后奏;杀自已的弟弟,他倒要先奏后斩了!” 说毕嘿嘿冷笑两声,提笔在下方具了名,又唤过师爷把折子拿到印房用了印,便鸣炮拜发。 快差刚走,大堂一片声地喊接旨。潘铎急忙更衣,快步走进大堂。 一见传旨差官,潘铎急忙跪倒恭听圣谕。 传旨差官望一眼潘铎,徐徐展开圣旨读道:据张亮基奏,贼匪围攻长沙兵勇获胜一折;又据曾国藩奏,团营首战歼贼首一折。朕览奏欣慰。逆匪窜踞武昌,已历四月,百姓深受其害。湖南能够兵勇一心合力剿贼,实为幸事!俟潘铎到后,好好练兵,一如既往。张亮基已交部叙优,曾国藩另有旨。钦此。 传旨差官将圣旨交给潘铎道:“中丞大人,请传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吧。” 潘铎急忙让亲兵去发审局请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 曾国藩很快便来到巡抚衙门大堂跪下接旨。 传旨官展开一道圣旨读道:据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称:兵部侍郎衔湖南帮同团 练大臣曾国藩,因衡州府三品衔归籍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无视百姓疾苦,肆意挥霍团费,已由查办的曾国藩将其正法一折。又据曾国藩奏:黄路遥损公肥私,已先行斩首平民愤一折。黄路遥身为团练大臣,自当洁身自爱,既已犯法,该侍郎自当申奏朝廷,断无不经请旨,将其斩首之理!该侍郎无异藐视国法,实属胆大妄为。姑念其在籍守制,办团心切,从轻发落。著革去曾国藩兵部侍郎衔,仍在湖南帮同办理团练。钦此。 曾国藩双手接过圣旨,默默地走出了巡抚衙门。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脱下官服摘下顶戴,让王荆七包好,又换上从前的便装。 当晚,离开长沙四个月不见踪影的刘蓉,风尘仆仆地走进签押房。 曾国藩一见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他跳下炕来,一把拉过刘蓉的手道:“孟容,你如何离开这么久,信也没有一个?涤生还以为你投了长毛了呢!来人,让饭厅给下一碗鸡丝面端进来!” 刘蓉却道:“涤生,我听说朝廷已经起复了您,让您署了兵部侍郎——您如何还是这身打扮?关于起复您的话,敢则是外边遥传的?” 曾国藩道:“早上刚把赏衔革除。帮同办理团练大臣,无官一身轻,不是更好!孟容,这次出去,可有收获?” 刘蓉坐下喘了口气道:“我为您拉捐都拉到省外了!总算不虚此行!明日能先到五十万两,以后还有十几万两的零头。” 曾国藩大喜道:“孟容,可苦了你了——罗山刚又招了一千勇丁。江岷樵给省城留了六百楚勇,我已把他们调到衡州了,同刘子默一同操练。刚才我还在想,再有几天你不回来,我这团练大臣就不能干了!徐有壬要债都要到签押房了——这个潘木君,他一到湖南,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以前盛传他如何肯办事,现在想来,未必是真的。他在湖南,处处掣肘,团练不好办哪!” 刘蓉接口道:“涤生,他要他的,您就是不给。要急了,您让他找张制军要去!这团营练好了,还不是替他守长沙的?潘木君这个人,我们都不了解他。但我听说,他除了会看满人的脸子,还当真做不了什么。不理他!” 这时,亲兵带着一名饭厅的厨子进来,捧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曾国藩急忙让刘蓉趁热吃下。刘蓉也不客气,接过碗便埋头吃起来。 曾国藩看着刘蓉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自言自语道:“办团练的人,要都能有孟容的这股劲儿,何愁练不出劲旅啊!——咳!” 曾国藩话毕,忽然想起在押的弟弟,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罗泽南、王錱、塔齐布这时收操归来,来签押房给曾国藩请安。 一见刘蓉在座,罗泽南大叫道:“好你个小亮,几个月不见,却原来躲在这里偷偷吃面条!几时回来的?” 曾国藩则忙把塔齐布介绍给刘蓉,又招呼亲兵给几人放座、摆茶。 刘蓉放下碗,忽然道:“罗山,怎么没有见着澄侯?” 罗泽南默默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王錱悄悄望了望一脸严肃的曾国藩,小声道:“让大人给押进大牢了,就等圣旨到后发落了!刘相公,这个情就得您老讲了!” 刘蓉急道:“涤生!团营刚创成这个样子,您就拿自已的兄弟开刀!澄侯犯了多大的罪,值得您把他关进大牢?传出去,可不吃人笑话?” 曾国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圣旨到后,你就知道了。孟容啊,你还是讲进你募捐的辛苦吧!郭翰林千辛万苦劝过来十万两,第二天又出发了。也不知这几日有没有进展——办团练难,为团练劝捐更难啊!” 刘蓉却道:“涤生,我在江西听说,团勇出师大捷。首战就斩杀了无数长毛,还轰死了一名匪首——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一听这话,曾国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道:“谣传!哪里就斩杀了许多长毛?无非是吓走了而已!我们自已倒大伤元气。像这种大捷呀,以后没有也罢。是被逼无奈啊!” 塔齐布道:“这也是最难得的了。就算一对一,也未必就能把上万长毛吓走。” 曾国藩道:“我总讲,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命,天下不难平也!现在武官不惜命这一条,我们团营上下都能做到,这前一条,功夫还不到家呀!孟容一路奔波,今日就早些歇吧。明日是我亲自看操的日子,还得早起呢!” 刘蓉笑道:“只要能把这团营搞得像模像样,我累些又算什么?” 曾国藩道:“我多日无敌手,手正痒呢——罗山他们走后,我俩战它三局如何?” 刘蓉道:“怕您怎的!快让人摆棋,罗山几个正好观阵。看本帅今日,如何杀得你大败!” 曾国藩见刘蓉兴致颇高,便只好让王荆七翻出棋子,两个人就在签押房里黑白分明地战起来。 一局未了,塔齐布已是困得哈欠连天,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可是受不住了。谁成想,看下棋,比看操还累。我可先回营了。” 王錱一见之下也急忙站起身,口里说着:“俺随你做个伴儿吧。”也走出去。 刘蓉忽然小声道:“涤生,您从哪儿掏出的这个宝贝?我看这塔齐布,倒和其他的满员不一样呢!” 罗泽南接口道:“孟容啊,这塔齐布可是个人物啊。不仅看操认真,而且也吃得苦!涤生能把他请进团营当教习,是我们团营的福啊!” 刘蓉道:“涤生,既然如此,您就该想想办法,把他留在团营,岂不是更好?” 曾国藩拿起一颗棋子,眼睛望着棋盘道:“智亭,原来位在提标中军,是我费了许多周折才借来的。现在虽然调到了抚标,想把他留下来也是不可能的。潘铎放不放姑且不论,与我大清的体例也有些不合。他现在可是我大清国堂堂的三品参将啊!——我只能寻找机会慢慢保举他。等塔智亭成了副将以上的武职大员,再有人难为我们,他就能替我们说话了!塔智亭的前程不可限量啊!”说着,不动声色地落下一颗棋子。 刘蓉忽然惊道:“涤生,您这步棋走得倒是高。我倒无法可解了!几日不见,您棋艺大进了!” 曾国藩笑道:“这围棋和做人是一个道理,进的时侯要想好退步,退的时候要寻找进的路线。我团营面临的不仅仅是一路长毛,还有潘铎、徐有壬、鲍起豹,还要防着钦差大臣琦善——季高随张采臣去收复武昌,我们在巡抚衙门一个人都没有。我团营想在长沙站稳脚跟,难哪!” 罗泽南这时道:“涤生,我们欠巡抚衙门的十五万两银子还归还吗?” 曾国藩道:“当然要归还!等明日孟容的款到后,我亲自给潘木君送去——我就不信,短了他这十五万两银子,我们就练不出劲勇了?让鲍起豹给他守长沙吧。” 罗泽南道:“涤生,要依我说,我们就不给他,让他管张采臣要去!答应给银子的是巡抚衙门,往回要银子的又是他巡抚衙门。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那儿,他也不占理。对了涤生,新招的两营营官可曾确定?这一千人,不能无人统带呀。一旦事急,如何得了?” 曾国藩道:“我想让李辅朝带一营。辅朝出身一榜,胸有韬略,又能容人,是块好料子。另外一个嘛,我早已计议好,只是尚未见到这个人,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离开了长沙。我还挺想他的。” 刘蓉道:“这个人可是我与罗山相与的?这个人不到,依我看,就让萧孚泗做营官也行得通!” 曾国藩摇摇头道:“孚泗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只是还短历练,火候还欠缺些。等火候到了,我不会埋没他。我适才要说的这个人,你们二位都不认识。那还是我来湖南查案时,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在抚标中军当差。这个人若带勇,定能带出一支劲旅!可惜——” 罗泽南道:“您说了半天,这个人究竟是准?不会比塔智亭还强吧?” 曾国藩笑道:“塔智亭,智勇双全,非常人可比。我说的这个人,则是一介武夫。力大无穷,生性豪爽;不爱钱,不惜命,为人仗义;对人对国,忠诚无二,只是少些谋略——他姓鲍名超字春霆,是四川奉节人。我来到长沙便开始寻他,却只是不见。” 刘蓉道:“好了好了,我们今儿都歇吧。只要有缘,总有会着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早地用过饭,曾国藩便乘着轿子,带上萧孚泗的亲兵营,来到城外的大操场。 各团营此时正在集合站队。 罗泽南带了一营,王錱带了一营,塔齐布一个人带了两个新营。二千余人分四个方向站满大操场。 曾国藩登上丈八高的点将台,萧孚泗带着十名亲兵环卫在左右。 曾国藩坐下去,满心欢喜地看着亲手创建的这支队伍演操。 罗泽南统带的团营的前面,打着一面红底绣飞鹰的旗帜,上面绣了个金黄色斗大的罗字;王錱的营前则竖了面红底绣斑豹的旗帜,正中绣了个斗大的錱字。塔齐布统带的两个营前面的旗帜上没有绣番号。 这些旗帜及番号都是罗泽南一手做成,为的是调遣起来方便。 不大一会儿,刘蓉也坐了轿子赶过来和曾国藩坐在一处。 刘蓉边看操边道:“涤生,湖南团练才建了几日,就有了这番景象,您和罗山是真立大功了!” 曾国藩笑道:“孟容啊,要说论功,你和筠仙当是第一呀。” 刘蓉边看边赞叹,曾国藩也是兴致高昂。 今日因为是湘勇统帅亲自观操,勇丁们演练的也都格外卖力。 刘蓉忽然道:“涤生,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我也想带个营,如何?” 曾国藩摇摇头道:“有你带营的时候,但现在还不行。你得给湘勇大营筹款啊!没有银子,不要说这勇带不成,连我这团练大臣也要当不成啊!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当务之急,是多筹银子,把这团营真正训练好。到时候,我不仅让你带勇,还能保你个督抚呢!” 刘蓉哈哈笑道:“涤生啊,您什么时候啊,也会讲这样不着边际的笑话了!您能保举我做督抚,您恐怕最差也得是个侯爷了!” 曾国藩也笑道:“还侯爷呢,我现在都快成猴子了!对了,操罢,我们两人就在这左右转一转,看看这一带还有没有能会操的地方。我看这操场,有些不够用啊。” 刘蓉一愣道:“这里不是很好吗?蛮大呀,如何还要换场地?” 曾国藩道:“以后,抚标营和提标营要在这里共同演操。潘中丞说,绿营在城里演操不合体统。这里,我们得让出去呀。” 刘蓉气愤地问:“这个潘木君,这不是明着挤兑我们吗?”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什么挤兑不挤兑的,团练原本就是庶出。潘中丞现在一门心思,要靠绿营来保湖南啊。我湘勇四营,他恨不能一夜解散。我们现在斗不过他,只能躲。” 操罢,曾国藩和刘蓉乘上轿子,带上萧孚泗的亲兵营,在长沙城外慢慢地转悠起来。 关帝庙原为湖北提督府所占据,琦善走后,这里仍有湖北提督府的人看守。明着是粮草转运,其实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曾国藩知道,距关帝庙十里左右还有一座明相寺,想来那里也应该有大面积的空场地。 曾国藩和刘蓉决定到明相寺去看一看。 明相寺远离城关五十里开外,是明中叶的建筑。大清乾隆末期,这里的香火还比较旺盛。曾国藩在岳簏书院读书时,常来这里临帖,有几次还搭了宿。 曾国藩印象中,明相寺的寺外好像有几公倾的空场地,传说李自成曾来这里演练过阵法。 明相寺隐在一大片的枣树之中。围墙年久失修,大多已斑斑驳驳,残缺不全。 曾国藩和刘蓉在寺门前便下了轿。 两个人一前一后推开大木门,徒步往里面走去。 通往寺院的长长石道上,落满了枣树叶子,脚踩在上面,咯咯吱吱地响。显然,已是许久无人来进香了。 曾国藩边走边对刘蓉说道:“孟容啊,长毛几次对长沙拉锯,想来这该是一座空寺院了。” 刘蓉道:“听说,关帝庙的神像都被长毛给推倒了。是琦善到后,又重塑的关爷金身。这里的神像怕也难保住。长毛除了洪上帝,什么都不信啊!” 两个人说着话,已然来到寺院的内门。 萧孚泗带人抢先一步推开门走进来,怕里面藏有匪徒;曾国藩和刘蓉等萧孚泗出来,才双双走进去。 一进到大殿,曾国藩猛地一下怔住:迎面的刘伯温塑像已被人推成倾斜状,再一细看,还少一只胳膊。塑像已是不见金色,露出里面的石胎,显然已许久不曾漆过。塑像周围,密密麻麻结着蜘蛛网,网上挂满各种飞蝇。 曾国藩用手对着塑像敲了敲,知道是纯石头刻就,便口里道一声:“长毛作乱,让老相爷受苦了!” 刘蓉道:“这长毛也真是作怪,你要杀满人只管杀,为什么还要和这些古人作对呢?我不信他姓洪的就没读过一本圣贤书!” 曾国藩围着刘伯温的塑像转了转,便把萧孚泗叫过来道:“孚泗啊,你叫上几个人,把老相爷给扶正吧。亵渎圣贤,有罪呀。” 萧孚泗便把他随行的亲兵都叫过来,大家开始慢慢地扶塑像。 曾国藩和刘蓉站到一处,边指挥边喊号子。塑像一点一点地开始正了起来。 刘蓉挥着手道:“孚泗,大家再推一把,就可以了。” 大家得了这号令,就都撅起屁股弓起腰身奋力地一推,却听轰隆一声,石刻的塑像却齐腰折断。推塑像的人不曾防着这一招,都收脚不住,全部倒在地上。 众亲兵爬起身来,一看塑像断成两截,立时惊呆。刘蓉也张开大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怎么成了这样?石雕的呀,莫非长毛做了手脚?” 曾国藩话毕,走近前来,不相信地细细观看。塑像的石头都是坚硬无比的,几百年都不会风化。 曾国藩绕到石像的后面,定睛一看,不由蓦地瞪圆了眼睛,口里随后道:“怪不得,原来是个镂空的!”便哈下腰,用手在刘伯温塑像的上下两半截身子里摸了摸,不期就从下半截的身子里摸出一个油布方包来。 刘蓉急忙近前一步道:“涤生,快打开来看,别是长毛藏在这里的什么文书吧?” 曾国藩没有言语,慢慢地将油包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几卷霉味很重的毛边书。书上明晃晃写有四个大字:“百战奇略”,旁边注着“明刘伯温著,刘淮抄写”一行小字。 刘蓉大喜道:“涤生,这可是奇了!史书光记载刘伯温确曾写过一部《百战奇略》的兵书,如今也没有哪个当真见到这书!敢则藏在这儿了!” 曾国藩边翻书边道:“孟容啊,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这明明写着刘淮抄写,显然是个抄本子。不知是真的还是托伪?史书云;刘相临终,将此书传给了儿子刘琏。后来,洪武帝得了消息,便想看此书。不过是想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妨碍皇家的语句——就下旨着专人到刘府取得此书,然后就没了下文。这段故事,和稗经野史无二,不足信。” 曾国藩说着话,随手将书递给身边的萧孚泗道:“孚泗啊,你先拿着。回到发审局,我倒要好好地看上一看。刘伯温可是个兵事大家呀!” 刘蓉这时双手合十对着破碎的刘伯温塑像道:“相爷啊,等灭了长毛,俺刘孟容再着人给您重塑金身吧。这次的罪过,您可怨不得涤生,应该算到长毛的账上。” 萧孚泗这时道:“老刘丞相啊,俺是个听差的人,您老人家可不能怪俺哪!” 曾国藩已走出寺院,向院后转去。刘蓉、萧孚泗一见,也顾不得聒噪,急忙带人跟上。 寺院后面果然有块大院地,方方正正的足有十几倾,里面长有不多的老树野草。 曾国藩一见之下满心欢喜,回头对刘蓉道:“总算天不灭团练!会操间余,还可到寺里歇息!明日就到这里来会操!虽然离长沙远些,倒也省得让潘中丞烦心!晚上,还回城里大营歇!” 刘蓉问:“涤生,吃饭怎么办?总不能还往城里跑吧?” 曾国藩一指寺院道:“着人把寺院清理一下,就在这里埋锅又有何不可!琦善能住关帝庙,我们团营就能在明相寺会操!想不到,湖南的团练,倒和湖北的琦军门成了邻居。这大清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孟容啊,你将来编史修志,别忘了写这一段啊!” 刘蓉笑道:“我连这一节的题目都想好了,叫做:刘伯温恨长毛真情赠兵书,曾涤生为救国演操明相寺。怎么样?是篇好文章吧?” 曾国藩哈哈笑了几声没有言语。 临上轿前,刘蓉忽然小声道:“涤生,这事儿我越想越奇。长毛几次经过明相寺,如何就没看到这《百战奇略》?您一到,偏偏要把刘相爷的塑像位置摆正,竟然就推倒了!看样子,这长毛就该败在您的手里!这是天意呀。天败长毛,长毛还能不败?这勇啊,我们不仅要练,还得大练!天命不可违呀。” 曾国藩笑着道:“你个刘今亮啊,你是野史看多了——你别又要编出什么:明相寺受三卷兵书,琦军门会湖南团练吧?今天的事,告诉亲兵营的人,谁也不准说出去。推倒神灵,可不得了啊!” 刘蓉知道曾国藩是拿《荡寇志》里的“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一回来打趣他,便只好笑了笑,坐回自已的轿里,但心里仍在《百战奇略》上胡思乱想。 第二天午时,刘蓉募来的五十万两银子送抵发审局。 曾国藩让唐轩会同杨载福亲自过数入库,自已又单提了十五万两交杨载福保管,准备午饭后便送到巡抚衙门去。 忙乱了一上午,曾国藩见离开饭的时间尚早,便回到签押房,让王荆七给泡了一壶茶,自已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这是曾国藩抵任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品茶。 罗泽南和刘蓉去明相寺监修寺院,准备用作团营的饭厅;塔齐布和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李辅朝,带着四个团营去野外演习火枪火炮未归。 昨日晚饭后,曾国藩很早便进了卧房,一个人在灯下看了半夜的《百战奇略》。 刘淮是不是刘伯温的后人已不可考,但纸张确是明中叶的产物。已有几个地方破损,还有水渍、虫洞。 曾国藩初看时,感觉这《百战奇略》和孔明的《将苑》有许多相同之处,看着看着,才发现出不同来:《将苑》重在将字上,而《百战奇略》则在战与略字上下功夫。曾国藩当夜对《百战奇略》只看了个大概。 今天,曾国藩想趁这段空闲时间,再翻一翻这部《百战奇略》。曾国藩认为,不管真与伪,也无论是不是刘相所著,这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老祖宗的墨迹,有很多是值得后人细细参悟的。诸葛亮、魏征、刘伯温都是人杰,都是圣贤。他们的东西更要慢慢地参,慢慢地悟。 他想起这部书尚留在卧房里,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想亲自去取过来。 这时,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萧管带和人在辕门外打起来了!” 曾国藩一愣,忙问:“如何便打起来了?你说详细些!” 亲兵道:“一个团团胡须紫黑面皮的人,口口声声要找大人。守门的亲兵听他声音洪亮,来得凶猛,便不让他进。他便一拳把亲兵打翻,硬往里闯。萧管带带人出去吆喝他,他不仅不听,反倒和萧管带单个在辕门外较量起来。现在不知打成什么样儿了!您老快去看看吧!” 曾国藩急忙随亲兵走出辕门一看,见萧孚泗弓着身子,正在和一个矮粗黑汉子像江湖人一样在走场子,随后便是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斗,直打到互相气喘吁吁,便猛然放手,然后又开始走场子。四十几名亲兵都手拿着鸟枪,把二人围在当中,不知是在观敌瞭阵,还是在觑机对矮粗汉子下手。 曾国藩近前一步,大声喝道:“孚泗,快快放手!不得胡来!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便打起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胞弟回原籍 北抚成南抚 导读:鲍超一到团营便成营官,出身无分贵贱始于此;傲视群雄今亮看透官场,心生退意柳庄要种田。 团营放假三天,曾国藩却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 一辆马拉轿车,在夜幕的掩护下,飞快地驶出了长沙城…… (正文)曾国藩走到辕门外一看,见萧孚泗与一个身材比他略矮些的汉子打斗得正欢,不由喝令萧孚泗快快住手,不得无理。 萧孚泗气喘吁吁道:“大人,俺遇见了对手了!这球货的功夫比俺还高哩!俺今天不打倒他,俺如何在长沙混人哩?” 李臣典这时道:“俺要出手,管带不让,一定要自己和他斗拼。” 曾国藩细看那汉子打扮,穿着一身挂满灰的绿营服装,脚上绑了副草鞋,裤角高高卷起,露出腿上黑黑的汗毛;一大团黑胡子把半边脸兜揽,两只眼睛睁得核桃般大。虎视对手,旁若无人,一看就是个爱与人斗狠的惯家子。 曾国藩再一细看面目,眼前不由倏地一亮,大喜过望,忙叫道:“快快住手!难道是鲍春霆到了吗?” 那汉子正瞪着一双虎眼和萧孚泗较劲,一听这话,猛地跳后一步,往曾国藩这里一看,先是一愣,跟手大叫道:“恩人啊,您怎么才出现?您可想死鲍超了!” 那人旋风也似来到曾国藩面前,扑嗵跪倒,嗵嗵嗵便磕起头来。 萧孚泗抡着拳头大踏步走过来道:“你这球货!还没落下风,如何便认输?” 曾国藩双手扶起鲍超,动情地说道:“我一到长沙,先找的就是你鲍春霆啊!春霆啊,你让我找得好苦啊!你藏到哪里去了?如何才来长沙?” 鲍超站起身,咧嘴笑道:“大人来前,俺便请假送兄妹回川。路上偏偏又不安静,到处是杀人越货的长毛。俺兄妹三人,整整走了两个月才进川哪!俺今日一到抚标营,听说您老也在城里,马上便告假。狗球的总爷不准,被俺好一顿打。大人哪,您老来到长沙做官,俺老鲍可是跟定您了。每日,俺老鲍就是给您洗脚也愿意呀!” 鲍超话毕,又用手指着萧孚泗道:“这个球货学艺不精。俺要不因为他是大人跟前的人,早一拳把他的门牙打飞了!大人哪,俺以后就侍候您老吧,让这个球贷回家种田去吧!” 萧孚泗气得大叫道:“俺最不待见吹大牛皮的人!你要是娘老子养的,再和俺打上几拳如何?” 曾国藩笑道:“孚泗,都是一家人。你不得撒野,鲍超在和你讲笑话!春霆,快到签押房喝口茶!” 萧孚泗咬牙切齿道:“你除非走后门,否则俺和你打到底!” 鲍超边走边道:“你不是俺的敌手,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到了签押房,曾国藩先让人给鲍超泡了碗茶,又着人把萧孚泗叫进来,指着鲍超道:“这是抚标营的鲍超。”又指着孚泗对鲍超道:“这是发审局亲兵营的管带萧孚泗。你们两个不打不相识,互相施个礼吧。一会儿,一同陪我到饭厅去用饭。” 萧孚泗道:“鲍超,你不该让俺回家去种田!” 鲍超道:“孚泗,俺是和你讲笑话。大人的衙门这么大,还能没你的差事?” 萧孚泗道:“你不该一拳就想打飞俺的门牙。俺若没了门牙,如何吃得肉?” 鲍超道:“孚泗,俺可不是讲大话。俺刚来军营时,北山上来了一只虎,总出来伤人。首县贴出告示说,谁能打死老虎,便赏他二十两银子。俺为了得那二十两银子,便上了山冈,一拳便把那虎打得飞起来,叫都没叫就死了。俺为此还得了个绰号:打虎将。孚泗,俺就不信,你的门牙,难道比老虎还结实?” 萧孚泗一听这话,口里先啊呀一声,接着便翻身跪倒,边磕头边道:“俺早就听师傅说过,有个打虎将李忠。这李忠原来就是你呀!” 曾国藩一边示意鲍超拉起萧孚泗,一边笑道:“水泊梁山的好汉,竟到了我发审局的签押房!” 萧孚泗一边往起爬一边道:“老鲍啊,你以后可就是俺的师傅了,俺可给你磕过头了!大丈夫说话要算话,谁不认账谁是球货!” 曾国藩道:“孚泗,你也混闹够了。你出去吧,我要和春霆讲几句话,吃饭时叫你。” 萧孚泗这才施了一礼,又对着鲍超喊了声师傅,然后笑着走出门去。 曾国藩和鲍超重新落座,并问道:“春霆啊,家里可都安顿好了?你来团营,抚标营能同意吗?如果因此被除了名,你可就没有饷金了——你大概已经听说,我们这团营可不是国家经制之师啊!国家不给粮饷,全靠自筹啊!” 鲍超道:“大人哪,您老以为绿营的饷银就很充足吗?听守备说,已经两个月没发饷了!俺今儿就不回绿营了。谁敢来胡闹俺打谁!俺今儿,就给大人端洗脚水吧。” 曾国藩道:“春霆啊,你只要不怕被抚标营除名,我是希望你来的呀!不过嘛,不是给我端洗脚水,而是给我当营官!怕不怕死啊?” 鲍超道:“死算个球!可是俺不会当营官哪!俺还是在您老身边当差吧。” 曾国藩一笑:“饭后,我让罗山教你怎样当营官。你试着当一个月,如不行,我们再议。你看怎么样啊?” 鲍超咧开大嘴边笑边用手摸着脖子道:“遇见了您曾大人,俺这样的粗人也能当营官了!这要让俺妹子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呢。” 鲍超话毕起身,却又忽然跪了下去,对着曾国藩磕起头来。 曾国藩急忙来扶,鲍超已然哭得不成样子。 曾国藩惊道:“春霆,你怎么了?” 鲍超起身哽咽道:“您老是大清数得着的大官哪,比巡抚都大呀!您老一见面就把俺当个人看,俺受不了啊!” 当天午后,圣旨下到发审局,旨曰:据潘铎、曾国藩奏,粮台提调侵没公款候旨发落。等因。发审局粮台提调曾国潢,利用为湘勇裁订制服之机,大肆侵吞团费,着实可恨可恼。姑念其带孝出征,幸未造成事实,故从宽发落。由其兄长在籍侍郎、湖南帮同团练大臣曾国藩,代为申饬。钦此。 曾国藩接旨在手,代曾国潢叩谢皇恩宽大。 送走传旨差官,曾国藩传罗泽南、王錱到签押房议事,决定第二日早操时,由曾国藩当着全体湘勇的面宣读圣旨。 当晚,曾国藩带着钱谷师爷唐轩来到巡抚衙门的签押房,将十五万两的银票交到潘铎的手上,又问了问上日托巡抚衙门代购的弹子何时运抵。潘铎当时就将专为军营购置枪炮的道台传来,当面承诺了日期。 曾国藩于是告辞,潘铎照旧没送。 走出辕门,唐轩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潘铎也太狂妄了些!曾大人是二品侍郎的底子,在京师时许多大学士、军机大臣见了,也要道一句乏呢!他一介巡抚,算个啥?” 唐轩是个从不多言多语的人,如今竟然当着曾国藩的面大发了憾慨,可以想象,潘铎有些事做的该是多么过分了。 回到签押房,唐轩自去了粮台自已的办事房。 曾国藩一个人呆坐了坐,便起身去卧房拿过《百战奇略》看起来。 李辅朝和鲍超都到营官的任上了,现在正在带着自已的营出晚操。 王荆七这时走进来,小声禀报一声;“大人,左师爷来了!” 王荆七话毕,尚未走出屋,身着六品顶戴官服的左宗棠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曾国藩让先王荆七沏了壶新茶,然后便和左宗棠升炕。 曾国藩问:“季高,武昌战事正紧,你怎么回来了?” 左宗棠边更衣边道:“张采臣与骆籲门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我不能搀和他们的事,回来躲两天清静,也是想看看您。涤生,我离开长沙这一个月,您如何和潘木君闹这么僵?连琦善都知道潘抚不买您的账。” 曾国藩皱了皱眉道:“他一到省城,先责怪我不该杀黄路遥,然后就让徐钧卿逼着发审局还债,还拿绿营来卡我。季高,我现在真有些骑虎难下呀!——对了,张采臣走前,我听他说过,已经密保你为四品知府,你怎么还穿五品候补同知官服?莫非圣谕还没下来?” 左宗棠瞪大眼睛道:“您这人真是作怪,我不想听什么您怎么偏讲什么?” 曾国藩一愣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张采臣扯谎?他没这个必要啊!” 左宗棠喝了口茶,擦了擦嘴巴道:“我这次人可丢大了!密保我知府的事,制军不仅与您讲过,还与骆抚台讲过。全总督衙门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就是我本人,也以为这事该是准的。哪知道,圣旨一到,全然变了样!我左季高为保长沙无恙,筹粮筹饷,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啊!连鲍起豹都弄了个交部叙优,清德还补了副将实缺。我左季高呢,圣旨里连提都没提呀!我呀,是真不想在衙门里混了。” “怎么会这样?”曾国藩吃惊地瞪大眼睛:“保举单不是你亲自起草的吗?” 左宗棠苦笑了一声:“我也只是偶尔起起稿,多数折子,还是衙门里的其他师爷拟。这套行头,我以后也不打算再穿了。我有时就想,您在京里一熬就是十几年,怎么熬下去的呢?” 曾国藩喝了口茶:“季高啊,有些事情啊,是不由人做主的。” 左宗棠更衣毕,盘腿坐到炕上,端过茶先喝了一口道:“涤生,您这样和潘抚僵持,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季高,你哪知我的苦衷!不杀黄路遥,我这团练办不下去呀。可杀了黄路遥,长沙官场又不容我。潘铎这个人,又不同于张采臣。张采臣敢作敢为,有些时候,做起事来,还给自己留条后路。潘木君呢?胆小怕事,尤其见了满人,能把他怕的从骨头缝儿里冒凉气。张采臣早已看透满人,潘木君却还在靠着鲍起豹、清德这些满人替他守长沙!而且一到任就敌视湘勇,跟仇家似的。不容人说话,也不让人说话。咳!” 左宗棠道:“涤生,您别叹气。您是堂堂的在籍侍郎,没人敢把您怎么样!我踌躇多日,总督衙门,非我左季高施展之地。我这次回去呀,决定给张制军递辞禀,不能再给人做嫁衣了。我回到柳庄种好那几亩薄田,好好读几年兵书,多逍遥啊!” 曾国藩摆摆手道:“季高,你可不能干这糊涂事!你在总督衙门当师爷,我这勇还好练些。如果你离开湖广官场,我恐怕就更作难了!听我一言,你呀,就在总督衙门好好的做你的师爷。张采臣不辞你,你就干下去。你是懂兵事的人,怎么能隐匿山林呢。湖南有三亮,哪个亮也没你今亮亮啊!湘勇首次出战,我已保了罗泽南一个七品衔,刘蓉一个八品衔,只是至今尚未下旨,估计也快到了。罗泽南文武双全,刘孟容谋略过人,左季高是既有诸葛孔明之大略,又有岳武穆的雄志!” 曾国藩的几句话,把左宗棠说的高兴起来。 他哈哈大笑道:“涤生啊,您这次出山办团练,怎么总奉承我呀。我又不是三岁半的小孩子,一听奉承话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是真在衙门干够了。” 曾国藩让王荆七拿过棋子来,边摆边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俩先围上三局,让我过过棋瘾。季高啊,你以前说过一句话。你可能忘了,我却一直记在心里。你说,太平盛世,自然是曾涤生的天下,若是正逢乱世,谁的天下就说不准了。如今粤匪作乱,越闹越大。读书不能平乱,文人又上不得前线,只有你这样的文人中的武夫,武夫中的文人,正可大展雄才!你肚子里的兵书战策,就要派上用场了!这不是奉承你吧?我们先围上三局,然后呢,我俩到街上走走。我请你吃碗大饨馄,你看如何?” 曾国藩边说话,边拿过棋盘放到左宗棠的眼前,很有些强迫的意思。 左宗棠苦笑一声,边摸棋子边道:“我们先说好,我只能陪您下三局。三局过后,你打发人给我弄碗酒——我中午吃的板鸭还有半只呢!对了,有件事我还忘了问您,我听巡抚衙门的人说,澄侯让您给送进大牢了?涤生啊,您这件事办得可不好。您不能羽翼未丰,开始自剪啊!” 一听这话,曾国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我不是在自剪羽翼,我是在加强羽翼呀!想不到,我的苦心,竟然连你这聪明绝顶的人都看不出来!——季高啊,我发审局现在是一两银子顶百两银子用啊!你知道孟容和筠仙劝捐多难吗?以后,谁敢枉动湘勇的一文银子,我就让他人头落地!” 左宗棠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许久许久,左宗棠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涤生,几日不见,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您可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剃头的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左宗棠便坐官船回了湘阴。左宗棠走时没有跟曾国藩打招呼。他现在对自己的这个涟滨书院昔日的同窗好友,是越来越读不懂了。 这天一早,湘勇在城里的小操场出早操。早操过后,仍没有解散,等着自已的统帅宣布圣谕。 很快,曾国藩坐着轿子,在萧孚泗亲兵营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操场;轿子的后面,是拿枪拿棒拿板子的行刑营,押着头发披散的曾国潢,来到了点将台前。 不知是有人透露了消息,还是鲍起豹有意要这么做,几百名提标中军也赶了过来,站在湘勇的外围看热闹。 曾国藩站到点将台上,轻轻咳了一声,便展开圣旨读了一遍;二千名勇丁全部跪下听旨。 读完圣旨,曾国藩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我湘勇目前的花费,都是从百姓们的手里募来的血汗钱。曾国潢身为粮台提调,竟敢济公肥私,仗着是我的弟弟,胡作非为。虽然朝廷皇恩浩荡,宽恕于他。但他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将曾国潢杖打五十官棍,以正法纪。杖毕,逐出军营,永不得叙用!” 行刑官得令,便把曾国潢放倒在大营的前面,剥了衣服,举棍便打。棍子扬得挺高,落下时已是减了力道。尽管如此,数到五十,曾国潢已是面黄气弱,皮开肉绽。 曾国藩着人将曾国潢背回卧房,大声说道:“以后,无论亲疏,有胆敢玩忽职守,以身试法者,一定严惩不怠!” 早操散后,湘勇无声无息,绿营官兵却议论纷纷:“这个三角眼,平常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关键时刻,如此歹毒!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真亏他下得去手!” 这话传到鲍起豹的耳中,鲍起豹没发表任何言论。 传到潘铎的耳中,潘铎正在病中,却道:“这个人,满秀才都敢杀,侯爵都敢审!砍三品大员的头,眼睛都不眨。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都说他是曾屠夫,以本部院看来,他比屠夫还狠毒啊!” 左宗棠人前人后也对曾国藩棒打亲弟弟这件事发了诸多不满。左宗棠以为,圣谕已宽恕澄侯,何必还要仗打五十呢?何况,澄侯已在大牢里关得不成样子,如何禁得打!左宗棠如是说。 当晚,曾国藩拿着一包棒疮药来到曾国潢的卧房。 曾国潢此时正趴在床上昏睡,枕头湿了一片,显然刚哭过。 曾国藩两眼含泪来到床头,轻轻地掀开曾国潢的衣服,但见后背已与衣服粘在一起,血乎乎一片。 曾国藩咬了咬牙,猛地把衣服掀开。 曾国潢疼得哎哟一声大叫。 曾国藩把药撒在后背的伤口上,忍泪说道:“澄侯啊,你就骂大哥几句吧!骂出来,许能减轻些疼痛。澄侯,你骂吧!” 曾国潢咬着牙一声不吭,眼里的泪水却滚滚而下。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曾国藩拿过一张床单,小心地盖在弟弟的身上。 曾国潢的全身抽蓄了很久,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曾国潢边哭边道:“大哥呀,我犯了法,您打我骂我都中,可您不该把我逐出军营啊!大哥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澄侯也想啊!” 曾国藩没有当时驳他,待他发泄够了,才轻声道:“澄侯啊,大哥何曾不想让自已的弟弟建功立业呢?可凭你的心性,如继续留在军营,你不仅不能建功立业,反倒有掉头的危险哪!大哥准你留营是害你,是坑你,不是帮你呀!你如还这般执拗,转不过弯来,大哥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你在营将养几日,大哥着人送你回家。依你的天分,只能在家老老实实地读书,帮爹操持好这个家,把弟弟、子侄们都带好,大哥就谢你了!” 曾国潢转过头来,泪眼巴巴地望着大哥,诚恳地说道:“大哥,我不想回家,我还想留在军营伺候大哥。大哥从小身子弱,身边没有个自已的人伺候,爹不放心哪!再说,我现在回去,咋见人哪!大哥,您得替我想想啊!” 曾国藩别过头,咬着牙道:“大哥不能再误你了!不能眼看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呀!好好歇着,大哥还有几件事要去处理,明日再来看你。我准备让荆七送你回去,我身边有孚泗就行了。好,大哥走了,你歇着吧。想吃什么,让荆七给你弄。” 曾国藩站起身,迈步走出去。走出十几步,卧房内再次传出曾国潢的哭声。 曾国藩心一软,想停下脚步走回去劝弟弟几句。但他往回走了两步后,却又兀地转回身,往签押房走去。 是夜月明星稀,朔风劲起。 曾国藩打了个冷战,自言自语道:“该换冬衣了!” 曾国藩第二天用过早饭,先处理了几件外县发来的匪案,又签发了几张拿人的票子,便走出签押房,想去看一看国潢。 萧孚泗却道:“大人,四叔已让荆七扶着坐船回湘乡了。” 曾国藩一愣,停下步子问:“几时走的?——如何不告诉我?” 萧孚泗道:“大人去军营用早饭的时候,四叔让俺用轿子把他抬到了漕运码头。四叔说他回去后,就照大人说的办。四叔还说,请大人放心。” 曾国藩叹一口气,道:“咳!这个澄侯,真是个——”他望了萧孚泗一眼,把“糊涂蛋”三个字咽下,重新走回签押房。 曾国藩一个人呆了半晌,看看临近午时,却突然收到巡抚衙门转抄的一道圣谕:据潘铎奏称,自到任以来,旧疾复发,恳恩回籍休养。等因。潘铎著回籍养疾。湖南巡抚著骆秉章署理。湖北巡抚著青麟署理。钦此。 望着圣谕,曾国藩许久才小声迸出一句:“这不成了朝令夕改了吗?” 曾国藩把圣谕收起来,又喝了两口茶,这才把萧孚泗叫进来,道:“你着人去把刘相公叫来,我有些事要与他商量。” 萧孚泗急忙打发人去请刘蓉,去的人一会儿回来,道:“刘相公今儿一早,便去各县替大人视察团练了。” 曾国藩这才想起,正是自已昨儿让刘蓉今日去各县看一看,忙起来竟将此事忘了! 曾国藩打发走亲兵刚坐下,罗泽南带着王錱、鲍超、李辅朝、塔齐布、诸殿元走进来。 曾国藩一见所有的营官都来到签押房,不由奇怪地问一句:“你们几个不带队演练,全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也听说了圣旨的事?上头已恩准潘木君回籍养疾,骆籲门重回湖南。” 罗泽南问:“湖北巡抚放了谁?不会是琦善吧?” 曾国藩一笑说:“差不多吧,还是青麟。” 罗泽南道:“上头这回重放青麟北抚,肯定是琦善保举的结果。潘木君走了也好,说不定骆籲门能改改章法。姓潘的在湖南,早晚得把我们湘勇裁撤掉。” 曾国藩摆了摆手,打断罗泽南的话,问:“说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罗泽南道:“大人哪,从团营创立至今,每天除了演练就是演练,下面都有些意见,找我们几个商量,能不能也像绿营那样,放上几天假。我们几个不好说什么,只能来向您请示。大人哪,一张一驰才是用兵之道,弓弦太紧易断哪。” 塔齐布道:“大人,罗大人所言甚是。这团勇不间歇地训练,都练瘦了,应该放几天假松驰松驰啊。罗大人说的好——一张一驰才是用兵之道啊!” “好吧,”曾国藩以掌击案:“就照智亭所说,我们团营就放假三天。三天后,继续操练!不过,可不能离开长沙。一有警报,保证能在一刻钟内集起队伍!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大意呀。” 王錱道:“这何须大人吩咐——卑职现在就回营告诉哨长们,放假虽归放假,却只能在城里游玩。有胆敢离开长沙者,按营规从事!” “如此甚好!”曾国藩赞许地点点头道:“我跟大家通报一声,澄侯已离开长沙回了湘乡。以后粮台的事情,由我亲自掌管。等把团营放假以后,你们几个再回来一趟。勇丁们放假,你们不能放假呀。我们还得计议一下团营冬服的事情。天冷衣薄,如何打得仗啊!” 罗泽南道:“我一会儿到吴家裁衣铺子言语一声,让他们赶制三千套冬衣不就成了?这等小事又计议什么?他吴掌柜以后还敢多收银子不成?” 曾国藩喝道:“罗山,不许胡说。吴掌柜给团营做衣服,何曾多收过一文?是澄侯胡闹,怨不得吴家的!以后和地方上的商人打交道,一定要公允,不能仗势压价。商人是我团营的衣食父母,不能寒他们的心哪!” 一番话,说得几个人都低下头去。 午后,圣旨下达:照在籍侍郎、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所请,罗泽南、刘蓉以诸生从戎,带勇劝捐甚为得力。等因。著赏罗泽南七品侯补知县衔,赏刘蓉八品县承衔。如有大功再行封赏。钦此。 罗泽南、刘蓉二人满心欢喜地接过圣旨。至此湖南的三亮,都有了官身。 曾国藩却想利用这三天的假期,到衡阳去访一个人。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曾国藩典试四川途中在开封府结识的朋友彭玉麟。 曾国藩为什么急着要去会彭玉麟呢?说起来,这件事还与江忠源有关。(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曾彭谈水师 仇家到眼前 导读:江忠源一纸条陈,军机处不理,曾国藩心动。 太平军招兵买马,彭玉麟巧登战船,要成就一番事业。 曾国藩神不知鬼不觉,顺利抵达衡阳;天将亮鸟安息路坎坷,大祸等在前头。 (正文)江忠源离开长沙以后,他人和曾国藩虽不能见面,但书信往来一直不断。 江忠源提议组建水师的条陈由张亮基转给军机处后,一直不见下文。而此时的太平军,水军却一日强似一日,几乎把千里长江悉数掌握在手。清军旗、绿各路陆岸人马根本不能靠前,处处被动挨打。千里长江一时被觉得天昏地暗。 江忠源甚是气恼,在给曾国藩的信中这样写道:“长江上下,任贼船游弋往来,我兵无敢过问者。今日之急,唯当先办船炮,击水上之贼。” 江忠源的这封信,曾国藩给刘蓉、郭嵩焘都看过。 刘蓉鉴于筹措饷银太过艰难,故未发表自己的见解。 但郭嵩焘却认为,要彻底剿灭太平军,非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不能奏效,并怂恿曾国藩奏请朝廷御准。郭嵩焘提完建议便又踏上了筹饷劝捐的征途。 但曾国藩并没有马上给朝廷上折,他要先把水师统领的人选定下来。彭玉麟自然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之一。 彭玉麟究系何方高人也?值得曾国藩如此高看? 彭玉麟字雪琴,湖南衡阳人。父鸣九,官拜安徽合肥梁园巡检。曾随父读书,十六岁父病卒,原籍田产被族人所夺。居无定所,避居省城,经父生前好友介绍,在衡州协标靠写文书养母。知府高人鑑偶见其文,甚奇之,命其入署读书。当年进学,为附生。新宁雷再浩起义,上命衡州协标会同江忠源地方团练捕剿,高人鑑遣玉麟同往。事毕叙功,湖南巡抚以为玉麟为武生,着提督拔补其为临武营外委。玉麟不就,携母至耒阳,为一当铺佐理商事。玉麟身体从小嬴弱,读书间余习武,日渐强壮。耒阳有一恶霸,与官府勾结甚密,靠巧取豪夺过活。每每欺男霸女,无人敢言。玉麟所佐当铺有独女,貌美若仙。一日被恶霸偶见,淫心大发,登时扑倒,便欲使强。独女呼喊,玉麟闻之急出相救。恶霸恼怒,拔刀与玉麟拼命。玉麟闪身躲过,跟手一脚,将刀子踢飞。刀子飞到极处,又落将下来,却不偏不倚,正把恶霸右眼扎瞎。玉麟因此被革除功名,不得不离开耒阳,又回衡阳乡下赁屋居住。 曾国藩听说,玉麟自打回原籍后,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所幸离开当铺时,东翁赠与一笔银两,总算没有断炊。 彭玉麟家藏有古籍兵书多部,因其自幼天资聪慧,常常读之,受益匪浅。尤其对水战之法,格外倾注。在开封,曾国藩便与彭玉麟一见如故。曾国藩到省城帮办团练,虽早就想去会一会老友,但因事繁心瘁,一直未得空闲。 曾国藩把团营的事情尽付罗泽南、塔齐布全权料理,便让萧孚泗从亲兵营里挑了五十名好手,都骑了马,备了枪械、单刀。曾国藩换上便装,自己坐了一辆马拉轿车,于晚饭后悄悄出城,直奔衡阳而去。 收到江忠源的信后,曾国藩就已盟动了要建一支水军的念头。 其实,早在江忠源给张亮基上条陈提议组建水师前,曾国藩就已经看出,太平军能够沿长江一路杀来,所向披靡,无所阻挡,几乎全靠水军在支撑。如无大船运载,就算太平军个个长了翅膀,也不能几天的光景由武昌而来到长沙。 太平军占了水上的优势,和太平军作战,也须在水军上下功夫才能有功效。 曾国藩这次来衡阳,走的路线和上次基本一样,只是要穿过衡州府还要行四五十里的路程,才能赶到彭玉麟所居住的村庄。 曾国藩的轿子赶到那里时,正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但见满天的红云,统统罩在江面上,仿佛起了大火,烧得江水通红。蛙声此起彼伏,给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子,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和欢闹。夕阳西下,满天红霞,半江炊烟,恍如仙境,好一幅江山多娇图。 恰有一牧童放牧归来,骑在牛背上,嘴里吹着芦笛,一颠一颠地在河岸上走。 曾国藩示意停车,萧孚泗等人急忙下马。 曾国藩迈步走下轿车,两眼望着牧童,见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正该在学堂子曰诗云;也许是家贫,也许是富家的子弟遭了横祸,只能每日替人牧牛,换得口饭吃。 曾国藩不错眼珠地盯着那牧童看,看得心潮涌动,两眼发酸。他想起了儿子纪泽,想起了自已允诺过儿子的事。 灭掉长毛一定带纪泽去八斗冲捕鸟。他在心里说。既像是说给自已,又像是说给天地神灵。 他走在江堤上,眼望着火红的江水,脑海却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无数艘大战船在往来巡视,上面都挂着绣有“湘”字的大旗;长毛乘船迎面而来,一见之下,全部掉头逃遁,一船一船的贼匪落入江中淹死,好不痛快! 曾国藩幻想着,笑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过村庄,仍在一步步沿江提往前走,口里则吟咏着咸丰元年自己出任顺天武乡试大主考时写的一首感怀诗:“禁闱莲漏已宵深,凉月窥人肯一临。此地频来从案牍,吾生何日得山林?貔貅雾隐三更肃,河汉天空万籁沉。火冷灯青无个事,可怜闲杀爱才心。” 萧孚泗跟在曾国藩的身后,越听越糊涂,也越走越奇怪起来。 他紧走几步赶上曾国藩,小声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我们如何不下堤进庄?” 曾国藩一惊,随口说道:“到庄里寻亲访友啊?你如何忘了?” 曾国藩停住脚步,四外一望,见已然走过了村庄,便笑说一句:“光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了,走过头了还知道——真是不老倒先糊涂了。我们下堤进庄。” 曾国藩话毕,又望一眼江面,仿佛依依不舍。 曾国藩正准备离开江岸往村口走,却突然发现在江边十几米远的一块大青石上,兀自坐着一个垂钓的渔翁。那人戴着大斗篷,把整个人头都笼住。看似钓鱼,手里竟拿着一本书,两眼却望着江面,愣愣地发呆。 曾国藩走过去,笑着道:“想动问一声,这儿可有个彭玉麟字雪琴的相公吗?他的老令尊曾任安徽合肥梁园巡检。” 渔翁没有动,口里道:“您要问的这个人,是亲戚还是朋友?” 曾国藩听着耳熟,忙近前一步,问:“可是彭雪琴?” 渔翁身子一抖,忙从石头上站起身,把斗篷一摘,忽然大声道:“问话的可是曾大人曾涤丈吗?” 曾国藩一把拉过彭玉麟的手,边打量边道:“可不是雪琴吗?如何这身打扮?雪琴哪,您明知我在长沙,却如何不去找我?” 彭玉麟挣脱手,先恭恭敬敬地对着曾国藩深施一礼道:“大人的令堂仙逝,我正在江西朋友处,没有赶回来拜祭,已是万分惭愧。雪琴如何还有脸面去长沙面见大人?——大人哪,您老这是要到哪里去?” 曾国藩道:“我是特来寻您的呀?雪琴啊,你我君子之交,不能拘泥于常理——不请愚兄到府上喝碗热茶吗?我可是又渴又饿呀!还想给令堂大人请个安呢。” 彭玉麟脸一红,道:“大人要来,应该提前着人言语一声啊。您说来就来了,雪琴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正好钓得几尾好鲤鱼,我就大锅炖来给各位吃如何?” 曾国藩笑道:“我正丁母忧,吃碗豆腐即可——鲤鱼就烧给孚泗几个吧。雪琴,府上令堂还好吧?” 彭玉麟长叹一口气道:“家母三年前就过世了。雪琴现在是一人做饭一人吃。大人,我们到寒舍叙吧?” 彭玉麟住在村口的一处小草屋里,也就签押房一半儿那么大,有五个人,就站满了。靠北墙放了张小床,床头摆着《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兵书战策》。另有《四书》、《五经》等,都一函函地摆着。东墙是一张八仙桌子,上面供着四样果蔬,墙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先父母灵位。除此之外,再无二物。 曾国藩感叹一句:“雪琴,你如何这般清苦?内人和孩子如何不见?” 彭玉麟边在锅屋掏米边道:“雪琴至今尚未娶妻,哪来的孩子?” 曾国藩和萧孚泗就站在屋里,亲兵们就在屋檐下站着聊天。 这时,一名老丈柱着根棍子,一摇三晃,推开院门走进来,喊道:“雪琴啊,来客了咋不言语一声?别做了,笨手笨脚。请客到我家屋里喝汤吧。” 彭玉麟一脸雾气从锅屋站出来,道:“七叔,您老回家歇着吧。我这里不碍事。” 老丈这才口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出去了。 曾国藩让萧孚泗和亲兵们一起动手烧水烧饭,自己动手给彭玉麟的父母上了柱香,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彭玉麟慌得忙从锅屋里跑出来,拉起曾国藩,连连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彭玉麟把饭给拾掇好以后,就到邻院去借碗筷。 曾国藩等众人就站在院子里,简单吃了些东西。 曾国藩让亲兵帮彭玉麟把里外收拾了一下,便道:“雪琴啊,你现在就跟我回长沙吧,我不能让你再在这里住下去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跟村里交代一下。然后我们就动身。” 彭玉麟对着曾国藩深施一礼道:“大人容禀,大人的心意,雪琴这里全领了。雪琴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受不得拘束。何况,雪琴现在是个白身,肩又不能挑担,手又不会提篮,这样的一个人,到省城能干什么?不是给您老添累赘吗?按理,雪琴应该留您老住上一夜,歇歇乏,可这里太不成样子——” 曾国藩对萧孚泗道:“你领着他们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找人家要几个竹箱子,统一装好封存,然后留两个人看着。我们连夜回省,路过县城的时候,着县衙用车来拉。彭相公今夜与我们一起回省。” 彭玉麟忙道:“大人,您老不能强人所难啊!” 曾国藩一把挽住彭玉麟的手说道:“雪琴哪,你我一见如故。我请你到省城,不是去享福,而是去受苦啊!你若怕受苦,我便不勉强你。” 萧孚泗这时已经带着亲兵们收拾起了东西。 彭玉麟道:“大人,玉麟想问一句:您老一定要让我去省城,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 曾国藩小声道:“雪琴哪,我想问你一句:要想彻底剿灭长毛,当务之急,应该办什么呢?官军连吃败仗,症结到底在哪里呢?” 彭玉麟深思了一下,似有所悟地点了一下头道:“雪琴没有猜错的话,大人莫非想在省城设立水师?” 曾国藩紧握了一下彭玉麟的手,高兴地说道:“造船,练水勇,全看你彭雪琴的了!你呀,到了省城,有得苦吃啊!” 萧孚泗等人把屋里的东西很快收拾齐整。 彭玉麟小声问一句:“造船练水勇,这需要老大一笔银子啊。您老现在是湖南帮办团练大臣,不是巡抚,这笔银子,无处筹措啊!”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道:“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造船练水勇,还只是我肚子里的算盘。朝廷能不能准,饷银如何筹措,我自己也没底呀。走吧,回省后我们两个慢慢商议。孚泗啊,你留下两人在此看守,你还骑你的马,让彭相公和我坐一辆车子——雪琴,我们上车吧。” 彭玉麟很无奈地说一句:“大人稍等片刻,容雪琴给父母上一柱香。” 彭玉麟话毕走进屋去,萧孚泗跟在后边。 回省城的路上,彭玉麟笑着说道:“大人哪,不怕您老见笑,雪琴从打来到这里呀,都快熬成乞丐了!来了客人,连个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让您老站了那么久。雪琴还有一句话要问大人,如果水师建不成功,您老想让我到长沙干什么呢?我适才想了又想,怎么想,都觉着发审局不缺我这样的人手。您老试想,省城有多少候补官员无差可办啊,就算再成立五个发审局,也用不尽哪。怎么能委一个白身去办差呢?” 曾国藩一笑,打趣道:“你彭雪琴不是穷吗?我就委你到长沙团营的粮台去当提调官如何?” 彭玉麟一听这话急道:“大人可别吓我——说句实话,雪琴长这么大,穷固然穷,可最怕的就是银钱,最恨的也是这东西。好人有了银钱,就要变坏;穷人有了银钱,就要去欺侮别的穷人。从古到今,无不如此。——大人哪,雪琴不是故做清高,您老啊,还是找别人去当这提调官吧。雪琴认受一世穷,也不能干这差事!” 曾国藩却笑问道:“雪琴哪,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在开封时,去向一位方外之人求签打卦的事?” 彭玉麟脸一红道:“雪琴一直忙于生计,早把这事给忘了。但雪琴答应大人的事,可却一直记在心里。” 曾国藩一愣,问:“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呀?” 彭玉麟道:“大人身有暗疾,时常发作,雪琴答应过大人,就算走遍千山万水,也要给大人寻找到对症良药。可是,雪琴直到今日,也未实现这诺言。” 曾国藩道:“我们不去说他了。雪琴哪,我现在问你,你到底记不记得那方外之人,写给你的谒语呀?给你写了四句,给我写了四句。额外呢,还送给我一套抄本。” 彭玉麟想了想道:“那套抄本好像叫《冰鉴》吧?但他给我写了什么,我是当真记不得了。大人,他给我写了四句什么呀?” 曾国藩抬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写给你的四句谒语是:粼粼水面中,随蟒护龙庭。四十少三年,三七成双行。给我写的四句话是:四七中的龙庭,九载飞跃十程。金戈二五灭匪,三一成双远行。” 彭玉麟道:“大人,您老解开了吗?” 曾国藩道:“方外之人的话,哪能轻易便解得开呢?不过,他写给你的四句话中,有‘粼粼水面中’字样,想来应该跟船有些关联。” 彭玉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老早不寻我晚不寻我,想建水师了才来寻我!原来是因为那老丈的几句混话呀!传出去,可不吃人笑话吗?我们可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呀,江湖人的一些话,怎么能信呢?” 曾国藩笑了笑道:“也不尽然。有些事啊,半由人力半由天。总归,是我想你了就来寻。对了,你那套有关水战的书读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吃透?” 彭玉麟道:“大人是说《公谨水战法》吗?又不是什么天书,有什么难读的!” 曾国藩道:“能吃透就好。雪琴啊,长毛的战船,你见过吗?” 彭玉麟道:“不仅见过,还坐过呢!雪琴那年从江西回来,正碰上长毛招军,我出于好奇就报了名。打武昌时就坐的这船,到了武昌,我就走了。” 曾国藩大喜,道:“真不愧是个有心的人——雪琴啊,长毛的船里头是个什么样子?和我长沙的漕船、商船有何不同?你还能记得吗?” 彭玉麟道:“长毛的战船分两种;一种是从夷人手里买的有炮位的大战船,一种是商船改造了的大战船。夷人战船有火轮,吃煤,开起来突突地响,冒黑烟,打起炮来威力大,颇费银两。据雪琴所知,这种夷船,长毛手里也不是很多,那时也就几艘而已。大多数战船都是商船改造的,要八十个船夫划动,能载运上千人。这种土船有安炮位的,有不安炮位的。这些船的样子,我都一一画了图形。到了省城,等雪琴家里的东西到了,自然拿给大人看。我适才所讲是一年前的事,长毛现在水师怎样,雪琴就不知道了。” 曾国藩大喜道:“幸矣哉,这是天要灭那长毛!天不灭我大清!天赐雪琴助我!——到了长沙,我俩慢慢地规划。这水师啊,巡抚衙门建不建不去管他,我们是一定要建的。雪琴哪,我也有些困了,你也谈了半夜,我们就坐在轿子里困一困吧。这条路是我湖南最安静的路了,不用怕有长毛。 彭玉麟眼圈一红道:“让大人受累了,大人靠着我的身子困吧,总归暖一些。” 曾国藩因为急着赶路,已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已早坚持不住了。 这时,外面却扑嗵一声,车忽地停下,接着便是人喊马嘶。 曾国藩猛地惊醒,忙问:“咋了?” 有亲兵在车外答:“不碍事,是管带大人从马上栽下来了——” 曾国藩问:“可曾摔着?如何不小心便摔下马去?” 萧孚泗一瘸一拐地来到轿前,掀起轿帘道:“大人尽管放心,俺是困迷糊了,不知怎的就栽下去了——其他不碍事,就是脚摔得有些疼。大人,俺把马拴到车上,俺也和球货们挤去。” 彭玉麟叹道:“这萧孚泗,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呢!” 一行人又开始前行,眼看离衡阳越来越近,马却又突然间嘶鸣起来。 众亲兵纷纷下马下车,舞枪弄刀。 萧孚泗大声喊道:“我们是长沙开山镖局押镖过此,快快让开!”这是萧孚泗一贯的说词。 曾国藩与彭玉麟全部睁开眼睛,听外面一人说道:“萧孚泗,你这条曾剃头豢养的狗!你是昏了头了。你睁大眼睛看看俺是谁?” 萧孚泗不大一会儿便说道:“你们快快保护好大人和彭相公,俺要和他拼命!” 外面登时便传来枪声和打斗声。 曾国藩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小声对彭玉麟说道:“这一定是哪个嘴不严走漏了风声。你趴在车里别动,我下去看看。” 曾国藩言未讫,一颗子弹呼啸着飞入,正从两个人中间穿过。 彭玉麟未及言语,拉车的三匹马已立鬃仰天一阵乱啸,旋放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彭玉麟紧紧抓住曾国藩的手,小声说:“有雪琴在此,您老万莫慌张。抓住轿前横梁,不要颠下去。” 亲兵一片声地喊叫,但却无人跟过来,显然是脱不了身。 这时前面有人喊:“把马放倒!把马放倒!” 几声枪响,几道刀光,三匹马相继被打倒、砍翻。 曾国藩、彭玉麟二人,在手忙脚乱之中被掼出轿车。 彭玉麟因有功夫在身,在身体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就地一滚,不仅躲过扑面而来的刀棒,而且用手还把曾国藩带进怀里。 两个蒙面人忽地从后面向前一蹿,一人使扎枪,一人抡铁棒,旋风也似卷将过来,分明要取二人性命。 危急关头,彭玉麟迅速用脚一划,很快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彭玉麟把曾国藩向身后一藏,然后脚下一用力,石块倏地一声闪电般飞出。 使棒的人这时正把棒高高举起,已是用足了力气,想一棒把曾、彭二人的脑袋砸成稀烂,不提防一团东西箭一般迎面扑来,正中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噗地把棒一丢,两手捂着脸啊啊叫着蹲下去。 使枪的一愣神,彭玉麟觑准机会,把曾国藩向后一顶,弯腰抓起一小截木棒,扬手打过去,正中使枪人的脸颊。 曾国藩这时清醒过来,蹲在地下大喊:“雪琴,我们快向山上走。他们的援兵到了。” 彭玉麟心下大慌,一边防着使枪的人,一边拿眼向后观看。这一看,竟登时把他急得汗流浃背:迎面的官道之上,一哨人马呼喊着跑将过来,足有上百人之多;再看萧孚泗以及亲兵们,正与上百号人纠缠在一起,又不能放枪,只能肉搏,明显处在下风。 这时,又有五个人绕过轿车猛虎似地围拢过来。 一人哈哈大笑道:“曾剃头,你让爷等得好苦!你杀了俺的哥哥,俺就是要替他报仇!弟兄们,抓活的,俺要剜出他的心祭奠俺哥哥!”(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衡阳刚脱险 省城生是非 导读:黄水遥为兄复仇,半路劫杀曾国藩;彭玉麟挺身而出,危难之中见真情。 (正文)眼见形势甚是危急,彭玉麟后退两步,紧紧护住曾国藩。 曾国藩扑嗵栽倒在地,二次昏死过去。一介文人曾国藩,在此时真正叫做百无一用。叹哉书生!惜哉书生! 彭玉麟一见情形危急,登时把腰带束紧,大吼一声:“彭爷爷今天就与你们玩上一玩!” 彭玉麟话毕,未及拉开架式,六人已慌忙架起蹲着的那人向山上跑去,一人边跑边喊:“撤啦!撤啦!快撤啦!” 彭玉麟一愣,瞬息之间,一大队身穿勇装的人马狼烟奔至,很快便将与萧孚泗等亲兵酣战的上百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一人抢前一步,弯腰抱起曾国藩,大叫道:“曾大人,您老快醒醒!快来人,把大人抬进车里从速拉到衙门!” 两名勇丁飞跑过来,抬起曾国藩放进车里,又慌忙用刀割断绳索,把三匹死马弄到路边。又有五人过来。七个人拉起车子便走。 彭玉麟飞身挡在车前问道:“且慢!您们是何人?” 适才抱曾国藩的人对着彭玉麟拱拱手道:“在下刘子默,奉曾大人之命在衡阳练勇。足下是哪个?如何与大人在一起?” 彭玉麟道:“在下彭雪琴。您老莫非就是接替黄观察练勇的刘大人?曾大人不碍事,您老先去捕拿匪徒要紧。此次保护大人来衡阳,萧管带只带了五十名亲兵啊!” 这时,上百号蒙面人已大半被捕获,只有二十几人向山间密林处飞逃,惶惶如脱兔;勇丁们在后拼命追赶,急急似饿鹰。 刘长佑这时对拉车的勇丁道:“把大人拉回衙门。” 曾国藩这时已然苏醒,在车里大叫道:“是子默吗?快快停车,扶我下来。” 彭玉麟与刘长佑急忙走过来。 曾国藩掀起轿帘说道:“子默,你如何赶了过来?是哪个报的信?” 刘长佑对曾国藩深施一礼道:“子默来迟,让您老和彭相公受惊了。大人但请放心,匪贼已大半捕获。我们到衙门再详谈如何?” 曾国藩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子默,雪琴是发审局请来的贵客,你拨匹马给他骑。” 刘长佑道:“这何需您老安排,子默自会办理。” 曾国藩这才放下帘子,放心地重新坐下。 到了衡阳团练衙门,刘长佑先把曾国藩、彭玉麟、萧孚泗等人安排到栈房歇息,然后一面着人备饭,一面就开始提审捕获到手的七十几名蒙面人。 刘长佑、江忠济陪曾国藩、彭玉麟用饭的时候,案子已被刘长佑基本审理明白:这些人蒙面来劫杀曾国藩,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衡州府辖内的百姓,因为受黄路遥胞弟黄水遥的收买,一直在暗中觑机对曾国藩下手。如下手失利,他们摘掉面纱还是当地良民;一旦得手,他们割下曾国藩的人头便去投奔太平军,定能得个大大的封赏,说不定就此都能成帅爷、侯爷。 曾国藩急问一句:“子默,他们供没供出,是从哪里得知我来衡阳的?” 刘长佑道:“据一个叫狗弄的讲,是省城提标特意派快船报的信。但这话卑职是不相信的。绿营的人怎么敢与大人为敌呢?” 曾国藩冷笑了一下,许久才慢慢说道:“从打清德被革职留任以后,鲍起鲍和清德这些人对我,就已经怀恨在心了。我扩充亲兵,一则是防匪贼对我下手,一则也是在防清德这些人。我这个帮办团练大臣,稍有不慎,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你们也要小心为好。” 顿了顿,曾国藩又问:“黄水遥捉到没有?” 刘长佑摇摇头,说:“不仅黄水遥没有捉到,凡是和黄路遥沾亲带故的,几乎全部跑掉,无一捕获。这些人好像早就寻好了隐身之处。” 江忠济这时插话道:“卑职适才和刘大人讲,衡州府和黄路遥沾亲带故的人,说不定早就投了长毛。” 曾国藩没有言语,静静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完,然后把碗一放道:“子默,你马上打发人拿上我的帖子到知府衙门去一趟,请赵太守立即向各处张榜搜捕逃走的所有匪贼。一经拿获,只要招供,就地正法!——找孚泗要我的帖子。” 刘长佑慌忙走出去。 彭玉麟这时也放下碗筷。 江忠济把曾国藩、彭玉麟请进签押房喝茶、说话。 刘长佑回到签押房后,曾国藩又问道:“子默,你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刘长佑道:“卑职在各甲各里都设有眼线,一有异常,马上禀报。否则,衡州各县,说不定乱成什么样呢!大人,捕获的这些凶犯,要不要解到省城去?” 曾国藩皱了皱眉道:“发审局大牢早已人满为患了,这么多人解过去往哪里关?我走后,你把他们就地处斩就是了。有家产的抄没充公。子默,孚泗的伤势怎样?碍不碍事?受伤的亲兵送没送回省城?” 刘长佑道:“卑职已按大人先前交代的悉数办妥。萧管带的伤无大碍。卑职原打算让他与伤勇一起走,他却不放心您老,执意不肯。也真难为了他。此次匪贼打劫,一共伤了我们十二个人,九人是刀伤,两人是枪伤,萧管带身上除了三处刀伤,还有一处枪伤。所幸打在胳膊上。萧管带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 曾国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们也歇好了,该动身了。等一会儿,赵太守就该过来了,又得耽搁些时辰。” 江忠济起身道:“大人,您老一路劳顿,不如在这里多歇一天。” 曾国藩边走边道:“不在这里扰你们了。我和雪琴回省,还有大事要办呢。” 傍晚时分,刘长佑加派的勇丁连同未受伤的亲兵,在萧孚泗的管带下,保护着曾国藩、彭玉麟二人进了省城。 萧孚泗身上缠有多处绷带,左臂因受了枪伤吊在胸前,右手则提着把单刀。曾国藩和彭玉麟各乘了顶蓝轿,轿的前后左右都有勇丁护卫。 到了发审局,稍事歇息、洗漱,便开始用晚饭。曾国藩没有让人知会在营里的罗泽南、鲍超、王錱等人;因是假中,塔齐布、诸殿元没有到营,都回了各自府里。。 晚饭后,曾国藩着人沏了壶好茶,然后便把彭玉麟叫进签押房,两个人做更深一步地交谈。 茶尚没有泡好,两个人的谈话也还没有切入主题,鲍超和罗泽南便一前一后急冲冲地闯进来。 曾国藩见鲍超两眼怒睁,罗泽南神色不悦,忙站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如何这般模样?这位是彭相公,我与你们说起过。”(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兵勇相殴斗 清德斥鲍超 导读:清德怒闯发审局,哮斥鲍超无理;知县好言说缘由,竟遭协台抢白。 曾国藩身为在籍侍郎,眼睁睁看着属下被人羞辱,将如何面对? (正文)见罗泽南、鲍超二人来势凶猛,彭玉麟慌忙站起身。 罗泽南急忙与彭玉麟见礼。 彭玉麟一边还礼一边口称:“早闻大人威名,相见恨晚。” 鲍超则一跺脚道:“大人,先不要管什么彭相公吧——出大事了!绿营的人和我们团营的人打起来了!” 曾国藩一愣,问道:“为了何事?团营怎么能和绿营打到一处?” 罗泽南道:“咳!说起来,也怪我思虑不周。放了这三天假,弟兄们闲着没事,便伙着去漕云码头游玩消遣。不知怎么,绿营的两个人就把我们的一个弟兄打了。腿给打瘸了,满脸都是血。这个人逃回营一说,,马上便过去二十几人去找绿营的人理论。哪知一言不和,又把绿营的人给打了——绿营的人自然不服气,又叫了上百的人,到团营来打人,有一个还是个外委把总!我和春霆正去查营哨,正赶上他们闹,便将绿营闹殴的人和我们闹殴的人一发拿下,都下在了大牢里——大人,鲍起豹还不知道这事呢!” 曾国藩一拍桌子道:“这还了得,兵勇相殴是军营大忌啊!一定要重重惩治他们——暂且关他们一夜,着人好好看着,明日一早我亲自发落。军心涣散,有财志,必无斗志!此风断不可长!” 曾国藩话毕,用手指着彭玉麟对鲍超说道:“春霆,你还不快与彭相公见礼!” 鲍超慌忙一边对着彭玉麟施礼一边道:“彭相公休怪俺粗鲁,俺是个急性子。您彭相公一看就是个读大书的人,不能同俺这粗人一般见识。” 彭玉麟笑着扶起鲍超道:“张桓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鲍超一边起身一边道:“彭相公错了。俺姓鲍名超字春霆,不姓张,更不叫什么桓侯。” 曾国藩笑道:“春霆啊,彭相公是把你比成猛张飞了,你倒认了真!” 鲍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怪是读大书的人,夸人也像骂人似的。” 彭玉麟忙道:“鲍管带不要误会,我可真是夸您啊!” 鲍超坐下道:“俺是和您老开玩笑呢,您倒认了真。” 几个人全部落座,有差官急忙摆茶上来。 曾国藩正要开言讲话,绿营总兵清德气势汹汹一脚踏进门来,后面跟着萧孚泗。 萧孚泗一进门便抢着说道:“大人,这位大人不让通禀便硬往里闯,俺去拦他,他倒打了俺一耳瓜子!” 曾国藩让萧孚泗出去,站起身对清德道:“清协台如何这个时候来发审局?可有急事?——来人,请给清协台放座!” 清德对曾国藩拱了拱手道:“曾大人,听说绿营的几个弟兄被发审局给关了起来?军门大人让卑职过来问一问,这些弟兄犯了何事?” 曾国藩正要开言,鲍超开口说道:“协台大人,绿营——” 清德大喝一声道:“放肆!你是哪里来的山猫野兽,在本官的面前敢坐着说话?” 鲍超满脸通红,急忙起身对着清德深施一礼,口称:“鲍超粗鲁,请协台大人恕罪。”话毕,退到旁边站着。 罗泽南看不过去,便站起身道:“清协台,春霆是要和您讲事由,您老不该——” 清德眼睛一瞪,道:“罗明府,有曾大人在这里,还轮不到你讲话。你要看清本官的补子和顶子再说话。” 大清国官员的补服是有严格区别的,文武官员补服上所绣图形各不相同。文官补服上所绣图案:一品绣得是仙鹤,鲜红色珊瑚顶戴;二品绣得是锦鸡,红起花珊瑚顶戴;三品绣得是孔雀,蓝宝石或蓝色明玻璃顶戴;四品绣得是雪雁,暗蓝色青金石或蓝色涅玻璃顶戴;五品绣得是白鹇,水晶或白色明玻璃顶戴;六品绣得是鹭鸶,砗磲或白色涅玻璃顶戴;七品绣得是鸂鶒,镂花素金顶戴;八品绣得是鹌鹑,起花金顶戴;九品绣得是练雀,镂花金顶戴;未入流绣得是黄鹂,镂花金顶戴。 武官补服上所绣图案:一品绣得是麒麟,顶戴同文官;二品绣狮,顶戴同文官;三品绣豹,顶戴同文官;四品绣虎,顶戴同文官;五品绣熊,顶戴同文官;六七品绣彪(小虎),顶戴同文官;八品绣犀牛,顶戴同文官;九品、未入流,绣海马,顶戴同文官。 清德是提标中军的副将,是从二品武官,补服上绣着狮子,不仅是红顶戴,而且还插着根花翎。而罗泽南虽是文官,但仅是七品衔。 曾国藩见清德越来越放肆,只好起身道:“清协台,你且请回。兵勇相殴本是军营大忌,如不严惩,势必军心涣散。本大臣已决定先关他们一夜,明日一早再放回。”说着话,端起茶杯,口里说一句:“本大臣就不送了!” 清德还要说什么,曾国藩已坐下去,两眼一闭,像是在打瞌睡。分明是懒得理他。 清德只好悻悻然走出去。 鲍超重新坐下,恨恨地骂道:“狗东西的清德!他少张狂!俺老鲍早晚要咬他一口肉吃!丢进水里,他就是个王八!” 曾国藩睁开眼,小声说道:“春霆,不许胡说八道!这些绿营的大员,我们湘勇是惹不起的!” 彭玉麟这时道:“大人哪,绿营的人怎么这样子和您老讲话啊?您老可是做过侍郎的朝廷重臣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我现在是无品无级的湖南团练大臣,清德能这样待我就已经很不错了——鲍起豹见了我连马都不下呀——咳!如不是粤匪的乱子越闹越大,我现在正在家中为老母守孝呢。既可以和几个朋友下下棋,又可以谈谈诗文,还可以带着犬子纪泽去八斗冲捕鸟,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江边结庐做钓翁,山前支网逗犬子,何等的好啊!” 罗泽南悄悄地拉了拉鲍超,又给彭玉麟使了个眼色,三个人慢慢地退出签押房,到公堂之上秉烛饮茶去了。 很晚,曾国藩才手拿着一卷书,慢慢地走进了自已的卧房。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将这些械斗的绿营、湘勇等二百余人,每人杖打了五十军棍,又拿锁子将械斗的军兵和湘勇锁成两大队,每人的胸前都贴了个斗大的“殴”字,便让人押着,到绿营和团营示众,以示惩戒。 市井百姓都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军门来问罪 抚台乱扯皮 导读:一省提督给了团练大臣一个下马威,不忍强忍;湘勇反绑手挨军棍喝令滚出城去,抚台护短。 曾国藩进退维谷,眼前一片迷茫…… (正文)鲍起豹带着亲兵,骑着匹大头大马,怒气冲天地到发审局来找曾国藩。 曾国藩此时正要到巡抚衙门去找潘铎商量事情,正迎见往里硬闯的鲍起豹。 鲍起豹一见曾国藩,礼也没有一个,劈头便问:“曾大人,本提正要来问你一句话:你湘勇的人犯贱,却如何要杖打我绿营的人?朝廷让你管团练,你如何倒管起绿营来了?” 曾国藩对着鲍起豹笑一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转身进了签押房。鲍起豹随后跟进了签押房。 曾国藩请鲍起豹坐下,又让人摆了碗热茶,这才耐心地说道:“鲍军门,无论湘勇还是绿营,犯混又械斗都是大忌。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申明法纪。鲍军门,我湘勇的人犯了纪,你也可以惩治。你我同守一城,你又是一省提督,无论绿营还是湘勇,你都管得着。” 鲍起豹道:“曾大人,你是个明白人。我身为湖南提督,湘勇有胆敢犯纪者,本提自然可以惩治,这是不须你吩咐的。只是,你曾大人处治我绿营的人,本提却怕绿营的人不服啊!一旦闹将起来,本提如何弹压得了啊!本提今天来,非为别事,就是要奉劝大人一句:绿营的事,既然朝廷交给了本提,大人还是少管为好。一旦弄出事来,本提怎么给上头交代呀!” 曾国藩立声喝道:“鲍军门,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管错了吗?” 鲍起豹忽地起身,只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把签押房的门摔得三响。 曾国藩怔在那里,一时气得浑身乱抖,竟然好半天作声不得。 假满,团练恢复了演操,发审局又紧张起来。 天蒙蒙亮,团营便响起集合的哨子。然后便站队、点名,接着便一个营一个营地跑步向城外的明相寺奔去。到了明相寺,又是点名,之后就演练站墙子,这才吃早饭。早饭开在明相寺里,寺里安了几十个大炉灶。 曾国藩三天一看操,十天一评操,各营营官则每天看操。 这一天出操,由城里出发时,一个都不缺少,但到了明相寺一点名,却少了四名勇丁,而且每营都少一个;演操到午时,这四个人才连滚带爬地来到明相寺。 四个人的胸前后背都贴了大纸,双手都被紧紧地缚在后面,大白纸上写着“湘勇滚出城去”六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四个人一见到自已的营官便嚎啕大哭起来。 经反复询问,各营营官才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四个人走到半路,便被提标营的人给劫走了。到了提标营,也不问话,先被打了五十军棍,边打还边让他们自已说:“我是湘勇!我是混球!我是娼妇养的!” 作践够了,也打累了,便把他们反捆了双手,胸前贴了大白纸。提标的人用军棍一路把他们打出城去,惹得满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真真羞煞人! 鲍超气得夺过马便要带人去城里拼命,罗泽南和塔齐布拼命阻止。 塔齐布道:“禀告了曾大人,大人自会处理。” 傍晚回到城里,塔齐布、罗泽南等人一齐找到了曾国藩,禀告湘勇受辱情形,又拿出白纸来看。 曾国藩闻听之下,登时义愤填膺,拿上白纸,带着萧孚泗便去了巡抚衙门。 见了病中的潘铎,曾国藩把白纸一摊道:“中丞大人,提标营如此欺辱湘勇,湘勇是该解散的时候了!” 潘铎懒懒地拿过白纸看了看,又喘着粗气很费力的问了问事情的经过,这才道道:“鲍军门会干这样的事吗?别是湘勇弄错了吧?——大人稍侯,本部院现在就传清德来问话。” 曾国藩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清德很快便来到巡抚衙门的签押房。 潘铎给清德放了座,这才用手指着白纸道:“清协台呀,今儿早上湘勇去上早操,有四个人被提标营给逮去了。打了五十军棍不说,还在胸前给贴了这么一张白纸!——清协台呀,提营和团营都在城内助守,这样下去不行啊!骆抚台就要回任,本部院是替他老在护着印把子。这个时候,本部院可不想出什么是非。” 清德望了望大白纸,脸上木然道:“我提标营乃国家经制之师,怎么能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呢?曾大人哪,别是什么营的人,知道团营与提标营有隙,故意使出的手段吧?您老聪明无比,可不能上这个当啊!”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清协台呀,我湘勇的眼睛又不瞎,断不会看错的——如果提营对团营如此不能见容,本大臣也只好回乡为老母守制了!” 清德道:“大人这话说得是越来越离谱了!——您守不守制是您自已的事情,您办团练又不是卑职同意的!大人哪,您老这些话,应该讲给皇上听,不该讲给卑职啊!——抚台大人,卑职说的不错吧?” 潘铎皱了皱眉道:“清协台啊,你不要再说了。曾大人啊,您也请回。这件事啊,容本部院慢慢查查看。如果本部院查不清楚呢,骆抚台到后就接着查。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如何?” 曾国藩很无奈地回到发审局,见罗泽南等营官还在签押房等他,便道:“清德死不认账,潘中丞答应给查查看——你们几个回去后,也让各哨都警醒些。再出城的时候,都手牵着手——咳!” 以后,隔上几天,湘勇便有人被提营弄了去,不仅被打军棍,还把上衣扒光,直接在身子上用笔写上:“我是湘勇我要滚”。 曾国藩一次次地去找潘铎,潘铎每次都安抚说正在查、正在看,还指天发誓:如果真是提标营所为,本部院一定上折参他! 湘勇与绿营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曾国藩被弄得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战局已经开始发生剧烈变化。(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咸丰帝惊慌 洪上帝繁忙 导读:清廷组建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欲南北夹击天京城,未见功成先扰民;赤脚大仙占金陵忙着盖王府,未得江山先要享福,谁管明天怎么样! (正文)咸丰三年元月十日,太平军攻破湖北武昌、汉阳两城。得民船数千艘,得丁壮、年轻妇女数十万,尽载舟中,有不愿者悉数杀戮。导致江水泛红,血腥许久不散。 太平军顺风顺水,斗志昂扬;各路清军腐朽无能,连连败退。 湖广总督张亮基率军退守四县一州,钦差大臣琦善、湖北巡抚青麟各率人马狼奔至两湖交界处。全都吓得手抖心慌,日不敢安稳就食,夜不能踏实入梦。 越三日,太平军突然又放弃武昌、汉阳,顺流而下,浩浩荡荡,旌旗蔽江,于十一日攻破安徽九江府城。又得精壮三千、貌美女子七百余。金银粮草等物,更是不尽其数。太平军气势愈发威猛,各路清军无敢争锋。十七日,太平军打破安徽省城安庆;二月初十日,太平军终于按预定计划,顺利占领江宁省城金陵。是役,江宁将军世袭忠勇公祥厚战死,两江总督陆建瀛自杀身亡。 太平军全面占领金陵后,洪上帝第二天就颁布天条:诏改金陵为天京,定天京为太平天国国都。随后,命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各督率所部天兵天将,从扬州出发,至浦口与吉文元部、朱锡锟部会集,直取安徽,以分清军攻势。实际也是为转移清军的注意力,减轻天京自身的压力。 咸丰得到奏报后,登时惊昏在地。 咸丰苏醒后,马上召肃顺等近臣进宫。 当着肃顺等人的面,方寸大乱的咸丰连蹦带跳,连骂带嚎,全不顾忌自己九五之尊严,与市井混混一般无二。 除肃顺稍有镇静外,其他王大臣全吓得浑身乱抖,一地的磕头声。 当日就飞传圣旨:著钦差大臣向荣总督金陵各路人马,约十数万,在孝陵卫驻扎,为江南大营,随时收复金陵;著钦差大臣湖北提督琦善总督北方各路人马,亦在十数万之上,速援扬州并就地驻扎,为江北大营,会同向荣等合力围困占领金陵的太平军,觑机收复。同时让军机处著令各省,无分昼夜,加紧向即将筹建的江南和江北两个大营输送饷、粮,敢懈怠者杀无赦! 咸丰此时把全部精力与饷力都投到向钦差和琦钦差两个人身上。 向荣可不是个等闲人物,他是大清国军兴以来出了名挂了号的常败将军。 向荣早曾国藩九年出生,四川大宁人,寄籍固原。字欣然,行武出身。从军后随军镇压河南滑县李文成起义,事平叙功,以把总记名,旋实授。后自把总累升为总兵、记名提督。道光二十七年,任四川提督。三十年三月,调湖南提督,旋镇压李元发起义。是年九月,为广西提督。咸丰元年二月,洪秀全举旗起事,率军赴桂平与之作战。大败,奔逃如飞。上命追剿太平军,督军尾追太平军至武宣、象州。太平军并不理睬。向荣自以为太平军怕了自己,开始放开步伐。哪知太平军行至一处密林处隐伏,等他赶到,突然放炮厮杀。向荣率军再次狂奔,快赛离弦之箭,太平军无论怎样都追赶不上。太平军止住脚步,继续前进。向荣不敢怠慢,马上提军又尾追过来,仿佛在为太平军保驾护航。东王杨氏秀清气得想出千条计策万般招数,只是甩他不掉;洪上帝更是整日把“向妖头”三个字挂在嘴上,但也奈他不得。几年下来,太平军打到哪里,向荣便跟到哪里。尽管这其间他与太平军交了无数次的手,几乎次次败逃如飞,还因此两次被朝廷革职,但就是毫发无伤,身体养得特棒。 有人几次向咸丰奏请派能员换掉向荣,但咸丰坚持不允,还振振有词,对上折的人大加申饬:“向荣这个人可是个能员!你们看着,将来能替朕剿灭掉粤匪的,非他莫属!他打了这么多恶仗,粤匪竟然不能奈他分毫,这是多大的能耐!” 咸丰说这话不多几日,就赏加向荣钦差大臣衔,专办军务。 捧着圣旨,向荣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至一连多日,向荣不是抽自己嘴巴,就是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惟恐自己是在做梦。 圣旨下达不多几日,北方各路人马开始奉旨向扬州一带进发。但琦善却未敢轻举妄动。向扬州进发的北方各路人马开始各行其事。洗劫村庄、强行搜刮百姓钱粮、强奸糟蹋民女等事,一日就发生十几起。地方官派快马把消息报进京城。 京师为之轰动,一时物议喧腾。咸丰闻报大惊。 很快,圣旨由八百快骑送抵琦善之手:前已有旨,著琦善总督北方各路人马,速援扬州并就地驻扎。等因。现各路人马已驰赴扬州,琦善身为钦差大臣,想已起程多日,现行至何处?尚需几日到达?著切实奏报。钦此。 不多几日,又一纸圣谕分别递到钦差大臣湖北提督琦善、湖北巡抚青麟、按察使衔楚军统帅帮办湖北军务江忠源的手上:湖北按察使著江忠源补授。旨命湖广总督张亮基会同巡抚青麟、臬司江忠源等,尽快规复武昌,不得迟疑不决。 一榜出身靠团练起家的江忠源,正式进入一省三大宪行列。 所谓三大宪,是指一省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一省当中,巡抚抓总,布政使(全称是: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专管一省的财赋、地方官考绩等事,按察使(全称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则负责全省刑名案件和督察官员的风纪,是一省司法事务的最高长官。 在清代,巡抚和布政使、按察使合称一省的三大宪。 洪上帝占领金陵后在干什么呢?他正在御览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奉天命奏上的本章。 本章标题是:东王杨秀清奏请兴工盖造天朝宫殿本章。 本章曰:“小弟杨秀清立在陛下暨小弟韦昌辉、石达开跪在陛下,奏为起造天朝宫殿,先期奏明事:缘弟等前奉二兄诏旨,命招木工泥工,起盖天朝宫殿,迄今多日未能奉行,弟等罪实有余。今蒙天父开恩,殿右四检点张潮爵由安徽解回各项匠作兄弟,弟等拟于令伸后正侍卫张维崑带领各匠,在朝门伺候,或先起内宫,或先修后林苑,恭候二兄照明,以便弟等转饬该官遵旨办理。如此缘由,理合肃具本章,启奏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御照施行。” 本章未及读完,洪上帝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持了。江宁省城金陵的占领,预示着他的皇帝梦就要实现了。他将拥有一个和大清国皇帝不相上下的华丽无比的皇宫,他将拥有四宫七院佳丽,五千美女集散地身!(古代皇帝是三宫六院,三千宠爱,洪上帝一定要超过他们!) 他擦了把热泪,提笔在本章上用颤抖的手批了“御照:明天辰刻兴工。钦此。” 把本章打发女官送走,洪天王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当东王杨秀清走进来,要与他谈事情时,他不仅没有发现,还在美滋滋地笑,跟个傻子一般无二。 杨秀清笑着说:“小弟来给——” 洪上帝大吓了一跳,以为刺客到了;杨秀清急忙闭上嘴,把要说的话强咽回肚里。 洪上帝愣愣地看着杨秀清。 杨秀清被看不过,只得道:“小弟告退。” 望着杨秀清的背影,洪上帝起始茫然,继而反思,最后终于醒过腔来。 “这个跳脚神、烧炭翁,他大概也不想再住茅草屋了。”洪上帝这样想。 为了让同甘共苦的兄弟们也沾些圣恩,统统远离茅草屋,他随后便下达了“兴造各王王府”的天条。 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人接旨后,果然欢喜异常。几朝古都金陵,于是开始大兴土木,建造起一座又一座王府。 洪上帝不久又突发奇想,颁了一道“改太平天国为上帝天国诏”。 诏书曰:“朕诏仝前知之:爷哥朕幼坐天堂,天国太平空中扬,天国万样爷为头,太平一统天山江;今改为上帝天国,普天一体共父皇,自今玺印通改刻,上帝天国共荣光,玉玺改上帝天国,各印仿刻顶爷纲。朕今诏明天上地下人间,天父上帝独尊,此开辟来最大之纲常。朕今细思上帝、基督下凡带朕、幼作主,天朝号为太平天国,虽爷乃太平天帝父,哥乃太平天主兄,到底爷为独尊,全敬上帝,改太平天国为上帝天国,更合真理。断自今,玉玺内‘太平天国’四字改刻‘上帝天国’;凡天朝所封列顶中承爵衔前刻‘太平天国天朝九门御林’十字冠首,通改刻‘上帝天国天朝九门御林’;凡诏书各件有‘太平天国’四字,通改换‘上帝天国’,以正万古孝敬爷之纲常,普天一家尽归爷哥,世世蘼既,永远人间恩和于无尽也。钦哉。” 此诏书下达未及两天,洪上帝又颁布了一道“多妻诏”。 洪上帝在“多妻诏”里规定:天国居民,海外番众,皆以多妻为荣,“东王西王各娶十一人,南王至豫王各娶六人,高级官三人,中级二人,低级一人。”洪上帝本人则可以有妇“八十八人”。 此诏下达,杨秀清第一个在人后表示了不满:“去他娘的蛋!他现在一晚上睡的婆姨,也不止八十八个!” 东王府落成的当天,杨秀清就从掠来的女人中,挑选了四百余年轻漂亮的纳入了府中,时时供自己泄欲使用。 其他王也不甘落后,纷纷派人到占领区内去挑选美女。 在还没有取得根本性胜利的前提下,太平天国的王爷们已经开始享受胜利的果实了。洪上帝此时已无心过问前敌战况,今天改国号,明天颁诏书,随心所欲,全无章法;整天忙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疼,每晚都要二十几名美女伺候才能睡着觉。 (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琦善赴扬州 青麟冒冷汗 导读:太平军声东击西,湖南全省震动,大脚蛮婆逞雌威;绿营兵只守省城,岳阳无兵无官,抚台札委辕门内。 (正文)大清国此时好比一个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未唱完他又来。 就在这热热闹闹当中,满脸灰尘的湖南巡抚骆秉章终于姗姗抵任了。 眼见向扬州进发的官军愈闹愈凶,咸丰开始连下圣旨飞催琦善尽快赶到扬州督军。圣旨措辞严厉,今儿命其从速抵任,明儿又责其行动迟缓。琦善见实在捱不过去,只好拔营向扬州方向一边观望一边进发,行进速度和一头老牛一般无二。一路洒的泪水,几赛长江。湖广兵力于是愈加空虚。 此时湘勇在长沙已很难驻扎,绿营的敌视已达到明目张胆的程度。勇丁们在长沙都像做贼的一般,一见了绿营的人,不是躲起来就是赶快回营。跑得慢的,不是被鞭挞就是挨军棍。腰杆一丝也挺不起来。 多方掣肘,曾国藩心情郁闷的同时,身上的癣疾开始连连发作,每夜都到很晚才入睡。加之饭食又供应不上,整个人很快便消瘦下去。 因湖北各军已被琦善悉数调走,这时湖北全省已尽被太平军拿下。不仅曾国藩弄不懂朝廷的作战方针,连许多王大臣也被咸丰搞得晕头转向。湖南的岳阳因为处在湖北与湖南的交界处,时刻都处在陷与不陷之间。太平军在湖北的赤壁与崇阳屯有几万的军队,从两面包围着岳阳。 岳阳原驻有鲍起豹的一个营,由一名参将统带。太平军向赤壁移动时,参将急忙向鲍起豹告急。 鲍起豹兵力原本就不足,根本不敢再往外派兵。听说岳阳事急,他倒先想到了长沙,便急忙找骆秉章商量,将驻在岳阳的一营兵调到长沙附近,来了个丢卒保车。 骆秉章思虑再三,只好同意。 岳阳如此空虚,岳阳县的知县焉敢坐以待毙?便以头晕为由,向骆秉章告假。 骆秉章也知道鲍起豹由岳阳撤军是岳阳县衙门恐慌的根由,却也无可奈何,便准了假。那名知县未等新官上任,便连滚带爬地回了省城,旋又转移到乡下的一名亲戚家去躲兵燹。 骆秉章着布政使徐有壬挂牌,让一名侯补知县飞赴岳阳去署理县印。哪知这位署任此时看性命是重于一切的,牌挂了七八日,他只在长沙装病不上任。一会儿说旋晕症犯了,看什么都是颠倒的;一会儿又说腹泻了,泻得浑身无力,走路要扶墙根。全是些不着头尾的话。 骆秉章此时总算彻底尝到了令不出辕门是什么滋味。 岳阳县群龙无首,开始一日乱似一日。 其实,就在这时,太平军用兵的重心已由湖北慢慢地向安徽、江西方向转移。但表面上却又让人丝毫感觉不出。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力,达到出其不易的目的,在转移之前,太平军调动大量人马向湖南扑杀,其势甚猛,让人产生太平军将要夺取长沙的错觉。 一时间,湖南全省震动,沿江各州县纷纷落入太平军之手。 这样不多几日,靠近湖北边界的湖南地方官吏便开始携金带银四处藏匿,城中百姓拖儿带女也都纷纷向长沙一带奔逃。有行动慢的,壮男逮充军营,年轻女人被编入由大脚蛮婆管带的女馆;漂亮些的,一部分被各级天将扣留在身边供泄欲之用,一部分被押送进天京去伺候王爷以下各级官员。被送往天京的女子境况相对好些,苦就苦了被编进女馆的女人。脚本来就小,走路已经非常吃力,还要去杀敌,这不是胡闹吗?不多几日,就已死伤大半,眼见成了累赘。大脚蛮婆却不管这些,你不走,她就脱下鞋子没头没脑地打将过来,嘴里胡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广西方言,打成半死就丢到路旁,全不计后果。这些大脚蛮婆都是洪上帝的忠实信徒,大多来自广西,都是生存在大山深处的万千烧炭佬、跳脚神汉、矿工、农民的婆娘,还有一些就是从未走出大山的中年寡妇们。据当时档案所记,这些人对待自己的同性比男人还凶残百倍,跟凶神恶煞似的,很是吓人。长江沿岸百姓,都把这些大脚蛮婆称作“女无常”。提起来,无不咬牙切齿。 骆秉章此时已无力对与湖北接壤的各州县伸出援手,每日只关注长沙的安危。他甚至想都没敢想,占据湖北的大部分太平军,此时正在沿江向安徽、江西方向转移。 鲍起豹此时早已成了吓破胆的提督,出长沙城十里开外便不敢再走。琦善向长沙开拔后,青麟带着几营抚标军,生生赖在湖南境内的一座高山密林中,任张亮基喊破嗓子吼破喉,他就是不肯前行半步。尽管这样,他仍然每夜噩梦不断。今儿梦见自己让太平军活剥皮,被丢进江里喂了王八,明儿又梦见自己被大脚蛮婆楦草,吊在了城楼之上遭受风吹雨打。他每次醒来都要出一身透汗,跟刚洗过澡似的。 青麟此时早已忘了自己是湖北巡抚。湖北全省已支离破碎,他却只管屯兵湖南境内按兵不动,正眼朝湖北方向看都不敢看,只是整日派出一批批快马,打探张亮基、江忠源等人与太平军交战的情形。 湖南这时也不平静。先是衡州府衡山县有近千人举起义旗。在即将攻打县城时,刘长佑得到密保,当即督率两营团练飞也似地赶将过去,在半路便把义军截住,一阵枪响,两声炮鸣,登时把人打散。一少部分人逃进山里,约有七百余人转攻攸县。刘长佑督勇猛追,将大部分人杀死,只跑掉十几人;几乎与此同时,曾国藩接到密报:安仁县境内有三百余人趁时而起,虽大部分人使用大刀斧头,但却打破县衙杀死知县,又打开牢房将在押人犯全部放出,并将官库粮仓哄抢一空。曾国藩飞传大令:饬命该县团练大臣在籍候选知州张荣组,集合所部镇筸勇,与江忠济楚勇一部,会剿平之。又杀死二百余人,人头挂满了城头,往来百姓心惊胆寒。 湖南境内局势这才渐渐趋于稳定。(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太平军使计 曾国藩用谋 导读:太平军为转移清军的视线,向湖南紧逼,江忠源和左宗棠都意识到了岳阳的重要性。骆秉章把全部兵力都摆在了省城长沙,认为省城才是整个湖南的根本。 曾国藩却在风声鹤唳中,看到了湘勇的一线生机…… (正文)湖南境内稍趋平稳,曾国藩却收到了一封江忠源派快马送来的钉角文书。江忠源在公文里,向他通报岳阳目前的地理位置之重要,指出:岳阳必须驻有重兵,否则太平军极有可能从岳阳进入湖南。江忠源担心湖南有失,断了楚勇的退路。这是江忠源的精细之处。兵事大家,无不如此。 江忠源的信阅后不到一刻钟,左宗棠的快信又到了曾国藩的案头。左宗棠在信里,向曾国藩阐述了与江忠源相同的观点。 曾国藩一看之下,不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藉岳阳空虚这由头,离开省城,避开绿营,重新开辟一块天地。 主意打定,曾国藩急忙赶到巡抚衙门来见骆秉章,道:“中丞大人,涤生刚刚收到江臬司的快函。据江臬司通报,湖北长毛势大,岳阳空虚,长毛时刻可以从岳阳突进湖南。那时,长沙危矣!江臬司瞩涤生转告中丞,您老应转饬鲍军门速往岳阳增兵啊!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骆秉章愁眉苦脸道:“曾大人啊,本部院正要找您商量。岳阳此时确实不能无兵呀,可现在长沙又确实无兵可调。您倒说说,您是让我顾长沙还是顾岳阳?长沙是湖南省城,是根本。而岳阳——” 曾国藩道:“失城失地,首先问罪的可是您巡抚大人哪,只要长毛从岳阳一路突入,湖南还想安宁吗?长沙还想安守吗?得乎?失乎?您老细细权衡吧。” 骆秉章忽然道:“曾大人啊,本部院已经思谋了多日。您与本部院同守一城,长沙有闪失,您也难脱其咎啊。您此时啊,可不能见死不救。湘勇拨一个营去守岳阳如何?”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中丞啊,您是在说笑话吧?湘勇征剿零星散匪尚可,如何敢面对几万长毛啊?枪炮又不足,饷源又东筹西借!调一营湘勇去守岳阳,亏您想得出!这是把几百人往死里推呀!提标和抚标都窝在省城干什么呀?此事断不可行!” 骆秉章恳求道:“涤生呀,您多派几个营如何?现有的四个营全去怎么样?我这里再助您一笔款子,先给您拨三万两银子吃饭。只要能确保岳阳无事,我再给您拨二万两银子也使得!现在的饷源难呀!——老哥跟您说句实话,抚标要守省城,单派提标一个营过去,我不放心哪!”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有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看样子,明知道是火坑我也得跳了!听说岳阳的署任至今未到任?没有地方官,可不好办哪。你没放任吗?” 骆秉章道:“我怎敢不放任!是他们不敢去视事啊!说起来也怨不得他们,长毛近在咫尺,憋口气就能杀过来。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把人马调过去,我随后就办这事!” 曾国藩道:“罗泽南是侯补知县,又是我湘勇的营官,这岳阳知县就放他先行署理如何?” 骆秉章大喜道:“曾大人哪,您如何不早说!早说,本部院又何至于愁成这样!我现在就让徐藩台挂牌。涤生啊,您要与我同舟共济呀!——湘勇去守岳阳,您可不能去呀。您去了,省城一旦有事,您让本部院同谁商量?”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不仅我要跟过去,连塔齐布、诸殿元也要同去。湘勇得每日操练哪。” 骆秉章除了叹气摇头,不置可否。曾国藩细揣骆秉章的表情,发现这位抚台大人并非是真心要留他,不过是一种客套而已。 曾国藩起身告辞,骆秉章携了曾国藩的手,直送到辕门外方回。 曾国藩回到签押房不久,藩台徐有壬果然就挂出牌来,着候补知县罗泽南署理岳阳知县。 当晚,曾国藩封存了长沙城发审局的所有办事房,便和彭玉麟各坐上轿子,带着四营人马,浩浩荡荡开出长沙城,登舟渡江,向岳阳进发。塔齐布、诸殿元骑马随行。 骆秉章带着提督鲍起豹、革职留任副将清德,以及徐有壬等长沙的文武各官,直送到城外方回。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不知何故,竟未到场虚应故事。塔齐布、罗泽南等人甚是不快,只有曾国藩不大理会。 曾国藩的湘勇到达岳阳的当天,曾国藩就派出几十人化装成百姓,对这方圆百里的情况进行打探;又请了几名不想逃走的当地老年人,从他们口中得知,湖北境内与湖南交界的赤壁,上月也驻有大批的太平军,并在赤壁城关建了三个规模宏大的教堂。赤壁现在只驻有少量的太平军。 曾国藩闻听大喜,急忙又着人潜入赤壁打探详情。 第二天,曾国藩在城关郊区确定了操场,把城外城墙下面的几排空房子作为营房。 把诸事安排妥当,曾国藩便带上萧孚泗等少许亲兵,同着罗泽南、彭玉麟二人一起,来到岳阳县衙门接印视事。 三个人进县衙时,只走出来一名年迈的更夫来接到任的新官。 罗泽南问衙役们都哪去了?更夫介绍衙门已半年不见衙役,他这个半老头子肯留下来替官府看屋子,是因为他逃命逃到这里没有地方住。话说的凄凄惨惨,仿佛岳阳是无主之地。 曾国藩无奈,只好安排萧孚泗带着随行亲兵,把县衙门里外清理一遍,竟然清扫出两口袋的灰尘、一马车的垃圾、老大一堆马粪。 曾国藩当夜入住县衙,罗泽南虽是宪命的现署知县,但却每天带人练他的操。县里所有事情,均由外罩便装内穿孝服的曾国藩一个人定夺。 湘勇到了岳阳后,岳阳城关的城墙很快便修复起来,日夜都安了哨位。 岳阳街面的铺子早已是十室九空的,湘勇到了以后,一些逃走的百姓眼见有官兵开了进来,便也开始陆续回返家园。岳阳本是鱼米之乡,有三分之二的人靠大江过日子,从水里讨生活。因兵荒马乱,这里的鱼民都已经远离了这里另僻天地。现在,也开始回返。岸边的鱼舟日见其多,炊烟也渐渐多起来。为防太平军的细作混进来,曾国藩在码头单设了一个搜查局,委一名候补知县专办此事,配了十几名差官。凡有新船靠岸,不是本地的,由当地鱼民作保停留,否则天黑前必须离岸;声言是本地人的,由地保出面作保。 尽管如此,每天仍有少量的太平军化装成鱼民混进来。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很快,岳阳城头开始有人头挂出来。 不可否认,无论是治吏还是治民,曾国藩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岳阳县稍稳 赤壁城响枪 导读:曾国藩拳打脚踢,搅活岳阳一潭死水;太平军重心转移,五百天兵坚守赤壁。 何去何从,机会只在呼吸间。 (正文)岳阳人气开始一日旺似一日。 曾国藩先着人鼓动一些商人把临街的铺子开起来。无银进货的,只要有两名以上绅耆作保,可从发审局粮台和当地衙门短期借贷。无论如何,临街的铺子不能关门。以此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街市热闹起来,曾国藩随后又命彭玉麟带了人到境内踏察荒地及无主之地。 岳阳原本是湖南最好的县份,太平军打破武昌占据湖北后,这里的商人和大户人家便开始携了细软往长沙、衡州转移。太平军占领嘉鱼以后,就开始往这里扩充,做着占据这里的梦想,并且三五日就要派上几千人来这里掠夺一次。官军在这里只驻了一个营的兵力,是断不敢和太平军交锋的;这里的官兵演习会操,也都以跑步练脚程为主课。受苦的总是百姓。可怜富庶之地岳阳,官军还没放弃的时候,百姓们就已抢先放弃了这里。兵燹害人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也只两年的光景,全县就已有八万垧的熟地被弃置、撂荒。 曾国藩往各乡放了安民告示,又派了几百人去各都、各甲核对地亩数,仍有五千余垧无人问津。显然,这些户主早已离开这里,是属于自动放弃。 曾国藩思虑了几天,决定把这些土地全部以官府的名义租种出去,并允诺收粮后免收漕粮地厘,并且扬言官军已对武昌形成合围,湖北就要收复;地金以租种一亩地收一两银子计算,五千垧地就是五万两。这对缺粮少饷的湘勇来说,应该是笔不小的收入。 罗泽南起始还对曾国藩这么做有些顾虑,认为百姓不会相信官府的话。哪知道租地告示贴出去仅十几天的光景,五千垧地竟然全部租了出去。 这时,有细作从赤壁传来消息,赤壁原驻有二千名太平军,因战事吃紧,已经陆续调走支援他处,目前只有五百人驻守。 曾国藩会同彭玉麟,当夜把罗泽南、王錱、李辅朝、鲍超及总教习抚标参将塔齐布、教习诸殿元、杨载福招集到县衙的签押房,商议出兵一事。 曾国藩俟各位坐好,这才缓缓说道:“困守原本就是兵家大忌,经常演操又不对敌,很容易练成疲军。现在长毛已向江南、浙江、安徽转移,湖北肯定屯兵不多。我预料,此时当是收复武昌的最好时机。只可惜,我湘勇人数太少,不敢贸然出击。琦善走后,湖北只有张制军的督标六营、青麟的抚标四营和江臬司的楚勇五营。就眼下局势来说,收复武昌不能说不够。我湘勇到岳阳后,一直和赤壁的长毛对峙。他不来袭我,是因为他不摸我虚实;我不敢出击,也缘于此。长此下去,如何了得?须知道,他是贼寇,我是兵勇。我思来想去,决定冒一次险,今晚就征集民船,再行文巡抚衙门请拨一只大官船。三日后,我各路人马就分乘鱼船、官船去赤壁,掏一掏长毛的底。各位以为如何?” 话毕,两眼望定罗泽南,希望罗泽南讲话。 罗泽南恩虑了许久才道:“曾大人,下官以为,掏底固然可以,但下官就怕出力不讨好啊!何况陆勇渡舟,本是兵家大忌。一旦被长毛战船拦截,可不得了啊!还有,您老知道,上头诏建团练,原本为得是保一方平安,并非为了出省杀敌。如今擅自出省,成功自然无得话说,若失败当如何?不仅骆抚台要怪您老多事,绿营会更瞧不起湘勇的。我湘勇回返省城后,恐怕绿营一天也不能见容。各位以为呢?” 塔齐布道:“卑职倒赞成曾大人出兵一议。我等追随曾大人左右,原本为得便是建大功立伟业——不出兵剿匪,这功业如何建立?湘勇倍受绿营岐视,此次出兵,或许能有大的转机也未可知!还有陆勇渡船一事,只要严密封锁渡口,想那长毛并未长有千里眼,他焉能打探到实情?只要不走露风声,我们就能成事!何况岳阳与赤壁之间,水路并不是很长,如果船行飞速,不过一个时辰多些而已。这个险,卑职以为值得一冒。” 罗泽南道:“参戎所言也在情理。但下官以为,曾大人向巡抚衙门请调官船时,最好找个别的理由。攻打赤壁这件事,决不能让绿营的人知道!上次大人去衡阳,途中险遭匪手,不能不吸取教训啊!” 曾国藩赞许地点一下头,断然道:“本大臣计议已定,一会儿就打发几个人去发布告示征集民船,只说运送给养急需。三日后,罗明府一营留下守岳阳,同时接应,其它三营分两路出击。王錱独走一路,由智亭统带,诸殿元帮带;李辅朝、鲍超一路,由我统带。各营要带足弹子。智亭的一路走东路,沿江堤走;李辅朝、鲍超的两营人走西路,抄小路。我两路人马渡江后,在赤壁城关会合。有人问起,只说回长沙演操。不可露一丝口风。雪琴,你跟着我。” 罗泽南等人纷纷起身,曾国藩再次重申道:“本大臣不能不再说一遍:这件事,只准座间我们八位知道。未开拔前,不得透露一丝口风出去。各位切记!切记!” 三日后,省城调拨的大官船驶抵岳阳,民船也都征集齐备。 傍晚时分,各路湘勇突然登舟上船,缓缓向长沙方向行去。行至半路,各船又突然调转船头,飞速驶往赤壁,神不知鬼不觉便抵达彼岸。是夜大雾弥漫,十步之外看不清物体。 各营依序上岸,藉着夜幕和浓浓的大雾,悄悄赶往城关。 除开水路,赤壁距岳阳只半日的脚程。曾国藩因为走得是近路,所以先到了城下。见王錱尚未赶到,曾国藩传令人马隐到一座林子里。塔齐布与王錱走得是江堤,略远些,晚到了两刻钟。 营官们都骑着高头大马,只有曾国藩一个人坐着轿子。 塔齐布到后,曾国藩同着彭玉麟与塔齐布、王錱、鲍超等人开始绕着城墙侦看突破点。巡视良久,最后还是彭玉麟提议,选在北城门做为攻击点,采用的方法是先用火炮把城门轰倒,再实行人员攻击。 攻击时,曾国藩特命王錱一营守在城外的土山后以防援敌,其实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这是湘勇组建以来首次主动出击,成败甚是关键,曾国藩不敢有丝毫大意。 分拨已定,曾国藩便同着彭玉麟带上孚泗的亲兵营,随王錱的大营来到土山下观望,攻城则由塔齐布全权负责。 曾国藩此次得到的消息比较准确,城里果然只有五百余太平军。尽管这些太平军将士作战也很勇敢,终因人数太少,很快便被湘勇斩杀殆尽。(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鲍春霆砸锅 教堂里探险 导读:打破赤壁,一座教堂出现在湘军的眼前。曾国藩灵光一闪,忽然想看看夷人的教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在教堂的厨房,曾国藩万想不到,鲍超举锅砸墙,却为湘军砸出一片新光芒…… (正文)天将拂晓,战斗已基本结束,城中百姓都走出家门打探孰胜孰败。 曾国藩已提前誊写了上百份的安民告示,又给各营定了死命令:只要将守城的太平军剿尽杀绝,便飞速撤出城外,不准扰民,亦不准耽搁。 曾国藩确信城里的太平军尽被杀光后,便只带了鲍超一个营,将教堂包围。因为这个教堂是太平军所建,曾国藩怀疑里面藏有太平军。 教堂大门很快便被打开,令曾国藩和鲍超想不到的是,从里面走出的却是十几个赤发蓝眼的夷人! 这几个夷人,一打开大门,便冲着门外哇哩哇啦地乱叫,很是气恼的样子,倒把门外的湘勇给吓了一跳。 鲍超向曾国藩请示怎么办。 曾国藩思虑了一下,便对鲍超耳语了一阵,鲍超就着人把这几个夷人强行轰到一个角落里看起来。 鲍超带上人当先冲进楼里,慢慢往里面巡进。 这是个三层小楼,里面装饰甚是简陋。鲍超带人上下细细搜索了一遍,又搜出几名夷女人,便再也不见人影。 鲍超大步冲出教堂,对曾国藩道:“大人,没有长毛,全是些夷人。看样子,这里当真是个教堂哩。” 曾国藩闻听此言,灵光一闪,忽然想看看夷人的教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便对鲍超道:“春霆哪,我也看看教堂吧。你前面带路。” 鲍超便领着曾国藩走进教堂,萧孚泗带着十几名亲兵跟在二人的后面,以防不测。 走进教堂大厅,曾国藩先吃一吓。因为他看见一个男人,衣服剥得精光,被钉在迎面的一根柱子上,头歪歪的,想来已是死去多时了。 曾国藩不忍再看,把脸扭过一边道:“夷人如何这般残忍?孚泗啊,你着人把他放下来吧。” 萧孚泗急带了两个人走过去,用手一摸道:“大人哪,不是真人,是个石头人哩,硬得很。” 曾国藩愣了愣,又转过头细看了看,发现果然不是真的,这才移动步子往里面走。 曾国藩边走边对夷人的器物发出感叹,但他只对这些器物光看不摸,一直走到二楼的尽头才慢慢地往回走。 在一楼的尽头,仿佛是厨房的屋子里,曾国藩留心看了看夷人的做饭用具,见都亮晶晶、光闪闪的,跟银铸的一般无二,口里便道:“夷人制器,果然了得!” 鲍超随手抓起一口黑锅道:“没有这些夷人蛊惑,长毛如何敢这么闹腾啊!” 鲍超话毕,把那口黑锅劈手摔到一面墙上,但听砰地一声,把墙实实地给砸出了一个大坑,奇怪地是锅竟没有碎。 鲍超弯腰捡起那锅,边看边道:“煞是做怪!俺老鲍的力气不如以前了?” 鲍超狠狠吐了一口唾液,一手把那锅拎起来又要摔。 曾国藩忙用手示意了一下,快步走到墙边,用手摸着凹下去的那个大坑道:“砖墙怎么能凹下去这么大一块呢?”说着话,用手敲了敲墙面,不期墙面竟发出清脆的声响。 曾国藩回身对萧孚泗道:“孚泗,你着两个人上来,这墙是空的!” 两名亲兵跑上来,只扒了一块砖,鲍超便惊叫起来:“唉呀,果然是空的!大人神机妙算哩!” 把墙扒了一个大豁口,一个亲兵点了火把便摸进去。萧孚泗怕出意外,又让五个人也跟着进去。 五个人进去后,鲍超把头伸进去一看,道:“大人哪,这是个地道啊!深得很。” 曾国藩忙道:“春霆,你快把头拿出来,里面可别窝着长毛!” 鲍超缩回头道:“大人哪,我让他们把大火炮抬过来吧。就架在这,打他一下子!真有几百个长毛藏在这里,可不要坏大事!” 曾国藩正要讲话,从墙里忽然蹦出一个亲兵,道:“禀大人,地下没有人,全是些木箱子!” 曾国藩对亲兵道:“守住这里,任何人不许进。” 曾国藩话毕,命人重新点上火把,便带上鲍超和萧孚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到里面之后先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大铁门;进了铁门,竟然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室——虽不干爽,倒也不甚潮湿——几名亲兵正围着一大堆木箱子转悠,大大小小足有二三百只。 曾国藩留下两名亲兵,让另外三名守在铁门外。 三名亲兵走出去后,曾国藩示意亲兵把木箱子启开,万料不到,里面竟然装的是稻草。 鲍超瞪圆眼睛道:“这些夷人,一天不知瞎鼓捣些个啥!用木箱子装稻草!” 曾国藩用手往里探了探,摸到一个硬的东西;把草慢慢扒开,竟然是几个大铜管子,很象是火炮前面的炮管。 曾国藩让亲兵把木箱子重新钉住,便对鲍超道:“春霆啊,把你的一营人马全部调过来,先把这些箱子搬出教堂。抓紧从各处找些车过来,从速把它们全部运到城外;车上装满,就用四个人一付杆子抬。统统运回岳阳!越快越好!——还有,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曾国藩当时也拿不准这些乌黑油红的铁器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是寻常百姓之物。(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奇遇在赤壁 寻梦到岳阳 导读:湘勇在赤壁喜获额外惊喜,扬起统帅组建水师雄心;曾彭二人密议造船所需,曾国藩突然说出的一句话,竟令彭玉麟张开的嘴巴久久合不拢…… 戏谑乎?神奇乎?天人感应乎? (正文)鲍超麾下一营湘勇很快全部开进教堂。哨长们按鲍超的吩咐,先清点了一下箱子的数量,然后分配给什长们。什长们领命,全营一瞬便开始动作起来。整整搬运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三百余只大小木箱子运出城外,整整装了十辆马车。还有五十几只没有装下,便由湘勇四个人一杆抬着,快速运到渡口,装船返回岳阳。 真正是人唱凯歌,马响銮铃,山奏欢曲,水泛清波。 曾国藩做梦都不会想到,此次进击赤壁,竟然如此顺利! 走在回去的路上,尚未到渡口,曾国藩忽然把鲍超叫到轿旁,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我们做得不妥。你速带几个人快速骑马返回教堂,教堂里的那些夷人不能留一个活口。如果留下活口,我们湘勇将有*烦!你记住,把他们杀死后,全部扔到地下室埋起来。要把墙推倒,要干净、利落,不能马虎。实在不行,就一把火把教堂烧掉。去吧!” 曾国藩带着大队人马返回岳阳不久,鲍超带着人也回到营地。 曾国藩把这些箱子先密存在县衙左侧的五间空屋子里,由萧孚泗拨了人日夜把守,然后才带着彭玉麟、萧孚泗挨个箱子验看。 让曾国藩感到惊喜的是,除二百只大箱子装有铁器外,另外一百只小箱子里装的竟然全是金、银二物! 曾国藩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让彭玉麟、萧孚泗逐一点过,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黄金! 曾国藩与彭玉麟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惊讶和无以言表的喜悦。 把箱子封好后,曾国藩握住彭玉麟的手,小声说一句:“雪琴,我湘勇水师可以动手筹建了!” 彭玉麟含着热泪说:“这是天要让大人灭掉长毛啊!” 曾国藩当天着人把金银全部运到粮台,让唐轩登记入库,再四叮嘱粮台的人严密封锁消息;又让人把一个装铁器的箱子运到公堂之上,把塔齐布、诸殿元请来,问道:“智亭啊,你们两个久在绿营,应该识得此物。这些个管管棒棒,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塔齐布亲自动手把这些铁件逐一拿将出来,都摆到大案子上,反复端详了许久,终不得其解,就又弯下腰去,在箱子里摸来摸去,到底从里面翻出一张纸绘的图形。 “就是它了!”塔齐布拿着图形看了看,又逐一和铁器一件件验对,不由道:“大人哪,这是夷人造的威力最大的后膛开花炮啊!据卑职所知,这种后膛大炮,我们整个湖南就只有十几尊哪。听说,要十几万两银子一尊呢。还有一种比这个还要大的,叫红袍无敌大将军,一尊就一百几十万两啊!” 曾国藩问:“绿营几次和长毛交手,用得都是前膛炮,我如何没有见到这种后膛炮?——智亭啊,你可得看仔细啊。” 塔齐布道:“您老是不知湖南绿营的实在情形啊。这种后膛炮买来许久,一直放在库里不能用,是因为光有炮,没有弹子啊。卑职以前听鲍军门说,一颗弹子从夷人处运到湖南,要上百两银子啊!夷人那里,不买够二千颗,他不给你装船起运。二千颗,就是十万两啊。轰地一声,一千两就没了!而一颗前膛用的土制炮弹才要十几两,同样也能轰地一声。绿营虽有开花炮,却用不起呀。”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许久才叹息一声:“怪不得长毛把这些后膛炮都藏起来,是没弹子啊!” 曾国藩传人进来把铁件重新装回箱里,又小心地抬到签押房,这才让众人散去。 众人离去后,他草拟了一份“湘勇攻打赤壁斩杀长毛”折,让随差递长沙借巡抚衙门官防代为拜发。 坐下来,已是午时,到大营饭厅草草用了口饭,便把彭玉麟叫到签押房,让亲兵沏了壶好茶。两个人这才更衣坐到炕上,边喝茶边聊起来。 彭玉麟当先说道:“大人,我适才听孚泗说,我们从赤壁运回来的那些铁器是大炮?照此说来,我们不是可以组建炮勇了?”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听智亭说,炮是好炮,一尊要十几万两。我粗步估算了一下,大该有十几尊吧。智亭说,湖南绿营有这种炮,一直放在库里,因为没有弹子。我们呢,也没有弹子,也只能先放起来。” 彭玉麟道:“我们拿银子买一些不就行了吗?” 曾国藩没有言语,低头喝了一口茶,忽然问道:“雪琴啊,造一只大战船,要二十八人划得那种,得需要多少银子啊?上面能载多少名勇丁?” 彭玉麟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隔桌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过展开,见是大战船的图形。 彭玉麟用手指着道:“这种叫拖罟,是长毛水师最大型号的战船。分铁骨架与木骨架两种,均要二十八人划船。如果只搞运输,用木骨架即可。如果在江面交战用,就非铁骨架不行。我到省城那几日,专访问过漕船水勇和码头船家。据他们讲,铁皮要从夷人处购得,国内的不中用;木材也不便宜,需要从滇贵、四川等地采运。一只大战船做下来,就是铁骨架的那种,总须五千两银子才能完成。这还是节省着花销。若放开手脚,恐怕七千银子也挡不住。” 曾国藩两眼盯着图形问:“铁皮不屑说得,这笔银子是省不了。但竹子能否代替木材?要建一支水军,需要多少只船?几多勇?船上能不能装铁炮?装了铁炮如果发射弹子,能不能把船震沉?你细细核算一下,写个条陈给我。” 彭玉麟道:“大人,一只战船,划船水手连同管带管驾,就需近四十人。建成一支水勇,起码要有船五十余只。这还不算运送给养的船。就算造成了船,还要募水勇。水勇不同于陆勇,首先要习水性,次则还要能在船上作战。这就需要好好训练。这样算起来,总须五七个月才能看出样子。建水师,光有银子还不行,还要有好教习、好管带。说起来容易,真办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曾国藩边饮茶边道:“雪琴哪,长毛难成大事已是定局的了。你是否还记得,明洪武帝攻战徽州之后,去访朱升,朱升讲过的那几句话吗?” 彭玉麟应口答道:“您老说的莫非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曾国藩道:“雪琴果然好记性——雪琴哪,你不要小看朱升的这三句话呀。只这三句话,竟然就促成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而满人入主中原,为了稳定军心民心,一切均沿明制。尤其是尊崇孔教一项,最得人心。据说洪秀全也读过几本史书,不知他从书里读到了什么?他先灭孔教,又灭伦理,尊夷教,拜上帝,无父无君,这已是为天下仕子所不耻。我中原几千年的伦理道德,竟被他一朝废去!刚起事三年,地不过一省,就要称孤道寡,做起皇帝来!洪武帝出身草莽,却能成就帝王大业。姓洪的虽是落第的秀才,但好歹也算出身仕林,却只会闹腾!尽管这样,想以极短时间内剿灭他们,也是不可能的!——雪琴哪,要想彻底剿灭长毛,我湘勇无论如何,都必须建立水师。我昨儿已在折中稍带说了几句,江岷樵近几日可能还要专门上折。我估摸着,十日之内,官军有可能就将收复武昌。到时,我们也就该撤离岳阳了。” 彭玉麟闻听此言不由一愣:“大人,我们湘勇好不容易才远离了绿营,您老怎么又想走啊?只有远离是非之地,方不会是是非之人啊!” 曾国藩一笑道:“雪琴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岳阳吗?这一则是因为江岷樵的那封信,我通过那封信哪,断定长毛不会来取岳阳。长毛这次向湖南推进,肯定另有所图。一则呀,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就是这个梦,坚定了我离开省城的决心和信心。” 曾国藩话未说完,彭玉麟已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老亲来投靠 兄弟话营官 导读“梦中谒语,神奇地改变了湘军的命运;老亲的到来,使曾国藩对弟弟国 葆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一个念头,开始在曾国藩的胸中慢慢升起…… (正文)得知曾国藩是因梦而进击赤壁,彭玉麟猛地瞪大眼睛,愈发吃惊:“大人,您老怎么还信梦啊?”彭玉麟说话的时候,脸上明显淌下汗来。 试想,一位三军统帅,仅凭自己的一个梦幻,便决定部队的攻守,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可怕的事情!若不是曾国藩亲口说出,无论如何,彭玉麟都是不会相信的! 曾国藩摆摆手道:“雪琴哪,你先不要把眼睛瞪那么大,听我把话说完。我在梦里呀,遇到了一位黄袍道人,他对我说了五句话:山丘倒立,骄阳长耳,大月缺腿,屋存石头,红墙非血。然后便倏地没了踪影。我醒来时,正是子时,五句话却记得清清楚楚。我用笔把这五句话记下来,整整思虑了半夜,仍不得其解。第二天一早,我便收到了江岷樵的信,岷樵告我岳阳空虚,必须派兵把守,以防长毛从此进入长沙,断楚军后路和粮道。我当时灵光一闪,马上便解开了黄袍道人的五句话。山丘倒立不正是个岳字吗?骄阳长耳分明是个阳字。大月缺腿当是个有字——” 彭玉麟急问一句:“屋存石头呢?” 曾国藩喝口茶道:“石头是什么?是玉呀。屋存石头,就是个宝字嘛。四句话连在一起是:岳阳有宝啊。” 彭玉麟笑道:“可岳阳无宝啊。” 曾国藩道:“你忘了他还有一句话:红墙无血。红墙是什么?是赤壁。无血,是告诉我,攻打赤壁不会有险。否则,凭湘勇这点人马,我若心里没底,怎么敢啊!长毛贼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若落在他们手里,除了扒皮楦草,还有别的下场吗?” 彭玉麟用手挠了挠头说:“细想想,还真有些灵验。看样子,您老真是长毛的克星啊!说起来,老祖宗留下的这套玄学呀,也并非毫无一点道理。” 曾国藩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雪琴哪,其实,我是最不信这些玄学的。但你不信,并不能证明他不存在呀。我祖父声前,不信僧巫、地仙、医药。但我曾家不信,并不能说别家也不信。” 彭玉麟道:“大人,说句实话,我们这次攻打赤壁,真的挺冒险啊!一旦长毛援兵赶到,我们跑都无处跑啊!我们雇用的大多是民船,兵勇又都是陆勇——” 曾国藩叹口气道:“雪琴哪,这次攻打赤壁,我也是捏把汗哪。我湘勇在省城不能被绿营所容,整日担惊受怕。筠仙和孟容一走多日,至今未有音信,亦未见一分劝捐到账。我湘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冒险,就得裁撤了。” 彭玉麟闷闷地喝了几口茶,忽然道:“大人,如果造船练水勇,您老恐怕得正式向朝廷奏请啊。如果骆抚台不同意,大概也成不了。”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搭话。彭玉麟知道曾国藩也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再问。 又谈了一会儿闲话,彭玉麟退出,到自已的卧房作曾国藩交给的功课去了。 曾国藩趁暇拿过《过隙影》,边思虑边写起来。《过隙影》既是日记,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日记。里面有杂感,有当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过隙影》是曾国藩十几年来一直不曾间断的功课。在京师十四年,他就积了厚厚的十大本。曾国藩丁忧前,《过隙影》自省的时候多,发牢骚的时候多;丁忧期间出山后,《过隙影》忧愁的时候多,自责的时候多,发牢骚的时候更多。 最近半年来,《过隙影》里有关枪炮的见闻增多,近一个月又增加了“船”一项,水师一项。 从《过隙影》中不难看出,曾国藩读书的主要课目仍是《四书》、《五经》,闲暇则读《孙子兵法》、《兵书战策》,还翻出了《将苑》;《挺经》与《冰鉴》这两个抄本也时常翻阅,《百战奇略》也常在书桌上出现。 曾国葆带着近百名湘乡的族亲好友的子侄,来岳阳投奔曾国藩。他们希望做大官的这个族亲能凭借手中的权力赏给一口饭吃。 曾国葆一是替父兄姐妹们来看望哥哥,二来是秉承父命,把这些希望靠军功求发达的人送到军营。 曾国葆说:“王錱一到长沙不久便成了营官,萧家孚泗这个混球,现在也成了亲兵营管带,湘乡的老亲都眼红的不得了啦!一连多日,他们走马灯似地请爹吃酒。爹被他们缠得实在没办法了。大哥,这些人您就留下来吧。随便赏他们个差事,爹也好说话呀。在乡亲们面前,说起话来也腰直不是!” 见曾国藩不言语,曾国葆又道:“大哥,爹说,这些人窝在乡下,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进了大营,或许就能搏得个出身呢!当真有一天他们封妻荫子,我曾家脸上也荣光啊!” 曾国藩当日没有表态,也没有见这些人,只让萧孚泗把他们先安顿下来。 曾国藩便开始和弟弟谈家中的事情,以及父亲的身体、几个弟弟的学业,和玉英娘几个的事情。 国葆一一作答,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早操时,曾国藩让国葆把这些投军的人都招集到操场上,问道:“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可你们应该知道,当营勇可是要死人的。从古到今,功名富贵,有几个是捡来的?要一刀一枪地拼哪!动刀动枪,就难免要伤人、要死人。” 让曾国藩想不到的是,这些人竟异口同声地答:“就算被长毛杀死,还能给父母挣个寿材本儿呢。今生今世,就跟大人干了!” 曾国藩当即便决定将这一百人留下,让唐轩给每人发了勇服。 这些几辈子靠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一见到勇装,煞时高兴的赛似中了状元。 看完早操回到签押房,曾国藩向国葆问起国潢的情况。 曾国葆答:“二哥回到家后,又被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非要把他逐出家门不可。我们几个都给爹跪下求情也不行。多亏南五舅给讲情,爹才作罢。如今二哥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帮爹料理些家务,隔三差五的还给纪泽几个孩子批批课业。大哥,当初您让二哥来长沙,我就发现不妥。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满脑子的当官发财念头。您可好,竟然让他管带粮台,可不就合该他出事吗?” 曾国藩见自已的弟弟侃侃而谈,甚是入情入理,不仅心念一动。 他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弟弟的面相和身体,这一观察不打紧,竟然又使他心念一动:自己弟弟的眉宇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种轩昂之气,这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肩膀宽宽的,个头虽仍同从前一样,属中等身材,但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单薄,墩实多了。 “事恒也长大了!”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一句,随后试探性地问道:“事恒,哥没有记错的话,你是道光八年生人,道光二十九年入的县学。再过一个月,你就是二十三岁了。大哥问你一句话,你认为带勇领兵的人最要紧的是什么?” 曾国葆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哥,不爱钱,不惜命,这是当武官的必备条件。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命,这是大哥常说的话呀,大哥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曾国藩又问:“文官不爱钱使得,武官为什么也要不爱钱呢?” 曾国葆想也没想便答道:“武官不爱钱,他才不会克扣军饷,士兵们才能同他一心。打起仗来,才能得力。大哥,我说的不对吗?” 曾国藩笑一笑,忽然问一句:“事恒,你跟大哥讲实话。爹这次让你来岳阳,是不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国葆脸一红,道:“爹倒是有这个意思,我也想留在大哥身边伺候大哥。可又怕自已做不好,丢曾家和大哥的脸。” 曾国藩忽然收住笑容,问一句:“事恒,你当真能做到不爱钱不惜命吗?” 国葆一字一顿答道:“大哥的功名地位来得不易!事恒如做不到这两点,我自动回乡下读书去!”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叉开话题,又谈起了纪泽的功课和田里的事。 这时有差官有事要回,曾国藩便让国葆到后面去歇息。(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团练非儿戏 《七规》又《十制》 导读:曾国藩处心积虑,想让湘勇姓曾,煞费苦心制定出《七规》、《十制》;曾国葆欣喜若狂,终于弃文就武,借风使帆也要在乱世扬美名。 (正文)陪弟弟用过晚饭后,曾国藩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事恒,大哥再冒一次险,决定把你留下来——但不是管粮台而是要带勇。我明日着案上给你出道札委,您连日返回湘乡急募营勇。大哥一会儿把《营制》、《营官亲兵之制》、《一哨之制》、《长夫之制》等所有章法拿给你看,再让彭玉麟和杨载福帮着你。凡有不明,你尽可以向他们两人讨主意。” 曾国葆兴奋地两眼冒光,他用发颤地声音问:“大哥,您想让我招多少勇?” 曾国藩伸出一个巴掌道:“只招五百人,一个营。你做营官,彭玉麟与杨载福暂做帮办,主要是带带你。你要好好跟他们学。记住,油头粉面的不要,巧嘴滑舌的也不能要,只要腿粗木讷的壮汉子!这是募勇的根本。大哥教给你募勇的办法。你先要把哨长定下来,然后由他们去招自己可心的什长,什长自己去募勇丁。营官只对哨长说话,哨长只对什长说话,什长才对勇丁们说话。有勇丁违纪犯规,你只拿哨长是问,哨长拿什长是问,由什长惩处自己的勇丁。戚继光与岳武穆都是用的这种办法募勇。” 曾国藩话毕,从案头翻出自己拟定的各种“规制”,交到曾国葆之手,叮嘱弟弟誊抄一份,务必记在心里。 曾国葆从哥哥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规制”,仿佛接过一副千钧重担,不仅双手发颤,眼里竟然明显出现闪闪泪花。 曾国藩为湘勇都制定了哪些“规制”呢? 曾国藩为了把湘勇练成有别于国家经制之师的劲旅,特别花费了很大的精力,翻阅了许多古今成例,才制定了《七规》、《十制》 《七规》是:《招募之规》、《日夜常课之规》、《扎营之规》、《行路之规》、《禁洋烟等事之规》、《禁扰民之规》、《稽查之规》。 《招募之规》曰:“招募兵勇,须取具保结,造具府县里居,父母、兄弟、妻子名姓,萁斗、清册。各结附册,以便清查。募格须择技术娴熟,年轻力壮,朴实而有农夫士气者为上。其油头滑面,有市井气者,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 《扎营之规》共有八条:“扎营之地,忌低洼潮湿,水难洩出。忌坦地平洋,四面受敌。忌坐山太低,客山反高。忌斜坡半面,炮子易入。扎营之地,须择顶上宽平,旁面陡峭者。(四面陡峭者难得,或一面、二面陡峭亦好。)择青山面水者。(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亦难择此好地。但或前、或左、或右有一面阻水者,即亦御敌。)择砍柴挑水便益者。(汲道最关紧要,如为贼所断,则不可守。)每到一处安营,无论风雨寒暑,队伍一到,立刻修挖墙濠,一时成功。未成之先,不不许休息,亦不许与贼搦战。墙子须八尺高,一丈厚,筑墙子不用门板竹木,里外皆用草坯土块砌成。中间用土筑紧,每筑尺余,横铺长条小树,庶免雨后崩裂之患。上有枪炮眼,内有子墙,为人站立之地。濠沟须一丈五尺深,愈深愈好。上矿下窄。濠中取出之土,须覆于二丈以外,不可太近,不可堆高。恐大雨时,客土仍流入濠中也。花篱用木,须粗大约长五尺余,埋土中约深二尺,坚筑旁土,以攀摇不动为主。或用二、三层,或用五、六层。凡墙子、濠沟、花篱三者,阚一不可。墙子取其高而难登也,濠沟取其深而难越也,花篱取其难遽近前也。曰垒、曰壁、曰土城。名虽不同,皆墙子之类也。曰池,曰暂,曰陷马坑(不甚宽长,其上虚铺以土),曰梅花坑(乱挖深坑,约四五尺,大小无定)。名虽不同,皆濠沟之类也。曰木城(立木圆排,周围如城),曰栅(亦系立木,不必周围皆有),曰梅花桩(乱钉者曰梅花桩,分层次者曰花篱笆),曰鹿角(树之有杈杩者),曰拗马桩,曰拒马,曰挡木(中有横木,用小木横穿,以架于地),曰地刺(用竹削尖钉于地),曰铁蒺藜,曰铁菱角。名虽不同,皆花篱之类也。墙子只可修筑一道,濠沟则两道,三道更好。花篱等则五层,六层更好。一营开两门。前门宜正大,后门宜隐僻。营官中军帐,对前门。中留甬道宜阔。亲兵各棚扎甬道两旁。前哨扎前门,后哨扎后门。左哨扎左,右哨扎右。两帐相距略宽,以留水火之路。营外开厕数处,宜远;营内开厕两处,专备夜间之用。*挖一地窖,上覆草棚,用泥涂之,仍安气眼,免其潮湿。” 《行路之规》共有三条:“凡拔营时,以七成队预备打仗,以三成队押夫。若贼在前,则七成队走前,锅帐担子走中间,以三成队在后押之。若贼在后,则以三成队走前,押锅帐担子同行,留七成队在后防贼。如有十营、八营同日拔行,则各营七成队伍,分班行走。不许此营之队参入彼营队中,尤不许锅帐担子参入七成队中。至押夫之三成队,专押本营之锅帐担子,不许此营与彼营混乱。凡拔营,须派好手先走,或营官,或统领,或哨官、什长皆可,择其善看地形,善看贼情者向前探看。在大队之前十里,或二十里,仔细看明。一探树林,二探村庄;恐有贼匪埋伏在内。身边带七八个人,每遇一条叉路,即派一人往看。或遇过桥过渡,尤须谨慎,恐大队过水之后,遇贼接仗。进则容易,退则万难。每营派一弁在后押尾,凡锅帐担子过完之后,查明,恐有病者落后,又恐本营勇夫在后滋事,又恐游勇假名滋闹。” 《禁扰民之规》曰:“用兵之道,以保民为第一义。除莠去草,所以爱苗也。打蛇杀虎,所以爱人也。募兵剿贼,所以爱百姓也。若不禁止骚扰,便与贼匪无异,且或比贼匪更甚,要官兵何用哉?故兵法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曰:爱民。撰选爱民歌,令兵勇读之。歌曰: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百姓被贼吃了苦,全靠官兵来作主。第一扎营不耍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房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莫派民夫来挖壕,莫到民家去打馆。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柴莫砍坟上树。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莫进城市占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人有小事莫喧哗,人不躲路莫拥他。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一人被掳挑担去,一家啼哭不安居。娘哭子来眼也肿,妻哭夫来泪也枯。从中地保又讹钱,分派各团并各都。有夫派夫无派钱,牵了骡马又牵猪。鸡飞狗走都吓倒,塘里吓死几条鱼。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邀些地痞做伙计,买些烧酒同喝醉。逢着百姓就要打,遇着店家就发气。可怜百姓打出血,吃了大亏不敢说。生怕老将不自在,还要出钱去赔罪。要得百姓稍安静,先要兵勇听号令。陆军不许乱出营,水军不许岸上行。在家皆是做良民,出来当兵也是人。官兵贼匪本不同,官兵是人贼是禽。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官兵与贼不分明,到处传出丑声名。百姓听得就心酸,上司听得皱眉尖。上司不肯发粮饷,百姓不肯卖米盐。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我的军士跟我早,多年在外名声好。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军士与民如一家,千万不可欺负他。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和地和又人和。” 《禁洋烟等事之规》曰:“禁止洋烟。禁止营中有吸食洋烟者,尽行责革!营外有烟馆卖烟者,尽行驱除;禁止赌博,凡打牌押宝等事,既耗钱财,又耗精神,一概尽革;禁止喧哗。平日不许喧嚷,临阵不许高声。夜间有梦魇乱喊乱叫者,本棚之人推醒,各棚不许接声;禁止奸淫和奸者责革,强奸者斩决;禁止谣言。造言谤上,离散军心者,严究。变乱是非,讲长说短,使同伴不睦者,严究。张皇贼势,妖言邪说、摇惑人心者,斩;禁止结盟拜会。兵勇结盟拜会,,鼓众挟制者,严究。结拜哥老会,传习邪教者,斩;禁止异服。不许穿用红衣、绿衣、红带、绿带,不许织红辫线,不许扎红绿包巾、印花包巾,不许穿花鞋。” 《稽查之规》曰:“查号补小印。号补上有大印数字,各营皆然。其每营官又须另有小印私记于补上,以便稽查;查口号。每夜发二字做口号。查营时,遇着人来,低声呼上一字,来者即低呼下一字应之。错者,登时拿回,以防奸细。若人多混杂之地,日间亦发二字做口号,以例稽查;查街。每日派什长及亲兵数人,至营盘附近街市稽查。如有扰民者,吸洋烟赌博者,立即拿回究办;查出营。各勇必挂号执票,方准出营。如守门人不验票,擅放者重责。各勇夫不服查者责革;查私留外人。各勇夫如有亲友来营,须报明本什长、哨长,至营官处挂号,方准留宿。违者重究。” 把《七规》看完,曾国葆已是累得头昏眼花。他至此才知道,要想当一名合格的营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要想把团练训练成敢打硬仗的劲旅,更是千难万难! 曾国葆对大哥严惩亲兄弟这件事,多少有些理解了。 “大哥不容易呀!” 临睡前,曾国葆在心里感叹一声。(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十制》虑长远 国葆回原籍 导读:湘勇没有马队,更没有炮队,但曾国藩却把马队和炮队列进《十制》范畴。作者不惜笔墨,把《十制》全部展示给读者,不过是想让后人更全面地了解一下曾国藩的治军方略。 (正文)第二天早饭后,曾国葆没有去见大哥,而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接着阅读《十制》。 萧孚泗打发亲兵给曾国葆沏了壶茶摆上,曾国葆竟然没有发现。 当亲兵如实向自己的营官禀告后,萧孚泗羡慕地吧吧嘴,说:“俺老叔就要成真正的营官了。不把规制读熟哪行!” 给曾国葆沏茶的亲兵说:“大人,您老现在不也是营官吗?” 萧孚泗一瞪眼道:“俺算个鸟营官啊!才管带一百个人!真正的营官,要管带五百人啊!” 曾国藩亲手制定的《十制》都有哪些内容呢?竟让曾国葆如此不忍释手? 《十制》的第一制便是《营制》,依次是《营官亲兵之制》、《一哨之制》、《长夫之制》、《薪水口粮之制》、《小口粮及恤赏之制》、《外省招勇仿照楚军薪粮之制》、《帐棚之制》、《统领之制》、《马队营制》。 《营制》曰:“营官亲兵六十名,亲兵什长六名,分在前、后、左、右四哨。哨官四员,哨长四名,护勇二十名。什长三十二名,正勇三百三十六名,伙勇四十二名,一营共五百人。营官一员、哨官四员在外。” 《营官亲兵之制》曰:“亲兵六队,一队劈山炮;二队刀矛;三队劈山炮,四队刀矛;五队小枪,六队刀矛。每队什长一名,亲兵十名,伙勇一名。计六队,共七十二名。” 《一哨之制》曰:“前、后、左、右四哨,每哨哨官一员,哨长一名,共护勇五名,伙勇一名。每哨八队,一队抬枪;二队刀矛;三队小枪;四队刀矛;五队抬枪;六队刀矛;七队小枪;八队刀矛。每队什长一名,伙勇一名,其抬枪队正勇十二名,合什长伙勇为十四名。其刀矛、小枪队,正勇十名,合什长、伙勇为十二名。每哨一百零八人,计四哨兵,四百三十二人。” 《长夫之制》曰:“营官及帮办人等,共用长夫四十八名。搬运子药、火绳及一切军张等项,共用长夫三十名。亲兵每劈山炮队,用长夫三名;每刀矛、小枪队,用长夫二名。计六队,共用长夫十四名。如拔营远行,拥官另拨长夫,帮抬劈山炮。哨官、哨长及护勇五人,共用长夫四人;四哨共用长夫十六名。每抬枪队用长夫三名;每刀矛小枪队用长夫二名;计四哨抬枪八队,共用长夫二十四名;刀矛小枪二十四队,共用长夫四十八名。以上各项,共用长夫一百八十名。五百人一营,计每百人用长夫三十六名,只许减少,不许增多。” 《薪水口粮之制》曰:“营官月给薪水银五十两,不扣建。又另给办公费银一百五十两,不扣建。凡帮办及管帐目、军装、书记、医生、工匠,薪粮并置办旗帜号补各费在内,听营官酌用。哨官每员,日给银三钱;哨长每名,日给银二钱;什长每名,日给银一钱六分;新兵每名,日给银一钱五分;护勇每名,日给银一钱五分;正勇每名,日给银一钱四分;伙勇每名,日给银一钱一分;长夫每名,日给银一钱。以上大建,月支银二千八百九十二两二钱;小建月支银二千八百零二两四钱六分。军中浪费,最忌官员太多,夫价太多。今立定限制,无论官多官少,官大官小,凡带千人者,每月支银不准过五千八百两。凡带万人者,每月支银不准过五万八千两。凡带百人者,,用长夫不准过三十六名。凡带千人者,用长夫不准过三百六十名。” 《小口粮及恤赏之制》曰:“凡新立营头,奉札招勇,挑定后,无论勇、夫,每名每日给小口粮钱一百文。带至大营,上宪派员点名后,再行起支大口粮。凡阵亡者,恤银三十两。受伤头等者赏银十五两;二等者赏银十两;三等者赏银五两。成废者另加。” 《外省招勇仿照楚军薪粮之制》曰:“湖北、江西、安徽等省招勇,在本省剿贼者,照楚军章程。不关减者凡五项。营官薪水办公费,每月支银二百两。(不减);哨官每日支银三钱,哨长每日支银二钱。(不减);什长每日支银一钱六分。(不减);伙勇每日支银一钱一分。(不减);长夫哪日支银一钱。(不减)。其照楚军章酌减二分程者,凡两项:新兵、护勇,每日支银一钱三分。(已减二分,出境至外省剿贼,则全不减);正勇每日支银一钱二分。(已减二分,出境至外省剿贼,则全不减)” 《帐棚之制》曰:“营官、帮办、书记、军火等,共用夹帐棚八架,单帐棚二架。哨官、哨长、护勇共用夹帐棚一架,单帐棚二架,四哨同。亲兵每队用夹帐棚一架,单帐棚一架,八队同。正勇每队单帐棚二架,三十二队同。以上共用夹帐棚十八架,单帐棚八十架。” 《统领之制》曰:“凡统领自带一营,本营之薪水、公费及夫价已足敷用。此外,从优酌加。凡统至三千人以上者,每月加银百两,加夫十名。统至五千人以上者,每月加银二百两,加夫二十名。统至万人以上者,每月加银三百两,加夫三十名。” 《马队营制》曰:“一、一营十哨,每哨官给马一匹。一哨马勇二十四名,每名给马一匹;营官亲兵八名,每名给马一匹。一、营官月给薪水银四十两,公费银四十两;马四匹,马夫二名,火夫一名,长夫八名。一、帮办一员,月给银十六两,马一匹,长夫一名。一、字识一名,月给银五两。一、哨官十员,每员月给银九两六钱,杂费银一两二钱,马夫一名,棚夫一名。一、先锋官五员,每员给马一匹,与给口粮银五两四钱,杂费银六钱。五人共为一棚,马夫二名,火夫一名,棚夫一名。一、亲兵八名,每名给马一匹,日给银一钱四分,杂费银月给六钱。以四人为一棚,每棚马夫二名,火夫一名,棚夫一名。一、步队亲兵什长一名,日给银一钱六分。步队亲兵十名,日给银一钱五分,共为一棚。火夫一名。此专备营官差遣,及出队时留守营盘之用。毋须再向各哨派人当差。一、马勇日给银一钱四分,杂费银月给六钱。每四名为一棚,马夫二名,火夫一名,棚夫一名。一、搬运军械、草料公长夫四十名,凡长夫每名日给银一钱,火夫每名日给银一钱一分。一、营官领蓝夹棚二架,白单棚一架;帮办领蓝夹棚一架,白单棚一架。马队亲兵领白单棚二架,马圈棚子二个。步队亲兵领白单棚二架。每哨领蓝夹棚一架,白单棚六架。马圈棚子七个。一、每营月给烛一百一十斤,油二百斤。一、每营百马之内,每年准报倒毙三十六匹,如数换领,以资弥补。另于哨弁兵勇杂费银内,每月扣出三钱,作为添补马匹公项,名曰朋马银。营官总理其事,月派哨官一员,轮流经管,遇有马匹额外倒毙,及病瘦不堪驱使者,即行抽拨此项,随时换买添补。一、每马月给麸料草豆银二两,每年三、四、五等月青草正茂,可以放食,每马减银五钱,只给一两五钱。一、马医、铁匠、号褂、旗帜、大小扫把、铁刮、竹槽,出自营官公项。一、修补鞍上坐褥、布屉、后鞦、辔头,哨官兵勇自办。一、笼头、偏缰,哨官兵勇自办。一、马药钱,营官出自公费,哨弁、兵勇出自杂费。一、更换鞍鞒、油皮鞯、肚带及栓肚带、宽皮条、栓蹬、窄皮条、皮扎、铁嚼、全副哪枪、弓箭、腰刀、扎草刀、草料口袋,由军械所办给。一、凡扎营之处,先择斜坡掘地贰弓,以为马圈,可栓四马。兵勇之棚,即与马圈棚子相对。哨官之棚,亦与哨官马圈相对。凡支马圈之时,兵勇四名与马夫二名亲自锄挖。如马圈办理不妥,将该哨官分别严惩。” 从十制中可以看出,曾国藩虑事非常久远。就当时来讲,湘军尚无马队,马匹也少之又少,只有哨长以上军官才能骑用。但曾国藩已经想到,无论早晚,湘勇都要配备骑营;还有出省作战一项,曾国藩也都想到了前头。尽管办理团练初始,团练是不需出省作战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一方安宁。但曾国藩已经切实感受到,大清国单靠旗营、绿营等一些国家经制之师,是不可能剿灭太平军的。无论早晚,团练都有出省作战的那一天。 《十制》读完,年轻的曾国葆思虑了许久。 当日晚饭后,曾国葆拿到发审局出具的募勇札委及一应文书,同着彭玉麟、杨载福二人——曾国藩另拨了十名亲兵随行保护,搭乘漕船回了湘乡《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楚勇未离省 赤壁突增兵 第三十二章 楚勇未离省 赤壁突增兵 导读:清军包围武昌,江臬司急调楚勇回归本部;天国兵发赤壁,曾国藩心慌意乱只得走险棋。 三国争霸,诸葛孔明一出空城计,吓走司马百万兵。 晚清的曾国藩,计谋能否得逞? (正文)曾国藩把曾国葆、彭玉麟、杨载福三人送走的第二天,塔齐布因公务上的事情也来向曾国藩告假。塔齐布转日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回了省城。 曾国藩收到江忠源派快马送来的一封密函。 曾国藩拆信阅读,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江忠源会同张亮基的督标、青麟的抚标,已经完成对武昌的合围,但因兵力不敷使用,不敢硬攻。江忠源无奈之下只好向曾国藩求援,希望曾国藩能抽调一营兵勇,由水路进入湖北,合力收复武昌。 江忠源在信里特别强调,给曾国藩发信的同时,张亮基也给骆秉章和鲍起豹各发了个急件。但江忠源知道,骆秉章和鲍起豹都不会拨兵援鄂,能出兵的,恐怕只有湘勇。 曾国藩未及把信读完便知道,江忠源明着是向曾国藩请援,其内心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把自己留在湖南的六百楚勇调走。江忠源已经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武昌已经被官军包围,收复只在朝夕;湖北解警,湖南自然解除压力。楚勇,也就没有再留在湖南的必要了,理所当然要回归老营。 曾国藩不敢耽搁,接信不到半个时辰,便派出两路快马,一路赶往省城,兹请巡抚衙门立即调拨官船赶往衡阳,运送六百楚勇赴鄂;一路飞赴衡阳,饬命江忠济率麾下六百楚勇连夜整旆待命,俟省城拨派的官船一到,立即登舟出发进入湖北,听湖北臬司江忠源调遣。 快马刚刚离开岳阳,赤壁方面却传来消息:太平军突然进驻赤壁,人数众于以往,至少在二万之上,近日很可能进攻岳阳。 打发走细作,曾国藩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脸上很快淌下汗来。 清醒后,他命人把罗泽南传来,缓缓说道:“我收到江岷樵的信。我各路官军已经将武昌合围,请我们湘勇能出一营人马,配合收复武昌。” 罗泽南一笑道:“岷樵这是欲将他留在湖南的人马调走啊。” 曾国藩道:“我已经兹请巡抚衙门,拨艘大官船赶往衡阳,由水路运送忠济入鄂。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给楚勇的饬命刚刚送走,赤壁却传来不好的消息:长毛已经进驻赤壁,这一二日就要兵发岳阳!而且人数大于以往,最少在二万之数!” 罗泽南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忙问一句:“涤生,消息可靠吗?我们是不是打发个人潜过去实地探访一下?” 曾国藩沉思着说道:“探访固然要探访,但我认为,细作的话还是可信的。你想啊,我们把他们的守军全部吃掉,又把他们隐藏在教堂的大炮和金银悉数起走,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我奇就奇在,武昌长毛已成瓮中之鳖。长毛此时增兵,应该增向武昌才对呀。怎么能置武昌于不顾,反倒进驻赤壁呢?还要来取我岳阳!他就不怕,我湖南绿营和团练合力把他吃掉?” 罗泽南皱眉说道:“听您这么一说,事情果然有些蹊跷。涤生,他们会不会是围魏救赵呢?” 曾国藩眯着眼睛苦苦思索。 罗泽南道:“涤生,向骆抚台求援吧。晚了,怕就来不及了!我们就这么点人马,是守不住岳阳的。” 曾国藩道:“罗山哪,长毛主要靠的是水师,而这恰恰是我们的短项。我们不妨分两步走。我这里给巡抚衙门发道公文,具实说明情况,请骆籲门从抚标拨两个营过来助守;你派人到赤壁,实地察看一下,长毛这次到底有多少人马?如果真有两万,我们还必须想好退路。” 罗泽南道:“我先把人派走,您也赶紧给省城发文。” 罗泽南话毕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曾国藩这里也铺纸挥毫,给巡抚衙门写兹文一道,在向骆秉章通报军情的同时,请速派军兵来援。 把兹文秘密送走,曾国藩又沉思默想了许久,便把随行办理札文的一名从五品候补知州杨姓委员传进来,吩咐道:“我刚刚收到巡抚衙门密报,长毛大队人马进驻赤壁,即将来攻我岳阳。骆抚台已饬命提、抚及各县团练,星夜赶往这里围剿长毛于岳阳。现在鲍军门已经督率各营从省城动身,明日午时就能赶到这里。你马上联络当地绅耆,先在城内寻找几处干爽透气的库房,供鲍军门到后,作存储弹药、粮草用。这件事你要抓紧办理,等大军到后,就来不及了。” 杨委员闻听此言一愣,忙问道:“大人,省城人马尽来这里,长毛若是攻向长沙,可怎么办哪?” 曾国藩一笑道:“你的话,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不能传出去。巡抚衙门刚刚收到圣谕,我湖北各路官军已将武昌团团包围。圣上着我湖南绿营出省会同收复武昌。骆抚台思来想去,若从水路出省,动静太大。于是决定从岳阳而赤壁,由赤壁而武昌,打长毛个防不胜防。骆抚台为防长毛攻我长沙,已从临省请调了一万人马,正在城外埋伏,静等长毛入围好聚而歼之。你快去料理库房的事吧。” 杨委员疑疑惑惑地退出去后,先到自己的办事房写了封密函,然后才离开衙门,来到临街的一个卖杂货的铺子里,冲着伙计问一声:“东家可在?” 伙计正忙着给买货的人打包装,听到问话,忙抬头来看,见是一名官员走进来,心头登时一跳,以为是来勒索卡要的;再一细看,心头又马上一松,原来却是认识的,便把货物交到买家之手,笑道:“您来得不巧,东家去省城进货了,明儿能赶回来算是快的。小的给您老沏杯茶?” 买家却不去理会什么杨委员,接过货物走了。 乡间人,有时怕官,有时又不怕官。岳阳处在太平军与清军拉锯之冲,对官府中人并不是很害怕。你今儿是县太爷,是典史老爷,说不定明儿就成了太平军的刀下之鬼;你今儿刚贴出告示说岳阳已被太平天国接管,打今儿以后岳阳的百姓都不准信皇帝,只许信上帝,保不定明儿城头就挂出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细看吧,可能就是昨儿满大街贴告示的天兵天将。情形如此混乱,百姓也就没有怕官员的必要了。 杨委员并没有理会买家的态度,听了伙计的话,愣了愣,随口便道:“本州也无甚事,办公差路过这里进来看看,扰你家老爷几句话。他不在,本府改日再来吧。” 杨委员话毕踱出铺子,伙计一直把他送出门外。 见伙计进了门,杨委员沉思了一下,掉头又往江边走去。 说起这杨委员,倒也有些来历。杨委员名时潮字浪涛,籍隶广西金田,时年四十整岁。一榜出身,捐纳刑部正八品笔帖式。外放湖北,署过一任正七品知县、府学教授,补授从六品州同。不久赏加五品顶戴升署知州。太平军围攻武昌,他跟着湖北巡抚衙门逃奔到湖南长沙。后来,也不知是京里的哪位堂官或是大军机,给张亮基写了几个核桃大的字,竟然就被留在湖南巡抚衙门,以原官候补。曾国藩帮同巡抚衙门办理团练后,见他的一手字很见功底,便把他一纸公文借调到发审局办理公文等事,倒也颇为得力。 杨时潮到了江边,见江面上飘着无数的鱼舟,就快步走到刚刚靠岸的一艘鱼船边,大着声问一句:“可曾见着水上飘?” 船上的人望一眼杨时潮,懒懒地答:“刚才还在这里撒网,大概往江心去了。您州父母若出五个大钱,我现在就去替您喊他。” 杨时潮从怀里摸出五个大钱,冲着日光晃了晃说:“你把他喊回来,本州自然赏你。” 船上的汉子一哈腰蹿到岸上,对着杨时潮伸出手说:“把钱给我,我马上划舟子去。” 杨时潮笑一笑,把钱一个一个地抖到船家的手上,说:“我找他有急事。你要误本州的事,本州让衙门里的差官锁你到公堂问话。” 船家并不言语,接过钱便又蹿回船上,舞动双桨,呜呀呜呀地向江心划去。 岸边到处都是木凳木椅,想来是供船家上岸后歇息用的。 杨时潮找了个干净些的木椅坐下来,一边看江中捕鱼景色,一边想心事。想着想着,就有些呆了,以至连身穿短裤一身白肉的水上飘走到近前,他也没有发觉。 水上飘走到杨时潮的跟前,说道:“刺史大人,您老找我?” 杨时潮吓得全身一抖,见是水上飘,才镇定下来,起身说道:“那边没人,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杨时潮话毕,当先向僻静处走去。 到了那里,杨时潮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注意,便从怀里把信掏出,塞到水上飘的手上,小声说:“快把它藏进短裤兜里,让人看见可是要被杀头的。” 水上飘很熟练地把信掖进短裤里,压低声音说:“送给哪里?武昌戒严,官军把城池围得跟铁桶似的。您出得银子再多,我也送不进去。” 杨时潮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水上飘说:“你争取天黑以前游到赤壁去,把信交给一个叫浪里滚的船家手里。你这一两银子赚得太容易。” 水上飘接过银子冲着日光瞅了瞅,口里忽然嘟囔道:“我是拿自家的命在养家糊口,您刺史大老爷却每次都这样讲。下次,您老把这好生意还是让别人干吧。我水上飘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水上飘把银子往短裤里一塞,扭着身子向自家的船走去。 望着水上飘的背影,杨时潮笑一笑,抬腿快步离开江边,匆匆忙忙向街心走去。 因为杨时潮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完成曾国藩交办的事情。 “这个曾剃头,他杀人可是不眨眼的!”杨时潮小声自语了一句,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武昌城收复 发审局被砸 导读:太平军围魏救赵失败,无奈之下援武昌,溃不成军;绿营兵竟砸毁发审局,塔齐布与人论理,徒增怒气。 (正文)驻在赤壁的太平军奉太平天国翼王将命,欲从岳阳进入湖南,使湖南方面清军不仅无力增援武昌,还想把围困武昌的清军吸引到湖南方面,藉此想使镇守武昌的太平军逃过此劫。太平天国的天兵天将们,一到赤壁就搜舟绑排,又把全城的男女老少都驱赶到江边役使。一连忙乱了四天,便整饬军马,欲渡江攻取岳阳,正式实施翼王下达的战略意图。虽未动兵,声势却造得老大。 但一封辗转传过来的密信,却打乱了太平军的战略部署:清军已调集重兵埋伏在岳阳周围,欲围歼太平军!这好比挖深陷阱等虎豹,安顿香饵钓金鳌!只等尔们前来。 一封不长的文字,竟然在天将中间引起极度恐慌。太平军作战原本就没有长远计划,全靠的是人多势重,乍乍呼呼,再有就是大兵团作战。一旦遇到特殊情况,自己先就否定自己。 十几位天将聚到一起商量了一整天,越商量越无主意,心反倒比以前更加慌乱。 商量不出办法,只好派一叶扁舟,去向翼王请示机宜。哪知船未离岸,武昌求援的快信倒先一步送到。 天将们马上又聚拢到一起会议,至晚饭后才决定先去解武昌之围,然后再向王爷千岁千千岁请示机宜。 可是已经晚了。因太平军从湖北将兵力抽走太多,当各路清军缩小包围圈并发起猛攻时,武昌城内的太平军除了死守,无一处援兵能指望上。护城河开始泛红,里面飘浮着蓄着长长头发的天国将士。 当赤壁的援军走到半路时,武昌已被清军打破。天国将士的尸体堵塞了河口,天空盘旋着吃人的鹰鵻。清军动用了上万名夫役来掩埋这些尸体。 赤壁援军迅速改道扬州,却又和向扬州增援的几路清军连打了十几场遭遇战,未及赶到扬州,将近两万太平军已经只剩了不足三百人。 以后,这三百太平军除了四处躲藏,已根本不敢与清军正面交锋,最后终于各奔东西。 张亮基、江忠源督率各路人马收复武昌的当天,塔齐布回到岳阳,向曾国藩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发审局衙门被人砸了!门窗全被打碎,无一幸免;所有房门全被撬开,桌椅和各种木柜全被砸毁。巡抚衙门已着令按院衙门限期查明此案。 最后,塔齐布气愤地说道:“抚台大人向卑职谈论此事时,卑职推断,这肯定是受某位统兵大员指使,由绿营的坏种干的。抚台大人说,凡事不能捕风捉影。卑职从院上下来后,越想越气,便去见鲍军门。哪知提督府的人抵死不放卑职进去。还说,卑职是团练的人,已与绿营不相干。大人,您老应该回省城一趟,同巡抚衙门理论理论。砸毁衙门事关国体,如果抚台不能秉公办理,您老就奏明圣上,给巡抚衙门一个难看!” 曾国藩命人给塔齐布沏碗热茶摆上,这才道:“智亭啊,圣人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我们湘勇陆勇刚练成眉目,水师还没有正式奏请。这时却开始搞窝里斗,传扬出去,你让天下人怎样看本大臣?兵勇相仇本是兵家大忌,我们能让且让,能忍则忍吧。武昌刚复,长毛大批涌进江、皖、浙一带,前景如何,尚难预料啊!智亭啊,他今日能砸毁发审局,抚台不认真查办,我们不去管他;等明儿去砸巡抚衙门,我们看抚台怎么办。” 塔齐布苦着脸道:“大人总在顾全大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 又喝了一会儿茶,塔齐布便离开签押房到大营看操去了。 塔齐布离去不到一个时辰,差官手拿一张普通拜客帖子大步走进签押房施礼禀告说:“禀大人,恩赏七品顶戴署理岳阳知县大堂胡大纲求见。” 差官话毕,恭恭敬敬地把拜客帖子放到曾国藩的面前,然后退后一步。 曾国藩一愣,慢慢拿过帖子看了看说:“是新官到任了。请胡明府进来吧。你顺便到城外大营走一趟,告诉罗大人,新官到任了,请他回来交印,办理一下交接。下去吧。” 差官下去不大工夫,红光满面的胡大纲顶戴官服地走进签押房。 胡大纲见到曾国藩之后先行大礼,口称:“下官胡大纲奉藩司衙门札委特来岳阳叩见曾大人。” 曾国藩扬了扬手,笑着说道:“胡明府,你起来吧。我已着人去大营请罗大人进城来与你办交接。你先坐下喝碗茶,歇歇脚。你带过来的人也都先到大堂暂且歇息。你与罗大人办完交接后,我今儿就住到营里去。” 胡大纲坐下说道:“大人容禀,下官已将随行的师爷等人安顿到一家客栈住下。等大人与罗大人把住处安顿好以后,下官再让他们搬过来也不为迟。” 这时有差官给曾国藩和胡大纲的面前各摆上一碗新茶。 差官退出去后,胡大纲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起身递给曾国藩道:“这是抚台大人亲自写给大人的书信,着下官亲自面呈大人。” 曾国藩把信接在手里,笑着说一句:“胡明府,你请坐。” 胡大纲道一句:“谢大人抬举。”便一屁股大咧咧坐回原位,很有主人当仁不让的样子。 曾国藩拆开骆秉章的信看起来。骆秉章在信里告诉曾国藩,随着武昌的收复,太平军已从湖北全境撤出,岳阳已无把守之必要;原驻守岳阳的提标一营,明日就将赶过来重新驻防。骆秉章请曾国藩待提标到后就饬命湘勇回返省城。” 曾国藩把信装进封套里,随手放进案头的护书里,便开始与这胡知县拉闲话,不过是问了一下以前怎样,在哪里当差,何时来的湖南。等等。 胡大纲一一作答。 曾国藩犹豫着说道:“胡明府啊,有件事啊,本大臣需要替罗大人向你说明。湘勇刚来岳阳时,经过清查,查出无主耕地五千余垧。罗大人见熟地荒芜可惜,便与本大臣商量,以每亩一两银子一年的价格,把地都租种了出去,共得银五万两。这笔银子呢,本大臣已经行文巡抚衙门,充当了湘勇部分饷银。县上到岁尾收取漕粮地丁的时候,你一定要向少府交代清楚,这五千垧地是要免掉的。一会儿罗大人到后,会把帐目和一应票据向你交割清楚。你听清了吗?” 胡大纲苦着脸说道:“大人说的这件事,方伯没有跟下官说起过呀?” 曾国藩说道:“胡明府啊,你不必顾虑。这件事啊,我回到省城后,会向徐方伯讲清楚的。何况,我已提前行文巡抚衙门,巡抚衙门答应过。” 胡大纲不再言语,只管低下头去闷闷地喝茶,脸上很是不快。 罗泽南到后,一边打发人收拾东西,一边与胡大纲办理交割;曾国藩则在亲兵营的前呼后应下,出城赶往大营。 到了大营,曾国藩命人把部分粮草和从赤壁得到的大炮先装船运到省城,着王錱的一营人马连同一些差官随船同行。 临行前,曾国藩交代王錱,到省城后,只把粮草运进省城,大炮则不要卸船,直接押运到衡阳交刘长佑保管。 大大小小的船只很快消逝到夜幕里。 五日后,原驻防岳阳的提标一营赶了过来。 当天午后,曾国藩饬命湘勇全部人马登舟回省。 曾国藩回到省城的当日,即打发自己的两名心腹,秘密访察砸毁发审局的暗中指使之人。曾国藩断定,绿营兵丁若无人怂恿,不会有此胆量。 曾国藩到发审局时,被砸毁的发审局已由巡抚衙门饬命首县整修如初。 曾国藩坐签押房稍稍歇息了一下,便让刑名老夫子带着两名差官打开地下室,把发审局的几百本卷宗搬进卷宗房清理。整整清理了两天,发现一页不缺。 当刑名老夫子把清理情况禀报给曾国藩后,曾国藩不由抚须笑道:“多亏放进了地下库房!否则,后果如何还真不敢想呢。你现在就把这些卷宗着人全部送到按院衙门去,由他们统一保管。门窗被砸毁无甚紧要,这些卷宗要是出个差错,可不得了啊!我们不能总提着心过日子啊!” 老夫子恭恭敬敬说道:“大人所言甚是,我马上就着人去办。” 老夫子下去后,曾国藩把萧孚泗传进来吩咐道:“孚泗啊,我着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孚泗答:“我打发了两个人暗中看着他呢,他跑不了。”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你先把他请到公堂,同时把案上的人也都请过去候着。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过去。” 萧孚泗答应一声走出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杨时潮升官 徐有壬怒发 导读:青麟密保杨时潮帮办扬州大营粮台转运,圣谕到时,杨刺史偏偏一命归西。 骆秉章闻讯之下,头皮发麻,不知如何面对朝廷,把积蓄已久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曾国藩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屁股还没坐稳板凳,徐有壬又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 (正文)发审局公堂两侧各站了五名亲兵,萧孚泗和杨时潮坐在靠近文案的两把木椅子上。两名文案坐在案前,一边喝茶,一边小声在说着什么。两面墙根处,摆放着十几件刑具。 曾国藩推门走进大堂,后面跟着两名差官:一差官的手里捧着巡抚王命,一差官的手里捧着碗热茶。 一见曾国藩进来,堂内所有人都站起来施礼。 曾国藩缓步走上公堂之上。两名差官亦步亦趋,把王命和茶小心地放到堂上后,又施礼退出去。 曾国藩坐下,很随意地伸出两手示意了一下。除亲兵外,所有人都坐回原位。 曾国藩先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把碗放下,右手按到惊堂木上,缓缓说道:“杨时潮啊,你过来,本大臣有几句话要问你。” 杨时潮起身,萧孚泗亦急忙起身;杨时潮走到堂前,萧孚泗也跟到堂前。 杨时潮奇怪地小声问一句:“萧管带,你怎么总跟着本刺史?” 萧孚泗笑道:“卑职要不跟着您老,您老突然长出一对大翅膀飞出去,您让卑职可怎么办?” 杨时潮不理会萧孚泗,只管对着曾国藩施礼道:“下官给大人见礼。” 曾国藩一笑道:“杨时潮啊,我把你请到公堂之上,你就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何事了。你把顶戴自己摘下,然后乖乖跪下。我问你什么,你要说什么,不许有隐瞒。你听清了吗?” 杨时潮施礼道:“大人说这话下官听不明白。下官的顶子是皇上家赏的,皇上家不摘,我自己不能摘,您老也无权摘。”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冷笑一声道:“杨时潮,你还敢嘴硬!本大臣若无确凿证据,岂能把你请到这里?萧孚泗,把他的顶戴摘下、官服扒掉!” 萧孚泗未及曾国藩把话说完,已经挥起一拳把杨时潮打倒在地,然后顺手摘下他的顶戴,扒下他的官服。 萧孚泗拖起杨时潮道:“你乖乖地跪下讲话。敢不老实,我扭断你的大脖子!” 曾国藩却猛地愣住。 杨时潮满嘴流血,声息皆无,分明已经咬舌自尽。 萧孚泗一见杨时潮的情形,不由大叫道:“俺下手没这么重啊!”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这与你无涉,想来是他自知死罪难逃,分明是畏罪自杀。孚泗,你派人到按院衙门把仵作请来,详细察看一下死因,然后着人拉到城外掩埋。” 曾国藩话毕走出公堂,进了签押房。 他在签押房呆坐了一会儿,正想起身去书房拿卷书来看,亲兵营帮办李臣典同着一名巡抚衙门的候补道却急匆匆走了进来。 施礼毕,候补道说道:“曾大人,抚台大人请您老带着杨知州杨刺史速到巡抚衙门去一趟,说有急事相商。” “什么?”曾国藩一愣:“老弟是说杨时潮?” 候补道小声说:“大人想来还不知道,杨刺史刚被湖北青抚台保举成四品知府,圣谕着他速赴扬州帮办粮台转运。想不到,这个杨时潮,这官升得这么快!他这回可是真发迹了。朝里有人好做官,这话何等千真万确!” 曾国藩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把胡子,说道:“好,本大臣知道了。老弟回去转告抚台,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候补道走后不久,曾国藩同着亲兵乘轿来到巡抚衙门。 到了签押房,与骆秉章互相礼过落座,骆秉章道:“让杨时潮也进来吧。上头刚刚赏了他四品知府衔,着他赶快到扬州大营帮办粮台转运。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啊,误了军情,您我都吃罪不起。”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向您老通报,杨时潮啊,他可能不能去扬州了。” 骆秉章吃一惊:“为什么?发审局和巡抚衙门都无权截留上头明谕指分的人哪!他现在可是扬州大营帮办粮台转运啊!” 曾国藩皱了皱眉道:“这些规矩我都知道,可杨时潮,他通匪呀!在岳阳,他几次把军情泄露给赤壁的长毛,陷我湘勇于被动。若非我早有觉醒,湘勇岂能这么顺利地回省?这个杨时潮——” 骆秉章瞪大眼睛道:“曾大人,您莫非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凭空推断,是要死人的!何况杨时潮又非比其他人,他在京里可是有靠山的!” 曾国藩道:“您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这个杨时潮,的确通匪呀!” 骆秉章断然道:“曾大人,如果发审局的的确确掌握了他通匪的证据,本部院赞成您马上把他逮捕,严加审问。若不然,您就立即放他赶往扬州去。您是团练大臣不假,但也不能草木皆兵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抚台此言谬矣!涤生一介在籍丁忧侍郎,怎么敢儿戏王法呢?可这杨时潮,他当真去不了扬州了!他已经畏罪咬舌自尽了!” 骆秉章一听这话,忽地站起身来,不相信地问一句:“曾大人,您可不要乱开玩笑!籲门从小胆子便小,是不经吓的!”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抚台大人快快请坐。这杨时潮啊,当真已经死了!我来前,发审局的人正会同按院的仵作在查验死因。这个杨时潮啊,我大清对他不薄,他为什么还要通匪呢?” 骆秉章一屁股坐下,两眼失神,许久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曾涤生,您可把本部院害苦了!上头追问起来,您让本部院如何回答?” 骆秉章话毕,痛苦地闭上眼睛。 曾国藩道:“抚台大人容禀,他杨时潮确实通匪呀!” 骆秉章气愤地瞪大眼睛问:“人证呢?物证呢?您什么都拿不出,还一口咬定他通匪!涤生啊,我湖南从打设立发审局,您弄死了多少人哪!一抓五十人,您审都不审全部处斩;一抓二百人,您照样审都不审全都砍头。您知不知道啊,现在天下人已经记不得曾侍郎是谁了,倒都知道湖南有个曾剃头啊!曾剃头是恶名,不是美名啊!涤生啊,您快听本部院一句话,醒醒吧!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曾国藩蓦地眯起双眼,一字一顿说道:“骆抚台,您在说些什么?本大臣怎么越听越糊涂?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骆秉章一见曾国藩动了真气,只好摇了摇头道:“您也不要生气。本部院适才说的话,并无恶意。本部院是怕您被人算计呀。您听就听,不听便罢。不过本部院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杨时潮这件事,您自己去跟上头解释。设若上头追问下来,本部院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骆秉章话毕端起茶杯:“曾大人,本部院就不送了。” 曾国藩很无奈地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冠,一边说道:“杨时潮通匪这件事,本大臣会跟上头解释的。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老言明:湖北收复,长毛大股窜扰安徽、江西。江臬司已将留省楚勇调走,我已札委杨载福会同愚弟事恒在湘乡增募一营补充。” 骆秉章不耐烦的说道:“团练的事本部院不干涉。只要朝廷同意,您曾大人不要说增募一营,就是增募十营、二十营,本部院都无话说。” 曾国藩在心里暗暗长叹一声,只好步出巡抚衙门。 到了发审局,按院的仵作早已将杨时潮的死因查明,确系咬舌而死。 曾国藩让差官把杨时潮的死因卷宗放进柜里锁好,便让人铺纸研墨,开始写折子向朝廷奏明此事及杨时潮的通匪经过。 尽管曾国藩严密封锁消息,但杨时潮不明不白死在发审局大堂之上这件事,还是很快在省城传扬开来。 是日晚,曾国藩的折子刚刚发走,实授云南布政使署理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气势汹汹闯进发审局签押房。 一见面,未及曾国藩起身,徐有壬已是用颤抖的右手指着曾国藩的鼻子说道:“曾涤生,您如何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杨时潮给弄死了?司里已向抚台告了假,您马上收拾一下东西,我二人今晚就动身去京城打官司!——司里已经打定主意,打不赢这场官司,司里就死在皇上的面前!” 一见徐有壬来头不好,曾国藩不由心头一跳。(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水上飘自裁 骆抚台救驾 导读:徐有壬因为杨时潮,黑下面皮与曾国藩恶语相向,执意要见个上下高低;水上飘藐视曾国藩,任你千骗万哄俺就是不上钩,敢置生死于五界之外。 一省藩司先硬后软,团练大臣先软后硬。 曾国藩得理不饶人,突然板起面孔要公事公办。 徐有壬蒙了…… (正文)曾国藩起身,吃惊地说:“徐藩台,您老如何这个样子来见本大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气成这个样子?——您有什么话,但请坐下来说。” 徐有壬凶狠地坐下,冷笑一声道:“曾大人,您到底敢不敢与司里进京去见皇上?您可是做过堂官的人,没做对不起朝廷的事,应该不会怕见皇上吧?” 曾国藩皱着眉头问道:“徐藩台,您老这话从何说起?您老与杨时潮到底有何渊源?您一不问事由,二不看卷宗,一进来就大吵大闹。您把发审局当成了什么所在?” 徐有壬道:“司里与杨时潮是何渊源您先不要问,司里只问您一句话:皇上让您进省城是帮同办理团练,不是让您乱杀无辜的!您如何想杀谁就杀谁?杨时潮乃朝廷命官,您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三无旁证;既不向巡抚衙门通报案由,亦不向朝廷请旨,安个罪名抓起来就把他打杀了!您知不知道,杨时潮是您从巡抚衙门借过来帮办差事的,他并不是明旨分发到发审局的!发审局是个什么所在,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但并未把茶碗放下,用手举着说道:“杨时潮这件事,本大臣已向朝廷拜发折子。本大臣是不是乱杀无辜,您徐藩台说了不算,本大臣亦无有向您解释的必要。徐藩台,本大臣还有公事要办。您还有别的事吗?” 徐有壬蓦地瞪圆眼睛,大声道:“曾涤生,您敢把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在湖南,就是抚台大人同本司讲话,也要客客气气。您不过一个在籍侍郎,竟然敢对本司如此无理!您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本司就坐在这里不动。我看您敢把本司怎样!” 曾国藩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徐有壬,你放肆!发审局乃我湖南团练大臣办案所在,你再敢无理取闹,本大臣就敢上折参你!不错,我曾涤生现在确实仅是在籍侍郎,可你别忘了,我曾涤生现在是在为国家办事,是在为朝廷办事!” 曾国藩话锋突然一转:“徐有壬,本大臣念你有一把年纪,处处让着你,而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至今不过一省藩司,本大臣想参你,还用特意寻找理由吗?你不要忘了,曾涤生这个团练大臣,是可以专折奏事的!” 曾国藩的几句话,直把个徐有壬气得浑身乱抖、胡子乱颤。 这时,一名亲兵突然走进来,先对徐有壬施了一礼,然后对曾国藩禀道:“大人容禀,鲍管带要见大人。鲍管带说,您老交办的事,已经办妥帖了。” 曾国藩闻听此言,脸色明显为之一悦。 徐有壬见曾国藩面露喜色,不由一愣。 曾国藩对亲兵说道:“让鲍管带把人交给萧管带。传本大臣的话,大堂伺候。”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笑着对徐有壬说道:“徐藩台,您老不是想看杨时潮通匪的证据吗?请随我到大堂去见一个人。” 徐有壬用鼻子哼一声道:“见就见,哪个怕您不成?” 大堂已布置齐整,文案、站堂亲兵,无一不缺。 曾国藩进了大堂,大堂的差役都起身见礼。 曾国藩命人给徐有壬放了座,又摆了碗热茶,这才道一句:“把人犯押上堂来。” 两名亲兵很快把一人带到堂前跪倒。 你道是何人?却原来就是多次为杨时潮给太平军传递密报的水上飘。 曾国藩说道:“堂下人犯,你报上名来。你身为大清百姓,本应助官剿贼;如无其力,也应安分守己,操持你的家业。你放着良民不做,却充当长毛细作。本大臣问你,你为赤壁长毛递过几次军报?究系何人指使?你要从实招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本大臣自会从轻发落于你。如若不然,本大臣不仅要将你当堂乱棍打死,还要灭掉你的九族。” 堂下亲兵一齐大吼:“讲!” 水上飘抬头望一眼曾国藩,忽然冷笑一声道:“曾剃头,你少在爷的面前装腔作势。别人看你是老虎,你在爷的眼里就是只草虾!别人怕你,爷不怕你!你能把爷怎的?” 曾国藩点头笑道:“好仗义的一条汉子!本大臣听说,岳阳人送你个绰号水上飘。照此推算,你的水上功夫当是很了得了。水上飘啊,你是误入贼匪圈套,这怪不得你。但你应该迷途知返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替你的父母、兄弟,以及妻儿老小想一想。你不要以为本大臣适才是在诳骗你,你只要肯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本大臣肯定能保全你的性命。” 水上飘哈哈大笑道:“曾剃头,你说的话,现在全湖南都没人相信。你以为,俺就能相信你?你骗鬼去吧!” 曾国藩仍不急不恼,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本大臣从不乱杀无辜,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水上飘啊,本大臣认为,你为人通风报信,肯定是生活所迫,并非心甘情愿。本大臣现在给你立一字据,你只要讲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大臣保你活命。” 水上飘道:“俺水上飘不信你的鬼话。” 曾国藩不言语,当即铺上一张公文用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曾国藩转脸对徐有壬说道:“徐藩台,您老愿不愿意做这个中人?您老若愿意,就在下面具个名。” 曾国藩示意在旁边伺候的亲兵把字据和笔递给徐有壬。 徐有壬接过一看,见曾国藩在纸上写道:“岳阳水上飘为养家糊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曾为粤匪奸细传递过官军情报。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在此向水上飘允诺,只要水上飘如实讲出粤匪奸细真名实姓,定当从宽发落。” 曾国藩见徐有壬犹犹豫豫,不由道:“徐藩台,难道您老不想为无辜之人洗刷罪名吗?” 徐有壬仍在犹豫不决。 水上飘这时对徐有壬说道:“你这位老大人,俺想知道曾剃头在上面写了什么?你应该念与俺听。” 徐有壬抬头看一眼水上飘,缓缓说道:“水上飘啊,本司可以把曾大人立的字据念给你听,但你须向本司保证,不能胡说乱说,尤其不能冤枉好人。” 水上飘瞪起眼睛道:“你这位老大人真是莫名其妙。正经话俺都懒得同他讲,还要胡说乱说!你不念就算了,不要胡说乱说。” 徐有壬咳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水上飘啊,按理说,本司是没有工夫给你念什么字据的。但你诬本司胡说乱说,本司偏就念给你听。本司的清名,是容你这等人玷污的?” 徐有壬话毕,轻咳了一声。 水上飘此时却发出一声瘆人的大笑,旋说道:“你们自己玩吧,爷要先走一步了!” 话毕,不待身边的亲兵反应过来,便一头栽倒。 曾国藩情知有异,双眼一眯,猛地便站起身来。但此时的水上飘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口里眼瞅着流出殷红的鲜血。 曾国藩很无奈地低语了一句:“肯定又是咬舌自尽!” 亲兵慌忙拉起水上飘看时,已然气断身亡矣。 一名亲兵向堂上施礼禀道:“禀二位大人,他已经死了。” 徐有壬脸色苍白,满面诧异,用颤抖的右手指着水上飘惊问:“他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如何便死了?你们仔细看看,别是使诈吧?” 曾国藩皱眉说道:“派人去按院衙门请仵作过来验尸吧。” 一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转脸对徐有壬道:“徐藩台,您想知道杨时潮是怎么死的吗?他也是咬舌自杀!他们若清清白白,如何要自尽?可见是做了对不起大清、对不起官府的事!因为犯了死罪,所以要自尽。仵作马上就到,有关杨时潮和水上飘的详细死因,您老一问便知。本大臣先到签押房去歇息一下,就不在这里陪您了。您老问完话,还不能走,请到签押房里,把您老与杨时潮之间的关系,细细写出来。这件事,本大臣要据实奏明圣上。本大臣受命办理团练,缉拿盗匪,初始就立下规矩: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尤其是与逆匪有瓜葛之人,无论在官在商,更无论官职大小、家财几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曾国藩话毕,昂然走下公堂,路过文案的桌前,特意大声吩咐道:“徐藩台问完话,你要陪着藩台大人到签押房去录口供。” 徐有壬在堂上大叫道:“曾涤生,你疯了不成?听你的口气,你竟然要审一省藩台?” 曾国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只要有通匪嫌疑,不要说一省藩台,就算是一省巡抚,本大臣也敢审!” 曾国藩大步走出公堂。 徐有壬猛地站起身,手指曾国藩的背影大叫道:“反了!反了!——本司请部院来跟你理论!” 徐有壬大步走下公堂,气冲冲地向门外闯去。 两名亲兵抢前一步拦在前面,笑着道:“大人慢行,大人慢行。曾大人有话交代下来,您不去签押房见他老一面,是不能就此走的!” 徐有壬瞪起眼睛大吼道:“放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本司的路!” 两名亲兵不急不恼,只管笑着挡在前头,并不把路让开。 徐有壬登时气得浑身乱抖,口里连连道:“反了!真是反了!曾涤生训练得好湘勇!曾涤生训练得好湘勇!” “放肆!” 门外忽然响起雷鸣般的一声怒斥。 随着话音,骆秉章顶戴官服大踏步走进门来。 徐有壬循声望去,登时心花怒放,赛似半空里落下个大救星,眼里马上流淌出两行委屈的泪水。(本章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巡抚另募勇 臬司赴江南 导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曾国藩做梦都不会想到,刚刚成了一省臬司的江忠源,又被征调到江南帮办军务;曾国藩更没有料到,巡抚骆秉章也打起了募勇的主意,而且不归团臣节制,另起炉灶。 彭玉麟回省后,坚定了曾国藩对清德下手的决心。 湖南长沙,兵勇相斗何时了? 鲍起豹虎视眈眈,清德心怀不轨,曾国藩则另有盘算…… (正文)骆秉章、徐有壬二人被亲兵引进签押房。 曾国藩正坐在案头喝茶,一见骆秉章走进来,急忙起身见礼,说道:“抚台大人怎么来了?——传话下去,快摆茶上来!” 徐有壬则大叫道:“曾涤生,当着抚台大人的面,你不把话说清楚,本司决不与你甘休!你做过侍郎,本司也是一省大宪!” 徐有壬又把脸转向骆秉章,很委屈地一边落泪一边说:“抚台大人,您可要给司里做主!他曾涤生,要在公堂之上审我!他个一省团臣,竟然要审一省藩司!传出去,您让司里怎么见人哪!” 徐有壬话毕,捡个椅子坐下,开始抹眼泪。 新茶摆上,骆秉章更衣坐下,眼望着曾国藩问:“曾大人,您老怎么把徐藩台气成这样?” 未及曾国藩讲话,骆秉章又对徐有壬道:“徐藩台,您老先回衙门歇息歇息。待本部院问明原因,自会还您个公道。您是一省藩库,气出毛病,可不是玩的!” 徐有壬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冲骆秉章点了一下头,低着头走出去了。 曾国藩起身道:“徐藩台,您歇过乏之后,还要来发审局一趟,本大臣还等着给朝廷拜折呢!” 徐有壬回头狠狠剜了曾国藩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签押房。 曾国藩阴沉着脸坐下。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您与徐钧卿之间的事本部院都知道了。您可能不知道,您杀的那个杨时潮,是他夫人的一个本家远房亲戚。杨时潮与钧卿原本不太走动,是他到了湖南后,才挑明关系的。论起来,他该叫钧卿一声姑父。听说杨时潮不明不白的死了,徐钧卿自然发急。这件事啊,您就不要深究了。真闹起来,本部院的脸上也不好看。” 曾国藩道:“抚台大人哪,您是没看见适才徐钧卿的样子啊。一进签押房,既不让人说话,也不容人解释,口口声声要拉着我进京去打官司。他徐钧卿一把年纪,又久历官场,他就不想想,杨时潮如果清清白白,肯咬舌自尽吗?他是自知罪孽深重,又不想受皮肉之苦,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啊!——连小孩子都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啊!他徐钧卿怎么就犯糊涂呢!” 骆秉章道:“曾大人,您不用再说了。找个时间,本部院把您和徐钧卿请到一起,把话说开也就是了。曾大人,本部院所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量。本部院刚刚收到张制军的一封急件,言称朝廷有调江岷樵赴江南大营帮办军务之意。圣旨虽未下来,但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据张制军讲,若楚勇离鄂,不独湖北空虚,连湖南也大可有虞,着本部院提早想办法。其实,张制军所说的想办法,也不过是募勇而已。” 曾国藩急问一句:“您老是怎么想的?” 骆秉章道:“您已着令弟事恒增募一营湘勇,算起来,也不过五百人,但还是兵力过单。若长毛突然掉头回犯,根本不能御敌。本部院思来想去,决定再增募一营湘勇,或许于事有补。曾大人,您以为如何?”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说:“就目前论之,也只能如此。好,我现在就行文朱令和事恒,着他们再增募一营。” 骆秉章摆摆手道:“本部院已派快马赶往湘乡,札委国子监生邹叔绩来办理募勇的事。” 曾国藩一愣,马上道:“也好。叔绩在湘乡素有名望,着他办理此事,当胜事恒几倍矣。” 邹叔绩即是国子监生邹寿璋,年岁与曾国藩相仿佛,但并不是很优秀的人。他的监生也不是凭能力考取来的,而是用四百两银子捐的,为得是能参加乡试。 很显然,骆秉章绕过团练大臣曾国藩,直接札委邹寿璋募勇,是想把这营湘勇归属到巡抚衙门门下,由他亲自来掌控。 曾国藩口里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已对骆秉章蓄了老大一个不满。朝廷已有明旨,湖南但凡牵涉团练的事,均有曾国藩定夺,督、抚不可掣肘。 曾国藩心里非常清楚,骆秉章开始插手团练的事,湘勇在长沙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了。 又谈了几件其它的事,骆秉章才离开发审局。 但当晚,曾国藩却接到巡抚衙门抄送的一道加急圣谕:武昌收复,湖广渐趋平稳,粤匪大队尽扑犯江、浙、皖。湖北按察使江忠源著帮办江南大营军务,统带楚勇,疾驰金陵助剿。钦此。 江忠源的一封快函,也在同一时间摆到曾国藩的案头。 在信里,江忠源先向曾国藩通报了一下自己帮办江南军务的事,然后才委婉地向曾国藩提出,朝廷命其帮办江南军务,看好的是他手下的二千名楚勇——但若赴江南,仅凭二千人又不能成就剿贼大业。江忠源于是向曾国藩提出:请其代募三千名楚勇,由信得过的人管带赴鄂,统一赶往江南。 信末,江忠源向曾国藩透露,自己的两个弟弟忠浚、忠淑也有报国之志,如有可能,可随时随地招之。 曾国藩一笑,当即含毫命简,给宝庆府知府魁联发兹文一道,以军务所需,命其从速招募三千勇丁,交江忠浚、江忠淑管带赴鄂。若有迟延,定当严参不贷! 兹文交快马送走,曾国藩又给江忠源书私信一封。 当日晚饭后,彭玉麟、杨载福、曾国葆三人统带募齐的一营湘勇赶到长沙。 闻报,曾国藩派人飞传大令,命刚到省的这营湘勇不许进城,就近在长沙南门外驻扎、操练;曾国葆、杨载福二人随营料理,彭玉麟可进城安歇。 忙完这些,已是夜半时分,曾国藩却着人专把彭玉麟请到签押房喝茶。 礼毕,亲兵摆茶上来。 曾国藩与彭玉麟更衣就座,曾国藩小声问道:“雪琴,我交代给你的事,可曾办出眉目?” 彭玉麟一笑道:“我那位在督标供职的老友已打听清楚,发审局被砸毁,全系鲍起豹和清德背后指使。不过是想把湘勇挤出省城罢了。” 彭玉麟话毕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往曾国藩手里一递道:“这是老友给我的信。据他讲,清德对您老甚是仇恨,您老以后不能不倍加小心。满人都是野蛮惯了的,我们和他们斗不起呀!” 曾国藩把信往外推了推,说:“你彭雪琴的朋友应该是可信的。看样子,我们是该及早寻到一个退路。雪琴,如果离开省城,你以为我们驻扎在哪里比较合适?” 彭玉麟小声问一句:“大人,您老还准备练水勇吗” 曾国藩很肯定地说:“这是迟早都要办的事。不练水勇,如何能将长毛剿尽荡平?我大清又如何能得太平?雪琴,你如何问起这事?莫非你已胸有成竹?” 彭玉麟道:“如果您老下决心创办水师,那么,我们湘勇的最好驻扎之地,就非衡州莫属!” 曾国藩喝口茶水:“雪琴,你接着说。” 彭玉麟道:“大人试想,衡州地域和水域都很宽阔,目前又是全湖南最平静的地方。在衡州造船和募勇,都少长毛和当地匪徒袭扰。何况,刘大人一直驻扎在那里,甚有声誉。用竹用匠,起码能一呼百应。” 曾国藩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雪琴,你所言甚是。我现在就让人拟折子。” 彭玉麟问:“大人,湘勇移驻衡州,这等小事,还用奏请上头御准吗?” 曾国藩面色突然一凛道:“我不过是拿移驻衡州打个掩护,其实,我是要参掉清德头上的副将。就眼下来说,参鲍起豹还不到火候,但清德,却必须先参!他是鲍起豹身边的一条狗啊!他发起疯来到处乱咬,如何得了啊!不把他板倒,我湘勇在湖南将永无宁日!” 彭玉麟压低声音问:“板倒清德,如果上头又给湖南打发个满人过来,我们照样没安稳日子过呀。一省没有几个满人掌兵,朝廷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曾国藩一笑道:“我久历京师,焉能不知上头的心思?我已思虑周全,板倒一个满人,我再扶起一个满人。先把朝廷的嘴堵上。” 彭玉麟点头道:“您老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您老是想密保塔齐布来取代清德?我没料错吧?” 曾国藩道:“我初识塔智亭时,他不过一名绿营守备。经我密保,现已成三品参将。我为什么保他一次成功一次?我心里很清楚,还不就是因为他塔智亭是满人吗?我料定,我这次密保他署理副将,上头也一定能照准。副将离提督只一步之遥,塔智亭只要署理上副将,他取代鲍起豹的日子就不远了。这也是鲍起豹和清德不仅仅对我有恨,连对塔智亭和诸殿元,也是怀了满腔的怒火。鲍起豹和清德都不是傻瓜,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我的良苦用心。” 彭玉麟问:“大人,满人都与我们汉人隔心哪。您老对塔齐布,也该存有一份戒心才对呀。” 曾国藩道:“雪琴此言有误。我认为,满人与汉人隔心云云,都属无根据之谈。满人也好,汉人也好,说穿了,都是中国人。大清国不能只有满人,也不能只有我们汉人。塔智亭这个满人,非比寻常满人,他忠勇奋发,习劳耐苦,知恩图报。我保他一尺,他定能报我湘勇一丈,断不会错!” 彭玉麟正要讲话,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曾国藩、彭玉麟双双一愣。(本章完)(未完待续) 三十七章 道长赠谒语 夜半参协台 导读:腌臜道人突然造访,赠曾国藩四句谒语;团练大臣夜半拟折,决定先断提督膀臂。 (正文)彭玉麟站起身,正要到外面去看个究竟,一个腌臜老道旋风也似闯进门来,在辕门外站哨的两名亲兵一前一后跟将进来。 曾国藩一见道人,慌忙站起身来。 一名亲兵抢先一步施礼禀道:“大人容禀——” 腌臜道人旁若无人般地一屁股坐到炕上,大咧咧说道:“能把贫道拉起来,贫道认他做师傅!拉不动贫道,休怪贫道无理。” 腌臜道人话毕便闭上眼睛,做出酣睡状。 曾国藩喝令亲兵退下,这才手指彭玉麟对腌臜道人说道:“亲兵冒昧,还望道长海涵——这位是衡阳彭雪琴。” 曾国藩又对彭玉麟道:“这位道长是我的故交。” 彭玉麟见曾国藩对腌臜道人恭恭敬敬,尽管腌臜道人极其傲慢,根本不睁眼,也只好施礼道:“不才彭玉麟见过仙长,仙长请了。” 腌臜道人却倏地跳下炕来,两眼一睁说道:“酸气!酸气!读书人都是满肚皮酸气!贫道却没时间听你们聒噪。贫道大限不远,即将去与一真会面——贫道连夜赶来见你,是要送给你四句话,助你成就一番伟业,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贫道去也。” 腌臜道人话未说完,人已跨出门去。 曾国藩、彭玉麟二人急忙跟出,门外早没了人影。 彭玉麟惊道:“看不出,他还真是个奇人!脚法好快!若非亲眼所见,鬼都不会相信!” 曾国藩愣了半晌,黯然道:“他说要送我四句话,如何一句没说便走了?可见神仙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雪琴,我们回房吧。” 彭玉麟一边往门里走一边小声说道:“他眼见是个疯颠之人。说起话来糊里糊涂,不足信。雪琴这里要劝大人一句话,以后不要什么人的话都信,会误事的!” 曾国藩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签押房,未及落座,曾国藩当先发现,炕上放着一张写满黑字的公文纸。 曾国藩与彭玉麟对视了一下。 彭玉麟说道:“这大概就是他留给您的四句话了。” 曾国藩拿起纸来,在灯影里细看,见上面写有这样四句话:“扶教不扶清,仕子皆响应。参将升协台,万莫辕门行。” 曾国藩把纸递给彭玉麟,口里自语道:“他还真是个好人!可惜再也见不着了!” 彭玉麟接过纸读了读,又想了想,把纸还给曾国藩,忽然一笑道:“奇人奇事,怎么总能让您遇着呢?这四句话,读不懂。” 曾国藩一笑,把纸折起来收好,说道:“我也读不懂。雪琴哪,你明天就去衡州吧,会同刘子默一起,在各州县实地考察一下。你先要给陆勇选一处驻扎之地,地域要宽阔,起码能屯扎五千人;再沿江选一处造船之地,水域也要宽阔,可以操练水勇。另外,你还要就近雇一些工匠、夫役。人数由你来定,薪水也由你说了算。你去歇吧,明儿起早赶路。你明儿上路前,我着案上给你开一张札委。这样一来,地方衙门就不能阻拦了。” 彭玉麟起身道:“大人还未明示,我们要造多少只战船?船数定下来,才好决定雇工匠、夫役的数目。” 曾国藩道:“先试造几艘各种型号的船只。圣旨到后,才能大量地制造。雪琴,造船的工匠如果近处寻不着,就到省城来招;省城如果也缺少,就到外省去招。工匠关乎船的质量,万不能马虎,一定要仔细些。” 彭玉麟点一下头说:“我以前认识几位能造小舢板的工匠。我一到衡州就写信过去,请他代雇一些工匠。大人,您也歇吧。” 曾国藩一边铺纸一边说道:“我还要给朝廷拟折子。参清德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彭玉麟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出去。 曾国藩先拟了《移驻衡州折》。 该折开篇这样写道:“窃臣奉命查办土匪,惟衡、永、郴、桂尤为匪徒聚徙聚集之薮。拟扎衡州就近搜捕……” 谈到移驻衡州的理由,折子这样写道:“至省城防堵事宜,江西与湖南交界之区,共有四路相通,北为平江、通义、宁州之路南为茶,攸通吉安府属之路,中间二路,一为浏阳通瑞州、上高,一为醴陵通袁州、萍乡。现在浏、醴二路已派兵勇防守隘口。北路去贼踪尚远,惟南路茶、攸一带、与吉安府属之安福、永新紧接。目下土匪窜扰吉安、茶、攸,去长沙较远,去衡州甚近。臣到衡时,急宜设法堵御,以防土匪勾引,乘虚窜入。商之抚臣意见相合。其省城守备,经抚臣等悉心筹划,尚属布置周妥,堪以仰慰宸廑。所有微臣移驻衡州缘由,谨缮折由驿三百里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在折中,曾国藩只字未提兵勇交恶、势成水火的事。在曾国藩看来,把这种事作为移驻衡州的理由,等于是向国家经制之师叫板。凭目前区区两千名湘勇,根本没有交板的资格。 构思此折,曾国藩没费太多的踌躇,几乎是一挥而就。 但在写参清德的附片时,曾国藩却动开了脑筋。 参清德,既不能参他指使兵弁砸毁发审局的事,因为这件事曾国藩并没有真凭实据在手,更不能把彭玉麟的老友卖出来;亦不能参他与鲍起豹沆瀣一气、故意刁难湘勇的事。 那么,究竟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把清德彻底参倒呢? 曾国藩眉头紧锁,苦苦回想自己到任以来,绿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两刻钟后,曾国藩提起笔来,先在纸上写上标题:请将副将清德交刑部治罪片。 曾国藩放下笔,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又甩了甩右手,然后便重新提起笔,刷刷点点写起来:“再,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贼匪开挖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今春该将自岳州回省,旋至常、醴一带,查办土匪。所过地方,虽经贼匪蹂躏之区,尚复苛索供应,责令各属备弁,购买花盆,装载船头。臣到省半年,每逢三八之期,督率弁兵校场操阅,该将并未到过一次,实出情理之外。臣面商抚臣骆秉章,函商督臣张亮基本拟会参请旨将该将革职,惟思此等恶劣将弁,仅予革职,不足蔽辜。现在逆匪围逼南昌,湖南已调兵数百,拟往救援。臣两次接江忠源书函,嘱添募楚勇三千,现已次第募到。拟领会陛任知县朱孙诒及江忠源之弟江忠浚等管带,于日内起行,星驰赴援。湖南本省防堵,亦在十分吃紧之际。惟将士畏葸疲玩,已成锢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致酿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请。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谨奏。” 放下笔,曾国藩又把一折一片重新读了读,稍稍更动了几个字,便开始誊抄起来。 发审局原本有两位起稿师爷,寻常折子,曾国藩都委托他们来拟。 但今天这一折一片,却非比寻常,它不仅关乎自己的安危,更关乎湘勇以后的发展。 这就是曾国藩要选在夜深人静时来写这一折一片的原因。 曾国藩尽管慎之又慎,自认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他并没有预料到,就因为他这一折一片,不仅险些丢掉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塔齐布,也差一点驾鹤西游。(本章完)(未完待续) 三十八章 郭嵩焘回省 许老丈喊冤 导读:绿营兵闹到发审局辕门,口口声声讨债;曾国藩动怒大意失荆州,决定亲自出面。 案上尚未封口的折片,明晃晃出现在张委员的眼前…… (正文)第二天一早,送走彭玉麟,曾国藩正准备拜发连夜誊好的折、片,却又突然间想起,自己因过分劳顿,忘了向朝廷密保塔齐布这件事。这不是一般的疏忽,这是很关键的疏忽。设若朝廷准了自己的参片,又从其他省份调过来一名副将来顶清德的缺分,自己着意培养塔齐布的计划可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想到此,曾国藩自己都惊出了一头冷汗。 他把尚未封缄的折、片放到书案的一角,铺开纸,一边研墨,一边开始构思密保塔齐布接署长沙协副将的理由。 稍涉清史职官常识的人都知道,清代的绿营参将是正三品,而副将则是从二品。尽管二者之间仅差一级,但三品(无论正、从)的顶戴都是蓝宝石及蓝色明玻璃(亮蓝色),而二品(无论正、从)的顶戴则是起花珊瑚(暗红色)。这就是说,参将再威武,也只能是亮蓝顶子,而晋升副将,则就是红顶子官员了。 思虑了一刻钟光景,曾国藩准备还从塔齐布作战勇猛、习劳耐苦上下笔。 曾国藩把袖子往上略提了提,拿起笔来,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写将起来,几乎是一挥而就,中间连小的停顿都未有。 曾国藩放下笔,拿起密保片读了一遍,甚是满意。 曾国藩把保片放到案上有阳光的地方,准备干透以后封缄,连同昨夜写好的一折一片,一同拜发。 一名亲兵恰在这时悄悄走进来施礼禀称:“大人,郭太史回来了。” 曾国藩闻言一愣,旋起身高兴地说道:“一走就是三个月,他可回来了!快请!快请!” 风尘仆仆的郭嵩焘一步跨进门来,哈哈笑道:“请什么请,我自己走进来就是了!” 曾国藩近前一步拉住郭嵩焘的手,边打量边对亲兵说道:“快给郭大人沏杯好茶端进来!——筠仙,你又瘦了许多!” 亲兵急忙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把郭嵩焘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下说道:“你如何这么久不打个信回来?我还以为你郭大人看这团练越办越无起色,转脸投了长毛了呢!” 郭嵩焘起身更衣,边道:“我到安徽时,安徽已是水路不通;我由旱路进入江西,只几日光景,江西全省便开始糜烂。到处是长毛,各州县都在练勇。乱哄哄的,分不清谁是兵谁是勇谁又是匪。对了,我在安徽见到了李少荃,他现在跟着吕贤基办团练。大人,我走一路想了一路,欲将粤匪剿尽荡平,不办水师万万不能奏效。” 亲兵这时摆茶进来,又向郭嵩焘请了个安,便退出去。 曾国藩这时说道:“少荃回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哥哥筱荃上日来省,特在发审局耽搁了两天。筠仙,你这次出去,效果如何?——湘勇设立水师的折子我早已经拜发,只是不知何故,上头至今尚未批复下来,想来也就这一二日的事。” 郭嵩焘喝口茶道:“孟容也回来了。他先到大营去看了看,一会儿估计能和罗山一同进城。我这次出去,效果虽不甚理想,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在安徽,李少荃背着吕贤基和福济,把私募的四万两银子送给湘勇购买枪炮用。少荃特别让我捎话给您老,洪逆匪徒现在与洋人打得火热,从泰西各国购买了许多枪炮。枪都是快枪,能连环发射;炮都是后膛大炮,威力巨大,杀伤力颇强,一炮便能把城墙轰塌。” 曾国藩未及郭嵩焘把话说完,眼圈已是一红,不由说道:“少荃是个聪明无比的人。你一提他,倒让我想起了在京师的日日夜夜。听说他的老泰山也致仕了?我的这个老同年,他有少荃这么个儿子,也该知足了!——筠仙,你还没用饭吧?” 郭嵩焘未及讲话,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走进来禀报:“大人,两名绿营兵来到辕门厮闹,诬赖亲兵营的一位兄弟欠钱不还。萧管带正在同他们理论。” 郭嵩焘一愣问:“大人,我在江西时就听人传闻,我湖南兵、勇交恶,甚是不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国藩气愤地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回头跟你细说。绿营现在是越闹越不像话了!协标清德背后怂恿,恨不得今日就把湘勇挤出长沙;提督鲍起豹不仅不管,还总说事情闹得太小;骆籲门睁只眼闭只眼,既不得罪绿营,也不想得罪团练。走,随我到外面看看去。我不能任着他们胡闹不管!” 曾国藩话毕,气冲冲地推门走出去。郭嵩焘衣服也来不及换,急忙跟出去。在门外伺候的两名亲兵一见,当下也不及细想,拔腿就跟在后面走出去。 两个人刚刚走出签押房,一名发审局营务处张姓委员,正好来签押房找曾国藩禀报事情。 张委员推门走进来,见屋门虽虚掩着,但里面并无一人。 张委员知道,曾国藩肯定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便想退回门外等候,但桌案上一封尚未用印装封的折稿和已经装封但并未封口的——肯定也是折稿——同时映入他的眼帘。 衙门里的差官对上宪的折子都是很敏感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上宪的保单里。这是长年在衙门当差人的一种通病,没有哪个当真能免俗。 张委员明知道上宪没有拜发的折子是不能随便偷看的,偷看折子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自己的前程就算彻底完了。 但桌案上的折稿对他的诱惑太大,他不想白白错过机会。说不定,自己的名字就在这两篇折子里。 张委员先走到门外看了看,便飞步进来,先把未装封的保举片快速浏览一遍,又用颤抖的手从封套里夹出一折一片,屏住呼吸打开,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 张委员把一折一片小心地装回到套中,又放到原处,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蹿出签押房。 张委员掏出布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把布巾放回袖里后,又很深地呼吸了两口空气,心绪这才平稳下来。 很快,曾国藩同着郭嵩焘、刘蓉、罗泽南一边说笑,一边出现在回廊里。两名亲兵抢先一步走到签押房把门打开。 张委员紧走两步,先给曾国藩施礼,又与其他人一一礼过。 尾随着众人进了签押房,张委员与曾国藩重新礼过,这才说道:“禀大人,营务处今儿一早收到一张喊冤的状子。一户在我大营左边居住多年的许老丈,告我勇丁强行到他家借宿,并糟蹋了他老两口儿的独生闺女。他的家离明相寺约三里的路程。” 张委员话毕,从袖中摸索了一回,掏出布巾递给曾国藩道:“大人,这是那许姓老丈递交过来的状子,请大人过目、定夺。” 曾国藩望着布巾一愣,郭嵩焘、刘蓉、罗泽南已经大笑起来。 张委员先被笑得一怔,马上便发现手里举着的根本不是状子,而是布巾——心下一慌,急忙把布巾袖回去,这才摸出状子,很不好意思地二次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看状子的时候,罗泽南问张委员:“张大人,告状的人说没说,糟蹋他闺女的是我湘勇哪个营的?” 张委员道:“他一口咬定是湘勇大营的。至于到底是哪个营的,他倒没说。” 曾国藩这时把状子递给张委员道:“你到案上开张票子给许老丈,让他明日一早到发审局来,本大臣要亲自审理他的案子。你下去吧。” 张委员接过状子,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出去。因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签押房,没有注意脚下,往门外走时,不防又被并不很高的门坎拌了一跤,险些摔倒。 张委员愈发脖粗脸红,几乎是踉跄着走出签押房。(本章完)(未完待续) 三十九章 青抚台有功 张制军茫然 导读:青麟夜半淫心发作,诬陷良家女为长毛;都司得令带人缉拿,生的糊涂死更糊涂。 王都司在阎王面前讲不清楚死因时,张亮基也陷入茫然不知所措当中…… (正文)曾国藩一折两片于当日午饭前拜走。 当晚,发审局签押房特别热闹,曾国藩、郭嵩焘、刘蓉、罗泽南、塔齐布齐聚于此,一边喝茶,一边听郭嵩焘、刘蓉二人介绍劝捐的情况。 郭嵩焘讲话前,曾国藩先把移驻衡州的折子和参清德密保塔齐布的两片底稿拿给众人一一阅看。 郭嵩焘等人看后均无异议,只有塔齐布激动得连连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不到一年,卑职由守备升到红顶子!这也太快了!卑职的祖上到底积了什么德?长了什么蒿子?让卑职今世遇着曾大人!” 曾国藩笑道:“是你自己争气,本大臣不过是替国家荐贤举能而已!” 罗泽南笑道:“塔帅做到一省提督,只要别难为湘勇,曾大人和我们这些人也就知足了。” 塔齐布接口道:“这话无需罗大人吩咐。怎么做,智亭心里有数。就是现在,有公开为难曾大人的,卑职也敢和他理论一番!——卑职可不在乎他有什么靠山!” 曾国藩摆摆手道:“以后的事情就不要去说了。圣旨一到,湘勇便将移驻衡州。绿营就算想继续与我们作对头,恐怕也难。筠仙和孟容先说一说劝捐的事,然后呢,我们大家再议一议造船练水勇的事。彭雪琴已先期赶往衡州,去物色屯勇和造船的地方。这件事,圣旨到前,我们先不要说出去,以免节外生枝。筠仙,你先说吧。” 郭嵩焘于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湖北巡抚青麟也在省城武昌忙得不可开交。 青麟原来就曾署理过湖北巡抚,因累吃败仗,被朝廷革职留军前效力。 但青麟知道自己肯定能东山再起,这原因说起来有些可笑,因为他是满人。湖广辖着湖南、湖北两省,战事纷纭,自然是能者上劣者下。就算把两省的巡抚都放成汉员也未尝不可。但只要平定、安稳下来,湖南、湖北两省巡抚当中,就必须放一名满人,以此来钳制、监视汉员;设若如果出现意外,两省巡抚都放成了汉人,那么湖广总督,就一定要放成满人。这几乎成了大清入主中原以后的惯例。 琦善到后,青麟马上意识到,自己东山再起的时候到了! 果不其然,随着武昌的合围、湖北全省的平定,骆秉章调到湖南,湖北巡抚又换成了青麟。但这次已经不再是临时署理,而是实授,并赏了头品顶戴。 接旨的当日,青麟在自己的大帐一顿狂喝,直喝得烂醉如泥才休。 醒来后已是后半夜,青麟口渴难耐,挣扎着想坐起身喊人端茶解渴,却又一眼看到供在桌案上的圣旨。 一见到圣旨,青麟登时精神大作。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连口渴的事也忘了。 青麟一轱轳翻滚到床下,两手抓地爬到桌案前,先点上三支香,便砰砰砰磕起头来。 门外的戈什哈正倚着墙睡得香甜,涎水从口里流出,把衣服湿了老大一片。忽然听到屋内有响动,便激灵灵强睁开双眼,用手把门拉开一条缝,一边用眼往里乱瞧,一边小声地问:“抚台大人莫非有事吩咐?” 戈什哈声音不大,却把全神贯注磕头的青麟吓了老大一跳。 青麟爬起身,张口便骂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本部院口渴,如何不端茶水过来?” 戈什哈急忙答应一声,慌忙去端茶水。 青麟一碗热茶进肚,感觉通体无比舒畅。 他拿过圣旨,把不很长的文字又读了一遍,不由颇自负地自语了一句:“奶奶的!湖北离开我青麟,他就不是湖北!” 青麟把圣旨重新供到桌案上,想了想,忽然又把戈什哈传进来,吩咐道:“本部院今儿在东庄,遇见一个妞儿。你带上几个人,去把她弄过来。本部院怀疑她是个女长毛,要审审她。” 戈什哈迟疑了一下问道:“请抚台大人明示,这个土匪是住大东庄,还是小东庄?她姓甚明谁?年龄几何?” 青麟道:“想不到,你这个狗东西心还挺细。你问的这些事情,亲兵营王都司都已替本部院打听清楚,你传话给他,他自然会告诉你。你下去吧。” 戈什哈很无奈地走出去。 青麟就开始在卧房里很兴奋地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才有一名满脸血污的亲兵一瘸一拐地爬进卧房,向他禀称道:“抚台大人,可不好了!王都司带着我等二十三人,奉您老之命赶往小东庄去缉拿女长毛,不想在回来的路上,被几百名当地百姓拦住。不由王大人分说,这些百姓抡起手里的棍棒便打,王大人带着我们拼死冲杀。” 青麟嗷地一声跳起来问:“狗东西,你们如何不放枪?” 亲兵哭诉道:“一交手,我们手里的枪便都被百姓夺了去!拿什么放?” 青麟又问:“王都司呢?快让他进来见我!” 亲兵答:“王都司他们已被打成了肉酱,女长毛也被他们抢了去。小的是躲在一个坟坑里装死,才逃得一命。” 青麟一边更衣一边大声问:“这些土匪现在哪里?” 亲兵答:“小的趴在坟坑里看得真真切切,这些土匪把王都司他们打烂后,便都各自坐船过了江,眼见是投真长毛去了。” 青麟大喝一声:“狗东西,你给本部院闭嘴!什么真长毛假长毛,统统都是真长毛!你给本部院滚出去!” 亲兵急忙爬出去。 青麟两眼失神,一屁股坐到床上,喃喃自语道:“可怜王都司,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殉国了。刁民!湖北的百姓都是刁民!”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署湖广总督张亮基的耳中。 张亮基气极,当即含毫命简拜参折一封,参青麟半夜怂恿亲兵强抢民女激起民变,奏请将青麟革职押解京城交刑部按律问罪;折后又附密保夹片,密保按察使衔楚勇统帅江忠源接署湖北巡抚。 可惜的是,张亮基的参折比青麟的折子晚到了十天。 青麟拜发的折子与张亮基的折子正好相反:一是为自己剿贼获胜向朝廷请功邀赏,二是为战殁沙场的王都司等一班亡弁请恤。 咸丰收到青麟的折子后,先是对着兰贵人感叹一句:“剿灭粤匪,还得靠我们满人自己!——你看青麟,刚实授鄂抚,就打了个大胜仗!” 第二天早朝,咸丰又把青麟获胜的事讲了一遍,下朝后就着军机处拟了道圣谕:著赏加青麟黄马褂、予骑都尉世职;对王都司等亡弁,朝廷也均予重恤。圣谕的后面,依例写有“著该抚恪尽职守,好好练兵,尽快收复武昌,不负朕之所望也。” 张亮基的参折进京后,咸丰一览之下先是暴怒,继而破口大骂青麟欺君罔上,但很快,他便安静下来了。 经过几日的思考,咸丰认为欺君罔上的不是青麟,恰恰是张亮基。现在湖南巡抚是骆秉章,湖广总督是他张亮基,湖北巡抚偏偏放了个满人青麟!张亮基久历官场,咸丰把青麟放在湖北的用意他不可能不知道。只要青麟在湖北一天,骆秉章也好,张亮基也好,都休想瞒着朝廷做自己的事情! 张亮基此时上参折的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想把青麟从湖广挤走,把湖北巡抚换上他自己中意的人!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就是江忠源! 想到这里,咸丰冷笑一声,劈手把张亮基的折子摔到地下! 想把湖广变成汉人的天下,你休想! 但因此便将张亮基问罪,理由又不充足,何况江忠源也的确是目前敢打硬仗的领兵大帅之一。江忠源早在一年前便赏加了三品按察使衔,于情于理,都应该赏他个缺分,才不寒能臣之心。 经过与几位近臣商议,圣旨很快颁下:照张亮基所请,按察使衔江忠源著实授湖北按察使。 两道圣旨相继送抵青麟与张亮基、江忠源之手。 青麟女人没有玩成,却为自己的身上玩出一个黄马褂,为自己的头上玩出一个骑都尉世职;苦只苦了他的老部下王都司,到了阎罗宝殿,也讲不清楚自己的死因。湖北官场提起王都司,都说他是“生的糊涂,死的糊涂,到了阴朝地府更糊涂!” 这话传来传出,时间久了,竟把王都司的真名实姓传丢了。大家讲起这事,都说:“糊涂都司如何如何……” 张亮基接旨在手,登时飘进了云里雾里。 他先还怀疑自己的参折没有写清楚,待把原折的底稿翻出来后,发现不仅条理清晰,一款一项都清楚明白,而且弹参理由非常充分,朝廷断无读不懂之理! 张亮基冥思苦想的时候,青麟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已经开喝了。 此时张亮基、青麟、江忠源等人,尚未正式进入武昌,但对武昌已经形成合围。(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章 抚台摆喜宴 制军修城墙 导读:省城新复,青麟进城干的事情让张亮基大为恼怒。 喜宴过后,巡抚衙门较往常还忙。 青麟在忙什么? (正文)武昌收复后,青麟进城干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派人修补被炮火摧毁的城墙,也不清掏被尸体堵塞的护城河,而是大兴土木,先修复巡抚衙门。 张亮基和江忠源进城后,见青麟如此,虽然满肚子怒气,却也无可奈何。 张亮基委员带着督标军修补城墙,江忠源的楚勇则负责清掏护城河。这两件事办出眉目,张亮基才开始着人修复总督衙门,江忠源也正式对被太平军毁坏的按察使司衙门进行修葺。 但这时的青麟,已开始在修复一新的巡抚衙门大方厅里,大摆酒宴,迎娶自己的第二十三房如夫人。 张亮基见青麟越闹越不成样子,便想把他请进总督衙门,规劝、申斥他几句,要他收敛一些。但听了左宗棠的一番话后,张亮基不仅打消了原来的想法,还派了名长随,备了份厚礼,送进了巡抚衙门。 左宗棠这样说道:“制军试想,强抢民女这是多大的事?尤其是武昌未复之时。您老参折递进京师,朝廷又是怎么办的?不仅未向青麟问罪,还赏穿了黄马褂、予骑都尉世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朝廷对青麟是非常信任的!” 张亮基插话道:“按理说,青麟是怎样的一个人,上头应该知道啊!任着他胡闹,湖北不是完了吗?” 左宗棠说道:“上头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他为什么不胡闹呢?您老可别忘了,朝廷著青麟巡抚湖北,可是有更深用意的呀!——青麟是满人哪!” 左宗棠一句话点醒了张亮基,张亮基于是才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湖北新复,各府、州、县大多处于有衙门无官员状态。按着常理,青麟应该先把各府、州、县的官员选派到任,腾出手来再干别的勾当。青麟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不做,先忙着迎娶如夫人呢?青麟自有青麟自己的主意。 外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青麟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往各府、州、县派署员缺寻找合适人选。 酒宴过后的第二天,青麟把四名管账师爷都叫到大厅里,开始对礼单重新登记。 送银子的,二万两的归一类,一万两的归一类,不足一万两的另归一类。这件事由两名师爷负责;另一名师爷则专门按银子的多少负责排序;最后一名师爷则登记礼品,同时负责对礼品估价。 长条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银票,地上则堆放着各色礼品。 青麟端坐案前喝茶监视,四名师爷忙得是顺脸淌汗。 很快,打外面递进来一张簿子。打开一看,正是青麟早饭前饬命布政使开出的各府、州、县员缺名额。 按大清官制,巡抚抓总,向下面派署员缺本是布政使具体办理的事。但湖北布政使是名汉员,所有布政使该干的事,青麟早有话下来:不准他私自做主。所以,青麟做巡抚这段时间,湖北布政使是大清各省布政使当中最轻闲的布政使。 各府、州、县员缺名额到手后,青麟按着官位的大小、轻重,一一排列出来,并从上到下,都用笔打了记号。第一名的后面标了个十字,十万两的意思,这是首府;第二名的后面标的是八,是八万两的意思。以此类推,从十万两一直到三千两,整整开列了四大页纸。青麟做这些事情时,绝不允许别人插手,也不准别人看,连自己的家人也时时提防,怕别人背着他干勾当。 青麟做起这事是非常认真的,几近一丝不苟。 青麟忙完这些,师爷们也正好把收受的银数和礼品清理出来,很恭敬地呈给青麟。 青麟浏览送礼名单时,负责礼品的那位师爷,留着两撇短胡子,两手托着个金佛像,迈着方步来到案前,对青麟很小心地说道:“禀抚台大人,送这佛像的人叫李堂崖,是个候补知府。小的吃不准他这金佛,到底能值多少银子,所以没有登记。” 师爷话此,把佛像很小心地放在青麟的眼前,后退一步说:“这个,恐怕得劳动大人亲自估一估了。” 青麟用手拿起佛像细细看了看,又眯起眼睛用手上下掂了掂,沉思了一下,便把佛像放下,对师爷说道:“你到账房把老孙叫来,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师爷哈一下腰,迈着方步走出大厅。 青麟口里的老孙是青麟的三管家,同时兼替青麟鉴定古董的差事,很受青麟器重,衙门里的师爷也都拼命巴结他。 但这老孙是个很贪婪的人。青麟最初署理湖北巡抚时,有候补官员想给自己头上捞个红点子,知道青抚台不仅喜欢银票,也钟爱古董,便花银子托人从古董行、古玩店,买上一两件器物,送进府里。起始,送东西的人不知道青府的规矩,以为东西送进去便万事大吉了。实际情形却不是那样。但凡送进府里的古董,都要经过老孙看上两眼,估出个价格后,才能存入库房。而青麟,则根据老孙报出的价码,来决定送东西人的缺分大小、长短。 据传,青麟在这方面是很讲义气的。不像有些大员,东西、银子照收不误,但缺分仍很难拿到手。银子无论多少,东西亦无论大小,只要送了,青麟就一定能给你个缺分,只是任期长、短有别罢了。 据说那年有个在湖北候补了多年的道台,因一直捞不到差事,已是穷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老婆和他自己的几件像样的衣服都送进了当铺换饭吃。 就是这个穷道台,一日赌钱赢了几个,想到自己十几年来,就是因为送不起礼,头上连半个红点子也未捞过。名义上自己是个四品道,实际混得都不如一些未入流滋润。 穷道台想到这里,便咬着牙床子,走到街上,连发了三回狠,买了五斤干果子送进了巡抚衙门。他因为经常来衙门给抚台请安,已与门政大爷混得滚熟。听说他是想孝敬抚台大人东西,倒把门政吓了一大跳,一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后来见他果然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拎出了一大包东西,这才知道是真的,不由笑着戏谑了两句:“官场真是风云变幻,常人难测——都说您观察大人十几年来廉洁得两袖无风,只有汗水,哪知道转眼就发了!” 穷道台被他说得一时涨红了面皮,一边干笑一边连连道:“你老弟打趣我也够了,替我把东西送进去吧。” 门政用手拎了拎,问:“观察大人,您老送抚台大人的莫非是人参?” 穷道台道:“我能送起人参,也就穷不到这种地步了。是几斤干果子。” 一听是干果子,门政登时翻转了脸皮,不仅不替他送,还让他快走,又恶语相向:“您拿这样的东西,只能送给阿猫、阿狗,却拎到巡抚衙门,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穷道台人穷难免志短,任由门政乱骂,他只是陪笑脸。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施礼作揖,央求把东西无论如何送进去。门政却只是不肯。 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偏巧一名文案师爷从上房走出来,问明缘由后,对门政说道:“他老哥大小也是个官,已经说了这么多好话。他现在送不起人参,只能送几斤果子,但大小也算个心意。你把东西替他送进去吧。” 门政却说道:“你大老爷最会说风凉话!我把这样的东西送进去,丢了差事,你大老爷能赔我?” 也是师爷一时心软,听了门政的话,二话不说,拎起东西口里道一句:“观察稍候,我替您拎进去。” 也不知这位好心的师爷是怎么和青麟说的,青麟不仅收下了穷道台的干果子,还把穷道台请进签押房里,很耐心地说了几句话。 青麟是这样说的:“你老弟已经熬成这样,心里还想着上宪,这份情意,本部院领了。但仅靠几斤果子就想弄个差事,不仅在本部院手里没有先例,各省恐怕也不会有。但本部院既然收了老弟的东西,不给老弟个回报,老哥心里又着实不忍。本部院适才查了一下,汉阳县的典史署期到了,新署官需要两天后才能到任。这样吧,本部院一会儿着人去知会藩台,这两天典史就着老弟署理吧。你今儿就得赶到汉阳,否则,这两天署期就没了。” 青麟的最后一句话未及说完,穷道台已经感动得跪到地上了。 这件事,很是为青麟赢得了几分人气。 但青麟却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青麟一日酒后,曾对自己的一位如夫人说了这样一番话:“东西无论多少,他肯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可缺分就不一样了。大也好,小也罢,无论怎么算,都是大清国的。我今天是鄂抚,一省的缺分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若离开,自然就别人说了算。随他怎么放缺、卖缺,都与我无干。他送我大东西,我就还他个好些的、长些的缺分;送我小东西,我就放他个小些、短些的缺分。无论怎么算,得便宜的总归是我,送东西的也不吃亏。我这巡抚就能做长久。” 老孙进了青府后,先还比较公道,估出的价格也很靠谱。后来,他见送古董的人越来越多,便开始打自己的算盘。古董进府后,他先不报价格,而是想办法把送古董的那人寻着,自报家门后,再公然声称:“您大老爷送给抚台的古玩,值个什么价钱,全在我的口里放着。百两的货,我舌尖一卷,可能就是千两、万两;也可能就一两不值。” 他起始说这话并没有几个人肯信,时间长了才知道果然如此。 老孙的腰包于是开始鼓起来,不仅为自己暗中捐了一个六品顶子,还给他那个有些痴呆的傻儿子买了个国子监生。 以上说的这些,自然都是青麟以前做鄂抚时候的事。 不一刻,师爷领着老孙走进官厅子。 老孙穿着簇新的官服,足蹬新换的朝靴,先对着青麟施了个礼,然后才拿起小金佛来,只看一眼,口里便当先“哎呀”了一声。 老孙这一声“哎呀”,不仅把青麟弄得一愣,正在旁边坐着喝茶休憩的几名师爷,也都抬起头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一章 老秀才发达 发审局被围 导读:老孙越来越阔,急坏了帮募老秀才。 如夫人一夜昏厥十几次,险些以身殉父。彭玉麟久久没有音信,急坏了曾国藩、急坏了郭嵩焘,也急坏了刘蓉、罗泽南。 就在这时,一场祸事在无任何征兆的前提下,突然降临到曾国藩的头上…… (正文)青麟见老孙表情有异,不由问道:“老孙,咋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老孙道:“这尊佛像,一眼还真看不出价钱,需要小的拿回房里细细地看上一看。明儿一早,保准给大人个答案。” 老孙话毕,托起佛像就要走。 青麟却冷笑一声道:“老孙哪,你把佛像给本部院放下。本部院有几句话,要讲给你听。” 老孙一愣,有些不知首尾地把佛像放到桌上。 青麟却高喊一声:“来!” 两名在官厅外伺候的戈什哈应声走进来道:“大人有话但请吩咐。” 青麟用手一指老孙道:“把他的顶子摘了,官服扒了!” 两名戈什哈不待青麟把话讲完,便猛虎一般扑向老孙;一人先把老孙一拳打倒,另一人便开始摘顶子、扒官服。两人配合的甚是默契。 老孙大叫道:“大人,小人无罪!” 青麟见老孙已被戈什哈摁住,这才说道:“本部院原本是湖北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就是你这孬孙,败坏了本部院的好名声。否则,本部院如何要等到现在才得回任?你这孬孙,你吃我多少,就要吐出多少!本部院该得的银子,你如何半路抽红?银钱上的事,谁敢在本部院面前使诈?除非他不想活了!” 老孙叫道:“大人,您老这话从何说起?小人是何等样人,别人不知,您老应该知道啊!小人自打跟了您老,一直鞍前马后伺候,如何敢对您老二心?大人若听外人瞎嚼舌头,便治小人的罪,小人死都不瞑目!也不服!” 青麟笑道:“本部院在别的事上有时犯糊涂,但在银钱上,从来就没糊涂过!——首县大狱今早刚好修复完成,还没有人犯关进去。老孙哪,念你好歹跟我一场,就拿你垫个底吧。把他押进首县大牢!传本部院的话,着首县严加拷问。这孬孙敢有丝毫隐瞒,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去吧。” 老孙大喊冤枉,又挣扎着想往青麟的身上扑。 一名戈什哈一顿巴掌打过去,登时打的老孙满嘴冒血。 两名戈什哈把老孙生拉硬拽了出去。 青麟着人会同四名师爷,把银票、礼品都放进自家的库房里,然后便拿上布政使开列出的员缺名额及银票、礼品单子,一个人走进签押房,按着银数的多寡,开始放缺。 青麟放缺很有自己的特点,一次只放十人。送他的银数与缺分价码吻合的自无话说,银子送多的也无话说;这边写出名字,由专人报给布政使——布政使见一个,便挂牌放一个缺分——送他的银数和缺分价码有差距的,也有专人报给即将署缺的官员,客客气气地请他到巡抚衙门走一趟。青麟并不出面,委托一名师爷在官厅候着,把需要补足的银数说给那人听,告诉那人,银子前脚补齐,藩台后脚便挂牌。 青麟办理这种事情特别得心应手,非常有条理。 那么,青麟原本非常信任的老孙,倒底是栽在谁手的呢? 说起这话,还当真有一段故事要讲。 老孙原本是京师琉璃厂一带一家古玩店的伙计。也是他心有灵犀,加之肯吃苦、认学,几年下来,便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后来结识了一个既在商又在官的人。那人就是青麟的旧相识,虽无大交情,青麟做京官时,两个人常在一起喝酒、玩女人,很是投脾气。 青嶙当时已经署理鄂抚,只为收了许多古董,常常因弄不清价钱而苦恼,便给旧相识寄信一封,委托帮忙给找个懂古玩的管家。旧相识于是就写了封信交给老孙,让老孙拿着信到湖北巡抚衙门投奔。老孙这才由古玩店伙计而变成了青抚台府里的三管家,一步登上了天。 到武昌不久,老孙便把一家大小从京城接了过来。家小在巡抚衙门附近赁了处宅子住,他则照常住在巡抚衙门,隔三差五才回家住一夜。日子过得蛮逍遥。 老孙摸准门路后,渐渐便阔起来。仗着腰里有些银子撑着,在人前走路不仅把胸挺得老高,还学会了用眼睛乜人。头上捐了顶子后,更把他神气得不行,衙门上下,除了青麟,再无二人能入他的法眼。他因为有宪恩,别人当面只能巴结他,但背后却无有一人服气,常常在青麟面前说他的不是。这主要还是因为他出身太贱的缘故,上不得大台面。 这当中有一人,是个秀才底子,经人介绍,到巡抚衙门帮幕,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帮幕与幕僚是有区别的。像衙门师爷、府里管家,这都属于幕僚;帮着师爷料理些案牍上的事,帮着管家跑个腿学个舌传个话等等,则就是帮幕。 老孙进府不足一年就阔成如此模样,这很是让老秀才眼热。老秀才本非等闲之辈,对古董上的事也知道许多,自忖眼力只在老孙之上不在其下。只因儿女太多,日子过得颇紧,遇见好东西也买不起,处馆又赚不了几两银子,所以才出来替人帮幕。 老秀才几次想毛遂自荐,又因为自己身份太低,根本站不到青麟的面前;有心托哪个师爷帮忙说句话,但又因老孙宪恩太好,无人肯替他传这个话。 老孙越来越张狂,手里的银子也越聚越多;老秀才则越来越眼红,眼看着要急出一场大病。 这时,因累吃败仗,青麟被革除缺分留营效力。圣旨发布的当天,青府便一下子冷清下来。但青麟手里是有兵的,有兵就有饷,只要有饷,青麟就总能想出克扣的办法。如此一来,青麟头上虽无了巡抚缺分,但无论多少,府里每日还是有进项的。不仅原班幕僚一个未走,连帮幕的人,也都照常留了下来。只是苦了老孙,因无人再给青麟送古董,除了每月的薪水外,再无其它进项。但老孙并不走,因为老孙坚信,作为满人的青麟,是肯定能东山再起的。大清国毕竟是满人的天下。 此时的老秀才是和老孙抱有同一想法的,认定青麟还有出头之日。 老秀才时年六十有五,有四男五女九个孩子。儿子都已娶妻另过,五个女儿当中的四个女儿,也已嫁人为妻,家中只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尚未许人。 老秀才的家住在远离长江的乡下,有十几亩薄田,雇有两个伙计,由老妻替他操持家务。太平军沿江攻入湖北,沿江各州县无一完整,但老秀才住的那个村子却未遭兵燹。各路清军将武昌合围后,老秀才眼见收复省城指日可待,便亲自回了一趟家。等他带着女儿再回来时,武昌已被收复,青麟亦再次巡抚湖北,正在着人日夜修补巡抚衙门。 老秀才大喜,进城的当日,便厚起脸皮托一名师爷为媒,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青麟做小。青麟先还怀疑老秀才的女儿是个丑八怪,特让师爷传话给老秀才,提出想亲自看一看他的女儿。老秀才当即带着女儿就进了签押房。 青麟一见之下,登时喜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青麟万没想到,长得瘦小枯干的老秀才,养的女儿竟然像天仙一般美丽! 青麟色迷心窍,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连夜着人把喜帖发下去,第二天就大摆酒席,正式纳老秀才的女儿为第二十三房如夫人。 酒宴尚在进行中,青麟却早已急得不行。后来干脆离席而去。先到卧房里摸了丸**就着酒吞下,然后直扑洞房,把不相干的人轰走,把老秀才的女儿摁到床上就扒衣服。 这一晚,青麟用尽了十八般兵器,只把老秀才的女儿鼓捣得哭爹喊娘,求生太受罪,求死又不能,一夜昏厥了十几次。 老秀才一夜之间成了青麟的老泰山。 老秀才这时手里早已经掌握了老孙发财的窍门。 一日晚饭后,老秀才把老孙的事对青麟一一道出。青麟这才恍然大悟,细细思索,认为老秀才所言不虚。以后便开始对老孙留心起来。 把老孙收监后,青麟把老孙以前负责的事,全部交给老秀才料理。 老秀才于是也发达起来。家里的田产不仅由从前的十几亩增加到近百亩,还推倒老屋,起了一大排新屋,同时购置了一些图书。 两个月后一天夜里,首县大堂灯火通明。青麟在亲兵的簇拥下,乘着绿呢大轿,摆着整齐的仪仗,大张旗鼓地来到这里,要亲自审问老孙。 而这一夜的湖南省城发审局签押房里,同样也是灯火通明。 曾国藩会同郭嵩焘、塔齐布、刘蓉、罗泽南等人一起,正在商议移驻衡州和造船建水师的事。 此次游走劝捐,郭嵩焘为湘勇劝回银子三十余万两,刘蓉劝回二十八万两。湘勇的大账上,一下子便增添了近六十余万两银子。 随着这些银子的陆续到账,曾国藩勇气陪增,一面着人秘密准备拔营的事,一面开始频繁在码头出现,向当地吃水饭的人了解有关造船的一些情况。 但彭玉麟却迟迟没有消息。 曾国藩有些焦躁,郭嵩焘、刘蓉、罗泽南等人也很是着急。 这一日,曾国藩看早操归来。远远的,便看到发审局辕门外站着上百名绿营官兵,个个脸上布满不平之色。原本在辕门外站哨的湘勇,此刻都被逼到了大门内。 曾国藩掀起轿帘细看,发现是长沙协标的人,统领却是认识的,是协标的一名李姓都司。 曾国藩喝令停轿。 萧孚泗飞身下马,跑到轿前。 曾国藩道:“孚泗,你看发审局辕门外,站着的那些协标,好像来者不善。我们不能不防。你打发匹快马,速去城外大营给鲍春霆送信,他自会带人赶过来。” 萧孚泗得令,急忙把一名亲兵叫到身边吩咐道:“你骑上我的马,快去城外大营给我师傅送信。协标的人围住了发审局,请他带人速速回来解围。” 亲兵问:“管带大人,您的师傅是哪个?俺如何没有听说过?” 萧孚泗牛眼一瞪,大骂道:“混球!除了鲍春霆大人,哪个还佩做俺师傅?——快去!” 亲兵于是骑马离去。 萧孚泗又二次跑到轿前问:“大人,我们还走吗?” 曾国藩眼望着发审局辕门小声说道:“我们想走也晚了,协标的人围上来了。” 萧孚泗一听这话,急忙抬头向发审局方向观看,见李姓都司带着上百名兵丁疯狂地扑了过来。 萧孚泗顺腰里拔出大砍刀,大喝一声:“把家伙全亮出来,保护好大人!” 上百名亲兵一听这话,忽啦一下挡在轿前,全部把肩上的火枪拿下来端平,作出射击的姿势。 萧孚泗对身边的李臣典道:“走,我俩迎过去!看他们想怎的!” 曾国藩在轿里大声道:“孚泗,先要问清缘由,不得鲁莽行事!” 曾国藩话毕,想了想,掀起轿帘走下轿子。(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二章 萧管带疏忽 李都司耍横 导读:面对来势凶猛的协标官兵,一贯对曾国藩忠心耿耿的萧孚泗和李臣典,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或许仗着艺高人胆大,或许是责无旁贷。 曾国藩不想把事情闹大,以礼相待协标都司。但李都司仗着自己有清德撑腰,不仅未领曾国藩的情,反倒耍起蛮横。 于是,形势急转直下…… (正文)正可谓艺高人胆大,面对着上百名气势汹汹的军兵,尤其是在摸不准情况的前提下,对曾国藩忠心耿耿的萧孚泗,手握单刀,带上李臣典,竟然就义无反顾地迎上前去。 萧孚泗此举,不仅让曾国藩暗捏一把汗,就连协标带队的李都司,也被萧孚泗的凛然气概镇住。 萧孚泗大喝一声:“都给本管带站住!再敢往前走一步,本管带认识你们,手里的单刀却不认识你们!” 闻听此言,李臣典刷地亮了一个雄鹰展翅的架式,口里喊道:“李爷爷今儿手痒,就想杀个人祭刀!想成全俺的,上来几个都行!” 李都司见两个人都红了眼睛,何况在这之前,萧孚泗与李臣典船上救主的事,早就在湖南协标中传得神乎其神,便忙喝令军兵驻足,一个人大声说道:“我家协台大人正在发审局里等着曾大人,不过是想问他老几句话。我们并无恶意。” 萧孚泗道:“都司大人,本管带只问您老一句话:协台大人在发审局要与曾大人讲话,你带着他们往这里走什么?舞枪弄棒的,想吓谁?” 李都司道:“曾大人落了轿,我们怕大人不进发审局,另有公干,走向这里,是想请大人进发审局。这并无错处。” 萧孚泗毕竟是个直性子,听了李都司的话,一个人想了想,便对李臣典说道:“这厮说的也在理上,看来是我们鲁莽了。你守在这里,容我把他的话去说与大人,让大人自己定夺。” 李臣典道:“他们要是硬冲,我怕一个人拦不住。” 萧孚泗道:“量他们这几头烂蒜,眼下还不敢造反!照我吩咐的去办,不会错!” 萧孚泗话毕,掉头向回跑去。 李都司一见萧孚泗离开,欺李臣典人单势孤,便大手一挥,恶狠狠地吼出一句:“照协台大人吩咐的去办!请曾大人到协标大营讲话!——这个傻鸟敢拦路,也把他抓进大营,扒掉他一层皮!——上!” 众兵丁得了这话,登时理直气壮,呼啸着便向前扑来。 李臣典一见事急,当即也顾不得多想,一个鹞子钻天蹦将起来,意欲来拿都司。 哪知李臣典的这手功夫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李都司。他见李臣典突然间跃起,便看出了李臣典下一步的招数;李臣典的双脚尚未落地,他已经倏地躺倒,跟手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旋飞出一腿。李都司那腿到时,李臣典的双脚刚好着地,踢个正着。 李臣典猝不及防,啊呀一声大叫,往后便倒。 李都司眼见自己得手,不给李臣典丝毫空暇,早已站起身来,又使出十分的力气,猛然蹬出一脚。在李都司想来,自己的这一脚蹬出,李臣典定然无力反抗,正好擒拿回营。 但李臣典毕竟在年龄上占有优势,加之经常习练,想轻易拿他亦非易事。 李都司的第二脚虽然照样没有落空,把李臣典蹬出好远,但李臣典并未倒下,晃了三晃,竟然又奋力向起一跳,向前一蹿,在眨眼之间便抢到李都司的背后,对着李都司的头部便是一拳。 李都司情知不好,下意识地把头一歪,李臣典的拳头打空。但李臣典并未就此善罢甘休。拳头没有打到李都司的头上,他便化拳为掌,倏地劈向对方的肩膀。 李都司的身手原本在李臣典之上,是湖南绿营中非常著名的练家子,也是鲍起豹与清德豢养多年的一条护身恶狗,几乎人见人怕。只可惜时年已五十挂零,加之协标腐败,并不经常练操,他自己也就有些懒惰。尤其头上有了些虚名以后,他更极少与人交手,怕栽跟头,毁了自己多年积攒起来的英名。如果在三招之内打对方不倒,他自己先就心慌。此次受清德指使,要把曾国藩请到协标讲话,如果不是欺李臣典人单势孤,他亦决计不肯出手。 李臣典的心思却与他正好相反。 李臣典就想借着他的大名,扬一扬自己的小名。试想,怀揣着这种心思,李臣典有了还手之力后,怎么肯轻易放手呢? 李臣典的这一掌,未敢使足力道,怕弄出人命给自己惹官司。 但这一掌,还是把李都司打的背过气去。 李都司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李臣典一脚踩在李都司的背上,冲着协标军兵大叫道:“敢再往前走一步,俺就弄死都司大人!——都给俺回来!” 当李都司与李臣典交手时,众兵丁向前冲的步伐就已经放缓,有的甚至停下脚步瞅起热闹。李都司被李臣典打倒,众兵丁哪还有向前冲的信心,早哄然一声,回头便跑,口里喊着:“湘勇杀人啦!湘勇杀人啦!——都司李大人被湘勇亲兵杀死啦!” 李臣典吓一跳,急忙弯腰来看自己的手下败将是否当真一命呜呼。 李都司却翻身坐起,泪流满面道:“你个狗日的!毁了俺半世英名啊!俺做鬼都不放过你!” 萧孚泗这时跑过来说道:“你个糊涂都司,你快起来去见我家曾大人。你连俺徒弟都打不过,放赖怎的?” 萧孚泗对着李都司的屁股踢上一脚,骂道:“狗日的,你仗着谁的势,敢对俺湘勇无理!你长沙协营兵是经制之师,俺湘勇就不是国家招募的?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家曾大人大人有大量,拦着我们,我萧孚泗早放起一把大火,把你们狗日的协营烧个稀烂!” 李都司只管哭天抹泪,并不起来。 李臣典气极,弯腰一把将他抓起来,边走边道:“俺家曾大人堂堂侍郎,什么人没审过?什么世面没见过?就你这狗日的,还想反天?” 李都司大叫道:“李某乃堂堂协标都司,却不是你们这些团练侮辱的!你快放手!” 李臣典道:“你是俺的手下败将,不让你爬着去见大人便就是抬举你!” 萧孚泗一巴掌抽到李都司的脸上,大骂道:“狗日的,你以后少在湘勇的面前装什么都司!弄死你这样的人,比弄死一条赖皮狗,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说着话,已走到离曾国藩的轿子不远。 李臣典把李都司往地下一丢道:“狗日的,你给爷爬着去见曾大人!” 李臣典一见李都司不动,便几步走到一名亲兵的面前,一把夺过马鞭,道:“他不爬,我就把他的屁股打开花!” 曾国藩大喝一声:“放肆!退下!” 李臣典吓得急忙退到一边。 曾国藩迈步来到李都司的脚前,弯腰用手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说道:“老弟请起。湘勇无知,让老弟受苦了。” 曾国藩冲萧孚泗一瞪眼道:“还不把都司大人扶起来!” 萧孚泗弯腰来扶李都司。 哪知这李都司偏偏误会了曾国藩,以为曾国藩不敢得罪他,竟然大叫道:“李某是奉宪委来发审局公干,不是来办私事!却平白受这一场毒打!不讨还个公道,李某就不起来!李某虽是武职,却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王法何在?——曾大人,您老今儿必须把话说清楚!” 曾国藩万没想到,协标一介小小的四品都司,竟然敢和他讨价还价,不由登时气得浑身乱抖起来。他手指李都司,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说的好!说的好!本大臣今儿一定给你个公道!” 曾国藩镇定了一下情绪,对萧孚泗说道:“把他给本大臣带进发审局去!本大臣今儿就是要看看,他一名小小的都司,能翻起多大的浪!” 李都司一愣,不容他多想,曾国藩已抬腿坐进轿子,喝一声:“起轿!回发审局!” 李臣典一见曾国藩坐进轿子,急忙抢前一步来到李都司的跟前,猛地伸出手来,把李都司腰里的短洋枪和佩刀拿下,然后对准他的腰间就是一脚,口里跟着骂道:“滚起来跟爷走!否则爷卸掉你的大膀子!” 李都司被李臣典踢翻在地。 两名亲兵扑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架起,跟在曾国藩轿子的后面,强拖硬拉地往发审局走。 正在这时,从曾国藩身后很远的地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一声嘶吼:“把曾大人给我留下!有胆敢抗命者,统统斩杀!决无赦免!”(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三章 都司欲逃跑 右眼被踢飞 导读:李都司趁乱挣逃,鲍春霆飞马补过。 痞弁兵糟蹋民女,曾国藩心生困惑。 (正文)曾国藩轿后的声音刚落,被两名亲兵架着走的李都司猛然间一晃膀子,口里跟着神气地大叫道:“李某的救星到了!——协台大人,快来救卑职!” 李都司的话未及说完,一人打马便旋风也似狂奔到此。不是别人,正是鲍超。鲍超的身后,跟着五十匹骑勇、一百名步勇。 李都司一见来者是鲍超,并不是他的大救星,便忙趁亲兵发愣的工夫,挣脱亲兵,纵身向旁边一跳,然后迈开双腿,箭一般地向远处跑去。其形如脱兔,其速赛狡狐。 亲兵一边追赶一边冲鲍超大叫道:“您老这一嗓子,让这个狗日的跑了!他是曾大人要带回衙门审问的人啊!” 鲍超一听这话,当即意识到适才自己的一嗓子,不仅没有起好作用,还帮了倒忙。他也顾不得去向曾国藩请安赔罪,掉转马头,两脚一磕,那马便扬开四蹄,忽地蹿了出去。 李都司虽有功夫在身,怎奈爹娘只给他安了两条腿:鲍超胯下战马虽听不懂人语,因训练有素,知道主人要赶上前面飞跑的人。便使出全身力气飞奔。 李都司为什么一见鲍超便跑呢? 原来,鲍超最早投军便是在李都司手下为丁。李都司那时还不是都司,是提标中军的六品营千总。见鲍超有身好武艺,便处处刁难、压制。台面上的事不准鲍超沾边,为伙房担水、劈材,却样样少不了他。李千总这么做,不过是怕鲍超的能耐传到上边去,毁了自己的前程。当时的大清国各省绿营,军功、顶戴满地跑,实缺却少得可怜。 后来李千总发达,升调到长沙协标担任五品守备。鲍超这才算伸直了腰,但也并未像李守备想的那样发达,仍然是一名普通的兵丁。这主要还是鲍超的脾气决定了他自己的前程。 两年后,协标副将清德终于知道了鲍超的大名,便有心想把他调进自己的身边充当一名亲兵,并打算向抚台密荐鲍超,赏他个七品军功,署理正八品外委千总。 这件事被李守备知道后,马上便来见清德,说道:“协台大人知道三国名将魏延吗?” 清德笑答:“《三国》是本协最爱读的书,焉能不知脑后长有反骨的魏延?” 李守备道:“大人也知魏延脑后长有反骨啊!——可鲍春霆的长相,与魏延很相近哪!卑职在提标时,曾让一位方外之人给鲍超看过相。据他讲,鲍超脑后长有六块反骨,此人早晚弑主背盟,是最无信义的人。听说大人想把他调到身边,还要提拔他,不能不慎重从事啊!” 短短的一席胡编乱造的话,直把个清德说进云里雾里。 以后,清德不仅不再提调鲍超的话,就是听说有人讲了鲍超的一句好话,也要遭他一顿训斥。 若不是曾国藩到省城帮办团练,鲍超是注定要当一辈子兵丁的。这应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推想。 试想,对鲍超满心亏欠的李都司,见了鲍超,不跑又能怎样呢?尤其现在兵勇相仇的特殊时期,他落到鲍超的心里,鲍超岂能错过侮辱他的机会?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 只可惜李都司的腿再快也快不过马腿,眨眼之间,马便跑到他的前面。 但鲍超并不拿他,而是拨转马头绕着他兜了几个圈子,趁他眼花缭乱的时候,在马上便飞起一脚,正踢中他的右眼。 李都司扑嗵栽倒,右眼冒出眶外,血流如注,登时昏迷。 赶上来的两名亲兵,也不管死活,架起李都司就走。 鲍超打马跑向曾国藩,到了轿前,翻身下马,对着轿里的曾国藩施礼请安。 曾国藩说道:“春霆啊,你同我一起回发审局,守住辕门,没有我的话,不准放一人进去。” 鲍超问:“大人,如果我们湘勇的人来见您老,让不让进?” 萧孚泗道:“师傅,您这句话不该问。我们湘勇的人,大人咋能不见呢?” 曾国藩微微颔首,喝令轿子继续前行。 到了发审局辕门落轿,曾国藩先委员带着李都司去医局包扎伤口,又问站哨的亲兵:“清协台来了多久了?” 亲兵一脸茫然地答:“禀大人,除了协标李大人,我们没有看见清协台呀?” 曾国藩边往门内走边气愤地骂道:“一介四品都司都敢公然撒谎,可以想象,长沙协从上到下,胆子该有多大!若不着意整饬,如何得了啊!” 话毕,曾国藩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传话下去,李都司包扎完毕,立即来签押房见我!” 进了签押房,衙门里的所有办事差官都来请安、禀事,有亲兵急忙摆茶上来。 这时又有人来向曾国藩禀报:“大人,据医局说,李都司的右眼大概保不住了。医局请大人示下,是不是把他的右眼惋除?” 曾国藩先是自语了一句:“这个春霆,下手也太重了些。”随后才道:“给他包扎一下,右眼就不要惋掉了。让萧管带亲自把他带进签押房,我有话问他。去吧。” 这时一名差官说道:“大人,让萧管带把他捆上吧。进了签押房,他要发起疯来,我们弄不住他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也好。想不到我堂堂湖南发审局,土匪闻之无不色变,竟然被绿营的人欺负成这样!衡州方面有没有公函过来?” 曾国藩话音刚落,张委员手拿一封函件急匆匆走进来施礼禀道:“大人,这是衡州刚刚送到的急件。” 张委员双手把公函放到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问:“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到底是我湘勇哪个营的人干的?” 张委员摇头道:“下官带着许老丈整整在湘勇各营走了三天,并未见着糟蹋他闺女的人。下官于是怀疑,糟蹋许老丈闺女这件事,是有人特意给湘勇栽赃。”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把张委员招到近前小声道:“你马上安排个人去把许家老丈请过来。越快越好。我忽然想起几句话要问他。你快去办吧。” 原来,曾国藩收到许老丈状子的第二天,就亲自在发审局公堂之上审问了此案。 越审,曾国藩越觉着案子蹊跷。 据许老丈讲,当时已是夜半,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带了四名亲兵来敲他家的门,口口声声巡哨归来,要行个方便,求碗水解渴。 许老丈隔着门板问他们是什么人,回答是他的邻居在湘勇大营值更的人。 许老丈于是不再犹豫,开门把他们迎进来,又端了碗水请他们喝。 事有凑巧,这时,他的闺女正巧到屋外解溲,由自己的老娘陪着。 那军官一见之下,就动起了歪心思,喝了水也不走,只管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歪缠。后来,那军官就突然翻转了面皮,让手下的亲兵把许老丈老两口轰赶到锅屋里,一个人把许老丈的闺女糟蹋了。 许老丈两口子在锅屋给亲兵下跪、磕头,竟毫无用处。 临行,军官和亲兵向许老丈言称,不许他们告状,如若不然,就禀告曾大人,说他们通匪,把他们一家三口都抓进大狱里去。 许老丈是个认死理的人,你越不让他怎样,他偏就怎样。 曾国藩在堂上听了许老丈的申述后,内心一共生出三点疑惑:第一个疑惑,湘勇在大营只留差官不留勇丁;差官夜里值事是轮换制,更无亲兵相随,亦不准踏出辕门半步;湘勇大营当夜并未有巡哨的军官。 尽管如此,曾国藩为了切实查清案情,抓到败坏军纪的痞勇,还百姓一个公道,还是密令张委员带着许老丈到各营去指认元凶。 张委员回禀的结果,应该在曾国藩的意料之中。 这时,一名亲兵走进来禀称:“禀大人,萧管带已将协标李都司捆好带了过来。萧管带请您老示下:是带进大堂,还是直接带进签押房?”(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四章 团臣审都司 管带遭暗算 导读:许老丈到堂指认人犯,曾国藩决定请王命斩除绿营败类。 讵料李都司并不惧怕,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护。 许老丈报仇心切,当堂亮出了自己的杀手宝剑。 关键时刻,李都司却反戈一击。 形势于是急转直下…… (正文)曾国藩小声问一句:“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亲兵答:“禀大人,他的眼睛包着呢。刚带来时疼得直叫唤,让萧管带狠踢了两脚,才不发疯。现在老实多了。” 曾国藩道:“把他带进大堂,传文案到堂录口供。站堂的人就不要了。去吧。” 亲兵走出去后,曾国藩又喝了两口茶,这才会同几名相关委员等一起,走进公堂。 李都司头上缠绕着白药布,只露出一只眼睛,已没了先前的嚣张,两手反绑着,低头坐在堂前的一张木椅上,一只眼睛来回转着想主意。萧孚泗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瞪他两眼。 文案老夫子坐在堂上偏左的位置,面前摆着笔墨纸砚和一碗茶水,时不时地端起碗来喝上一口。 曾国藩会同几名差官走进来。 堂上堂下的人都起身见礼,只有李都司坐着没动。 曾国藩坐下,用手示意众人落座。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李都司啊,你对萧管带说,清协台在发审局要同本大臣讲话。可清协台并未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都司欲站起身来回话。 曾国藩忙道:“你不用起身,可以坐着回话。” 李都司于是坐下,答:“大人这话,该去问协台大人。协台怎么吩咐,卑职就怎么做、怎么说。卑职是协标的人,不是团练。” 曾国藩一笑道:“说的好!协标的人,只能听清协台的吩咐。抚台的话,团练大臣的话,都可以不听。对不对呀?” 李都司把脸扭向一边,甚是不屑。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你要讲实话。清协台着你带着人到发审局,到底要干什么?是想请本大臣去说话,还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李都司同样冷笑一声答道:“大人听不懂卑职的话吗?要知端底,大人到协标大营一问不就知道了?” 曾国藩笑道:“看样子,本大臣是从你的口中,问不出实话了。好,本大臣就坐在这里,等着清协台来找我讲话!本大臣倒要看看,他清德要同我讲什么话!” 曾国藩话毕高喊一声:“来人,给本大臣沏碗新茶过来。” 不一刻,亲兵把热茶端上。 萧孚泗这时道:“狗日的,你牙咬得还挺紧!把萧某惹急,小心你的左眼!把你变成瞽人,让你狗日的分不清黑天白日!” 李都司眼望别处理也不理。 曾国藩开始慢慢地喝茶,直喝到接近中午,也未等来清德。 这时张委员走进来施礼禀道:“禀大人,许老丈来了。” 曾国藩没有言语,起身走了出去。 张委员愣了愣,不明就里,也急忙跟将出去。 到了门外,曾国藩悄悄地对张委员说道:“你把老人家带到堂上来,让他好好看一看,糟蹋他闺女的人,是不是李都司。你一定要向他交代清楚,不管是不是,都不要在堂上喊叫,下堂后向你禀告。你再到堂前禀告于我。对协标的人,我们不能莽撞。去吧。” 曾国藩吩咐完毕,转身走进大堂之上,又开始喝起茶来。 李都司乜斜了曾国藩一眼,用鼻子轻轻哼上一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仿佛在叫板:“你能把我怎么样?” 张委员带着许老丈很快走进来。 许老丈走到李都司的面前,突然蹲下身子,对着李都司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李都司气愤地把脸扭向旁边,口里骂道:“老猪狗,你是哪里来的?你看爷爷怎的?” 许老丈一愣,忙道:“你这位军爷,你再骂一句让俺听听?你对你的爹娘也是这样讲话吗?” 李都司大怒道:“若换往日,爷爷敢扒你个老猪狗的皮!滚开!” 许老丈口里说一句:“老天爷有眼!可算找着你个畜生了!” 话毕,许老丈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走出去。 张委员慌忙跟了出去。 张委员再次走进公堂时,便递给曾国藩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糟蹋许家闺女的人就是李都司。许老丈请大人做主替他闺女申冤。” 曾国藩把纸条放到一边,手指李都司对萧孚泗说道:“把他的顶戴摘了,官服扒了!” 李都司两膀一晃道:“卑职无罪!”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两眼一眯,断然喝道:“你这个绿营的败类!人间的畜生!本大臣念你被春霆误伤,一直优待于你。你却不知好歹,一味装大逞能!还说什么,只听协台的话。本大臣这回让你协台的话也听不得了,只能去听阎王的话!” 萧孚泗已将李都司放翻在地,用脚踩着在扒他的衣服。 李都司拼命挣扎,只因双手被绑,徒自费力,口里不知天高地乱骂。 曾国藩笑着说道:“你这畜生!你只要如实交代,你从军以来的种种恶行,本大臣可以饶你条狗命!你若抵赖不招供,本大臣明儿午时三刻,就请王命送你归西。本大臣说到做到!你好好斟酌一下。” 李都司挺起脖筋大叫道:“曾大人,您不要污溅卑职。您仅是湖南团练大臣,拿土匪捕强盗才是您的职分。绿营武官,岂是您老想杀就杀的?就算抚台想参革武员,也要有真凭实据。卑职就算把头伸给您老,您老敢动手吗?还说什么请王命!真亏您老说得出口!” 曾国藩大喝一声:“放肆!你说的不错,缉匪拿盗的确是本大臣的职分。但你别忘了,但本大臣来到省城的第一天,就奉有严访劣员、从重究办的朝廷密旨。你这个畜生,从军以来,劣迹昭著,罪恶滔天!不要说杀你一次,就算杀你十次、百次,都不屈你!你给本大臣跪下!” 萧孚泗把李都司拎起来,狠命丢到堂下,又抓起来踢上一脚,口里喝一声:“跪下听大人讲话!” 李都司见曾国藩动起真怒,当即感到头顶嗡地一声响,心里暗叫一声:“吾命休矣!”两腿登时一软,扑嗵跪倒在地。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冷笑一声说道:“你这畜生,到底招还是不招?” 李都司抬头说道:“曾大人,您老到底要让卑职招什么?卑职究竟犯了什么法?惹得您老如何大动肝火?” 曾国藩道:“畜生,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走进来施礼道:“大人有事但请吩咐。” 曾国藩眯起三角眼道:“大刑伺候!” 两名亲兵急忙从墙边抬过老虎凳,放到李都司的身后。 李都司大叫:“卑职无罪!” 曾国藩对亲兵道:“传许老丈上堂!” 一名亲兵答应一声,大步走出去,很快领着许老丈走进来。 许老丈进得门来,当堂跪倒,一边对着曾国藩磕头,一边哭诉道:“就是这个军爷,生生糟蹋了小女。请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替小女申冤!” 曾国藩问:“老人家,你能认准这个人,就是那晚无礼你闺女的人吗?人命关天,儿戏不得,他可是我长沙协标都司。你务要看仔细。” 许老丈道:“这个畜生不要说瞎一只眼,就是两只眼睛全瞎,小老儿也认得出他!他一见小老儿就骂老猪狗,那晚也是这样地乱骂!” 李都司大叫道:“你放屁!骂人老猪狗的又不是我一个。你不能仅凭这句话就冤屈好人!李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如何要糟蹋你的闺女?你倒会抬举自己的烂女儿!” 曾国藩道:“老人家,仅凭这句话,并不能确定,那晚对你闺女无礼的人便是他。” 许老丈道:“他脖子上的那道刀疤是何时有的?如果以前没有,是今儿才有的,小老儿甘愿承认是冤枉了他,是认错了人!大人不妨问问他。” 曾国藩不动声色地对萧孚泗说道:“孚泗,你替本大臣验看一番。” 萧孚泗就一步跨过来,伸出双手把李都司的脖子向下一按。 李都司却把头猛地向后一仰,很准确地击向萧孚泗的胸口。 萧孚泗没有防着他这一手,登时“啊呀“一声惨叫,眼望着向后倒去。 李都司见一招得手,马上跳将起来。但他并不向门外逃跑,而是忽地向前一蹿,一头向曾国藩撞去。 堂上堂下立即响起一片声地惊呼声。(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五章 彭雪琴有信 李都司招供 导读:李都司破釜沉舟,一招得手占尽上风。老夫子推桌挡路,亲兵飞身向前捕拿。李都司自恃本领高强,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曾国藩目瞪口呆,公堂上惊慌一片。 值此危急关头,不会武功只知种田的许老丈,突然弯下腰去…… (正文)李都司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求生无望,便横下一条心来,要与曾国藩同归于尽。依他的想法,就算不能得逞,也要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曾国藩本是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李都司饿虎一般地向前一扑,他登时呆了。 坐在旁边的文案老夫子眼见情形危急,也顾不得多想,用手把面前的桌案下意识地往前猛地一推,正撞在李都司的腰上。老夫子身子本不强壮,加之长年伏案,缺少锻炼,更是瘦弱不堪。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有的。他这一推,看似作用不大,尤其对习武的来讲,更显微乎其微,但却给原本站在李都司身边的两名亲兵创造了机会。亲兵一见李都司动作稍有缓慢,当即向前一扑,一亲兵抓住了他的一条腿,另一亲兵则拦腰把他抱个正着。 好个李都司,腿被拉住,腰被抱住,但他并不慌乱,竟猛地一蹲,两膀一抖,先把抱他腰的亲兵甩开,又反手一掌,倏地劈向抱他腿的亲兵。看那掌的力量,如果他一掌得手,亲兵定死无疑。 萧孚泗此时尚在昏迷状态中,堂下的其他几名委员也都是文员,根本插不上手。 一屋的人正不知所措间,但见许老丈,突然弯下腰去,猛吸一口气,双手猛地抱起沉重的老虎凳,毫不迟疑地对着李都司的双腿便是一抡。 李都司不防有此一招。刑具到处,但觉大腿一麻,接着就是咔嚓一声响动。 文案老夫子一见有机可凑,抓起石砚台顺手便向李都司的脸上砸去,不偏不倚,正中李都司的左眼。老夫子的这一手,在外人看来,几乎和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不相上下。李都司上下负痛,用手下意识地来护眼睛;背后的许老丈又是猛力一击,登时把他打翻在地。 这时,门外又有四名亲兵跑进来。大家七手八脚摁住满身血污的李都司,又有人忙着把萧孚泗扶起,委员们则忙着推桌案、捡砚台。 曾国藩许久才缓过神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快把萧管带送进医局去救治。” 两名亲兵得令,扶着萧孚泗走了出去。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你这个畜生,竟敢加害一省团练大臣,何其歹毒也,罪无可赦!给本大臣大刑伺候!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发审局的大刑硬!” 亲兵把老虎凳给李都司伺候上。 文案老夫子这时对曾国藩小声说道:“大人,已到午饭时间。着人先把他押进大牢里,等午后再审也不为迟。” 曾国藩想了想道:“也好。” 曾国藩对亲兵说道:“把这个畜生先行关进大牢!午后听候发落!” 曾国藩起身又对几名委员吩咐道:“把他关进大牢,几位都去用饭吧。”又对许老丈道:“老人家,您今天受累了。您同案上一起去用饭吧。午后,发审局一定还令爱个公道。” 许老丈一听这话,扑嗵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别人都说您老杀人如麻,小老儿今儿才知道,您老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哪!曾大人,您老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曾国藩向委员们示意了一下,一名委员急忙来扶许老丈。曾国藩抽身走出公堂。 进了签押房,曾国藩着人把守在辕门外的鲍超请过来,说道:“春霆啊,孚泗怎么样了?他遭了李都司的暗算,伤的可不轻啊。适才公堂上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鲍超答道:“大人容禀,以春霆想来,那李都司自知罪孽深重,无非是要最后一拼罢了。孚泗原本就非他的对手,遭他算计,也在情理之中。我看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大人,您老让这个李都司缠了一上午,早该饿了。您老去用饭吧。” 曾国藩叹口气说道:“春霆啊,最近几日,经发审局审理的几个案子,都无确凿口供,弄得我身心很是疲惫。李都司这个人,又与其他几名案犯有所不同。他是协标的人,也是鲍起豹和清德豢养多年的咬人狗。就算他不曾糟蹋过许家闺女,仅凭他对团练大臣欲行不轨这一点,也够斩刑。但他抵死不肯招供,这却又让人头痛。” 鲍超一笑道:“大人且休烦恼。想让李都司招供,这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大人先请去用饭,饭后,春霆保他乖乖地招供就是了。” 曾国藩一愣,狐疑地看了鲍超一眼,边起身边道:“走吧,随我一起到饭堂用饭。饭后,我要见识一下你的手段。你鲍春霆当真能让他招供,我晚上额外让伙房赏你一斤‘女儿红’。” 鲍超一听这话,马上高兴地说道:“春霆性直,大人可不许打赖啊。” 曾国藩一笑答:“军中焉有戏言?” 一瞬用完午饭。 曾国藩坐在签押房里一个人喝茶,鲍超带着张委员、许老丈和一名文案老夫子,到狱中去找李都司录口供。依着曾国藩,把李都司提到大堂审问。但鲍超认为杀鸡不用牛刀,他只需到狱中走上一趟,保证让李都司招供。鲍超好酒,一坛“女儿红”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鲍超临行,曾国藩一再告诫,未请到王命旗牌,不可结果李都司的性命。曾国藩又特别交代给张委员,关键时刻,一定要劝住鲍超,以防出现意外。 曾国藩知道,鲍超与李都司之间是有过节的,否则,鲍超不会一脚把他的右眼踢瞎。一脚把人的右眼踢瞎,其仇恨程度可想而知。 鲍超走后不久,萧孚泗便走进签押房,来给曾国藩请安。 见萧孚泗并无大碍,曾国藩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萧孚泗出去后,曾国藩这才拿过衡州的公函,拆封阅看,果然是彭玉麟的。 彭玉麟在信中向曾国藩禀告,一连几日,在团练大臣刘长佑、知府赵大年的陪同下,对衡州各州县进行了详细地考察,决定把陆勇营地设在衡阳以北三十里的一座山下,船厂则建在衡阳以南五十里靠江的一处丘滩上。造船匠役等人正在陆续招募,估计一月后能大体就绪。彭玉麟在信后,特意附了两张自己绘制的草图:一张是湘勇陆勇营房,一张则是所建船厂位置图。 眼望着这封信,曾国藩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句:雪琴办事,果然缜密呀。 把信刚刚收起来,鲍超同着张委员、文案老夫子便走了进来。 看鲍超喜不自禁的样子,曾国藩笑着问一句:“春霆,看你的神情,莫非那李都司招供了?你们坐下讲话。” 鲍超大咧咧地坐下,张委员和老夫子却没敢坐。 张委员抢先一步答道:“禀大人,下官是服了,对付李都司这样的弁痞,鲍营官当真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呀。” 文案老夫子把口供双手放到曾国藩面前说:“这是李都司的呈堂证供,他本人已画了押印。请大人过目。” 曾国藩问:“糟蹋许家闺女的是不是他?除了许家闺女,他还害过谁?” 张委员答:“说起来真是没人相信,他家中现在有一个安人、七个侧室,其中有六个侧室是他霸占到手的。看哪家闺女有几分姿色,他就带了人去,先把人给糟蹋了,然后再出几吊钱把人给买过来,就成他的了。” 鲍超这时起身道:“平日还真看不出,这狗日的手里还有两条人命。” 曾国藩打断鲍超的话,问:“这些事一会儿我看他口供。他说没说,这次带人来发审局,到底想干什么?是清德派他来的,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文案老夫子答:“禀大人,据他讲,是清协台派他来的。清协台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大人给朝廷上了一个参他的折子,便生了气,想让姓李的把大人给绑到协标大营去。哪知却失了手!” 曾国藩一愣:“这不可能吧?清德不过一介二品副将,他就算长有天胆,也不可能敢绑架一省的团练大臣哪!除非他疯了!” 鲍超这时道:“大人,姓李的话您也不能不信。春霆在绿营当兵七八年,绿营人的胆子,大着呢!有时候,天都敢去捅啊。” 曾国藩正要讲话,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向曾国藩禀称:“大人,不好了!绿营来人把辕门给围上了!正在辕门外厮闹,口口声声要问大人几句话!” 闻听此言,曾国藩脸色为之一变。 鲍超起身急问一句:“是清德的协标吗?” 亲兵答:“回营官大人话,我们没看到清协台,是一名游击大人带队,样子倒还和蔼。说是奉协台之命,来此公干。”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吩咐亲兵道:“把带队的游击一个人请进来,其他人无命不许进来。去吧。” 亲兵下去后,曾国藩又对张委员与老夫子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与许老丈对一下口供。告诉老人家,本大臣会依法办事,请他回去等候结果吧。” 二人急忙走出去。老夫子旋又回来,拿走了桌上李都司的口供。 曾国藩着人给自己和鲍超各沏了一碗新茶。 曾国藩对鲍超说道:“若不是有人把我上的参折泄露了出去,这场风波不会出现。湘勇移师衡州后,我身边的人需要好好整顿一下。春霆,带队的游击进来后,你先不要讲话。说不定,清德一会儿能亲自过来。” 鲍超答:“您老请放心。不管是谁来见大人,他只要依礼制行事,春霆自然按礼制待他。他若敢在您老面前耍蛮横、不讲道理,春霆就算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曾国藩小声说道:“春霆啊,你要记住我的话:我们移师衡州前,凡事能忍则忍。不可因小失大,更不能不顾大局。兵勇不和,非国家之福啊!” 鲍超说道:“大人说的是。大人适才告诫春霆的话,春霆都记住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六章 协台巡防务 游戎话苦衷 导读:协标游击来到发审局,欲请都司回营复命。 团练大臣矢口否认暗参清德之事,并拉张委员出面佐证。 车游击无功而返,曾国藩却出人意料地走出发审局…… (正文)协标游击大步流星地走进签押房,一见端坐案头的曾国藩,慌忙施行大礼,口称:“恩赏三品顶戴署理长沙协游击卑职车胄拜见团练曾大人。” 曾国藩看车胄衣冠整齐,甚是谦卑,只得起身相扶道:“车老弟不须如此,快快请起!” 车胄又对着鲍超拱了拱手,口里道一句:“春霆老弟请了。” 鲍超慌忙跳起来施礼道:“湘勇霆字营管带卑职鲍超给游击大人请安。” 鲍超话毕一揖到地。鲍超在绿营为丁多年,各种礼节还是懂的。 车胄扶起鲍超道:“老弟快快请起。老弟威名赫赫,是湘勇数得着的大将之一。以后见面,我们只可平行礼过,不可再行大礼。” 车胄的几句话,把鲍超说的极其受用。 落座后,有亲兵摆茶上来,车胄这才说道:“大人容禀,卑职此来,是奉我家协台之命,特来请李都司回营。都司离营已半日之多,是必须要回营敫令的。” 曾国藩抚须说道:“本大臣现在也不清楚,清协台着李都司到发审局,究竟要办理何种差事?老弟可知详情?” 车胄道:“大人容禀,我家协台大人遣都司来局,到底为着何事,究竟要办何差,协台并未向卑职交代。” 曾国藩不动声色地问一句:“本大臣想问老弟一句:清协台现在在营里干什么?有事,他怎么不亲自来发审局?听都司讲,清协台是要请本大臣到营里问话?本大臣至今弄不明白,他不把我这个团练大臣,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本大臣何时成了他的属官?我大清的官制是这样的吗?他竟然要请本大臣到营问话!他莫非疯了不成?” 车胄道:“大人息怒,大人容禀。我家协台一早便奉抚台和军门差遣,乘船到沿江巡察防务,现在并不在营里。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一愣:“老弟是说,李都司来发审局起衅,清协台并不知道?” 车胄答:“禀大人,都司来发审局这件事,我家协台是知道的。协台那时尚在营里与卑职谈话。卑职眼见的是,协台得了一个密信,说大人向朝廷拜了个折子,参了他老一本。协台当时甚是不快,便把都司叫到身边,吩咐他,来发审局请大人到营一趟,想和大人好好谈谈。这件事,卑职知道协台有些不合礼制,但在协标,协台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敢胡乱插话。卑职虽位在游击,但也惹他老不起。大人知道,卑职现在的署缺,原本是塔大人的。塔大人因参练团营的事,协台才札委卑职临时署理。卑职这碗饭,明着是朝廷赏的,实际却是协台赏的。卑职有卑职的苦衷,想大人能够体谅。” 曾国藩知道这车胄是在往外摘自己,不由笑道:“老弟说了这么多,但本大臣想知道的事,老弟却一句也没有说。” 车胄答:“回大人话,李都司带着的人跑回营后,说都司被您老的亲兵打伤了。协台一听这话,一面派人去向骆抚台和鲍军门送信,一面就点起二百人,要来发审局同您老理论一番。大人知道,李都司非比寻常都司,他与协台是磕过头的。但凡都司喜欢的女人,都要送给协台玩上几天。两个人好的,竟比亲兄弟还亲。” 曾国藩笑问一句:“清德怎么没来呢?本大臣可是等了他小半天哪!” 车胄答道:“大人容禀,协台正要上马时,突然收到了巡抚衙门和提督联衔的一道公文,说是刚收到张制军饬文,长毛在江西肆虐,我湖南沿江接壤处至关重要,总督衙门饬命巡抚衙门加强防务,不可疏忽。骆抚台于是命协台即刻起程,对辖下各区防务重新布置。若有耽延,严参不贷。协台无法,临上船前,只好吩咐卑职,若都司午后尚未回营,便命我点起二百人,来发审局向大人要人,必须把都司请回。大人,卑职前来,能否如协台所愿,把都司请回大营呢?卑职望大人能明示,卑职回去也好交差。” 曾国藩一字一顿说道:“老弟,你知道李都司所犯何罪吗?” 车胄摇头答:“大人容禀,都司是协台最信任的人。都司的事,只有协台一人知道,协标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大人,都司到底犯了何罪?把您老气成这样?” 曾国藩道:“老弟莫急,我把案上老夫子传来,你看一下都司自己的口供,就什么都知道了。” 车胄一惊,不由问一句:“都司还有口供?” 曾国藩没有搭话,而是高喊一声:“来人!” 一名亲兵走进来施礼禀称:“大人有话但请吩咐。” 曾国藩道:“传文案大人过来,把都司的口供拿过来给游击大人阅看。”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车胄这时说道:“大人,卑职想问大人一句话。听协台说,大人密参了他老一本,这是不是真的呢?”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老弟真是糊涂。清协台好好的,又没犯法,本大臣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参他呢?何况,本大臣受命帮办团练以来,并不清楚协标内部的情形。就算想参他,也得有个理由不是?——这分明是有人在挑唆协标与湘勇之间不睦啊!清德听风便是雨,他糊涂啊!” 听了曾国藩的一番解释,车胄点头说道:“卑职也觉着事情蹊跷。无怨无仇的,大人怎么可能给朝廷妄上参折呢?显然,协台是上了一些人的当了。” 文案老夫子这时手托口供簿子走进来,对曾国藩施了一礼,又对着车胄和鲍超点了点头,把簿子摊开,放到曾国藩的眼前。 老夫子退后一步说:“大人如无其他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曾国藩随口说一句:“你下去吧。” 老夫子后退出门。 老夫子是个八品的前程,写的一手好字,在巡抚衙门候补多年,现在发审局专门负责案牍上的事。 曾国藩把口供簿子推给车胄,口里说道:“请老弟过目,看看协台身边的人都干了些什么!” 车胄捧起簿子便看起来。 张委员这时手拿一封文书走进来禀道:“大人,下官刚刚收到一个湘阴的急件。” 张委员把文书双手呈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过文书放下,忽然笑道:“听车游击讲,清协台遣李都司来发审局起衅,是因为协台听说,本大臣暗中参了他一本。这不是笑话吗?” 张委员一愣说道:“协台怎么连这种没来由的话都听?协台一直兢兢业业,防务也都井井有条,又不曾干什么违法的事,大人为什么要参他?说这话的人,可见是别有用心。” 曾国藩笑道:“说这种话的人,分明是在加重兵勇之间的隔阂,挑唆我与清协台之间的关系,下手何其毒也。” 曾国藩话毕,轻轻扬了扬手。 张委员只得不尴不尬地施礼退出。 车胄这时抬起头来,说道:“照这份口供看来,李都司要想保全前程,大概是不可能了。大人,您老想怎么发落于他?”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需本大臣与骆抚台会商后,方能定夺。李都司作恶多端,扰民极甚。若不严加惩治,百姓怕不肯答应。老弟以为呢?” 车胄起身说道:“看样子,都司今儿是回不了军营了。卑职先行告退。” 曾国藩点头说道:“老弟回营,要和各营解释一下。本大臣非是有意为难协标,实在是都司民愤太大,不得不惩办。还有协台那里,也需老弟替本大臣申明。我与清协台无怨无仇,亦不可能参他。” 车胄道:“卑职尽量按大人吩咐的去办,卑职怕只怕,协台知道后不肯答应。” 曾国藩不经意地看了鲍超一眼。 鲍超略一思索,马上起身道:“春霆送游击大人一程。大人,您老请。” 车胄大步流星地走出签押房。 曾国藩坐着没动,口里却道:“老弟慢行,恕本大臣不送。” 协标军兵此时都在辕门外列队候着,并未与辕门亲兵和鲍超的亲兵发生冲突。 车胄走出辕门后,与一名哨长小声说了句什么,便飞身上马,在马上和鲍超与萧孚泗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往来路行去。协标兵丁忽啦啦跟上,转眼走出好远。 曾国藩这时带着文案老夫子和张委员,从门里走出来。 萧孚泗与鲍超急忙迎上前来。 曾国藩吩咐一声:“孚泗。着人备轿,随我到巡抚衙门去请王命。春霆啊,你带上人,也跟我走一趟巡抚衙门吧。”(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七章 督抚相掣肘 团臣请王命 导读:督、抚争相揽权,湖南局面难有起色,骆秉章心怀不满,整日拨打小算盘。绿营排斥异己,省城防务不堪一击,提督、副将抱成一团,只想除掉眼中钉。 曾国藩顶着压力,毅然走进巡抚衙门…… (正文)湖南巡抚骆秉章最近几日心绪特别不宁。兵勇不睦是一方面,总督张亮基背后掣肘也让他感到头痛。 说起来,兵勇交恶与骆秉章无大关联,始于前署抚潘铎。 潘铎对团练有成见,绿营自然就要排斥异己。这是毫无疑问的。其实,不仅仅潘铎对团练有成见,就是骆秉章本人而言,对团练也没什么好感。募款筹粮,一样不比绿营差,但临阵杀敌时,却又未必真顶用。 军兴以来,用兵省份的巡抚特别不好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团练造成的。国家经制之师(不仅仅是各省提督麾下的绿营,还包括都统麾下的旗营和将军旗下的军队)的粮饷,地方巡抚是必须要保证的,从外省调来防守、助剿的军队的粮饷亦不能有所短缺。湖南历经几年兵燹,藩库干涸,百姓贫穷。经制之师的粮饷要从百姓的口中出,团练的粮饷也要从百姓的手里往外抠。 说起来,兵和勇都是要保一方平安的,倒霉的只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所幸,曾国藩手下有几位劝捐筹饷的得力干将,刘蓉、郭嵩焘,还有外省的什么人,益阳县知县李瀚章和湘乡县知县朱孙诒,也都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节,为团练多方筹饷,甚有成效。团练的事,骆秉章总算不用操心,曾国藩也不大来给他添麻烦。 团练的事可以推着往前走,但张亮基多方插手湖南的事,却给骆秉章的心头增加了不小的压力。徐有壬本是云南布政使,一直署理湖南布政使。骆秉章到长沙后,便想奏请徐有壬回归本任,而把湖南布政使,放给自己的人。 骆秉章的奏折递进京城后,马上便遭到驳复。这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骆秉章于是给在户部的同年写信,详询原因。同年很快回信,告诉他,是湖广总督张亮基不同意徐有壬离开湖南。张亮基上折奏称,湖广用兵频繁,湖南、湖北两省唇齿相依。还说徐有任久历湖南藩司,熟悉情形,不宜回归本任,云云。朝廷于是准了张亮基的折子,驳复了骆秉章的奏请。 收到同年的信后,骆秉章气得一蹦多高。什么徐有壬熟悉情形,什么湖南、湖北两省唇齿相依,统统是放屁!说穿了,不过是张亮基比较相信徐有壬,想借徐有壬掌控湖南而已。还有一件事,也让骆秉章对张亮基心生诸多不满。湖南兵力原本不足,除了提、抚两标外,就是曾国藩编练的湘勇。太平军离开湖北后,全面进入皖、浙、赣。而皖、赣两省又无一不与湖广接壤,其中的浙江与江西更是一脉相连。这就是说,太平军明着是把湖广交给了大清国,但却在四周开花,实际和未离开湖广没有什么两样,随时可以攻取。因为太平军并未离开湖广,也就等于未当真放弃这里。要知道,湖南、湖北可是产粮大省。清军要吃饭,太平军虽然自诩是天兵天将,但若当真不吃饭,照样要饿死。当时有民谣云:湖广熟,天下足。洪某虽只胸有点墨,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张亮基未必便能看穿太平军的心思。但太平军的企图却瞒不过左宗棠。肯定是左宗棠背后出的主意,张亮基竟然不同骆秉章商量,便擅自上奏朝廷,请求从湖南的提、抚两标中,抽调一部分兵力援赣。朝廷允准的圣谕突然递进骆秉章的手上,骆秉章险些没被气疯! 经过与身边的幕僚反复筹议,骆秉章上奏朝廷,以湖南与江西山水相接,若湖南出兵援赣,粤匪势必由水路反扑湖北,则湖北、湖南必将两危为由,拒绝出兵。 骆秉章的折子拜发后,朝廷虽然尚未有旨下达,但骆秉章坚信,张亮基为保全武昌,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设若朝廷当真再次下旨催逼湖南抽兵援赣,应该怎样答复?继续拿前一个理由搪塞?真被朝廷给安个藐抗圣谕的罪名,又是骆秉章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为了这件事,骆秉章已经思虑多日,但直到现在,也未想出两全之策。 张亮基背着他在湖南安插耳目这件事,也让骆秉章对张亮基产生极大反感。一个官场中人,熬了几十年,才到封疆的位置。这其中自然有自己所付出的辛苦,但也有亲朋好友的多方援助。这些人中,有的最初就跟着你,一跟就是几十年,无怨无悔。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你熬出头的那一天,沾你些光辉、混个大些的前程而已。 古话讲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着虽不大受用,但谁都休想逃脱出去。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张亮基一榜出身,他熬成总督,自然有许多族亲故旧。当时的人还都很念旧,大老远的来投奔你,大小总要给安排个差事做。湖北没有缺分,自然就要打湖南的主意。但他就忘了,两榜出身的骆秉章身边,也有一大帮族亲故旧等着差事做。 刚刚离开湖北的太平军,在还没有真正放弃湖北的时候,大清国湖广的督、抚之间,已经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骆秉章这日午饭后小憩了一下,便一个人来到签押房,让戈什哈沏了壶新茶,开始一边喝茶,一边思谋把张亮基挤出湖广的办法。 这时戈什哈进来禀报:团练大臣曾国藩来了。 一提曾国藩三个字,骆秉章的心登时一紧,口里不由条件反射般地道出一句:“一早乌鸦就叫个不停,本部院就知道,说不定发审局今儿要杀人!——这不,来了!告诉曾大人,本部院一早去巡察防务,尚未回城。” 亲兵答应一声,掉头就走,哪知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脚踏进门来,手指骆秉章哈哈笑道:“抚台一早就出城巡察防务,着实辛苦!这要传到皇上那里,皇上定然飞传圣旨奖赏!可喜可贺!” 骆秉章一见来人,登时羞红了面皮,慌忙站起身来说道:“曾大人快快请坐!” 见戈什哈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时,骆秉章马上骂道:“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曾大人摆茶上来!” 亲兵被骂醒,急忙推门走出去,很快给曾国藩面前摆上茶来,又慌慌地退出去。 曾国藩笑着落座。 骆秉章讪讪问道:“曾大人,您老怎么来了?“ 曾国藩笑了笑,徐徐说道:“听说乌鸦大补,涤生想从抚台手里借几只炖来吃。您与涤生同守一城,有美味,您老不能独享啊!” 骆秉章眼珠转了三转,答道:“本部院适才是在讲笑话,您老如何便当了真?何况乌鸦并非吉祥之鸟,拿他滋补身子,说不定补出什么毛病。” 曾国藩一笑道:“抚台双眉紧锁,眼泛红丝,想来是遇到了难以化解的烦心事。但您老要记住一句话:督、抚掣肘乃朝廷大忌。搞得好,一胜一负;搞不好,两败俱伤。这样的事,我朝可是斑斑可考。” 骆秉章叹口气道:“涤生,我久历官场,焉能不知这些?您是不知道啊,他张采臣,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了!我是湖南巡抚,但湖南巡抚却做不了湖南的主,我成了什么?——涤生,您来这里,不是又要请王命杀人吧?” 曾国藩顺怀中掏出口供簿子,往骆秉章的面前一放说道:“协标李都司打着湘勇的旗号强奸民女,又带人擅闯发审局,对团练大臣欲行不轨。这是他的口供。对这样民愤极大、恶贯满盈的弁痞,该不该杀?” 一听这话,骆秉章蓦地瞪圆了双眼:“什么?您这次请王命,是要斩杀协标的人?清德一早送信给我,说湘勇亲兵营管带打伤了协标的都司,又遭您的扣押。我原以为是清德又在寻湘勇的错处,便着他出城去巡察防务。想不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您想没想过,清德的人,就是鲍起豹的人。您杀了他的人,他们会与您善罢甘休?现在的满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您快收手吧!” 曾国藩忽地站起身道:“骆抚台,您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涤生怎么越听越糊涂?您身为封疆大员,不会不知道,我大清是有例律的!” 骆秉章脸一沉说道:“涤生,您怎么连好孬话都听不明白呀?本部院说了这么多,可全是为您好啊!京师时的曾侍郎,可不是这样的呀。好,您既然如此固执,本部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话此,骆秉章忽然提高声音,冲门外大喊一声:“传刑名密观察过来!” 外面答应一声,很快,巡抚衙门专管料理刑名的密道台,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礼毕,骆秉章吩咐道:“你带着曾大人到秘室去拜请王命。” 曾国藩对骆秉章略拱了拱手,口里道一句:“抚台且请歇息,本大臣先行告退。” 骆秉章长叹一口气,不着一词。 密道台名鹤字翔跃,原随骆秉章在贵州出任巡守道,因办事精细,深得骆秉章信任。骆秉章调离贵州,到湖南署理巡抚,他亦随同前往,以道衔帮同办理军务。骆秉章因过遭革职留营处分,张亮基接署南抚,他亦马上没了差事,进入候补行列。张亮基调署湖广总督,骆秉章因协助收复武昌有功,得署湖北巡抚。骆秉章接旨的当日,一纸公函,把他调到湖北署理水运道,再度崛起。 但这密鹤能力实在有限,虽在官场多年,单单只学会了惟命是从。骆秉章让他往西,他则不敢往东看;骆秉章着他打狗,就算鸡来啄他的眼睛,他也不去碰它。按左宗棠的评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骆秉章也渐渐对他失去信心,总因跟随自己多年,不忍一朝抛弃,无论大小,总给他个差事做。实在无缺分时,就算安个闲差,也要让他吃口饭、拿份俸禄。因为这个密鹤,骆秉章没少遭湖南官场的骂。 这密观察引着曾国藩,进了巡抚衙门大官厅左侧供奉王命的秘室里。大清国各省的巡抚衙门都设有这样一间秘室,里面专供有朝廷下发的王命旗牌,可以代表皇上,对省内司道以下违制、违法官员进行惩治。 一看到王命,曾国藩双膝跪倒,叩头燃香,这才将王命恭请出室。(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八章 死囚押法场 平地起波澜 导读:官多缺少候补队伍壮大,有署理短实授,靠此维持局面。 大清开国,王命旗下无人能生还;长沙城外,半路竟然杀出程咬金。 午时三刻,弁痞死囚人头能否当真落地? (正文)七月初的湖南省城长沙,正是热浪灼人、花开蝶舞的季节。这一天的后半夜,因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毛毛细雨,清晨起来,不仅空气凉爽宜人,万物也都新鲜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来了神仙,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凡世间于是都抖擞精神了。 但天空此时仍是阴沉沉的,偶尔还有湿湿的东西落下来。暖暖的,软软的,让人分辨不出是雨,还是大雾凝集后形成的水滴。 发审局今儿又要杀人。 因为头天贴出了告示,所以早饭刚过,湘勇尚未正式清街,已有百姓摇着鹅毛扇子走到街上,三五成群,七九一伙,一边说着闲话,这之中自然也夹杂着混话,一边等着看热闹。 发审局今儿要斩的人,毕竟不是普通土匪,也不是通匪的嫌犯,而是在省城赫赫有名的协标都司,一个长沙百姓人人惧怕的人物。 在省城论起来,四品顶戴本不为重。武职四品,就更加不胜其数。 咸丰初年,湖南已经拥有正四品候补道三十二位、从四品候补知府则维持在四十上下。候补道当中,还有八名恩赏了三品衔、四位加了按察使衔。四品以下直至未入流候补的佐杂等胥吏,没有四百,三百是挡不住的。这些都在朝廷规定的定额之内。 太平军声势闹大后,大清国随着形势发展,开始在各省大量用兵。军功于是漫无边际地多将起来,各领兵大员的保举单,也厮拼着越拉越长。 这就出现了一个官多缺分少的问题。为了化解这些矛盾,清廷于是采用赏空顶子、黄马褂的办法来鼓舞士气、增强斗志。各省的候补官员队伍,于是开始毫无节制地壮大起来。 至咸丰三年初,在湖南省城候补的大小官员,就已远远超过了七百之数,几乎可以组建两个骑兵营。 发审局成立后,曾国藩从这些人当中,挑选了五十余位加委了临时差事,多少为巡抚衙门减轻了些压力;江忠源帮办江南军务后,曾委托骆秉章又挑走了八十余位赶往湖北,随军南下,办理文牍、粮草转运等事。巡抚衙门的压力,无形中又减轻了一些。 尽管这样,仍有五百余名只有顶子没有缺分的大小官员候补待差,军功、武职更多。 地方上的这些事情传到京城,咸丰帝经与身边比较亲近和信任的各王大臣们筹议后,尽量采用署理的方式来任用官员,非大功者、朝廷特别信任者,不予实授。张亮基已经署理湖广总督多时,仍未实授;潘铎直到离任,仍是署理。就是明证。 实授和署理是有区别的。实授每三年算一任期,期满经上宪“大计”后,奏明朝廷,决定官员的去、留、升、调;署理则是临时性质,长不准超过一年,短可几日。这就使得许多候补官员,或多或少、或长或短,能轮流办个差,不至于候补到死。这对候补的人来说,多少是个安慰。 绿营都司仅是四品衔,但因被上宪倚重,情形自然又与普通四品衔不同。 告李都司的状子最初两年是很有几份的,但因递上去后大多变成了不回头的黄鹤,加之兵燹连绵,京控甚是不易,也就不再告了。闺女被他奸了,阖家搬离省城继续活着;儿子被他打残了,也把这口恶气忍下肚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李都司于是愈加肆无忌惮了。 发审局成立后,省城杀人已很平常,百姓围观的兴趣几近于零。 但因今儿要杀的人太不寻常,百姓围观的兴趣于是又被提起来。 多数人并不相信告示上的话,决定认真、详细地再看一回杀人,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要杀的人当真是李都司,或是别的什么都司。 湖南几任巡抚都未敢动李都司一根毫毛,一介丁忧侍郎,帮办湖南团练大臣,当真敢向李都司痛下杀手? 连小儿知道,问斩李都司,就是挑战协标,就是挑战满贵清德! 午时越来越近了,街上准备看热闹的百姓也越聚越多。 这时原本乌朦朦的天空,突然有些开晴,竟有一道亮闪闪的阳光射出来,很是耀眼。 大队的湘勇开始清街,围观的百姓都把心提起来。 发审局里,曾国藩一声令下,早有亲兵把披头散发的李都司从狱中提出,绑进安在马车上的大木笼里。背上插了亡命牌,木笼四周站满了亲兵。 两名办事比较认真的候补道担任监斩官,法场设在远离城外的一处荒郊。 游街当中,沿途受害的百姓纷纷向木笼投掷砖头瓦块。待四门游毕,木龙四周已堆起无数的砖、石等物,数量之多,几可建起一座小房子。 大队湘勇配合亲兵,押着李都司向断头台缓缓行去。 在半路上,清德顶带官服,上面插着单眼花翎,骑着匹高头大马,带着麾下两营军兵,一字排开,挡住去路。 清德的左右,各站有十几匹战马,上面是协标一应大小官员。 看看向法场行进的队伍将近,清德高声喝问:“发审局今儿欲斩何人?是侵入省城的粤匪,还是当地的盗贼?” 一见是清德问话,一名监斩的候补道急忙下轿,来到清德马前,说道:“原来是清协台。本道奉发审局曾大人札委,监斩弁痞协标李都司。请协台让开大路,放囚车过去。设若误了问斩时辰,本道和协台都吃罪不起。” 清德一听这话,有意大声问道:“卑职没有听错的话,观察大人是说,今日押上法场的,是我协标的人?曾大人莫非抓不住真正的土匪,拿我协标的人充数?来人!过去看看,木笼里关押的,到底是我协标的哪位弟兄?这件事,本协怎么不知道?发审局如何没有行文?” 两名军官得令,打马向前,围着木笼转了三圈。 李都司一见协标的人赶到,眼里登时流出泪来。只可惜口里提早咬了木棍,有心说上几句话,却发声不出。 两名军官掉转马头来到清德身边,禀道:“禀协台大人,木笼里押着的是我协标的李都司。李都司一见卑职,泪如雨下,分明是屈打成招。大人,您老得为蒙冤的都司做主啊!” 清德未及军官把话说完便大叫道:“反了反了!放着土匪不管不闻,却把协标的人抓起来砍头!又不行个文书,这还了得!观察大人,卑职也不难为您老,您先把人放掉,然后随我去见军门大人和抚台大人!卑职一定要为协标讨个公道!” 监斩的候补道一听清德讲出这话,心里登时一紧,口里却说道:“清协台不是在讲笑话吧?四门已经游完,时辰即刻就到,您老却要本道放人!这不是胡闹吗?您老快快让路,让本道过去把差事办完。只要差事办完,随您老是找军门,还是抚台,与本道无涉。” 候补道说完,回头坐进轿里,口里大喝一声:“起轿!” 清德哈哈笑道:“你不过是一名烂臭的候补道,竟敢在本协面前装宪台!” 清德话毕,回头命令一句:“架起火枪!胆敢抢路,开枪打死无论!”又对身边的两名军官吩咐道:“你们两个带两哨人马,把李都司给本协押过来!” 两名军官得令,即刻点起人马,就要往前冲扑。 候补道掀起轿帘大喝道:“大胆的清德,你敢藐视王法!该当何罪?” 清德两眼一瞪道:“观察大人此言谬矣!真正藐视王法的是曾大人,不是本协!本协不过是要为协标的弟兄讨还个公道。这有何错?” 这时,从木笼的后面打马飞来一人,高声断喝:“即将午时三刻,如何还不前行?误了时辰,哪个担当得起?”(本章完)(未完待续) 四十九章 天降枣红马 侍郎要守制 导读:清德统率协标将囚车截住,声称要将死囚带走,有恃无恐;观察奉命行事斥武官无理,不许绿营违制乱来,振振有词。 三名蒙面人突然从山上冲下,飞扑囚车;鲍春霆奋起直追拿死囚正法,雄鹰展翅。 一面纛旗倏地闪将出来…… (正文)清德循声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身着湘勇营官服的鲍超鲍春霆。 一见鲍超趾高气扬的样子,清德登时怒火中烧,用手里的马鞭一指道:“来者何人,见了本协,如何还不下马?好大胆!” 鲍超打马上前,在马上躬身一礼道:“湘勇霆字营营官卑职鲍超见过协台大人。卑职公务在身,不方便下马,还望大人恕罪。” 清德用鼻子哼一声道:“鲍超,本协要向李都司问话,你着人速把囚车押过来。本协正在奉军门与抚台之命视察防务,没有时间耽搁。” 鲍超一拱手道:“协台大人容禀,但凡卑职能做主的事情,卑职一定照办。但大人吩咐的这件事,卑职却做不得主。还望大人体谅。” 清德正要发怒,湘勇却发起喊来。 清德与鲍超全都一惊。 清德抬头向北前望去,鲍超也急忙掉转马头。 但见三名蒙面人,都骑着枣红马,从附近的山上箭一般地冲将下来,转瞬来到木笼囚车旁边。 三匹马速度太快,押车的湘勇猝不及防,竟然被冲得纷纷躲避,一起哄喊起来。 就在囚车旁的湘勇不知所措之际,枣红马上一人突然飞身跃上囚车,手起斧落,眨眼间便把本不牢固的木笼劈开,伸手拉起李都司,腾身一跳,不偏不倚,正落到马上。 鲍超见事不妙,急忙打马扑将过去。 三匹马一刻钟也不耽搁,扬开六双蹄子,闪电一般向山上跑去。湘勇哄喊愈烈,有心放枪,又无宪命可恃。 鲍超不敢怠慢,带人奋力追赶,看看距离将近,从旁边却忽地冲过来一大队官兵。 鲍超心下慌乱,抬枪想放,又怕伤着官军和自己的人。 鲍超急忙观看旗号,打的分明是提标大纛。 这时,一将在众多武官的簇拥下,从后路缓缓行来。那将身着麒麟补服,头戴鲜红顶子,一根花翎迎风抖动,煞是好看。不是被人,正是极少出城的湖南提督鲍起豹。 一见是提督鲍起豹,鲍超不敢违制,急忙下马,跑步向前施礼请安。 鲍起豹打了个哈欠,扬鞭问道:“你是团练的人,在此作甚?莫非也在此处出操?本提如何没有看见曾大人?” 鲍超退后一步答:“回军门问话,卑职奉曾大人之命,正在押解囚犯去法场行刑。” 鲍起豹哦了一声,许久才道:“原来是在执行公务。见了曾大人,给本提问个好。” 鲍起豹话毕,也不待鲍超回话,被人簇拥着去了。鲍起豹的后面跟着马队,马队之后又是步兵。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这一则缘于路窄,再则也是走的太慢。 见提标大队走远,鲍超急忙飞身上马,放眼寻那三匹快马,哪还有半点影子? 鲍超气得捶胸顿足,口里大叫道:“曾大人就怕出现意外,这才单着本营押解,哪知还是被他跑了!” 见鲍超懊恼得不行,左哨哨长这时道:“这显然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套子,引着我们钻。军门大人何时出过城?他老今日偏就出了城!依卑职想来,就算今儿曾大人亲自押解囚犯,也难保他不跑掉!” 鲍超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苦着脸说道:“大人怕出意外,一再交代于我,一定小心从事,万不可马虎大意!——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如何回去交差?如何面对大人?如何面对全城百姓?” 这时,两名监斩的候补道也来到这里,对鲍超说道:“明明是他们做好的扣子,就是要把囚犯弄走!现在倒好,清协台又倒咬一口,说是我们弄丢了都司,带着人进城去找抚台告状去了!鲍营官,我们赶紧回去交差吧。晚了,不定清协台又编出什么对曾大人不利的瞎话。” 鲍超猛然惊醒,急忙传令下去,后队变作前队,迅速回城缴令。 长沙百姓最担心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实。声名显赫的团练大臣曾国藩,果然没有能将协标李都司的项上人头砍掉。 望着怏怏回城的湘勇,百姓甚是气愤,有的吐口水,有的故意大声说道:“一个死人都看不住,这样的团练还留他何用?快解散吧!有银子买头猪娃养,也不会再捐给团练了!” 鲍超气得哇哇直哭,却又不能发作,倒把自己的牙床咬出了血。 发审局组建以来,还不曾丢过这么大的脸。鲍超死的心都有。 听了两名候补道和鲍超的讲述后,曾国藩马上传人备轿,携上王命便去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辕门外站哨的戈什哈,见曾国藩阴沉着一张特别不耐看的脸,一意向里面横闯,没敢向前阻拦,任着曾国藩眯着一双三角眼走了进去。 萧孚泗带着亲兵留在了辕门外面。 骆秉章此时正在签押房里,听提督鲍起豹汇报出操的情况,和清德巡防的事情。 三个人的面前都摆着热茶,骆秉章端坐炕上,鲍起豹与清德分坐在地下的两把木椅子上。 曾国藩一脚踏进门来。 见曾国藩满脸怒容,骆秉章一边下炕一边道:“曾大人,您怎么来了?” 鲍起豹与清德一见曾国藩,都分别站起身来,对着曾国藩施行大礼。 曾国藩把王命摆到桌上,理也不理骆秉章,掉头对刚刚落座的清德冷冷地说道:“清德,你干的好事!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出巡抚衙门半步!” 刚刚下地的骆秉章闻言一愣,急忙问道:“曾大人,您这是咋了?您先坐下歇歇脚。来人,快给曾大人上茶!” 骆秉章又问清德一句:“清协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鲍起豹也起身歪起头来大声问道:“清协台,你如何把曾大人气成这样?本提申斥过你不止一次,你如何不听?你快向曾大人赔个不是,否则本提不饶你!兵勇同守一城,岂容胡闹!”鲍起豹的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鲍起豹话毕坐回原位。 清德这时起身对骆秉章说道:“抚台容禀,卑职巡防回城的时候,正遇见湘勇押着本协李都司,去法场开刀问斩。卑职见事起突然,想到正是用兵之际,怕发审局误伤良将,就停下来想问个究竟。哪知这时就来了几匹快马,救起李都司便跑了。卑职怕曾大人疑心卑职有意包庇劣员,急忙带兵追赶。怎奈救他的人马术精湛,一转眼便没了踪影。想不到,曾大人果然误会了卑职!” 这时有亲兵摆茶进来。 骆秉章请曾国藩更衣升炕,又对鲍起豹和落座的清德说道:“你们两个先回营里。本部院与曾大人要单独谈几件事情。” 二人一听这话,急忙起身,口称“卑职先行告退”,便不等曾国藩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曾国藩不满地看了骆秉章一眼,皱眉说道:“抚台大人哪,看今天这情形,长沙协若不整饬,将来必闹大事!涤生真替您老担心哪!” 骆秉章小声问道:“涤生,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细细说与我听。” 曾国藩呷了口茶,满面愁容说道:“据监斩的两位观察与春霆回禀,囚车出城不远,便被清德带着人迎头截住,不肯让路。清德口口声声,要替协标讨个公道,还大骂发审局,放着土匪不管不闻,却把协标的人抓起来砍头!观察向他百般解释,他不仅不听,还下令架炮架枪,要把人抢走!清德声称,谁敢阻拦,开枪打死!他不仅无视我这个团练大臣,连巡抚衙门、国家王法,也视为乌有!清德长此下去,如何得了啊!” 骆秉章吃惊地问道:“莫非,囚犯当真是清德抢走的?清德说,囚犯逃走,与他无干啊!” 曾国藩道:“趁鲍超离开囚车,到前面与清德见礼的空档,囚犯李都司,被三个蒙面人劫走!” 骆秉章一愣:“蒙面人?莫非是——?” 曾国藩道:“肯定是协标的人!怕我湘勇认出他来,故把面目蒙上,扮成江湖人的样子。这等伎俩,休想瞒人。” 骆秉章道:“他只三人,如何能在几百湘勇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传出去,团练不是太不中用了吗?”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看样子,辛辛苦苦练出的湘勇,大概真不中用!但若不是鲍起豹半路出来闹了一下,不仅囚犯跑不掉,连打劫的人,也能捕获。” 骆秉章二次一愣:“您是说,鲍起豹也去了?他没有提起过呀?” 曾国藩道:“鲍超带人追赶逃犯,眼看就要赶上,却突然被提标的人马给隔断了。鲍超见过鲍起豹后,逃犯已经走远。这分明是提、协二标早就串通好的,特意设下的套子。骆抚台呀,我个人以为呀,团练办不办都无甚打紧,我这个团练大臣有没有也不碍大局,但您老这个巡抚,却不是想辞就能辞的。用兵之际,兵勇构衅,可以裁勇。若兵与百姓不能相容,兵与官府不能相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骆秉章一边喝茶一边思索曾国藩的话。 曾国藩起身说道:“涤生回发审局就拟折奏明上头,如今粤匪肆虐皖、赣一带,湖南、湖北已不是他们用兵的重心,涤生可以安心回籍守孝了。湘勇能留则留,不想留,抚台尽可裁撤。” 一见曾国藩说出这话,骆秉章第三次一愣。(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章 兵勇仇未了 湘勇又火并 导读:在曾国藩的逼迫下,骆秉章不得不作出一些让步,同意巡抚衙门与发审局联合,行文各省缉拿逃犯。曾国葆与邹寿璋换防后,不期横财从天而降,不仅节省了菜金,还宽裕了手头。邹寿璋知道后,眼睛登时红了。 于是,长沙城外,一场不该上演的闹剧拉开了大幕…… (正文)骆秉章急道:“涤生,您先坐下。您有什么话尽管讲来就是,不能一有不顺就想辞缺。何况,今儿发生的事,我也没说不管。您总得给我些时间不是?” 曾国藩坐下,突然问道:“骆抚台,涤生只想问您一句话:今儿的事,您想怎么管?是想参清德,还是参鲍起豹?抑或二人同参?” 骆秉章苦笑着说道:“我的曾大人哪,您能不能换一种办事的方法?不能动不动就想参人!把人都参回家去,长毛突然反扑过来,谁来替我们守这省城?” 曾国藩惊愕地张大嘴巴,不由反问一句:“协标都闹成了这样,您还要姑息迁就?” 曾国藩腾地跳下地,一边推门一边道:“这团练,是不能再办下去了!我还是回家守制吧!——真闹出事来那一天,省得跟上头说不清楚,影响自己的前程,不划算!” 骆秉章大喝一声:“曾涤生,您给本部院回来!” 曾国藩从没见过骆秉章发这么大的火,一见之下,竟然愣住了。 骆秉章下地,拉起曾国藩的手,缓了缓语气说道:“涤生啊,张采臣背后捣我的鬼,已经让我焦头烂额。您我同守一城,不能再闹意气了!张采臣掣肘,您再摔印把子,湖南就彻底完了!您坐下,我们商议一下协标的事。” 骆秉章也不管曾国藩愿不愿意,硬给推到一张木椅子上坐下,自己顺势坐在旁边。 骆秉章小声说道:“涤生,您看这样好不好?巡抚衙门与发审局,联合下发一道通缉文书,在全省缉拿李都司。” 曾国藩道:“这等通缉文书不发也罢。您老想啊,通缉文书一发到绿营,鲍起豹和清德二人,肯定要把囚犯着人送出省外。我们何年月才能把他缉拿归案啊?” 骆秉章道:“涤生,依您之见当如何办理呢?” 曾国藩道:“除非各省通缉,否则休想将他拿获!” 骆秉章道:“涤生,您怎么糊涂了?全省通缉一名犯罪的绿营都司,不请旨是不行的!何况,就算我们请旨,朝廷也未必就允准。一旦驳复,我们可就太背动了! 曾国藩道:“只要我们联衔请旨,上头断无驳复之理!涤生以为,绿营已被鲍起豹与清德带成了害民、扰民之师。此时如不加意整饬,肯定要闹大乱子!而整饬绿营,我们就从李都司下手。长毛眼下虽在皖、赣,但亡我湖广之心并未死。湖北有警,湖南势必震动。靠现在的绿营防守长沙,守得住吗?尽管邹叔绩所募湘勇,已到长沙城外操练,可只有一营人马。事恒的一营虽到城外多时,但直至今日,仍有三百余人没有枪械可用。形势如此严峻,您却仍在姑息清德、将就鲍起豹!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骆秉章摇头说道:“涤生啊,您又在犯糊涂。您不会不知道,鲍起豹和清德,都是上头比较相信的领兵大员。就算您我联衔参他,就能参倒吗?说不定,他们两个平安无事,我们两个却先倒了!这不是我在胡说,这是有案可查的呀。” 一席话,直把个曾国藩说的半天无语。 许久,曾国藩才道:“我们一面联衔请旨,一面行文各省,缉拿案犯如何?我们总不能任他逍遥法外呀!” 骆秉章沉思默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这还真是个办法。依我私下揣度,皇上总不能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四品都司,怪罪一省巡抚和一位墨绖从戎的团练大臣吧?涤生,您回去后,先着人起稿。我们把折子拜发后,再向各省行文。如何?” 曾国藩道:“涤生以为,我们应该把通缉告示,先行文各省,标明赏格。然后再拜折请旨。巡抚衙门最好先把赏格及要犯图形,在省城四门及各要道贴出,同时向各军营通报。无论官、民、兵、勇,只要发现通缉要犯,并报告给当地衙门,一律有赏;替官府将要犯捕获,一律重赏。” 骆秉章起身道:“就依您所言,本部院现在就着人办理此事。” 曾国藩的轿子在发审局辕门落下。 曾国藩一走出轿子,当即发现辕门外多了些湘勇,不由对迎出来的门房小声问一句:“有什么事吗?这些勇丁是哪个营的?” 门房禀道:“禀大人,并无其它的事,是事恒大人进城了,现在在签押房等候您老。” “哦!”曾国藩点一下头,当即知道,辕门外多出的那些勇丁,必是弟弟的亲兵,便加快脚步,走进发审局。 推开签押房的门,曾国藩不由一愣。 曾国葆两眼通红,双眉紧锁,呆坐在一把木椅上,面前摆着一碗茶水,正在低头想心事。看曾国葆的表情,显然刚刚哭过,脸颊上隐隐还有泪痕。 曾国藩心头一紧,随口问一句:“事恒,你怎么了?” 曾国葆一见到大哥出现在门口,急忙站起身来,两手垂着问了一句:“大哥,您回来了?” 曾国藩更衣坐下,早有亲兵摆茶进来;曾国葆的面前,也撤掉凉茶,换上碗新茶。 曾国藩示意弟弟坐下,轻声问道:“事恒,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曾国葆低下头,用手下意识地弹了弹营官服的大襟,说道:“家里能有什么事?大哥不要乱想。” 顿了顿,曾国葆又道:“大哥,我想把营勇交给别人管带,自己回去好好读几年书。我不想带勇了。” 曾国葆话未说完,眼里已滚出大颗的泪珠。 曾国藩一惊,忙问道:“事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莫非听到了什么?” 曾国葆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哽咽着说道:“大哥,我的营,现在连个防地都没有,我这营官还怎么当?现在一营的人都背地骂我窝囊。” 曾国藩掏出布巾递给弟弟,小声道:“事恒,快把眼泪咽回肚里。发审局签押房,不能有哭声;遇事就哭的人,不配做曾涤生的弟弟!” 许久,曾国葆才止住泪水,向曾国藩详细地道出原委。 原来,曾国葆统带恒字营驻扎长沙南门外不久,邹寿璋统带着自己招募的湘勇也赶到省城布防。 骆秉章在邹寿璋到长沙前,就已经为他的这营人马选好了防地:驻扎长沙东门外。但邹寿璋并不按命布防。经过勘查地形,邹寿璋竟然选中了曾国葆驻扎的营地。经向巡抚骆秉章递禀申请,骆秉章在不与曾国藩商议、亦不经曾国葆同意的前提下,便命曾国葆移驻东门外驻扎,把原防地让给邹寿璋。 曾国葆知道邹寿璋统带的团练名虽也称湘勇,实际并不归曾国藩节制,由巡抚衙门直接调遣,便不与邹寿璋争执,亦不想为大哥找麻烦,接命的当天,就拔营开到东门外一处平整地。挖壕、搭篷、围栅,一连几天的忙乱,才把营盘扎下。 邹寿璋为什么非要驻扎在曾国葆的原防地呢?因为曾国葆的原防地,地势比较开阔,有水陆两条通道可达长沙。有着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而东门则不然。背靠一座大山,山下便是碧波荡漾的湘江。若有敌从水路来攻,胜则无船可恃;败则须由山中小路退回长沙。按兵法上所云,这是块凶地,不可扎营驻兵。 但曾国葆统带本营人马驻此不久,很快便发现此地也非一无是处。 首先,防地并没直接设在山下,而是选在离山五里左右的一块开阔地。那里正好有一个小江岔,是从湘江分流出来的,绕了一个弧形,又回归到湘江。就是这个江岔,水不很深,但颇浑浊,用眼看不到水底,亦无法看清水里的情形。一名伙夫一日去洗菜,无意之中,手碰到了许多滑腻腻的东西。伙夫好奇,寻了个木棍便探水深,发现刚没腰眼。于是就脱了裤子跳将进去,用手一阵乱摸,竟然就摸出了几条很有斤两的鱼来。 当晚,恒字营饱吃了一顿肥鱼。 曾国葆马上着伙房备了几只大网,单派两个人跳进水里捕鱼,不仅节省了一日三餐的菜金,还能多出不少鱼虾。挖了大坑养在里面,时时着人挑进城去卖掉。这也是一笔收入。当时,不独湘勇缺饷,连绿营发饷也不够及时。曾国葆移驻长沙东门后,虽然照常欠饷,但却能保证月月有收入,伙食也较其他营丰盛。 恒字营有鱼吃有鱼卖的消息被邹寿璋知道后,他起始不信,曾打发人暗中到恒字营探访了一回。当得到确切密报后,邹寿璋又动开了心思。 这是曾国葆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一章 杨时潮案实 江忠源被困 导读:邹寿璋倚仗巡抚衙门撑腰,逼迫恒字营二次换防,小人之心昭然若揭;杨时潮通匪一案证据确凿,曾国藩陡然理直气壮,官场相斗有输有赢。正在这时,骆秉章却收到加急圣谕。 于是,湖南官场,风云再起…… (正文)邹寿璋先以操场过小为由请求移驻东门驻防,被骆秉章驳复后,他又找到鲍起豹,偷偷告了曾国葆一状。说曾国葆移驻东门外后,从未演过一次操,每日派各哨轮番下河捕鱼卖钱,把军营当成了自家商铺。 对曾国藩早就心怀不满的鲍起豹,闻听此言登时大怒,马上把邹寿璋的话添油加醋转告给骆秉章。 骆秉章知道鲍起豹对湘勇有成见,并未在意。 但邹寿却无耐心等待,竟于一日午后,骑了匹大青马,带着自己的亲兵营来见曾国葆,声称奉抚台之命来接收防地,限恒字营五日之内,必须撤到南门外原防地驻扎。否则便要刀枪相见。 曾国葆据理力争,并请邹寿璋拿出抚台的移营文告。邹寿璋自然拿不出,但并不口软,威胁说,五日后恒字营不撤离,便拉他去见抚台。 邹寿璋张口抚台,闭口抚台,把恒字营的哨长们都气坏了,险些和邹寿璋吵上一架。 邹寿璋见恒字营从什长到哨长,人人脸上均有温怒,便不敢久留。把话说完,急忙溜之乎也。哪知刚走出辕门不足二里,便被预伏在此处的恒字营一哨人马截住。不由分说,用枪把亲兵顶住,把邹寿璋拉下马来,结结实实暴打了一顿。直把邹寿璋给打得跪地求饶才放他过去。邹寿璋遭此毒打焉能善罢甘休?哭着便进了巡抚衙门,口口声声求抚台做主。 问明情况后,骆秉章碍于曾国藩的面子,既未申斥曾国葆,也未知会曾国藩,只是按邹寿璋的要求,饬命曾国葆与邹寿璋二次换防。 消息传到恒字营后,气坏了恒字营的哨长、什长们。大家公开找到曾国葆,请曾国葆进城去向抚台禀明情况,不能任邹寿璋如此胡来。 但曾国葆思来想去,没有去见骆秉章,决定先来见大哥,听听大哥的意见。 听了弟弟的话后,曾国藩沉思默想良久,才道:“事恒,我们即将移驻衡州。你回去后,也不用移驻南门外了,直接移到衡州吧。我一会儿给刘子默和彭雪琴写封快信过去。你到后,他们会为你安排好防地的。兵、勇不和已经对守城大是不利,如今团练之间也开始相互拆台,如何得了啊!你的营先走,我跟手让罗山也过去。等圣谕到后,我再和大队人马开拔。你还有别的事吗?” 曾国葆站起身,小声说道:“大哥,我听绿营的人说,鲍起豹和清德对您甚怀敌意。我离开长沙后,您一个人要多注意些,不要遭了人的毒手。他们满人,什么事都做得出。” 曾国藩笑了笑道:“大哥会注意的。事恒,你到了衡州,要勤加操练。要把团练练成劲旅,不下一番苦功是不行的。” 曾国葆走后,曾国藩马上传文案进来,快速给刘传佑和彭玉麟兹文一道,通报恒字营先期赴衡的事,着二人见到兹文后,从速为恒字营确定驻扎地。 兹文发走,曾国藩又着人加紧拟就了通缉协标李都司的文告,又请人画影图形,便派人送到巡抚衙门请骆秉章阅看后下发。 刚刚把这件事忙完,曾国藩正想喝口茶水歇一歇,竟突地收到一道圣谕。接阅之下知道,却是关于杨时潮的。原来,杨时潮通匪之事,已在收复武昌时得到确凿证据。圣谕下达,不过是表彰曾国藩办事精细,鼓励几句而已。全是官样文章。 尽管如此,曾国藩还是很高兴。因为朝廷肯定了他,就等于否决了徐有壬。徐有壬以后想难为自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嚣张。从这个角度看,这也是一种胜利。 把圣谕依例供起来,曾国藩着人新沏了一碗茶水,想歇口气后,,便乘轿到明相寺的大营去看一看,顺便把圣旨的内容向刘蓉、罗泽南等人通报一下。但随着一名差官的闯入,他的计划竟被全部打乱。 亲兵引着差官匆匆走进签押房。 一见曾国藩的面,差官先施行大礼,然后道:“曾大人,抚台大人请您老速到巡抚衙门走一趟,说有急事要与大人商议。” 曾国藩一愣,一边更衣一边问:“老弟可曾知道事由?” 差官道:“就是适才,抚台接了道圣旨,然后就着下官来请大人。依下官揣度,大概跟抚台接的圣旨有关。 曾国藩再次一愣,下意识地向供奉圣谕的房间望了望。 大清体制,但凡朝廷指明给官员下达的圣旨,该官员都要将其供奉起来。案前燃香火,地面铺棉垫,供该官员及属官们随时叩拜。大清各衙门的正堂,上至督、抚,下到州县,都备有单独的房间,专为供奉、存放圣旨使用。曾国藩虽非督、抚,但因是在籍侍郎帮同办理团练,故与巡抚体例相同。因大清国的巡抚,都例兼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而总督,则例兼兵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衔。 曾国藩踏进巡抚衙门的大官厅,见藩司徐有壬、提督鲍起豹、副将清德、署理参将塔齐布等湖南文武大员均在座。 骆秉章端坐案头,右边坐着徐有壬,左边的一把木椅却是空的。 每人的面前都摆着热茶。骆秉章的左边虽是空的,但仍摆有热茶,不知虚位等待什么人。 骆秉章与徐有壬一边小声说着什么,一边喝茶,下面的人则在窃窃私语。 见曾国藩来到,骆秉章起身请曾国藩在左边的空椅上落座,便道:“曾大人到了,我们开始议事。” 徐有壬这时一拉曾国藩的衣摆,小声耳语了句:“等闲下来,司里请您老到馆子吃顿大菜,算是给您老赔个不是。” 曾国藩一听这话,便知徐有壬肯定看到了朝廷给自己的圣旨,不由一笑,耳语道:“议完事,有件事还要向您老请教。” 徐有壬一愣,面上明显有些紧张。 曾国藩却不再言语,开始聚精会神地听骆秉章讲话。 徐有壬与曾国藩耳语的时候,骆秉章有意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其实是竖起耳朵想听清二人在说什么。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耳朵反倒累得发酸。 二人住口,骆秉章才接着说道:“本部院刚刚收到圣谕,江西势危,贼船数百,自金陵上窜,不独安庆、湖口尽失,竟将江臬司所部楚勇围困于省城南昌。” 一闻此言,曾国藩脸色大变,鲍起豹、清德、塔齐布等人,也全都惊得呆了。 骆秉章接着说道:“朝廷命我湖南速派劲旅,解南昌之围。现在看来,我们不派援兵是不行了。鲍军门,现在提标能抽调多少人?” 鲍起豹眼珠转了三转,起身说道:“抚台容禀,抚台知道,我提标人马本不为多,江西的局面越坏,我们湖南越不能轻易抽兵。现有的兵力都援了江西,湖南怎么办?提标现在是一个人也抽调不出。”鲍起豹话毕坐下。 清德不等骆秉章问话,便抢先一步起身说道:“抚台明鉴,抚台高明,协标的情形和提标大致相同,也是无兵可调。但卑职倒以为,抚台可否从团练抽调一二营,单着一位能员统带出省。这样,既能解江西之危,亦能保长沙无恙。堪称一举两得,两省兼顾。” 鲍起豹接口道:“抚台容禀,卑职以为,可否请曾大人,着情抽调两营湘勇,派塔参将统带,出省援赣。确为上上之计。” 骆秉章未及表态,鲍起豹又对曾国藩说道:“曾大人,调湘勇出省,您老不会反对吧?团练训练有素,一旦出省,肯定能兵到围解。” 鲍起豹说这话时,乜斜着两眼,满脸透露着嘲讽。 曾国藩本想说他几句,但一想到眼前的局势,又把怒火强行压下。 骆秉章这时说道:“曾大人,圣谕特别强调,着本部院会同您老,商议援赣事宜。您也说说吧。” 曾国藩说道:“抚台大人,您老以为,鲍军门与清协台适才所论如何?您老到底是怎么个主意?” 骆秉章道:“本部院以为,江西有警,我湖南震动。若解南昌之围,仅我湖南出兵,恐难奏效。本部院拟函商于张制军,拟请湖北、湖南同时出兵,方能兵到围解。大人以为如何?” 曾国藩摇头道:“南昌危在旦夕,岂容缓议?何况救江西,亦是救我湖南。两省毗邻,江西一旦不保,粤匪跟手便取长沙。如若现在不伸援手,等南昌城破,粤匪大股扑我长沙之时,湖南亦难保全也!函商制军、奏请两省联合出兵云云,乃两误之论也。” 鲍起豹这时瞪大眼睛问曾国藩道:“曾大人适才高论,卑职却不以为然。卑职请问大人一句,您老此时只想南昌城危,却可曾想到,若我湖南当真拨兵出省,粤匪分兵取我长沙怎么办?凭省城现有的兵力,自保尚且都难,何谈去救江西?现在除了湘勇,提、镇、协各标,是一个卒也抽不出!”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想了想对骆秉章道:“朝廷说没说,援赣之师的粮饷是由江西出,还是由湖南出?” 骆秉章愁眉苦脸道:“不仅援赣之师的粮饷由湖南出,连楚勇的粮饷也要湖南、湖北联合供给。说起来,单要我们出些粮饷倒也可以,还让我们出兵,这是最让本部院犯难的地方。鲍军门说的对呀,我湖南抽兵过境,长毛却扑我长沙,长沙还要不要?本部院毕竟是湖南巡抚,不是江西巡抚。江西省城破与不破姑且不论,若长沙有失,朝廷最先问罪的,可就是本部院了!本部院不能不先考虑长沙的安危呀。” 一听这话,曾国藩忍无可忍,忽地站起身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二章 骆抚台设套 徐藩司抛饵 导读:江西糜烂,危及湖南。如若袖手,唇亡齿寒。 没有人会想到,值此特殊时期,骆秉章并未把几千楚勇的安危放在心上,首先考虑的竟是长沙的防守。 骆秉章振振有词,徐有壬随帮唱影:兵力太单,自顾尚很吃力,如何能伸援手? 曾国藩从大局着眼,与骆秉章、徐有壬二人展开辩论,哪知,却掉进一个早就挖好的陷阱里…… (正文)曾国藩大声说道:“骆抚台,您老的这番高论,本大臣听着甚觉不解!本大臣只想问您老一句话:圣谕着湖南从速拨兵出省援赣,这兵,您发,还是不发?” 曾国藩话毕,气呼呼地坐下。 令曾国藩非常奇怪的是,面对曾国藩的咄咄逼问,骆秉章既未动怒,也未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曾大人,本部院一直弄不明白,江岷樵楚勇累经增募,已达七千余人,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能征惯战之员,您说怎么,就被围在南昌了呢?” 徐有壬这时说道:“司里记得很清楚,江臬司手下只有三千人时,能破长毛三万;如今楚勇增多了,反倒不会打仗了!可不是怪!” 见曾国藩又要起身,骆秉章急忙道:“鲍军门哪,出兵援赣的事,一时也定不下来,您和清协台、塔参将先回营吧。等本部院和曾大人、徐大人商议妥当,再知会于您。” 三人于是起身告退。 骆秉章喊人又摆新茶上来,这才对曾国藩说道:“曾大人,南昌被围,形势严峻,您心急,本部院也心急。但心急又如何?您我又不能长出翅膀,一夜飞到南昌去,灭长毛于呼吸间,扬国威于几日内。” 曾国藩皱眉问道:“骆抚台,江西危,就是湖南危。古人云: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得知南昌急报,就算朝廷不下旨,我湖南该不该出兵?这个道理,您老比我清楚啊!”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您久居省城,应该知道布防情形。长沙兵力太单哪。提、镇、协各标,合起来不足万人。其中,镇标一直随张制军在武昌助守城池。算起来,湖南提、协二标,再加上塔齐布管带的两个营,只有不足七千人。此时就算抽走三千人,省城只有不足四千绿营防守。这么点兵力,如何能守住啊!” 徐有壬这时道:“曾大人,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唯一能出省援赣的,恐怕就只有您的湘勇了。” 骆秉章道:“上头也知道团练出省不合体例,但现在是各省兵力均很困乏的非常时期,上头是在想不出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决定行此权宜之计。” 听了徐有壬和骆秉章的话后,曾国藩这才恍然大悟:看样子,着湘勇出省解南昌之围,是骆秉章与徐有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把他请过来,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至于朝廷是否有旨,也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没有的成份大些。民团出省,毕竟不合体例。 曾国藩有些气恼,认为骆秉章和徐有壬在合伙耍自己。 见曾国藩沉吟不语,徐有壬说道:“司里已着人正在日夜筹办粮饷,一旦确定出兵日期,粮饷决不拖延半刻。司里不会让湘勇饿着肚皮上战场的。” 曾国藩没有理会徐有壬,而是抬头问骆秉章:“骆抚台,您老想调几多湘勇援赣?湘勇全部离省,境内土匪势必趁势而起,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骆秉章胸有成竹地说道:“邹叔绩的一营湘勇可以留省剿匪,令弟事恒也可回城内驻防。有这一千人,平息匪患应该是够的。”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留省的湘勇固然可以剿办土匪,但若粤匪反扑长沙又怎么办?靠提标还是协标镇守省城?粤匪不用调派太多人马,只要有两万人,省城必破无疑!” 骆秉章一听这话,急忙与徐有壬交换了一下眼色。 徐有壬对骆秉章说道:“抚台大人,曾大人所言甚合情理。提标和协标都靠不住啊!长毛别说来两万,就是来一万,他们也顶不住啊!” 骆秉章道:“曾大人,您说应该怎么办?” 曾国藩道:“本大臣适才思虑了一下,我湖南既要分兵解南昌之围,又要保长沙无恙,唯今之计,宜急募新勇,以补省城兵力之不足。我认为,湘乡朱孙诒所募湘勇一千二百人,本欲交江忠淑管带赴赣。如今可着朱孙诒直接管带,由醴陵先期赶往南昌;郭嵩焘刚在湘阴替江岷樵募齐四百新勇,尚未动身入赣。不妨就委郭嵩焘统带这四百人,会同罗泽南一营、夏廷樾一营,合众一千四百人,亦由醴陵继进;另外尚有千人本江忠淑着人新募之新宁勇,也可着其随罗泽南一同开拔。” 徐有壬道:“赴赣的勇丁已达三千六百人,应该可以了。” 骆秉章这时道:“这三千余勇丁,不行就委派塔齐布统领,以防相互扯皮、掣肘。曾大人,出省各营,总得有一位统兵大员管带不是?” 曾国藩断然道:“塔齐布不能出省。我拟着人增募两营新勇,交塔齐布管带,会同塔齐布的两营标兵,一同操练,以补长沙守军之不足。骆抚台,您以为如何?” 骆秉章迟疑着说道:“让塔齐布管带湘勇,怕鲍起豹与清德不同意。您可能还不知道,您一直着塔齐布训练团练,鲍起豹一直不同意。塔齐布毕竟是绿营参将啊。这也怪不得鲍起豹闹意气,为团练干事,却吃绿营的俸禄,这总有些说不过去。” 曾国藩这时说道:“骆抚台,各营援赣湘勇出省后,鲍起豹的提标和清德的协标,都要到湖南与江西的边界去驻扎。留省城的湘勇和招募的新勇,全交给塔齐布统带。这样,衡州有刘传佑,湘赣之交有提标和协标,省城有塔齐布,粤匪才不敢轻觑我湖南。” 徐有壬问:“曾大人,省城只留湘勇和塔齐布的两营人马行吗?省城可是湖南全省的中枢,守军不能不厚啊!” 一听这话,骆秉章也抬起头来,看曾国藩如何回答。 曾国藩胸有成竹地说道:“本大臣已想到此层,可着刘蓉赶往湘乡增募两营新勇,驻扎长沙城外。既防省内各县土匪,一旦有警,可就近平之,又可与城内守军遥相呼应。” 徐有壬用眼望着骆秉章道:“新募团勇如此之众,粮饷何出?下月绿营各标的兵饷,尚未筹办整齐啊!” 曾国藩瞪一眼徐有壬道:“徐藩台适才还说,已将出省各营饷粮置办完毕,随时可送进大营,现在怎么又说出这话?徐藩台,出省援赣之师的粮饷,您到底有着落没有?” 徐有壬愣了愣道:“曾大人,您老怎么又误会了司里?出省援赣之师的粮饷,库里早已筹妥,司里说的是新勇的粮饷尚无着落。” 徐有壬又用眼看了看骆秉章道:“抚台大人,曾大人还在误会司里。 骆秉章道:“曾大人,我们现在就把话说开。出省救援南昌的湘勇和邹叔绩的一营勇丁,粮饷悉由库里出。新募的湘勇,平时操练,您还自己筹办饷粮;若有军情,兵勇一体。这样总行了吧?“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您们光打自己的算盘,从不考虑团练的苦处。您们知不知道,团练能熬到今日,练成今天这种气象,本大臣和郭筠仙、刘孟容,吃了多大的苦!” 曾国藩话此,眼圈明显一红。曾国藩想起了刚刚回到省城,便去大营看操的刘蓉,想起了回省不到三天,又匆匆忙忙赶往湘阴的郭嵩焘。曾国藩同时想起了李瀚章,由李瀚章又想到李鸿章,想起了朱孙诒。这些人都在尽自己的全力,为了能把团练办下去而四处告求。 最让曾国藩感动的是郭嵩焘,回到湘阴的当日,便受江忠源的委托,竖起募勇大旗,为江忠源增募新勇。从打跟随曾国藩练勇,郭嵩焘再未睡过一次安稳觉。 骆秉章见曾国藩甚是伤感,不由劝道:“曾大人,您是在籍侍郎,保护桑梓,义不容辞。湖北累遭重创,我湖南却保持一省完整,这都与您的操劳是密不可分的。不独湖南人知道,朝廷也都知道。” 曾国藩镇定了一下情绪,突然问道:“发审局呈上的通缉告示,您老看到没有?南昌受困,湖广震动,暗藏的土匪势必见机行事。像李都司这种劣员,一旦与官兵勾结,后患何堪设想!” 骆秉章忙道:“一见圣谕,光忙着调兵出省救援的事,倒把这件事给忘了!若非您曾大人提醒,险些要误大事!本部院现在就办理这件事!——曾大人,湘勇何时方能出省?” 曾国藩起身道:“本大臣现在就回去商议。” 曾国藩又对徐有壬说道:“徐藩台,粮饷务须紧急筹办,可不能耽搁呀。” 骆秉章与徐有壬都站起身来。 徐有壬说道:“请曾大人放心!只要大人把拔营的日期确定下来,司里当日就着人,把粮饷及一应所需送抵大营,决不耽搁半分!” 曾国藩低头想了想,又对骆秉章道:“出省援赣各营枪械都未配齐,本大臣回去后,着人连夜列出数目。缺少的枪械,需要您老从各标闲置的枪械中拿出一些,配备齐全。最好能给各营再配十门大炮,以利攻城复地。” 骆秉章很勉强地答道:“这件事,容本部院和鲍起豹、清德商议一下,尽量满足出省各营所需。曾大人,枪械这件事,您也不能光指望湖南一省,也可以给制军那里发个求告函件,想来他老是不会拒绝的。” 徐有壬忙道:“是啊,依司里想来,制军的督标,应该有许多闲置的枪炮。随便拿出一些,便能装备两个营。” 曾国藩望了望徐有壬,苦笑着说道:“您哪,管藩库都快管成一根筋了!江臬司新募的楚勇,枪炮何出?不都得从湖北出吗?” 徐有壬一拍脑门道:“您说,司里怎么就忘了江岷樵这茬儿!”(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三章 遣湘勇出省 函制军探路 导读:历朝历代,团练都是地方上自发的民团,从未有出省作战一说。但因绿营退缩,长沙守军不足,湘勇只得抗起救援的大旗;为江西,为湖南,也为受困于南昌的好友江忠源。但让团练出省是有条件的,团练大臣不能让巡抚衙门和绿营白捡便宜。 彭玉麟在衡州开始动用匠役造船制舟,可朝廷允准的圣谕却迟迟不见下达。 湘军统帅曾国藩困惑了。 (正文)当日回到发审局,曾国藩着人紧急把塔齐布、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李续宜、鲍超、曾国葆、杨载福、夏廷樾等各营管带、营官以上统领,全部传到发审局大官厅,通报江西之危及朝廷下发给湖南的圣谕,商议出兵的事。 曾国藩未及把话讲完,除塔齐布、罗泽南外,其他将领都不由一愣。 王錱当先说道:“历朝历代,团练都是地方上自发的民团,从未有出省剿贼一说。让民团出省作战,国家养兵何用?援赣这件事,我们不能答应。” 杨载福也道:“团练日常所需,均由地方乡绅、百姓供给,并非是国库所出。一省团练,不过是为了安定一省;绅耆在本乡招募的乡勇,不过是为了本乡不受土匪侵害。让民团出省剿贼,于情不通,于理有悖,更与国家兵制不相符合。曾大人,江西事急,湖南本应出兵,而不应出勇。巡抚衙门这么做,是视湘勇如草芥,我们不该照办。” 塔起布见将领们越说越多,忙道:“出省这件事,曾大人自有主见。曾大人,如何办理,请您老明示。卑职不管别人怎么想,卑职是完全按您老吩咐的去办,决无二话!” 众将领见塔齐布把话说得慷慨激昂,便都一齐看着曾国藩,不再言语。 曾国藩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智亭是绿营参将,是国家有案可查的统兵大员。除智亭外,在座的各位当中,厚庵也是食国家俸禄的千总。智亭和厚庵,都是发审局请来的教习。其他人,有的是读书人,有的在绿营当兵,前程都不甚看好。大家跟了我,为了什么?不会只为混顿饱饭吧?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不错,我湘勇是民团,是不靠国库供养的团练。如今江岷樵受困于南昌,粤匪在江西肆虐。长江上下,遍布贼船。我们却坐守湖南,等着长毛来攻,是于情合,还是于理通?我湘勇要想扬名于各省,必须主动追剿贼匪,否则各位永无出头之日!我湘勇也永远不能成为,让粤匪闻风丧胆的劲旅!” 曾国藩不轻不重的几句话,直把王錱、杨载福二人说的满面通红,默然无语,相继低下头去。 鲍超这时道:“什么绿营团练,都是为了剿匪的。哪里有贼匪,我们就打到哪里!只要有饭吃,有饷拿,管他个球!” 罗泽南这时说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厚庵与璞山适才所言,全系气话。他们不过是生绿营的气。拿着国家薪俸,却整天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想想,谁人能不生气?大人,想怎么办,您老就吩咐吧,我们全听您的!” 王錱等人忙道:“大人,您老莫生气,我们永远都听您的!” 曾国藩笑着点了一下头,说道:“此次出省援赣,我拟先遣朱孙诒统带新募的一千二百人先行。在此之前,因江忠淑已管带新宁勇千人由浏阳赴赣,所以,朱孙诒便由醴陵起程。这是二千二百人,明显不够。怎么办呢?郭筠仙刚刚为江岷樵新募了四百勇丁,我决定把这四百人直接交给筠仙,会同罗山一营,夏廷樾一营,由醴陵继进赴赣。此次出省援赣人数,合计为三千六百人。另设粮台一处,粮饷转运二处。” 罗泽南吃惊地问道:“曾大人,此次援赣,解南昌之围,绿营怎么未派一兵一卒?我们枪炮不齐,器械不精——” 曾国藩道:“绿营不出省,我湘勇各营正好立功!他想抢功,都抢不来!枪炮不齐,各位回营可拉出单子,由巡抚衙门依照所缺补齐。还有粮饷一项,亦由藩库在出省各营拔队前送到。” 鲍超这时大叫道:“曾大人偏心!鲍春霆不服!” 曾国藩笑道:“春霆,你莫非也想出省不成?” 鲍超道:“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算俺一个?粮饷不愁,还能配齐器械!曾大人,您老快替春霆问问,有不想去的,俺替他去!” 鲍超的几句话,把一屋的人都说得笑将起来。 曾国藩笑道:“春霆啊,出省可是去剿贼,又不是去演戏。出省是去打仗啊!” 鲍超很认真地说道:“大人容禀,春霆最不怕的就是打仗。只有打仗,才能封妻荫子、建功立业呀!不打仗,我们为什么要整天操练啊!就为征剿省内的那几个毛贼?用不着下如此大的气力呀!” 罗泽南笑道:“春霆啊,这等好事,你此次大概无分了。我罗山不能让给你,其他人好像也不能让。” 湘勇众将官散去后,鲍超埋怨王錱道:“都是你胡乱搅局,弄得这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无分,俺也跟着无分!俺早晚打烂你这张破嘴!” 王錱苦着脸说道:“你还说我,我都后悔死了!” 当日,曾国葆按着曾国藩的吩咐,拔营开往衡州。骆秉章忙着为出省湘勇配枪配炮,筹饷办粮,没有理会这件事。 转日,曾国藩连发饬文三件:一件递朱孙诒,命其从速整军,俟署任和粮饷一到,即由醴陵飞赴江西;一件递郭嵩焘,令其统带所募四百新勇,速赴省城待命;一件递衡州知府赵大年,着其速募新勇两营千人,交团练大臣刘长佑临时委员督带进省。这显然是为塔齐布招募的新勇。 而这时,彭玉麟已在衡州选定的造船地方,开始动用大量匠夫,拉开了自造战船设立水师的大幕。 但曾国藩奏请设立水师的折子,朝廷时至今日亦未批复。 曾国藩已经不仅仅是焦急,甚而有些奇怪了。他已经隐隐感到,湘勇设立水师这件事,并非像他当初设想的那样简单。 汉人掌兵已是朝廷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在掌步兵之后还要同掌水师,不仅大清没有,就是历朝历代的民团也无先例。 把饬文发走以后,曾国藩铺纸研墨,决定给久未联系的左宗棠写封信。 他让亲兵沏了碗新茶摆到案头,喝了几口,便挥毫写将起来。 曾国藩在给左宗棠的信中这样写道:“……岷樵书来,言长江上下,任贼船游弋往来,或单舸只艘,轻帆独行,我兵无敢过而问者。欲备炮船,先击水上之贼,而寄谕亦恰谆谆于此。湖广小舤、钓鉤之类,实不足以为战船。且水手望风惊溃,一闻炮声,委之而去,则千辛万苦,敛怨而封雇之民船,又适以资贼而助其焰,甚无谓也。惟闻广东琼州有红单船,大炮、火箭、火球之类,皆其所素备。道光二十三年、二十八年,屡击洋盗有功。有狼山镇总兵吴元猷,龙门营都司吴全美,南澳游击黄开广三人者,皆发迹于红单船,最利水战。若将此船放出大洋,由崇明入口,当能破此贼数千号之民船。又有快蟹船,拖罟船,皆行广东内河,亦有军火惯于击贼,但不能放洋,只可由梧州而溯府江,由漓水而过斗门,自吾湘达大江耳。此虽迂远而无近效,然犹胜于雇两湖民船之一无可恃。弟劝中丞即以此复奏,不知制军复奏若何?便中尚望示悉!” 信中所谓之中丞,指的自然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所谓之制军,不用问,自然是署湖广总督张亮基了。 就当时来讲,不独曾国藩,大清的许多统兵大员,对军火的认识,都仅限于此:在洋人看来不堪一击的广东的红单船,便是他们眼中最利水战的工具。 曾国藩曾将自己的想法向骆秉章说过不止一次,但骆秉章并未向朝廷提起;曾国藩亦几次函商于张亮基,张亮基至今亦无确切答复。 曾国藩向骆、张二人所提的并不是造船,而是想请二人向朝廷奏请,从广东调派红单船,配合陆军,打击水上之太平军。 曾国藩给左宗棠写此信的目的,不过是想请左宗棠替自己摸一摸张亮基的底:是倾向于从广动调红单船,还是倾向于利用湖广的有利优势,自己造船? 那么,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四章 红单难入洋 朝廷乱更张 导读:张亮基听从曾国藩的劝导,奏请调广东红单船入洋会剿。 咸丰听了肃顺的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认为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办法可想。 文庆被传进宫里,也赞成肃顺的主意。 大清立国最无主见的跛子皇帝于是心花怒放了。 但在下旨之前,咸丰又突然想起了祁寯藻…… (正文)其实,张亮基在收到曾国藩的第一封信函时,就给朝廷上了一篇折子,恳请饬命广东红单船,由崇明入口,截战太平军水军;饬命广东快蟹船、拖罟船,由梧州而溯府江,由漓水而过斗门,进入长江,以破太平军由民船改造之战船。 折子递进京师,咸丰急召几位信得过的在京王大臣商议。 咸丰比较相信的在京王大臣到底都有谁呢? 武英殿大学士管理工部的卓秉恬算一个,可惜卓秉恬从咸丰元年就开始闹病,整日要死要活,已经不能理事,一直在相府养病。仙鹤是早就蹲在门口了,卓秉恬说不定哪口气没喘匀称,骑上便走。 太子太保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管理户部的祁寯藻算一个,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管理兵部的裕诚算一个。 军机大臣礼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麟魁,原来也是咸丰比较看好的人。后来也不知因了一件什么事情,麟魁忽然和恭亲王走得近起来。咸丰一怒之下,将麟魁头上的缺分悉数革除,命其休致。 军机大臣兵部左侍郎彭蕴章,因为寡言少语,多少也有些圣恩,但还没被咸丰看作身边的人。 剩下的几个人几乎就是咸丰每天都要见的人。 他们依次是: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端华之弟户部右侍郎肃顺、军机大臣礼部左侍郎穆荫、工部左侍郎杜翰、内大臣文庆。 在以上这些人当中,肃顺、载垣、穆荫三人的话最入咸丰的法耳,其次便是祁寯藻。 祁寯藻是山西寿阳人,字叔颖,又字实甫,自号春圃。出身两榜,历任户部、吏部侍郎。祁寯藻声名突起是在道光十九年。那年,他授命偕黄爵滋视察福建海防及禁烟事,很是雷厉风行干了几件事,得到朝廷嘉奖,回京即擢兵部尚书。鸦片战争中,邓廷桢于厦门将英国兵船击退,忌者谓其不实,京师舆论哗然。道光于是又派他前往查勘。他到了福建,经过反复勘察,具陈战胜属实。于是声名再起。此后,官运开始亨通。几年光景,军机大臣、大学士,一样不少地落到头上,真真把他快活得不行。 祁寯藻本是非常标准的汉人,按理说,他应该为汉官说话才是。但他这人怪就怪在,他不仅不为汉官说话,还像天生就跟汉人有仇似的。不管是哪位汉官,只要做了件出格的事情,哪怕是稍稍出格,他必上折参劾。一折引不起上头注意,他接着上第二折;二折仍不被皇上理会,他跟手就递第三折。他这种对待汉官不屈不挠的精神,很是让一些汉官害怕。但他对待满人却又是另外一种态度。满人有了差错,他不仅视而不见,若有人参劾,他还要替那做错事的满人辩解一二。 大清入关以后,满人渐被汉化,只有祁寯藻是个特例。有时甚至连道光乃至咸丰,都弄不准他到底是汉人还是满人。 所以,咸丰一直把他当满官看,他自己也把自己当成满人。 张亮基奏请征调广东红单船迎战太平军的折子,就因祁寯藻的几句话,而耽搁了下来。 尽管这之前,咸丰先期与肃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商议过一次。 载垣与端华是从来就没有过自己什么主张的,只有肃顺认为张亮基的折子有可取之去,不妨给广东方面下道圣旨着其加紧办理。说不定,红单船还真是太平军水军的克星。 咸丰思索了一下,认为肃顺说的有道理。何况,除此之外,咸丰也实在没有其它好办法可想。 但就在要下旨的时候,咸丰忽然间想起了祁寯藻。 咸丰以为,像这种事,如果不征询一下祁寯藻的意见,那简直就是大清国的损失。 祁寯藻很快被传进宫来。 礼毕,咸丰徐徐问道:“祁寯藻啊,张亮基上了个折子,奏请征调广东红单船,由崇明入口,进入大洋,对付粤匪洪逆之贼船。你以为怎么样啊?可不可行啊?“ 祁寯藻略一思索,当即答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张亮基无知妄奏,应立即革职逮问,押解京师交刑部从严治罪!“ 祁寯藻话音未落,咸丰已经重新拿过张亮基的折子看起来。 把折子又从头看到尾,咸丰也未发现这折子不对劲的地方。 他放下折子,把祁寯藻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着祁寯藻的神经出了问题,不由问道:“祁寯藻啊,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祁寯藻答:“回皇上话,奴才最近好得很,没什么事。” 咸丰愈发奇怪起来:“你当真没什么事?” 祁寯藻答:“请皇上放心,奴才当真没什么事。” 咸丰于是才问道:“祁寯藻啊,你若当真没什么事,那就说说张亮基的这篇折子吧。张亮基的这篇折子,到底怎么了?” 祁寯藻答:“禀皇上,皇上试想,广东海口,唯一能和红番鬼相抗衡的,只有红单船。张亮基奏请调红单船进入大洋,设若红番鬼突然野性发作,攻将进来,我们拿什么抵御?红番鬼又惯使妖法,就算红单船,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发火球吓他。皇上,红番鬼与洪逆相比,红番鬼危害更大。洪逆大多使用民船,而红番鬼,则使用刀枪不入的火船。开起来,跟飞一般快,分明是妖魔鬼怪转世。” 祁寯藻口里的红番鬼,就是两次鸦片战争中,把大清国打得落花流水的洋人。洋人在祁寯藻的眼里,根本就不能算人,只能归到妖魔鬼怪行列。 咸丰怔住了,他没有想到,祁寯藻看问题这般一针见血。 张亮基的奏请于是罢论。 但不久,曾国藩又单衔上了一个奏请造船设立水师的折子。 咸丰于是又把自己最信任的肃顺、载垣、端华传到宫里讨主意。 肃顺把曾国藩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低头想了想,奏道:“禀皇上,奴才以为,曾国藩所奏,实老成谋国之议。训练水师,的确是当前急务。请皇上明察。” 咸丰一听这话,登时瞪圆公鸡眼问:“设水师就得有船只,或购自民间,或自造。这就需要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从何而出?把你变成银子,恐怕连一两都不值。” 肃顺想了一下,道:“可让湖南、湖北藩库各出一些,各省接济一些,曾国藩自己再募捐一些,大概就够了。” 咸丰愣了愣,突然冒出一句:“想不到,你这狗奴才最近又有长劲!” 肃顺道:“奴才就知道,皇上是在考奴才。” 至晚,咸丰忽然又把穆荫、杜翰、文庆三人传进宫里,就曾国藩奏请招募水勇训练水师这件事,问三人的主意。 文庆对曾国藩素有好感,于是当先说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曾国藩所奏,甚合时宜。粤匪洪逆占据江宁后,长江万里,无一不是贼船。若想将贼匪剿尽荡平,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师很难奏效。” 文庆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咸丰偏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嚯地站起来,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文庆啊,你跟朕说说,我大清的哪支水师不像样啊?” 文庆一听这话,慌忙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道:“奴才该死!奴才有罪!我大清的哪支水师,都是水上飞鹰、水下蛟龙!” 咸丰满意地笑了。 大清国摊上咸丰这样一位皇帝,百姓遭殃,百官遭罪。 咸丰让文庆起来,转脸问穆荫:“穆荫哪,你说说吧。” 穆荫一听这话,激灵灵打个冷战,慌忙跪倒答:“禀皇上,奴才经过思虑大胆以为,曾国藩所奏,既合情理,又不合情理。” 咸丰最喜欢穆荫讲话绕弯弯,他一绕弯弯,咸丰就兴奋得不行。 咸丰开始兴奋了。 他一脸兴奋地问道:“穆荫哪,朕就喜欢听你讲话,你说说看。” 穆荫低着头答:“回皇上话,奴才大胆以为,曾国藩所奏,合理之处在于,粤匪洪逆水上船只甚多,虽大多掠自民间,但稍加改造,就成了战船。这样一来,他想袭扰何省,登舟即扑,不分水陆,亦不论匪种。甚是便利。” 咸丰点点头,又问:“你接着说。” 穆荫答:“曾国藩所奏不合理之处在于,除了长江沿岸各省,水师几乎无用。何况用兵日久,户部干涸;银根吃紧,俸禄无着。造船练兵的银子无从筹措。曾国藩只知水师可击敌,却忘了,造船建水师是需要老大一笔银子的。曾国藩从打丁忧以来,办起事来是越来越糊涂了!” 咸丰让穆荫起来,又问杜翰:“杜翰,你认为穆荫说的怎么样啊?” 杜翰想也没想便道:“禀皇上,奴才以为,穆荫所言甚是。曾国藩从打丁忧以后,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肃顺、文庆、穆荫三人,各说各的道理,咸丰的神经于是又开始错乱了。 他一人想了两天,越想越没有主意,最终还是把祁寯藻传进宫里。 祁寯藻再次宏论大发,侃侃而奏道:“禀皇上,奴才大胆以为,训练水勇,设立水师,的确是当前急务。但这件事却不能着曾国藩来办。这是为什么呢?一则曾国藩是丁忧的人,二则他既非总督,亦非巡抚,只是个帮同办理团练大臣。团练非我大清经制之师,乃是民团。民团办长办短,都是地方上的事情,亦视匪情而定。历朝历代,莫不如此。民团保的是一方平安,使土匪不敢袭扰。” 咸丰不准祁寯藻发挥起来没完,于是截住话题问道:“祁寯藻啊,你说的这些朕都懂,朕现在要问你,训练水师的事,到底应该怎么办?” 祁寯藻答:“回皇上话,奴才大胆以为,皇上可给张亮基下旨,着张亮基督饬青麟、崇纶、骆秉章共同办理。现在造船肯定是来不及的,不妨从各水师船只调拨一些,再雇一些民船。如果民船雇不着,就强行征用,量百姓不敢不答应。将民船稍加改造,配带炮位,训练一些好的水手管驾。自上游驶赴金陵,与陆路官兵合力攻剿,一举可将江面肃清。请皇上明察。” 祁寯藻的一番话,把咸丰彻底征服了,当日就给张亮基飞传圣旨。 讵料,就是这道圣旨,险些把张亮基难为死!(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五章 候补道求缺 五爪龙现世 导读:万里长江盛产鱼虾,但满人青麟却仍沿袭老祖宗的饮食习惯,爱吃野味,吃不惯鱼虾。鼋鱼是餐中极品,可惜别称不好,被青麟视作仇敌。这也怨不得青麟犯忌,盖因如夫人过多,头上常染绿色也。 正在这时,一名候补道却走进了巡抚衙门签押房。 于是,一出好戏,在青麟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倏地拉开了大幕…… (正文) 武昌城内湖广总督衙门辕门外,岗哨林立,绿、蓝等各色轿子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 衙门签押房里,张亮基与文案师爷左宗棠,着便服坐在炕上,正在商议湖北巡抚青麟染疾后署理巡抚的人选。 青麟这病得的蹊跷,头一天还来和张亮基禀告城防的事,第二天就由帮办湖北军务署湖北布政使崇纶,代递一张染病的条子。 张亮基大感意外,就着一名候补道暗访青麟染病的来龙去脉,甚或是青麟打着染病的旗号另有企图。 青麟与崇纶交情甚好,两人从打到了武昌,就日夜密谋挤走张亮基的办法。张亮基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早有防备。 很快,候补道将自己暗访到的情况如实禀报给张亮基。 张亮基闻言之下险些把肚皮笑破。 青麟到底得的是什么急病呢?竟让张亮基如此发笑? 青麟这人吃东西有个特点:喜欢山中野味,不喜欢水中鱼虾。这几乎是全部沿袭了满人老祖宗的饮食习惯。满人原本是北方游牧民族,整日此山彼山地狩猎。初始,大家打了野味剥了皮便分食。后来有了火,就架起来用火烤熟了吃。建立部落后,有了头领,仍然从山中取食;建立政权后,不仅有头领,还分出了等级。大部分人进山打猎,少部分人在树枝茅草搭成的大帐里坐享其成。饮食习惯入关后也改变不大。 京里上至皇宫、王府,下到满贵大员,都有专人定期给他们送野味。普通满人,一年当中也要几次出京,赶到奉天等地打上几天猎,弄些獐狍野鹿运回家中解馋。 湖广山多,按理说,青麟到湖北后,应该不会少了野味吃。但实际情形恰好相反。这主要是因为太平军一直没有真正离开湖北,或隐在远离城镇的村庄,或扎在某座山里侍机而动。 起始,青麟曾派亲兵进山为他打过野味,但均有去无回。有一名腿快的亲兵虽逃了条性命,但却被人割了鼻子和耳朵,至今不敢出来见人。 青麟几日不尝野味,就要馋得发疯。 说这话就是十天前的事,有一名候补道,为了给自己头上弄个红点子,就向他进献了一只鼋鱼。 鼋鱼在武昌本不稀奇,但他送给青麟的这只却极其少见。竟然长了五条腿,两个头,身躯也甚是庞大,足有三十几斤。 青麟虽到武昌多年,但却从不吃鱼,更不吃鼋鱼,并不知道鼋鱼的味道到底如何。尽管这期间有多人向他夸奖过鼋鱼的味道如何美,又是如何的大补。但他并不为之所动。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讨厌鼋鱼的别称。鼋鱼俗称鳖,别称是王八,王八又称乌龟,是句各省都通用的骂人话。女人背着自己的丈夫与人通奸,别人就骂那人是王八(有的则说成乌龟)。 青麟因为好色的缘故,明里暗里娶了许多如夫人。他玩腻了,就又去打新食,把如夫人养在家里。如夫人闲得发慌,免不了要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他知道了,就着人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不知道呢,便一直戴着绿帽子。 就因为这王八二字,青麟发誓一辈子不吃鼋鱼。 这只稀奇少见的鼋鱼送到青麟的面前后,青麟登时大怒,以为是候补道有了什么靠山,用这种东西来嘲讽他。但他又一细看,突然发现这东西比别个多长了一条腿;再看下去,何止是多长了一条腿,连头也多出了一个。 青麟起始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有看真切。停了许久再看,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他当即把送鼋鱼的候补道传进来,用手指着满地乱爬的鼋鱼道:“老哥到湖北已经几年,这个样子的鼋鱼,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老弟是从哪里弄来的?” 候补道忙道:“抚台从不吃鼋鱼,这件事职道是知道的。职道把鼋鱼送进来做什么?不是分明要惹您老生气吗?” 青麟大惊道:“老弟在说什么?老弟送进来的,莫非不是鼋鱼?” 青麟抬腿下炕,用眼把那只鼋鱼看了又看,坐下一笑说道:“老哥怎么看,它都是鼋鱼。不过是多长了一条腿、一个头罢了。” 候补道就对着青麟深施一礼道:“抚台容禀,职道送给大人的,当真不是鼋鱼,是万里长江极其少见的五爪龙啊!” 青麟蓦地瞪圆眼睛,不相信地反问一句:“什么?五爪龙?这名字老哥怎么没有听说过?老弟快快请坐,给老哥说说这五爪龙的来历。——来!快给观察大人沏碗好茶!” 候补道坐下,很神秘地对青麟说道:“职道三天前去赶庙会,遇见了一位高僧。他对职道说:‘江水泛浑,五日内将有五爪龙现世。不知要成全哪位大富大贵之人。’职道起始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听庙里的人讲,那和尚可不是寻常出家之人,是位得道的高僧。说出的话,几乎无一诳语。职道今儿一早到江边去买鱼,见岸上围了许多人,都在看稀奇。职道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去,不过是想探个究竟。但见一人蹲在地上,分明是吃水饭的人。那人身边放着个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在慢慢地动。职道就问旁边的人,那人要卖什么?旁边的人小声告诉职道:‘他卖的东西你是买不起的。想看一眼就要二百两银子,想买,恐怕没有几万银子是买不到手的。’说也真是巧,职道布兜里还真有二百两银子。为了看一眼他布袋里的东西,便掏出银子来往他的面前一放。他收了银子,起身拎起布口袋,拉上职道便走。到了无人处,才将布袋子打开,却原来就是这五爪龙。” 候补道讲到这里,有戈什哈端两碗茶进来摆上。 青麟正听到入迷处,未及戈什哈走出去,便急道:“老弟接着说。” 候补道于是道:“据那人讲,他家五代打鱼,一直靠长江吃饭。” 青麟急问一句:“老弟,老哥想知道,他如何便知道这是五爪龙呢?” 候补道说道:“据那人讲,他的爷爷的爷爷说过,长江不是寻常大江,是有灵的,因为里面有五爪龙保护。据他的爷爷的爷爷讲,人吃了五爪龙,长命百岁是一定的了,还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是有官身的人,那就更不得了啦。大学士、军机大臣自然不在话下,就是王公,也是有分的。我一听他这话,马上就想起了那位高僧的话。职道就问他,若要买他这五爪龙,需要几多银子?他就伸了三个手指头说:少三万两免谈。职道就和他反复谈价,总算磨下来二千。大人知道,职道已经四年没有缺分,到哪里去凑这二万八千两银子啊。所幸职道现在住的屋子,是借远房一个亲戚的。那亲戚又早就交代过,有人出价合适,可以卖掉。职道就想,房子没有可以再买,五爪龙若成全了别人,可是再无处寻的。便一咬牙,问他可不可以拿屋子来换他这五爪龙?他提出要看一眼屋子。职道就领他到舍下,里外看了又看。职道见他有些不愿意,就又和他磨嘴,直到他答应下来才休。职道和他立了字据,答应三日后给他腾屋子。他去了,职道背起布口袋,便奔了庙上去找那位高僧。哪知高僧一见,登时闭上眼睛,阿弥陀佛个不了。职道一见,知道那人的话不虚,这才敢拿来孝敬您老。” 青麟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想不到,这五爪龙还有这么一段来历。但老弟如此破费,老哥又怎能忍心呢?” 候补道再次起身道:“只要大人长命百岁,晋侯封王,职道就算穷死、饿死,心里也是高兴的。” 青麟也起身道:“老弟如此讲话,老哥的心里就更加不安了。老弟且请回府,等老哥忙完这几天,再约老弟来谈。” 候补道知道青麟在暗示他缺分的事,便答道:“职道随时等着伺候大人。” 候补道走后,青麟便传人进来,把五爪龙拿到厨下丢进一口大缸里养着。然后便把署理布政使崇纶请到衙门,向他打听五爪龙的事。 哪知崇纶虽比青麟早到武昌四年,不仅未见过五爪龙,连五爪龙这名字,也是首次听说。 青麟一笑,着人把五爪龙从缸里捞出来,放到崇纶的面前。 崇纶一见之下,一口咬定是只鼋鱼。但至于这只鼋鱼为什么长有五条腿两个头,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争执了半晌,最后惊动了青麟的二十三如夫人的父亲老秀才。 老秀才把那五爪龙前前后后端详了半晌,最后很肯定地说道:“这应该是五爪龙,我在一本古书里见过。五爪二头,其形如龟。不会错,就是五爪龙。” 老秀才下了断语,崇纶自然再无二话。(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六章 青麟变和尚 圣谕到武昌 导读:连吃了几天五爪龙,直把个青麟吃得血脉贲张,兽性无限,一夜间变成了“和尚”。 圣旨递到,只说“及早安排船炮”,却又不定任何章法,湖广总督茫然不知所措。 左宗棠奉差委来到湖北水师大营,哪知却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脾气暴烈的总督衙门文案师爷,满腔的怒火,登时升腾起来…… (正文)当晚,厨子在戈什哈的帮助下,把五爪龙斩翻洗净,放了各种调料,满满地炖了一大锅。直炖得满衙门飘香,连辕门外站哨的亲兵们,都馋得流了涎水。 青麟一尝之下,只把他鲜的连连赞叹,不住口便吃了大半海碗。 他还要吃,厨子就又盛了两条腿端上来,并劝他道:“大人容禀,虽是五爪龙,但依小的想来,脾性应该和鼋鱼差不多。鼋鱼味美而鲜,但性热,不能多吃,否则便起反作用。吃了这两条腿,您老就住口吧,不能再吃了。小的把剩下的都装进瓷坛子里,每天炖一些给您老吃。” 其实这时,青麟已经是吃多了。 饭后略歇了歇,他便开始思考候补道缺分的事。 一个人在书房琢磨了许久,忽然感到口渴。喝了一壶茶后,口渴虽然减轻了,身体却开始发热,头顶开始发麻。尤其是下面,竟然莫名其妙地立了起来,直把个裤子支起老高。 他原本已多日没有这种感觉了,一见之下,当时把他喜得抓耳挠腮。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精神抖擞地大步走进二十三的房间,饿虎一般连吼带叫,生猛得不行。 一连几日,青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白天满面红光,一到夜里兽性无限。 这日早起,青麟尚在睡梦中,刚刚睁开眼的二十三如夫人便大叫起来。 青麟猛可里听到叫声,以为是太平军杀了进来,眼没睁开就已经蹦到地上,口里大叫:“快把长毛挡在门外,容本部院把裤子穿上!” 二十三如夫人却惊恐地说道:“老爷快睁开眼来摸脑袋,快摸脑袋!” 青麟这才睁开眼睛,用手往头上一摸,登时又大叫起来:“如何来了个和尚?谁把和尚放进了卧房?” 二十三如夫人这时已翻身从枕边拿过一条大辫子,举到青麟的眼前道:“老爷快看!” 青麟接过辫子愈发叫起来:“这是哪个干的好事,把老爷的辫子剪了?老爷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见皇上?” 二十三如夫人这时道:“房门紧闭,一只老鼠都进不来。辫子眼见是自己掉的。老爷还是不要叫了,赶快想个办法才是。” 一听这话,青麟马上闭上嘴巴,但眼里跟手就落下泪来。因为大清入关以后,曾有明谕:无发不留头,如有违抗杀无赦。 青麟身为一省巡抚,头发却没了,这还了得吗?传出去,不仅他本人要被砍头,恐怕还要殃及家人。 闭门谢客思虑了几日,青麟越想越怕,越怕越不得主意,最后只得委托崇纶向张亮基告假。 尽管青麟严密封锁消息,总因巡抚衙门人员太多,总终还是传了出去。 张亮基知道青麟的头发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长不齐整的,而一省巡抚缺位又是朝廷所不允许的。张亮基再四思维,又和左宗棠商议了三天,只好紧急上奏朝廷。不几日圣旨递到:湖北巡抚官防暂著署理湖北布政使帮办湖北军务崇纶护理,署理湖北提督岳兴阿暂署湖北布政使。 这一日,张亮基正和左宗棠筹商援赣的事,圣旨却又突地递到。 旨曰:前因贼匪攻陷江宁、扬州,防其被创后沿江回窜,著张亮基督饬青麟、崇纶、骆秉章,及早安排船炮,以备不虞,并资下游调拨攻剿之用。钦此。 圣旨很短,也很含糊,只说“及早安排船炮”。但对如何安排,怎样安排,是造还是买,甚或雇赁,全未指明。 接旨在手,张亮基紧急把崇纶请进总督衙门签押房,商议船炮的事。 张亮基先把圣旨出示给崇纶,然后才道:“崇大人,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这几日就要安排妥当。本部堂一会儿就着案上把圣谕抄递湖南方面。” 崇纶却皱着眉头问道:“请制军明示:这船炮到底要如何安排?从哪里安排?款项何出?” 张亮基道:“依本部堂想来,船炮要如何安排,恐怕得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造船肯定是来不及了,调广东红单船呢?圣谕又未提及,大概是广东方面不同意吧。怎么办呢?只能从买船和雇船两方面下手。看过圣旨,想来崇大人已有定算。如无其它的事,崇大人就回去安排吧。船炮之事,宜早不宜迟啊!” 崇纶一时被张亮基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人呆了半晌才道:“制军容禀,船炮的事,司里还是没有明白。请制军明示:到底应该怎么办?湖北水师早已不成样子,十几只大船早就破败不堪,已在岸边停了两三年。打鱼的人今儿卸块木板,明儿拔个钉子,现在就算想修,也无从下手了。水师现在只靠二十几条小舢舨往来游弋,还怕碰着长毛的战船。一见有大船开来,也不管是官船还是贼船,摇起桨来就跑,跟飞鹰似的。何况司里又是刚刚护印,军营上的事,全无头绪。” 张亮基看崇纶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好再说别的,加之这崇纶又是满人中颇有圣恩的,申斥的话亦不能出口,只能这样说道:“船炮的事是一定要办的。至于应该怎样办,您老弟可以去和青抚台商议。他虽在病中,但毕竟是实授巡抚,责无旁贷。” 崇纶长叹一口气道:“制军所言甚是,好像也只能这么办了,但只怕抚台那里不肯出面相见。就是上日,他老刚刚染病,司里去巡抚衙门要禀报事情,就被戈什哈挡了回来。说抚台病了,不方便见人,有事缓些日子再说吧。全无通融的意思。” 张亮基笑了笑没言语。满人之间的事,张亮基从不多言多语。 见张亮基摸着胡子光笑不说话,崇纶又道:“司里怀疑,抚台这次莫不是得了天花吧?就算不是天花,是水痘,也是不能见人的。司里先行告退。” 崇纶与张亮基谈话的时候,左宗棠却正按着张亮基的吩咐,在湖北水师大营,在一名参将的陪同下,正在喝茶谈公务。 张亮基遣左宗棠到水师营,是想替他查看一下船只以及船上的装备。 左宗棠随同张亮基虽到武昌多时,还从未来过水师营一次。 尽管名义上湖广总督是节制湖南、湖北两省巡抚的,但因湖北巡抚放的是满人,而湖南巡抚骆秉章又有自己的一套主张,张亮基这个总督几乎形同虚设。总督如此,总督礼聘的幕僚自然也就伸不开腰。 若非青麟突遭事故,左宗棠恐怕就算等到离开武昌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有机会来水师查看装备。 在青麟“病”前,湖北水师是不准总督衙门染指的。 左宗棠到了大营,说明来意,水师参将衔统领便把左宗棠一行请到大帐。 重新见过礼后,又给一行人每人的面前摆上了茶,统领便道:“左师爷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统领放着左宗棠的官衔不称,偏称师爷,就已经让左宗棠明显地感到,湖北水师尽管早就名存实亡,但仍不买总督衙门的账。 左宗棠一边在心里替张亮基鸣不平,口里一边说道:“制军刚刚收到圣谕,贼匪攻陷江宁、扬州后,为防其被创后沿江回窜,著令两湖及早安排船炮,以备不虞,并资下游调拨攻剿之用。制军著本官前来,一是要看看水师大营,现在共有多少船只。哪些可以使用,哪些需要修补;有多少船只上安装了炮具,还有哪些船只可以安炮但尚未安装。” 参将一听这话当即答道:“湖北水师的事情制军不知道吗?武昌三陷敌手,水师早就不成样子了!现在只有二十几只小舢船还能勉强使用,所有安炮的大船,无一不漏水,已经丢在口内几个月了。” 左宗棠问:“水师的事情,没有向抚台禀复吗?抚台怎么说?” 参将答:“武昌刚被官军收复,卑职就单给军门和抚台上了个条陈,要求拨些银两,重整湖北水师,以防贼匪回窜。卑职怕军门和抚台看不明白,特别从书院请了个孝廉公来写这个条陈。那孝廉虽未两榜,但就要两榜。写起字来,个个都黑。那真叫字字像眼睛,都是会动的。” 左宗棠不耐烦地问:“抚台怎么说?” 参将一笑道:“军门和抚台都忙着修衙门,自然顾不上水师的事。这不,现在还是老样子。水上击贼已不可能,遇上长毛能跑掉,就是天大的侥幸。” 左宗棠不得不起身道:“老弟同本官进口看看吧。看不到船,本官也不好向制军回复。” 一听这话,参将一愣道:“左师爷是想登船看一看吗?如果是真的,就请左师爷再坐下歇上一歇,容卑职给军门大人打个通禀,军门回复后,才能进口。” 左宗棠一听这话,当时感到满腔的怒火,登时升腾起来。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总督衙门的一名文案师爷,奉制军之命来办公差,竟然会遭到水师的拒绝。(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七章 参将戏师爷 制军愁断肠 导读:左宗棠坐在水师大帐,等待提督批复下达,欲替张亮基整饬湖北水师。 参将一去不见踪影,急坏了差官,急坏了随从,却没想到,抚台和军门正陪着制军在内港查看船只。 左宗棠一肚子怒火,饿着肚皮回到总督衙门,张亮基却着人摆茶要给“今亮”解酒…… (正文)左宗棠本是个有脾气的人,尤其在湖南巡抚衙门做师爷那段时间,因得张亮基信任,已经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加之左宗棠本人在三湘有些名气,一省的大小官员,无人敢不让他三分。但到湖北之后,尽管仍跟着张亮基,但此时之张亮基已非彼时之张亮基。不仅武昌无人肯听他的话,就是提、镇、协各标,也都唯青麟的话是听。 但咸丰仍觉一个青麟还不足以把张亮基看住,不久又让崇纶帮办军务。 对张亮基进驻武昌后的处境,左宗棠都一一看在眼里,并且已经预料出,张亮基头上的总督长久不了。说不定哪件事没有办明白,一个圣旨递过来,张亮基马上就得离开湖北。或带兵,或降调。 有了这个念头,左宗棠便想早一步离开张亮基,为自己寻个好所在。但又碍于张亮基正是需人之时,好几次话到嘴边,都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 如今总算老天有眼,让青麟突然间没了辫子,左宗棠决定替张亮基,好好出口恶气。 他一屁股坐下,冷笑一声道:“本官没有想到,湖北水师的规矩,竟比总督衙门还大!好,本官就坐在这里,等着岳军门的批复!” 左宗棠口里的岳军门,指的是署理湖北提督、现在替崇纶护理布政使印绶的岳兴阿。 湖北提督本是琦善,琦善督军扬州后,上命岳兴阿署理湖北提督。 参将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对外面大声说道:“好好伺候左师爷,若敢怠慢,打烂屁股!” 参将话毕,又对着左宗棠一拱手道:“左师爷稍坐,卑职现在就去给军门打禀报。” 参将也不及左宗棠讲话,正了正头上的顶戴,便大步走将出去。 和左宗棠同来的有两名随从,是张亮基特别拨给伺候左宗棠的,有两名差官,都是七品顶戴的候补知县。 见参将走出大帐后许久不回头,也未有军兵进来伺候,一名差官便道:“左大人,看样子岳军门的批复,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我们不妨先回衙门吧。” 另一名差官也道:“眼看就到午饭时间,到现在也未进来一个人。我们等下去,哪里有个头儿?左大人,我们回去吧。” 左宗棠用鼻子哼上一哼,一动也不动,分明是要等下去。 两位差官相互看看,谁也没敢再言语。 又等了两刻钟,左宗棠本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气忿忿地走出房门,本以为能遇着守门的亲兵或戈什哈,哪知道门外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左宗棠脑海一片空白,呆呆地愣在了门外。 差官和两名随从悄悄地走出来。 见左宗棠发呆,一名随从走过来小声道:“大人,我们回总督衙门吧。” 左宗棠长叹一口气,抬腿向辕门外走出。 一出辕门,站哨的水师营军兵慌忙迎上前来,一边施礼一边道:“几位大人如何不在帐里歇着?” 左宗棠阴着脸问道:“你们的参将大人哪里去了?如何好久不回?” 一名军兵急忙道:“左大人难道不知道吗?——我家参将大人正陪着制军大人和军门大人在口子里看船呢。” “什么?”一听这话,左宗棠险些把鼻子气歪。 他大步走到自己的轿前。 一名随从抢先一步抬手掀开轿帘,把左宗棠扶进轿里,小声问一句:“大人,我们回衙门吗?” 左宗棠气恼地大喝一声:“去口子!” 两名差官也急忙上轿。 三顶轿子在水师哨兵的诧异目光里,飞也似地向远离大帐的水师停靠船舶的内港驶去。 走到半路,正与一大队军兵相遇。 左宗棠急忙让轿子闪在路旁,等军兵过后再走。哪知这队军兵过后,又走来一大队军兵,然后便是一大队整齐的仪仗。仪仗之后,是两顶绿呢大轿。大轿的后面,又是一大队军兵。左宗棠掀起轿帘往外一看,见走在后面的绿呢轿的扶轿官,正是张亮基的扶轿官。 左宗棠知道这是张亮基从水师内港回城,便命轿夫掉转轿头,跟在张亮基绿呢轿的后面回城。两名随员不敢怠慢,急忙随轿子挤进了队伍。 后面的军兵突然发现一顶蓝呢轿子,从斜刺里,突然夹进了队伍里,马上便有一名军官骑着马跑了过来,挥手示意左宗棠的轿子靠路边停下。 左宗棠在轿里吩咐轿夫:“不要理他,只管跟在制军的后面。” 和左宗棠同来的两名差官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停在路旁,一直等到人马过后,才起轿回返。 进了城门,骑在马上的军官寻了个机会,打马冲到左宗棠的轿前,用马鞭指着轿子道:“不懂规矩的东西,立即停到路边候着!再敢前行半步,看爷不把轿子掀翻!” 左宗棠的轿子无法前行了。 两名随员跑到马前说道:“快快让开,这是总督衙门左大人的轿子!误了大人的公事,你要吃罪不起!” 马上的军官一听这话,当下愣了愣,又用眼细细看了看轿子。 左宗棠掀起轿帘大喝道:“你还不让路,到底要怎的?” 马上的军官这才一勒马缰,很不情愿地把路让开。 回到总督衙门,张亮基落轿,见左宗棠也从自己的轿里走出来,不由问道:“季高,你不是在水师大帐吃酒吗?” 左宗棠快步走到张亮基的身边道:“制军问的好!左季高何止在水师大帐吃酒!还吃了一肚子气!制军大人,季高今儿就要回湘阴去。您老这总督衙门,季高是一天也不能待了!” 左宗棠话毕,满脸怒气地大步走进衙门。 张亮基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亮基苦笑一声,很无奈地自语了一句:“这头湖南犟驴,谁又惹着他了!” 进了签押房更衣后,张亮基着人把正在收拾东西的左宗棠请过来, 张亮基先命人摆了两碗茶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季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气成这般模样?” 左宗棠道:“季高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快些收拾东西,夜里搭个便船回湘阴。” 张亮基皱了皱眉,又长叹了一口气,方说道:“季高啊,我知道我有些亏你。你跟了我这么久,替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直到现在才是个六品顶子。” 左宗棠一听这话,蓦地瞪圆了眼睛,许久才说道:“季高就是不明白,我一说走,您老就用这话堵我!您老知不知道,从打您老到了武昌,左季高已经江郎才尽了!” 张亮基笑道:“张采臣身边少谁都不打紧,可就是不能少了左今亮啊!季高啊,你有什么委屈就同我说,不能动不动就想走啊!江西吃紧,江岷樵受困南昌,曾涤生整整调了三千余名湘勇出省增援。如果粤匪被逼出江西,肯定回窜两湖!船炮的事,还得你给我拿个主意呀。来。你先喝口水解解酒,然后我们好好计议一下船炮的事。” 左宗棠再次瞪圆眼睛道:“您老说什么?季高到现在午饭都没吃一口,您老还让我喝口水解解酒?——真亏您老想得出!” “什么?”这回轮到张亮基瞪圆眼睛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八章 制军发牢骚 抚台竟酩酊 导读:莫参将居心叵测,岳兴阿听信谗言。张制军满腹牢骚,崇署抚含毫命简。 面对湖北水师的现状,岳兴阿不思整顿,崇纶全无主张,都把希望寄托在总督衙门和朝廷的身上。张亮基令出不了辕门,话无人肯听,整日忙乱却一事无成;左宗棠平白无故受污,有心回原籍,又怕小不忍乱了大谋。 (正文)得知左宗棠尚未吃午饭,张亮基不相信地追问一句:“季高,你说话可要有点谱儿,不能因为心里不顺,就什么都说!——岳兴阿可是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到了水师大帐,既不看船,也不去看炮,逼着大帐的人买酒买菜。因为办迟了,你还把莫参将一顿好骂,又对给你上茶的军兵动拳脚。” 左宗棠呼地站起身来,抬腿就往门外走。 张亮基急得大叫:“季高,你要到哪里去?你给本部堂回来!” 左宗棠大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岳兴阿和莫参将去!我左宗棠清白一世,岂是他们想作践就作践的!我就算拼掉头上的顶子,也要和他们理论一番!” 张亮基起身说道:“你先回来。你把话跟我讲清楚,再去找他们也不为迟。” 候在签押房门外的戈什哈这时迎上来,笑着对左宗棠说道:“您老请回屋坐着吧。制军有话,卑职是不会放您老出去的。” 左宗棠眼含泪水重新走回签押房,一屁股坐下,哽咽着说道:“想不到,我左季高也有遭人暗算的那一天!” 张亮基对门外高喊一声:“来人!” 适才同左宗棠讲话的戈什哈走进来施礼道:“制军有话但请吩咐。” 张亮基道:“告诉饭堂,马上收拾出两荤两素四个菜端过来。再预备一壶酒。要快!” 戈什哈下去后,张亮基请左宗棠更衣坐到炕上,说道:“季高,你从打跟了本部堂,还从来没有哭过呢。看样子,你这回到水师营,受得委屈可不小。” 左宗棠擦了把泪水道:“您老是不知道啊。下官到了水师大帐,一提去口子看船炮,莫参将就说,没有岳军门的话,谁都休想踏进内港半步。见下官执意要去,他又让下官稍等片刻,容他给岳军门打个禀报。哪知那莫参将一去就再未回头。等下官一问哨兵才知道,他和岳军门正陪着您老在口内看船呢。下官就急往口内赶,走到半路迎见了您老。下官跟着您老的大轿一同进城,不料想又遭一名骑马引路的武官一顿奚落。不是下官脑子快,轿子险些被他掀翻!您老说,下官在武昌还有容身之地吗?左季高大小也是个六品文官哪,竟被这些狗屁不通的武夫耍弄!谁咽得下这口气呀!” 张亮基听左宗棠把话讲完,沉思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季高啊,我们这些汉官哪,有些气不忍不行啊!你看得最清楚,本部堂从打进了武昌城,何曾伸过腰?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又云: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朝廷着本部堂来署理湖广总督,却把青麟实授为湖北巡抚。江岷樵已经帮办军务,偏偏又加崇纶帮办军务衔!你不信可以查一查,我大清立国至今,提督什么时候署理过藩司?岳兴阿现在就署理着藩司!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言以蔽之,信不过我们汉官!一个青麟监视两湖还不够,又加上一个崇纶!” 张亮基话此,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左宗棠这时却道:“下官一直在想,南昌此次受困,若非曾涤生伸手相援,湖南恐怕一兵一卒都派不出去!” 张亮基说道:“季高,你以为此次曾涤生调勇出省,真是去解江西之围吗?他是去救江岷樵啊!涤生的心思能瞒得了别人,却是瞒不了本部堂的!” 左宗棠道:“去救江岷樵,不也是去解江西之危吗?” 张亮基正要说话,戈什哈这时走进来禀报:“禀制军大人,崇抚台来了,说是要同您老商议船炮的事。” 左宗棠一听这话,倏地跳下地来,边更衣边道:“下官可得去用饭了,您老和崇抚台谈事情吧。” 左宗棠大步走出签押房。 张亮基对戈什哈说道:“请崇抚台来签押房讲话。” 不一刻,崇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签押房。 礼毕,更衣升炕,有戈什哈摆新茶上来。 崇纶苦着脸说道:“水师的情况您老都看到了,能使用的船只已经很少了。司里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张亮基笑道:“您老弟应该改改口了。老弟现在是一省巡抚,不能再称司里了。” 崇纶笑道:“司里这个署理,和您老这个署理又有所不同。您老是马上就要实授的,可司里这个署理,说不定明儿就得回本任。司里从内港回城后,又和岳兴阿商议了许久,他也毫无办法可想。大人,这件事,好像就得靠湖南了。湖北三次受粤匪袭扰,掠走了水师营无数的船炮。而湖南,粤匪虽也几次攻打,却一次也未得手,船炮更未损失一只。” 张亮基皱眉说道:“湖南的情形,本部堂比老弟清楚。那里水师可用的船炮,也不很多。湖南又与这里有所不同,口子多,内匪多。本省剿匪,全靠大船往来运送兵勇。这次安排船炮的事,湖南肯定要出一些,我们这里也要出一些。无论如何,总要凑齐四五十只,方资上头统一调用。” 崇纶两手一摊皱眉说道:“制军容禀,现在湖北藩库,只有几万两银子可供使用。买船、修船,哪项少了百万两银子能济事?就算现在把船弄到了手,安炮的款项,库里都无处挪呀。要安的炮合不合用?不合用又得去买!制军哪,您说青抚台早不病晚不病,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病啊!他老可真会挑时候啊!” 张亮基沉思了一下道:“崇抚台,您回去后和岳军门商议一下,实在不行,就雇一些民船吧。” “雇民船?”崇纶吃惊地瞪大眼睛:“民船能合用吗?民船上又无炮具,如何能剿贼?” 张亮基道:“把民船安上炮,不就成战船了?本部堂亲眼目睹过粤匪的战船,很多都是用民船改造的。本部堂想,粤匪能把民船改造成战船,我们也能。” 崇纶低头想了想,只好起身道:“好像也只能按制军说的办了,司里这就回去和岳军门商议。至于改船的款子,恐怕还要制军想办法。藩库连下月各标的饷银尚无着落,哪有这笔银子啊!” 张亮基起身说道:“粤匪势大,嚣张日甚,各路官军连吃败仗,这粤匪竟然越剿越多!本部堂除了把实情奏明上头,恐怕也想不出其它的办法。本部堂今儿跟老弟说句实话,老弟就不要指望朝廷了,还是各省想各省的办法吧。” 张亮基这句话,本是在不经意间说出口的,哪知却被崇纶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回到巡抚衙门的当天,崇纶就含毫命简,给朝廷上了一个折子,把张亮基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折子拜发,湖广总督的官防,开始在崇纶的眼前晃来晃去。 依崇纶的想法,这篇折子递进京师,就算扳不倒张亮基,张亮基的圣恩也会从此大打折扣。 崇纶当晚喝得酩酊大醉,把“本部堂”三个字,反反复复说了半夜。 一府的人吓慌了手脚,以为老爷招了什么邪气。后来请了个郎中进府,给崇纶连灌了两碗醒酒汤,崇纶这才睡去。 郎中出府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这一晚,左宗棠也喝得不省人事。 左宗棠是有气无处撒,走又走不得,自己作践自己。 这一晚,湖南巡抚骆秉章也没睡好觉。 这一天的晚饭后,他正坐在书房里喝茶,打外面突然送进来一封加急公函。 骆秉章起始并没有太在意。从打湘勇援赣各营出省后,公函就没有断过。有的加急由驿站递交,有的则直接派快马送进巡抚衙门。无非是催粮要饷罢了。 又喝了两碗茶,出透了汗,骆秉章这才将公函拆开,却原来是湖广总督衙门转抄的一道圣谕,圣谕的后面便是张亮基转饬湖南抚、提,限期安排船炮,交由总督衙门统一调动的兹文。 大清官制,总督有节制巡抚之权。但在实际当中,又因督、抚都可以单衔奏事,所以又是平行的。往来文书均不用“故牒”,采用的都是“兹文”。“故牒”为上司下达下级的下行公文,“兹文”则属平行公文。 阅完圣谕,又把张亮基的兹文反复看了看,骆秉章的头一下子大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五十九章 军门离省城 艾岩领水师 导读:丁忧侍郎即将回里敬修小祥,以尽人子之道;骆秉章来到水师察实际情形,筹集船只应差。 为给自己留条回省之路,鲍起豹扣住五船在岳阳待命。 要统水师,艾岩挖空心思使尽办法终达目的。 骆秉章正在水师大营谈公事的时候,一封神秘的函件却倏地递到…… (正文)张亮基的兹文和转抄的圣谕是派快马送达的。 读完兹文,骆秉章坐不稳板 而此时的曾国藩,却因母丧周年将至,正会同弟弟国葆一起,打点回籍敬修小祥之礼的事,以尽人子之心。关于回籍敬修小祥这件事,曾国藩早在一月前就敬陈在案,虽未有明谕下发,但打着以孝治天下招牌的大清国朝廷,想来是不能不准的。 这时的湖南省城,空气紧张程度比武昌还甚,每日都有绅耆携家带口偷出城去,提前到乡下去躲避。因为这时居住在长沙的百姓,见兵勇交恶日甚,加之李都司公然从押往法场的途中逃脱,至今不能归案,对湘勇出省解江西之危并不抱任何希望。 在百姓看来,湘勇出省南昌要破,不出省也要破。太平军攻取江西后必来取长沙,湖南肯定逃不过此劫。与其被动地等待,不如及早躲到乡下或山里去。湖南山多,到处都能藏人。 太平军兵马未动,江西战局如何亦不能确定,但长沙百姓已经先期动摇。 这种局面的出现,是骆秉章没有想到的,也大出曾国藩的意料。 为稳定军心、民心,鲍起豹在骆秉章的逼迫下,率提标中的两营,和亲兵中的四哨,很不情愿地开到岳阳去驻扎。为了撤回省城方便,鲍起豹把运送他到岳阳的水师营仅有的五艘大战船全部扣留下来,无命不准离开。他是湖南提督,水师不敢违抗他的军令。 清德的协标,不久也被骆秉章调到湘赣边界之地驻防。关于省城的防守,骆秉章则按着曾国藩的推荐,全部交给塔齐布统筹、布置。 塔齐布自己原有两营军兵,部分湘勇出省后,曾国藩又着衡州知府赵大年,为他紧急招募了两营湘勇。提标留省两营,镇标在省一营,协标留防两营。这些人马全归塔齐布统领、操练。长沙城外有归骆秉章调遣的邹寿璋湘勇一营,有归曾国藩调遣的刘蓉新募湘勇两营、王錱一营、鲍超一营欠一哨,李续宾、李续宜兄弟二人合带的一营。住在发审局的曾国藩身边原只有萧孚泗管带的亲兵一哨。因为兵勇有隙,出于曾国藩本人安全的考虑,后又增募一哨。李都司逃跑后,霆字营一哨亦留在发审局。曾国藩身边此时合共三百人。衡州有刘长佑湘勇两营、曾国葆与杨载福共同管带的湘勇一营。彭玉麟到衡州后,在动用匠役造船的同时,亦增募水勇六百人。彭玉麟一边要监造战船,一边还要督练水勇,甚是忙碌不堪。长沙与衡州之外,各府、州、县又驻有数目不等的当地团丁,由曾国藩调遣、布防。 应该说,江西局势恶化后,湖南的布防还是比较及时的。 尽管如此,仍不能阻止城邑大户避往乡下或山中。 收到张亮基兹文的第二天,骆秉章反复思考,先给鲍起豹故牒一道,以军需为由,饬命鲍起豹从速放回湖南水师五艘大船,然后又亲自到设在城外的水师大营走了一趟。 到了水师大营只稍稍一看,骆秉章更加不得主意了。 湖南水师名义上虽未遭太平军重创,但因管理不善,各级官员吃空饷的吃空饷、替人运私货的运私货,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吃空饷的都是高级武官,运私货赚银两的是中级官员,也就是管驾一级。下级武官与以上两项无缘,就只好想其它捞钱的办法。什么办法呢?就是虚支修船的款子。船原本坏了一个洞,就报十个,多出来的九个,就归了个人。太平军每攻打长沙一次,水师各级官员就要狠发一笔。 船上兵丁与水手是无大钱可赚的,亦无资格支取修船款子,就只好偷着拆卸船板、器具卖钱。 狂喝烂赌嫖女人,所有兵营不准干的事,湖南水师全干。因为水师归长沙协标管理,清德视水师为自己的摇钱树、为自己的私财。张亮基也好,潘铎也好,骆秉章也好,都因惧满人之势,不敢太多过问水师的事。 若非张亮基转抄的圣谕在手,骆秉章还不想来水师大营走这一趟。 骆秉章乘着绿呢大轿,带了亲兵二百人,另有二十几名随员,悄悄来到城外五里左右的水师码头。水师大帐就设在码头的岸上。这里因是兵营,鱼舟无有敢停泊着,若有违犯,轻者杖责,重者入狱。 水师统领是一名参将衔的游击,名叫艾岩,是一名满人。 这艾岩原是提标的一名守备,太平军首次攻打长沙时,他用两千银子,买通了巡抚衙门的一名起稿师爷,被列进了保举单,恩赏了个四品顶子,升调到协标署理都司。太平军二次攻打长沙时,他并未参战,但用五千银子从清德手里买了个参战名额,又上了巡抚的保单。旨下,赏了个游击衔仍署理都司。偏巧这时,水师统领出缺。艾岩一看机会难得,马上便开始运动起来。他先从一位逃荒人的手里,花有限的几两银子,买了个十余岁的小女孩。领进自己家里,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好吃好喝地供养了一段日子。直到养得又白又胖,便认作干女儿,一顶花轿抬进提督府,孝敬给鲍起豹为妾。鲍起豹起始嫌那女孩太小,不肯答应,架不住他长跪不起。鲍起豹倒也没太难为他,总算留下了女孩。但并不是妾,只是把她打发到夫人的房里权充丫环,等养上一年半载再说。但不管怎样,艾岩的这个人情,鲍起豹算是领了。 之后,艾岩又立即飞赶到清德的府里,为清德递上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清德因身体的原因,贪财却不甚好色。 清德见钱眼开,转天就呈禀鲍起豹,以艾岩干事精练、办差认真为由,请调艾岩管带水师大营。对清德提出的各种要求,鲍起豹从来都是照准。这次也无例外。艾岩于是走马上任。不久,又经过周密打点,上赏艾岩参将衔,旋又实授游击。 湖南水师营原有大官船十七艘,中号船只近六十艘,小舢舨八十有零。实力和湖北水师不相上下。 清德升授副将后,太平军尚属初创阶段,湖南正是太平时期。清德先是暗中裁撤兵员,每月领取的饷银,仍是原来的数字。多出来的这些饷银,他象征性地拿出一些分给中级官员,不过是为了堵一堵他们的嘴。等他根基牢固后,各官员就再也见不到一文了。仅这笔空饷,清德一年就有三十几万两的收益。他仍不满足,两年后就又开始向当地鱼民偷售舢舨和划子。中级官员自然不敢这么做,就靠给当地大户运私货赚钱;下级官员则虚支修船款子;士兵和水手也不甘受穷,便偷拆船板卖。 及至现在,艾岩呈给骆秉章的船只数量,只有大官船十艘,其中有五艘可用,五艘急需修补;中等船只三十六艘,其中二十六艘正在使用,十艘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小舢板舨五十艘,都有各种损坏,现属勉强使用。大中型船只上均安有大小不等的炮具,其中有大部分炮具不能正常发炮,有五门炮的炮筒开裂。其它尚可。 望着这份清单,骆秉章的眼前火星乱迸,头顶嗡嗡作响。 当时正是湖南酷暑季节,见骆秉章脸色有异,同来的随员们以为抚台大人中了暑,便急让艾游击着人去请郎中。 骆秉章却示意艾岩坐下,然后说道:“水师变成这样,你身为统领,怎么不及时向清协台禀告呢?如今总督衙门紧急征船,你让本部院拿什么去向制军交差呢?” 艾岩起身,对着骆秉章深施一礼道:“抚台大人容禀,说起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推到协台大人的身上,卑职也有错处。卑职错就错在,没敢把实情禀告给制军。” 骆秉章一愣反问:“艾统领,你这话从何说起?” 艾岩道:“大人莫急,容卑职慢慢说给大人听。那还是潘抚台在的时候,长毛调几百只船来扑犯水师,水师拼死力与他交战。军门大人见水师太过勇猛,很敢打硬仗,怕伤了元气,便督饬大队的陆营,每人发了一个猪尿泡,吹大了系在腰里,跟鸭子一样,游到贼船边上,用长矛短戈去扎他的船底。长毛顾上顾不了下,还当真扎沉了几艘。把长毛打退后,水师就变成了大人现在看到的样子。因我湖南离不开水师,军门、协台和卑职,就一起去向潘抚台禀明战况,请拨银两重整水师旗鼓,以防贼船回窜。抚台当时满口答应,说和方伯大人商议后,就把银两拨下去。军门、协台和卑职听了这话,都乐得不行。哪知以后便没了音信。无奈之下,协台和卑职又单来巡抚衙门和抚台谈过几次。但抚台却翻转了面皮,既不答应水师对损坏的船只给予修补,又不许添购新船。他老还说,已奏明上头,不日就要把湖南水师解散。协台和卑职被抚台说得好一阵发慌,又不敢驳,怕他老当真不顾省城安危,把水师解散。卑职今儿讲的话,句句是实,毫无隐瞒。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军门和协台,也可以直接去问潘抚台。如果您老认为,卑职是在背后嚼潘抚台的舌头,卑职肯定要遭报应!” 骆秉章此时已没有时间去核查艾岩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现在只想知道,把水师不能使用的大小船只,修补到可以使用,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一听这话,艾岩马上答道:“大人既然吩咐下来,卑职现在就着人会同匠师,逐只验看坏船,十几天就能把确切银数报给您老。卑职还有一事想向大人问个明白:水师短缺的船只,此次是否也一发添购补齐?” 骆秉章忍着头痛答道:“先想办法把损坏的船只修好吧。添购新船的事,容本部院和军门、协台商议后再定。” 这时,随行的一名官员拿着一封函件走进来,把嘴凑近骆秉章的耳朵嘀咕了一句什么。 骆秉章慌忙拆开函件阅看,旋起身对艾岩说道:“本部院要回衙门处理一件公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修船的事,就按本部院适才说的办吧。” 艾岩忙道:“饭堂正在备饭,大人不能空着肚子离开呀。” 骆秉章边走边道:“该办什么要抓紧办,不要误了大事。等到贼船回窜,说什么都晚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章 湖南名廉官 扰民一高手 导读:大清国吏治腐败,从京师到各省,文武各官无不挖空心思捞银捞金。 湖南有清廉之官王睿,偏视金钱如粪土,无分昼夜,奋战在查案、翻案的前线。 他署理衡阳知县半年,百姓无不逃离家园;他到宝庆府署理通判,当任的当天就把官府雇用的运粮船只辞退,并向船主说道:“无论你使多少银子买通了办差的人,老爷我这一关你都休想过去!” 彭玉麟用栅栏给湘勇围了一块营地,廉官王睿却亲自带人,把栅栏全部拔除,一把火烧掉。 湘勇上前阻拦,他大怒,竟然把两人绑回县衙投进了大狱。 好一个廉官!好一个清如水、明如镜的王知县! 消息传进省城,曾国藩坐上马拉轿车飞一般地驶出长沙。 得知曾国藩出城,骆秉章不敢怠慢,在后奋力猛赶…… (正文)骆秉章究竟收了封什么函件,竟然使他如此匆忙地要回城内呢? 这封神秘的函件是衡州府衡阳县递过来的。 说起这衡阳县,还要费些口舌。 衡阳是衡州府首县,知县是六品顶子,姓王名睿字盔慧,是骆秉章最早巡抚湖南时,由贵州带过来的一名老幕僚。一榜出身,写的一手好字,跟着骆秉章誊抄了一年的奏稿。经骆秉章累年保举,恩赏到六品直隶州州同。到湖南后不久,放到衡阳署理知县。张亮基巡抚湖南后,见这王知县除了字写的好,其它都差强人意。便不顾骆秉章的反对,强行把他调进省城候补,再未得过像样的差事,真正把他苦得不行。直到骆秉章二次巡抚湖南,才又放了出去。先署理善化县事,后因曾国藩密保,将署理益阳县知县李瀚章调署善化,为湘勇筹粮,他只得再次转署衡阳县事。 王睿本没有突出的政绩,筹粮募款不得力,团练办得亦不得力,但却能深得骆秉章的信任。这其中虽有部分老面子在里面,但主要的一点,还因为这王睿为官特别清廉,能清廉到袖筒里除了胳膊风也不曾有一丝,是湖南非常有名的廉官。 就是这位廉官,百姓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否则,张亮基无论缺分多紧,也不会把他调进省城候补的。张亮基实在是被他逼得没了办法才不得不如此。 他第一次署理衡阳知县时,到任伊始,便把县内两年来发生的案子全部翻了出来,逐件复查。只要发现有一丝疑点,当即就着人把原、被两告及当地地保、左右两邻,统统传进县里。人到齐后,也不管是什么时辰,马上升堂审理。 这些案子都是前任审理过的,有的甚至已经定案。他却不管这些。审过一堂后,他转天审二堂。二堂如果也审不出他发现的疑点,他仍不罢休,还要单独把被告传进内室里,和颜悦色地问被告:“你要是被屈打成招的,老爷我马上替你翻案!” 被告起始怕他使诈,连称:“没有!” 后见他不依不饶,就只好顺着他:“前任老爷收了原告的银钱,所以判了小人的不是。这件事,其实理在小人这里。” 他就着人把被告带出去录口供,又传原告进来,仍旧和颜悦色地问:“你到底送给前任多少银子?依老爷我想来,你一则想赢官司,一则也可能是前任逼迫所致。否则,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为什么要送给他?你只管讲实话,老爷我负责把你送出去的银子追回来!” 原告自然不能承认,他就马上升堂,让衙役把原告拖翻了打。直打得原告哭爹喊娘。原告、被告都以为他是捞钱捞疯了的官员,便通过当地地保传话,情愿送上一笔银子了结此案。哪知他是铁面无私、清廉如水的。不仅原、被二告罪加一等,连传话的地保也被他收了监。他要想翻的案子,于是就一翻一个准。 他到衡阳半年,整日忙到半夜,衡阳百姓也被他搅扰得东奔西逃。尤其是他的前任,直恨得几次想一棒子把他打杀。 他在衡阳做的这些传到骆秉章的耳中后,骆秉章很是大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穷苦了半生,想好好地捞几个养老银子。后经密秘访闻,发现他根本就不是爱钱的人。只是疑心太重,总怀疑别人不干净罢了。 骆秉章于是彻底放了心,任着他在衡阳大刀阔斧地干。 张亮基巡抚湖南后,每天都能收到衡阳递过来的申冤状子。积得太多了,张亮基只得打发了一名候补知府,暗中走了一趟衡阳。 候补知府回省后,把实情向张亮基一禀报,张亮基当即道:“这等扰民之官,如何能做一方父母!” 张亮基当日就把徐有壬请进巡抚衙门,着徐有壬从速挂牌,拣一位能员去署理衡阳县事。 徐有壬犹犹豫豫道:“抚台容禀,王睿就是湖南最有名的能员啊!办事认真,为官清廉,很难得呀!” 张亮基道:“这王睿的声名本部院也听人说过。他清廉固然可嘉,但并不能因为仗着自己清廉,就可以任意行事啊!衡阳被他扰得鸡飞狗跳,连邻县都跟着不安。为官一任,本该造福一方;不能造福一方也就罢了,却不该扰得一方百姓过不了安稳日子啊!放这样的人去做一方父母,这不是坑百姓吗?你老弟今儿就挂牌,赶紧把他弄回省城。晚几天,他自己劳累不说,百姓都快跑光了。” 徐有壬天真地问:“把王睿弄回来,您老想放他个什么差事呢?他可是我大清不多见的廉官哪!” 张亮基道:“这样的廉官,还是候补最好。你老弟也最好听从本部院的劝,不要因为他清廉,就把他放出去办差。他给你惹出事来,你才知道这种人多可恨!” 但徐有壬对王睿从心里是佩服的。 王睿回省候补不久,正逢宝庆府通判出缺。徐有壬脑袋一热,也未跟张亮基商量,便挂牌着王睿先行署理宝庆府通判。 一府通判主要分掌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王睿到任时,正是湖南战事最紧之期。宝庆府属下大小船只,都在忙着往省城运粮、运兵,有时不够用,就把通判辖下的船只也调来使用。 用兵之时,一切都以战事为主。王睿到任的当天,通判辖下的大小船只,几乎都在为绿营往省城抢运粮草。因辖下船只有限,一直雇用当地一位粮商的五艘大船,已经连续抢运了十几天。 这王睿也着实难得,一到任所,水也不曾喝一口,便带上两个属官赶到码头。当得知为衙门运粮的是一位粮商的大船后,王睿当即喝令夫役卸船,而且告诉跟船的粮商:“无论你使多少银子买通了办差的人,老爷我这一关你都休想过去!老爷我清如水明如镜,不独湖南知道,连朝廷都知道!” 粮商一见是他,知道和官府的买卖是不能再做了。也不向他说软话,只管看着把已经装到船上的粮食又都卸下来。 卸船的时候,他另打发差官去雇新船,哪知正是战时,根本就没有闲船。 当时,朝廷调了许多外省的官军来助守长沙,粮草片刻不敢耽搁。但宝庆府筹措来的大量粮草,却在码头堆得山一样高。他则仍靠辖下的那几只破船,有条不紊地往省城运粮。眼见粮食供应不上,来长沙助守的各路统兵大员,都气愤地涌进巡抚衙门来闹。张亮基急传徐有壬探问原由。徐有壬大惊,很快着一名属官骑了快马到各府去查,哪知问题就出在宝庆府。 徐有壬也不敢向张亮基讲出实情,赶紧派了一名候补州同,星夜赶往宝庆,去接署通判,把他重新弄回省城候补。州同到任,又把粮商的五只大船重新雇了过来,这才把各路官兵的粮草接续上,没有闹出大乱子。 但骆秉章仍对他欣赏个不了。认为当前之下,官场腐败堕落,像王睿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必须重用,国家才能振兴。 那么,王睿到底给骆秉章递了个什么函件呢? 问题出在彭玉麟的身上。 曾国葆率恒字营到衡阳驻扎后,挤占了彭玉麟原留给鲍超的防地。彭玉麟知道,别看鲍超虽然尚在省城助防,但随时可以拔营来衡。为了绸缪于未雨,彭玉麟连夜又为鲍超选定了一处空地作为防地。四周设了栅栏,派了两名湘勇把守。 消息被王睿知道后,当即便打发两名衙役去现场察看。 王睿对湘勇不经地方官府同意便来衡阳造船练勇,已是极度不满,现在又得知彭玉麟胡乱占空地、山地,更是把他气得浑身抖动。 当时已是夜半,万家灯火全熄,他却把一干衙役传齐,亲自带队赶到彭玉麟刚刚选定的防地。不由分说便喝令动手,转瞬把栅栏全部拔掉,堆放到一起,一把火烧了。湘勇上前阻拦,他大怒,竟然把两人绑回县衙,审也不审便投进了大狱。 为了防曾国藩到骆秉章处告状,他一早便派了名典史,给骆秉章送信一封。在信里,他不说彭玉麟选防地的事,反说湘勇无端生事,打着造船的旗号四处搅扰,民愤极大。不严惩无以安地方,云云。 一见事关团练的事,骆秉章登时紧张起来。 鲍起豹和清德离开省城后,省城的防守主要靠塔齐布主持。而塔齐布偏偏唯曾国藩的话是听,根本不把他这个巡抚放在眼里。无论怎样,他现在都不能得罪曾国藩;尤其看过水师以后,他更加意识到,单靠绿营和水师防守长沙,几乎是不可能的。非兵勇同守,省城很难逃过此劫。 但就此便将王睿这样一位好官撤任,又是骆秉章满心不愿意的。 骆秉章急着回城,就是要赶快派一名快马到衡阳去,让王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湘勇放掉。骆秉章知道曾国藩正委员驻衡州试造战船、试练水勇,不成功自然无话可说,一旦成功,曾国藩可能就不仅仅是团练大臣这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了。 动乱时期,只要手里有兵有勇,想要什么,上头都能答应;就算你不想要得太多,上头也要硬塞给你。一榜出身的江忠源,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也是身为一省巡抚的骆秉章,为什么也要单独招募勇丁的原因。 但骆秉章还是晚了一步。 当巡抚衙门的快马尚未出城时,曾国藩在亲兵的簇拥下,已经坐着三匹马拉的轿车,飞也似地向衡州方向驶去。 骆秉章得到确报不敢怠慢,慌忙命人安排车马,不久也带上亲兵赶出城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一章 知县惩团丁 侍郎到衡阳 导读:刘长佑与彭玉麟双双来见王睿,团丁不仅未要回,还遭王大人好一顿奚落。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王睿这么做,显然是要杀一杀团练的威风。 得知曾国藩到了衡州,赵大年惊慌失措,王知县却不慌不忙。 湖南官场,分明又要有一场好戏要演。 (正文)彭玉麟得到新选的防地栅栏被烧毁、留护团丁被知县投进大狱后,先骑马飞快地赶进县城向刘长佑通禀。 刘长佑不敢怠慢,一面派出快马进省向曾国藩报信,一面会同彭玉麟,带上五十名亲兵,到县衙找王睿要人。依刘长佑的打算,无论理亏理直,当务之急,是先把人要回来。 得知刘长佑与彭玉麟来到了县衙,王睿一面命人升堂,一面把两名湘勇从牢里提出来,跪在堂下受审,一面把刘长佑、彭玉麟请进公堂。王睿这么做其意自明,要公事公办。 到了堂前,刘长佑用见上宪的礼节与王睿见了面。彭玉麟因有过功名,只好自称学生对着王睿行了大礼。 礼毕,王睿请刘长佑坐下,却没有理会彭玉麟。彭玉麟无法,也不想计较过多,只好站在刘长佑身边。 王睿问道:“刘大人,本县正要升堂问案,您老来办何事?” 刘长佑用手指着跪在堂前的团丁道:“父母大人容禀,下官此来,是要领人的。” 王睿眯起眼睛道:“刘大人是说他们两个吗?这两个人您是领不走的。他们犯了大罪,本县正要严惩他们!” 彭玉麟这时问道:“学生想请父母大人明谕,他们两个到底犯了何罪?莫非防地的栅栏,是他们两个烧毁的?” 王睿笑道:“你是一个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本县能开恩让你站着讲话,已经是在抬举于你。你还是尽早把嘴闭上,免得惹老爷我生气。” 刘长佑忙起身道:“王大人容禀,彭大人是团练大臣曾大人札委的办差委员,就算不比照八品军功行事,站着同您老讲话总不会错。关于这一点,发审局早有公文。” 王睿一听这话,忙让人去查发审局两月之内下发的公文。 不一刻,一名师爷拿着查到的公文递给王睿。 王睿二次眯起眼睛把公文看了一遍,忽然一笑说道:“哦,果然是个八品军功。倒是本县怠慢了。来人,给彭八品放座。”王睿这样称呼彭玉麟,已经不仅仅是轻漫,显然是在嘲讽了。 有人很快摆上一把木椅。彭玉麟施礼谢过,这才坐下。 王睿道:“团练是用来剿贼的,不是用来扰民的。关于这一点,团练曾大人早有明示。本县奉知府衙门之命去办公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阻拦!这还了得吗?本县一定要重处!” 一名团丁这时大声道:“小人冤枉!小人是奉彭大人之命看守营地,父母大人到了营地就拔栅栏,又都堆到一起烧毁。小人怎敢不上前阻拦?小人若不阻拦,怎好向彭大人交代?” 王睿大喝一声:“好个大胆的狗东西!本县与刘大人讲话,哪容你插嘴!快来人,给本老爷掌他狗东西的嘴!” 刘长佑忙道:“王大人且请息怒。团丁不懂事,您老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下官只想请教大人一句:彭大人选好的团练营地,莫非对地方有了什么妨碍?” 王睿道:“本县是奉命行事,对地方有无妨碍,二位大人到知府衙门一问便知。本县如何晓得?” 彭玉麟强压住满腔的怒火,起身说道:“大人容禀,学生所选驻防营地,完全是按着曾大人所示办理。所选营地,无不是废弃、荒坡,而且都远离村庄。以防给百姓造成不便。” 王睿道:“你们说的这些都不错。但要在本县驻防大批团练,无论怎样,都该知会本县一下。现在可好,当地百姓上控到了知府衙门!你让本县作难不作难?这件事,本县怕曾大人误会,已经禀告了巡抚衙门。我们都等着巡抚衙门的批复吧。”王睿话此,又用手指着跪在堂下满脸不服气的团丁道:“这两个妨碍公务的狗东西,本县是一定不能轻饶的!你们两个回去后,也要告诫一下各营管带,一定要约束好团丁,不要胡乱生事。否则,本县的板子是不长眼睛的。二位大人若无其它的事,就请各回本营办差去吧。本县这里,还有案子要问。” 王睿笑着站起身来,略拱了拱手道:“本县公务在身,恕不相送。” 刘长佑和彭玉麟无奈,只好双双起身,施礼后退出。 二人刚走出衙门,团丁的惨叫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刘长佑与彭玉麟双双一愣。 曾国藩的车轿夜半时分才赶到衡阳。 曾国藩见县城万籁俱寂,甚是祥静,便命人先择驿住下,待天明以后再去团练衙门。 衡州本处要冲,原是湖南境内最不安静的一个府。但因刘长佑到后,团防严密,部署适宜,现在竟是湖南最平静的区域。 约两刻钟左右,必有一队湘勇持械从街区走过,梆子声也此起彼复,很有太平时节气氛。 曾国藩见此情景,不由对刘长佑又增加了几分信赖和器重。 天将拂晓,东方还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光,曾国藩已带着亲兵营,走进了衡州团练大臣的辕门内。 闻报,不多一刻,刘长佑与彭玉麟各带随员迎了出来。 用早饭的时候,曾国藩简单向二人问了问事情的经过。 饭毕,稍事歇息,曾国藩同着刘长佑、彭玉麟,在两哨亲兵的保护下,乘轿来到知县衙门。 曾国藩从团练衙门动身的时候,先打发人去知府衙门请赵大年到县大堂问话。 得知曾国藩到了衡州,赵大年大吃一惊,早饭也未及用,便匆匆忙忙乘轿向知县衙门飞奔。因时候太早,赵大年身边只带了两名属官、四名衙役。 曾国藩等人到了县衙大门口,早已有亲兵提前通报了进去。 但王睿并不慌张,先梳理好辫子,穿好官服,又把县丞、捕厅等一应属官传齐,这才由他带着,有条不紊地迎出衙门。 礼毕,王睿把曾国藩、刘长佑、彭玉麟三人请进大堂落座。 萧孚泗俟王睿等人走进衙门,便把亲兵都分布到县衙的大门外和二门内。曾国藩在衡州险吃大亏,萧孚泗不能不格外用心。(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二章 两团丁被退 李都司现身 导读:曾国藩追查火烧栅栏的原因,王知县对答如流,毫无惧色。彭玉麟据理力争,赵大年心生疑惑。王知县问一答十,一会儿传上张捕厅,一会儿又叫李刑名,不仅理直而且气壮。 曾国藩不想为难地方官府,决定午后亲自审理此案。 用午饭的时候,刘长佑却悄悄向他透露了一个尚未得到验证的消息…… (正文)茶水刚刚摆上,曾国藩与王睿尚没有正式讲话,赵大年又到了。于是又一番繁文缛节。 曾国藩坐首位,依次是赵大年、王睿、刘长佑、彭玉麟。偌大的公堂之上,既无站堂之人,亦无文案,甚是空落。 曾国藩干咳了一声,对王睿说道:“王令啊,本大臣去看防守,路过这里。听刘大人和彭大人讲,防营的栅栏一夜间被烧毁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睿起身禀道:“大人容禀,彭大人次此所选之地,乃有主之地。地主告到了衙门,不容下官不管。经下官亲自勘查,确系原告有理。请大人明察。” 彭玉麟起身道:“王父母,学生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老请教:学生为防营选驻地时,当地地保一直同行。在确定防地之前,学生曾向地保反复询问,确认无主后,才围栅设防。现在贵县的各营防地,都是如此办理的。” 王睿道:“糊涂地保是有的。那块地,的确是有主的。” 曾国藩笑问一句:“王令是有官声的人,想来是不会错的。说不定,当真是地保记错了。王令,听刘大人讲,彭大人留守防地的两名团丁,被投进了大狱?这又是为什么呢?您现在着人把他们提上堂来,本大臣要问他们几句话。” 王睿道:“禀大人,那两名扰民的团丁,下官已扒下他们的勇装,勒令他们回家了,以为扰民团丁者戒。曾大人,下官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曾国藩先是一愣,很快镇定下来说道:“王令做得好!团练扰民,与贼匪何异!这件事,本大臣应奏明朝廷,嘉奖于您。王令啊,烦您请捕厅和文案上堂,本大臣要问他们几句话。可使得?” 王睿一听这话,当即对门外高喊一声:“传张典史与李刑名上堂。” 用不多久,身材魁梧的无须张典史与文质彬彬的长须李刑名走了进来。 礼毕,曾国藩说道:“张捕厅啊,彭大人为团练选了处驻防之地,以备平时操练之用。但没想到,因地保糊涂,竟选了块有主之地。你把该地主的地凭与状子呈上来,本大臣想看一眼。” 张典史马上道:“请大人稍候,下官现在就去把地凭拿过来。” 张典史话毕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又对李刑名道:“老夫子啊,烦你去把该地主的口供呈上来吧。” 李刑名想了一下道:“禀曾大人,不知大人要看哪份口供?” 曾国藩道:“就是最近的那份。” 李刑名点一下头走出去。 张典史拿着十几份地凭走进来,把地凭放到曾国藩的面前,后退一步站好。 曾国藩把地凭推给彭玉麟道:“彭大人,烦您把那张地凭挑出来吧。您是在事委员,应该很快就能挑出来。” 彭玉麟就把十几张地凭摊开,一张张看过,抬头问张典史:“捕厅大人,这都是些过了期的地凭。曾大人要看的那张,是团练防地的地凭。就是本委员刚刚选定的那块地。” 张典史答:“禀曾大人、彭大人,下官的手里,只有过期的地凭。凡有效的地凭,均在各地主的手里。官府这里,只有一个底子。若想查出来,恐怕三天也未必能看完。” 曾国藩笑了笑,挥手示意张典史退下。 张典史出去后,李刑名又走进来。 李刑名把很大的一个口供簿子摆到曾国藩的面前,道:“请大人阅看。” 曾国藩把簿子推给王睿道:“王令,这回得劳烦您的大驾了。” 王睿答应一声,翻开簿子眯起眼睛便看起来。李刑名不敢离开,退后两步站住。 曾国藩笑道:“王令啊,本大臣看您的眼睛好像不大好啊。是不是小时候读书累伤了?” 王睿一边翻簿子一边答:“谢大人挂怀。下官的眼睛生下来就不大好,看近处无大碍,稍远一点,就模模糊糊。所幸还无大碍。” 曾国藩道:“您慢慢看,不要着急。” 曾国藩又问赵大年道:“赵太守,本大臣看您的气色,最近挺忙吧?” 赵大年欲起身答话,曾国藩忙道:“赵太守,我们是拉家常,您不要多礼。” 赵大年道:“谢大人抬举。敝府最近人手短缺,的确有些忙乱。” 曾国藩点一下头,沉思了一下道:“衡州地处要冲,一旦粤匪在江西吃败仗,很可能转瞬就攻入湖南。衡州是第一关,务必严加防守啊!” 赵大年道:“禀大人,江西局势恶化以来,下官夜里就再未解过衣带。衡州仅有的两艘官船,下官都把他们派到要道河口游弋。一旦有警,立即通报,要多快有多快!” 曾国藩笑一笑:“如此甚好,剿贼守地,最要紧的是兵勇密切配合。这件事,还要劳太守居中调度,方不至于误事。” 曾国藩见王睿还在翻看簿子,不由问道:“这件案子只是近几日的事,您无须从头查找。您不妨从后面看起,想来会快些。” 王睿抬头问李刑名:“你好好想一想,。那个地主的口供,你到底录没录?” 李刑名施礼问王睿:“请大老爷明示,到底是哪个地主?是徐家地基被占的那个,还是强占苟老二猪窝的那个?除了这两个官司,小的怎么记不起来,还有哪个是关于地基的?” 赵大年这时问王睿:“王明府啊,您老弟说的那个官司,到底有没有过呀?老哥看您半天,好像不大对劲啊。您是湖南出了名的好官,当真有什么难处,您不妨讲出来。曾大人会保全您的。” 王睿自己沉思了一下,忽然道:“下官可记起来了!那个地主的官司,是没有录过口供的。下官原打算查实之后,再正式审理此案。” 曾国藩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王令翻了这么久也未找出来。也好,正巧本大臣也到了这里,王令不妨就马上着人下去,把地主传到县衙,午后就升堂审案吧。拖久了,地主一旦不耐烦等,告到抚台那里,事情可就闹大了。还有,那两名被您勒令回家的团丁,也要打发人传过来。本大臣既到了衡阳,就要把事情问个明白。王令,您现在就办吧。本大臣现在要到刘大人那里去歇息一下,午后再过来。” 曾国藩起身,想了想,又对站起身的赵大年道:“赵太守,还要劳烦您的大驾,就在这里,会同王令,速把本大臣适才交代的一干人等,全部传齐。午后,本大臣要亲自审问此案。” 赵大年与王睿会同所有属官,把曾国藩等人恭送出县衙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刘长佑、彭玉麟陪着曾国藩用午饭的时候,一名什长悄悄把刘长佑请到饭堂外面禀告道:“禀大人,卑职今儿在江边练跑,发现水师的一只大船上,有一个人很像发审局通缉的协标李都司。” 什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告示,用手指着说道:“船上的人好像也瞎了一只眼,唯一不同的是,告示上的人有胡子,船上的人没胡子。” 刘长佑沉吟一下道:“你先不要声张,暗中打发人看住那只船,容本官去和曾大人商量一下再定夺。去吧。” 什长走后,刘长佑走进饭堂,并未言语,而是先陪曾国藩把饭吃完。 饭后,曾国藩甚觉困倦,想小憩一下。 刘长佑就把曾国藩请进早已收拾干净的一间卧房里,小声说道:“大人,下官见饭堂人多,没有向您老禀告。适才,什长毛娃子向我报称,说他在江边练操的时候,看见水师船上有一人,很像发审局通缉的协标李都司。下官知那李都司非寻常人犯,嘱他不要声张,先派人看住他。” 曾国藩闻言一愣,略一沉思便道:“他是个会些功夫的人,又在船上,拿他恐不太容易。他不是鲍春霆的对手,可春霆并不在这里。” 刘长佑小声道:“大人,实在不行,就用火枪把他打倒如何?他身手再快,也快不过火枪。” 曾国藩摇头道:“火枪都是不长眼睛的,打错了怎么办?子默,您把孚泗叫进来,我们问一下他的主意。” 刘长佑道:“大人,孚泗是个粗人,遇事沉不住气呀。下官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曾国藩道:“子默,您有话只管讲来,不要有所顾忌。你有所不知,这个恶贯满盈的弁痞不缉拿归案,长沙百姓的心里不踏实啊!他是一只豺狼,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跑出来伤人!”(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三章 侍郎究根底 抚台险气疯 导读:骆秉章到衡,大出曾国藩意料之外。 巡抚屈身婉转说情,不为私情,只为保全一廉官。 团练大臣执意问案,不是难为地方父母,只求把湘勇练成劲旅。 两团丁无端遭毒打,向统帅哭诉冤情;王知县理屈词又穷,仍不认为自己理亏。 曾国藩勃然大怒,骆秉章左右为难。 (正文)午后,曾国藩带着刘长佑、彭玉麟二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县衙。亲兵带队的是一名什长,萧孚泗与李臣典均未随行。 门政一见曾国藩来到,慌忙跑着去通报。 轿子在县衙门首落下,曾国藩、刘长佑、彭玉麟相继被亲兵扶出轿子。 骆秉章带着赵大年、王睿及所有官员笑着迎出来。 曾国藩一见骆秉章在县衙出现,不觉大感以外,急忙跨前一步见礼。刘长佑、彭玉麟二人也急忙对着骆秉章、赵大年等官员施礼。 骆秉章一把挽住曾国藩的手,哈哈笑道:“曾大人,为您拉轿的马当真是千里驹呀。本部院紧赶慢赶,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曾国藩小声问道:“抚台赶来是视察沿江防务?——省城莫非有事?” 骆秉章边走边道:“本部院是要和您商议一下筹船的事。哪知道,您老却来了衡阳!本部院一刻不敢耽搁,登车便赶,却还是落在了您的后面。” 进了县衙,骆秉章着赵大年、王睿二人,把刘长佑、彭玉麟请到大堂喝茶歇息,他则把曾国藩一个人请到知县签押房,命人摆上好茶,便更衣坐下。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关于烧毁防营栅栏的事,本部院已经申斥了王令。本部院对他讲,现在是特殊时期,省城一刻也离不开曾大人。你却把他老给惊动了,这还了得吗?盔慧现在已经悔青了肠子。涤生,我们回省城吧。筹船的事不好办哪。” 曾国藩笑道:“抚台大人,我已答应王令,要亲自审理此案。团练扰民,非同小可呀。如果我们糊里糊涂把此事放过,百姓以后还会有安稳日子吗?还有彭玉麟选防地的事。本大臣三令五申,一定要选无主之地为团练营地。可他竟然无视此规!此事必须严究!王令是我湖南难得的清廉之官。对这样的好官,我们做上宪的,不能让他受丝毫的委屈呀。” 骆秉章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这样的事,以后不再出现也就是了。地方上不容易,团练也有团练的难处。” 曾国藩却高喊一声:“请赵太守来签押房!” 骆秉章仍然笑道:“您哪,凡事就喜欢一追到底。本部院听说,您在京里时,许多人都怕您这一点。” 曾国藩没有言语。 赵大年走进来。 礼毕,曾国藩道:“赵太守啊,本大臣上午交办的事,您办得怎么样了?在事各人都传齐了吧?” 赵大年施礼答:“禀曾大人、抚台大人,除两名除名回家的团丁,其他人都未到案。” 曾国藩一愣,问:“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彭大人选得防地,当真是无主之地?” 赵大年答:“禀大人,看王明府的情形,那块地应该是有主之地。但公差去时,地主恰巧出了远门,听说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曾国藩道:“地主出门也没什么打紧,把他的左右邻居传过来也是可以的。去吧。” 赵大年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又着人把两名团丁传进签押房问话。 两名团丁一前一后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两人一见曾国藩和骆秉章的面,双双跪倒磕头,旋趴地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骆秉章忙道:“你们两个如此痛哭,莫非受了什么委屈?” 二人并不说话,只是哭个不止。 曾国藩大声道:“传话给王明府,请他来签押房。” 一听请知县,二人马上止住哭声,但仍哽咽不止。 王睿大步走进来。 礼毕,曾国藩请王睿坐下,然后说道:“你们两个先不要哭,慢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遍,不得隐瞒。你们讲吧。” 一名个子略高些的团丁当先讲道:“三位大人容禀,我二人奉彭大人差委,在新防地看护栅栏。哪知夜半时分,知县大老爷突然带人过来,不由分说,便把栅栏全部拔除,又放起一把火烧了。我二人因奉差委,不敢不上前去问。但知县大老爷未及我们把话讲完,便让人把我们捆翻,牵进了城里。我二人争辩,衙役便拳打脚踢,极其凶狠。还说,若曾大人在此,也要捆走!” 王睿大喝一声:“你再敢胡说,本县敢活剐了你!” 曾国藩三角眼一眯,对着王睿大喝一声:“放肆!在抚台和本大臣的面前,还轮不到你来讲话!该你讲话的时候,你再讲。” 王睿满脸羞红,偷偷看了骆秉章一眼。骆秉章面无表情,只管埋头喝茶。 曾国藩对团丁道:“你们一定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若信口开河,本大臣决不饶你们!你们说吧。” 另一名团丁道:“大人容禀,我二人至今也不知犯了何法,不仅被关进大狱,还被连打了三顿。大人如若不来衡阳,我们也要到省城,斗胆去问您老一句话:我二人是受命行事,又未干犯法的事,官府如何这样对待我们?莫非彭大人募勇,是未经官府同意的?” 曾国藩转头问王睿:“王令,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王睿起身答:“他们满嘴胡说,并无一句实话。他们若无犯法之事,下官怎能好好的把他们开除勇籍?又如何平白无故要打他们的板子?” 高个子勇丁道:“下人大胆问知县大老爷一句:大老爷说我们犯法,我们到底犯了何法?我们不过是想问问烧栅栏的事,莫非这就是犯法?” 王睿道:“烧不烧栅栏,是本县的事,你们有什么权力问?你说你是奉命行事,你们就未扰民?” 曾国藩看一眼骆秉章道:“抚台大人,您老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骆秉章抬头问道:“王盔慧,你告诉本部院,为什么要烧毁栅栏?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新选的扎营之地吗?” 王睿施礼答:“抚台容禀,团练驻扎衡阳,这本没有错。但不知会地方便自选防地,这是不是错?如果任由团练随便扎营训练,百姓还要不要活?” 曾国藩对两名团丁说道:“你们到外面候着,本大臣给你们一个公道就是了。下去吧。” 两名团丁一听这话,忙对着曾国藩连磕了三个响头,便厮扶着退出签押房。 曾国藩高喊一声:“来人!” 两名湘勇亲兵应声走进来。 曾国藩冷笑着对刚刚坐下的王睿说道:“王盔慧,你给本大臣站起来!” 王睿见曾国藩说这话时眼露凶光,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急忙站起来。 骆秉章忙道:“曾大人,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您不要动不动就生气。” 曾国藩没有看骆秉章,阴着脸对王睿说道:“王盔慧啊,本大臣一直念你为官清廉,署个缺分不易,从没有难为过你。这次若不是你行事太过乖张,本大臣仍不想走这一趟衡阳。你应该知道,为官清廉,本是一名官员的本分,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国家给了你俸禄,你就该给国家办事,该为百姓办事。本大臣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王睿低头答:“下官听清楚了。” 曾国藩接着说道:“团练扰民,与贼匪同;若官府扰民,亦是不该。你从打到任,不仅扰民,还到处兴风作浪。刘子默并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却咄咄逼人。湖南官场,都说你是好官。可你在本大臣眼里,不仅不是好官,反倒是个劣员。如今江西事急,我湖南乏兵防守,必须要兵勇共同来维持局面。本大臣要想坏掉你的前程,只需上个折子也就够了,根本不费什么事。” 王睿一听这话,猛然抬头说道:“大人这话,下官怎么越听越糊涂?下官不过是打了两名团丁,又无大的过错。大人张口劣员,闭口劣员,下官就算不是能员,但也不会是劣员吧?下官想问大人一句:大人要参下官什么?” 曾国藩把头转向骆秉章,阴着脸说道:“抚台大人,您都亲眼看见了。本大臣到省城之后,地方上的事情,从无过问。可现在,本大臣不能再沉默不语了。本大臣万没想到,湖南的吏治,竟然坏到如此程度!您身为一省封疆,是对得起朝廷,还是对得起百姓?” 骆秉章急忙起身道:“曾大人,您消消气。” 骆秉章掉头对王睿大声说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给本部院出去!” 王睿脖子一挺道:“下官身为两榜出身的朝廷命官,不是什么东西!下官无错!下官清如水、明如镜,不是劣员!不出去!” 曾国藩用手一拍桌面,对亲兵大喝一声:“把他的顶戴给本大臣摘了!本大臣参不倒你,以后决不再踏进官场半步!” 两名亲兵上前,把王睿的顶戴摘下放到桌案上。 骆秉章气愤地对王睿道:“你这个糊涂虫!你还不向曾大人陪个不是!” 王睿大声道:“抚台大人莫管,下官今儿就是要看一看,曾大人参下官什么!下官如何变成了劣员!” 骆秉章起身大叫道:“快来人!” 骆秉章话音刚落,两名绿营亲兵走进来。 骆秉章手指王睿吩咐两名绿营亲兵道:“把他给本部院拉出去!” 王睿大叫道:“下官无错!下官不是劣员!下官不出去!” 两名亲兵把他生拉硬拽了出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四章 侍郎奉密谕 知县把头低 导读:曾国藩盛怒之下,摘了王睿的顶戴。骆秉章的一番话,却让曾国藩脑海空白一片,久久开言不得。 曾国藩想起了什么? 骆秉章请曾国藩保全王睿的前程,王睿本人则跪地求饶,全无了初时的豪迈。 曾国藩不由左右为难起来。 这时,刘长佑大步走了进来…… (正文)王睿到了门外,仍高声大叫:“下官堂堂正正,从不做苟且之事!下官不是劣员!不是劣员!” 骆秉章苦笑一声说道:“曾大人,是本部院把他宠坏了!这个王盔慧,除了脾气犟些,人品还是不错的。” 曾国藩对两名亲兵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两名亲兵施礼退出。 曾国藩起身说道:“骆抚台,按说,地方上的事,我曾涤生不该插手。您知道,湘勇在省城驻扎,已被绿营所难容。王盔慧又如此行事,这不是逼着团练解散吗?如果您老以为单靠绿营便可剿灭粤匪,本大臣现在就奏请上头,把湘勇悉数解散,决不留一人!” 骆秉章笑道:“涤生,您先坐下。您又在说气话。您是让盔慧这个混人气糊涂了。现在不要说省城,就是各县,也全靠湘勇防守啊。当此紧要之时,兵、勇本应相互配合,才能度过难关。” 曾国藩坐下说道:“王盔慧这个知县,我是一定要参的!回到省城,我就给朝廷拜折。” 骆秉章沉思着说道:“您哪,跟他治什么气呀。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会儿说他几句,让他给您赔个不是。他这个人,跟了我许多年,从未背着我干什么不该干的事。他人口多,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全靠他那点俸禄过活,日子过得一直紧紧巴巴。如果您当真把他参回家,您说——” 曾国藩未及骆秉章把话说完,脑海已是空白一片。他的思绪飞速回到自己在京时,因得罪上宪,而被上头无端开除实缺,所过的穷困日子。 见曾国藩怔住,骆秉章趁热打铁,马上接着说道:“盔慧这个人,是个一根筋,脑袋不会转弯,爱认死理。您就看在为兄的面上,给他口饭吧。” 曾国藩这时已经清醒过来。 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吧吧嘴说道:“我最近让一些事闹的,也是心烦意乱。说起今天这事,细想想,盔慧也不过就是烧毁了几排栅栏,打了两名团丁而已。咳!我竟然把他的顶戴给摘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摘了,总不能再给他戴上吧?咳!” 骆秉章起身道:“摘是您替皇上教训他;再还给他,是您给他条生路。涤生,您只要肯给我这个面子,有心保全他的前程,您就在这里喝茶歇息歇息,容我出去一趟。” 骆秉章话毕,也不等曾国藩表态,快步走了出去,仿佛怕曾国藩反悔似的。 骆秉章身为一省巡抚,为什么肯向一名在籍丁忧侍郎低头呢? 这里面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缘故。 早在咸丰三年初,咸丰曾向曾国藩下过这样一道密谕:“曾国藩在省城办理团练事宜,举能参劣,亦责无旁贷。可专折奏事。” 这道密谕是经巡抚衙门转交到曾国藩之手的。曾国藩有了这道密谕,不仅可以参劾道、府、县各官,连巡抚骆秉章,若有不法情事,也可参劾。 就是这道密谕,使骆秉章对曾国藩心生猜忌。否则,兵、勇相仇,决不可能愈演愈烈。 其实,曾国藩和骆秉章、张亮基等人,都上了咸丰的当。咸丰最担心的不是汉人相仇,而是相投。只要张亮基、骆秉章、曾国藩之间互相猜疑,湖广才能完全掌控在满人之手。 骆秉章走出签押房不多一会儿,王睿红着眼圈低头走了进来。 他来到曾国藩的身边,突然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哭道:“下官知道错了!请曾大人饶过下官这一回吧。给下官个改过的机会。” 曾国藩把茶碗放下,许久才说道:“王令啊,你先不要哭。本大臣今天只想问你句实话,彭大人选的那块防地,到底是何人之地?他为什么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门?” 王睿用衣袖擦了把眼泪,说道:“禀曾大人,下官知道错了。彭大人选定的那块防地,其实是块无主之地。” 骆秉章笑着走进来。 曾国藩看了骆秉章一眼。 骆秉章有意瞪起眼睛说道:“王盔慧,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官府与团练为敌,百姓势必也要难为团练。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呀!” 王睿嗫嚅着道:“下官知道错了。那块防地,还给团营就是了。烧毁的栅栏,下官明儿就着人去重新修起。以后,凡是团练的事,下官一定尽全力维持。” 曾国藩说道:“王令啊,你如此不明是非,到底是能员,还是劣员哪?” 王睿小声说道:“大人就不要羞臊下官了。下官向大人保证,下官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力争做个能员。” 骆秉章闻听此言,下意识地望了望曾国藩。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说道:“不是抚台大人一再替你说情,本大臣真想把你参回家去!为官的人,清廉固然重要,但还要明辨是非。因为自己清廉,就大干糊涂事,朝廷照样要惩治你!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啊!” 王睿道:“下官以后再也不干糊涂事了。那块防地,还给团营就是了。烧毁的栅栏,下官明儿就着人去重新修起。” 曾国藩冷笑道:“王盔慧呀,你说的倒轻巧!你烧毁的栅栏,要官府出银子替你补偿?亏你想得出!还有乱抓团丁这件事,你把他们打成那样,不会就白打了吧?让人受了委屈,本大臣不信,凭你的官声,便肯就此罢休!” 骆秉章道:“王盔慧,你听明白曾大人的话了吧?” 王睿道:“下官听明白了。烧毁的栅栏,下官心甘情愿自家掏腰包。下官一时鬼迷心窍,屈打了团丁,下官情愿出些银子给他们治伤。” 曾国藩望了望骆秉章,对王睿说道:“你明儿派人统计一下,一共需要多少银子。这笔银子,由本大臣与骆抚台替你出吧。你呀,以后不能再干糊涂事了!——自己把顶戴戴上吧。” 王睿对着曾国藩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连称:“下官谢过曾大人!下官谢过曾大人!这笔银子,下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自己补赔。” 王睿话毕,又掉过头来,对着骆秉章一顿磕头,这才爬起身,双手拿起桌上的顶戴,小心地戴在头上。 骆秉章对着王睿叹口气说:“你呀,曾大人是不想就此毁掉你的前程啊!曾大人在京师十几年,什么人没见过呀?你还有琦善的本事大吗?曾大人照样审他!” 王睿满脸羞红道:“都是下官无知!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曾国藩正要讲话,刘长佑匆匆走了进来。 礼毕,刘长佑对曾国藩说道:“大人,团营那里有些事情,需要下官去处理一下。” 话此,刘长佑忽然压低声音道:“萧管带回来了。” 刘长佑与曾国藩窃窃私语,把个骆秉章和王睿看得莫名其妙。 曾国藩起身道:“骆抚台、王明府,本大臣也要到团营去看一看。” 骆秉章起身小声问刘长佑一句:“团营出了什么大事,非要曾大人亲自过去?” 刘长佑未及答话,曾国藩边走边道:“本大臣还要到彭大人的防营去看一下,就不陪抚台喝茶了。” 骆秉章与王睿双双一愣。(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五章 逃犯落法网 副将遭革职 导读:骄横惯了的绿营都司,做梦都没想到,小小的一叶鱼舟,里面竟会暗藏杀机。 曾国藩乘车赶到水勇大帐,要实地查看造船的情形,但骆秉章却请他连夜回省,万莫耽延。 曾国藩走进大官厅发现,不仅骆秉章、徐有壬在座,连鲍起豹、清德,也不知何时从外地赶了回来。 这时,一人手捧圣谕缓缓地走了大官厅。 曾国藩抬头一看…… (正文)盛夏的骄阳,火一般地炙烤着衡州江面。江水翻滚着热浪,散发出大团的蒸气,紧紧地把江面包裹起来。鱼儿有的沉到水底,有的贴岸游行,再不见阴天时跃出水面的情形。两岸绿柳成荫,百花盛开。但树叶都是卷曲着的,花瓣都是蔫蔫的。各种树虫有的隐在树叶的背面残喘,有的爬到暗处苟活。蝴蝶、蜜蜂都停止飞舞,用嘴死咬着花蕊,惟恐一个不小心,蜕成一团土、一粒砂,结束自己美丽的生命。百年不遇的火热天气降临到了湖南,改变了湖南万物的生长规律。 湖南水师营的一只中型战船,按着骆秉章的吩咐,很无奈地停泊在一处江岔上。 这只船,既有防范江西太平军,从水路进入湖南之责,又有配合当地兵勇,镇压这一带内匪的任务。船上有军官十员,水兵四十二名,水手二十六人,由一名守备管带。 午后时分,阳光最毒,江水最热,整条船被热气包裹着。 每当这个时候,船上人都要离船登岸,跑到岸上树丛中去睡觉;有时留一、二人看船,有时一个不留。大唱空城计。 今日午时刚过,船上人用过午饭,便在守备的带领下,分三批登岸,融进了树荫里。但有一名军官却滞在舱的最末端,算是留守。 那人把自己脱成赤条条,整个身躯都泡进一个大木桶里。桶边放着一张高脚桌,上面摆着几盘干鱼虾,和一瓶产自当地的水酒。 那人泡一会儿,便伸手抓过酒瓶喝上一口;放下酒瓶,又随手胡乱摸条鱼虾丢进口里,慢慢地咀嚼。兀自逍遥,甚是惬意。 一条小帆鱼船慢慢地荡过来,开始绕着官船撒网。鱼夫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中等身材,穿着条短裤,两脚稳稳地站在船头。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蒸气,两眼注视着水面,旁若无人。 鱼舟船舱不甚大,四周用木板和竹子围就。一条细烟囱直插出舱顶,上面沾着烟斑。 这里从打有了官船,便成了鱼民禁区。两月以来,这是第一条来这里捕鱼的船。 鱼舟动静很大,惊动了官船上泡在木桶里的人。 那人爬出木桶,随手抓过一件衣服披上,习惯性地便走出舱外。 那人站在甲板上,先向四周看了看,便对着鱼舟大喝一声:“好大胆!官军在此堵截贼匪,你却来此骚扰!——你是不想活了!” 鱼夫歪起头来大声问:“你这位官爷说的啥?俺耳朵聋了五年,官爷的话,俺听不着。待俺靠近些听官爷讲话。” 鱼夫话毕,划动两桨靠向官船。 那人不由道:“想不到,衡州还真有不要命的人!” 鱼舟已靠到官船的右舷。鱼夫放下桨,随手拿起网,对着那人狠命地一丢。但见那网初时尚裹成一团,但到半空里,却唰地展开来。 那人急忙抬头仰脸观看,偌大的鱼网已经落到他的头上。 那人闪身下意识地向远处一跃,却哪里还跃得出去?转瞬之间,那人已被鱼网裹成一团。任他在里面伸腿挥拳,只是空耗力气。 鱼舟舱里飞快地走出两人,正是萧孚泗和李臣典。二人走出舱来,先向四外看了看,然后便腾身一跃,跳到官船之上。李臣典对着鱼网里的人便是一脚,萧孚泗则抓起鱼网快速地拧了三拧。看看拧得实了,这才双手拎起来,往鱼舟上一丢,二人也跟手离开官船。 鱼舟箭一般地向远处划去。 树荫里的官军睡得昏头脑涨,对船上发生的一切纹丝不知。 被捕获的人,正是巡抚衙门和发审局联合通缉多日的协标李都司。 李都司在去法场的路上被人劫走后,一直被清德藏匿在副将府里养伤。而劫走他的人,正是他的同门师弟。 巡抚衙门与发审局联合通缉他的告示张贴出来后,正逢江西局势恶化,长沙风声日紧之时。清德见李都司伤已基本痊愈,怕在省城日久被人发现,就利用他去水师视察之机,把李都司带出城来,安顿在水师营里。 后巡抚衙门拨战船去衡州江面游弋,在水路堵截从江西过境的太平军。清德接到兹文大喜,当即把李都司也编进船里。化名“狗剩”,以正七品把总记名,也吃一份饷粮。说起这满人也真是胆大,一个逃脱的死囚,竟敢公然在官船之上吃皇粮拿公饷。一般兵丁也还罢了,还要拿七品俸禄! 李都司很快被抬进衡州团练衙门。 曾国藩、刘长佑、彭玉麟三人走进来时,萧孚泗会同李臣典,已将李都司捆作一团。为防他逃脱,萧孚泗特用一根细麻绳套在他的脖子上。 曾国藩细细看了一下李都司,确认无疑,便把刘长佑叫到签押房,吩咐道:“这个贼囚,总算把他逮住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人把他装进袋子里,拉到城外斩首。首级送省城示众,以安百姓之心。” 刘长佑道:“大人,不请王命成吗?” 曾国藩道:“王命已经请过了。这次只是补他一刀而已。这件事一定要做得稳妥,不可大意。我现在就给你开张单子,权充凭据。快去吧。” 很快,一辆马车在五十几名湘勇的簇拥下驶出城外。 李都司的嘴被塞进一大团棉布,整个身躯被装进*袋里。全身上下用绳紧紧地缚在车上,既喊不出声,也不能动。 车到城外法场,刘长佑命押解的勇丁将李都司弄下车,没进行任何仪式,便将头颅砍下。尸体挖坑掩埋,首级则用白布包好,带回城内缴令。 曾国藩先着快马将李都司的首级送回省城,挂城楼示众,然后又在彭玉麟的陪同下,赶到造船基地。 因一路劳顿,加之天晚,彭玉麟请曾国藩先到水勇大帐去歇息一夜,明儿一早再去看造船情形。 但刘长佑派过来的送信快马,却风驰电掣般地赶了过来。 信差对曾国藩说道:“抚台大人突然接到省城急报,说加急圣谕到了。他老送信给大人,请大人随他老一同回省,不期大人却已动身来了这里。抚台大人已经连夜起程回省,他老请大人也连夜动身,万不可耽搁。” 彭玉麟忙道:“这可使不得!大人必须明儿赶早才可动身。大人还饿着肚皮呢。”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说不定是江西方面出了大事!——传话下去,速速备饭,我们简单用一口。我要连夜返回省城接旨!” 彭玉麟一听这话,忙跑到外面找到萧孚泗,急道:“大人要连夜回省,这如何使得?你快去劝劝他老。路上一旦有个闪失,如何得了啊!” 萧孚泗慌忙跑进帐里,尚未开言,曾国藩却道:“孚泗,彭大人正在着人备饭,我们抓紧吃口饭,然后就回省。” 萧孚泗道:“彭大人请俺劝劝您老,今儿天太晚了,我们不如明儿赶早动身吧。俺思谋着,也误不了什么事。” 曾国藩道:“你赶紧告诉彭大人备饭,他要不办,我们现在就走。” 彭玉麟慌忙进来禀道:“饭马上就备好。我再加派一哨水勇吧。到了省城,他们再回来。现在绿营的人就扎在衡州周围,我们不能不防啊!” 曾国藩道:“我这次出来带的人多,路上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曾国藩此次果然料个正着。 天尚未明,曾国藩一行已经平安抵达省城。 稍事洗漱,简单吃了口东西,曾国藩便匆匆赶到巡抚衙门来恭听圣谕。 到了巡抚衙门大官厅,曾国藩见徐有壬、鲍起豹、清德、塔齐布都在。骆秉章端坐案首,面前摆着一碗茶水。 一见曾国藩走进来,徐有壬、鲍起豹、清德等人都起身施礼。 骆秉章起身,把曾国藩请到身边的位置落座,然后便着人去请正在官驿歇息的传旨差官。 不一刻,传旨差官手捧四道圣旨来到大厅。 前两道圣旨是下给曾国藩的。 一道是同意曾国藩试办炮船、试募水勇操练,称赞此议是“老成谋国”;一道是允准湘勇移驻衡州,认为是“所虑甚是”。 第三道圣旨是下给塔齐布的:“照曾国藩所奏,陛用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塔齐布,在省操练,整顿营务,甚为得力,请破格拔擢等语。塔齐布著赏给副将衔,诸殿元以守备补用,先换顶戴,以示奖励。长沙协副将著塔齐布先行署理。” 这道圣旨未及宣完,不仅清德为之一愣,连骆秉章、徐有壬、鲍起豹也为之一愣。因为长沙协副将清德并未改任他职,塔齐布如何便署理上了长沙协副将? 众人正疑惑间,差官已打开第四道圣旨。 这道圣旨正是下给清德的。旨曰:“曾国藩奏请将性耽安逸、不理营务之副将革职治罪一折,清德著革职拿问,交张亮基、骆秉章讯明定拟具奏。” 圣旨宣完,脾气火爆的清德便跳将起来,猛虎一般扑向曾国藩。(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六章 鲍起豹发难 新宁勇溃散 导读:清德肆无忌惮,口出狂言恐吓曾国藩;塔齐布不理会,飞身上前掼倒老上宪。得知曾国藩不请王命,便将绿营武职大员斩首,鲍起豹当着骆秉章的面,向团练大臣公然叫板。 偏在这时,武昌总督衙门的加急火票飞速递到。拆阅之下,骆秉章惊慌又失措,徐有壬力持守湖湘。 好友危在旦夕,曾国藩心急如焚,匆匆回到发审局,却发现…… (正文)一见清德欲对曾国藩无礼,骆秉章猛地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清德,你放肆!你想造反吗?” 身材高大的塔齐布,一见情形不妙,想也没想,便飞身从后面拦腰把清德抱住,口里说道:“清协台,您疯了不成?您敢对曾大人无礼,本标就敢一拳打死您!” 鲍起豹手指塔齐布大喝一声:“塔齐布,你不得对清协台无礼!你快快放手!否则本提不饶你!” 塔齐布理也不理,只管把清德死死抱住。 传旨差官则跨前一步,往清德前面一站,冷笑一声说道:“清协台,圣谕在此,你还没领旨谢恩呢!” 塔齐布松开两手,顺手把清德腰间的短枪拿下,把清德掼倒在地。 见塔齐布把清德掼翻,鲍起豹起身大声说道:“塔齐布,你大胆!你竟敢如此对清协台无礼!” 塔齐布手握清德的短枪说道:“谁敢对曾大人无礼,卑职就敢收拾他!” 清德气愤地就地跪倒,口称:“奴才领旨谢恩!” 清德话毕,举起双手,欲接圣旨。 骆秉章这时却对传旨差官使了个眼色,旋高喊一声:“来人!” 两名戈什哈应声而入。 骆秉章手指清德道:“替本部院把他的顶戴、花翎摘了!把他带到外面等候发落。” 两名戈什哈把清德的顶戴、花翎摘下放到骆秉章的面前,然后把清德带下去。 清德临出屋门,突然回头冷笑着对面无表情的曾国藩说道:“曾侍郎,你不用得意太早,本标早晚让你知道手段!” 骆秉章大喝一声:“清德,你不得胡言乱语!你敢恐吓朝廷大臣!罪加一等!带出去!” 清德出去后,骆秉章与塔齐布、鲍起豹各自坐下。 骆秉章说道:“鲍军门,清德的事,本部院会同张制军,自会秉公办理。” 鲍起豹没有言语。 骆秉章又对塔齐布说道:“塔协台。” 塔齐布慌忙起身:“卑职在!” 骆秉章说道:“长沙协和湖南水师,就交给您了。本部院希望您不要辜负圣恩,更不要蹈清德的覆辙。” 塔齐布施礼朗声答道:“请抚台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照抚台大人和曾大人的吩咐去做!就算拼掉性命,也要把协标和水师管带好!” 骆秉章点头说道:“您能这样说,本部院就放心了。塔协台,您请坐下,本部院还有事情,要与您和鲍军门商议。” 塔齐布说一句:“卑职谢抚台抬举。” 塔齐布坐下。 骆秉章转脸对曾国藩说道:“曾大人,试练水勇,本部院知您在圣谕到前,就已着手。现在怎么样了?” 曾国藩道:“听彭雪琴讲,造船应该可行,只是包船铁皮太过短缺。我行前已向雪琴交代,尽量购买民船改造,亦需要一些时日。但因筹款太难,尚未着手。” 曾国藩话此,忽然又对鲍起豹和塔齐布说道:“对了,逃犯李囚在衡阳被团练抓捕,已经讯明就地正法,人头已送到发审局。李囚是在水师船上抓获的。这件事,还望二位能查一查,是谁把他藏匿在水师的。藏匿死囚,无异通匪。这可是件大事,不能不严办!” 鲍起豹一愣,起身说道:“曾大人,本提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李都司案前本我绿营协标武官,无论犯了何罪,理应交总督衙门或巡抚衙门审理。他又不是您老招募的团练,您老如何不将他押进省城,禀明制军、抚台,便擅自将他处斩了?何况,处斩一名在籍武员,必须先请王命!您老一不禀明制军、抚台,二未请王命,这岂非藐视王法?这件事,您若说不清楚,恐怕要闹出事故。一旦激起兵变,不独本提不好和上头交代,就是您老,恐怕亦难脱其咎。” 鲍起豹话毕坐下。 曾国藩说道:“李囚是早已死过的人犯,本大臣着衡州刘大人就地处斩,不过是补他一刀罢了。这不无不当。” 骆秉章说道:“鲍军门,李囚的事,本部院自会向制军禀明。适才曾大人所讲之事,二位却要认真查办,不可敷衍塞责。” 这时,一名戈什哈递进来一份刚刚送到的火票文书。 曾国藩用眼角扫了扫封皮,见上面落的是部堂关防,知道寄自武昌,内心就不由一动。 骆秉章把茶碗向外推了推,然后拆阅文书。 看完之后,骆秉章沉思了一下,把文书递给曾国藩说道:“援赣各营尚未抵达南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制军来函催问,说粤匪连日向南昌增兵不断,江臬司在南昌危在旦夕。而我出省各营,却杳无音信!” 曾国藩想了想说:“本大臣所料不错的话,出省各营,一定是在江西某地遇到了阻隔。” 骆秉章小声道:“曾大人,本部院最怕他们耽延、观望。那样,可就误大事了!——不仅救不了江西,连我湖南,也要受牵累。” 曾国藩很肯定地说道:“罗山和筠仙,还有夏廷樾、朱孙诒,都不是临阵退缩之人。他们肯定是在江西遇到了麻烦。” 骆秉章犹豫着说道:“曾大人,要不要再派两个营出省?” 徐有壬这时说道:“抚台容禀,再向江西派援军,我湖南可就危险了!如果长沙不保,不独出省各营无了退路,连江岷樵和他的几千楚勇,也没了饭吃。” 曾国藩起身说道:“骆抚台,徐藩台所言甚是。我湖南,不能再向江西派兵了。本大臣现在就回发审局,说不定,罗山他们有信寄到。” 骆秉章、徐有壬、鲍起豹、塔齐布等人一听这话,也都纷纷起身。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南昌尚未围解,粤匪随时随地扑犯长沙。本部院以为,湘勇此时移驻衡州,为时尚早吧?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南昌围解呀。” 徐有壬接口道:“衡州与省城相比,衡州为轻,省城为重。衡州有警,只是一域;若省城有失,则全局震动。曾大人,司里以为,湘勇此时不能移驻衡州。” 曾国藩边走边道:“湘勇移师的事,可以缓办。” 到了门口,曾国藩忽然停下脚步,对鲍起豹说道:“鲍军门,本大臣希望你能好好约束各营,不要处处找湘勇的麻烦。兵、勇同守一城,无分轻重。” 鲍起豹说道:“曾大人也不要把错处全推给绿营,湘营做的一些事,也确实让人生气。一个个跟土老鼠似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曾国藩没有言语,抬腿跨出门去。 骆秉章等人重新坐下,继续议事。 回到发审局签押房,曾国藩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四封快信。 曾国藩不及更衣,先拿起信看了一下封皮,正是罗泽南、郭嵩焘、夏廷樾、朱孙诒四人,从不同地点发过来的。 曾国藩先打开朱孙诒的信函阅看。这一看,竟把个曾国藩看得方寸大乱。 朱孙诒向曾国藩禀称,新宁勇进入江西不久,即与一小股太平军相遇。哪知未及交战,新宁勇先溃。朱孙诒当时正统带麾下两营湘勇向前推进,得到新宁勇溃散的消息,当即把两营人马分布在回南各要道,会同新宁勇管带,堵截逃勇。发信时,新宁勇已经被朱孙诒收集到一半左右。收集的新宁勇正在整训,不日将会同湘勇一起,继续向南昌开拔。 曾国藩叹息了许久,才将罗泽南的信打开。只看了两行,曾国藩的心再次被提起来。 罗泽南与新宁勇的情形基本相似,出省不久,即与一大股太平军相遇。 罗泽南一见有警,当即把各哨分布开来,却单把炮哨集中到后面的半山腰,又在左右各配了二十名神枪手。 太平军到时,罗泽南先让炮哨集中轰射,神枪手则专打太平军的旗手和持伞人。 太平军的大小统领都在伞下指挥作战,按伞的颜**分级别。阵亡一名统领,军中便少一把大伞。罗泽南掌握了这个规律,每次作战,都调拨专人对付太平军的旗手和大伞下面的统领。罗泽南的这个战术,很是让太平军大伤脑筋。 此次也是这样。战不多时,太平军已有十几位大小统领或负伤,或亡殁。 太平军不敢再战,一声令下撤去。 罗泽南兵寡,不敢放脚追赶,只让炮哨在后面打了几炮而已。 第二天,罗泽南又与一小股太平军相遇,于是又战。现在,罗泽南正在绕过两座太平军大营,向南昌进发。 郭嵩焘与夏廷樾两部的情形与罗泽南大致相同,四个人其实都在向曾国藩讲述未按期抵达南昌的实际原因。江西道路难走是一方面,太平军到处拦截,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湘勇的脚程。 曾国藩把信收起,沉思了一下,便把刑名老夫子传进来,吩咐他起草一张发布已将李都司正法的告示,连同李都司的人头,一同送交城门官:人头挂城楼示众三天,布告张贴到城门之上。 老夫子很认真地把曾国藩的话用笔记下后退出去。 曾国藩命人将鲍超、王錱等人传来,准备将防务重新部署一下,明儿便起身回湘乡,为亡母周年修小祥之礼。 曾国藩做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巡抚衙门的大官厅里,提督鲍起豹与刚刚署理副将的塔齐布,正在骆秉章的面前,因为暑期出操的事,激烈地争吵着。(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七章 军门有怨气 酷暑休练兵 导读:鲍起豹不同意藩库为副将麾下团丁供饷,塔齐布据理力争,并不退让。 酷暑练兵之制已被朝廷更改,军门藉此向协台发难。 塔齐布侃侃而谈,致使鲍起豹许久无语。 塔齐布离开大营去为曾国藩送行,等赶回操场时,一件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 (正文)曾国藩离开巡抚衙门之后,骆秉章又同鲍起豹、塔齐布谈了一下各绿营布防的事。徐有壬则向鲍起豹讲了讲当月各营粮饷缓拨的实际原因。 塔齐布见提起饷额,马上便向徐有壬询问,他麾下刚招募的两营湘勇,粮饷是否也由藩库拨付。 徐有壬一听这话,忙把眼睛望向骆秉章。 不等骆秉章表态,鲍起豹抢先说道:“塔协台,您麾下的湘勇,系曾大人所募,理应由发审局粮台拨给养。各标的饷粮已经晚拨了一月,军心甚是不稳。藩库这点饷粮,你就不要争了。” 塔齐布道:“两营湘勇系曾大人所募不假,但却是抚台和方伯同意了的。现在眼看进省操练已达一月,不发粮饷,您让他们吃什么?如果军门允诺不用他们防守省城,卑职今儿就可以把这一千人解散掉!抚台大人,您老说句话,这两营湘勇,留还是不留?” 骆秉章忙道:“好不容易招募的勇丁,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留!必须留!——徐藩台,您明儿就把这两营湘勇的粮饷,连同邹寿璋的一营,下拨到各营。” 徐有壬道:“粮饷下拨不难,难得是库里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塔协台,您看这样好不好,明儿本司先着人给您和邹寿璋拨过去一半儿,余下的一半儿,等直隶的济饷到后再拨付。也不过就晚几日而已。您原有的两营,尽量拨足。” 塔齐布听徐有壬如此说,自然再无二话。 想到上午练操即将收队,塔齐布怕营里有事,又见事情已经议完,便起身对骆秉章、徐有壬、鲍起豹各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三位大人,若无其它事情,卑职就回营了。” 骆秉章点了一下头说:“塔协台多劳吧。” 徐有壬道:“塔协台尽管放心,粮饷的事,本司明儿就着人办理。” 鲍起豹这时却说道:“塔协台,您还不能走,本提有一事,今儿当着抚台和方伯的面,要和您说一说。您请坐下。” 塔齐布点了一下头,口里说道:“军门有话请讲。” 塔齐布话毕坐下。 鲍起豹道:“兵部早在十几年前,就绿营夏操有过一个兹令。本提记得很清楚,该兹令是经宣宗成皇帝御准后,发布各省的。兹令规定,除京师、直隶等北方省份外,绿营盛夏出操,均在早晚进行。而且要三日一操,五日一阅。若有违抗,便是疲劳士兵,一体查办,决不姑息!这道兹令,想塔协台行武多年,应该不会忘记。” 塔齐布起身答:“回军门话,兵部的这道咨令,卑职是记得的。如果军门想看,卑职现在就回营去取。” 鲍起豹挥手示意塔齐布坐下,道:“塔协台,您先不要急,本提话还没有说完。本提次此回省城,各标许多管带都向本提诉苦,说您不仅斥命各营顶着毒日练操,而且大风天气,暴雨天气,也不准士兵回营避雨。有违抗者,您不是军棍加身,就是马鞭伺候。各营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句话,本提若单独向您请教,您会说本提偏袒下边。本提今儿,就当着抚台和方伯的面,光明磊落地问您。” 塔齐布说道:“军门说起这件事,可以直接去问曾大人。现在,城内各标的操练,均按湘勇的营制办理。” 鲍起豹一听这话,登时瞪起眼睛道:“塔协台,我们绿营没有营制吗?本提适才讲的,不就是我大清制定的营制吗?您再这样疲劳士兵,很容易激起事变的!真出了大事,您让本提怎么跟上头交代?塔智亭啊,您听本提一句劝,不要以为现在有人在后面给您撑腰,您就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老话讲,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人做事情,给别人留路,其实也是给自己留路。” 塔齐布忽地站起身,冷笑一声说道:“卑职听不懂军门在讲什么!卑职只是以为,现在江西局面不好,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湖南此时若不加紧操练士兵,一旦粤匪杀将过来,如何迎敌?现在让士兵多吃一分苦,为得是临战之时可多一分胜算!这有什么不对?” 塔齐布一番合情合理的话,直把鲍起豹说的好半天哑口无言。 骆秉章这时说道:“鲍军门哪,本部院以为,塔协台所言,甚合眼下局势。酷暑之时是不该疲劳士兵,但为省城平安起见,我们本就兵少,再不勤加操练,一旦粤匪扑过来,如何拒敌于省门之外?” 鲍起豹嗫嚅了半晌道:“抚台既然如此说,卑职自无二话。其实,卑职不反对练兵,卑职是怕酷暑练兵,激起事故啊!朝廷为什么更改了酷暑时的操练日程?不就是因为两广在酷暑时照常出操,激起哗变了吗?那次哗变,不仅总镇被戕,连提督,也险遭不测啊!本提是担心,塔协台长期这样下去,要蹈两广前辙呀!几千人闹将起来,如何得了啊!” 骆秉章见鲍起豹说的很是严肃,不由把眉头皱将起来,许久才对塔齐布说道:“塔协台,鲍军门适才所言,您还真得详加考察。真把士兵逼急了,闹将起来,不是适得其反吗?” 塔齐布沉思了一下道:“卑职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但因为天热便停止训练,恐非带兵之道。这件事,等曾大人小祥回省后,卑职再和他老计议一下。” 鲍起豹却说道:“塔智亭,本提现在正告你,以后凡牵涉到绿营的事,你可以向抚台禀告,也可以向本提禀告。你没有必要,事事都向曾大人禀告!曾大人是什么?他仅仅是我湖南帮同办理团练的大臣!他既非一省巡抚,也不是提督!塔智亭,本提的话,你听清了吗?” 骆秉章瞪起眼睛道:“鲍军门,您怎么能这样同塔协台讲话?您说的这些话,不是公然挑唆,曾大人与绿营之间不和吗?您别忘了,曾大人可是我大清的在籍侍郎啊!好了,本部院也累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离开巡抚衙门,塔齐布带着亲兵,骑马先到军营看了一遭儿。从军营出来,塔齐布又匆忙赶到发审局。一要感谢曾国藩保举之恩,二要给曾国藩送行。 塔齐布刚离开大营,鲍起豹在亲兵的簇拥下,也走进了军营辕门。 得知提督驾到,除湘勇外,军营大下武官全迎了出来。 鲍起豹与众人一一礼过,但并未进入中军大帐,而是二次被亲兵扶上马。 鲍起豹着人,把营官以上军官单叫到一边,说道:“酷暑训练,非我大清定制。各位老弟脸晒得这般黑,本提心里着实不忍。本提不回省罢了,既然回了省,就要给各位老弟争上一争。我绿营乃国家经制之师,与团练是不一样的。本提给各位老弟放上一天假,本提请你们喝一杯水酒。既是给各位解乏,又是向各位谢罪。各位老弟可喜欢?” 见军门如此抬举,各位武官无不欢天喜地。都纷纷回营里去更换衣服,骑上各自的马,跟在鲍起豹的马后,向提督府走去。 塔齐布把曾国藩送出城外后,未敢耽搁,急忙便赶往绿营操场。 因为这个时间,正是各营出操的时候。塔齐布午操未赶上,晚操是一定要亲自到场的。 但偌大的操场,只有他旗下的两营和两营湘勇在训练,其他绿营官兵却未到一人。 塔齐布甚觉奇怪,急忙问一名守备:“其他几营如何未进场训练?” 守备答:“禀协台大人,您老刚离开大帐,军门大人便赶来了。给各营放了一天假,又把各营营官请出营去吃酒。” 塔齐布问:“你们为什么不去?” 守备答:“管带因您老不在,不敢做主,也不敢出去玩耍。” 塔齐布点下头,说道:“继续训练吧。今日多出一些汗,战时便少流一些血。” 守备下场后,塔齐布开始一个人发起呆来。 他现在必须好好想一想,从打他协助团练训练一来,鲍起豹为什么处处掣肘?鲍起豹这么做,到底要干什么?(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八章 猪肘子上席 李管带献策 导读:提督府里,鲍起豹大发牢骚;宴客席上,老管家匆忙闯入。 一片私产小树林,今天“手眼通天”,明儿“步步登高”,“水到渠成”终于变花园。 两个绿营管带官,各自打着算盘,你发牢骚我附和;一个关心前程,一个惦记哥哥。 (正文)塔齐布在操场一边看操,一边深思之时,提督府的宴会厅里,却正在斛光交错、酣畅淋漓。汗臭与酒香、肉味交织在一起,各色人等混杂在一处,说不出的滋味,无以比拟的场景。 鲍起豹因心情不好,刚喝了三杯女儿红,就已经有了八分的醉意。当二十几名大小属官开始向他轮番敬酒的时候,他的两眼已经红的和怀孕的乌龟一般无二。 但他是有酒量的,不管眼睛多红,只要属官把酒双手举过来,他决不推辞,全部收入口中。 属官把酒轮流敬下来,鲍起豹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鲍起豹出身行武,是个胸无点墨的人。他最擅长的是饮酒玩女人,最不擅长的便是讲话摆斯文。但只要半坛酒下肚,他的话最多,认为自己最斯文。 他今天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只要湖南提督是老哥,谁都休想难为绿营!绿营是什么?是国家经制之师!团练是什么?是保家护院的民团!塔智亭现在成了民团的走狗!这还了得!老哥早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炖他的肉!你们不信,只管走着看。老哥是何等样人?老哥不识字,但老哥监过场!” 一直在门外伺候的老管家——其实就是诰命夫人的娘家哥哥,一见鲍起豹说出这等话,便慌忙走进来说道:“大人,厨下问,肘子已经烀好了,是红烧,还是清蒸?” 鲍起豹一愣,便起身对属官们说道:“这些乌龟王八蛋,什么都要问。各位老弟慢饮,容老哥去教训他们一顿。把他们扒了皮,炖了给各位吃。” 一听说要上肘子,属官们就知道,离席的时候到了。 因为属官们每次到提督府饮酒,只要一提上肘子,鲍起豹肯定离席,下人也会跟着跑进来替主人下逐客令。这几乎成了湖南绿营人人尽知的规矩。 属官们于是纷纷起身道:“这些小事,也要劳军门的大驾吗?我们其实早已经酒足饭饱,哪里还敢耽误军门歇息?” 鲍起豹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人肉的滋味,是很鲜美的呀。” 见属官们依次施礼出门,鲍起豹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还要去过赌瘾!罢罢罢,今儿老哥随你们去闹吧!——清仁老弟、李老弟,你们两个慢走一步,本提有话要对你们讲。” 清仁是已革副将清德的胞弟,鲍起豹口里的李老弟,则是已斩李都司的同族。两个人一个是提标左军管带,一个是提标右军管带。鲍起豹率提标中军去岳阳镇守,留左、右两营守卫省城。两个人都是鲍起豹培植多年的亲信。 其实,就算鲍起豹不挽留,清仁与李管带,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提督府。清仁想打探一下哥哥的情况,李管带想和鲍起豹谈一个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 两个人都没有走,但鲍起豹却被管家扶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管家又走进来,对清仁、李管带笑道:“茶已沏好,我家大人在后花园等着二位去同饮。您二位请随小的来。” 提督府的所谓后花园,其实只是屋后的一个小树林,原来并不是官地。鲍起豹提督湖南后,便强占了来。四周用石头瓦块砌起高墙,与提督府连在一起。先是听了老诰命的话,把中间的树木砍掉,造了一个二层阁楼,说是手眼通天。后又按着第四如夫人所云,动用一营的士兵,绕着阁楼挖了个大渠,上面搭了两座木桥,供通行使用。美其名曰:“步步登高”。再后来,他又听从第五如夫人的吩咐,命令几百士兵,从外面担水倒进渠里,捉了几条鱼放到里面。叫做水到渠成。 几个夫人都如愿以偿了,他本人也甚是高兴。但他那尚未出阁的小女儿不干了,说:“好好的一大片林子,中间弄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林不林水不水的,像什么样子?干脆改成花园算了。“ 鲍起豹想了想,认为女儿说的甚是在理,于是便又开始大兴土木。今儿伐掉几棵树,造座假山;明儿伐掉几棵树,挖个池塘。 这一干就是几年,直到道光末年才算彻底竣工。在这几年当中,湖南绿营几乎没有演过一次操,各营却天天轮换着到提督府去挖壕、种花。 骆秉章、张亮基乃至潘铎,都碍于鲍起豹是朝廷比较看重的人,除了背后发几句牢骚,当面屁也不敢放一个。这也是鲍起豹身为武职,却敢小看曾国藩的主要原因。 清仁与李管带被管家带到花园的凉亭里。 亭子正中放着张雕花方桌,上面摆着西瓜、蜜枣等四五种果品。果品都盛在大方盘里。靠外摆着把紫沙壶,围壶放着四只茶杯。 鲍起豹正手拿扇子,歪在一把太师椅上困觉。管家没敢惊动,用手悄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方桌上的茶壶,示意二人喝茶坐等。 管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便一边点头一边后退出去。 清仁刚端起茶杯喝一口,鲍起豹却忽地坐直了身子。 二人吓一跳,慌忙起身见礼。 鲍起豹先拿块西瓜吞了两口,接着腾出一只手,胡乱晃了晃,分明在示意二人也吃西瓜。 二人没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便开始抢着伺候鲍起豹吃西瓜。 两块西瓜下肚,鲍起豹才开言讲话:“二位老弟,你们都坐下。” 二人口称:“谢沐恩抬举。” 二人半个屁股落到木椅上,另半个屁股却悬空着。 鲍起豹抓过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嘴,把布巾向远处一丢,说道:“曾涤生想让塔智亭,控制湖南绿营,他休想!除非老哥我离开湖南,否则,谁都不准指手画脚!大清的江山是谁打的,是我们老祖宗打的!” 鲍起豹话毕,又拿个枣子扔进嘴里。 清仁觑机急忙说道:“军门大人,您看卑职的哥哥,这回要紧不要紧?” 鲍起豹把枣核一吐多远,说道:“老哥我已给崇抚台和琦军门各写了快信,相信用不几日,清协台就能赏还翎顶,官复原职。其实,清协台的事,老哥并不十分担心,老哥最担心的还是曾涤生和塔智亭。” 李管带这时说道:“大人,您老想搬走塔智亭易如反掌。只需给奉天写封信过去,大概就成了。” 鲍起豹的老泰山住在奉天。他的这位老泰山年轻时虽立有战功,还赏穿过黄马褂,但休致回籍后,已多年不被朝廷提起。眼见是不中用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中用的老武夫,却和京里的一位闲散王爷过从甚密。而那位王爷,偏偏又和一位在内务府主事的贝勒是至交! 李管带以上说的话,指的就是这层关系。 但鲍起豹却摇头说道:“贝勒爷最近时运不大好,已经被上头开缺了。说不定,也回了原籍。靠不住!” 李管带突然压低声音道:“贝勒爷的事,卑职也恍惚听人说起过。卑职一直有个想法,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们何不自己想个法子?” 鲍起豹冷笑一声道:“你老弟倒说的轻巧!若能自己想出法子,老哥我也不会到处写信求告了!” 李管带小声说道:“大人,借着塔智亭酷暑练操这件事,绿营闹他一次动静如何?趁乱,着人用枪把塔智亭送上西天。然后乘船赶到湘乡,把姓曾的也一发干掉!” 鲍起豹睁大眼睛道:“你莫非想哗变?哗变是要杀头的!真是胡闹!你是活够了,老哥却还没有享够福呢。” 清仁这时说道:“卑职倒以为,李管带所言,也有可行之处。您老试想,绿营闹事,您老并不在省城。就算追究,只能追究抚台,却追究不到您老的头上。” 清仁又小声问李管带:“老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何不把话与大人讲清楚?” 李管带抬头四处看了看,才说道:“卑职的本意,并不是要士兵哗变,只是鼓动他们与塔智亭论理。大家把塔智亭围起来,卑职则预先安派好人,暗中扣动枪机。枪响之后,卑职马上出面弹压此事,抓几个不相干的人,送交抚台法办。您老试想,朝廷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将错就错!” 鲍起豹马上问道:“曾涤生那里怎么办?你已经将此事弹压下去,总不能跟着就去湘乡吧?抚台也不会答应啊!” 李管带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这才又讲出一番话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六十九章 标协闹意气 抚台有算计 导读:鲍起豹不想因小失大,活脱脱一具纸老虎。 塔齐布为了释嫌,亲自到提督府来见鲍起豹,结果却让塔齐布完全没有料到。 有旨将清德“革职拿问”,但老谋深算的骆秉章,却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他把差官传进签押房…… (正文)李管带接着说道:“军门容禀,这件事,卑职想一次同时走两步。” 鲍起豹一愣:“一次同时走两步?你说说看。” 李管带道:“卑职鼓动士兵围住塔智亭的同时,另外分出一百个人,乘船直奔湘乡,赶在曾涤生去坟地的途中,把他围住,着人趁乱下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他还想再回省城耍威风吗?——下辈子吧!他就永远陪伴他那老母亲吧!” 鲍起豹摇头说道:“你这是拿鸡蛋碰石头,行不通。戕害大臣,这是灭九族的勾当。做不得。毁了你不打紧,本提却不能毁在你手里。你趁早收起你那破算盘。” 管家这时走进来禀道:“军门,塔协台来了,说要同您老商议军务。” 鲍起豹再次一愣,随口自语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李管带突然眼露凶光,咬牙切齿说道:“让他进来,卑职就势把他收拾掉算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同军门为敌!” 鲍起豹瞪了李管带一眼,转脸对管家说道:“你把他们两个从后门领出去,然后把塔智亭请进前厅。本提换件衣服就去见他。” 李管带见鲍起豹如此说,只好和清仁交换了一下眼色,双双站起身来,对着鲍起豹深施一礼道:“卑职就不扰您老的烦了。卑职先行告退。” 鲍起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有言语。 管家领着二人向花园的后门走去。 鲍起豹站起身,一步三摇地踱过小桥,向前厅行去。 别看鲍起豹在人前威威武武,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最是胆小如鼠。 他恨曾国藩,是因为曾国藩一次次密保塔齐布,大有拿塔齐布来取代自己之意。 他恨塔齐布,是因为塔齐布唯曾国藩之命是从,越来越不把他这个上宪放在眼里。他恨曾、塔,只是想把曾逼回湘乡守孝、把塔挤出湖南军界。仅此而已,并无其它念头。 鲍起豹顶戴官服地走进前厅时,塔齐布正坐着喝茶。 一见鲍起豹走进来,塔齐布急忙起身,边施礼边道:“卑职给军门大人请安。” 鲍起豹扶起塔齐布说道:“智亭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智亭,你来有事吗?” 塔齐布坐下说道:“卑职此来,还是想同大人说一下酷暑训练的事。” 鲍起豹摆摆手道:“这件事,抚台那里已经无话讲,老哥自然也无话说。你是曾大人密保的人,又是抚台比较倚重的大员。你现在管带的兵额,比老哥的还多。我大清的兵制,一省只准有三标,抚标、提标和镇标。但我湖南却有五标啊。” 塔齐布一愣:“军门何出此言?” 鲍起豹笑道:“智亭莫急,听老哥慢慢说与你听。骆大人的抚标,本提的提标,总兵的镇标。这是朝廷规定的三标。当然,镇标一直在湖北助守。但老弟现在管带的人马已经超过镇标,这算不算标?曾大人训练的湘勇,人数不仅超过老哥的提标,还超过了骆大人的抚标!这是不是也算一标?应该是团标。这不是五标吗?” 塔齐布冷笑一声道:“军门大人,您老最近怎么总爱讲笑话?卑职管带的人再多,他也只能称协,怎么能称标?曾大人是我湖南的团练大臣,军门怎么把他老改成了武职?何况现在卑职管带的人,既有提标的左右两营,又有湘勇的两营,还有抚标的一个营。协下不还是原来的人数吗?” 鲍起豹哈哈笑道:“你老弟当真好记性,还知道自己是协,不是标!老哥以为,老弟从打靠上曾大人,早把自己当成标了呢。” 塔齐布起身说道:“军门大人,您老到底要说什么?协下到发审局训练团练,是您老允准的,又是有朝命的。不错,卑职是曾大人密保的。但曾大人密保谁,参劾谁,是他老自己的事情,这与卑职有何相干?” 鲍起豹用鼻子哼一声道:“智亭啊,本提适才讲的这些呀,其实是为你好。本提是怕你年轻,缺少历练,上一些人的当啊!清德这个人哪,跟了我多年,我承认他有很多不是,但也并非一无是处。首先,他对本提忠心,对朝廷忠心。如果他真像一些人说的那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朝廷怎么能让他在湖南这么多年呢?何况,我湖南总兵邓绍良即将统带镇标回省,曾大人就算有心想把你保成标,邓绍良这一关怎么过?邓绍良的圣恩那么好,谁敢参他?” 塔齐布说道:“军门大人,清协台的事,与卑职无涉;邓总镇何时回省,也与卑职无涉。卑职今儿来,就是想再和您老谈一谈,守城各营酷暑训练的事。您老不要以为,是卑职突发奇想,有意在疲劳士兵。” 鲍起豹粗暴地打断塔齐布的话:“塔协台,抚台已经把省城交给你守卫。酷暑训练也好,隆冬看操也罢,只要不闹出动静,你尽管去办。本提明儿就回岳阳,以后凡是训练的事,你只管去与抚台商量,本提不干涉。但本提丑话说在前头,一旦闹出动静,上头追究起来,你可不能把本提牵扯进去。塔协台,你还有别的事吗?本提午间多喝了两杯,头有些痛,想困一觉。” 塔齐布见鲍起豹下了逐客令,无法再说下去,只好很无奈地施了个礼,怏怏地步出提督府,骑马带着亲兵离去。 塔齐布身为署理副将,一省协台,他管带的军队,为什么不能称标呢?这得从大清的兵制说起。 清朝未入关前,清太祖努尔哈赤首创满洲八旗,因兵力不足,太宗皇太极又增编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清军入关后,管辖区域扩大,加之用武频繁,兵力明显不敷调配。于是,在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基础上,又在各省增设绿营。增设绿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以汉治汉。因为后一个目的,故东三省只有将军、副都统统辖的旗兵而无绿营。绿营又称绿旗。总督亲自统带的部队称督标,巡抚统带的部队称抚标,提督辖下的部队称提标,总兵辖下的部队称镇标。副将辖下的部队却不能称标,只能称协。我们叙述时为了让读者明白易懂,一般把副将管带的部队也称作协标。实际却不是这样的。协就是协,协后边是不能加标的。只有总兵以上的武职大员辖下的部队才准称标。除此之外,驻关内各地的将军也统带绿营,称军标;河道总督统带的部队称河标;漕运总督统带的部队称漕标。 第二天,胆小如鼠的鲍起豹,怕提标左右两营,因酷暑练兵一事,当真闹出事端,把自己牵扯进去,竟然都没来得及跟骆秉章打声招呼,便带上亲兵营,匆匆忙忙返回了岳阳。 鲍起豹如此匆忙离省,倒把骆秉章吓了一跳,以为是岳阳出现了匪警,便慌忙派人赶往岳阳去探听虚实。哪知岳阳竟比长沙还安静。 骆秉章为此疑惑了多日。 清德被摘掉顶戴花翎后,骆秉章并未把他真正投进大狱里。 因为圣旨虽有“革职拿问”四字,但依骆秉章多年为官的经验,这只是一句套话,并不能当真。因为朝廷对满人一贯都是偏袒的,说不定今儿下旨要严惩,明儿突然又官复原职了。这种事情骆秉章经历的太多了。 尽管不能把清德下进大狱,但也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放走。怎么办呢?骆秉章自有办法。 徐有壬、鲍起豹、塔齐布等人,当日都离开巡抚衙门后,骆秉章便把衙门当值的一名知府衔差官传进签押房,吩咐道:“你到首县去,让他腾一间闲房子出来给巡抚衙门用。你告诉他,门窗要钉好,关人用。跑了人犯,本部院拿他试问。” 差官小声问道:“您老要把清德关进去?” 骆秉章点点头,说道:“巡抚衙门哪有关人的地方啊!——去吧,让首县抓紧办理。” 差官本想顺口道出一句:“把清德讯明送交总督衙门不就成了?” 但他一看骆秉章高深莫测的神秘样子,便又强把话咽回去,急忙乘了蓝呢轿子赶到长沙县。 按常理推算,一省首县本是最尴尬的衙门。因为是管理省城,而省城偏偏又是一省当中高官云集的地方,是巡抚衙门、布、按衙门、提学使衙门的所在地。军营方面,有提督府,有总兵府,还有各标、协、营、汛的大帐。除去这些,一年光来省候补的大小官员就有近百。文大到布、按,小到未入流,武则提、镇、协、营、汛,小到九品额外外委。样样俱全,什么地方没照管到,都可能给自己惹麻烦。 按大清官制,一省首县是六品官。湖南因是用兵省份,从咸丰初年始,长沙县便一直放五品知州来署理县事。 现在的首县又是五品顶戴,从咸丰初年算是,不足四年,已是第九位署任。 首县署期如此短暂,更换如此频繁,从中也可看出,首县知县是多么地难做。 得知巡抚衙门要把清德送交首县看管,首县不仅未推三推四,反倒一连道出三个好来。 首县对巡抚衙门的差官说道:“抚台大人不肯把清德下进大狱,不就是怕清德受委屈吗?这好办,下官现在就着人把签押房收拾一下,请清德住进来,再拨两个精明强干的衙役,守在他老的身边伺候。抚台这回该满意了吧?” 差官道:“这恐怕不合适。清德虽不能关进大牢,但他毕竟是人犯哪。他住进签押房,老弟还怎么办差?” 首县很果断地说道:“下官移到大堂去办差。您老现在就把清协台送过来吧。但有一点您老需格外注意,不要让外人知道,最好用轿子把他抬过来。下官是怕长沙协的人来闹啊!” 差官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本府听说,首县压了许多告清德的状纸?” 知县沉思了一下,忽然长叹了一口粗气,自言自语了一句:“清德的长沙协,这两年可把省城害苦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章 副将犯官瘾 狱目打协台 导读:县丞的一席话,直把个清德气得三魂出窍,七孔生烟。 颐指气使已成常态的副将,突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大耍神威。 衙役惊慌失措,逃出签押房,口里不相信地连连发问:“真是活见鬼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疯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更加让人不敢相信了…… (正文)清德被亲兵送到首县签押房时,一把胡子的老知县正在和县丞谈公事。清德在巡抚衙门知府衔差官的陪同下,迈步走进签押房。 老知县和县丞站起身,先同差官见了礼,说了“给太守请安”,又向清德点了一下头。 清德仍旧傲慢地对着知县行了个礼,口称:“给老父母请安了。” 知县笑了笑,对县丞说道:“烦老弟陪清协台喝茶歇歇脚,本县要出去给巡抚衙门办个公文。” 县丞说道:“您老请便,下官在这里和协台说话。” 知县会同巡抚衙门差官走出去,到大堂去办理接收手续。 县丞这里冲清德笑道:“清协台,您是这里的常客,您老请坐吧。” 清德一屁股坐下,说道:“口渴得很,着外面送个西瓜进来吧。” 县丞笑道:“正是满天下火的季节,哪能不口渴?本官也口渴呢。清协台,您老到底犯了何事?曾大人怎么说参就把您老给参了?” 清德用鼻子哼一声,又用眼睛看了看桌面,道:“左堂大人,老父母平时不喝茶吗?本协怎么没有看到杯壶?” 县丞一笑道:“老父母的杯壶,您老不是早在两个月前,因为一桩什么事情,扔到地下给摔碎了吗?老父母那时刚来接印,板凳还没坐热。那把茶壶,可是老父母传了九代的宝物。虽然碎了,但老父母仍舍不得丢掉。每次老父母看到碎片,都要大哭一场。” 清德愣了愣,用眼把县丞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似的,心里却骂道:“狗杂种,老子重掌兵权那一天,先把你的闺女日了!” 清德心里一不舒服,脸上马上便挂上不忿的表情。这是行武人和满人的特点。 县丞看在眼里,起身走了出去。 签押房的门外,守着两名短打扮的衙役,一见县丞出来,忙小声问道:“左堂莫非有事?——正堂正和巡抚衙门的人谈话呢。” 县丞小声道:“适才我们吃剩的西瓜,你去给老哥切一块过来。” 衙役用嘴冲里面努了努,小声问:“只切一块?您老不吃?” 县丞点一下头说:“拿来之后,给老哥送进去。天在下火呀。” 县丞转身进了屋。 清德正低头想心思,见县丞走进来,没有理睬。 县丞也不理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翻看。 一名衙役用一只方盘托着块西瓜走进来。 衙役把方盘放到县丞的眼前,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走出去。 县丞拿起西瓜咬了一口道:“天在下火,不小心,能把人渴死。” 清德吧了吧嘴,很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 县丞刚把一块西瓜吃完,老知县笑着走进来。 县丞急忙起身,清德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知县看了看西瓜,又看了看县丞,一边落座一边说道:“你们在吃西瓜。很好,很好。今年天旱,不收成,只有瓜甜。” 县丞和清德相继坐下。 知县道:“清协台,巡抚衙门已把您老正式移交县里。您老可以好好享享福了。说起来,本县真是运气。刚来这里接印不足三个月,您老就来搭伙。” 知县话毕起身,又冲县丞使了个眼色,县丞也站起身来。 知县道:“清协台,您老歇着,本县和左堂还有公事要办,一会儿再来陪您吃西瓜。” 听知县话中带刺,清德坐着没动。 知县和县丞快步走出去。 清德用鼻子哼一声。 一名衙役走进来,把方盘和西瓜皮拿了出去。 清德一拍桌子道:“传话下去,到街上搬两个大西瓜过来!多拌蜂蜜和沙糖!” 衙役笑道:“协台真是大手笔!街上的西瓜,是要拿银子买的。小人长几个脑袋敢去乱搬!” 清德大怒道:“放他娘的狗臭屁!本协吃谁的西瓜是抬举谁!敢要银子?砸他的摊子!他敢放个屁,拉进营里往死里打!” 衙役一听这话,吓得慌忙走出去,到了门外,对另一名衙役说道:“真是活见鬼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疯了?” 另一名衙役小声说道:“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未必是真疯。说不定,他以为自己还在营里,想发一发官脾气。做官久了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这时,一名师爷同着一名年轻力壮的衙役从大堂走出来。师爷的手里拎着根绳子,年轻衙役的手里拿着个布口袋。 两个人到了签押房门口,师爷小声吩咐道:“正堂有话,你们三个进去,把狗日的手脚都捆起来,嘴勒上!用袋子把头蒙上,抗进牢里去。这件事,谁向外透露一点风声,正堂砸烂谁的脑袋!听清了?” 三个人都点点头。 师爷用眼睛向里面示意了一下,三个人便一齐走进去。 师爷开始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动静。 签押房里很快便传来撕扯声,清德大叫:“反了反了!抚台都敬本协三分。你们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本协动粗!” 清德话未落音,里面便传来嗵地一声,好象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师爷预料大功有可能告蒇,便慌忙退后两步立住。 果然不大一会儿,一个人推开签押房的门,先行走出来;两个衙役抬着身子乱动的清德,跟脚也来到门外。 师爷慌忙前面引路,三个紧跟在后。四个人旋风也似奔向大牢。 进了大牢,有狱目按着师爷的吩咐,打开一间最狭小的牢房。两名衙役把清德抗进去,狠命往沙土上一丢,这才拿掉布口袋,把手脚松绑。 清德两眼紧闭,身子一动不动。 衙役出来后,师爷命狱目把牢门锁好,并说道:“这是巡抚衙门送过来的朝廷要犯。他要喊,你只管由他喊,不要理他。” 狱目眯起眼睛细细往里面看了看,忽然说道:“小人怎么看他眼熟呢?——他不会是长沙协清协台吧?” 师爷道:“正堂有话交代,谁敢透出一丝口风,他老就砸谁的脑袋!” 师爷话毕,带着三名衙役匆匆走出去。 狱目见师爷走远,便又趴在木栅栏上往里看。 清德突然翻身坐起,向四外望了又望,猛地便站起身来,口里大叫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把爷爷弄到了这里?这是他娘的什么地方?怎么像大狱?” 狱目吓得后退一步道:“小人的胆子小,你可万不要说你是清协台。” 清德扑在栅栏上说道:“本协正是清协台!本协看你的样子,显然是临时雇来的。你不要怕。只要把本协放出去,要金要银还是要顶子,你尽可挑。本协是有圣恩的,保你发达。” 狱目忽然笑道:“你倒会骗人!清协台从来都是关押别人,怎么能被别人关押?你再胡言乱语,爷爷敢把你的耳朵砍下来炒了吃!爷爷是雇来的不假,但爷爷今儿就管你!” 清德大怒道:“放肆!你在和谁这样讲话?今儿圣上革了爷的职,明儿说不定又给爷升了官!狗东西,你快把门打开!若敢抗命,乱棍打死!” 狱目没有说话,掉头走回大牢值事房里,摸起平时管教犯人的木棍子,噔噔噔便走了出来。到了清德的牢房,二话不说,把棍子往里一伸,对着清德的脑袋便是一棍。清德猝不及防,登时被打得眼前火星乱迸,头顶炸开一般疼痛。 清德啊呀一声惨叫,身子晃了三晃,扑嗵栽倒在地,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坐起身。 清德强忍疼痛,手指狱目道:“打得好!打得好!” 狱目大骂道:“狗东西!你还敢嘴硬!爷爷敲掉你的狗牙,让你西瓜都吃不得!” 狱目话毕,二次伸进棍子,直向清德的大嘴刺将过来。 清德毕竟是武夫出身,眼见棍子到了嘴边,他却倏地向后一仰。 狱目棍子刺空,但他并不把棍子收回,而是就势向下一压,虽无力道,但也算打了清德一下。 清德一滚便滚到里边,眼露凶光说道:“你有种,把木门打开,进来结结实实打本协一顿。你只有那样打,才痛快!隔着栅栏,如何能施展手段?” 狱目一见清德躲闪木棍的速度,当即看出牢里的人是练过功夫的,不由笑道:“爷是个粗人,但爷粗中有细!爷现在够不着你,但爷一会儿去外面捡几块石头进来。爷用石头打你的狗头!” 清德冷笑一声道:“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最好弄个大些的西瓜把本协砸晕。那样,你就可以随便摆布本协。” 狱目奈清德不得,只好气呼呼地走回值事房。 清德在后面大叫:“本协身子好痒!你个乌龟王八蛋,快来摆布本协!” 这时,牢房大门被打开,一行四个人走了进来。 狱目听到门响,急忙走出值事房,一看,原来却是司狱带着三名属员例行公事来查房。 狱目赶紧快走两步施行大礼,口称,:“小人给司狱大老爷请安。” 首县司狱虽是未入流,但在狱目的眼里,却是大大的大老爷。 司狱依例先问一句:“牢里还安静吧?” 狱目忙答:“靠大老爷的威风,还安静。” 司狱又问:“人犯都没什么事吧?” 狱目答:“靠大老爷的威风,人犯都没什么事。” 司狱点了一下头,示意狱目起身。 狱目口称:“谢大老爷恩典。” 狱目话毕起身,站到一边。 司狱这时说道:“新来的人犯关在哪里?带本老爷去看。”(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一章 援师遭重创 王錱发神经 导读:南昌一役,罗泽南胞弟及门下弟子多人战殁;江西省城,哀声振振白幡飘听统领大放悲声。 消息传到郴州,王錱满腔激愤,上书统帅挥师江西,欲替恩师雪耻。 曾国藩接阅来函,当即猜测出王统领的真实企图。 信至郴州,终于惹恼了这位罗泽南门下最得意的弟子…… (正文)清德被首县关进大牢不久,罗泽南所部湘勇,便已辗转抵达南昌。 一见清军援兵赶到,围困南昌城的太平军,趁罗泽南立足未稳,当先发起攻击。 一时间,浓烟四起,枪炮齐鸣,各色旗帜遮天蔽日。 罗泽南不敢怠慢,急忙分兵迎战。 正在城头视察防务的江忠源,突见太平军旗号闪动,从四面八方杀向一股官军。那股官军人数不甚多,却极有战斗力。枪炮轰射之下,全不后退,极不多见。 江忠源细一看官军旗帜,见当中一杆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湘”字;左右的旗号上,则绣着罗字。当即大喜,便知是湘勇罗泽南所部到了。 马上传令下去,调集守城楚勇,打开城门,率部冲杀出去。 里应外合,太平军只得让开一条大路,放湘勇进城去了。 罗泽南所部会着楚勇,两部人马一边厮杀,一边退进城内。 是役,罗泽南所部勇丁伤亡不甚大,仅八十人左右。其中伤六十人,亡二十一人。但他的弟子门生却战殁不少。这是最让罗泽南痛心疾首的。 罗泽南的胞弟罗镇南,罗泽南的门生帮带谢邦翰,他的门生总理粮台的易良干、罗信东,均在此役驾鹤西行。罗泽南率队拼死冲杀,总算把他们的尸身抢回。已是疮痍满目,满身血污,不成样子。 进城之后,罗泽南先与江忠源见礼,然后又会同江忠源安排了一下城防,这才着人搭建灵棚,祭奠自己的弟弟和阵亡将弁。 望着弹痕累累的弟弟,一贯以持重著称的罗泽南,竟然大放悲声。 江忠源带着守城楚勇各营管、管带,亲自赶到灵前祭拜。 灵棚内外,纸幡飘飘,挽联重叠,到处素白一片。 因战事紧张,时期特殊,仪式很快结束。 罗泽南把弟弟和一应亡弁都寄放到一处空房子里,等南昌围解再运回原籍安葬。 罗泽南当日即投入到守城的战事中。 是日傍晚,郭嵩焘会同夏廷樾、朱孙诒,以及新宁勇残部,赶到南昌,在距太平军五里处扎下大营。 围城太平军见增援官军陆续抵达,而还将有多少人马来援尚难预料,于是开始做撤围的准备。 城内的江忠源和罗泽南,见援赣湘勇相继赶到,马上便会在一处,开始筹划反攻围城太平军的大计。 三千湘勇的出省增援,使原本已陷于绝境的江忠源看到了生机。能征惯战四海扬名的楚勇统帅,一夜之间又重现风采。 罗泽南损兵折将的消息传到湖南,驻在郴州、一贯视同门如手足的王錱,马上在自己的营里设灵遥祭。眼望同门师兄弟的灵位,王錱翻身跪倒,失声痛哭。 当晚,王錱浮想联翩,半夜无眠。子夜时分,他披衣下床,掌灯坐到案前,提笔给湘军统帅曾国藩写了一封信函。 在信中。王錱向曾国藩提出:如今湖南稍平,各府、州、县亦无警,而江西局面则愈来愈坏;恳请曾国藩札委他回湘乡添募新勇三营,与现管带之营合成二千之数,驰赴江西剿贼,以雪新仇旧恨。全信词气慷慨,大义凛然,满篇激愤。 曾国藩收到信时,已在湘乡完成亡母的小祥之礼——而在哭悼亡母时,因过分悲痛所染小疾,也已痊愈——正想在家中再陪伴父亲两天,便赶到衡州去看船。 读过王錱的信后,曾国藩在家里坐不住了。 因为他太了解罗泽南的这个得意门生了。 王錱其人,未带勇前,以好学、重情谊、讲义气闻名乡里。带勇后,又以训练肯吃苦、作战勇猛顽强著称。在别人看来,为人义气,是做人最难得的好品性。江忠源不就是仗着为人义气,而扬名四海的吗? 但曾国藩却认为,江忠源的为人仗义,和王錱的为人义气,是有本质区别的。江忠源为人仗义,因为是非分明,是其长;王錱的为人义气,大多是非模糊,则恰是其短,是身为营官的王錱最致命的缺陷。 曾国藩私下以为,义气当先的人都爱冲动,虑事都欠周详。这样的人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王錱还有一个特点也让曾国藩深为忧虑:王錱功名心太切,尤爱强出头。凭王錱的性格,只可驱而使之,万不能放手让其独当一面。否则必然误事。 曾国藩读过王錱的信后,不用细想便感觉出,王錱是想利用湘勇在南昌受挫这件事,壮大自己的队伍,从湘勇各营中脱颖而出,成为真正的领兵大帅。这是曾国藩最不能容忍的,也是他最为担心的。 收到王錱信的当日,为防王錱不奉札委便去募勇,曾国藩马上复信一封。 在给王錱的信中,曾国藩这样写道:“仆于十六日到家,身染小恙,比已痊愈。每念天下大局极可伤痛!桂东之役,三厅寻杀湘勇于市,足下所亲见也。江西之行,镇篁兵杀湘勇于三江口,伤重者十余人。……仆之愚见,,以为今日将欲灭贼,必先诸将一心,万众一气,而后可以言战。而以今日营伍之习气,与今日调遣之成法,虽圣者不能使之一心一气。自非独树一帜,改弦更张,断不能办此贼也。鄙意欲练乡勇万人,既求吾党质直而晓军事之君子,将之以忠义之气为主,而辅之以训练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几于所谓诸将一心,万众一气者,或可驰驱,中原渐望澄清。……鄙见如此,一以为岷、石、罗、筠诸君谋万全,一以为国家大局。反复思维,非此殆无一、二千人可联为一气者也。兹特专函与足下熟商,足下如不以为然,则求即赐复示;如以为可,则求一面专使至江西商办,一面阴筹一切。或军事稍暇,能来衡州与仆面议曲折,尤所企望!如不得隙,不宜轻动,惟酌之!” 曾国藩等于委婉拒绝了王錱的要求。 信函送走,曾国藩拜别父亲、弟弟,以及夫人、孩子,连夜动身,带着亲兵营赶往衡阳。 在郴州的王錱收到曾国藩的信后,先是沉默,继而愤怒,最后终于爆发了。 那晚,他把几位亲随召集到大帐饮酒。 孰料,酒至半酣,菜刚三味,王錱便骂开了曾国藩。 王錱把酒杯一摔多远,起身边比划边说道:“什么兵勇不能相救!什么为国家大局!全是狗放屁!他自己偏心,却把责任推给被人!谁见过这样的大帅!我王璞山来省城年余,忠心耿耿,至今仍管带一营。他自己的老弟才带勇几天?到衡州不过几日,现在已募勇六营,竟然管带了三千人!他娘的,如此偏心,老子不服!” 说到激愤处,王錱一脚把桌子踢翻。 亲随们起始并不知道王錱发火为哪般,直到王錱顺口说出“大帅”和“六营”“三千人”等字眼,大家才恍然大悟,知道王錱是在骂曾国藩,便全部站起身,各找由头离席。 王錱把桌子踢翻时,席上已空无一人。但王錱醉眼朦胧,感觉满屋子都是人。 亲兵跑进来,劝他到卧房去歇息。他却哪里肯听?又是喊又是跳,偌大的屋子已经装他不下。 亲兵无奈,只好退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大帐里面耍威风。 终于闹到筋疲力尽,嗓子也沙哑得说不出话来,才一头栽倒,横卧在酒菜之上,酣然睡去。 亲兵听到鼾声才敢进去。先把他抬到干净处,把衣服擦拭一下,方抬进卧房床上。然后又开始打扫大帐,光摔坏的杯盘碗碟等器皿,就装了整整大半竹筐。 酒醒之后,忆起自己席间所讲之话,王錱越想越怕。尽管听他讲话的人都是自己的亲随,不可能去出卖自己,但须防隔墙有耳、门外有人。自己讲的话,只要有一句传进曾国藩的耳中,不仅功名无分,恐怕连营官也要做不成!——自己这一生,就算彻底毁掉了! 想到这里,王錱再也不敢躺下去了。 尽管时候已是子夜,但他仍把亲兵传来,吩咐备马,又把两名帮带从睡梦中唤起来,把营务交代了一下,便只带了二十名亲兵,打马离开郴州,旋风也似赶往衡阳。 他要抢在“门外人”的前面,当面向掌握湘勇命脉的统帅曾国藩,表表自己的忠心。 曾国藩离开湘乡的第一站是湘阴。曾国藩到湘阴的当晚,由知县邹汉章陪同匆匆吃了碗豆腐白米饭,便连夜检查了湘阴的城防及团练的会操情况。 湘阴在月前也招募了一营团练,由知县邹汉章亲自做营官。 曾国藩的轿子进城关时,邹汉章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便让五百名湘勇全部着了勇字营服,一半人拿了火枪,另一半人背了单刀,排列成两队,在城关迎接自已的统帅。 仅仅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曾国藩见邹汉章管带的这营湘勇,很有经制之师的模样。曾国藩不由对这位邹知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些许佩服。 邹汉章本人也对曾国藩恭敬有加,始终站着同曾国藩讲话。 这令曾国藩大受感动,当即决定,由衡州返回省城后,就从发审局粮台和湘勇各营,抽调三百支火枪、两门前膛开花炮过来,并把这五百人纳入到老营的建制。由发审局粮台统一拨饷、拨弹子,统一调遣。 邹汉章闻听之下,登时大喜过望,口里连连称谢不止。没有人会想到,邹汉章做得这一切,就是要达此目的。(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二章 老胥吏发威 造船厂无影 导读:为防被人暗算,团练大臣言东而去西;只因书生打扮,无名小吏胡言又乱语。 曾国藩顶着毒辣辣的烈日,忍受着各色人的奚落,由城南而行至城北,由城北再奔波到城西。 一介平民,问路尚且如此困难,若到衙门办事,又是如何情形?从古到今,历朝历代,无不是衙门门难进,见官口难开。 身为团练大臣的曾国藩,为什么要经历这种事情?他的用意何在? (正文)曾国藩离开湘阴,邹汉章送到城外,小声问一句:“大人下一站去哪里?要不要下官派人护送?” 曾国藩道:“我哪儿也不去了,直接回省城。邹明府,你请回吧。” 邹汉章把曾国藩扶上车,驻足看轿车走远,才带着属官回城。 曾国藩的车子上了通往省城的官道,才对萧孚泗交代一句:“去衡阳。” 萧孚泗闻言大惊,急忙下马走到车前,小声问道:“大人,天太晚了,去衡阳的路不太平啊。您老既然要去衡阳,应该让邹大人加派些人手啊!” 曾国藩道:“孚泗,你不必担心。只要不走漏风声,湖南各县任由我们来去。白天太热,夜里凉爽,正好赶路。——去衡阳!” 萧孚泗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上亲兵簇拥着马拉轿车直奔衡阳。 湖南的夏夜甚是凉爽。正是水稻扬花授粉的时候,瓜果也正熟得迸蜜。微风徐徐,满世界的稻香和果香。 蛙声是夏夜里最美的歌声,无论夜有多深,更无论年景如何,只是唱个不休。此起彼伏,一浪压过一浪。 深冬看雪,夏夜听蛙,是人世间最省钱又最不费力的浇愁办法。 曾国藩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很好,一扫半年来的郁闷、忧愤情绪,竟然看着看着顺口吟诵出两句诗来:“我本世间俗物,却成画中仙人。” 本想就着心情再续上几句,哪知路过一处村庄,竟使他猛然忆起初访彭玉麟的情景。脑海中一蹦出彭玉麟三个字,他马上便想起了水师,由水师又想到了造船。 吟诗的兴趣登时无了踪影。 曾国藩回湘乡为亡母行小祥之礼期间,彭玉麟曾去住了一夜,向他禀报了造船的进程及水勇的训练情况,并向他推荐了一位水师管带:杨载福。 其实,让杨载福出任水师营官,是曾国藩早就在心里确定了的。杨载福虽是湖南绿营陆路千总,但因一直驻湘阴防营,经常随水师在江面捕盗拿贼。这就使他不仅练出了一身好水性,对水上的作战方法,也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依曾国藩与彭玉麟原议,水师先募两营。彭玉麟自带一营,另一营交谁管带,曾国藩一直没有明说。 彭玉麟同时向曾国藩讲了船厂迁址的事。因原来厂址离江太远,试船修船有许多不便之处。无奈之下,只好重新选了块离江边较近的地皮。 关于造船的进程,据彭玉麟讲,已有五只拖罟正在组装,即将下水。现在匠工们正在刘长佑的亲自监督下,日夜赶造快蟹。 知县王睿和知府赵大年,也经常到船厂帮忙出主意。用人用物,鼎立相助,全无二话,进程因此才得加快。得知王睿与赵大年如此,曾国藩直到彭玉麟离开湘乡,仍唏噓不止,甚是感慨。 车子进入衡阳县城关时正是夜半。 曾国藩着萧孚泗就在城关找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一早,简单在客栈喝了碗稀饭,曾国藩便坐上车,直接赶到团练衙门来见刘长佑,然后再由刘长佑陪同,去船厂看船,去江边看正在训练的水勇。 到了辕门,曾国藩为了给刘长佑一个惊喜,便让萧孚泗等人候在大门外,自己直接走了进去。 进团练衙门要先见门政。因天色尚早,门政正在洗漱。 见曾国藩推门进来,门政急忙拿过布巾擦了擦脸,便问何事。 曾国藩看门政有些面生,想来是新人,便道:“我是来捐资办团的,想见你家刘大人。” 门政道:“刘大人还没有过来,衙门里只有昨夜值事的吴大人。你要捐银子,刘大人早有吩咐,直接进去就行,不用通报。” 曾国藩道一声谢,便背起手向里面走去。 走进衙门的值事房,果然见一名老胥吏正伏在案前看书。 听到门响,老胥吏抬起头来说道:“你要找哪个?如何不通报?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懂衙门里的规矩。” 曾国藩见又是个面生的,不由道:“我要见你家刘大人,有要事相商。” 老胥吏皱眉道:“刘大人最近忙得很,本官寻他也很费劲。你不妨到船厂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就碰上了。” 曾国藩道:“动问大人,船厂怎么走啊?可否劳您老的大驾,送我过去?我不是当地人,对这里不熟啊。” 老胥吏见曾国藩衣着朴素,又不是官员,便一脸不耐烦地说道:“船厂只在城北,过护城河便是。叮叮铛铛的声音,聋子都能听到。本官还有公干,老相公自已去吧。本官擅离职守,刘大人回来是要打板子的。本官没了差事,你赔不是。” 曾国藩见那人说的认认真真,以为他当真有什么大事要办,便不敢再勉强,说道:“那就劳烦您老说的再详细一些吧,也省得小人走冤枉路。” 那胥吏一听这话,却兀自瞪圆眼睛,大声骂道:“你这个穷酸老秀才,怎么如此聒噪!你读了几十年书,莫非都读到狗肚里去了?湘勇的船厂,全衡州都知道,咋就你闭塞?你慢慢地走慢慢地问,自然就能走到。你急什么急?急得又是哪般?又不是去抢孝帽子!” 老胥吏话毕,故意装出气忿忿的样子,把头仰起来望向别处。 曾国藩笑一笑,只好走出辕门,一边上车口里一边道:“往北走就是船厂。” 萧孚泗前边带路,轿车跟在后面,亲兵前后左右簇拥着车子。 因是城中闹市,车子不敢走快,停停走走,整整用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北城门的护城河边。 出了城门,走不多远便到了江边。 萧孚泗用眼四处张了张,却哪里有半点船厂的影子?便对曾国藩道:“大人哪,船厂不会建在水里吧?” 亲兵把曾国藩扶下车子,往对面望了望,也不见有什么作坊,只有个孩子在江堤上跑来跑去地疯玩。江面上,飘有几艘鱼舟荡来荡去,在往来张网捕鱼。 这时,一名汉子正挑着两担活鱼从吊轿上走过来。 曾国藩忙迎上前一步,笑着道:“动问老哥,湘勇的衡州船厂不在城北吗?” 汉子到了跟前,见是个书生,便道:“是哪个二大爷给你指的路?船厂在城西三里铺子,何时建到了城北?也不问清楚就瞎跑腿。这样跑来跑去,跑到天黑你也见不着船厂。你们以为,衡州城是自家锅屋呢?快往三里铺去吧!―――哼!” 萧孚泗气得几次想抡拳打他,都被曾国藩用眼止住。 见汉子走远,曾国藩对萧孚泗笑道:“孚泗啊,我们本应该在湘阴住上一夜的。但我看船心切,自然要受人奚落。” 萧孚泗一边开车门一边道:“不是您老拦我,我把他丢进水里去喂鱼!——看他还敢不敢耍贫嘴!” 曾国藩重新坐进轿子,吩咐一声:“去城西三里铺子!” 萧孚泗慌忙上马,一边问路,一边向城西行去。 曾国藩赶到城西的三里铺子时,时候已近午时。毒辣辣的烈日挂在当空,赛似一团燃烧的火球,直把江面烤得热气弥漫。 萧孚泗此时早已经汗流浃背,马也热得鼻孔翕张,通身冒着腾腾热气。 萧孚泗骑不住马,下马牵着缰绳,把车子引到一棵大树底下停住。 亲兵们早已不等吩咐,便纷纷脱掉勇服,团成一团挂在枪上,做出逃荒人的样子。 曾国藩在车里热得难受,也只好被亲兵扶下车。 萧孚泗一边给马擦汗,一边小声说道:“好你个彭相公!你是成心不想让大人好好看船!” 曾国藩这时却道:“孚泗,你细听听。我怎么听着有什么声音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三章 曾国藩流泪 彭玉麟练兵 导读:在江边一处很隐蔽的地方,曾国藩看到了他寄予深情厚望的造船厂。 怕人阻拦,萧孚泗声称曾大人来看船,哪知却无一人肯信。 手抚即将下水的拖罟,湘勇统帅热泪盈眶,从心里发出“长毛再也不能独霸长江”的感慨。 (正文)萧孚泗一听这话,急忙聚精会神地听了听,果然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耳鼓。但声音却非常缥缈,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像是来自天籁。 萧孚泗把马交给亲兵,快步走到曾国藩身边道:“大人,我们好像又走错了路。您老细听,是后面在叮叮当当。” 曾国藩向四外望了望,对萧孚泗道:“孚泗,你打发个人去前面寻一寻。我们在这里歇歇脚。我湖南还从未有过这么热的天气。” 一名亲兵很快按照萧孚泗的吩咐,打马向前边跑去。 约有两刻钟,亲兵顺原路返回,向曾国藩禀道:“大人,我们又走错了路。” 曾国藩问:“这里莫非不是三里铺?想不到,衡阳城外的地理这么复杂。” 亲兵答:“这里是三里铺,但我们刚出城关时,应该拐到堤下走。我们没拐,所以错了。再往前,就是四里铺了。” 萧孚泗道:“怪只怪彭相公!恨不能把船都藏在水底下!” 曾国藩重新上车,奔原路返回。行至城垣,渐近河堤,看到堤下果然隐蔽着一条不甚宽敞的路。 下了大堤,又行了两里左右的路,两排简易泥草房,便出现在曾国藩的眼前。这分明就是船厂了。周围立着一人多高的竹栅栏,上面都削了尖尖的顶子,只留有一个大门供人往来出入。 在场地外围,曾国藩喝令停车,所有马匹亦都栓在车的周围。 一名亲兵,急忙打开一把遮阳大伞,飞速地罩在曾国藩的头顶。 萧孚泗仍在前面带路,当先走进大门;曾国藩在亲兵的簇拥下,跟在萧孚泗的后边进入船厂。 曾国藩一边走路,一面抬眼四处观察这一带的地形。这里地势较江面高出一大截,背靠一座偌大的沙土堆,作坊都设在竹席搭建的棚子里。从江上往这里看,应该是个晒鱼场;从其它方向看,是座大土山。看了这里的地形和船厂的位置,曾国藩不由赞叹一句:“真是天遣彭雪琴来助我成功!” 十几名巡哨的湘勇,持枪挡住了萧孚泗的去路。 萧孚泗跨前一步,手指跟在后面的曾国藩道:“曾大人到了,还不快去知会彭大人迎接!” 众湘勇一愣,齐向曾国藩望去。 一人对萧孚泗笑道:“你这位大哥,说不定是个真管带。曾大人是个侍郎,如何打扮得跟个老秀才似的?你说他是曾大人俺不敢怀疑,但这里现在管事的只有刘大人。但刘大人一早也走了,说是去接曾大人!现在,你又领来个曾大人!” 曾国藩这时已被众亲兵簇拥着,从湘勇的面前走过去,正向五只高大的拖罟靠近。 湘勇在后面大叫:“看只看,可不许用手乱摸呀!刘大人不许人用手乱摸的!” 萧孚泗不理睬,拔腿去追曾国藩。 二十几位做工的人正围着拖罟忙碌。有人在钉铁皮,有人在打磨船梆。还有两人手拎漆桶,在为打磨好的木板上漆。不远的空地上,堆满了大量的竹子、铁皮和板材,有上百人在这里往来搬运。土山的顶端,搭了一个不甚大的瞭望哨,上面有人在向这里张望,想来是监工用的。 曾国藩快步走到五只高大雄健的铁皮包舷的大拖罟跟前,心底不由一热。他一只船一只船地看,越看越觉着兴奋。 做工的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计,没人理会他,任着他绕来绕去地看个不了。 曾国藩忽然停下脚步,用手一边抚摸船底,一边口里呐呐道:“我湘勇也有了大战船了!长毛再也不能独霸长江了!” 话毕,又慢慢地走动。 就这样走着,看着,摸着,曾国藩忽然眼眶一湿,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曾国藩立住脚,仰天从心里感叹一句:“天助我成其功!” 萧孚泗跟在曾国藩的后面,猛见曾国藩哭了起来,不由一愣,忙道:“大人,风地里哭不得呢!俺娘就因为在风地里哭,哭瞎了眼睛呢!” 曾国藩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失态,便忙掏出布巾把眼泪擦掉,口里却道:“孚泗,你何曾见我哭过?我这风沙眼一见风就淌眼泪!你去问问做工的人,刘大人和彭大人他们在哪儿?我们来了好一会儿了,他们怎么还没露面?” 萧孚泗却忘了湘勇适才说的话,忙让身边的人去问。亲兵很快回来禀告:“禀大人,做工的人说,这里现在管事的只有刘大人。彭大人在前面不远处的江边操练水勇。刘大人一早就去城外接大人了!” 曾国藩边往回走边道:“说不定,子默此时就等在衡阳的团练衙门里。行了,船也看到了,我们先到江边去看看雪琴,然后再去城里会刘大人。看这样子,再有两个月,这些船就能下水了。” 萧孚泗喜滋滋地道:“大人哪,俺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这么大的船呢!像这么大的船,坐上一坐,死也值了!——大人哪,这到底是什么船哪?看样子像拖罟,但又比拖罟大。真稀罕!” 曾国藩边走边道:“这应该就是拖罟,不过型号大一些罢了。详细情形,进城一问子默和雪琴就什么都知道了。” 曾国藩步出栅栏来到车前,又回头看了两眼五只大拖罟,这才被亲兵扶上车。 这时有马车拉着一车西瓜行过来,车后跟着两名湘勇。 萧孚泗一见大喜,慌忙跑过去,用手指着曾国藩的车驾道:“曾大人来看船,和你们刘大人走岔了路。你们快切几个瓜给曾大人解渴!” 押车的湘勇一听曾大人到了,马上便飞跑过来见礼,一人口里说道:“曾大人我是见过的!曾大人我是见过的!” 两人到了车前,正要施礼,曾国藩已掀起帘子说道:“天气太热,都不要多礼了。工匠辛苦,快些把瓜送进去吧。” 一名湘勇高兴地说道:“果然是曾大人哪!” 话毕,两人匆忙给曾国藩行了个大礼,便又飞跑回车前,一人抱了一个大西瓜过来,塞到亲兵手里说:“给大人解渴吧。” 曾国藩笑道:“你们快把瓜送进去吧。” 二人又行了礼,这才走回去,押着瓜车进了栅栏。 萧孚泗走过来,掏出腰刀把瓜逐一切开,先递给曾国藩一块,然后便站在一旁伺候。 曾国藩接过瓜,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天都不许拘礼,一起吃瓜,然后去看操。” 萧孚泗一听这话忙大声道:“大人有话,还等什么?” 话未及落音,他已当先拿了个大块的吃起来。 两个西瓜进肚,大家感觉凉爽了许多。 众亲兵簇拥着车子,抖擞精神向前方走去。 萧孚泗边走边小声嘟囔:“也没个船,这操可咋练呢?” 坐在车里的曾国藩,此时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远远的,便见一个竹杆搭建的阁楼耸立在江边的水里。一人站在阁楼之上,左手执蓝旗,右手执红旗。这阁楼显然就是训练用的指挥台了。 江面之上,按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排列着几十只竹筏子。竹筏上站着二十几位持枪的水勇。因为天热的缘故,水勇们全都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打着赤脚。 到了近前才看清,指挥台上站着的人正是彭玉麟。 随着旗子的舞动,水面上的队伍不断地变换着队形。一忽儿聚成一团,一忽儿又散作花瓣,看得曾国藩眼花瞭乱。 萧孚泗啧啧称奇道:“这彭相公真能!把竹筏子当船!” 曾国藩口里虽不说什么,但心里也是连连惊叹。 正在台上全神贯注训练水勇的彭玉麟,这时突然发现,台前多了一辆马拉轿车和上百名湘勇。他再一细看,发现来看操的人正是曾国藩。 彭玉急忙停止操练,噔噔噔步下阁楼,口里大叫道:“大人来衡阳,如何不下个滚单?” 说着话,已来到曾国藩身前,正要施行大礼。 曾国藩却一把拉住道:“雪琴,该施礼的是我,不是你呀——你可为湘勇立了大功了!你是怎么想出来在竹筏上练勇的?” 彭玉麟道:“大人说的是什么话?大人,就要下水的五艘拖罟,您老看到了吗?走,我带您老看看去!” 萧孚泗道:“彭相公,俺生在湘乡,长在湘乡,各种拖罟船不知见了多少!——您老造的这拖罟,咋那么大呢?” 彭玉麟笑道:“我加了尺寸,所以变大了——载重是其长,不灵活是其短。” 曾国藩笑道:“有其长,必有其短。雪琴,你把营务交代一下,我们一起进城去见子默。” 彭玉麟答应一声,转身又登上指挥台,先把红旗挥了一下,然后又将蓝旗摆了三摆。 曾国藩再看江面,竹筏子开始慢慢靠向江边,一筏一筏的水勇有条不紊地离筏上岸。 彭玉麟的这种训练方法,又让曾国藩大开眼界。(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四章 老胥吏情急 赵公子从军 导读:一贯在平民面前作威作福的老胥吏,不惜用奴才来作践自己,无非是怕饭碗被人端掉。 赵太守风风火火赶到团练衙门,原来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用饭时节,老胥吏抵死不肯踏进饭堂,从古到今,这种人何止千千万万? 读完此章,你不能不叹息:做官的人,有时当真好可怜! (正文)曾国藩的轿车与彭玉麟的蓝呢轿子,缓缓地走过城门,直向团练衙门行来。县城本不大,又正是人多的时候,百姓猛见二三百湘勇拥进城来,以为又有了军情匪警,不由都纷纷躲避,眼睛里流露出的满是惊恐和不安。洪秀全起事以来,湖广一带的黎民百姓,一直忍受着兵燹的煎熬。一有大队的兵勇在街头出现,无不心跳加快,惶惶恐恐。 萧孚泗管带着荷枪实弹的亲兵,簇拥着曾国藩和彭玉麟的车、轿,好不容易才穿过闹市。刚一看见团练衙门的辕门,正在门首焦急张望的刘长佑,带着十几名差官便快步迎上来。 没到轿前,刘长佑便大声喊道:“是曾大人吗?” 骑在马上前面引路的萧孚泗,一听这话,一边下马,一边气囔囔地答道:“你还腆个大脸问!不是曾大人,哪个敢让俺跟着!他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人进城已经一大晌午,一直这么转悠,你们敢是把俺当成要饭的了!” 车、轿停下,曾国藩、彭玉麟相继被扶出车、轿。刘长佑等人一见,慌忙施行大礼,其实是在向曾国藩赔罪。 曾国藩笑着把众人一一扶起,口里说道:“子默呀,劳苦你了!你和雪琴两个,可为我湘勇立了大功了!也为我湖南立了大功了!我大清忘不了你们哪!” 曾国藩的几句话,直把个刘长佑说的连称“谬奖”,内心却是欢喜异常。 曾国藩扶到后面时,却猛丁发现,最后面的那人,竟然就是那位既不肯带自已到船厂,又误指船厂方向,有意戏耍自已的那名差官。 那老胥吏一见曾国藩笑着走过来,登时羞红了面皮,恨不得把头**地缝里去躲避。 曾国藩用双手一边扶他一边道:“当差不易,当差不易呀!您也幸苦了!累得学生空跑了老大一段冤枉路!难得!难得!着实难得呀!” 老胥吏一见曾国藩满口讥讽之言,愈加不敢轻易起身,只管低着头口称:“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赖在地面只不肯起。 曾国藩笑道:“您老哥是朝廷命官,如何成了奴才?您快起来吧。” 刘长佑不知端底,对老胥吏说道:“你这个人,还是快起来吧。曾大人走了这么久的路,早饿坏了!曾大人得进去歇口气呀。” 老胥吏一听这话,愈发难为情,竟然往地上一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刘长佑只好对曾国藩道:“大人还是进里面去歇歇吧。他是个老糊涂的人,不中用了。我又没说他什么,他还这般委屈!” 曾国藩笑一笑,只好作罢,同着众人步入衙门。 彭玉麟路过老胥吏身边时,老胥吏突然身子往上一弓,仿佛一头睡醒的狮子,双手向前一扑,刚好把彭玉麟的一条腿抱住。 彭玉麟猝不及防,以为老胥吏突然之间得了颠狂症,忙用手先摁住他的脑袋,然后问道:“您老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找个郎中看看吧。” 老胥吏却两眼流泪道:“彭相公救我!彭相公救我!” 彭玉麟道:“您老先放开我的腿如何?您老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脸,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胥吏送开两手,对着彭玉麟一边磕头一边道:“本官这条老命,就捏在你彭相公的手掌心里。你要不出手相帮,本官死定了!可怜我那近百岁的老母,就要衣食无着了!” 彭玉麟把他拉起来道:“您老先同我到里面谈如何?您老哭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在衙门里办差?” 老胥吏这才止住哭声,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跟在彭玉麟的后面走了进去。 彭玉麟与老胥吏刚走进衙门,又一顶蓝呢轿子,由远处如飞般地赶到辕门落下。 守在外面的亲兵正诧异间,但见轿帘一掀,走下衡州知府赵大年。 赵大年一见萧孚泗,当先大叫道:“曾大人在哪里?曾大人在哪里?” 萧孚泗一边施礼一边笑道:“赵大人现在急成这样!曾大人整整在您这里逛了大半日,衙门里没有一个人肯出头!” 萧孚泗话毕,用嘴往辕门内努了努:“同刘大人、彭相公,到里面去歇了。” 赵大年也不及与萧孚泗客套,抬腿就往里面闯;与赵大年同来的一位大个子公子,斜挎着一把单刀,眉宇间透着轩昂之气,紧紧跟在赵大年身后。 萧孚泗笑道:“太守大人何等了得,竟找了个侠士当长随!” 赵大年的身影隐进衙门,又一顶蓝轿箭一般地落到辕门外。 萧孚泗笑道:“这又不知是哪路神仙来买好!” 萧孚泗话音刚落,衡阳知县王睿,顶戴官服地走下轿来。 萧孚泗跨前一步施礼道:“这不是王父母吗?您老莫非又要与彭相公打官司?” 王睿拉过萧孚泗的手,笑道:“本县就和您这样的人对脾气。”忽然又压低声音道:“当着曾大人的面,您可不能打趣我!本县先去给曾大人请个安,回头请您吃酒。” 萧孚泗笑道:“俺可不上您的当。吃您老的酒,使银子的总是俺,不划算。您老还是快去见大人吧。大人这一路,可是没少夸奖您。” 王睿笑着走了进去。 望着王睿的背影,萧孚泗对李臣典道:“他还真是湖南不多见的好官!就是穷点儿。” 李臣典道:“好官哪有不穷的?” 曾国藩、彭玉麟一走进衙门,刘长佑先把曾国藩一行引进官厅落坐,有差官飞速捧茶上来。重新礼过,刘长佑着人去安排饭菜。 曾国藩刚要同刘长佑讲话,赵大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一见赵大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曾国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站起身,未及说话,赵大年已经扑嗵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口里道:“下官接轿来迟,望大人恕罪!大人要来衡州,总该先发个文书啊!” 官厅里的人,一见知府如此,都纷纷起身,等着与赵大年见礼。 曾国藩扶起赵大年说道:“赵太守,发审局在衡州造船、练勇,给您老凭添了许多麻烦。等水勇练成,也是您老大功一件啊!” 赵大年站起身垂手答道:“大人讲哪里话?大人在衡州练勇,正是为保衡州百姓平安。下官感激尚且不及,何谈麻烦二字!但凡有用得着地方的事情,大人只管讲就是——不过,下官此次来,还真有事求大人呢!” 厅里的人这时都过来与赵大年见礼。 赵大年一一还礼。 曾国藩请赵大年入座,又示意其他人落坐。有差官很快为赵大年摆上一碗茶水。 曾国藩笑道:“赵太守,您是主,我是客。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就是,不用客气。” 赵大年道:“大人容禀,下官有一犬子,自幼便不爱读书,专以舞枪弄棒为能事,现正长成二十七八的样子。已娶妻生子多年,哪知仍不务正业,成天和些猫三狗四的人厮混在一起练拳脚。大人着彭头领来衡州募水勇,也不知怎么被犬子知道了,便几次三番缠着下官来大营讲人情,要参加水勇去杀长毛。下官见大营在江面日夜操练,几次想打扰都未得便。正巧大人来衡州视察防务,下官就豁出这张老脸,给犬子求个情吧。” 赵大年话毕又要起身跪下,曾国藩一把拉住,问:“公子可曾带来?” 赵大年道:“就在门外候着呢。” 曾国藩道:“传赵公子进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跟随赵大年一同来的公子大步走了进来,也不等赵大年说话,对着曾国藩便跪了下去,口称:“晚生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见那赵公子生得虎背熊腰,分明天生的从军料子,心下不由一喜,说道:“赵公子,你可以站起来回话!” 赵公子爬起身,两手垂着站在堂前,口称:“晚生谢大人抬举。” 曾国藩慢慢地问道:“赵公子,你可知从军要做到什么吗?” 赵公子道:“回大人话,晚生以为,从军首先要不怕死!怕死的人万不能从军!” 曾国藩问:“赵公子,你可知道,做我湘勇的哨长,要具备什么条件吗?” 赵公子略想了想,拱手答:“回大人话,晚生没有做过哨长,但晚生认为,营官也好,哨长也好,都要做到不克扣弟兄的赏钱,这才是个好官长。这也是大人常说的,不惜命,不爱钱!” 彭玉麟知道曾国藩已有将这赵公子放哨长之意,便望了曾国藩一眼。 曾国藩点了点头,对彭玉麟道:“雪琴,你来同赵公子讲话。” 曾国藩有意把这个人情卖给彭玉麟。 彭玉麟便道:“赵公子,你现在到后堂找文案挂个号,本营决定破格录用你,并准备拔擢你为哨长。你可曾听明白?” 赵公子愣了愣,扑嗵一声便跪倒在地道:“卑职谢过营官大人!卑职一定不负您老和曾大人所望,奋勇当先,不给湘勇丢脸!” 彭玉麟起身扶起赵公子道:“赵公子,你不必多礼。你先去挂号吧。” 赵公子起身,又对着厅上众人一一礼过,这才转身高兴地走出大厅,奔后堂而去。 赵大年高兴地说道:“想不到,团营如此抬举犬子!曾大人,您老和团练衙门的人,现在就到知府衙门。下官让厨下清炒几个小菜,算是给您老接风如何?”(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五章 彭刘话拖罟 孚泗挑大梁 导读:刘长佑婉转替徐捕厅讲情,曾国藩正颜说为官之道。 大拖罟庞然威风凛凛,是否实用人人疑惑。 杨载福奉命来见巡防的团练大臣,辕门外却传来喧哗之声…… (正文)刘长佑这时道:“饭已收拾齐整,太守何不在这里陪大人简单吃一口?” 赵大年未及讲话,官厅门被推开,王睿走了进来。 王睿先给曾国藩和赵大年各行了个大礼,又与刘长佑、彭玉麟等人打了招呼。 曾国藩请王睿坐下,板着脸道:“王明府,你来的正好,省得本大臣传你。” 王睿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莫非又做了什么错事?” 曾国藩一瞪眼道:“你何止是做了错事!本大臣问你,你如何放着公事不办,整天帮着团练造船?他们已经占了你的地方,你原该把他们轰走才对呀!” 曾国藩话未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刘长佑说道:“王父母,曾大人这次来衡阳,夸奖最多的,一个是赵太守,一个便是您哪!” 王睿笑道:“曾大人适才的几句话,可是把下官吓得不轻!” 曾国藩对刘长佑道:“让他们摆饭吧。正好赵太守和王明府都来了,算是答谢他们吧。” 赵大年和王睿一听这话,慌忙起身致谢。 用饭的时候,刘长佑小声对曾国藩说道:“大人,徐捕厅到底怎么了?让他用饭也不来,一个人躲在办事房里落泪。眼睛哭得跟烂桃似的。” 曾国藩一愣:“子默,你说的徐捕厅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 刘长佑小声道:“就是不肯起来的那位。在山东捕厅任上休致,我见他是个老公差,就委了他个差事,有时也下去劝捐。办事还算得力。” 曾国藩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是谁了。一大把白胡子那个?你去叫他,说我有话要问他。” 刘长佑急忙起身离去。 不一刻,刘长佑走进来,后面跟着瑟瑟发抖的老胥吏。老胥吏眼睛红红的,已经肿起老高。眼珠凸出眼眶许多,很是恐怖。 老胥吏未等曾国藩问话,已经双腿一软,扑嗵跪倒在地。 曾国藩放下筷子说道:“看样子,您老哥已经知道错了。” 老胥吏一边磕头一边嘶哑着嗓子说道:“老奴才知道错了。老奴才以后再也不敢张狂了。您老就饶恕老奴才这一回吧。” 曾国藩说道:“您是一名老公差,应该懂得体恤下情。何况,团练办事局又不是真正的衙门。您这样对待百姓,百姓又将怎样对待我们呢?您一定要记住,团练是离不开百姓的呀!您能记住吗?” 老胥吏忙不迭地说道:“大人的话,老奴才都记到心里了。” 曾国藩笑道:“您若当真悔改,就起来用饭吧。还有,您大小也是朝廷命官,不能一口一个的老奴才。您要维护官家的体面。” 曾国藩话毕,对刘长佑使了个眼色。 刘长佑就弯腰扶起他道:“您老哥起来吧。这么大一把年纪,跪久了是要落毛病的。衡阳又不是省城,找个郎中都不容易。” 有差官急忙添了碗筷进来。 老胥吏口称“谢大人赏脸”,挨着刘长佑坐下。 赵大年和王睿这时已用完饭,各自回衙门了。饭堂里都是湘勇的人。 饭后,在官厅喝茶的时候,曾国藩忽然问刘长佑:“子默,上次扣押的黄团练的私财,还在知府衙门封存吗?” 刘长佑道:“赵太守见团练衙门筹费困难,又是募水勇又是造船,便私自批给团练衙门二十万两的饭饷钱。余下的二百万两,全上交给了巡抚衙门。下官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如果当时多管赵大人要些,兴许他老真能多给个十万二十万的。大人哪,别看这赵太守平时胆小怕事,对办团练,他还真是热心呢!大人如果得空,倒可以保他一保啊!” 曾国藩想了想说道:“寻个机会,我不仅要保他,还要保一保王睿。对了,你打发个人,把杨厚庵传过来吧。我看雪琴一个人训练水勇太辛苦,让厚庵也管带一营吧。雪琴,这件事,厚庵到后,你和他详细交代一下。” 彭玉麟犹豫着说道:“厚庵现在管带两个营,他一离开,事恒怎么办?我听事恒说,有厚庵在身边,他省心多了。我听事恒的口气,不大愿意放厚庵。” 曾国藩道:“怎么用厚庵,事恒说了不算。有一个人该放出去了。他窝在我身边,有些大材小用了。” 彭玉麟道:“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老说的这个人是萧孚泗。” 刘长佑道:“大人,孚泗管带两个营行吗?罗大人和王璞山才管带一个营啊!” 曾国藩道:“孚泗只能管带一个营。另外一个营,交鲍春霆统领。” 彭玉麟又问:“亲兵营放谁管带?亲兵营事关您老的安全,也不能大意呀。” 刘长佑笑道:“雪琴是在明知故问。除了李臣典,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李臣典对大人也是忠心耿耿啊!” 曾国藩道:“子默所言与我暗合。其实,李臣典将来也要放出去独当一面。” 刘长佑一边安排人去传杨载福,一边对曾国藩道:“大人哪,您老劳累了大半天,得到后面歇一歇了。厚庵到后,下官再叫您。” 曾国藩一边起身一边道:“子默,我还忘了件事。现在成型的五只拖罟,有没有能下水的?我们得试一试啊!” 刘长佑想了想答:“那两艘漆过的应该能下水了。下水以后怎么样,我和雪琴心里也没底。” 曾国藩道:“那就这样,等厚庵到后,我们就去船厂。就拿漆过的那两只做试验。拖罟也好,长蟹也罢,都要到水里去说话。” 刘长佑和彭玉麟一起道:“大人所言极是。无论如何,今儿都得让那两艘拖罟,下水走上一遭儿!” 曾国藩被人扶出去后,刘长佑对彭玉麟道:“雪琴,您把拖罟改成那么大,我可是真有些担心。要在水里走不了,我们两个可当真不好和大人交代了!我私下让老夫子算了一下,一艘拖罟,现在已经用了二千两银子。炮呢?炮架呢?” 彭玉麟道:“刘大人,您老不用担心,雪琴心里有数。我之所以把拖罟加长加宽,就是为了能架设重炮。水上交战,船不主要,主要的是炮。炮重,炮筒就长,发射的就远,力量自然就大。” 刘长佑叹口气道:“凭我们现有的银子,太大的炮也买不起呀。” 彭玉麟道:“我们现在买不起,不等于以后也买不起。只要水师建成,把长江从长毛手里夺回来,朝廷肯定会拨重饷给我们。” 刘长佑忧心忡忡地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要想把千里长江,从长毛手里夺回来,谈何容易呀!长毛所向披靡,全靠水师啊!” 杨载福到后,与刘、彭二人见过礼。 彭玉麟小声道:“厚庵,营里现在怎么样?训练还正常吧?” 杨载福道:“现在各营最缺的是枪械。上日湖北总督衙门,往江西调拨了一千杆抬枪和四门大炮。船刚到衡州,我就截留了三百杆枪和一门炮。押船的人声言要与我打官司,随他的便!——可这终归不是办法呀!” 彭玉麟道:“你杨厚庵守着要道,截留些枪炮总是方便。可水师——船就要下水了,炮还没着落呢。想起来就愁。” 杨载福忽然问道:“茶都快喝一半了,怎么没有见着曾大人?曾大人传我,到底有何吩咐?” 刘长佑急忙起身道:“险误大事!我得到后面去看大人醒了没有。” 刘长佑话毕,匆匆走了出去。 彭玉麟小声道:“厚庵哪,水师以后还得仰仗你呀。” 杨载福正要说话,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彭玉麟一愣,慌忙起身说:“外面怎么闹起来了?厚庵你坐着等大人,我到外面看看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六章 王錱发异议 江面试拖罟 导读:得知曾国藩欲将杨载福之营交萧孚泗和鲍超接管,鬼迷心窍的王錱一时心头火起,当着刘、彭、杨三人之面,竟毫无顾忌地对曾国藩大谈二人之所短。 自恃湘勇元老的王錱,仗着罗泽南的威望,无疑在向湘勇最高统帅的权威发出了挑战。 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曾国藩,也开始困惑了。 (正文)彭玉麟出去不一刻,领着王錱走进来。 原来,刘长佑见曾国藩的亲兵太过劳累,用过饭后,便安排到大营去歇息,辕门上只留有刘长佑的亲兵把守。这些亲兵因都是新招募来的,对湘勇的将官并不熟悉。 王錱到辕门下马,随行的亲兵先一步请门上的人通报,说驻守郴州的王大人来了,求见曾大人。 门上的人见说话的亲兵粗野,便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告诉郴州王大人,他老来得不是时候。曾大人刚歇下,午后再过来吧。刘大人正在里面办公事,也没时间见客。” 王錱一听这话,登时便发作起来,口口声声要和刘长佑理论。正闹得不可开交,彭玉麟及时走了出来。 差官刚把茶给王錱摆上,曾国藩在刘长佑的陪同下,迈步走进官厅,后面跟着捧茶的差官。 王錱与杨载福慌忙起身见礼,王錱又与刘长佑见礼。 曾国藩微微笑着,一手拉起杨载福,一手拉起王錱,口里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先喝口水,然后一起去看船。雪琴和子默造的船,保你们看了以后大吃一惊!” 曾国藩拉王錱和杨载福坐在自己的左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问彭玉麟道:“雪琴,你同厚庵谈过了吧。” 彭玉麟摇头道:“没说几句话,王营官就到了。” 曾国藩点一下头,略略思忖了一下,便对杨载福道:“水师现在只募了两营,雪琴管带一营,你管带一营。你现在管带的两营陆勇,一营交萧孚泗管带,一营交鲍春霆管带。我回到省城就下札委。” 杨载福未及说话,王錱却瞪大眼睛说道:“大人哪,萧家孚泗一个大字都不识,他怎么能当营官呢?还有鲍春霆,也是一个睁眼瞎。何况他又是绿营过来的,不是我们湖南本地人。这样的人,管带一个营都是抬举他,如何能管带两个营?我恩师满腹经纶,您老也才让他老管带一个营啊!让他管带两个人,不要说别人,我王璞山先就不服!” 曾国藩一愣,不相信地看了王錱一眼,然后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对刘长佑说道:“子默,你着人把孚泗他们传过来。我们现在就去看船。” 曾国藩又对王錱说道:“璞山,你一路鞍马劳顿,就不用去江边了。” 刘长佑起身说道:“璞山肯定还饿着肚子呢,我去着厨下给璞山弄口吃的。” 王錱急忙起身道:“大人去看船,怎么能少了我王璞山!刘大人,您不用张罗,我用过饭了。我陪大人一起去看船。” 刘长佑边推门边道:“那我着人去大营传孚泗过来。” 刘长佑大步流星走出去。 曾国藩没有接王錱的话茬,这让王錱甚感不快。脸上讪讪的,一个人埋下头去喝茶,不再言语。 彭玉麟与杨载福心里都清楚,王錱嘴上是同曾国藩谈论萧孚泗与鲍超的优劣,内心实际是想自己接管杨载福所遗留之两营,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大概连王錱自己都没想到,曾国藩竟然当着别人的面,给了自己一个难堪。 曾国藩在刘长佑、彭玉麟二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江边的船厂。 众人先陪着曾国藩各处看了看,之后,刘长佑、彭玉麟二人,便唤了几百名水勇过来,用绳拉、索捆、人推的方法,把两艘漆过的大拖罟,由船厂先运到江堤,再由江堤,一点一点地拖进水里。为了防止砂石磨穿船底,有经验的老匠师,预先在地面铺了一路的圆竹竿。拖运起来不仅省力,而且对船底毫无损伤。 两只拖罟过后,滚圆的竹竿全成了竹劈子,拖罟的重量可想而之。 曾国藩惊叹于匠工的智慧,更没想到拖罟竟然这么沉重。 湖南一带正常的拖罟,原本需要二十八名艄公操桨。但因彭玉麟设计的拖罟是超大型,则安了四十个桨位。也就是说,需要四十位艄工划桨。 艄公和水手是早就选好了的,一要身强力壮,二要水里功夫超群。 随着两艘拖罟相继下水,艄公和水手没待吩咐,便都跳下船去各就各位。 为安全起见,刘长佑和彭玉麟请曾国藩坐岸边观看,他二人则随船试航。 杨载福跟在刘、彭的后面上船,王錱为了看稀奇,也尾随着三人来到船上。 萧孚泗见船要起碇,急忙央求曾国藩:“大人,俺留臣典在您老身边,俺也想上去看一看。” 曾国藩小声道:“孚泗,你不能上去,我一会儿有话要对你说。” 萧孚泗没敢再言语。 刘长佑这时大声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妥帖,您老发号施令吧。” 曾国藩站起身,用手向江心指了指,对萧孚泗道:“告诉他们,开船!” 萧孚泗就大声喊道:“大人有令,开船!” 一声令下,拖罟缓缓地离开江岸,极平稳地向江心驶去。船厂的人都驻足观看,随着船的启动,很快便传来一片欢呼声。岸上的亲兵也是连蹦带跳,欢喜异常。 曾国藩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但见拖罟吃水很深,艄公划动起来甚是吃力。 曾国藩小声自语了一句:“如果速度再快些,大概会更好。” 萧孚泗道:“这么大的东西,能划走就不错了,如何快得起来?” 曾国藩又看了一会儿船,忽然小声问萧孚泗一句:“孚泗,若有一天着你去当营官,你必须办好三件事。” 萧孚泗一愣:“大人,没头没脑的,您老如何讲起这话?孚泗离开您老身边,如何放心得下?俺娘若问俺,你侍郎叔叔身子骨如何,一顿能吃几碗饭,您让俺怎么回答?俺不当营官,一辈子就守着您老!” 听了萧孚泗的几句话,曾国藩只觉心头一热,眼圈马上便有些泛红。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孚泗啊,你要把我的话记到心里。你若当了营官,一要想办法认字。认了字,你就能看懂兵书。看懂了兵书,你才会打仗,才能建立大功业。二呢,打仗时敢往前冲。你不怕死,营里的弟兄才肯服从你。至于第三件事,就是永远都不能爱钱。你不爱钱,就不会克扣军饷,下边的帮带、哨长们,自然也就不敢乱来。上不正,下才歪。从古到今,无不如此。这是万古不变的法则。孚泗,你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萧孚泗瞪大眼睛道:“大人,您老莫非当真想让俺去当营官?俺怕干不好,给您老丢脸,俺娘不饶俺哪!大人,您还是把臣典打发出去吧。他可会当营官了!” 曾国藩正色道:“孚泗,你又在胡说!你去当营官,由臣典接统亲兵营。” 李臣典一听这话,乐得一蹦多高,但仍不相信地问道:“大人,俺当真升管带了?俺咋怀疑这不是真的呢?师傅,您快打俺一巴掌。如果是做梦,您一巴掌下去,梦也就醒了!” 曾国藩笑道:“你们两个不要闹了。看完船,孚泗先和臣典办交接,然后再和厚庵去大营办交接。札委我回省后补开。” 船靠岸后,曾国藩在萧孚泗、李臣典二人的搀扶下,也来到船上。 船上的人一见曾国藩上了船,忙聚拢过来。 刘长佑颇自豪地问道:“大人,您老看这雪琴设计的拖罟怎么样?安上炮,打长毛没问题吧?” 曾国藩没有言语,先带着刘、彭、杨、王四位,在舱里各处看了看。 曾国藩看了许久才说道:“这跟乡下运粮食的大官船挺相近,不知用于交战时是怎样的情影?如果开炮,能不能把船板震坏?这些都要想到啊!哨长在哪儿?管驾在哪儿?” 彭玉麟道:“回大人话,哨长们都在甲板上,和水勇在一起;管驾在舱里,最上面是营官发令的地方。后面装的就是粮食、弹子、*等。交战时,水勇都卧伏在甲板四周,打火枪或开弓箭,如果离贼船较近,就用勾连枪,勾住敌船跳过去厮杀,和陆路比较相近。” 曾国藩又漫步来到甲板上,见甲板的四周,果然竖起高高的铁挡壁。挡壁上有无数的方孔孔,想来是水勇开杖打火枪的地方。而艄公和水手则在甲板的下一层。 曾国藩看了许久,忽然问一句:“我倒忘了一件大事,这放火炮的地方在哪?长毛的战船可是都有火炮啊。江面上开仗,光靠弓箭不行,有枪无炮也不行。赤壁大战上的战术,现在可用不上了!” 杨载福用手指着船头的一个高台道:“大人,您老看那儿。那个高台,就是预备安炮架的。安了炮架,就是炮台呀!前后各放一尊火炮。追敌时开前炮,撤退时开后炮。唯一的缺憾,是不能转动。如果长毛的炮台能转动,我们就被动。” 彭玉麟道:“我正在和匠师们商量,力争想个办法出来。” 曾国藩一边听彭玉麟讲话,一边抬头往上观看。见船头的上方,用铁皮焊了个铁制高台。高台的四面,围了一层铁壁,前面开了一个大豁口,想来是安炮用的。四周的铁壁,显然是用来隐蔽火枪手和炮手的。 曾国藩见船靠了岸,便让萧孚泗扶着走下船,道:“这种船,大概就可以交战了,只是有些慢!英夷的火轮可比这快多了!不知要买一只英夷的火轮,要几多银两?你们几个若有机会,想办法打听一下。” 杨载福道:“大概总要上百万两吧?听人说,英夷的火轮是靠烧煤的,也不知怎么就走的那么快?还冒黑烟!” 曾国藩道:“所幸长毛的水军,只有很少的几只这种烧煤的火轮!英夷半生不熟,制器却巧啊!什么时候,英夷驾船来到这里,你们总要想个办法,上去看上一看——子默啊,我估摸着,再有四十余日,十只拖罟,十只长蟹,总该是完备的吧?” 刘长佑笑道:“下官只替雪琴监工。这些事情,您老得问雪琴。雪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你和大人讲。” 彭玉麟道:“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想来再有三十几日,就该完工的了——大人,我们光有拖罟和长蟹还不行吧?” 曾国藩道:“水师光有拖罟和长蟹哪行啊!大小船只,不用太多,总得达到二百号才成个样子啊。民船也要有一些。” 彭玉麟道:“照此说来,若整理齐备,恐怕得一年时间啊!” 曾国藩皱眉道:“若等上一年,长毛的气候可就闹大了。想与他争锋,可就难上加难了!” 杨载福这时道:“大人,卑职倒有个主意。我们只造十艘拖罟、十艘长蟹,余下的船,我们不妨购买民船改造成炮船。” 曾国藩犹豫着说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只是,我们一次恐怕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银子。水师训练要银子,吃饭要银子,买炮雇工需要银子。还要买*、弹子、逼码。样样都需要银子啊!” 刘长佑道:“我们可以和船户商量,分几步还船款。” 曾国藩道:“这件事,我回省后再想想办法。我要和璞山到船上说几句话,你们安排一下守船的人。孚泗,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和臣典交代一下。雪琴,你也可以和厚庵谈一下操练的事。璞山,你随我上船,我有话要对你讲。” 曾国藩话毕,迈步向大船走去。两名亲兵一见,急忙赶过来搀扶。 王錱犹豫了一下,也只得硬起头皮,跟在曾国藩的后边,一步步向船上走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七章 左宗棠急函 曾国藩回省 导读:为稳定军心,曾国藩不得不与王錱进行一次长谈。 致仕回籍之绿营武官,帮助湘勇监造战船,使曾国藩无意中灵光一闪。 曾国藩本打算在衡阳耽搁几天,但总督衙门的一封加急快信,却打乱了他的所有既定计划。 车驾抵达长沙城门,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正文)进了船舱之后,两名亲兵急忙搬两把椅子过来,然后退到舱门外。 曾国藩坐下,用手示意王錱也坐下,然后说道:“璞山哪,罗山、孟容、筠仙,还有你,都是我湘勇的大功臣。对你们几个,我曾涤生一直都另眼相看。饮水思源,你们都是老班底呀。” 王錱急忙起身道:“大人说哪里话?我和恩师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从公处讲,是为了剿灭粤匪;从私处讲,是为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曾国藩笑一笑说:“璞山你坐下,我话还没有说完。” 王錱乖乖地坐下。 曾国藩道:“你的心思啊,我早就知道。但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呀。你知道,现在绿营和我湘勇,正闹得不可开交,愈演愈烈,势同水火。我不能把矛盾,都集中到我们自己人身上。鲍春霆是从绿营出来的,让他多带勇,比你和罗山都好。首先,鲍起豹就找不出攻诘的藉口,骆抚台更无话可说。徐藩台呢?孤木不成林。这三个人不说话,其他的人,就算想说什么,恐怕也不能说了。现在的人都有一种误解,认为我曾涤生,让谁带的勇多,就是高看谁,就是想拔擢谁。其实错了。我该高看谁,该重用谁,我自己心里有一定标准,别人说了不算。等水师建成了,罗山他们也都回来了,我就把湘勇扩充到一万人。只要我们这些人抱成一团,个人都不要打自己的小算盘,不怕没勇带,就怕带不过来。” 王錱低头羞红着面皮,嗫嚅了半晌才道:“您老说的话,璞山都记到心里了。其实有些话,您老在信里已经说的很清楚。璞山就是怕您老误会,所以才赶来衡州,想当面向您老解释一下,把话说开。” 曾国藩沉思着说道:“璞山哪,要想剿灭粤匪,单靠兵不行,单靠勇也不行,必须兵勇合力方可成事。今日大弊,在于兵勇不和,各省无不如此。败不相救,而其不和之故,由于征调之时彼处数百,此处数十。东抽西拨,卒与卒不相习,将与将不相知。地势乖隔,劳逸不均。彼营出队,而此营袖手旁观,或哆口而笑。欲以平贼,安可得哉?我还是那句话,今欲扫除更张,非万众一心不可。璞山,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王錱抬头答:“您老的话,璞山句句听得明白。” 曾国藩起身道:“郴州地处要冲,军中不能无主。你就连夜回营吧。” 王錱起身道:“大人,您老不回省吗?” 曾国藩一边推舱门一边道:“我在这里再耽搁两天。” 门外的亲兵打开舱门,扶曾国藩走了出去。 上岸后,王錱没有再回城里,而是带着自己的亲兵,直接回了郴州。但看王錱临行前的脸色,曾国藩知道,王錱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望着王錱的背影,曾国藩很无奈地摇头叹息。 许久,曾国藩对刘、彭、杨三人道:“我们到里面去看看匠师吧。只是各处看看,不要声张。有人问起,就说我是省城贩运板材竹子的。雪琴哪,船全部下水后,你一定和厚奄加紧操练,然后知会于我。我到那时,着塔齐布请长沙水师的人,或请几位有水上作战经验的武员,同来看一看。如果教习不够,我着塔齐布从水师,调几名武官来当教练。百姓的银子不能白捐哪。” 彭玉麟与杨载福一齐道:“但请大人放心便是,大船凡下水一只,我等便编练一只,决不误事!”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道:“厚庵哪,你连夜同孚泗回大营吧。先办一下交接,然后再来这里。告诉事恒,我回省再给你们办札委。” 萧孚泗这时已与李臣典,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明白,得了曾国藩的话,当即会同杨载福,骑马向大营赶去。这就是团练的好处。凡事都可以通融办理,而绿营,办起交接的事,没有十几日的光景,根本就不能完成。 还有先交割后下札委这种事,对国家经制之师而言,是绝对不允许的。事关国家体制,断断不能儿戏。而团练就不受这些限制。 进到栅栏里面,曾国藩各处走了走,又与几位老匠工交谈了几句。 曾国藩见刘长佑在向人安排事务,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小声问彭玉麟:“雪琴,子默如果不来这里督造,谁代替他?——你又整天练勇。” 彭玉麟道:“刘大人是总督办,这里的督办,是因病在籍的广东水师守备成名标成大人。”说着话,用手往厂区一指道:“大人,跟在刘大人身后的,就是成大人。成大人是赵太守和刘大人亲自请来的,最忙的时候,就吃住在这里,很是尽心。大人,我过去把他叫来吧。” 曾国藩摆摆手道:“不用了。成大人是老水师,有成大人在这里,想来不会有差迟的。你们见了成大人,代我给他请个安。湘勇水师初创,最缺少像成名标这样的水师武官哪!——赵太守和子默,这件事办得好。” 彭玉麟道:“别看成大人是老行武,见了我们这些读书人,也还谦和;对工匠们,也都和和蔼蔼。这里的人都对成大人看法甚好。” 曾国藩细细看了成占标两眼,随口道:“看这成守备,年纪并不很大,怎么就病离了呢?” 彭玉麟小声说:“听赵太守讲,这成守备并无甚大病,是因为短了上宪的一次礼份子,被上宪到军门跟前告了一状。成守备气不过,便一张告病的条子递上去,原来只想赌气歇息几天。哪知圣旨一到,竟然变成了因病致仕了!成守备这下可好,没病也变成有病了。” 曾国藩叹口气道:“绿营已经腐烂不堪,指望他们剿灭粤匪,难哪!雪琴哪,通过你讲成守备这件事啊,我突然间生出一个念头。水师要练成劲旅,光招募新勇不行啊,他和陆师不一样啊。从绿营水师里出来的人,我们是不是把他们招过来?比方说成名标,如果交给他一个营管带,他肯定能很上心。说不定,他在绿营没有办到的事,在我们湘勇办到了!等把几艘大船建造完成,我们还要再募几营水勇,连同陆路,我们要达到万人。届时,就让成名标这样的老行武做营官。成名标可以给他的同僚写信,只要他们肯来,经过全面考察后,都可以委以重任。雪琴,你意如何?“ 彭玉麟刚要讲话,但见一匹快马,从栅栏大门倏地冲将进来,直奔刘长佑而去。到了身前,一名湘勇翻身下马,把一封信函双手交给刘长佑,旋又上马离去。 刘长佑看了一眼封套,马上便向曾国藩跑来。 曾国藩与彭玉麟双双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曾国藩身边,刘长佑把信递给曾国藩道:“发审局转送来的总督衙门急件。徐捕厅见上面有个急字,赶紧派了匹快马送了过来。您老快看看吧。” 曾国藩接信在手,看了一眼封套道:“是季高的字。” 亲兵急忙拿过一张凳子放在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坐下,拆开信便开始看起来。 一瞬看完,把信重新装进封套里,曾国藩起身说道:“子默,你把这里的事情跟成守备交代一下,我们马上回去用饭。我要连夜回省。” 刘长佑急问一句:“大人,省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彭玉麟也道:“水师营的哨长和什长们,您还没见呢。他们可都等着给您老请安呢!” 曾国藩道:“季高来信告诉我,广东解江南大营饷银二十万两,已经起航。季高嘱我,造船安炮正是用银之际,俟这笔饷银路过长沙时,可以截留几万两。我要抓紧赶回去,派人密切监视航道。广东的船一到,无论如何也得截留几万。” 刘长佑道:“大人,您老连夜给发审局发道札文不也行吗?” 曾国藩道:“你们又在说胡话。这是指明解给江南的饷银,我不亲自出面,哪个敢动分毫!” 彭玉麟这时道:“大人,如果是骆抚台出面——” 曾国藩急忙摆手道:“这件事可不能让巡抚衙门的人知道。我要连夜回省,其实就怕他们得到风声。骆抚台和徐藩司,无论是谁得到风声,我湘勇都休想得到一分银子!湖南藩库,早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 刘长佑道:“大人稍候,下官现在就把这里的事安顿一下。” 回到衡阳县城后,曾国藩匆匆用了口饭,便在亲兵的护卫下,乘着一轮皓月,连夜回返省城。这回车前引路的是李臣典。刘长佑、彭玉麟二人,带着一应委员,直把曾国藩送到城外方回。 夜半时分,车驾始达长沙城城门。但见城门紧闭,城头之上静寂无声,一片肃然景象。 李臣典带着两名亲兵,打马到城门前叫门。呼喊了老大一个时辰,才有守城军兵在里面发问:“是哪个?抚台有命,战备时期,夜里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你们天明进城吧。” 李臣典道:“是发审局曾大人,刚从外面巡防回来。你快打开城门,不要误了大人进城。” 里面道:“小人以为是哪位王爷到了,原来是曾大人!那就把巡抚衙门的签单塞进来吧。小人看后,马上放大人进城。曾大人的车驾,小人有天胆也不敢阻拦。” 李臣典一愣,不由问道:“你莫非没有听清我的话?你啰哩啰唆到底要怎的?快开城门,曾大人要进城!” 里面道:“不要说曾大人,就是制军这个时辰要进城,他也得拿巡抚衙门的签单!没有签单,谁都休想夜里进城!曾大人不是早就说过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小人不信他老的记性这么坏!”(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八章 侍郎有凄楚 百姓说官府 导读:曾国藩亲自叫门,军兵毫不理睬,李臣典快气疯了。 到农家投宿,曾国藩不露真面目,但还是被人看穿。 庄户人的一番话,把曾国藩惊呆了。 曾国藩万没想到,湘勇在岳阳期间经手的事情,竟然被官府全盘否定! (正文)李臣典无奈,只好走到轿车跟前,来向曾国藩请示办法。 曾国藩掀起车帘问道:“臣典,怎么还不打开城门?守城的人在和你说什么?” 李臣典气嘟嘟地答:“大人,真是活见鬼了!他们不给开城门,还管我们要巡抚衙门的签单!” “哦?”曾国藩点一下头,沉思了一下说道:“臣典,你扶我下来。我亲自去和他们说。现在是特殊时期,省城谨慎从事有好处。” 李臣典急忙把曾国藩扶下车来。 曾国藩长出了一口大气,迈步走近城门,李臣典带着亲兵紧紧跟上。 曾国藩对着高大的城门说道:“小兄弟,本大臣到各县巡察防务,回来晚了。烦你把城门打开,放我们进去。本大臣还有公事要办。” 里面悄然无声,根本无人答话。 李臣典勃然大怒,抡起拳头便砸起门来,边砸边道:“快快开门!误了曾大人的公事,你吃罪不起!” 门被砸得咚咚山响,但里面竟然毫无动静。 曾国藩示意李臣典停止砸门,皱眉想了想道:“臣典,城外有没有客栈?” 李臣典苦着脸说道:“大人哪,这附近就算有客栈,我也不敢让您老去住啊!城外到处都有绿营的人,这要有个好歹,俺师傅非把俺的头砸烂不可!” 一名亲兵这时道:“禀大人,俺这里有个远房姑姑,原来住在岳阳,最近搬来这里了,就住在离省城二十里的乡下。俺时常去看这位姑姑和姑父。如果您老不嫌弃,我们就去她家将就一宿吧。” 曾国藩一边上车一边道:“好,就依你所言,我们今夜就去扰她一扰。但你不能提我的名字。她要问起,你就说是巡抚衙门请来的师爷。臣典,你把我的话向他们交代下去。半夜三更的,我们不能不小心从事。” 坐进车里,曾国藩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这股莫名而来的寒意,把他从希望里,一下子投进了绝望之中。 曾国藩有些心灰意冷了。 身为堂堂朝廷重臣,二品在籍侍郎,竟被守城门的一名普通士兵,生生给挡在了门外!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人能信?肯定无人相信!但这种不该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千真万确地发生了! 曾国藩越想越悲哀,不是为自己悲哀,而是为整个大清国悲哀! 两行冰冷的泪水,在不知不觉间,从曾国藩的眼角悄然滑出。 车子已经停在了乡下的一座宅院门首,曾国藩仍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 亲兵当先跑过去砸门。门开后,亲兵与开门的老者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老者于是把大门打开,放马车进院。 曾国藩被老者礼让进堂屋落座,又亲自倒了一碗热水摆在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起身,对着老者深施一礼道:“老人家,我们深夜投宿,多有打扰,不才给您老人家赔礼了!” 老者举灯把曾国藩看了又看,忽然把亲兵拉到旁边道:“狗娃子,你说实话,他到底是谁?” 被称作狗娃子的亲兵急道:“姑父,他是巡抚衙门刚请的师爷。我已经说过一遍,您老怎么不信呢?” 老者就一巴掌打过去,口里骂道:“好你个狗娃子!几日不见,你倒学会撒谎了!他分明是省城团练大臣曾大人,你还嘴硬!你说实话,他到底是不是曾大人?” 狗娃子捂着半边脸道:“他就是师爷,怎么在您老眼里,竟然变成了什么曾大人!不过是面目有些相同罢了。您老快去歇息吧。天明,我们还要进城。” 老者没有言语,举灯又来到曾国藩的面前,重新把曾国藩看了一遍,突然放下灯盏道:“小老儿肯定不是眼花,您老当真是曾大人哪!如何扮作师爷来糊弄小老儿?” 老者口里说着话,双腿已经软软地跪了下去,对着曾国藩磕起头来。 曾国藩慌忙起身来拉老者,口里道:“老人家,您快起来。您是认错人了。发审局的曾大人,怎么能半夜三更到城外来投宿呢?” 老者起身,很无奈地说道:“小老儿真希望您就是曾大人啊!” 曾国藩笑道:“老人家到里面去歇息吧。如果不才见到曾大人,一定代您老给他问个好。” 老者端起灯盏,边走边说道:“曾大人是个好官哪!绿营的李老虎,伤了多少百姓啊,曾大人一刀就把他砍了!” 老者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曾国藩说道:“您要当真能见着曾大人,就跟他说,让他再救一救岳阳的百姓吧!岳阳的百姓,现在都活不下去了!” 曾国藩一愣道:“老人家,岳阳怎么了?您老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不才就算见不到曾大人,每日总能见到抚台呀?我湖南大小事情,还有抚台不能过问的吗?” 老者说道:“您若不犯困,小老儿就和您好好说一说岳阳的事。” 曾国藩对狗娃子说道:“你到外屋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伺候。” 狗娃子施礼退出。 曾国藩道:“老人家,您老请坐下说话。把灯息了吧,我们说话不用点灯。” 老者坐下,扑地一口吹灭了灯盏,口里道:“这屋里没外人,您跟小老儿说句实话,您到底是不是曾大人?就凭您刚才让俺吹灯这件事,您就肯定是曾大人!现在的大老爷,有几个是心疼百姓的?可曾大人就心疼百姓!” 曾国藩道:“老人家,您还是讲讲岳阳的事吧。” 老者道:“怎么样?您自己都承认是曾大人了吧?小老儿活了六十岁,干别的不行,要说认人,那是认一个准一个,从来没有失过眼!曾大人,您半夜三更,怎么不进城去歇?不会是在私访什么事吧?”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我一个办团练的人,什么事情能轮到我去私访?——我是到衡州去巡察防务,回来晚了,没有叫开城门啊。老人家,岳阳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没有听人说起过?” 老者道:“曾大人,黑灯瞎火的,小老儿就不给您磕头了。您可不能怪罪小老儿不懂规矩。” 曾国藩一笑道:“老人家,您还是说说岳阳吧。” 老者道:“曾大人,有一件事,小老儿要问清楚:发审局到岳阳驻扎,放了许多地租给百姓种。这件事,您老知道吧?” 曾国藩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罗大人在办理这件事之前,同我讲过,也给巡抚衙门打过呈文。巡抚衙门是同意的。” 老者道:“曾大人,百姓租种发审局的地,三年免收漕粮地丁。这件事,您也知道吧?” 曾国藩道:“我当然知道。” 老者道:“这才两年不到,漕粮地丁不仅一文不免,而且还要百姓把当年免受的补齐!曾大人,发审局到底是不是官府?如何发审局定下的章法,县衙门不承认?曾大人哪,小老儿说句得罪您的话:您们吃皇粮、俸禄的人,不能把百姓当猴耍呀!我们这些从土里刨食的普通百姓,活命难哪!” 老者话毕,突然翻身跪倒在曾国藩的脚下,砰砰砰磕起头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七十九章 恶梦萦脑际 码头会游击 导读:发生在岳阳的事,直把曾国藩搅得无法入睡;刚刚入睡,却又和一只怪兽相遇。 曾国藩走出梦境,百思不得其解。 广东解送饷银的官船终于抵达长沙。 曾国藩飞赶过去,讵料…… (正文)一见老者如此,曾国藩慌忙摸索着来扶。 把老者扶起来后,曾国藩请老者落座,自己也慢慢坐下,喘息了一下说道:“老人家,您有什么话只管讲来。这黑灯瞎火的,您说跪就跪,要有个闪失,如何得了啊!您就不要多礼了。百姓是官府的衣食父母,没了百姓,哪还有什么官府啊!” 老者哽咽了一下说道:“曾大人哪,现在岳阳的县衙门,不容百姓说话呀。和您说句实话吧,发审局放租出去的地,小老儿就租了三十亩。当年收粮的时候,官府还没有说什么。但就是三个月前,典史老爷带了几名差官,闯到我的家里,声称县太爷有命,让我们租地的人家,把头年的漕粮地丁补上。小老儿当时正在地里忙活,老婆子和两个儿媳妇在家。老婆子听了这话,就央求邻居把我从地里叫回来。说句实话,别看典史老爷凶神恶煞一般,小老儿并不怕他。为什么呢?因为我手里有发审局和县衙门,联合出具的文书。那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我们这些租地的人,可以免三年的漕粮地丁。这才两年不到,我怕他什么呢?我回到家里,就把文书拿出来,交给典史老爷阅看。典史老爷却说,这是发审局定的事情,不能算数。我问他为什么不算数呢?典史老爷答,发审局是办团练的,不是正经衙门。我就又问他,文书上不是还盖有县衙门的大印吗?曾大人哪,您猜典史老爷是怎么说的?他说,前任的事,和现任无关。何况,罗父母已经被朝廷调往江西,说不定已经被长毛乱炮轰死了。想不交漕粮地丁,除非罗大人再活一回!“ 曾国藩闻听此言,不由追问一句:“典史真是这么说的?” 老者道:“曾大人哪,小老儿都六十多了,可从来不知道撒谎俩字怎么写呀!何况,我一介穷百姓,敢冤枉官府的人吗?我还没活够啊!典史老爷说,县父母体恤我们种田人的苦处,决定宽限我们十日。十日后,若不补齐漕粮地丁,不仅要把地收回,还要我们出老大一笔罚金,否则就抓人蹲大狱。” 曾国藩问:“后来怎么样了?” 老者答:“后来还能怎么样?有的补了漕粮地丁,有的不补,地便被收回了。罚金呢?有的东挪西借交了;有的交不上,差官便把人抓去了,不交就打。现在大狱里,已经都关满了。听说全是租地的人,孩子和女人都不放过。” 曾国藩小声问:“老人家,您交没交呢?” 老者道:“要说交,我是能交起的,但我别不过这个弯儿啊!来拿人的两个差官见我年纪大了,怕抓去以后死在狱里。而我那两个儿子呢?又正巧没在家里。” 曾国藩问:“两个儿子为什么没在家里呢?” 老者答:“家里有一条破船,他们两个经常出去打鱼,贴补家用。两名差官见我儿子不在家,抓我又怕我死掉,就偷着到外面,和领他们来的地保计议了一下。再进屋里,就奔我那小儿媳妇来了,要把她抓走,让我儿子回来后,拿银子去领人。我那小儿媳妇,当时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我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把她抓走啊!后来做好做歹,地保也出来讲情,答应等我儿子回来后,就把罚金送到县衙去,差官们这才肯走。” 曾国藩按捺住满腹的怒火,小声问道:“后来怎么样呢?” 老者叹口气道:“我那两个儿子回来后,怕差官继续纠缠,当天就收拾了一下东西,把赁的房子退给了东翁,悄没声地把家搬了。现在小老儿住的屋子,也是赁来的。咳!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这里,等他们找到这里,小老儿一家,又不能过安稳的日子了。若不是狗娃子砸门,这半夜三更的,小老儿是决不敢开门的!” 听了老者的话,曾国藩许久没有言语。 老者很失望地站起身来,轻轻说道:“曾大人,我到里面给您找床干净的被子,您就将就在这儿歇一歇吧。” 曾国藩起身道:“老人家,您不用给我找被子,我稍坐一会儿天就亮了。您一家大小现在靠什么过活呀?地被收回去了,儿媳妇又要生孩子。” 老者叹口气道:“怕官府抓捕,两个儿子都在湖北地界打鱼,十天八天送回些粮食油盐。有时接续不上,就向邻里借些。我们都还好说,有身孕的人不能饿肚皮呀!您老其实早就累了,小老儿不能再啰唆了。” 老者话毕,用手摸着回里屋去了。 曾国藩闭着眼睛,一直坐到拂晓。 曾国藩悄悄推门来到屋外,见李臣典同着亲兵,都横七竖八地窝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睡得正香。 曾国藩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弯下身子推了推李臣典,轻声唤道:“臣典,快醒醒!我们该上路了。” 李臣典一个鲤鱼打挺蹦将起来,倒把曾国藩吓了一跳。 李臣典用眼四处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说道:“俺睡迷糊了,以为是在营里呢。” 曾国藩小声对李臣典说道:“不可大声,不要惊动屋里的人。你悄悄把他们叫起来,我们马上走。还有,我这次到衡阳,没有带银子,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李臣典一边翻腰包,一边笑道:“俺刚当上管带,您老就借银子!——怪不得俺师傅临走再三交代,在您老身边当差,腰里要经常带些银子。” 曾国藩很无奈地笑道:“我是管你借,又不是白要。——孚泗还说什么了?” 李臣典道:“俺师傅说,您老已经一年没支俸禄了。” 曾国藩叹口气道:“湘勇饷银支绌,又是用银之际——” 李臣典这时已将银子拿出来。他用手很小心地掂了掂,有些不舍地递给曾国藩道:“大人,这是俺师傅临走,丢给俺的二十两。不够,俺再管他们借些。” 曾国藩接过银子道:“就二十两吧。回省我就还给你。” 李臣典道:“大人,俺去招呼他们了。” 曾国藩点一下头,快步走进屋里。他把二十两银子放到桌上,然后悄悄走出来。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先派了几名得力的差官,飞速赶到码头,去等候广东方面押运饷银的船只;又把文案传到签押房,连开了四张札委,这才到卧房歇息。 但岳阳县发生的事,却让他久久不能入睡。 首先,他是团练大臣,各府、州、县的团练归他管理,但除开团练、剿匪,地方上所有事物,均归巡抚衙门办理。 很显然,岳阳县大张旗鼓地勒令租地户补交漕粮地丁,肯定已经得到,巡抚衙门或布政使司衙门的同意。否则,岳阳县就算长了天胆,也不敢这么去做。 这就把曾国藩置于两难的境地。 设若他出面来管这件事,首先要征得巡抚衙门的同意,还要让徐有壬出张布告。骆秉章和徐有壬会按着他的意见办吗? 而他不理睬这件事,不仅岳阳的百姓不会再信任发审局,全湖南的百姓,也不会再为团练捐一文银子!团练能否继续办下去,可就当真难说了。 想到头痛,曾国藩勉强睡去,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仿佛在一座山上,又好似在一条干涸的沟壑里,他遇见了一匹非牛非马长翅膀的怪物。那怪物先在半空中盘旋,搅得地动山摇,好不吓人。他惊骇万分,伏在一棵树后躲避。那怪物却突然向他扑来,速度之快,几近弹指之间,着着实实地在他的左肩膀上啄了一口,转瞬遁去。他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曾国藩起身,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回想了一下梦境,曾国藩感觉左肩膀竟当真有些疼痛。 曾国藩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但见天色将暗,已到掌灯时分。 听见里面有响动,候在门外的亲兵推门走进来,口称:“大人,您老醒了?要不要更衣?” 曾国藩随口问了一句:“伙房开过饭了吧?” 亲兵答:“回大人话,已经开过饭了。但厨房并未息火,您老想吃什么,小人马上知会他们。” 曾国藩道:“你弄盆水来,里面放些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好像癣疾要犯。我擦擦身子吧。告诉伙房,把剩饭热一下就行。”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擦完身子,亲兵给曾国藩更衣的时候,曾国藩又问:“我睡觉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吧?” 亲兵答:“就是塔协台和鲍营官来了一趟,听说您老歇下了,便又回营了。” 更衣毕,曾国藩边推门边道:“把饭热好,到签押房找我。” 到了签押房,有亲兵沏了碗热茶端进来。 曾国藩本想处理几件公务,但梦中的情景,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那个非牛非马,又长有两支翅膀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曾国藩一边喝茶,一边回想梦境。 他站起身,开始在签押房里慢慢地踱步。踱着踱着,他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跟着蹦出“麒麟”二字。 是麒麟!肯定是麒麟!断不会错! 曾国藩快步走到木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锁,从最底层很下心地摸出一张纸来,铺到桌案上看;纸上是腌臜道人最后见他时的临别赠言。 曾国藩把这四句话横看竖看了好半天,却没有一字能与麒麟扯上瓜葛。 他叹口气,把纸重新放回柜里。 这时亲兵走进来,禀称:“大人,饭已经热好了,您老去用饭吧。”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无精打采地走出了签押房。 第二天午时一刻,一艘广东官船抵达长沙。发审局差官经过打听,官船上押解的正是奉旨解往江南大营的饷银。 闻报,曾国藩马上着李臣典点起两哨亲兵,自己乘上蓝呢轿子,飞赴长沙广东饷船停靠的码头。 到了码头,曾国藩命李臣典带亲兵先把住要道,又把塔齐布预先调拨在此公干的一艘湖南水师战船,挡在广东船的前面,这才亲自登上船来,拜会押解饷银的差官。李臣典带了二十名亲兵跟在曾国藩的身后。 押解差官是广东绿营的一名水师游击。生得浓眉大眼,膀阔腰圆,身材甚是长大。曾国藩见了游击,先自报家门。 游击一听来人是在籍丁忧侍郎曾国藩,慌忙起身见礼,口称:“卑职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扶起游击,沉吟着说道:“本大臣此来,是有一件公事,要与老弟商量。还望老弟通融办理。” 游击说道:“大人有话请讲,卑职洗耳恭听。” 曾国藩道:“本大臣先问老弟一句话:老弟押解的,可是奉旨拨给江南大营的二十万两济饷?” 游击点头道:“正是。” 曾国藩一笑道:“本大臣此来,正是要办此事。老弟知道,我湖南、湖北,正奉朝廷之命,筹办船炮。但因款项无着,至今未办齐整。老弟押解的是二十万两,如果全留在湖南,老弟无法交差不说,朝廷还要,另外筹措江南大营的饷需。本大臣思虑再三,只请老弟给湖南留下四万两,以补船炮缺口。这样一来,老弟就不为难了。” 曾国藩话刚落音,游击脸色陡然一变,忽地跳将起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章 巡抚心懊恼 统领杖营官 导读:解饷游击无路可走,团练大臣循循善诱。 该进省库的银子却飞进了别人的口中,方伯大骂,抚台懊恼。 二十军棍,打醒了提标营官,招来了一场祸端。 晚清闻名全国的、因兵勇不睦所引发的谋害大臣一案,就这样在湖南于无声处上演了…… (正文)游击瞪起眼睛把曾国藩看了又看,忽然说道:“您到底是哪个?卑职虽然没有见过曾大人,但卑职知道,曾大人回籍前,做过五部侍郎。我大清的体制、兵制、例律,无有不通,无有不晓。可听您老适才说的话,怎么不像?” 曾国藩笑道:“老弟在讲笑话。湖南只有一个曾涤生,我不是曾涤生,哪个是曾涤生?老弟请坐下讲话。” 游击坐下道:“您既然是曾大人,就该知道我大清的体制。卑职押送的银子,是朝廷指明解往江南大营的济饷,谁敢妄动一文?您老张口就要留四万两,这不是笑话吗?就是湖广制军,也不敢说这话呀!” 曾国藩说道:“老哥适才所言,并非胡言乱语,这里面是有原因的。老弟莫急,听老哥细说原委。早在年初,朝廷就有让两湖筹备船炮之议。老哥因湖南饷源支绌,购买船炮有诸多不易之处,便给朝廷上了个折子,奏请户部补拨所短款项。就是上月,老哥接到圣旨,言明户部干涸,无帑可拨,但恩准老哥,各省调拨的饷银,但凡有路过长沙的,无论是解往江南还是江北,亦无论是购买枪械还是军食,老哥都可以酌情留用,以补购船款项。就是三天前,有单拨给江西的五十万两饷银,路过这里时,老哥便留了十万两。老弟押解的是二十万两,老哥不多留,只留四万两,而且给老弟开具凭证。这难道还让老弟为难吗?上头既然有话,老哥黑下脸来,把二十万两全部留下购船,老弟难道敢不许吗?现在最急办的是什么?是船炮啊!军前各营,缓发几天饷有什么打紧?现在急办的是船炮啊!” 听了曾国藩的话,游击低头想了想,又见码头各处布满了湘勇,而且官船的前面,已被湖南水师的船堵塞。想起锚前行,已万难办到。 见游击犹豫不决,曾国藩从袖子里摸从一张凭证道:“老哥已提前把凭证开出,上面不仅加盖了关防,老哥还亲自给广东藩库写了封信。老哥决不不让老弟犯一丝难。” 游击叹口气道:“曾大人哪,说起来呢,饷银用在哪里,都是为了剿匪。卑职同意留下四万两给湖南用,但大人除开具凭证外,还要对上头言明此事,仍把这留下的四万两,算在广东济饷之内。如何?广东筹饷,也是千难万难啊!” 曾国藩起身道:“老弟就是不说,老哥也要对上头言明此事啊!不管怎么说,两湖奉旨筹备船炮,也有广东一分功劳啊!老弟请把贵号写在纸上,老哥上折时,是一定要把老弟列在前头的。” 曾国藩话音刚落,游击已是满脸堆笑,欢喜异常。 银子到手,曾国藩歇都没敢歇,当即便打发了两匹快马,紧急押往衡阳水师粮台,以供急需。随后又是给朝廷上折,奏明此事。真正忙个不了。 骆秉章得到消息后,马上会同徐有壬一起,乘轿赶往码头,但广东押银的船只已经离开长沙,飞鹰一般地向驻扎在金陵城外的江南大营驶去。两个人连船影都没有看到。 骆秉章气得捶胸顿足,徐有壬恨得咬牙切齿。 徐有壬大叫道:“司里明儿就去和曾侍郎理论!解往江南的饷银,湖南藩库可以截留,他发审局凭什么截留?他就算不全吐出来,也得给省库吐出一半!” 骆秉章口里只是一连声的说道:“这个曾涤生!这个曾涤生!他这分明是从湖南藩库硬抢饷银啊!他日子不好过,巡抚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我说徐藩台呀,您老弟回衙门后,就赶紧派人守住码头吧。曾涤生为了建水师,想银子都快想疯了!本部院一直就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广东将有解饷的船路过长沙呢?” 骆秉章与徐有壬二人在码头谈话的时候,提标左军管带清仁,提标右军李管带,却正利用训练间歇的时机,和几位体己下级武官,秘密串通着一件大事:二人要利用一些人对酷暑训练不满的情绪,制造一次不是哗变的哗变,趁此机会杀掉曾国藩,彻底搬倒塔齐布的这座后台! 这件事原本已因没有得到鲍起豹的赞同而罢论,但鲍起豹离省未及十日,在一次午后训练集合时,清仁因贪杯误事,被性烈如火的塔齐布,打了二十军棍,让清仁在全体将士面前,狠狠丢了个大脸。 这二十军棍,可把清仁打急了。 哥哥被革职后,一直不见后话。这已让清仁莫名其妙,并感到惶恐和不安。按以往惯例,武职大员在革职圣旨到后,三五日内,巡抚便先要讯明革员,并依据革员的口供,拿出自己的处理意见,然后再派人将革员解交总督衙门。总督二次讯明后,如果督、抚意见一致,便联衔将结果上奏,由朝廷最后定夺对该革员如何发落。 但让清仁颇感意外的是,湖南巡抚骆秉章,这次却没有按以往惯例,办理清德一案。 是否已传讯清德,是否已将清德解送总督衙门,不仅一省提督鲍起豹不知内情,连一省藩司徐有壬,也打听不出端底。 清仁推测,哥哥这次当真有*烦了。 由哥哥联想到自己的以后,清仁顿感前程灰暗、宦途渺茫,也就愈发对曾国藩,恨之入骨了。但他此时还不敢有超分的念头。他心里异常清楚,谋杀朝廷大员,一旦事机泄露,不仅自己要被砍头,说不定还会殃及九族。 但塔齐布的二十军棍,却使他猛然意识到,就算他不对曾国藩下手,曾国藩也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塔齐布当着全军的面让自己丢脸,就是一个信号! 有了这念头,清仁不能不挺而走险了。他要赶在曾国藩对自己下手前,让曾国藩永远闭上嘴! 他心里非常清楚,在湖南,除了骆秉章,只有曾国藩有参劾之权。 骆秉章对满人一直是敬而远之的,这个人不足畏。清仁继而试想,只要除掉曾国藩,日子不好过的,就不会再是他清仁,而是塔齐布了。鲍起豹让塔齐布往东,他敢往西吗?鲍起豹让他杀狗,他敢打鸡吗?他除非不想在湖南军界混了! 但要把这件事做得不露痕迹,光靠他清仁和李管带还不行,不仅要有一些军官参加,还要有普通士兵参加。总起来一句话:参加的人越多,保险系数越大,成功率越高,自己的风险也就越低。 他先在一天晚上,把李管带约出去吃了顿花酒,借机试探一下李管带对曾国藩仇恨的程度。按着李的态度,他再设计更详细、更周密的计划。 和外叫的局子打闹一阵后,清仁见时机成熟,便先将两个局子打发走,这才对李管带说道:“老弟,塔智亭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现在除了曾剃头,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管他。” 李管带喷着酒气说道:“姓塔的,是曾剃头一手扶起来的走狗。曾剃头让他咬谁,他自然要咬谁。可惜军门不听卑职的话,否则,说不定,曾剃头的头七都烧过了!” 清仁和李管带虽同为营官,但因清仁是三品协领衔营官,而李管带只是五品守备衔营官。所以李管带在清仁面前要自称卑职。 清仁却道:“我与老弟的看法却有所不同。老哥以为,别看军门口头上不赞成老弟的做法,但未必心里就反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是军门,而你我只是营官。一旦走漏了风声,谁的罪名大?自然是军门。” 李管带说道:“像这种事,没有军门撑腰,还是不做的好。上头当真追问起来,总得有个人替我们说话不是?何况卑职又与您老不同。您老京里有人说话,这江山您又有分。可卑职靠谁?只能靠军们啊!” 清仁说道:“塔智亭今天给我出难题,明儿说不定就要难为老弟。姓曾的只要在长沙,我二人头上的顶子,早晚不保!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杀头!——我哥哥有什么错?他说参就参了!” 李管带却道:“我那哥哥死得倒值!他太张扬了!我说过他不止一次,他不听啊!卑职其实心里很清楚,曾剃头杀了我哥哥,下一步就得对我下手。可军门不听我的话,卑职只能往前慢慢熬了。只要小心从事,量还不至于就被杀头。” 清仁冷笑道:“你以为曾剃头是善良之辈吗?黄路遥,堂堂三品衔的道员,是真正的司道大员!——他连旨都不请,说杀就杀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不了了之!我们这些带兵的武员,地位本来就低,他要拿我们的错,还不容易吗?” 李管带道:“军门不答应的事,卑职是不能去做的。卑职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清仁忽然压低声音道:“老弟,这件事,你把它想得太严重了,其实简单得很。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我们亲自出马,只要把哨长、什长,鼓动几个出来就可以了。酷暑训练这件事,哨长的意见可是太大了!能凑上百十人,到发审局去找曾剃头说理,这事就算成功了!——这样的事,老弟总可以干吧?” 李管带暗自权衡了一下,不由笑道:“这不是件难事。找个机会,和营里靠得住的哨长,串通一下就行了。不过,去发审局的官兵,不能全是右营的人,您老的左营,起码得有一半儿。” 清仁道:“这是自然。不光我们提标的人,连长沙协、永顺协的人,老哥也要鼓动他三二十人出面。” 李管带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不妥之处。我们最好把军门捎带上,这样退路会更大些,他老也能替我们说话。” 清仁想了想道:“有了!马上就到月尾,军门肯定得回来向抚台禀报军情。就算无军情可禀,他老也要支月饷。老弟明儿就得和哨长们通好气,让哨长们把兵丁找好。军门前脚进省,我们后脚就让他们到发审局去闹!” 李管带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也要想到,如果塔智亭不准军兵离队怎么办?” 清仁道:“老弟怎么糊涂了?军门进省,塔智亭能不去接吗?他去接军门,我们什么事不能做?不光湘勇不敢说话,连各协的人,也得把嘴闭上!我们是提标啊!在湖南,除了抚标,哪个敢惹我们?” 清仁的一番话,尽管说得在情在理,但李管带仍然一再强调,到发审局去找曾国藩论理,必须左右两营的人各占一半。 李管带这人也煞是作怪,口里没有他不敢讲的大话、狂话,但却从不当真去做。 而他的那位都司族兄,却正好与他相反。不大爱讲话,却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有人肯出大价钱,天王老子他也敢杀。 曾国藩从衡州回来的第四天,鲍起豹依例回省向骆秉章通报军情、支取月饷。 而此前的一天,塔齐布因过度操劳,无意当中染上了暑热。虽然当晚就请了郎中开药,但鲍起豹进城的时候,他仍卧床在署。既未到营看操,也未去接鲍起豹。 但郎中的药毕竟有些效应,吃药之前,塔齐布是上吐下泻;服药之后,虽然仍吐了几回,又跑了几次茅房,但天亮以后,总算把呕吐止住了,上茅房的次数也开始减少。 夫人见塔齐布病势减弱,便仍按原计划,带上一应家人,到城外的土地庙去进香还愿。署里只留了两个老家人。 塔齐布见病症减轻,怕误公事,加上夫人又不在署里,便强撑着身子,让一名老家人搀扶到参将署左面的副将署办事房。坐是坐不住的,他就斜歪在炕上,闭着眼睛养神。 塔齐布现在署理副将,按说,应该搬离参将署,移住副将署才合体制。但塔齐布考虑到,清德虽被革职,却至今尚未定罪,而他的家人,一直就住在副将署里。在这个时候,勒令清德的家人迁出,有些不讲人情。所以,塔齐布办公事时到副将署,晚上仍回参将署去住。 清德的家人倒也规矩,只从后门出入,从不到前面办事房扰闹。 恐怕连塔齐布自己都未料到,他这一病,不仅让他躲过了一场劫难,而且保住了自家的一条性命。(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一章 永顺协起衅 老差官挺身 导读:辰字营进入省城,永顺协寻机发难,原定计划被打乱。 辰字营奋勇反击,老爷兵东奔西跑,乐坏了协领,喜疯了守备。 李臣典和亲兵无机反抗,曾国藩更是猝不及防。 众官兵呼啸而至…… 曾国藩不知所措…… (正文)湘勇辰字营原驻衡州,是杨载福所统带之两营中的一营。按着曾国藩之命,杨载福调任水师营营官,杨原统之两营陆师,一营交萧孚泗管带,一营调进省城,交塔齐布统领。 为防出现意外,杨载福将一营移交给萧孚泗的同时,命另一营连夜开拔省城。 曾国藩到长沙的第二天一早,这一营湘勇也抵达城垣。 曾国藩于是一面向骆秉章通报辰字营进省的情况,一面把塔齐布请进发审局,正式把这营湘勇交给了他。此即湘勇辰字营。塔齐布已经管带着两营湘勇,算辰字营在内,塔齐布麾下光湘勇就已达三营一千五百人。塔齐布现在是湖南所有武员当中,领兵、勇最多的人。 辰字营的到来,首先引起绿营的不满,永顺协首当其冲。永顺协原本是楚雄协副将邓绍良的部队。邓绍良率部追剿太平军至长沙,因助守长沙有功擢署湖南总兵。向荣围金陵建江南大营,诏邓绍良率兵驰援。邓绍良离开湖南时,照潘铎所请,留楚雄协一营调永顺驻守。塔齐布升署副将,方将永顺协调进省城。 辰字营进城的当天,便按曾国藩之命,参加了训练。 永顺协不想让湘勇和自己处在同一位置,但因塔齐布不准绿营歧视团练,他们不敢发作。 鲍起豹进省的当天,塔齐布因发暑热没有看操。永顺协官兵认为逼迫团练出城的时机到了。于是决定发难。 依着清仁与李管带串通好的计划,鲍起豹进省这天,提标左右两营的一些哨官,带着部分士兵,要到发审局去与曾国藩理论酷暑练兵这件事的。永顺协向辰字营发难,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列。 提标左右两营的哨官们还未离队,永顺协的一部分官兵,已经蜂拥着扑向辰字营。用手里的*、刀背,对着辰字营官兵便乱砸乱砍起来,根本不容人讲话,甚是凶猛。 辰字营突然之间遭此打击,先还乱作一团,很快便镇定下来,接着便是组织全营反击。别看绿营官兵平时作威作福很是吓人,真正交起手来,并无多少战斗力。 先是永顺协管带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不久又有二十几名士兵和一名守备衔哨长,被辰字营打得爬不起来。整个操场乱作一团,所幸还无人敢放枪炮。 突然出现的变故,把清仁和李管带弄蒙了。 见永顺协管带官的鼻子流出了血,自认为聪明无比的清仁,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到:“民团敢把绿营军官打出血,这不是反了吗?还不去找团练大臣更待何时?王法何在?我大清体制何在?” 他这一嗓子,登时把永顺协的尊严唤回。 永顺协管带张开大手,先在脸上抹了两把,抹成满脸是血后,便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有种的,跟着本官到发审局找曾大人讨还公道去!民团打官兵,到底是哪国体制?” 永顺协上下,此时正被辰字营追打得到处乱跑,听了管带的话,马上便呼喊着向发审局扑去。 辰字营官兵没有料到此招,全营都愣住了。 清仁一见有机可趁,马上便冲李管带使了个眼色。李管带会意,急忙把几名串通好的哨长召集到一起,密嘱了几句话。 很快,提标左右两营的几名哨长,各带着六七十名士兵,夹杂进永顺协里。 曾国藩当时正在签押房里,伏在案头给左宗棠写信。因为是月底,衙门里的大多数差官,都被曾国藩派出去运粮,只有一名老差官和两位文案在当值。 而此刻发审局的辕门外,只有李臣典带着五十位亲兵站哨。大多数亲兵,一部分去押粮,一部分在解饷,忙得不行。 永顺协的官兵冲到发审局辕门时,李臣典未及问话,便被提标的二十几人用枪给逼住。 李臣典见不是头,一边后退一边大叫:“这是发审局,你们进来就动手,到底要怎的?” 李臣典说着话,身子已退到门房。 门子早已吓得抖作一团,大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名提标千总一拳把李臣典打进门房里,又指挥人,把所有发愣的发审局亲兵全部逼进门房。 有两名提标士兵持枪走进门房,喝令屋内所有人蹲下。亲兵蹲下后,两名士兵中的一个,用枪指着李臣典的脑袋,另一个用刀顶住李臣典的腰。门口则围了三十余人,显然是怕亲兵们觑机反抗或跑出去报信。 提标的几位哨长们一见得手,当即便带着人向里面冲去。 提标的人如此大胆,倒把永顺协的人吓一跳。 但永顺协的人此时已经无法顾及后果,提标的人往里冲,他们也就跟着往里冲,潮水一般。 吵闹声传进签押房,曾国藩向窗外一看,见绿营的人舞枪弄刀已经冲进院子。 他大吃一惊,脑海中最先迸发出的是“哗变”二字。 曾国藩来不及多想,起身便跨出签押房,想亲自出马,把闹事的官兵斥退。 但他的脑海中却倏地闪现出腌臜道人临别赠与的四句话:“扶教不扶清,仕子皆响应。参将升协台,万莫辕门行。” 曾国藩兀地立住了脚步。 这时,衙门里的其他三人,都走出各自的办事房。 一名老差官用手向侧门一指,急道:“您老快走,我挡住他们!” 见曾国藩还在犹豫,老差官顾不得多想,把曾国藩狠命推到侧门,说道:“您老快走!” 曾国藩身不由己地推门走了出去。 侧门的后面是发审局的伙房,绕过伙房,则是一条长年积水的沟渠。沟渠上面搭了个很窄的木桥,通过木桥之后便是高大的院墙。翻过院墙就来到了后街。后街原本有一个废弃的兵营,太平军攻打武昌时,湖北的流民蜂拥而来长沙,大都住进了这里。武昌收复以后,一部分流民返回,一部分流民仍住在这里。他们有的靠打鱼过活,有的靠贩运生存,还有一部分人拾荒。 曾国藩好不容易翻过院墙后,喘息了许久才站起身来。 他抬眼四处看了看,便抬腿向一户拾荒人家走去。 众兵勇已经冲到里面,迎面被胡须遮面的老差官挡住。 老差官大声说道:“发审局重地,你们这些当兵的人来此作甚?” 一名提标哨长未及老差官把话讲完,便飞起一脚把老差官踢倒在地,旋大喊一声:“曾大人不给永顺协个公道,就把他绑到抚台那里去说理!” 一呼百应,众兵勇潮水般地冲进签押房。 但签押房并无曾国藩的身影。书案上笔墨齐整,摆放着一封尚未写完的信。 一名提标士兵抢前一步把桌子掀翻,另一名士兵则用火*猛砸靠墙摆放的大木柜。 永顺协的管带一见提标的人如此,忙大声说道:“我们只想向曾大人讨公道,不想造反!永顺协的人跟我出去!” 管带话毕,当先跑出签押房。 提标的人一看永顺协的人不想把事闹大,也急忙跟着走出来。 永顺协的管带来到老差官的跟前,用双手把老差官往上一提,凶狠地问到:“你是有年纪的人,我不难为你。你跟我讲实话,曾大人藏到哪里去了?” 老差官装作十分无力的样子,一边干咳一边道:“大人都走一个时辰了。” 管带问:“曾大人去哪里了?” 老差官道:“说是去操场看操。至于到底去哪里,我也不十分清楚。” 一名提标哨长道:“这老东西在撒谎!月底正是衙门最忙的时节,曾大人怎么可能去看操?” 老差官正要争辩,提标哨长一步跨过来,抡起巴掌便掴在老差官的脸上,口里骂道:“老猪狗!他姓曾的对你有什么好,你死到临头还护着他?你今天不说实话,爷爷一刀把你劈成两瓣!”(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二章 参将署被砸 枣红马长鸣 导读:提标哨官一语道破玄机,众官兵疯狂扑向参将署。 塔齐布在副将署休戚相关,老下人觑机上街办己事。 四马惨遭杀害,一马脱缰跃出,闹事者目瞪口呆。 鬼使神差,协台突然腹痛难耐,自己挣扎到菜圃。 一匹战马旋风而至,在副将署办事房仰天长鸣,瘆人毛发。 病中人莫名其妙,起身定睛一看…… (正文)老差官见哨长动粗,马上双手捂脸道:“我是什么人?曾大人出去要同我交代?你们找曾大人论理,我惹着你们了?我一个六十几岁的人,都见四辈人了,该你们作践?” 老差官话毕就往哨长身上扑,拿出拼命的架势。 哨长顺手抓起老差官的辫子向旁边一甩,道:“老猪狗,你分明是在撒谎!姓曾的不会在操场,他肯定是去看塔协台了!塔协台中暑,他不能不去探望!走!到参将署去!姓曾的肯定和塔协台在一起!” 哨长话毕,首领一般地大踏步走出去,很是胸有成竹。其他官兵紧随其后,互相厮挤着、吵嚷着,闹闹哄哄地拥出发审局辕门,扑向参将署。 看守李臣典等亲兵的闹事官兵们,一见大队出来,也不问情由,离开门房便挤进队伍里。这些官兵和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很是扬眉吐气。 见官兵们闹出辕门,李臣典推开门房就向院里飞跑。 李臣典进了衙门,正见满脸血污的老差官被两名文案扶起。 李臣典顾不得礼节,劈头便问:“大人怎么样了?伤着没?” 老差官急道:“大人从侧门出去了。你快去传鲍营官来救大人!快去!他们去参将署了,他们眼见是疯了!——他们要杀大人啊!” 李臣典一听这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亲兵们这时已都从门房走出来。 李臣典一到,先打发一名机灵的亲兵骑马去传鲍超,然后又留四人守辕门。他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人,从衙门侧门出去,翻过围墙,四处寻找曾国藩。寻找曾国藩还不敢大张旗鼓,还要防着绿营的人跟过来。 曾国藩翻过围墙,先走进一户拾荒的人家,迎面撞见一个婆婆。七十开外的年纪,头发雪白,上面落了一层灰尘;脸呈紫黑色,布满了汗水和泥土。老婆婆正弯腰收拾院子。 曾国藩惶惶地走进来。 听到脚步声,老婆婆抬起头,直起腰,很冷漠地打量了曾国藩两眼,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找人?” 曾国藩镇定了一下答:“我是路过的,想讨口水喝。” 老婆婆点了一下头,用手向屋里指了指,又弯下腰去干自己的活计。 曾国藩急忙走进屋里,放眼一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空荡荡的屋子里,地上堆满了破衣烂衫和一些盆盆罐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曾国藩不敢在此耽搁,快步走出来,冲老婆婆点了一下头,便匆匆忙忙走出院子。曾国藩这时已是汗流浃背,头晕目眩,走路开始踉跄。 他向远处望了望,忽然看到离此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干草垛。 他无暇细想,抬腿就向草垛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草垛,而是一座用石头垒砌的假山。假山的上面因为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杂草,远远望去,很像一个草垛。 望着这座根本不能容身的假山,曾国藩忽然眼睛一酸,跟着落下泪来。 他在心里叹息一句:“这是天要灭我曾国藩啊!” 他很无奈地离开假山,又向距假山不远的一所房子走去。 到了门前,他想也没想推门便走进去,却原来是一所无人居住的空屋子。 屋里既无床也无家什,屋角只有一件破褂子。破褂子上落满了灰尘,已经很久没人动过。 他这时感到两条腿酸软无力,每往前迈动一步都很吃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破褂子跟前,一屁股坐上去,竟扑地坐起老大一团灰尘,弥漫了半个屋子,呛得他好半天才喘上气来。他顾不得许多,把身子靠墙,想歇口气再去寻找藏身之所。他从来没有这么乏力过。 但他太疲劳了,加之天热,坐下去不一刻,脑袋便昏沉起来,终于身子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提标哨长带着众官兵冲进参将署时,塔齐布的夫人进香还没回来,一个老家人正坐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下打磕睡,另一个家人则在副将署办事房伺候塔齐布。 外面响起惊天动地的砸门声。 老家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听敲门声急促、零乱,慌忙起身跑着来开大门。老家人并无他想,以为是夫人回来了。 但门栓刚刚拉开,老家人便被冲进来的军兵撞翻在地,登时昏厥。官兵并不理睬,呼喊着向上房冲去,几乎是进一屋砸一屋,进一室砸一室。把各屋搜查一遍,除了几名下人,塔齐布及夫人竟全无踪影,曾国藩就更不用说了。 见此情景,不仅提标的几名哨长心生疑惑,连永顺协的官兵也奇怪起来。 莫非塔齐布提前得到了风声,把一家大小都藏匿起来了? 一阵马嘶突然传了进来,闹得正欢的官兵们闻听之下,全部跑了出来,都以为是塔齐布回来了。 哪知到了院中才发现,马嘶来之右侧的马厩。 提标的那位守备衔哨长大叫道:“只要看到塔协台,必能见到曾剃头!” 守备话毕,当先向马厩扑去。众官兵此时已是身不由己,只要有人牵头,大家全部跟着。仿佛中了魔法,又似鬼使神差。 马厩里共拴有五匹战马,清一色的枣红带花斑,个个身躯长大,非常威武。 满人是马上得来的江山,战马是他们的最爱。塔齐布是行武世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见官兵进来,五匹战马全部竖起鬃毛,立起耳朵,接着就是一阵长嘶。其中一匹战马,是塔齐布经常骑用的,竟然莫名其妙地抖开了缰绳,忽地立将起来,然后从护杆上一跃而出。 众官兵一时吓得纷纷躲避,那马却扬开四蹄,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提标的一名哨长勃然大怒,拔出腰刀便向余下的马匹砍去。四匹马负痛,哀鸣不止,很是瘆人。不一刻,四匹战马相继倒在血泊之中。 哨长命人推倒马厩,略一沉吟说道:“协台没在这里,一定在副将署里,与曾剃头在喝茶算计我们!我们已经这样,如何收得手?” 提标士兵一齐道:“找不到协台和姓曾的,我们决不罢休!——去副将署!” 真正叫一呼百应,众官兵又蚊蝇一般地扑向副将署。 在副将办事房伺候塔齐布的老家人,此时并未在塔齐布身边。见塔齐布歪在炕上沉沉睡去,他耐不住寂寞,便悄悄地走出办事房,想到街市逛上一逛,顺便给远在天津的家人买些东西。老家人原本昨天便向塔齐布告了几日假,想回家看一看,哪知塔齐布突然发病,他没有走成。 老家人离开不久,睡梦中的塔齐布,突然被一声马嘶声惊醒。 睁开眼后,塔齐布强支起身子向窗外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时肚子猛然间一阵绞痛,分明是要排泄。他喊了家人两声,不见回应,便自己扶着墙,向离副将署两箭地的菜圃一角的茅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四章 老翁安新家 铁锅变成缸 导读:发审局空气凝重,骆秉章无可奈何,签押房里把茶喝。 老翁要借锅,见了婆婆叫老叔。老翁人穷志短,婆婆同病相怜。 老翁忙着垒锅灶,李臣典走了进来…… (正文)骆秉章阴沉着脸说一句:“鲍军门,如果曾侍郎真的出了事,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骆秉章话毕,用脚一跺轿板,说一句:“起轿!” 亲兵得令,簇拥着骆秉章的轿子,飞快地向发审局赶去。 鲍起豹慌忙上马,也急忙跟在轿子的后面。 塔齐布在骆秉章起轿前,已经被人搀扶着向发审局走去。 塔齐布满脸泪水,恨不得一步赶到发审局。搀将署被砸成何种模样,家人是否平安,此时统统被他丢到了脑后。他现在一心只挂着曾国藩。 骆秉章和鲍起豹到发审局时,发审局的差官都已回署交差,此时正聚在大官厅里说话。李臣典从打带着亲兵去寻找曾国藩,一直没有回来。 老差官在签押房的外面一遍遍地走,两名文案也跟着练腿。 发审局此时的气氛特别凝重。 得知巡抚大人到了,所有差官都忙不迭地迎出去。大家一致认定,曾国藩肯定和抚台大人在一起。 但骆秉章的第一句话,便又把气氛拉回到刚才:“曾大人可曾回署?” 老差官一听这话,哇地一声便哭将起来,边哭边道:“不仅曾大人至今未回,就是李管带,也不知去向了!” 受他的感染,发审局很快便响起哭声一片。 骆秉章脸色倏地一变,马上便对身边站着的亲兵营管带道:“传命下去,城内湘勇各营和抚标三哨,马上分头寻找曾大人!所有提、镇、协各哨,就地待命,不准踏出营房半步!胆敢违命,就地处斩!” 管带很快把骆秉章的话传达下去。 两刻钟后,长沙城的大街小巷,开始出现三五成群的湘勇和抚标官兵。“曾大人”、“曾大人”的喊声此起彼伏,在夜空经久不息。 湖南省城震动了,百姓们不久便打听到确切消息:团练大臣曾侍郎不见了。 发审局的差官们,把骆秉章和鲍起豹二人请进签押房,捧茶上来,请二人坐下歇息。 骆秉章突然一皱眉道:“这么半天,塔协台怎么还没赶过来?” 塔齐布为什么没有赶过来呢?原来,塔齐布刚走到发审局辕门,便从辕门站哨的亲兵口中得知,曾国藩直到现在也未回来。 仁重如山的塔齐布红眼了。恰巧这时,鲍超带着自己的一营人马,会同抚标两哨,押着闹事的官兵赶了过来。 塔齐布大声冲鲍超喊道:“春霆,曾大人还没回来!快给我一匹马,我要亲自去找大人!” 鲍超一听这话,一把将身边的一名哨长从马上拉下来,命令亲兵把塔齐布扶上马,然后带上亲兵,同塔齐布一起,离开辕门去寻找曾国藩。 把闹事的官兵都关进大牢后,鲍超的全营人马也汇入到找人的队伍中。 那么,曾国藩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李臣典在发审局院墙外细细搜索,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呢? 曾国藩在空屋子里,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老翁,便怀抱着一大抱干草走了进来。老翁也是为逃兵燹来到长沙的,初来时住在城外的一座空兵营里,后来又在一座破庙住了两个月。永顺协和提标官兵闹事的头一天,他发现了这个空屋子,决定今天来住。他逃到长沙时,是带有铺盖和炊具的,哪知在庙里住时,被人偷了个精光。他决定来这里住,只能寻些干草裹身。他若不是寻干草误了时辰,午前就能赶到这里。 老翁的眼睛不甚好,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他抱着干草进来后,直奔曾国藩而来。他以为黑糊糊的那片东西,还是他昨天看到的破褂子。 他把干草往曾国藩身上一放,干草马上散开,把曾国藩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站着喘了口气,很满意地把新家四处看了看,便走出去,寻了个铁丝,把门拧上,又掉头向拾荒的婆婆走去。他抱草路过那里的时候,见她院子里放着口没有耳朵的破锅,便想借来用它烧饭。 但他的眼神实在不济,走到了婆婆的近前,他还以为是个老翁,而且是个比他大很多岁的老翁。 他开口说道:“叔,忙哩。” 婆婆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你是招呼俺哩?” 他一听口音不对,忙改口道:“原来是婶子。俺热迷糊了。” 婆婆道:“你的眼睛是咋长得哩?俺刚四十六岁。” 他一听这话,马上又改口道:“俺都六十六哩。” 婆婆不再理他,自顾忙手里的活计。 他讪讪地说道:“俺是逃荒的。” 婆婆一边干活一边答:“俺也是。” 他用手指着他看到的那口锅说:“俺是你的邻居,刚搬过来,想借你那口锅用用。俺寻到锅,便还你;使坏了,俺赔你。” 婆婆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说:“我说你这人,你长那两只眼睛,到底是干啥用的?就你那一双眼睛,不要也罢。你自己去看,是锅,你只管拿去用,不用还。” 婆婆话毕直起腰,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向屋里走去。 他一听这话大喜,急忙向锅走去。到了跟前,他弯下腰细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跟本就不是口锅,而是口少了半截的缸。 他把缸看了又看,不相信地自语了一句:“明明是口锅,咋变成缸了呢?” 婆婆这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分明拿着口锅。 婆婆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把锅递给他说:“从营房捡的,旁边有道裂纹,不碍事。” 他大为感动,赶忙把锅接过来:“这闹匪闹的,人都活不成个人哩。” 婆婆问:“你们那儿也闹匪?” 他答:“俺是打江西逃到这里的,那个托塔李天王在江西闹腾得蛮欢势。省城现在还围着哩。现在属这里静,不用躲兵、匪,还能要到吃的。” 婆婆说:“天王咋改姓了哩?俺在武昌的时候,听说他姓红。他手底下的人,也都红得跟猪血似的。” 他叹口气说:“他姓红姓黑,我们都得活着呀。” 婆婆问:“就逃出来你一个?” 他说:“老太婆吃托塔李天王的炮弹了,闺女找婆家那天,让托塔李天王手底下的人,从洞房里抢走了。俺寻着锅,就把这个还给你。俺得回去垒个锅屋。天说黑就黑哩。” 婆婆说:“你要到沟里弄水,就来俺这儿拿木桶。” 老翁拎锅走回自己的“家”,把锅很小心地放到地上。他没有进屋,便开始寻砖找石头垒锅灶。 时候已是傍晚,满天的彩霞,映得到处火红一片。 李臣典恰在这时带着几个亲兵走进来。老翁吓一跳,以为是要撵他,忙用身子靠住门,惊恐地问:“这是俺家,你们要弄啥?” 李臣典把他一把拉开,三把两把将铁丝拧开,丢到地上,边推门边道:“寻人。” 李臣典走进屋放眼一看,屋里除了屋角堆放着一些干草,再看不到其它东西。 李臣典叹口气,低头走出来,对亲兵说道:“就剩护城河了!他老到底走哪儿去了呢?” 李臣典带人走出很远,老翁也没弄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五章 河内出死尸 协台见侍郎 导读:李臣典一见死者的衣服,登时跪地大哭,赢来一片啧啧赞叹。 锅灶垒成,老翁正吹火烧水,塔齐布却骑马而至。 四壁徒空的屋子,令湘勇心灰意冷。 塔齐布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曾大人哪,您老到底在什么地方啊!您老是想把卑职生生急死啊!” 塔齐布的声音,在长沙夜空久久回荡…… (正文)护城河一直有绿营的人把守。李臣典看了看,见有十几名军兵聚在一起,正向河对岸指指点点,在很热烈地说着什么。 李臣典知道绿营对湘勇一直怀恨,又怕这些人给闹事的官兵通风报信,暗自思虑了一下,便脱掉湘勇营官服,团成一团交给亲兵。又把腰刀摘下,递给另外一名亲兵拿着。 李臣典示意亲兵站在这里不要动,他一个人大步走过去,笑着问到:“几位爷,对面咋了?” 护城军兵打量他一眼,一人答:“死了个人,刚打捞上来,都泡发了。” “啊?”李臣典大吃一惊,脑袋嗡地一声炸响。 他顾不得多想,飞身便跃入河里,拼命向对岸游去。 一名军兵奇怪地大声问一句:“你慌个啥?他是你爹哩?” 李臣典一边奋力划水,一边大声答道:“他比俺爹还亲!” 李臣典口里说着话,眼里已经落下大颗的泪珠。 亲兵一见李臣典跳进水里,当下不敢怠慢,放开两脚,便向不远处的浮桥跑去。 说是护城河,其实只是咸丰二年,太平军攻打长沙时,张亮基为加强防御,督饬军兵挖掘的一条内河。这条河并不很宽,约在二十米左右,与真正的护城河相通。住在这附近的不少外来人,都从这里取水饮用。这里实际用不着派兵把守,只是沿用张亮基时的做法而已。 鲍起豹无能之处就在于,战时的一些做法,战后也不会变通。 李臣典划到对岸后,亲兵们也已经从浮桥上通过,正向这里飞赶。 一大群闲人,正围着一具死尸边看边议论。 李臣典弯下腰只看一眼死者的衣服,便疯狂地分开围观的人,一头扑到死者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死者衣服的颜色,与曾国藩平时所着便服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围观的人中一人赞道:“如此世道,还有这么孝心的儿子,真是难得!” 另一人道:“有这么好的儿子,死了也不屈。” 亲兵这时已经赶到。 一名亲兵细细看了看死者,急忙一拉李臣典的衣服,小声道:“管带大人,淹死的是个婆婆。您老快住声吧。再哭,他们非让您老发丧不可。” 李臣典一听这话,慌忙起身,一看,死者果然是个年老的女人。不由一下子止住哭声,但泪水仍然成串地往下落。 他一边擦泪一边挤出人群,带着亲兵赶紧离开这里。 李臣典抬头向远处望了望,很果断地说:“我们到远处去找。都把勇服脱了,不要让绿营的人认出我们。” 李臣典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思维处在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当中。 天这时已经到掌灯时分,道路渐渐模糊。李臣典带着亲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更远的方向寻去。 而这时的湘勇各营,已经奉骆秉章之命,开始在全城逐家逐户地搜索。 塔齐布带着十几名湘勇,手举火把,骑马走进老翁的新“家”。 老翁这时已把锅灶垒成。 锅灶距离屋子一米左右,无非是三大块石头摆成个三角。烧水做饭的时候,把锅放在三角的上面;用完之后,把锅端进屋里。就算有了贼,也只能把石头偷走。 塔齐布进来的时候,老翁正蹲在灶前用嘴吹火。 见塔齐布带着人进来,老翁惊恐地一下子站起身。 塔齐布被湘勇扶下马,先从湘勇的手里接过火把,放眼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 塔齐布把火把又递给湘勇,便一步一步走向屋子。 老翁跨前几步挡在门前,说:“这,是俺屋。” 塔齐布皱了皱眉。 一名湘勇把老翁拉到一边说:“不想活了?协台的路你也敢拦?” 另一名湘勇这时已将门打开,手举火把抢先一步走出去,四处照了照说:“禀协台大人,屋里干净得很,任啥都没有。” 塔齐布没言语,示意旁边的湘勇扶自己进屋。 湘勇无奈,只好左右扶着他,慢慢地走进去。 塔齐布借着火把的光辉,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那堆干草上。 见塔齐布注目草堆,一名湘用急忙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说:“禀协台大人,就是一堆乱草。” 塔齐布突然大叫一声:“不准用脚踢!我们是在寻找大人!” 湘勇慌忙后退一步道:“大人教训的是!” 塔齐布仰天长叹一口气道:“曾大人哪,您老到底在什么地方啊!您老是想把卑职生生急死啊!” 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塔齐布的脸颊滚滚而下。 一名湘勇这时道:“协台大人,我们再到别处找找吧。” 塔齐布摇头说道:“曾大人不会有事的!湘勇离不开曾大人,湖南离不开曾大人,大清国也离不开曾大人啊!——草堆本协还没有亲自查看,你们扶本协过去。” 一名湘勇嗫嚅道:“草堆都已经看过了啊!” 另几名湘勇见塔齐布如此痛心,都不敢再说什么,急忙扶着他走近草堆。 老翁这时正站在门口观看。 到了近前,塔齐布挣脱湘勇的手,慢慢蹲下去,用手只轻轻地一拨,便露出曾国藩的一个衣角。 塔齐布一见衣角,手上登时生出了无数力气。 他三把两把将乱草拨开,一下子愣住了:曾国藩歪靠在墙角上,一脸汗水,面色绯红,气息微弱,分明已经昏迷多时。 塔齐布一把抱起曾国藩,一边流泪,一边命令身边的湘勇:“快去告诉骆抚台!曾大人找到了!” 一名湘勇飞快地跑了出去。 塔齐布对其他人说道:“背上大人,快回发审局!” 老翁疑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咦?这些官兵,从草堆里抬出个啥?” 曾国藩被湘勇慢慢地背出了屋子。 一看见老翁,塔齐布马上说道:“把他也带进发审局!” 老翁一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扑嗵一声便坐倒在地。 两名湘勇奋力把他拉起来就走,他一边挣扎一边哭道:“不清不混的,为啥抓俺见官呢?倒霉的事,为啥总让俺摊上啊?俺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啊!”(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六章 神驹求援兵 抚台难纳凉 导读:凉亭本纳凉之所,但抚台却无法入睡。 亲兵要捕获野驹,盖因巡抚心生慈悲。 军兵给奔马让路,街头百姓议论沸腾。 晚清怪事迭出,发生在湖南的怪事尤让人费解。 (正文)骆秉章是如何得知绿营的官兵,在参将署和副将办事房,行凶闹事的呢? 原来,那天午饭过后,骆秉章因处理了一上午的公事,感觉身子特别疲乏,便想到卧房休憩一下,午后再接着办公。 哪知卧房太热,根本不能入睡。他便打发人,把铺盖抱到后花园的凉亭子里去。凉亭安有一张简易床,遇到太热的天气,他便睡在上面。甚是惬意。 他到凉亭里睡下不久,便被几声马鸣惊醒。他甚觉奇怪,便起身四处观望,但并没有看到有马匹经过。他以为自己睡糊涂了,又二次躺下,不想又听到一声很响亮的马鸣。 他躺不住了,起身走出凉亭,却猛然间发现,一匹很俊美的枣红马,正绕着花园的围墙奔跑,非常焦躁的样子。他看着眼熟,不由走近围墙细看。 “这马好眼熟!怎么跑出来了?这要伤着人,如何得了?” 他正这样想着,一名家人刚巧进来收拾花园,他便让家人立即传命亲兵:“这马如此撒野,伤着人如何得了?快把它逮住,暂拴进抚标马棚里。” 不一刻,二十几名军兵,便出现在花园的围墙外。亲兵先是慢慢兜拢,期望把马逼进一个角落里,然后捕获。 但那马却极其狡猾,任你如何绕圈子,它只是不上当,亲兵反倒被它累得个个满头大汗。 这时,一名眼尖的亲兵看到了马臀上烫的印记,分明是个“塔”字。 亲兵隔墙大叫:“抚台大人,这是塔协台的坐骑。协台看操,每次都骑着它。” “什么?”听了亲兵的话,骆秉吃惊不小。因为骆秉章知道,战马是塔齐布的最爱,府里养的好马,比鲍起豹还多。除了战马,塔齐布几乎没有别的爱好。而就在一早,塔齐布的家人来告假,说协台突然发病了。这就是说,塔齐布现在正在府里养病,并没有到营里。 既然塔齐布在府里,马自然也应该在府里才对,它如何竟跑出来了? 骆秉章刚想到这里,一名差官旋风也似从前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禀告:“抚台大人,团练大营来人送信,永顺协和提标的一些官兵,因为辰字营进城,闹哗变了。他们已经去发审局了!” 一听这话,骆秉章脸色大变,忙传命亲兵停止捕马,快快集合。 骆秉章跟着差官急忙回到签押房,马上传命抚标三哨,从速赶到巡抚衙门。 抚标到后,亲兵营也正巧集合完毕。 骆秉章一面打发快马去传鲍起豹,一面乘上绿呢大轿,统带大队赶往发审局。 抚标走到半路,从发审局传来消息:哗变的官兵,正手持刀枪,扑向参将署。 骆秉章闻报,一刻不敢耽搁,马上督率大队向参将署飞奔。 骆秉章此刻,直紧张得浑身透不过气来。 他为官多年,带兵无数,但只经历过团练闹饷哗变,还从未遇着过正规经制之师哗变。如果处置不力,不仅他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巡抚不保,说不定,还有可能被从军发配。 果真如此,他这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一瞬到了参将署,抚标两哨人马先把四周团团围住,只冲进去一哨人马搜索闹事的官兵。 塔齐布的夫人,这时刚好带着男女家人从庙上归来,一见府里被砸成如此模样,马上便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已有家人跑出去欲要寻找塔齐布,禀告府里被砸的事,却正被抚标的官兵堵住。 管带不明所以,见有人往外跑,当即大叫:“不得放走一人! 抚标一哨人马进去后,哨长依礼先见过夫人,又到各房看了看,马上跑出来向骆秉章禀告:“禀抚台大人,协台署里被砸得不成样子,所幸夫人和家人没有伤着。” 骆秉章忙问:“塔协台怎么样了?伤着没?” 哨长答:“夫人也正在寻找协台大人,尚未找见。” “啊?”骆秉章倒吸一口凉气,略一沉吟,马上发下号令:“从速集结,快去协台署!” 管带一听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心地追问一句:“抚台大人。我们现在,不就在协台署吗?” 骆秉章气得破口大骂:“混蛋!你昏了头了!塔协台一直住在参将署,何曾搬到了协台署?——清德一家现在住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管带这才明白过来,抚标大队人马,转瞬如滔滔洪水,向副将署扑奔过去。 偏在这时,一匹枣红大马,如流星般地从队伍的后边,疯赶了过来。马蹄疾驰,鬃毛肃立,从抚标马队的中央一闪而过,从抚标陆队的旁边蛮横地通过。 骆秉章怕军兵莽撞,急忙着管带传话下去:“这是塔协台的坐骑,只准让路,不得开枪!” 众官兵不敢抗命,纷纷给战马让路。路边围观的百姓,人人称奇,个个惊诧,顿时议论沸腾。都认为轿里坐着的抚台大人,脑子里长出了毛病。 百姓认为,军兵给一匹牲畜让路,这样的事情都能发生,可见,大清是彻底完了! 枣红马昂然飞过,扬起大团的尘土。 看看将近副将署,眼里已能看到围着菜圃闹事的官兵。 一声清脆的枪声,突然在抚标军兵的上空划过。 管带眼快,当先看到站在草丛里的塔齐布,随着枪声落下,一头栽倒在地。 管带大喝一声:“敢加害统兵大员!不得放走一人!” 令下如山,抚标三哨马上排山倒海般地压上前去。 闹事官兵听到鼓号声,登时作鸟兽散。 抚标加快脚步,一阵穷追猛赶。 到了菜圃跟前,管带急忙打发两名军兵,跑步去里面寻找塔齐布。 骆秉章这时再向管带发下大令:“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闹事的官兵逮捕归案!否则严参不怠!” 有骆秉章这话,抚标管带哪敢大意,督斥各哨尽全力兜围。 也是活该这伙痞兵劣将倒霉,原本就要跑入繁华区域,分头藏入人群中,说不定就能活命,哪知鲍超统带湘勇竟然当头拦住! 尽管绿营的大多数官兵,并没有见到过鲍超,但鲍超的勇猛和高超的本领,大家还是知道的。 李都司是省城人人都怕的一头雄狮,但鲍超却能一脚便将他的眼球踢飞,由此可见,鲍超的武功,已经高出李都司不止一头。 这样的一个人拦在前面,你还敢逃吗?(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七章 侍郎夜狂呕 军门话起因 导读:曾国藩夜半吐个不休,吓坏了塔齐布,惊呆了鲍春霆。 李臣典亲自来请“一手脉”,讵料名医的架子比抚台还大。 塔齐布对着骆秉章大发牢骚,另有用意;鲍起豹叙述哗变入情又入理,早有定算。 这回轮到骆秉章发蒙了。 (正文)经发审局军医诊治,又经长沙城出了名的郎中“一手脉”复诊,众医家得出结论:曾国藩是深度中暑。 “一手脉”很肯定地说:“若再晚发现一刻钟,曾大人这条命,怕就捡不回来了!” 听了这话,鲍起豹凶狠地瞪了塔齐布一眼。 塔齐布此时正和骆秉章,讲述发现曾国藩的经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鲍起豹的眼神。 给曾国藩服了药,又着两名军医守在曾国藩的床头,骆秉章和鲍起豹这才回署。 骆秉章的轿子刚刚起去,李臣典才带着几名亲兵,满身泥水地走进来。 听说曾国藩已经回来,李臣典一扫满脸的愁云,跪倒就冲着塔齐布磕了三个响头。 李臣典说道:“协台大人哪,您救了两条命啊!” 塔齐布扶起他道:“李管带,你何出此言?” 李臣典道:“协台大人,若不是您老找见曾大人,俺还能活吗?——您老当真救了两条命啊!” 李臣典未及把话说完,满官厅的人都笑将起来。 因曾国藩并未苏醒,塔齐布不放心,就没有离开发审局。肚子饿了,由饭堂单给他做了碗辣子姜丝热面喝下去,直喝得塔齐布出了一身透汗。不知不觉中,塔齐布的病轻了许多。 考虑到鲍起豹尚在省城,怕绿营的人不肯罢休,接着闹事,鲍超经与塔齐布商量,把自己的一营人马就地驻扎在发审局的周围。鲍超本人,则会同李臣典,陪着塔齐布,一边在签押房说话、喝茶,一边在等曾国藩醒过来的消息。 子夜时分,昏迷中的曾国藩开始呕吐,而且来势凶猛。 闻报,塔齐布、鲍超、李臣典吓得慌忙到床前看视。 见曾国藩吐个不止,塔齐布急忙让李臣典带上两名亲兵,抬上轿子,去请“一手脉”。 但“一手脉”因为名气大,架子也大,夜里是从不出诊的。 李臣典在门外央求了半天,门里除了传出一声“别说是蒸(曾)大人,就是煮大人,我家老爷夜里也不出诊”外,竟再无声息。比巡抚衙门的派头还大。 若不是塔齐布提前有交代,李臣典真想放起一把火,把这药堂烧成一片荒郊。。 得知李臣典没有请来“一手脉”,塔齐布马上让人备马,要亲自去请这位神医。 但曾国藩这时却睁开了眼睛。 “智亭、春霆、臣典,你们都在啊?智亭,你没什么事吧?我做了个梦,说有人要加害你。你坐过来,让我看看。” 塔齐布一听这话,扑嗵便跪倒在床头,用手抓过曾国藩的手,哽咽着说道:“大人,您老把智亭吓坏了!您老怎么才醒啊!” 曾国藩刚要张口讲话,却又哇哇地吐将起来。 床边站着的军医急忙清理污物,发现吐出的都是些黑色的东西。 两名军医把污物拿到灯下看了许久,一人说道:“大人这是在排火,想来已无大碍了。” 吐了一会儿,曾国藩又开始泻肚。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亮。 曾国藩终于沉沉睡去,脸色明显比刚背来时好了许多。 见曾国藩确无大碍,塔齐布忙把自己的两哨亲兵调过来,会同李臣典等人,守在发审局的辕门外,自己趁机回了一趟参将署。鲍超也把自己的亲兵留下,自己带着全营人马去营房用饭。 早饭过后,骆秉章同着徐有壬赶了过来;不久,鲍起豹也来到发审局。 几位文武大员,被差官们请进签押房落座,很快又摆上三碗茶上来。 得知曾国藩尚未醒来,骆秉章把军医传过来,详细询问了一下曾国藩的病情。军医一一作答。 军医退出去后,鲍起豹突然说道:“抚台大人,曾大人眼见已无大碍,您老看——” 骆秉章见鲍起豹说话吞吞吐吐,不由道:“鲍军门,您有什么话,但请讲来就是。不要有什么顾虑。” 鲍起豹道:“抚台容禀,卑职以为,永顺协和提标的人,总关在发审局,这也不是办法呀。卑职是怕,别的营也跟着闹起来,这省城的防守——” 骆秉章正在沉思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塔齐布一步踏进门来。 塔齐布既未向三人施礼,也未请安,而是对着骆秉章大声说道:“真是反了!卑职的家不仅被砸个稀烂,卑职最心爱的四匹良马,也全被乱刀砍死!对卑职有气,马惹着谁了?” 鲍起豹笑道:“智亭老弟,你快请坐下喝口水。你病刚刚见轻,不能上火呀。” 徐有壬这时也忙道:“塔协台,您快坐下歇息一下。” 徐有壬对满人的态度总是很温和。 门这时被推开,一名差官给塔齐布摆上一碗热茶。 塔齐布气愤地坐下。 鲍起豹道:“智亭但请放心,他们砍死你四匹马,老哥就让他们赔你十匹马。这件事,老哥一定会秉公而断。连协台的马都敢碰,这还了得吗?家人没事吧?” 塔齐布道:“看门的老家人,在我家多年,卑职就是被他看大的——竟然生生给踩断了五根肋骨!这么大年纪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啊!” 骆秉章沉思着说道:“塔协台,他们毁坏了府上多少东西,你拉个清单出来。本部院回去后,就让首县照单赔给你。” 骆秉章又对徐有壬道:“徐藩台,这笔银子,从提标下月的饷额里扣除。鲍军门,您无异议吧?” 鲍起豹苦着脸道:“这件事,理应如此办理。但卑职就怕,提标听说了这件事,再闹起来,可如何是好啊!昨儿的事,卑职已经调查清楚,是辰字营与永顺协之间起衅,才闹腾起来的。永顺协被辰字营给打了,不仅百十名士兵被打伤,连永顺协的管带,鼻子和头都给打出了血。提标的人见辰字营闹得太不像,就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哪知辰字营上下,仗着自己是曾大人亲自调进城的,不由分说,把提标的两名哨长按倒就打。提标的士兵一见自己的哨长被打,自然不肯答应,便冲上来和辰字营讲理。辰字营却无理可讲,只是抡枪疯打。尽管这样,卑职仍然把提标余下的人,好一顿训斥。卑职同他们讲,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曾大人,也要看骆大人和徐大人。你们这样乱闹,不是给抚台大人出难题吗?——咳,湘勇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鲍起豹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仅把骆秉章和徐有壬说愣了,连塔齐布,也呆住了。 骆秉章吃惊地问鲍起豹:“鲍军门,您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据本部院所知,这次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斗,最先动手的是永顺协,而非辰字营。” 塔齐布说道:“酷暑训练是制军与曾大人共同定下的,抚台也是同意了的。谁以后拿这件事做文章,卑职就惩治谁!” 鲍起豹忧心忡忡地说道:“本提不反对酷暑训练,本提就是怕军心动摇啊!——看看,闹出事端了不是?传到上头去,谁都脱不了干系呀!智亭啊,老哥是为你好啊!” 鲍起豹又对骆秉章说道:“抚台大人,卑职还是把关在这里的人,都带回营吧。永顺协的人,交智亭处理;提标的人,由卑职处理。曾大人病成这样,我们不能再给他老添乱了!无论怎么说,曾大人也是丁忧的侍郎啊!” 骆秉章没有马上表态,他要权衡一下利弊。 塔齐布瞪大眼睛说道:“军门大人,您老的话,卑职有异议。卑职以为,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参与闹事的将弁,一个都不能领走。如果此事不了了之,卑职以后还如何训练?谁又肯听卑职的调遣?我已经调了卑职协下的两哨,另将湘勇鲍超两营调进了城内。卑职已严饬各营,没有抚台大人和曾大人的话,谁想从发审局领走一名闹事的人,谁就是此次闹事的幕后元凶!我塔齐布不把事情的真相弄清,就不配做一回人!” 塔齐布话毕起身,满脸激愤,大步走了出去。 忍无可忍的塔齐布,终于向鲍起豹发起了挑战。 鲍起豹眼望骆秉章说道:“抚台大人,卑职说什么了吗?” 骆秉章不想搀和满人之间的事,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本部院要好好斟酌一下。兵、勇不和,终非战守之道啊!如今竟然闹到哗变,谋害团练大臣、统兵大员,这还了得吗?这股歪风不煞,省城如何守得住?” 鲍起豹尚未讲话,一名抚标亲兵匆忙走进来禀称:“禀抚台大人、军门大人,圣旨到了,请二位大人与曾大人速到巡抚衙门接旨。” 骆秉章和鲍起豹双双一愣。 骆秉章奇怪的是,每次接旨,都无鲍起豹的分儿;鲍起豹的奇怪,也正是因为这点。 两个人急忙赶到巡抚衙门,接旨后才知道,却原来是朝廷为加强湖南的防守,将荆州协副将樊燮,升调至湖南永州镇总兵。据说,这位樊总镇很会打仗,太平军几次攻破武昌,湖北各路官军无不损兵折将,只有他统带的人马毫发无伤。咸丰于是认定这位樊燮,不仅懂兵事,而且会打仗。湖南调进一位武职大员,自然要让提督预闻,否则便不合体例。 鲍起豹接旨后满心欢喜,一脸的红光;骆秉章却一肚皮的不高兴,脸上却又不敢带出来。 因曾国藩未来接旨,骆秉章把圣旨着文案誊抄了一份,送到发审局。 得知樊燮出任永州镇总兵,鲍起豹与骆秉章的心情,为什么大相径庭呢? 因为湖广军营都知道,樊燮是荆州右翼副都统官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樊燮能够升调至总兵高位,肯定是官文保举的结果。而官文其人,又是咸丰皇帝最信任的满贵大员。圣恩好的,几乎可以和肃顺媲美。 我们先看看官文的来历。 官文是满洲正白旗人。王佳氏,字秀峰。生于嘉庆三年,比曾国藩大三岁,比骆秉章小五岁。先隶内务府正白旗汉军,由拜唐阿补蓝翎侍卫,累擢头等侍卫。道光二十一年,出为广州汉军副都统,旋调荆州右翼副都统。太平军占领汉阳,有取荆州之意。咸丰三年初,上命荆州将军台湧驻防德安,命副都统官文专统荆州防兵。官文的势力,于是开始和张亮基、台湧并驾齐驱。官文接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募新勇、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竟在一月之内,募勇人数超过八千人。实力很快便超过了张亮基和台湧。 官文羽翼渐丰。 咸丰开始把目光由张亮基、青麟、崇纶、台湧、骆秉章、曾国藩等人的身上,渐渐移动,转而投向了官文。 官文此刻就是咸丰的希望。无论官文提什么要求,咸丰一律答应;无论官文举荐谁,咸丰一律照准。 官文举荐的人,鲍起豹怎能不举双手欢迎呢?何况,樊燮的到来,对塔齐布大小也是个钳制。 曾国藩想通过塔齐布,达到间接控制湖南绿营的目的,首先宣告失败。 试想,湖南军界发生如此变化,鲍起豹能不高兴吗?(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八章 江臬司造簰 曾大人问案 导读:事关满贵统兵官,骆秉章权衡利弊,愁上眉梢。 援赣湘勇连复两县,团练大臣不动声色。 为让害民之官离开岳阳,曾国藩煞费苦心。 在抚、提、协会审哗变官兵之前,曾国藩要先走一步。 一出又一出好戏,在湖广官场相继展开…… (正文)十几日后,曾国藩病愈,决定会同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公同审理兵勇构衅哗变一案。像这样一件大事,按说应该等永州镇总兵樊燮,到任后方可办理。但曾国藩知道,樊燮与鲍起豹是一丘之貉。若等樊燮到后再从容办理,官文必将横加阻拦。在万事未备之前,曾国藩还不想和官文闹僵。 曾国藩乘轿来到巡抚衙门,在亲兵的指引下,到签押房来见骆秉章。 骆秉章此时,也正在为绿营哗变的事伤着脑筋。 曾国藩到前,他刚接到张亮基的一封密函。张亮基在密函里向他透露,青麟、崇纶、台湧、官文四人,都已经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湖南永顺协和提标,因与湘勇辰字营构衅,激起哗变的事。这件事,在湖广军营引起很大的震动。张亮基不能不向骆秉章发出警告:设若处理不当,不仅他头上的乌纱不保,说不定,还要累及湖广官场的许多文武大员。 骆秉章未及把张亮基的信读完,心里已是连连冷笑不止。 什么处理不当,他骆秉章头上的乌纱不保!说穿了,他张亮基是怕自己受到牵累! 骆秉章刚把张亮基的信收起来,曾国藩到了。 互相平行礼过,曾国藩落座,有戈什哈摆茶上来。 骆秉章当先说道:“涤生,我湘勇在江西迭获胜仗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吧?出省湘勇,这回可给我湖南,长了脸啊!” 曾国藩一愣道:“您说的是罗山在江西,收复太和、安福二县的事吧?我出省湘勇各路,伤亡也颇大呀!——涤生此来,是想和您老商议一下,永顺协和提标哗变的事。这些人在发审局,关押日久,必生祸端,宜早些办理。” 骆秉章点头说道:“鲍起豹一直想把这些人带回营里,本部院没敢答应。” 曾国藩道:“哗变是军中大忌,不能不严惩。这件事,我们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对朝廷交代。” 骆秉章突然压低声音道:“本部院刚接到张制军的来信,他老劝告我们,一定要慎重从事。他老还说,不仅青麟、台湧和崇纶,这三位满人知道了这件事,连官文,竟然也知道了。官文可不是一般的统兵官啊!本部院适才还在想,这件事,有些棘手,不好办理呀。” 曾国藩一笑道:“抚台和张制军都多虑了。其实,这件事最好处理。他们谋害我也就罢了,他们竟然要加害塔齐布!谋害满人,朝廷能答应吗?我想明儿提审这些人,恐怕得劳动您老的大驾呀。” 骆秉章沉思了一下道:“鲍起豹和塔齐布,好像都须到场吧?一个是一省提督,一个是在事统兵大员。” 曾国藩道:“塔齐布何止是统兵大员!他还是受害大员哪!” 骆秉章忽然又问道:“涤生,兵勇构衅起因,您查清没有?” 曾国藩道:“他们构衅的起因,不仅我已查清,连塔齐布,都已经查得再清楚不过。您老试想,辰字营刚进省城,如果不是永顺协的人挑衅,他们有多大胆子,敢殴打绿营的人!说出去,鬼都不会相信!莫非您老相信?” 骆秉章摇头道:“本部院自然不会相信!但崇纶、青麟他们几个满人是怎么想的?他们会不会借着这件事,到上头去说三道四?我们不能不想到啊!”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言语,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骆秉章这时问道:“涤生,造船的事怎么样了?我听王睿说,已经造出了几艘拖罟?安上炮具能不能作战?” 曾国藩放下茶碗,叹口气说道:“您老不问,我也正想和您老说这件事。造船的事,并不像当初想得那样简单易行。我前日,尚在病中,得江岷樵臬司来信。岷樵在南昌,正派夏廷樾和郭筠仙二人,在樟树镇,日夜赶制木簰数十具。木簰上载炮,贼船到时,拟靠此冲击。不知是否能有功效。” 骆秉章道:“江臬司敢想敢干,说不定能有实效。木簰费银无多,若能成功,倒可推广应用。我们不妨也可试造几只。” 曾国藩道:“现在饷银奇缺,一两顶百两用。木簰的事,我们等等再说吧。还有一事需要您老帮忙。” 骆秉章忙道:“涤生,其它的事都好商量,只是别提‘饷银’两个字。库里现在是寅吃卯粮,实在无力帮您。造船买船,您不要指望藩库。您截留广东饷银的事,徐钧卿一直有想法。不是本部院压着,他早就去和您理论了。” 曾国藩笑道:“我只是想调一位能员,到衡州去帮同办理船务。” 骆秉章马上道:“湖南的大小官员,只要巡抚衙门能管得到的,您想调谁都行。” 曾国藩道:“我想调岳阳县到衡州帮同船务,另外举荐王睿知县岳阳。” 骆秉章沉思了一下道:“岳阳县是实缺,不是署理,怕不好调动。您能不能换一个人?何况这个人,是钧卿一个老同年写过信的。动他,怕不好。” 曾国藩道:“您老有所不知,这岳阳县,可是个能员,筹粮募款都有一套。您老如果不答应,涤生就得上折奏请了。” 骆秉章笑道:“涤生,您这个脾气呀,怎么就不改改呢?您如果把脾气稍改一改,可能会更好些。罢罢罢,本部院还是先把这个人情,提前卖给您吧。您为什么又举荐王睿去岳阳呢?岳阳地处两湖交界,像王睿这么死板的人,不适合在这种地方。” 曾国藩道:“今日的王睿已非昔时的王睿,他到岳阳,肯定能干出大名堂。把永顺协的事办完以后,我想与您老,联合保举他一下。保优参劣,是督抚的职分。” 骆秉章道:“这件事本部院答应您,但不能马上就办。本部院总得和徐钧卿,商议一下不是?” 曾国藩起身道:“烦您老和鲍起豹言语一声,明儿早饭一过,发审局就审理绿营哗变的事。塔齐布那里,我派人去请。对了,您老明儿务必把王命请过去。不请出王命,我怕他们不肯讲实话。” 骆秉章一边起身相送,口里一边道:“明儿一早,本部院先把王命请出来,然后着专人送过去。” 曾国藩当日回到发审局,先喝了一碗茶水,然后便传命升堂。他想赶在明天正式审理之前,先把永顺协与辰字营,构衅的真正原因,问清楚。 升堂毕,曾国藩命人先把永顺协的管带押上堂来。 因鲍起豹不准曾国藩过问绿营的事,致使曾国藩直到现在,仍叫不出各协管带的名字。 永顺协管带的面目,曾国藩看着眼熟,但就是不知姓甚名谁。 永顺协管带上堂后,站定,曾国藩不得不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永顺协管带道:“卑职是永顺协恩赏四品都司管带赵猛。” 曾国藩点一下头,道:“赵猛,本大臣问你话,你要如实讲来,不得有半点隐瞒。本大臣一定会秉公而断。如若不然,不要说你叫赵猛,你就是赵老虎,本大臣想三更要你的命,没有哪个敢留你到五更!本大臣的话,你可曾听清?” 赵猛没有言语。 曾国藩问道:“赵猛,你现在就把那天操场上的事,如实讲述一遍。撒谎的后果,你应该清楚。” 赵猛想了想答道:“禀大人,那天是辰字营,先打了卑职协下的一个弟兄。卑职去与他们讲理,又遭他们围殴。卑职的鼻子和脸,都被他们打出了血。” 曾国藩点一下头道:“赵猛啊,你说的这些,已经作为呈堂证供,记录在案。” 曾国藩掷下一支竹签,高声说道:“速传辰字营管带官邹吉琦,到堂问话!” 堂上差官捡起竹签匆匆走出去。 曾国藩又命人将提标的那名守备衔哨长提到堂前。 哨长到堂后,双腿一叉,牢牢站定,用眼乜斜着堂上的曾国藩。不施礼,也不说话。 曾国藩冷笑一声,忽然大喝一声:“跪下!发审局大堂,哪有你这号死囚站立的地方!” 曾国藩话音一落,伺候公堂的一名亲兵,抬手对着傲慢的哨长的腿弯就是一棍。 哨长“啊呀”一声,扑地跪倒在地,口里却大叫道:“卑职无罪!”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左右,把他的顶戴摘了!” 哨长大声道:“卑职是朝廷堂堂在籍守备,不是团练!卑职就算犯了弥天大罪,抚台和军门都有权惩治,但团练大臣无权过问!” 曾国藩眯起三角眼道:“你死到临头,还在满口胡言乱语!你以为你犯了什么罪?怂恿军兵哗变,可以不问情由,当场斩首!本大臣若不是卧病在床,你早已死去多日了!——本大臣原本想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哪知你竟如此执迷不悟!来人哪,把他押进死囚大牢,明日王命一到,立时开刀问斩!” 一名亲兵马上扑过来,把哨长的辫子一把抓在手里,往起一提,哨长登时站起来。任他如何哀嚎,亲兵拖起他便走。 哨长一边挣扎一边回头说道:“曾大人,您老当真要将卑职斩首?——卑职可是堂堂守备啊!” 曾国藩不屑一顾地说道:“四品道台本大臣都敢杀,你一个小小的守备算什么!” 哨长一听这话,两腿一软道:“曾大人,您老不能杀卑职呀,卑职是冤枉的呀!” 曾国藩道:“你怂恿军兵哗变,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可冤枉的?把他拖过来,让他把话讲完。” 亲兵得令,把哨长重新拉到堂前跪下。 曾国藩道:“你可以讲了。” 哨长道:“大人容禀,卑职所作所为,均是奉命行事,非卑职胆大妄为。请大人明鉴。” 曾国藩道:“你细细讲来,是奉何人之命。” 哨长道:“大人容禀,卑职是奉上宪李大人之命。说起这事,还在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斗之前。李大人找到卑职,命卑职联络一些,对酷暑练兵不满的弁兵,到发审局,请大人收回酷暑练兵之命。李大人吩咐的事,卑职不敢不照办。” 曾国藩问:“你说的上宪李大人,可是提标右军李管带?” 哨长答:“正是李管带。管带的话,卑职焉敢含糊?”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问:“李管带是让你到发审局,请求本大臣收回酷暑练兵之命,并未让你来闹事,更未让你谋害本大臣。何况,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斗,与提标并不相干。” 哨长道:“大人容禀,把事情闹大,本非卑职本意,也出乎卑职意料。卑职被关进大牢,仍然在想这件事。还有去寻塔协台这件事,卑职也一直处在糊涂当中。如何便把协台大人的马给杀死了?见了协台大人,不明不白就放起了枪!大人要杀卑职,卑职当真很冤枉啊!” 曾国藩用鼻子哼一声,道:“你倒会替自己狡辩!这是你没有得手,如若得手,你会这样讲吗?肯定又是另外一番说词!” 曾国藩又对亲兵说道:“把他拉到一边去,给他纸笔,让他把该哨参与的将弁,逐一开列出来。若有隐瞒,大刑伺候!” 亲兵挽住哨长的辫子,把他硬生生拖到文案的桌前。 永顺协管带赵猛,一见提标哨长浑身抖作一团,他登时感到脖后一凉,仿佛有刀劈下来。他越想越怕,终于两腿一抖,一股热尿情不自禁便射将出来。这就是晚清绿营武官的能耐。 一股非常成熟的尿骚味,很快便在公堂之上弥漫开来。堂上差官和亲兵纷纷掩鼻、捂嘴。 曾国藩筋了筋鼻子,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命亲兵把另一名提标哨长提到堂前问话。 永顺协管带赵猛忽然来到堂前,两腿颤抖着跪下,一边对着曾国藩磕头,一边结结巴巴说道:“大人饶命!卑职有罪!” 曾国藩一愣。(本章完)(未完待续) 八十九章 操练不得法 蚊虫要过年 导读:邹吉琦背受刀伤,湘勇统帅欲哭无泪,打脱牙和血咽。 哨长仗着立有大功,傲视公堂,睥睨团练大臣,便宜了乱草之中的蚊虫, 无人能够想到,团练遍地开花,最先睡不稳觉的,不是洪天王,反倒是清皇帝。 “满人是不可靠的,当今的皇帝,同样也是不可靠的。” 左宗棠说出了汉人不敢说的一句话。 “贤侄现在的水师,练得都是花拳绣腿,真正交起手来,不中用啊!这样的水师,不练也中啊!长毛的水师,凶着呢!” 杨载福老族亲的话,惊醒了湘勇水师营官,震惊了湘勇的统帅。 亲兵这时走了进来…… (正文)曾国藩冷笑一声道:“赵猛,你又有何话说?莫非你适才所讲之言,并非实话?” 赵猛磕头如捣蒜,道:“卑职罪该万死!恳求大人恕罪!卑职适才所讲之话,有几句不是实情。是卑职一时情急,把协下士兵殴打湘勇,说成了湘勇殴打协下士兵。” 这时有亲兵进来禀道:“禀大人,辰字营邹管带已经传到。” 曾国藩大喝一声:“传!”曾国藩如此高声,显然是对赵猛有气。 赵猛吓得浑身乱抖,连声道:“卑职已经知道错了,只求大人开恩,给卑职一条生路。卑职的一家老小,全靠卑职一人过活呀!”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你给本大臣闭嘴!你好大胆!竟然敢在公堂之上,公然颠倒是非,胡言乱语!罪加一等!” 身着湘勇营官服的邹吉琦,在亲兵的引领下,大步走上堂来。 礼毕,曾国藩问道:“邹吉琦,你身为辰字营营官,不能很好约束将弁,致使兵勇相殴,险酿大祸。你可知罪?” 邹吉琦一听这话,双膝一软,扑嗵跪倒,低头说道:“大人容禀,卑职知罪。无论大人如何惩治,卑职愿领。”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邹吉琦啊,你当着永顺协赵管带的面,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不得隐瞒,更不准撒谎。你抬头讲吧。” 邹吉琦抬头说道:“谢大人抬举。那天用过早饭,卑职统带各哨到操场集合。因协台大人当日未来看操,卑职就按着往日的操练程序,先传命各哨练脚程。哪知正站队的时候,永顺协的人,便持枪弄刀冲了过来。”邹吉琦话此,用手指着赵猛道:“就是这位赵管带,边冲边喊:‘省城是绿营的,团练滚出城去。不滚的,乱棍打死!’各哨被打得乱跑。卑职当时急忙骑马赶过去,向这位赵管带询问情由。不防被他一刀砍过来。卑职身子一歪,后背还是没有躲开。因流血过多,卑职只好到营里去包扎。”邹吉琦说着话,唰地把上衣连同内衣脱掉,把后背冲向曾国藩。 曾国藩定睛一看,见邹吉琦的后背,缠着白布巾,里面渗出的血液,把白布染成了红色。伤口显然很深。 望着邹吉琦的后背,曾国藩眼圈一红。 他镇定了一下,眯起眼睛问赵猛:“赵猛,邹吉琦的话,你可曾听清?“ 赵猛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卑职知道错了,卑职以后再也不敢了。“ 曾国藩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可惜,你现在知错太晚了!——把他拉出去,重打五十军棍,扔进死囚牢里,听候发落!” 赵猛一听“死囚牢”三字,登时吓得昏厥过去。 死囚牢不是普通的牢房,是专门用来关押待斩犯人的小牢房。凡被关进这里的犯人,不仅铁锁上身,而且还要重兵看守。进到这里的犯人,没有哪个能活着走出去。 把赵猛刚刚带走,提标会配壮阳药的那位哨长,被亲兵带了进来。 这位哨长上堂之后,先对着曾国藩深施了一礼,口称:“卑职见过团练曾大人。” 哨长说这话的用意,无非是想提醒曾国藩,他是绿营的人,不是团练。也就是说,他不归曾国藩统辖。曾国藩如果胡来,军门会不答应;就算军门答应,朝廷也不会答应。 曾国藩一笑,静静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哨长道:“禀团练曾大人,卑职是恩赏六品顶戴,以候补营千总领提标左军中哨张进。” 曾国藩点一下头,问:“张进,你知道你所犯何罪吗?” 张进答:“禀团练曾大人,卑职不该同着永顺协的官兵,来哄闹发审局。” 曾国藩看了看张进道:“张进,你倒很会为自己洗脱罪名。来哄闹发审局,你说的多轻巧!——你是怂恿官兵哗变啊!朝廷对你不薄,你如何行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可惜了你这个年龄!就这样白白断送了!” 张进道:“禀团练曾大人,您老说的话,卑职听不明白。大人能否把话讲得更清楚一些?如果军门问起来,卑职也好回答不是?” 曾国藩说道:“你要想听,本大臣就一一说给你听。发审局的老差官,年已近七十,你竟然把他打得满口吐血,现在还不能起床;塔协台心爱的宝马良驹,你也忍心把它们杀死!你已经丧心病狂。你还想听吗?” 张进极认真地说道:“禀团练曾大人,您老说的这些,卑职怎么一丝都不知道?卑职动手打差官?卑职动手去杀马?这怎么可能呢?卑职一身的力气,是专为打长毛的;卑职的刀子,是专为斩粤匪的。大人莫非在讲笑话吧?”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张进,你死到临头还在自鸣得意!——左右,先把他的顶戴摘了!” 有亲兵扑过来,把张进的顶戴摘下。 张进并不惧怕,仰天哈哈大笑,口里说道:“卑职不是阿猫阿狗,卑职是立有大功的!卑职是立有大功的!想问卑职的罪,先问朝廷答不答应!” 曾国藩两眼一眯道:“张进,你不要说立有大功,你就是怀揣免死牌,本大臣也要送你归西!——把他拉出去,关进笼里!王命一到,马上问斩!” 亲兵反手把张进的辫子一抓,跟着就是一脚。张进一踉跄,一头撞出门去。 张进被押出去后,提标右军哨长,也将本哨参与的将弁,逐一开列完毕。 名单呈到曾国藩面前。 曾国藩大略数了数,见上面光八九品的武弁,就达十余人。曾国藩的心中暗暗吃惊。 曾国藩命将哨长押回大牢,旋又从提标左右两营,及永顺协中,挑选了几名普通士兵问了问。案发事由便基本了然于胸。 退堂后,曾国藩着文案,把几个人的口供整理了一下。便坐进签押房,随手拿过左宗棠刚刚送到的密信,想再看上一遍。 这时亲兵进来禀报:“禀大人,张进被关进木笼后,一直大喊大叫,惹得许多百姓,都围在发审局辕门外观看。李管带怕引出麻烦,特请示大人,是不是先把这张进收进监里?” 曾国藩略一思忖道:“把木笼抬进屋后的乱草里。把张进的衣服扒光,让蚊虫过年。告诉李管带,多派几人看着他。这样的恶弁,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 亲兵笑一笑走出去。 很快,发审局屋后靠围墙的乱草里,传来张进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蚊虫们显然已经开始过年。 左宗棠的这封来信,曾国藩原本已看过一遍,他为什么还要再看一遍呢? 原来,左宗棠在这封信里,向曾国藩透露了一个绝密的消息:朝廷最近对荆州将军台湧,甚不满意,有可能调往别处;崇纶与青麟两个人当中,崇纶若实授湖北巡抚,青麟则将出任荆州将军。两湖官场的格局,将为之发生大的改变。左宗棠在信里,请曾国藩寻机转告骆秉章:清德最好暂在湖南关押,不要解送湖北;如果青麟接任荆州将军,清德不仅不会被革职,说不定还有可能升迁。左宗棠在信里接着说:如此一来,不仅曾国藩在长沙,处于两难的境地,连骆秉章,也有调往别省的可能。左宗棠在信后,希望曾国藩加快练勇的步伐,以防前功尽弃,徒增世人笑柄。 左宗棠在信末说:满人是不可靠的,当今的皇帝,同样也是不可靠的。 左宗棠的这句非常出格的话,把曾国藩吓了老大一跳。 左宗棠写这封信的目的非常明确:只要曾国藩把湘勇练成劲旅,不要说一些满人奈何不了他,就是当今天子,同样也奈何不了他。 把信装进封套里,曾国藩陷入深思之中。 削三藩以后,满人几乎掌管了大清国的所有兵力,汉人掌兵已被朝廷所不许。 削三藩以后,尽管各省一直烽火不断,但大清国仍能四平八稳,这主要就是因为,军队牢牢地被满人掌握。洪秀全闹大后,各省兵力不敷使用,清廷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准各省倡开团练的。但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咸丰,一方面试图利用汉人的力量,达到消灭汉人叛逆的目的;一方面,又在对各省的团练多方监视,八面设防。 团练遍地开花,最先睡不稳觉的,不是洪天王,反倒是清皇帝。 有时想起来,曾国藩甚觉心灰意冷。但他又深知道,如果任由洪天王胡闹下去,就算把满人逼出关外,天下改成洪姓,这个泱泱大国会更加糟糕。百姓将只有神日,暗无天日,国将不国。 想得头痛脑热,曾国藩起身走出签押房,想到辕门外去看一下街景,松弛一下神经。 来自衡州的一封快信,却倏地递了进来。 曾国藩只得又坐回桌前,把信拆开来看,却是刘长佑与彭玉麟、杨载福联名写来的。 这封信,却让曾国藩大吃了一惊。 杨载福领一营水师后,一位长辈族亲来投靠他,想谋碗饭吃。这位老族亲曾在广西红单船上做过水手,后来被统领的一位远房亲戚给顶了下来。听说杨载福发迹成了湘勇水师营官,便毅然决然辗转来投。 杨载福见他年纪大了,已不适合做水手,便安排他到伙房当差。 一日,杨载福正管带水勇在江面训练,老族亲同着伙房的人来送饭。见湘勇水师正在训练,他便驻足看了起来。 杨载福见他看操,便问道:“小老叔,红单船也经常训练吗?” 老族亲答:“不光船上官兵要经常训练,连我们这些做水手的,也要经常训练” 杨载福一听这话便问:“小老叔,您老是见过大世面的。您看我们水师的操练如何?与红单船有何区别?能不能上阵杀敌?” 老族亲看了许久答道:“押粮运兵应该可以,但杀敌却不能够。” 杨载福笑道:“小老叔有所不知,两湖的水师,都是这么训练的呀。” 老族亲很认真地说道:“贤侄啊,红单船和内海的船可不一样啊。红单每日都要和洋面上的海贼交手,两湖的水师,真正打过几次仗?说句不怕贤侄生气的话,贤侄现在的水师,练得都是花拳绣腿,真正交起手来,不中用啊!这样的水师,不练也中啊!长毛的水师,凶着呢!和海贼不相上下啊!” 杨载福又问:“小老叔,您老看我们船上的炮具怎么样啊?能否比得过红单?” 老族亲道:“贤侄啊,要论炮具,据我所知,各省当中,最利的还是广炮。但广炮却又和夷炮没法比。夷炮的威力那是真大呀!一炮打过来,就我们这竹邦船,肯定七零八落!小一些的,非沉底不可!” 老族亲回营后,杨载福马上和彭玉麟会在一处。经过商议,两个人都认为老族亲的话,不可小觑。当晚,两个人又骑马找到刘长佑。三个人就水师训练的枝枝节节,又探讨了大半夜。一致认为,再这样盲目训练下去,只会事陪功半。 第二天,三个人联名给曾国藩写了这封信,提出:能否函商于广东、广西巡抚衙门,从两广水师各船,征调一些武官,为湘勇训练水师;同时又向曾国藩提出,能否紧急奏请朝廷,由两广方面,为湘勇水师解调广炮千尊,另酌情代购部分夷炮。 曾国藩读信后大吃一惊的原因是:水勇的训练,才是水师取胜的关键。而此项,恰恰是他一直忽视的问题。现在想来,水师虽已操练多时,但还需从头做起。这无形中,又拉长了水勇练成的时间。 刘长佑三人的这封信,直把个曾国藩懊恼得捶胸顿足。 曾国藩起身走了两步,马上传人铺纸研墨,决定先把给两广的信发出去,然后再给朝廷上折。 这时,一名亲兵大步走进来禀称:“禀大人,狗日的张进,总算告饶了。他说,他有话要同大人讲。” 曾国藩问:“这么一会儿,他就挺不住了?现在还没到蚊子多的时候啊!” 亲兵答:“禀大人,草里的蚊子,想来是不分夜里日里的。张进的身上,跟穿了个红褂子似的。蚊子个个吃得肚子滚圆。” 曾国藩用鼻子哼一声道:“这等劣弁,让蚊子吃了最好!——传命大堂掌灯,把他押过去。”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章 哨长求活命 流星夜归来 导读:蚊虫过年,张进直言道原委,但却不知暗中开枪之人。 向两广告急,广西广东不敢不区别对待,结果如何仍难预料。 走步濯足,道、儒养生各有千秋。 协台几夜无眠,仁重如山,一心只想救命良驹。 子夜时分,马鸣划破天籁,哪知“流星”到眼前。 (正文)发审局公堂灯火辉煌,差官、文案一应俱全。 曾国藩端坐堂上,后面站有两名亲兵。靠墙的一角放着张书案,案上摆着口供簿子和笔墨。一名文案坐在案前。 脸庞明显肿胀的张进,低头跪在堂下,后边站着两名肩挎腰刀的亲兵。张进光着膀子,下面只穿有一条短裤,浑身红肿,甚是狼狈。 曾国藩喝了一口茶水,放下碗问道:“张进,你有什么话,可以讲了。但有一句话,本大臣必须提前知会于你,你只准讲实话,不得撒谎。敢有半点隐瞒,你休想活到天亮!” 张进嘶哑着嗓子说道:“大人容禀,卑职敢来发审局闹事,是受清大人指派。没有清大人的话,卑职是不敢乱来的。” 曾国藩想了想问:“你说的清大人,可是已革副将清德的弟弟清仁?” 张进答:“正是清仁。早在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架之前,清大人有话交代给卑职,说他已奉军门之命,让卑职来发审局,同大人理论酷暑训练的事。清大人第二天又特别吩咐卑职,必须带五十几名士兵同来发审局,否则便扣发卑职下月的饷银。清大人说,只有这样,大人才会停止酷暑训练。永顺协与辰字营突然起衅,清大人见机不可失,忙命卑职,怂恿永顺协的人,赶来发审局闹事。并命卑职带人会同右军的人随行。卑职向他老请示机宜,他老只说了一句话:只要把事情闹大,军门定有重赏。他老还特别交代,如果您老不在发审局,就一定和塔协台在一起。塔协台患疾,您老不能不去看视。也是卑职一时鬼迷心窍,竟然就按着清大人吩咐的去办了。现在想来,卑职的肠子都悔青了!卑职这不是犯混吗?” 曾国藩问:“塔协台的马可是你亲手所杀?” 张进答:“是。” 曾国藩又问:“向塔协台开枪射击的人,可是你?” 张进忙道:“大人容禀,卑职只杀了协台的马,但却没有向他老开枪。” 曾国藩一眯眼:“你讲实话,本大臣自会酌情,从宽发落于你。向塔协台开枪的人,到底是谁?” 张进答:“大人容禀,卑职的确不知,是何人向协台开的枪。卑职是真的不知啊!”曾国藩皱眉沉思了一下,说道:“张进哪,你是个聪明人。看你的年纪并不大, 前程正好,怎么净干糊涂事啊!你替人送死,不值啊!本大臣希望你回到狱中,好好想一想。明儿,本大臣要会同抚台大人、鲍军门、塔协台,共同审案。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你此次所犯之罪,除了本大臣,无人能救得了你。清德怎么样?一省副将啊,他犯了罪,本大臣照样要参他!谁能保他?谁都保不了他!张进,本大臣的话,你听清了吗?” 张进流泪说道:“大人的话,卑职都记住了。大人,卑职真是不想死啊!您老救救卑职吧!” 曾国藩向亲兵挥了挥手。 亲兵把张进带了下去。 文案这时小声道:“大人哪,看样子,想向您老下毒手的,是——” 曾国藩瞪了文案一眼。文案一愣,急忙把下面的话咽回去。 步出公堂,曾国藩又走进签押房。 亲兵给曾国藩摆上茶。 墨早已研好,曾国藩先给广西巡抚劳崇光写了封私信。在信中,曾国藩先向劳崇光介绍了一下自己建水师的进展情况,及目前应办急务。恳求劳崇光能够伸出援手,派几名得力水师武官,赶赴衡州帮助训练水勇。 曾国藩知道劳崇光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劳崇光收到信后,很快就能将武弁派来。曾国藩对此抱有十足的信心。 把劳崇光的信封缄,曾国藩又提笔给广东巡抚柏贵写信。给柏贵的这封信,曾国藩却颇费心思,遣词造句很是慎重。 信的开头,依例先介绍一下湖南眼下的局势,及奉旨筹办船炮的艰难困苦。无非是筹款不易,饷银短绌。写完了这些,曾国藩开始褒扬柏贵巡抚广东后,广东发生的变化,及在平贼剿匪方面所取得的战果。 曾国藩估量好词用得差不多了,这才笔锋一转,向柏贵提出:现湘勇水师急需船炮千尊,非广东援手不能成其事。 信后,曾国藩尽管又说了许多好话,但仍不敢保证奏效。 曾国藩与其他汉员一样,最怕和满贵大员打交道。 把两封信写完,天已交子夜。考虑到明日还要会审哗变官兵,曾国藩不敢再熬夜。把睡意朦胧的亲兵传进来,简单安排了一下未竞事宜,便走进卧房,准备就寝。 曾国藩宽章的时候,亲兵把濯足热水端进来。 曾国藩坐到床边,把一双疲劳的脚放进热水里,开始享受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 睡前用热水烫脚,是曾国藩坚持多年的养生方法,受益匪浅。 曾国藩从小体质就弱。两榜题名后,京里兵部的一位老武官,曾教给他一种增强体能的方法:饭后走三千步。老武官时年已近七十,却红光满面,据说就是饭后坚持走三千步的结果。老武官崇尚道家的功夫。 与老武官谈话的当天,曾国藩饭后,便打破了以往不走动的生活习惯,强迫自己,不走三千步不许坐下来。 但可惜,他只进行了一天,第二天因有他事而不得不中断。不久,他跟国学大师唐鉴研习程、朱理学,更加繁忙起来。 后来学习之余,他与唐鉴谈起饭后走步的事,想征询一下恩师的看法。 唐鉴与他却又谈起了另外一种养生方法,就是睡前用热水烫足。据说对增强体能也很有效应。唐鉴一直在研习儒家的养生学说。 当晚,曾国藩回到会馆一试,顿觉全身血液畅通,说不出的惬意。 曾国藩大喜,认为此种健身方法最适合自己。于是坚持下来。 就在曾国藩烫脚的时候,在参将署卧房的塔齐布,也正辗转反侧,迟迟不得入眠。这在塔齐布来说,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事情。 子时过去了许久,塔齐布仍然大睁着眼睛望屋顶。 睡在身旁的夫人,被塔齐布碰醒。 见塔齐布双眼布满血丝,夫人翻身坐起,小声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几夜几夜不睡觉,您身子要垮的呀!” 塔齐布叹口气道:“官兵哗变以后,一直心神不定,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塔齐布说完,披件衣服下床,边推门边说:“你睡吧,我到马棚看看。刚才迷糊了一下,说是‘流星’回来了。” 夫人叹口气道:“老爷明儿一定要坚持,哗变的人一个都不能留!马惹着他们了?我已经给二哥捎了话,让他在蒙古再寻几匹好马过来。” 塔齐布没有言语,推门走出去。 “流星”是塔齐布的坐骑,被杀死的四匹马依次叫“追风”、“赶月”、“翻山”、“越岭”。五匹马当中,“流星”速度最快,塔齐布也最喜欢。 “流星”离府后,参将署一直沉浸在莫名的悲哀、迷惑之中。 塔齐布一步步走进空荡荡的马厩里,闻着熟悉的气息,手摸着栓马杆和马槽,眼里忽然流出泪来。塔齐布不是个囿于儿女情长之人,他是个真正的大丈夫。但他太重义气,无论对人还是对物,都要有恩必报。 “流星”和其它四匹马不同,“流星”救过塔齐布的命。 那还是上年太平军攻打长沙时,他奉鲍起豹之命,在城外率部钳制围城之敌。夜半时分,太平军突然向他发起了猛攻。他骑马往来督军迎战。在和一小股敌军厮杀时,他欺对方人少,便决定吃掉这股毛贼。哪知交战正酣时,“流星”却载着他,飞一般地离去。任他如何鞭打恐吓,只是不肯回头。他刚刚离开,太平军炮队赶到,一顿狂轰乱炸,登时便干掉了他所部近百人。不是邓绍良领军杀到,他所部下场肯定是全军覆没。 太平军撤围后,每当讲起那次战事,他总要补充一句:“是‘流星’救了我。” 其实,就是这次官兵哗变,如果没有“流星”,他又如何能平安无事、有惊无险呢?哗变发生的第二天,他派出了五十余匹快马,和近百名步兵,在省城内外开始细细搜索“流星”。他坚信,流星肯定活着,无非是迷失了回家的道路而已。 但直到现在,官兵们仍未发现“流星”的踪迹。 塔齐布并不知道,就在他派出大批人马,八方寻找“流星”的同时,提督鲍起豹,也在打“流星”的主意。 鲍起豹知道,“流星”与塔齐布的感情非同寻常。如果把“流星”干掉,就等于消磨了塔齐布一半的锐气。人活在世上,靠什么来鼓舞自己的进取心呢?一靠志气,二靠锐气,三靠神气。在这三气当中,有人认为,最重要的是志气。但鲍起豹却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志气,应该是锐气。一个人如果没了锐气,其他两气也就不存在了。鲍起豹决定先打掉塔齐布的锐气,让他失掉进取心,解除他对自己的威胁。 鲍起豹悄悄地把自己的心腹打发出去,并县赏曰:杀掉“流星”者,赏银一万两。 从官兵闹事的第二天算起,鲍起豹一共打发出去近百名心腹。让鲍起豹不解的是,直到现在,仍无一人回来向他禀报事情的进展情况。 塔齐布辗转不能入睡的时候,躺在军门府卧房床上的鲍起豹,也在闹着失眠。 鲍起豹怀疑,他派出去寻找“流星”的人,要么已被湘勇拿获,要么还在四处寻找“流星”。一万两赏银,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啊! 鲍起豹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塔齐布走出马厩,来到院子里。见满天繁星闪烁,好像都在嘲笑他。 塔齐布擦了把泪水,在心里说道:“‘流星’,不管你怎样,我塔齐布都要找到你!” 繁星闪烁愈烈,似有马鸣声隐隐传来。 塔齐布一愣,急忙打起精神细听。 马鸣声由远及近,伴有得得的马蹄声。 塔齐布想也没想,迈开大步便走到大门口,伸手毫不迟疑地拉开门栓,抬头向远处瞭望。但见夜幕苍茫,暖风徐徐,哪里有半点马的影子? 塔齐布很无奈地蹲下去,双手捂脸,再次泪流满面。 塔齐布真的失望了。 哭了一阵,忽然想到,明天还要到发审局去会审,塔齐布不得不强迫自己站起身来。 他突然身子一抖,明显感觉出,有一个很热很湿、肉乎乎的东西,在轻轻地舔舐他那瘦削的脸颊。 塔齐布大惊,急忙睁开双眼,定睛一看,一个高大赤红的东西,正站在他的面前。 虽然夜黑看不真切,但从气味上可以判断出,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流星”! 塔齐布一把抱住“流星”的脖子,失声大哭起来。 “流星”乘夜归来,参将署沸腾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一章 座师督湖广 协领发雷霆 导读:发审局公堂缺抚台大驾,曾国藩、塔齐布心中暗急,鲍起豹不动声色,满腹疑惑。 一道圣旨,改变了张亮基的命运,调出武昌巡抚山东,几人高兴几人愁? 声名远播的吴文鎔,由闽浙督湖广,正赶上江西围解,“逆贼”上窜。两湖战局能否扭转?满朝的眼球,全部转向新制军身上。 省城驻防湘勇,突然将提标左右两军包围,让清仁和李守备防不胜防。 湘勇到底要干什么? (正文)早饭刚过,曾国藩即着差官,将发审局公堂收拾齐整,俟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等人到后,便升堂审案。 文案以及一应站堂亲兵,未等曾国藩吩咐,便都等候在公堂门外。 鲍超怕出意外,早早便将一营人马,拉到发审局周围布防。辕门内外,仍由李臣典带着亲兵把守。周围的空气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曾国藩坐在签押房里,一边喝茶等候骆秉章等人,一边构思即将上奏的折稿。 塔齐布在亲兵的护卫下,最先走进签押房。 塔齐布满面春风,与曾国藩礼过落座,有亲兵摆茶上来。 塔齐布喜滋滋地说道:“大人,昨儿夜半,卑职的座骑‘流星’,回来了!” 曾国藩闻听也是一振,道:“良驹救主!良驹救主!他对老弟有恩啊!” 塔齐布道:“‘流星’颇通人性,它真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呀!” 曾国藩未及讲话,鲍起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塔齐布急忙起身见礼,鲍起豹又对曾国藩施了礼。 曾国藩起身说道:“我们到公堂之上,坐等骆抚台吧。公堂终归宽敞些。” 三个人于是来到公堂,按品级大小落座。 又喝了一会儿茶,骆秉章仍未赶过来。 曾国藩不由自言自语道:“骆抚台不是失信之人,他老今儿这是怎么了?” 鲍起豹道:“抚台大人公事繁忙,他老说不定把今儿的事忘了。不过是几个人酒后胡闹,又没有伤着人,他老如何能放在心上?” 曾国藩正要讲话,一名巡抚衙门差官,急匆匆走了进来。 差官对着曾国藩一边施礼一边道:“禀曾大人,传旨快马刚到巡抚衙门。抚台大人请您老,马上到巡抚衙门去接旨。” 曾国藩一听这话,急忙吩咐亲兵:“传话下去,快快备轿!” 亲兵急忙跑出公堂。 曾国藩又对鲍起豹、塔齐布说道:“鲍军门、塔协台,你们二位先喝茶说话。本大臣接罢旨,一会儿,同抚台大人一起过来。” 二人起身道:“大人请便,卑职坐等就是。” 曾国藩匆匆忙忙走出公堂。 到了巡抚衙门接旨大厅,传旨差官正等得不耐烦。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慌忙高喊一声:“骆秉章、曾国藩接旨!” 二人急忙面北跪倒,口称:“臣骆秉章、曾国藩接旨。” 传旨差官展旨宣道:“湖广总督著吴文鎔署理,山东巡抚著张亮基调补。张亮基现署湖广总督,着俟吴文鎔到任交卸后,再赴新任。现江西解围,粤匪扑犯安徽,陷九江府湖口县,直逼省城安庆,并分股上窜湖北。据张亮基所奏,田家镇最是紧要之区,已星调臬司江忠源间道驰援。现田家镇防守,是否有险可倚?有无疏漏之处?援赣湘勇现是否回省?炮船是否办理妥善?据曾国藩所奏,已委员督造拖罟若干艘,并截留广东解饷四万两,以做置炮款需。办理实在情形如何?著张亮基、骆秉章、曾国藩从速回奏,不得耽延。钦此。” 旨未宣完,骆秉章已是汗如雨下,脸色大变。江西解围,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但对湖南来说,则意味着又要有一场大战发生。 送走传旨差官,曾国藩亦许久开言不得。他万没想到,湖广官场的变动,与左宗棠传递过来的消息,竟截然相反!台湧、崇纶、青麟、官文,这四位满员一个没动,动的,竟然是一心想在湖广干出点名堂的张亮基本人!所幸接替张亮基的是吴文鎔,如果换成别人,说不定,他这团练大臣,当真就当到头了。至于大战的来临,因为迟早都避免不了,他反倒没有太放在心上。 吴文鎔是何许人也? 吴文鎔字甄甫,江苏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屡膺文衡,声名远播。六迁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督顺天学政。累官詹事、内阁学士、礼部、刑部、户部侍郎。道光十九年,出为福建巡抚,护闽浙总督印绶。二十八年,调浙江巡抚。三十年,擢云贵总督。咸丰二年底,调闽浙总督。入觐,尚未出京,旋改署湖广总督。曾国藩是道光十八年(戊戌)进十,而是科会试大主考是穆漳阿,考官则是朱士彦、吴文鎔、廖鸿荃。 吴文鎔与曾国藩的关系非同一般,吴文鎔是曾国藩名副其实的座师。 座师来总督湖广,这对曾国藩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骆秉章对曾国藩与吴文鎔之间的关系,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曾国藩自己不点破,他自然不好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骆秉章首先打破僵局道:“张采臣屯兵田家镇,这应该是一步好棋。但至于能否堵住长毛,却又是个未知数。我湖南,兵力太单啊!涤生,这个时候,对哗变的那些人,我们还用出面审问吗?依本部院看,莫不如交给鲍起豹算了。反正是他绿营的事,随他去办吧。” 骆秉章话毕,重重叹了一口气,对前景忧心忡忡。 曾国藩却道:“骆抚台,长毛既然上窜湖北,定然不会放过我湖南。兵勇不和是战守大忌,必须严加整饬,方能同仇敌忾,事半功倍。涤生以为,鲍起豹身为一省提督,不仅不能很好约束将弁,还怂恿生事,制造事端,理应参革。但因大敌当前,临阵换将,有可能为朝廷所不许,故作罢论。此次哗变,砸毁发审局姑且不论,谋害一省协台,岂是小事?我昨儿先了解了一下起因。这件事,幕后的指使者,是提标左军管带清仁,和提标右军李管带。向塔智亭打黑枪的人,尚未查出,很可能与清仁和李管带有关。这件事不严惩,兵勇喧闹何时休?省城又如何能守得住?抚台呀,这可不是小事啊!他们今天杀团练大臣、杀副将,明日就可能杀藩台、杀抚台呀!” 骆秉章沉思了一下问:“涤生,您想怎么办理这件事?您先说一下您的想法,然后我们再去发审局。” 曾国藩两眼一眯道:“一个不能留!留一个,都可能贻害无穷。兵勇同守一城,不能互相歧视!此风断不可任其滋蔓。” 骆秉章轻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有件事,您曾涤生还真得好好谢谢老哥。清德呀,老哥一直把他,关在了首县大牢里,没有往武昌解。现在想来,如果老哥脑袋一热,把他送到总督衙门,他现在呀,说不定又官复原职了。您老弟可不是就白参他了吗?” 曾国藩愣了愣,失声道:“您老所言甚是!——骆抚台,我们去发审局吧?鲍起豹和塔智亭,还在那里等着呢。” 骆秉章起身道:“老哥丑话说在前头,在巡抚衙门,我唱主角;到了发审局,您唱主角。该怎么办,您拍板就是,不能总往我这里推。” 骆秉章说这话的用意非常明显:他不想得罪鲍起豹和绿营的人,他现在还要靠这些人守长沙。 曾国藩起身边走边道:“王命别忘了请过去。没有王命,我们这场戏唱不下去。” 曾国藩与骆秉章进发审局公堂不一刻,会审便正式开始。 曾国藩坐主位,旁边是骆秉章。塔齐布坐在靠曾国藩的一侧,鲍起豹坐在骆秉章的一侧。四人的面前都摆着热茶。 最先提审的是永顺协的管带赵猛。 赵猛被押进来后,对着四人一一礼过,口里连称“卑职该死”。 曾国藩命赵猛,把那天与辰字营殴架的实在情形,复述一遍。 赵猛便开始讲述,与头天向曾国藩讲述的基本一样。文案把赵猛的口供,一一记录在案。确认无误,文案着赵猛在记录簿上划了押印。 赵猛被带下去前,骆秉章突然问道:“赵猛啊,本部院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你与辰字营殴架,为什么要砸毁发审局,哄闹参将署,还要谋害曾大人与塔协台?” 赵猛一听这话,慌忙跪倒道:“大人容禀,大人明鉴,卑职当真没有要加害曾大人,和协台大人啊!” 骆秉章大怒道:“你胡说!没有加害曾大人和塔协台,你为什么指使人,对塔协台放枪?王命在此,你要如实回话!敢隐瞒半句,马上拉出去斩首!” 赵猛磕头如捣蒜,哭道:“卑职当真是冤枉的呀!卑职当真没有指使人,对协台大人放枪啊!连协台大人的马被杀,也与卑职无关哪!” 骆秉章看了看面如秋霜的曾国藩。 曾国藩示意亲兵把赵猛押下去。两名亲兵于是把赵猛,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 第二个上堂的是提标左军中哨哨长张进。 张进一被押进大堂,就扑嗵跪倒在地,哭着爬到堂前。 曾国藩看那张进,两眼血红,满身草屑,早没了哨长的威风,活脱脱一条丧家之犬。 鲍起豹大声问道:“张进,你如何变成这般模样?莫非大牢里的人对你用了刑?你有委屈只管讲来,本提给你做主。” 曾国藩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张进哭道:“军门容禀,牢里的人没人给卑职用刑,是卑职自己给自己用了刑。卑职好悔呀!卑职已经悔青了肠子啊!” 曾国藩说道:“张进,你可以讲了。你是如何怂恿官兵哗变的?又是如何要谋害本大臣和塔协台的?王命在此,你要一一据实讲来,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就算本大臣与抚台大人饶恕你,军门也不会饶恕你。你讲吧。” 张进于是一边痛哭一边讲起来。 张进讲毕,按着文案的要求划了押印,便由亲兵带下堂去。 因张进承认是自己杀了塔齐布的马,张进临被押走前,被愤怒的塔齐布走下堂来,狠狠踢了几脚。塔齐布是练过武功的人,每一脚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塔齐布三脚下去,张进的哀嚎,便没了人的动静。塔齐布见张进不经打,便一掌抡过去,哪知竟把张进打出了门外,致使满堂皆惊。 塔齐布大骂道:“敢杀本协的马,本协就敢扒他的皮!” 塔齐布上堂坐下。 塔齐布的一顿拳脚,直把个鲍起豹看得心惊胆战。鲍起豹万没想到,塔齐布做到二品副将,武功仍然这么好。其实,不光鲍起豹这么想,连骆秉章,也对塔齐布赞叹不止。堂上只有曾国藩一人不动声色,因为只有他知道,塔齐布每日都在练习打拳、骑射、刀棍,几乎风雨无辍。 鲍起豹这时道:“这两个狗东西,一个是说,是受李管带指使,一个却一口咬定,是奉了清仁之命。他们如此胡乱咬人,不是要把提标搞乱吗?” 骆秉章不经意地望了曾国藩一眼。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据张进适才讲,清仁对他交代,是奉军门之命。又吩咐张进:只要把事情闹大,军门定有重赏。” 鲍起豹大声道:“曾大人,张进是在满嘴放屁,您老怎么信他的?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谋害您老和塔协台?张进说是受清仁指使,本提不相信。清仁又不是糊涂虫,他怎么能干这等糊涂事?” 曾国藩高声说道:“传话给鲍管带,着他去提标大营,请提标左军清管带、提标右军李管带,到堂问话。” 外面答应一声。 骆秉章小声问曾国藩:“打发个差官也就是了,用得着遣一名营官吗?”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说道:“茶有些凉了,快给几位大人换新茶上来。” 骆秉章见曾国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也只好作罢。骆秉章哪里知道,这是曾国藩与鲍超提前计议好的,怕清仁和李管带狗急跳墙,再闹出事端。真到那时,省城就算想安静,恐怕都不能够了。 鲍超很快统带本营人马赶往提标大营。扬起的灰尘,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大军过处,百姓无不纷纷躲避。 到了提标防营,鲍超先会同辰字营邹吉琦,及另外两营湘勇,把提标防营远远地包围,然后由鲍超亲自出面,到里面去请清仁和李管带。 鲍超带着一百名亲兵,骑马跑进防营辕门,先来见清仁。辕门见鲍超来势凶猛,未敢阻拦,任由鲍超大张旗鼓地走了进去。 到了大帐下马,鲍超向亲兵管带交代了两句什么,便只带着十个人,大步走进去。 清仁正坐在桌前,和身边的人喝茶说闲话。 亲兵这时进来禀报:“禀大人,团练鲍营官求见。” 清仁一愣,随口说一句:“本营与这狗日的素无往来,他怎么来了?——他现在在哪儿?” 亲兵答:“就在帐外候传。” 清仁一听这话登时勃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没有得到将令,如何把他放进辕门?把他轰出去!说本营不在!” 清仁话未落音,鲍超已带着十名亲兵大步走了进来。 鲍超哈哈大笑道:“鲍春霆想去的地方,还有去不成的吗?清大人,您老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如何连卑职都不敢见?” 一听这话,清仁呼地站起身来,对着鲍超大声训斥道:“你放肆!提标大帐,岂是你团练撒野的地方?来人,把他与本营叉将出去!”(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二章 团练围绿营 提督动虎威 导读:李守备赶到,见辕门外有许多湘勇,心生疑惑。 鲍春霆避重就轻,一心要把二管带请到堂前。 眼见情况不妙,清仁搬出体制,鲍超拿出法宝。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正文)鲍超一笑道:“协领大人休得动怒,卑职未奉将令,岂敢来您老的大帐骚扰?——曾大人、抚台大人、军门大人和协台大人,正在发审局会商,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架的事。永顺协说是辰字营先动得手,辰字营说是永顺协先发得难。四位大人委决不下,想请您老和李总爷过去,把当时的实在情形,细细地讲一下,算是个依据。” 清时,人们习惯称守备为总爷。 清仁把鲍超看了又看,不相信地问道:“四位大人当真是这样讲的?别看你现在是营官,你若敢撒谎,本营敢扒你的皮!——你可把眼睛睁大,看清楚,这里可是提标大帐!” 鲍超不理他,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清仁坐下,对身边的一人道:“你去把右军的李总爷叫来。” 那人答应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李守备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进来也不看左右,对着清仁便说道:“外面如何有许多团练?莫非曾剃头要对我们提标下手?我们快去见军门吧!晚了,怕要来不及呀!” 清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如何喝成了这样?曾大人和抚台大人,正会同军门,商量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架的事,特打发鲍营官,来请我们去做个旁证。你把营里的事交代一下,我们一块儿到发审局去。” 听清仁如此讲话,李守备这才发现鲍超站在旁边,不由道:“今日不会操,卑职就弄了两杯,哪知就多了。卑职现在看什么都是乱动的!” 鲍超对李守备施了个礼道:“卑职见过李总爷。” 李守备眼望着鲍超道:“这位老弟是哪个?如何穿着团练的衣服?” 清仁道:“你看你喝的,连鲍春霆都认不出了。你快回营去料理一下吧。” 李守备就趔趔趄趄地走了出去,边走口里边道:“湖南如何有个鲍春霆?卑职怎么没有听说?” 一边装疯卖傻地说着,一边撞开房门去了。 鲍超没有言语,心里知道这李守备是在耍把戏。 李守备走后,清仁仍未请鲍超落座,依旧一边喝茶,一边和身边的人说笑着。 鲍超知道清仁在羞辱他,也不计较,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鲍超适才讲出的一番话,也是曾国藩提前安排好的。用得是避重就轻之计。 不一刻,李守备赶到,和清仁密语了两句什么。两个人就同着鲍超,一起走出大帐。 李守备的亲兵是同李守备一起来的,清仁的亲兵也是一声令下召集完备。 两个人出了辕门才发现,四面已被湘勇包围。 清仁停下脚步,大声问鲍超道:“鲍营官,莫非包围提标防营,也是奉得将命?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本营翻脸!” 鲍超把马鞭递给自己的亲兵营管带,先用左手握住清仁的一支手,又倏地伸出右手,把李守备的一支手牢牢抓住,哈哈笑道:“二位可是曾大人与抚台大人,要请的贵客,必须严加保护。出了闪失,卑职可吃罪不起呀。” 清仁一边挣扎一边道:“姓鲍的,您到底在胡说什么?你抓着本营的手,成什么样子?你把本营的手放开!” 李守备这时也道:“姓鲍的,李某可是绿营堂堂守备。你敢无礼,我让你来得去不得!提标大营可不是团练随便撒野的地方!——你捏疼了我!快放手!” 鲍超这时对清仁和李守备的亲兵管带说道:“曾大人和抚台大人有命,只请二位营官大人到发审局问话,其他人不得随行,否则严惩不贷!你们都回营吧。” 两位管带一听鲍超讲出这话,马上有些慌乱。 清仁却大叫道:“鲍春霆,你少在本营面前放屁!你一个团练能带亲兵,我提标营官带不得亲兵?左右,把这个目无尊长、乱我大清体制的毛贼拿下!” 鲍超手上一用力,但听那清仁“啊呀”一声惨叫,马上蹲下身去。头顶眼见冒出汗水。 鲍超右手一用劲,猝不及防的李守备也“啊呀”一声大叫起来。两个人的情形甚是狼狈。 鲍超的亲兵管带,这时用马鞭指着两位绿营管带说道:“我家鲍管带,是奉曾大人与抚台大人之命行事。你们马上带着各自的人马,回营待命。稍有差迟,抚宪怪罪下来,你们担当不起,也吃罪不起。” 清仁弯腰大叫:“不准回营!他们分明是在放屁!” 鲍超大喝一声:“大胆!抚宪之命也敢违抗!” 鲍超话毕,示意亲兵把二人腰间的刀枪摘下,旋两手一松道:“捆了!但有违抗,一枪打死!” 上来几名亲兵,用两根绳子分别把二人捆住双手,丢到马背上,由亲兵左右护着,得得得地去了。 到了发审局,将二人绳索解开,由亲兵连推带搡地押进公堂之上。 一见曾国藩、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四人,端坐公堂之上,二人只得跨前两步施礼,口称:“卑职见过四位大人。” 未及鲍起豹问话,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你二人给本大臣跪下!” 二人吓得一抖,不及细想,马上乖乖地跪倒在堂下。 曾国藩冷着脸问道:“清仁,本大臣问你,你是如何指使张进哗变的?朝廷对你不薄,你如何恩将仇报?你要如实讲来,不得隐瞒!如若不然,本大臣定然将你乱棍打死!——讲!” 清仁吓得浑身抖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壮起胆子,开言说道:“禀大人,大人的话,让卑职有些糊涂。朝廷对卑职一家三代,恩重如山,卑职报答尚且不及,如何要指使张进哗变?哗变是民团干的勾当,我绿营官兵,岂能行此背叛朝廷之事?” 清仁说完这话,甚是得意,用眼偷觑了一下鲍起豹。 鲍起豹微微颔首,脸露赞许之色。清仁见鲍起豹如此模样,胆气登时壮了许多。 曾国藩没有理睬鲍起豹,用鼻子哼一声道:“清仁,难得你还知道,你家三代受过皇恩!”话此,曾国藩突然话锋一转:“把张进押上堂来!” 李守备这时也看到鲍起豹的表情,为了显示自己不甘人后,是条汉子,忽然抬头说道:“大人容禀,卑职与清协领身为提标营官,有弹压哗变之责,无怂恿闹事之理。大人身为在籍侍郎,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啊!” 曾国藩大喝一声:“你给本大臣闭嘴!现在本大臣,是在向清协领问话,不是向你问话!你敢胡言乱语,本大臣割断你的舌头!” 李守备挺起脖子道:“抚台大人、军门大人,卑职说的不对吗?” 骆秉章一瞪眼道:“李守备,曾大人让你闭嘴,你就乖乖把嘴闭上!这里是发审局大堂,不是你的大帐!” 李守备慌忙低下头去。 张进哭哭啼啼地被亲兵押上堂来。张进现在一心只想保全性命。 张进跪倒,对着堂上磕头不止。 曾国藩说道:“张进,清协领到底是怎样吩咐你的?你现在复述一遍。” 清仁大喝道:“狗日的张进,一人做事一人当,提标没有孬种!本营平日对你可不薄!” 张进扭头气愤地对清仁说道:“清协领,你适才说的话,应该卑职说才是。你身为提标左军管带,大清国堂堂三品协领,如何说话不算数?若不是你指天发誓,说出只要卑职把事闹大,军门定有重赏的话,卑职就是有天胆,也不敢到发审局和参将署去胡闹啊!现在卑职性命即将不保,你竟然翻脸不认账!协领啊,你说过的话,卑职哨里的人,有的可知道啊。你现在想打赖,晚了!休想!” 清仁大叫道:“反了反了!你敢把屎盆子,往本营的头上扣,错翻了你的眼皮!”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清仁,你好大胆!你难道怕张进讲话吗?” 清仁道:“卑职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卑职怕他什么!” 曾国藩眯着眼道:“张进,你接着说!” 张进道:“禀大人,砸发审局,砸参将署,都是清协领吩咐卑职干的!卑职哨里的人,现在关进大牢里的,都知道。” 曾国藩道:“张进,现在在大牢里的人,都有谁知道清协领说的话?” 张进道:“跟卑职一同到发审局和参将署的,随便叫出一个,都知道这话。最知底细的,是两位什长。”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吩咐亲兵:“传命大牢,把提标左军的两位什长押上堂来。” 鲍起豹这时说道:“曾大人、抚台大人,卑职以为,如果仅听张进的一面之词,好像也难判明是非。张进自知罪大恶极,他想保命,自然就要疯狗一样地乱咬人。” 鲍起豹对着堂下瞪眼说道:“张进,你胡乱咬人,不仅不能减轻你的罪过,还要罪加一等。你可要想清楚。” 张进道:“军门容禀,我张进并不是孬种。我有一便说一,有二便说二。我如果胡说八道,情愿被凌迟处死!我张进气就气在,清协领身为上宪,对自己说过的话,竟然矢口否认,还把军门拉出来壮胆!” 张进转脸对清仁说道:“清协领,你不是说,是军门大人吩咐下来的吗?你如今怎么不说这话了?你还说,军门对曾大人和塔协台,早已恨之入骨,早晚要找个机会把他们做掉!还说你哥哥是大功臣,曾大臣参你哥哥,就是要让塔协台把持绿营!你还说,曾大人是满人的一条狗而已,朝廷早晚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一听这话,清仁气得大叫道:“狗日的张进,你不得血口喷人!曾大人现在在问士兵闹事的事,你如何又扯出了我的哥哥?天可怜见,几日不见,你竟然疯成了这样!” 鲍起豹红着脸道:“曾大人、抚台大人,这张进竟然讲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可见已经疯颠了。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塔齐布这时冷着脸问道:“卑职想问军门一句,军门到底和清协领,说没说过这样的话呢?曾大人身为钦命的团练大臣,但据卑职所知,他老极少过问绿营的事。而卑职,从未惹过您老生气。您老到底恨曾大人和卑职什么呢?” 鲍起豹辩道:“智亭,一个疯子的话你也听!朝廷升署你为长沙协副将,是人尽其才。老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恨呢?还有曾大人,自到省城以来,干了多少的大事!没有曾大人和抚台大人运筹帷幄,哪有湖南今日的安宁气象!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啊!” 这时,提标左军的两位什长被押了进来,跪到堂下。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三章 军门要灭口 协领挨军棍 导读:李立功要立功,穆海招实情,李守备装聋作哑。 由抚台监察,归制军调遣,提督大讲绿营体制。 总爷谈起因,军门难下台,情急之下动干戈。 协台显身手,公堂上下起惊讶。 (正文)听到曾国藩的问话,一名什长爬前一步答:“禀大人,卑职是恩赏八品顶戴外委千总,提标左军前哨什长李立功。” 另一名答:“禀大人,卑职是恩赏七品顶戴把总衔,提标左军前哨什长穆海。” 曾国藩问道:“李立功啊,本大臣现在问你,你要实话实说,不得有丝毫隐瞒。你放着好好的什长不当,如何带着人来发审局闹事?又砸毁参将署,还对着协台大人打黑枪?你名叫立功,可见你是想立功的。本大臣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可以抬起头来回话。” 李立功抬头,先说一句“谢大人抬举”,然后才道:“禀大人,说起这件事,本是张哨长找的卑职。说协领有话,让卑职和什里的人串通一下,等令下,便去发审局闹他一闹,把酷暑训练的章法改过来。哨长虽是卑职的上宪,但卑职除了不怀疑,他老配出的药方子能壮阳,其它的,都是不相信的。卑职是有家口的,又有一个爷爷需要供养。别人可以冒险,卑职却冒不起这个险。为了证明哨长不是在诳人,俺特意找了个,和协领比较亲近的人,去打听。哪知却是真的!大人知道,上宪之命,是不准违抗的,否则就要被参革。碰巧就赶上永顺协和辰字营闹衅,卑职便按着哨长之命,跟着闹起来了。但卑职对天起誓,对协台大人打的黑枪,却与卑职无关。卑职与协台大人无冤无仇,卑职为什么要加害他老呢?” 曾国藩挥手示意李立功退后,说道:“穆海呀,你近前来回话。李立功说他没有对协台打黑枪,想来那黑枪,必是你打的了。你为什么要对协台打黑枪呢?加害领兵大员,无论轻重,都是死罪呀!你难道不知道吗?” 穆海磕头如打夯,边哭边答:“大人明鉴,卑职是冤枉的呀。李立功没有打黑枪,卑职也没有打黑枪啊!当时,卑职就和李立功站在一处。李立功可以证明卑职的清白。” 曾国藩大声问道:“李立功,穆海所说可是真的?枪响时,你们两个当真站在一处?” 李立功答:“禀大人,枪响时,穆海的确与卑职站在一起。穆海还问了一句:‘谁这么大胆,敢对协台打枪?’” 曾国藩挥了挥手,李立功与穆海被亲兵带下。 曾国藩眼望着李守备,大喝一声:“李守备,你跪到前面来!本大臣有话要问你!” 李守备爬前两步。 曾国藩道:“李守备,他们的话你都已经听见了,本大臣现在问你,你到底安排了几人,对本大臣和塔协台下手?你眼里难道没有王法吗?” 李守备一愣,马上镇定下来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卑职怎么听不明白?”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你还敢装糊涂!左右,把他的顶戴与本大臣摘了!” 鲍起豹忙起身道:“且慢!曾大人,卑职以为,在未有掌握确凿证据前,您老不能擅摘他的顶戴!就算当真要摘他的顶戴,也要奏明圣上;不奏明圣上,也要禀明张制军。绿营不是民团,乃国家经制之师。无事时训练,有事时征用。对各省绿营,我朝廷早有规定,由抚台监察,归制军调遣。没有张制军的话,无论怎样,他的顶戴都不能摘!” 曾国藩双眼一眯道:“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就是一省提督,他犯了国法,本大臣照样要摘他的顶戴!——左右,动手!” 鲍起豹大叫道:“抚台大人,曾大人分明是在违制!绿营的事,必须由卑职,禀明张制军后,才能办理。” 骆秉章苦笑一声道:“鲍军门哪,张制军那里,您就不要禀明了。他老已经调补山东巡抚,吴甄甫制军即将总督湖广。吴制军已经出京赶往武昌,来督办两湖军务。还有一事也要知会您:江西已经解围,粤匪扑犯安徽,已经占领我九江府湖口一带,现在正围攻省城安庆。安庆岌岌可危,逆贼又分股上窜湖北。现湖北各口严防,我湖南将有重兵压境之虞。” 一听这话,鲍起豹颓然地坐下去,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道出一句:“贼匪来的好快呀!” 李守备的顶戴,这时已经被亲兵摘下。辫子不知怎么已经散开,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李守备趴在堂下,两支眼睛在头发后面轱轳轳乱转。分明在为自己寻找退路。 曾国藩这时说道:“李守备,你抬起头来,快些招出,你到底安排了几人,谋害本大臣与协台大人?——等大刑加身,说不说,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李守备沉思了一下,抬头说道:“禀大人,卑职现把实话讲与大人听。这件事,是由大人参革前副将清德大人有关联。按说,大人是在籍侍郎,参革劣员,也是分内的事。但您老却不该密保塔协台。您老密保了塔协台,又未与军门商量,军门焉能无气?小孩子都看出,您老要挤走军门,是想举塔协台来提督湖南。” 未等李守备讲下去,鲍起豹大喝一声:“你放屁!你敢陷害本提!你分明是不想活了!” 李守备瞪圆眼睛道:“卑职怎么敢陷害军门大人?这不是您老,那日从岳阳回省,亲口当着提标各军管带、哨长的面,讲的话吗?您老讲这话的时候,可没有背人哪!” 鲍起豹脸色大变,一时有些下不得台面,口里只管嚷道:“他狗日的陷害卑职,曾大人和抚台大人,可不要上他的当!曾大人要参谁保谁,是曾大人的事,卑职为什么要有气?” 曾国藩这时对鲍起豹说道:“鲍军门,您先不要急躁。本大臣居京十余年,历署过五部侍郎。孰是孰非,本大臣还是分辨得出的。李守备,你接着说。” 李守备忙道:“卑职谢大人主持公道。后来,军门又单独把卑职和清协领,叫到花园里。又对大人和塔协台,发了许多牢骚。还骂了您老的祖宗。说,早晚请您老去与令堂会合,让您老好好的尽一回孝。” 鲍起豹嗷地蹦到堂下,对着李守备的脑袋便一脚踢过去。鲍起豹穿的是马靴,底厚皮坚,一脚踢去,不要说人的脑袋,就是一口大缸,也能踢个大洞出来。 鲍起豹下此狠手,分明是要置李守备于死地。 塔齐布一见不好,先对着鲍起豹大吼一声:“住手!” 塔齐布这一嗓子,赛似晴空响起霹雳,震得满堂皆惊。 趁鲍起豹一愣神的一瞬间,塔齐布一步跨到堂下李守备的身边,先用身子把鲍起豹的腿一挡,跟着倏地伸出右手,把李守备的衣领牢牢抓住,只轻轻向外一丢。李守备在恍惚之间,身子已被丢在了亲兵的身后。两名亲兵慌忙把李守备护住,怕出意外。 骆秉章一见鲍起豹,竟敢在公堂之上行凶,不由说道:“鲍军门,您下堂想干什么?如果李守备当真有意外,不要说曾大人要参您,连本部院,也要参您一本!您还不到堂上坐下!” 鲍起豹回到堂上,一边落座,一边说道:“这个狗日的,他是在离间,卑职与曾大人的关系呀。卑职不把他踢死,如何解得心头之恨?” 塔齐布没有理睬鲍起豹,人虽回到堂上坐下,但仍满脸的怒气。 鲍起豹对塔齐布说道:“智亭,你是个明白人,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啊!他是想让我湖南绿营,起内讧啊!” 曾国藩看了鲍起豹一眼,忽然把眼光投向堂下,问:“李守备,本大臣现在问你一句:这次哗变,是不是鲍军门指使?你只要说实话,本大臣会和抚台大人商量,从宽发落于你。” 李守备不屑地看了鲍起豹一眼,说道:“军门说过什么,卑职便讲什么。这次卑职到发审局和参将署滋事,不是军门指使,是清协领的主意。但上次大人统带湘勇去岳阳,发审局被砸,确是军门所指使,由卑职打发亲兵干的。鲍军门,卑职不是陷害您老吧?” 鲍起豹的脸开始青一阵紫一阵,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他又在胡说!他又在胡说!好好的,本提指使你去砸发审局干什么?” 曾国藩示意亲兵把李守备押出去,然后一拍惊堂木,对清仁大喝一声:“清仁,你还有何话说?——左右,把他的顶戴摘了!把他拉出去,先打二十军棍!” 两名亲兵很快把清仁的顶戴摘下,又拉了出去。 外面开始传来清仁那变了音的哀嚎声。湘勇上下,是早就对绿营的官兵蓄了怒气的,用起刑来,下手格外凶猛。二十军棍打下来,在清仁看来,简直赛过二百军棍。竟把他疼得,一连咬碎了两颗大牙。 亲兵把清仁二次拖进公堂。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清仁,证据确凿,你还不招认吗?你竟敢谋害团练大臣,对统兵大员打黑枪!这还了得吗?——左右,大刑伺候!” 守在刑具旁边的亲兵,一听此话,马上把大刑抬到清仁的身边。 一见要动大刑,清仁有气无力地说道:“军门大人,您老如何不讲话?卑职做的这些,可都是为了您老啊!您老不能见死不救啊!” 曾国藩大喝一声:“住嘴!向协台大人打黑枪的到底是谁?你快从实招来!——左右,上刑!” 清仁忙道:“且慢动手。向协台大人打枪的,是营里的一名马弁。他叫催命奎,人送绰号催命鬼,是提标出了名的神枪手。” 曾国藩问:“他现在哪里?” 清仁道:“也在牢里押着。” 曾国藩大喝一声:“传话下去,把催命奎戴上刑具,押上大堂!”(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四章 提、协有轇轕 侍郎定死活 导读:“催命鬼”振振有词:“小人是奉清协领之命。清协领说,军门有话交代,只要打死大人和塔协台,就把小人提拔成什长,并赏银五千两。” 鲍起豹大身喊叫:“本提何曾说过这话?你们自己要哗变,如何把本提扯上?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如何能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塔齐布怒目而视:“这件事是由酷暑练兵引起的,而酷暑练兵,又正是军门大人一直反对的。军门大人,您老好像还不能脱掉干系。您老不仅要对绿营官兵有个交代,就是对朝廷,您老也得交代清楚!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哪个阿猫阿狗,要背后说三道四!” 鲍起豹针锋相对:“塔智亭,你放肆!你现在不过是名署理副将,有什么资格对本提指手画脚?” 案子尚未办理完结,发审局差官厉云官,又悄悄走了进来…… (正文)不一刻,瘦小枯干的催命奎,戴着很沉重的大枷,被亲兵押上堂来。 催命奎一到堂下,当即跪倒磕口,连称“饶命”。 曾国藩把那催命奎细细端详了一下,开言问道:“你叫催命奎?” 催命奎低头答:“小人正是催命奎。” 曾国藩又问:“催命奎,本大臣问你,你在何处当兵?” 催命奎答:“回大人话,小人在提标左军当兵。因枪打得好,被提拔到快枪队。”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催命奎,本大臣问你,你为何要谋害本大臣和塔协台?枪是打贼剿匪所用,你却如何对准了本大臣与塔协台?” 催命奎答:“回大人话,小人是奉命行事。” 曾国藩问:“你是奉何人之命?” 催命奎答:“小人是奉清协领之命。清协领说,军门有话交代,只要打死大人和塔协台,就把小人提拔成什长,并赏银五千两。” 鲍起豹大叫道:“本提何曾说过这话?你们自己要哗变,如何把本提扯上?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如何能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催命奎答:“军门息怒,小人适才所讲,是协领说的话。至于真假,小人是分辨不出的。协领说提拔小人,又说给赏银,小人焉敢不从命?” 曾国藩挥了挥手,说道:“把他们全押回大牢吧。” 清仁、催命奎等人被押走后,曾国藩宣布退堂,然后把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三人,请进官厅落座,命人重新摆上茶来。 亲兵退出去后,曾国藩与骆秉章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曾国藩说道:“鲍军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应该如何发落这些劣弁痞兵,你说说吧。” 鲍起豹凶狠地说道:“按说,有抚台大人在座,本没有卑职说话的份儿。但曾大人既然问到卑职的头上,卑职就斗胆说上几句。依卑职原来的想法,只想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罢了,哪知这些狗日的,竟然死死咬住卑职不放!现在长毛上窜湖北,危及我湖南。兵勇正该同仇敌忾才是。但这些狗日的,竟然要哗变!这要不严惩,了得吗?李守备、清仁,还有几位哨长、什长,首先就不能留!卑职平日对他们多好!他们竟然恩将仇报!抚台大人,您老以为如何?” 骆秉章望了曾国藩一眼道:“曾大人,您先说说吧。” 曾国藩道:“塔协台,你受害最重。你以为应该怎样发落他们?” 塔齐布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人不杀,难道还指望他们守城吗?他今天对卑职打黑枪,明儿就敢对军门放大炮!卑职的想法,一个不留,全部斩首!以为后来者戒!” 鲍起豹吃惊地问道:“一百几十号人,全杀?比一哨还多,会出大事的!” 塔齐布应声答道:“不杀才会出大事!——军门大人,您老想留哪个?” 塔齐布说完这话,突然又问曾国藩和骆秉章道:“曾大人、抚台大人,卑职以为,这件事,好像还不能就此了结。这件事是由酷暑练兵引起的,而酷暑练兵,又正是军门大人一直反对的。军门大人,您老好像还不能脱掉干系。您老不仅要对绿营官兵有个交代,就是对朝廷,您老也得交代清楚!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哪个阿猫阿狗,要背后说三道四!” 鲍起豹瞪起眼睛道:“塔协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提身为一省提督,反对酷暑练兵,是不想疲劳将士!这有什么错?” 塔齐布针锋相对道:“军门大人,您怕疲劳将士,应该把话说给曾大人和抚台大人。您背后发牢骚,到底是何用意?李守备和清仁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要杀曾大人,要杀掉卑职,全是为了您!” 鲍起豹大怒道:“塔智亭,你放肆!你现在不过是名署理副将,有什么资格对本提指手画脚?——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骆秉章罢罢手道:“大敌当前,你们大吵大嚷,成什么样子?这件事,曾大人说怎么办好,我们就怎么办!——曾大人,您说吧。” 曾国藩一字一顿道:“大敌当前,绿营必须严加整饬!明日一早,将这些哗变官兵,分四批关进木笼,在兵勇各营先行示众,然后拉到城外斩首!——这些人由春霆押解,鲍军门和塔协台监斩。抚台大人,您老意下如何?” 骆秉章起身道:“就这么办吧。王命留发审局,本部院就先回巡抚衙门了。” 鲍起豹也起身道:“卑职也得去大营巡视一番。曾大人,卑职就不陪您老喝茶了。” 曾国藩和塔齐布双双起身,把二人送到辕门外方回。 坐进签押房,塔齐布道:“大人,官兵哗变的事,您老应该据实奏明朝廷。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人,是鲍起豹啊!清仁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他鲍起豹是真恨您老和卑职啊!鲍起豹不参革,湖南绿营搞不好啊!” 曾国藩叹口气说道:“智亭啊,我何曾不想参他鲍起豹一本啊!但现在大敌当前,此时弹参他,于守城不利呀!何况,为臣子者,不能为国家弭乱,反以琐事上渎君父之听,于心未安也。还有一项,次此事变,起于永顺协与辰字营殴架。我身为团练大臣,鲍起豹身为一身提督,双方都有责任。团练大臣参提督,让圣上怎么想?不是分明告诉朝廷,湖南兵勇不睦吗?也有泄私愤的嫌疑啊!” 塔齐布见曾国藩如此说,于是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临行,曾国藩又对塔齐布说道:“明日事毕,我将督率部分湘勇移驻衡州。一是为减少兵勇轇轕,二为就近剿办土匪,三为加快水师的扩充和训练进程。我走后,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你也不要留省城了。我拟与骆抚相商,由你领宝勇(湘勇宝字营)、辰勇(湘勇辰字营)八百人,以及抚标,移驻醴陵;王錱仍驻郴州不动,另调训导儲玫躬所领湘勇一营,移往郴州,加强守势,并防土匪。 塔齐布问:“大人,省城的防守怎么办?” 曾国藩答:“交给骆抚台和鲍起豹好了。如果有警,我等星援未晚。骆籲门说过这样一句话,长沙的防守,主要还是靠绿营;团练剿匪尚可,却不能靠他打仗。我就是要把省城交给绿营,看他守住守不住!” 塔齐布道:“卑职回营就料理移防的事。大人,明儿的事,仅靠春霆一营押解行吗?” 曾国藩道:“智亭,明日你只要看住鲍起豹,不离他的左右,提标和永顺协肯定不敢闹事!” 塔齐布未及讲话,一名亲兵手拿一封火票,急匆匆走进来禀称:“禀大人,刚刚收到的加急火票!” 亲兵把火票双手交给曾国藩,然后退出。 曾国藩急忙拆阅,看完后反手递给塔齐布道:“粤匪已经将安徽省城安庆围拢。粤匪一面围定安庆,一面分股猛扑田家镇,张采臣所部五千余人溃败。江臬司星援,因兵单,亦连吃败仗,现在北屯广济,等待援师。大股粤匪已逼近武昌,湖北危矣。” 塔齐布大惊道:“大人,江西解围,粤匪扑犯安徽和上窜湖北,应当是迟早的事。但卑职一直不知,我出省援赣各营,怎么还不回来?” 曾国藩皱眉道:“我也在疑惑。不回省,或许中途有阻隔,但无论怎么样,也应该回个信啊!到现在,罗山、筠仙,竟一点音信无有!” 塔齐布道:“大人,如果我出省各营这时回来,粤匪或许不敢犯我湖南。卑职还按您老适才吩咐的办吗?” 曾国藩道:“我今夜就离开省城赴衡,你明儿监斩完毕,夜里就拔营移醴陵。你现在就回协里,去安排移师的事。我马上给出省各营各发一封快信,着他们直返衡州,毋需进省。智亭,你心里要有个数,在粤匪犯我湖南之前,我湘勇水师,要募至十营五千人;陆勇,也要扩充到十营。” 塔齐布一愣:“大人,您老是说,湘勇要达万人?朝廷能同意吗?——现在各地的将军,也没有一个拥兵近万的呀!” 曾国藩答:“现在粤匪兵力,已经几十万。我们如不练成一支像样的队伍,如何与之匹敌?张采臣督军五千扼守田家镇,粤匪一到即溃,究其根本,主要还是兵力太过单薄之故。一见大股贼匪,先自胆怯。” 塔齐布起身道:“大人所言甚是,卑职现在就回协,马上部署各营移师的事。您老也歇歇吧。” 曾国藩起身,边送塔齐布边小声说道:“暂不要同骆抚和鲍起豹打招呼,由我寻机与骆抚讲。鲍起豹乃无能之辈,当此贼匪压境之时,他肯定不会放你离省的。我们这次,就是要把他推到前沿。一省提督,守城责无旁贷啊!” 曾国藩把塔齐布送到门口,刚回签押房坐下,发审局差官厉云官悄悄走了进来。 厉云官原是张亮基从云南带过来的一名幕僚,曾国藩见其办事稳重,遂将其调至发审局当差。因功被赏六品顶戴。曾国藩对其比较信任,湘勇的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都委其去办。厉云官现在算是发审局的能员之一。 一见厉云官神秘的样子,曾国藩小声问道:“厉官,莫非有什么好事?” 厉云官一笑,回身先把门掩上,这才走到曾国藩桌前,压低声音道:“大人,您与抚台在公堂审案的时候,下官收到彭雪琴的急件一封,说是广西劳抚台奉旨解鄂的广炮,正从衡州经过。” 曾国藩一愣,说:“这件事我知道,是张制军上折奏请,朝廷特着广西巡抚衙门紧急从各营抽调的。雪琴说没说,一共是多少尊?” 厉云官伸出两根指头道:“雪琴是个有心人,他派人详细打探了一下,是二百尊广炮,另配有二万颗弹子和逼码。” 曾国藩一顿足道:“云官,这件事情,你怎么才来禀报啊!你可误了大事了!” 厉云官小声说道:“骆抚台和鲍军门都在座,下官怎敢通禀?还有一件事,下官也未敢向您老通禀。下官前来,就是要向您老请罪的。下官未经您老同意,专权了。” 曾国藩疑惑地看着厉云官,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坐下说话吧。” 厉云官道:“下官还是把专权的事,通禀清楚再坐吧。” 曾国藩道:“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何曾专过权啊!——云官,如果现在派快马,去拦截广西运炮的船只,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 厉云官摇头道:“现在派快马去拦截,如何来得及呀。湖北田家镇有警,广西官船不敢耽搁呀!据下官所知,发审局并未养有‘赤兔’。”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你呀,还有心开玩笑!二百尊广炮,就能装备二百艘‘长蟹’呀!广炮正是我湘勇水师急需,哪知道,眼睁睁就错过了!绿营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赶这个时候闹事!咳!” 厉云官一笑道:“听大人的口气,下官这次独断专权,好像是做对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急问一句:“云官,你到底是如何专权的?你快快讲来!否则,我着人把你的屁股打开花!”(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五章 吕贤基丧命 周天爵归西 导读:湘勇即将移师,厉云官承担重任,小胥吏偏有大作为。 吕贤基上疏清廷,切中要害,一夜成名满朝惊。 仅凭一颗赤胆忠心,回籍办理团练事宜,枉断送卿家性命,书生用兵成笑柄。 磕头加痛哭,感动了大清国常败将军。 遗折到手,假哭变真哭,哪知道…… (正文)一直安分守己的厉云官,到底专了个什么权呢? 曾国藩会同骆秉章、鲍起豹、塔齐布三人,坐到公堂不久,彭玉麟的信便到了厉云官的案头。 厉云官见信皮的一角加了个大大的急字,便急忙拿起信,大步走向公堂。 到了公堂门口,见里外都站有亲兵,差官也是穿梭一般走进走出。很是忙碌。 厉云官本想闯进大堂,把信直接交给曾国藩,但又猛然间停下脚步,心中想道:“抚台与提督都在座,信如果是关于水勇的,或是关于粮饷方面的,偏偏又是不能让巡抚衙门预闻的,二人要向曾国藩问起,曾国藩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让曾国藩尴尬吗?” 厉云官这样一想,便又走回自己的办事房。把信放到案头,眼睛却又看到了那个十万火急的“急”字。 如果彭玉麟当真有急需禀报的事情,自己不及时交给曾国藩,万一误了事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他就又走出办事房,见案子正审到关键时刻。 他回到办事房,一咬牙,把信便替曾国藩拆了。 阅过之后,他想了想,便擅自行文给衡州知府赵大年、衡州团练大臣刘长佑,以曾国藩的名义,着二人见到行文,立即会同彭玉麟,将广西解鄂之广炮、逼码、弹子,全部留下;运炮之船、押炮之员弁,也留任衡州,俟曾国藩到衡面试后,奏请朝廷,量才使用——解鄂广炮留衡使用之情由,亦由曾国藩禀明朝廷。 行文之后,为防广西运炮之船离衡进鄂,厉云官又紧急给与湖北接壤各口,发公文一道,严饬各口,一经发现运炮之桂船,立即先行扣留;由发审局行文广西解释事由。这样一来,就算桂船只只都长了翅膀,也休想飞出湖南。 厉云官最后说道:“下官专行独断,打着您老的名义,连发了两道公文。您老想如何处置,下官都愿领受。请大人裁决。” 一听这话,处在紧张之中的曾国藩,长出了一口大气道:“老哥这半生,做了数不清的错事、糊涂事,只有把老弟请来发审局这件事,做得不错。老弟,你临机决断,老哥先谢谢你!你先坐下,听老哥向你交代几件公事。” 厉云官高兴地坐下,说道:“发审局眼下的处境,下官知道的一清二楚。您老是真难哪!绿营挤,抚台压,藩台卡。就也就是您老,一直咬牙挺着。换别人,早摔印把子了!” 曾国藩着人给厉云官沏了碗茶摆上,小声说道:“云官哪,我今夜就要离开省城,到衡州去办水师的事。依我原来打算,想把发审局也移到衡州去。但就是刚才,我突然变了主意,决定发审局仍驻省城,札委你全权办理局务。” 厉云官小声说道:“大人,您老的想法怕行不通。您老才是一省的团练大臣,下官如何能全权呢?大人不要忘了,下官只是个六品顶子的小胥吏啊!” 曾国藩叹口气说道:“现在的湘勇,最缺像老弟这样的小胥吏呀。” 曾国藩话毕,用手指了指头发,说:“我发审局要多几个像老弟这样的小胥吏,老哥的头发不会白这么快呀!——老哥到衡州后,要上奏朝廷:一是水师的粮饷,需要湖南藩库每月拨济若干;二是凡从两广方面,拨解给湖北、江南大营的枪炮*,要截留一些。老弟主持局务,要每月把省库拨济的粮饷,派得力员弁送到衡州——若有拖欠,老弟就派人去坐催;加派得力员弁,看住码头,但见有粤、桂方面的船只,有枪留枪,有炮留炮。出了事,由老哥出面向朝廷解释。只有这样,我湘勇水师才能尽早练成。” 厉云官点了一下头道:“大人的话,下官都记住了。省城一有事情,下官及时派人通禀大人。大人,您老一会儿还要出城,趁现在无事,您老到卧房去歇息一下吧。” 曾国藩起身道:“也好。有什么事,你及时叫醒我。” 曾国藩去了卧房,厉云官回了自己的办事房。 曾国藩到卧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这时的安徽省城安庆,战争却正是激烈之际。 安徽局势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与咸丰用人不当有直接关系。 早在咸丰二年,太平军还正在湖南、湖北,与各路清军拉锯的期间,皖籍工部侍郎吕贤基,便给朝廷上疏曰:“今日事势,譬之于病,元气血脉,枯竭已甚,而外邪又炽,若再讳疾忌医,愈难为救。” 此疏一上,顿时在朝中引起轰动,文武百官无不钦服。原本默默无闻的吕贤基,马上成了名流一族。 为防太平军扑犯安徽,吕名流又给咸丰上了一折,以皖省兵力过单,不足御敌为由,奏请回籍与帮办安徽团练周天爵,会同安徽巡抚蒋文庆办理事务。 折子递进宫去,咸丰御览之下,登时喜的心花怒放,连夸吕贤基“难得”。吕贤基本一文士,笔下虽有些功夫,但于兵事却不是很懂,凭的全是一颗赤胆忠心。咸丰夸奖他难得,指的也是这一点。 吕贤基临行,又奏调皖籍兵科给事中袁甲三、皖籍翰林院编修李鸿章二人,随同办理团练事宜。咸丰一一恩准。 吕贤基是安徽旌德人,字羲音,号鹤田。道光进士,授编修,后迁监察御史、给事中、鸿胪寺卿。咸丰元年,擢工部左侍郎。 吕贤基回籍后,仗着自己受过皇帝的夸奖,根本不把团练大臣周天爵、安徽巡抚蒋文庆放在眼里。周天爵虽是出了名的常败将军,但因做过湖广总督、钦差大臣,也不买吕贤基的帐。蒋文庆是一省巡抚,自然不肯向一个办理团练的人低头。 到安庆不多几日,吕贤基便成了孤家寡人。 这吕贤基见省城不能容他,他便带着袁甲三、李鸿章二人,到舒城、桐城一带去募勇劝捐,很快便建成了一个近二千人的团练队伍。 团练建成,本该好好操练。哪知他是个书生,以为有了人枪,拉出去就能打仗。 袁甲三劝他,他不听,气得袁甲三转身投靠了周天爵;李鸿章也主张抓紧训练,竟然遭到他好一顿训斥。李鸿章无法,只好告假回合肥去伺候堂上父母。 吕贤基不以为忧,整日仍然与一班文友吟诗空谈,好不快乐。 太平军由江西扑向安徽,第一个目标便是舒城。 见太平军杀将过来,吕贤基连道三个“来得好!”,很快点起本部人马,开城迎将过去。未及交战,麾下人马已逃走大半。吕贤基见势不妙,慌忙后撤。哪知太平军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先是一阵猛烈的炮火,炮火停止,还没正式发起攻击,吕贤基身边的人已逃了个精光。见此情景,太平军将士大吓一跳,以为吕名流的团练,都练成了土遁功夫。 吕贤基万没想到,打仗竟然比写八股文章还难。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拔出腰间配剑,对着自己的胸膛一顿乱刺,总算赶在太平军未走到身边之前,把自己杀死。 李鸿章因告假在家,倒捡了老大一条性命;袁甲三得知吕名流弃马骑鹤,也是暗叫侥幸,连称:“想不到,老袁如此命大!” 太平军轻易攻取了舒城。全城搜索,真正是掘地三尺寻金银,男充天兵女成奴。这主要是指男十六岁以上至五十岁以下、女十三岁之上到三十岁之内而言。不在这个年龄段的,一律杀死。尸体亦不掩埋,横卧街头巷尾,毒日头一晒,至使舒城臭气熏天,一月之内无人敢进。在太平军进城的前一刻,吕贤基的家人,无分大小,全部引火*。男女下人引燃干草后,便一哄而散,各寻活路。 太平军把吕贤基扒皮楦草后,用棍子挑着,杀奔桐城。舒城失守后,守在桐城的清军,早已携带粮草,弃城而逃奔省城。太平军开进桐城虽未获粮草,但却寻到两名有些资色的青年女子——一个在随家人向城外奔逃时,被太平军捕获;一个是在嫁人的第二天,成了太平军的俘虏。太平军得到这两个美女,竟比得到老大一堆金银还欢喜。当夜就安排车驾,无分昼夜地送往天京,敬献给天王。这是天王颁给各路人马的天谕:寻到国色女子,不准私自留用,一律解送京城由天王先行使用,否则杀无赦!天平天国,已经有许多普通天将、普通天兵,因寻到了天王比较满意的女子,而瞬间飞黄腾达,成了天国里的大人物。 有时连咸丰自己都承认,天王洪秀全,的确比他这个皇帝会玩。 在桐城只耽搁两天,把能当兵的人打进军营,把年轻的女人也都分配下去,剩下的老幼病残,一律扶上鹤背,便呼啸着杀向省城安庆。 太平军一律长发披肩,袒胸露背,大张旗号,喊着万岁。很是惊天动地。 蒋文庆得知太平军一路杀来,慌忙调集人马,紧闭四门;又紧急给团练大臣周天爵急发一封快信。周天爵接信不敢怠慢,当夜就把袁甲三传到榻前。 周天爵已病多时,见袁甲三来到床头,他便一把拉过袁甲三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午桥,你来得好。” 午桥是袁甲三的字。 袁甲三见周天爵面黄肌瘦,骨瘦如材,呼吸沉重,痰响有声,便知这周老前辈离西去不远了。尽管袁甲三,从心里瞧不起这位常败将军,但为了能接统他的人马,还是直挺挺地跪将下去。哽咽了半天,好歹才从眼里,硬挤出几滴泪来。 袁甲三边磕头边哭道:“几日不见,老帅如何变成这般模样?您老快把身子养好!您老当真有个好歹,剿匪大业谁来完成?晚生以后还向谁去学习本领?大清的江山,可全靠您老啊!您老可不能丢下晚生不管哪!” 袁甲三话毕,也不知触动了自己哪根神经,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周天爵子女不在身边,只有一个胞弟随他练勇。 周天爵自知自己离去不远,早已写好遗折,奏请将所统之师交胞弟接统。袁甲三虽出身两榜,但因是从吕贤基身边过来的人,周天爵对他并不信任。 但周天爵对自己的这位胞弟,也并不是很放心。他的这位胞弟虽非官场中人,但甚会用兵。他管带的两营人马,虽未获过大胜,但也未遭遇过大败。这就使周天爵甚是不快。就在十几天前,他便见过胞弟一面,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后事,又叮嘱了胞弟两句。哪知胞弟不仅未哭,还一连说了两句“你就放心去吧”,好像已经急不可耐。 胞弟走后,周天爵大为伤心,整整落了一天的泪。当晚,周天爵又写了一篇遗折,奏请将自己所统之师交袁甲三接统。周天爵把两篇遗折都藏到枕下,想等到思虑周全后,再做最后决定。 蒋文庆信到,周天爵决定绕过胞弟,单调见一见袁甲三。 哪知非亲非故的袁甲三,一见他病成这个样子,不仅马上跪倒,还跟死了爹娘一样地痛心疾首。 袁甲三这一哭,使周天爵也伤感起来。 见袁甲三仍哭个不止,周天爵竟从枕下,先摸出第一篇遗折,三把两把撕碎后,又摸出第二篇遗折。 周天爵用颤抖的双手,把遗折交到袁甲三的手上。叮嘱袁甲三,自己一旦离世,马上将遗折拜发朝廷。 袁甲三把遗折藏进怀里,愈发大哭起来,吓得亲兵抱着装老衣飞跑进卧房,以为周大帅寿终正寝了。 周天爵一时气得双眼圆睁,浑身颤抖。袁甲三也气得不行。 周天爵张开大口,本想申斥亲兵两句,哪知一口气没接上,竟然就去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六章 安庆被打破 恭王遭反驳 九十六章 安庆被打破 恭王遭反驳 导读:周天爵归西之日,是安庆陷落之时,安徽省城改姓洪。 蒋抚台为国尽忠,福藩司督军狂逃,给事中痛哭流涕说情由。 萧西王居中调度,胡以晃经营安徽,赖汉英指挥水陆两军,去到湖广开辟新区。 江忠源孤掌难鸣,由广屯疾驰汉阳回救武昌。 王大臣会议,恭王权衡利弊,向当今圣上举贤荐能。 咸丰帝六神无主,分明已得“失心疯”。 一篇告急文书飞递入宫,咸丰眼前一阵模糊…… (正文)袁甲三一见周天爵眼球不再转动,浑身停止颤抖,马上站起身来,伸手探了探周天爵的鼻息,知道已经薨逝了。便忙让亲兵立即传人,进来给周天爵更衣、安床。他则飞跑出去,先将周天爵的遗折拜走,这才打发人去给各营送信。 太平军围困安庆,袁甲三则会同周天爵的胞弟,在颖州王市集,为长败将军周天爵发丧。事毕,周天爵的胞弟,押送乃兄的灵柩回里,团练各营,暂交袁甲三管带。把乃兄匆匆忙忙下葬,周天爵的这位胞弟,便又飞速赶回大王市集大营。这位周管带如此飞返回营,是在等待朝廷的圣谕到达。一见周管带回营,袁甲三只得交卸军务。因为还在给周天爵发丧的时候,团练各营,就已经知道,老帅临去已留有遗命,将奏请朝廷,恩准这位周管带接统团营。这自然是周管带提早散布出去的话。 袁甲三及时向周管带交卸营务,是不想让团营产生内讧。 但周管带回营后,尽管一连收到三封蒋文庆的告急文书,但他并不拔营去援安庆,他想等蒋文庆被太平军干掉后,好好过一把巡抚的瘾。在他看来,安徽除了蒋文庆的抚标外,就数他的人多。蒋文庆丢掉城池殁了命,除了他老周当巡抚,其他人都不够资格。周天爵的这位胞弟,此时把自己看得格外有份量。一连几夜,周管带在睡梦中呼喊:“谁主安徽沉浮?俺老周也!” 圣旨终于赶在安庆被打破前,来到了王市集。 传旨差官把袁甲三、周管带,以及团营各位管带官,都召集到中军大帐,然后才展旨宣读。 圣旨前面依例是些套话、空话。什么“震悼良深”、“按总督例赐恤”等,写了好多无用的溢美之辞。 周管带与袁甲三直跪到膝盖骨发酸,两手发麻,才算盼来主题:“照周天爵遗折所请,现团练各营,暂著兵部给事中袁甲三统带。” 周管带未及把圣旨听完,便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许久才苏醒过来。 周管带醒来后,手指袁甲三大骂道:“袁午桥,你胆子真是太大了!竟敢篡改我哥哥的遗折!我哥哥临走,只有你一人在他的身边,他定然是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的!我要向蒋抚台禀明一切!” 袁甲三却大喝一声:“圣旨在此,你敢信口雌黄!你给本官滚出去!” 周管带回营后,当即给安徽巡抚蒋文庆写了封快信,言称大帅哥哥死因不明,请抚台奏明圣上,从速派员赶到王市集,查明哥哥确切死因。云云。 省城交战正炽,后方却在争权夺利。蒋文庆简直快气疯了。 但聪明的袁甲三,这时已饬命各营,向安庆压迫过来。只有周管带两营纹丝不动。 得知袁甲三赶向这里,蒋文庆额手称庆。以为只要袁甲三赶到,安庆定能保全。 蒋文庆这次又失了算。 袁甲三统带大军,白天向前推进,晚上又回返原驻地。 蒋文庆几乎望瞎了双眼,也未把援军盼到。 “今日大弊,在于兵勇不和,败不相救,”“彼营出队,而此营袖手旁观,或哆口而笑。欲以平贼,安可得哉。” 曾国藩说给王錱的话,在安徽,得到了最充分的验证。 十几日后,太平军打破安庆城池。巡抚蒋文庆走投无路跳水死,布政使福济,率残兵败将由北门逃。 得知省城陷落,蒋抚台战殁,福藩台督率残兵败将向这里奔逃,袁甲三急忙统带大军迎了上来。走了一个时辰强,便与福济会在一处。 见到福济,袁甲三当先发问:“抚台在哪里?抚台在哪里?下官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后边——下官罪该万死啊!” 福济气哼哼地说道:“现在想来,蒋抚台已经见到了宣宗成皇帝了。——袁午桥,早在半月前,抚台就已饬命团练各营,无分昼夜,紧急驰援省城。你口口声声紧赶慢赶,却如何刚赶到这里?” 袁甲三双膝跪倒,一边磕口一边说道:“藩台容禀,下官走一路,和长毛打一路,好不容易才冲破重围啊!可恨大帅的那位胞弟,下官与长毛打得不可开交,他却只在旁边观望。他不救也就是了,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又把他管带的两营,趁着夜里起雾,带回王市集了!——现在仍在那里花天酒地!可恼!可恼!” 蒋文庆临死之前,曾把巡抚印绶和王命旗牌,都交给福济代转朝廷。 福济如今听了袁甲三的一番哭述,哪还辨什么真伪,登时命令一名候补道,带着王命旗牌,领着一营人马,连夜赶往王市集。 候补道到了王市集周管带的中军大帐,把哨长以上勇头都召集过来,请出王命,一条绳子把周管带捆翻,不由分说,着亲兵把他押出大帐就是一刀。 周管带至死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何罪。 安庆失守,蒋文庆战殁。太平军在安徽大展拳脚的同时,又分兵上扑湖北。 应该承认,太平军走了一步妙棋。 你道在安徽指挥太平军作战的是哪个?就是太平天国西王八千岁萧朝贵。萧西王麾下有三员大将,一位是春官正丞相胡以晃,一位是夏官副丞相赖汉英,一位是天官副丞相林风祥。 萧西王已非永安时的西王。永安时的萧朝贵,个头虽有,身材也颇魁梧,但却满脸乌黑,满身的臭气、炭气。现在的萧朝贵,因为天天用人乳抹脸,烧炭的痕迹已不见一丝。不仅没了臭气,且遍体溢香。加之绫绸裹身,白天乘大轿,晚上骑女人,就是吃饭,也要女人跪着来喂。这等生活,想不发福都难。 萧西王居中调度,胡以晃经营安徽,赖汉英指挥水陆两军,去到湖广开辟新区,林风祥则从滁州、临淮关进入安徽。 安徽方面,省城安庆失守,吕贤基、蒋文庆相继战殁;湖北方面,张亮基田家镇遭遇大败,江忠源由广屯疾驰汉阳回救武昌。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文武失色,一片恐慌。 咸丰急召在京所有主事王大臣进宫商议对策。主事王大臣一到宫里,很快便吵做一团。祁寯藻主张改调吴文鎔到安徽主持大局,理由是吴文鎔老成持重。文庆首先反对,认为朝廷朝令夕改,极易使督军大员无所是从。郑亲王端华提议由福济接署安徽巡抚。端华对福济素有好感,福济每次进京,都给端华送银子。福济能做到一省藩司,与端华的保举有直接关系。王爷的话,祁寯藻与文庆都不敢提异议。但很少说话的恭亲王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恭亲王说道:“皇上明鉴,安徽出现今天的局面,与统兵大员的无能有直接关系。蒋文庆做太平巡抚可以,战时巡抚就非其所长;吕贤基一介书生,最好空谈;福济才具平平,只能带兵,不能统筹全局,着他署理巡抚,安徽的局面不能改善,只会愈变愈坏。” 咸丰一听恭亲王讲出这话,分明是在指责他用人不当。不由怒气盈胸,腾地便蹦起身来,跟个好斗的猴子一样,用手指着恭亲王问道:“你说安徽巡抚应该放谁?” 恭亲王道:“皇上容禀,臣以为,想稳定安徽的局势,必须先收复省城安庆。” 咸丰强压怒火问道:“你接着讲!” 恭亲王知道咸丰在和他斗气,便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安徽现在,急需一位知兵大员督办军务。臣斗胆以为,着江忠源巡抚安徽,全省局势或可改观。” 咸丰怒气冲冲地说道:“张亮基在田家镇失利,江忠源现在回援湖北,他怎么能巡抚安徽?朕现在问你,如果朕着你去安徽督军,你能否保证十日之内收复安庆?” 恭王一听这话,先在心里大骂一句:“满嘴放臭屁”,然后才答:“禀皇上,臣不敢保证十日之内,便能收复安庆。” 咸丰冷笑一声道:“连你都保证不了,如期收复安庆,江忠源怎么能保证呢?江忠源匹夫之勇,着他巡抚安徽,朕不放心!王大臣们也不放心!” 恭亲王后退一步,再不说一句话。 大学士裕诚这时跨前一步说道:“禀皇上,奴才以为,青麟久历战阵,如果着他去巡抚安徽,或许——”裕诚话此打住,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裕诚的特点,是总说半截话。 怡亲王载垣马上说道:“禀皇上,臣斗胆以为,安徽如此情形,非派青麟这样的战阵能员去督兵不可!青麟用兵素以谨慎著称。他到安徽,很快能在最短时间内,扭转局面。请皇上明察。” 文庆摇头小声说道:“青麟不懂兵事。他走一处,败一处,无人能及。” 军机大臣礼部侍郎穆荫这时说道:“周天爵虽然累吃败仗,但他募勇和招降,还是有一套的。”穆荫实际等于说了句废话。 祁寯藻这时说道:“禀皇上,微臣忽然想起一人,向荣去巡抚安徽怎么样?向荣可是从枪炮之中杀出来的。向荣有胆子,会用兵,着他巡抚安徽,定能事半功倍。” 军机大臣兵部左侍郎彭蕴章这时说道:“禀皇上,微臣以为,着向荣巡抚安徽,自然再合适不过。但江南大营怎么办?”彭蕴章等于投了祁寯藻的反对票。 咸丰皱眉说道:“这个时候,向荣可不能离开江南大营。江南、江北,两个大营,是我大清剿匪平乱的根本。一兵一卒都不能动。” 见咸丰如此说,各王大臣马上缄口。 这时,打外面飞速递进一道加急奏章。 递奏章的太监跪在阶下,手举奏章说道:“禀皇上,由武昌递进来的八百里加紧!” 站在旁边的当值太监急忙把奏章接过,双手放到龙书案上,然后恭恭敬敬地后退至原位。 众王大臣见咸丰极小心地打开奏折,看了不多几行,便龙颜大变,信口“啊?”了一声。(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七章 左季高回籍 王璞山进省 导读:吴文鎔督湖广,不到鄂省先来长沙;曾国藩在衡州,一封书信阐明观点。 座师到省,身为门生弟子的曾国藩,为什么避而不见? 咸丰焦头烂额,众王大臣各打自己小算盘。 西说西合情,东说东有理。大清国成了一锅乱粥。 圣旨飞抵长沙,惹恼了一省钱粮。 左宗棠不愿再为他人做嫁衣,封疆大吏,也不甘总为他人唱配角。 偏在这时,王錱离开郴州打马进省…… (正文)咸丰到底收到了一篇,武昌方面的什么折子呢? 原来,吴文鎔赶到武昌的第二天,便与张亮基办了交接。 把印绶及所有事情交待清楚,张亮基当天,便离开了将有大战爆发的武昌,赶往山东履任。张亮基的幕僚,有的随张亮基到山东去,有的则被吴文鎔留在了自己身边。张亮基最得力的幕僚左宗棠,任张亮基如何挽留,仍执意回了湘阴。山东暂无战事,左宗棠不想白端别人的饭碗。何况,左宗棠也的确厌倦了,为人做嫁衣的庸常生活。 送走张亮基,吴文鎔正向湖北署抚崇纶、湖北臬司江忠源二人,了解战况的时候,收到军情战报:太平军已打破皖鄂交界各州县,从水陆两地,正杀奔武昌。太平军大张旗号,其势甚嚣。百姓纷纷逃离家园,或进省,或进山,或避匿乡下。 吴文鎔闻听之后汗如雨下。 他一面命崇纶和江忠源调集兵勇堵截,一面含毫命简,紧急给朝廷上折求援。吴文鎔进武昌前,曾到长沙逗留一夜。吴文鎔来长沙,一是想了解一下湖南炮船筹备的实际情况,二是想见一见自己的门生曾国藩。 骆秉章如实向吴文鎔,通禀了一下湖南水师的实际情形,以及曾国藩试办水师的事情。吴文鎔知道了湖南筹办炮船的进程,但自己的门生却没有见到——早在月前,曾国藩便奉命,统带部分练勇离开了长沙,移驻衡州,一面堵截从皖、赣窜入湖南的流匪,一面训练水勇、制、购船只。忙得一丝空暇也无。 吴文鎔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中好不懊恼。尽管早在他抵达长沙前,在衡州的曾国藩书已先至,但心情仍是甚感失落,抑郁不得开怀。 曾国藩书曰: “受业制曾国藩顿首谨启甄甫夫子大人钧座: 顷接同门仓少平来函,知吾师于十八日自潕江解缆,重九前后可到长沙。并由朱亮甫同年寄声,令国藩晋省迎候,面聆训诲。国藩久违师范,迫欲驱谒,一展依恋之枕!且乡团各务,亦思亲奉提命,冀有禀承。只以茶陵土匪,窜据城垣。近闻裹胁颇多。此间安仁、衡山、酃攸等县,风鹤相惊,文报沓至,衡郡无不讹言。一有动摇,恐居民献率迁徙。且王县丞錱约日内来衡,与国藩面商一切。近剿茶陵之匪,远某兴义之师,亦须留此与之熟商。函丈在望,不获亲炙,怅歉奚如!”至此,曾国藩笔锋一转:“春间与乡人细究团练一事,咸以为‘团练’二字当分为两层。‘团’,即保甲之法,清查户口,不许容留匪人,一言尽之矣;‘练’,则养丁请师,制旗造械,为费较多,乡人往往疑畏不行。今‘练’或择人而举,‘团’则宜遍地兴办。总以清查本境土匪,以绝勾引为先务。遂设一审案局,与乡人约:凡捆送会匪、教匪、抢犯来者,立予正法。前后杀戮二百余人,强半皆绅耆擒拿。”曾国藩又谈起永顺协与辰字营械斗的事,在曾国藩看来,就算他不提,骆秉章与鲍起豹也要对吴文鎔谈起这事:“八月初四,永顺兵与长勇以赌博细故,又执旗吹号,下城开仗。国藩以屡次称兵内斗,将来何以御敌?思按军法治之。兹文甫出,而有初六夜之变,毁坏馆室,杀伤门丁。国藩思据实入告,为臣子者不能为国家弭大乱,反以琐事上渎君父之听,方寸窃所不安;欲隐忍濡迹长沙,则平日本以虚声弹压匪徒,一日挫损,鼠辈行将跳踯自恣,初终恐难一律。是以抽掣转移,急为衡州之行。”谈到当前军务,曾国藩这样写道:“至于粤匪猖獗,神人共愤。国藩虽愚昧闲散,亦未尝须臾忘灭贼之事。痛夫今日之兵,东调五十,西调一百;卒与卒不习,将与将不和。胜则想忌,败不相救,万无成功之一日。意欲练成一万,以资廓清扫荡之具。顷有与江岷樵、王璞山各一书。璞山亦有书来,若合符契,兹并录呈清览,吾师视之,亦足以察微志之所在,惟捐项极难,事不遂就,尚求秘而不宣!至幸!至幸!本拟遣厉伯符大令至省迎谒,道达一切,因恐大旗东指,是以缕书奉闻!盐虽繁冗,尚不百一!” 回到武昌的当天,吴文鎔又给朝廷加拜一折,以“武昌兵单,粤匪势众,情形万分危急”为由,奏请饬命曾国藩督带兵勇船炮,驶赴下游会剿,以为武昌策应。 在吴文鎔看来,恩师受困,身为弟子门生,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吴文鎔甚至认为,有些事情,就算自己不提,曾国藩都该主动来做。天真的吴文鎔,这时把战争想象的,跟写八股文章一样容易。 众王大臣会商了一天,议到日落西山多时,最终也没有议出切实可行的好办法。 咸丰饿得不行,传旨御膳房,给每人下了一碗面条,便令散去。 面条他是不能下咽的,鹿脯吃着也觉乏味,勉强喝了一碗参茸汤泡窝窝。躺到龙榻上歇息了一会儿,本想把兰贵人传来慰劳一下自己,哪知胯下之物,竟然软得,和刚才王大臣们吃的面条一般无二,把他真正气得不行。恨不能一刀割了去喂狗。 不一刻,他又不得不提起精神爬起来,把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传来议事。 安徽、江西等省就要易主,两湖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湖广熟,天下足。大清国没了湖广,不光百姓要饿肚皮,他这个皇帝,说不定也要断炊。百年之后,自己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礼毕,咸丰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安徽不能丢,湖广更不能丢啊!今儿晚上,你们必须给朕,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肃顺见哥哥与载垣都低头不语,只好说道:“禀皇上,奴才斗胆以为,恭王所奏不无道理。着江忠源驰赴安徽督办军务,有可行之处。” 咸丰皱了皱眉头问:“武昌危急,全靠江忠源楚勇维持局面。让他去安徽督办军务,湖北怎么办?湖北的兵力都调到了江北大营啊!只有台湧、崇纶、青麟那点人马,如何支持得住!” 肃顺低头答:“皇上容禀,江忠源去安徽,着曾国藩的湘勇援鄂,骆秉章与鲍起豹防守长沙。这样,既救了安徽,又能保住两湖。” 肃顺话未讲完,咸丰已经兴奋得不能自持了。 咸丰随口说道:“朕怎么就忘了曾国藩!要不是湘勇出省,江西岂能解围?对了,朕记得他正在试练水勇,怎么说着说着又没动静了?” 肃顺道:“禀皇上,奴才听祁寯藻讲,曾国藩几次上折都在诉苦,痛陈饷银无着,制练水勇无从措手。” 咸丰一拍龙书案道:“让骆秉章从湖南藩库里往出挤!制办船炮是急务。还有两广,有枪的出枪,有炮的出炮。这个时候,不能让曾国藩退缩。” 咸丰一锤子定音,其他人自然再无话说。 第二天一早,两道圣谕,在众多主事王大臣,毫不知情的前提下,由内阁紧急发往武昌和长沙。 发往武昌的圣谕是:著赏江忠源头品顶戴实授安徽巡抚。并谕令江忠源,楚、皖一体斟酌缓急,相机进剿。 圣谕的最后一句话,是肃顺临机建议加上去的,不过是考虑湖北兵力过单,怕曾国藩不能及时赴援之故。 吴文鎔接旨,连夜派出快马,将圣谕转达给,已经赶回汉阳设防的江忠源。 江忠源接旨,一面给朝廷拜发谢恩折,一面向朝廷提出了,巡抚衙门暂驻卢州的建议。 按大清老例,官员晋职,要先上辞缺折,说明自己才具短浅、不能胜任,请收回成命,云云。朝廷下旨不准之后,晋职的官员方可上谢恩折。 但此次因军情太过紧急,江忠源不得不打破老例,直接接受任命。 在江忠源想来,如果再墨守成规,不仅军机尽失,恐怕连卢州也都改成洪姓了。 咸丰见到江忠源的谢恩折时,先是大骂江忠源不懂规矩,继而在肃顺的劝说下,又认为江忠源不仅懂规矩,而且老成谋国。因为现在的安徽巡抚,已非昔时的安徽巡抚可比。放谁去巡抚安徽,都是临危受命。对江忠源拟把省会定在卢州的建议,咸丰当堂恩准。 发往长沙的圣谕是:“前因江西贼匪窜扰湖北,逼近武昌省城,当经谕令骆秉章、曾国藩派拨兵勇船炮,驶赴下游会剿,谅已遵照筹办矣。现在台湧所带官兵,及兹调江西官兵,未知何日赶到?武昌兵单,实恐不敷剿捕。曾国藩团练乡勇,甚为得力,剿平土匪,业经著有成效。著即酌带练勇,驰赴湖北,合力围攻,以助兵力之不足。所需军饷等项,著骆秉章筹拨供支。两湖唇齿相依,汉、黄一带尤为豫省门户。该抚等自应不分畛域,一体统筹也。” 骆秉章接旨后,一面把圣旨紧急送往衡州,一面把藩司徐有壬传进签押房,同他商量粮饷的事。 徐有壬沉思了一下说道:“抚台容禀,不是司里杞人忧天,长此下去,绿营非要闹出大事不可!绿营下月的饷银尚无着落,又要为曾涤生筹粮支饷。饷银何出?看样子,司里这一省钱粮,是不能再干了。” 骆秉章皱眉问道:“徐藩台,还有哪个省的济饷没有拨过来?湖北兵单,湖南援鄂是早晚的事。两湖唇齿相依,湖北不守,湖南安能守?” 徐有壬道:“还哪有济饷啊!司里说句不中听的话,湖北有吴制军和崇署抚坐镇,还有青麟的几营人马,想来总无大碍。我湖南怎么样呢?鲍起豹不大听话,塔齐布唯曾涤生的话是听。湘勇一旦赴鄂,我湖南怎么办?现在粮饷有些短绌,就算充盈,都给了鲍起豹和曾涤生,我们还是有事乱求菩萨。抚台大人,司里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您老当真还没有听明白?团练本不是经制之师,国家并无供粮支饷之例。可我湖南的湘勇,一要出省,必由藩库拨付给养。这如何能不让人生气?国家的钱粮,到底是养兵的,还是练勇的?” 骆秉章正沉吟间,戈什哈来报:“禀抚台大人,候补县丞湘勇营官王錱,由郴州赶来求见,称有要事要向大人禀告。” 骆秉章一愣,随口道出一句:“他有事该向曾涤生禀告,怎么直接进省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八章 抚台挖墙角 王錱梦成真 导读:罗泽南回省,王錱对恩师大发牢骚,自感所学难施展。 “璞山锐气太盛,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我只交给他一营,他都不认真操练,总有不能施展平生所学之怨。一营尚且不能带好,如何敢把多营交给他?” 曾国藩的一席话,引来老亮多少深思和无奈。 “古人云,鸟择良木而栖,人选善主而伺。功名利禄。谁人不求?” 徐有壬觑准机会,适时献计。 骆秉章眼前一亮。 一道加急圣谕却飞了进来…… (正文)骆秉章并没有马上请王錱进来,而是着戈什哈,先把王錱请到官厅落座。他继续同徐有壬谈话。 骆秉章对徐有壬说道:“藩台的意思,本部院早就知道。藩台是想让本部院,也招募几营勇丁到省,对不对?” 徐有壬道:“曾涤生有湘勇,鲍起豹有自己的提标。离开湘勇和提标,我们自己的抚标一共才四个营,有两个营还随塔齐布作战。满打满算,巡抚衙门能调动的,不足一千五百人。这其中还包括您老的亲兵营。现在武昌事急,吴制军早乱了方寸。想守住武昌,谈何容易!武昌不守,长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长沙。您老若不尽早打算,真等粤匪把省城围住,想做什么,可都来不及了!” 骆秉章道:“其实,就算您不说,本部院也早有此意。只是因为船炮的事,把这件事给耽搁了。本部院现在就札委邹叔绩,明儿就回湘乡招募新勇,以为守城大计。细细想来,应该还来得及。” 徐有壬却压低声音道:“邹叔绩这个人才具不行,不堪大用。让他招募新勇,他只会把事情办坏。他带勇之初,就四处招摇。今天换防地,明天去找曾事恒的麻烦。这样的人怎么能干大事?” 骆秉章沉思着说道:“邹叔绩的为人,本部院焉能不知?但现在苦无合适之人啊!不熟悉地方的人,在当地没有威望的人,本部院怎么敢用?当此支绌之时,库里的饷银,不能打水漂啊!” 徐有壬道:“抚台正巧把邹叔绩,调往道州四庵桥,会同湘勇各营剿贼。您老正可利用,邹叔绩不在省城之机,另委他人办理此事。就算邹叔绩知道了这件事,他也没得话说。何况,他也不敢有话说。” 骆秉章望着徐有壬的眼睛说道:“徐藩台,本部院听您的口气,怎么跟胸有成竹似的?您老莫非,已经替本部院,物色好了募勇的人选?” 徐有壬很肯定地说道:“抚台大人,司里已思虑许多日,也通过一些人,观察了许多日。募勇这件事,非这个人出面不能成功!” 骆秉章小声问:“徐藩台,您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本部院怎么想不起来?” 徐有壬一笑道:“这个人是湘勇的老营官,甚有威望。精通经史,熟读兵书。提起他,湖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抚台委他来办这件事,定能事半功倍!” 骆秉章笑问一句:“您是说老亮罗泽南?他可是曾涤生的臂膀。想把他拉过来,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本部院不能偷鸡不成反蚀米。” 徐有壬道:“我们不拉罗泽南,我们要拉的这个人,是他的大弟子王璞山!据司里所知,王璞山对曾涤生看法挺大,一直有另寻出路之念。” 骆秉章沉思默想了一下,点头说道:“您所言甚为有理。这王璞山与曾涤生之间的事,本部院也时有所闻。他从郴州来省城,莫非也有此意?” 徐有壬道:“古人云,鸟择良木而栖,人选善主而伺。功名利禄。谁人不求?”徐有壬说着话站起身:“衙门里还有事要办,司里要回去一趟。闲下来,司里再来伺候抚台喝茶。抚台大人,司里先行告退。” 骆秉章起身道:“粮饷的事,您老还要抓紧些。圣命难违呀。” 曾国藩到衡州的第二天,出省援赣之勇便开始陆续抵衡。最先赶回的是罗泽南一营,次则是李续宾分领的一营,最后则是杨虎臣、康景徽二营。朱孙诒把楚勇交江忠源后,只身随杨虎臣返回。 郭嵩焘因为江忠源赞划军事,被江忠源奏留在楚勇大营,没有回湘。 曾国藩虽有些不舍,但考虑到江忠源身边乏人,郭嵩焘本人也即将丁忧期满,便默许了此事。罗泽南是由郴州来到衡州的。因为在江西作战期间,有几个王錱的族亲战殁沙场,罗泽南必须要同王錱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王錱却向自己的恩师,发了曾国藩老大一堆牢骚。 王錱对罗泽南这样说道:“恩师,照理说,涤翁要怎样,璞山不该提异议。但杨厚庵训练水勇,厚庵所遗陆勇,不交给我湘系的人,却交给鲍春霆,这应该吗?鲍超什么出身?还有萧家孚泗,字都识不全,自己的名儿都写不了,竟然也成了营官!我们湘勇成了什么?不是成了乌合之众了吗?” 罗泽南笑道:“这件事,涤翁已同我函商过。我赞同他老的做法。璞山,兵勇不和愈闹愈烈,能回避的,我们这些老营的人,应尽量回避。湘勇是自募之师,非国家经制,我们闹不过绿营。” 王錱气愤地说道:“重用成名标这件事,门生也有诸多想不通之处。成名标监造船炮也就是了,竟然要委他独带一营!这怎么能行呢?恩师,有些话,门生不好说,您老得说呀。湘勇靠谁起家的?是我们这些老营的人啊!涤翁时至今日,仍只让璞山管带一营,您老也不过一营。鲍超、事恒、塔齐布这些人,最少的都管到两个营!这些人拿什么跟我们比呀!” 罗泽南见王錱越说越多,不由道:“这样吧,你把营里的事料理一下,今儿就同我去衡州。我湘勇此次出省,有些伤了元气。我要和涤翁商议一下,给故去的将弁们,在湘乡县募捐一座忠义祠,以志永久纪念。没有他老的兹札,这件事无从措手。” 到了衡州,曾国藩把罗泽南的营房安排妥当,便和罗泽南商议增募水勇、陆勇的事;当晚,罗泽南向曾国藩郑重提出,拟为阵亡将弁建忠义祠的事。 曾国藩同意,并连夜致书湘乡县,请召集乡绅筹募款项,委员动工在城内择地兴建忠义祠。以志永久纪念为国捐躯的将弁。 第二天,曾国藩又与罗泽南,单独熟商了一下管带新勇的营官。罗泽南见名单之上仍未有王錱的大名,便悄悄向曾国藩提出,可否为王錱增募一营。 曾国藩屏退左右,对罗泽南说道:“罗山哪,我知道你为璞山的事,很是为难。你与璞山都是我湘勇的老班底,按说,璞山早就该多带几营了。但罗山哪,带勇非同儿戏,急不得,又慢不得。璞山锐气太盛,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我只交给他一营,他都不认真操练,总有不能施展平生所学之怨。一营尚且不能带好,如何敢把多营交给他?” 罗泽南叹气说道:“我当面说过他,出省后,又经常函戒于他。璞山这个人,是我最早的门生,我也不好深说他。” 曾国藩道:“不能上下一心,万众一志,何日才能将粤匪剿灭荡平?眼空无物,志大才疏,是营官大忌呀!” 罗泽南没在言语,但内心,是比较赞同曾国藩观点的。 当王錱得知曾国藩,仍只准自己管带一营后,并没有一句怨言出口,当日便离开衡州。但王錱并没有回郴州大营,而是直奔长沙来见骆秉章。 徐有壬离去后,骆秉章才着人传王錱到签押房见面。 骆秉章与王錱个人的交往并不多,只知他是“老亮”罗泽南的得意门生,在湘乡甚有才名。 礼毕,骆秉章请王錱落座,命戈什哈摆茶上来。 王錱说道:“抚台大人,下官在郴州,得到确切探报。长毛日夜在向武昌增兵,合围只在朝夕。下官现在只有一营守在那里,兵单势孤。长毛一旦分股来犯,如何拒敌?下官不得已,只好来向抚台禀请,可否从省城酌派一二营过去,防守总能从容些。下官也是不得以而进省。但有办法,下官不敢来扰大人。” 骆秉章一惊,忙问道:“曾大人不是把儲玫躬一营,调到郴州了吗?” 王錱沉吟了一下答:“就是上日,常宁县土匪大起,砸毁县衙,杀死知县。涤翁急调周凤山一营、事恒一营征剿。战不利,涤翁无奈之下,又加调张荣组、儲玫躬二营。贼不敌,逃至嘉禾、蓝山,窜踞道州之四庵桥。涤翁为把该股贼匪剿尽荡平,不仅把邹寿璋一营调了过去,连魏崇德一营,也调了过去。小股土匪尚且应接不暇,若长毛大股来犯,后果何堪设想!” 骆秉章故意说道:“邹叔绩一营前往道州,与曾大人无涉,是本部院调过去的。璞山,依你之见,若保省城无恙,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曾大人是怎么想的?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尽可以与本部院讲。但有可行之处,本部院一定斟酌办理。” 王錱答道:“抚台既然如此抬举下官,下官就斗胆哆谈几句。” 骆秉章道:“璞山哪,你与本部院虽相见无多,但对你老弟的大名,本部院却是早就知道的。老弟才高八斗,天下闻名,是我湖南极少见的大才。璞山哪,你有什么话,就请讲吧,不要有所顾忌。” 王錱一听这话,忙起身,对着骆秉章深施一礼道:“下官谢大人夸奖。下官才疏学浅,浪得虚名,焉敢配‘八斗’二字!下官但有说错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 骆秉章摆摆手道:“璞山哪,你不必多礼,快请坐下讲话。” 王錱坐下,侃侃而谈道:“抚台容禀,粤匪起事,一呼百应,我大清正是多事之秋。踞金陵,扰江西、安徽,上窜湖北,威胁我湖南。攻城略地,抓男霸女,天下震动。君忧臣辱之际,贼匪鸱张之时,平乱安民乃是急务。抚台已经看出,绿营清逸日久,守城攻敌,全不中用。必须汰旧更新,方能有济。下官昼思夜想,若保省城无恙,非有得力之将、得力之军不可。抚台以为,下官讲的这些,到底对不对呢?” 骆秉章笑道:“曾大人水师即将成军。他老昨日有函,说正在增募新勇,水陆欲成万人。省城现在全靠鲍军门的提标,和抚标防守。曾大人若再调拨五六千人,想那粤匪破我长沙,亦非易事。” 王錱忙道:“抚台容禀,涤翁增募新勇,是奉旨出省作战,并非是为防守长沙。” 骆秉章叹气说道:“曾大人设若当真出省,本部院只好奏请朝廷,调派劲旅助守省城。长沙是全省根本,一旦出现意外,必将导致根本动摇,如何得了啊!” 王錱接口道:“抚台容禀,现在各省都在用兵,朝廷有兵可调自是省城幸事,若无兵可调,抚台又当如何呢?” 骆秉章皱了皱眉,很无奈地说道:“璞山,你是知兵的人,办团练勇颇多经验。你以为,就眼前来说,应该怎么办,才是上策呢?” 王錱道:“抚台容禀,下官斗胆以为,非速募新旅,不能保长沙无恙!这是目下最上上大策!” 骆秉章忙道:“璞山,本部院想问你一句,若巡抚衙门决定募勇,你以为应该增募几营,才能于事有济?曾大人是怎么个主意?” 王錱道:“抚台容禀,现在的涤翁,一心只想着出省剿贼,已无暇顾及湖南。” 骆秉章道:“曾大人是奉命行事,他老有他老的苦衷啊!璞山哪,本部院听说,你现在仍只管带一营?不会吧?你可是我湖南,最早办理团练的人啊!提起王璞山,连京师都知道。” 骆秉章的话,一下子便触到了王錱的痛处,他气愤地说道:“下官已经心灰意冷。等忙过这几天,下官就正式向涤翁递禀辞。请涤翁另委员来接统这营湘勇。下官想回去,好好再读几年书。” 骆秉章故作吃惊地说道:“璞山,你快打消这念头。你当真想递禀辞,就算曾大人同意,本部院也不能放你走。湘勇少了王璞山,那还是湘勇吗?” 王錱一听这话,登时感动地流出泪来。 他哽咽了许久才说道:“抚台大人讲出这话,若传到涤翁的耳中,他老非气疯不可!现在的湘勇,眼看就要成大气候,早已不是当初的湘勇了!您老若当真是为下官好,就什么话都不要讲,任着下官退归林下读书去!下官是真的不想再带勇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九十九章 太平军兵盛 众英雄到衡 导读:一次募勇十一营,一人统带六千人,“小老亮”何等了得! “长江上游,武昌最为扼要,若稍有疏虞,则全楚震动。著骆秉章、曾国藩选派兵勇,并酌拨炮船派委得力镇将驰赴下游,与吴文鎔等会合剿办,力遏贼冲,毋稍延误。” 此道圣谕,骆秉章接阅之下大惊失色。 “曾国藩团练乡勇,甚为得力,剿平土匪,业经著有成效。著酌带练勇,驰赴湖北。所需军饷等项,著骆秉章筹拨供支。两湖唇齿相依,自应不分畛域,一体统筹也。” 此道圣谕,寄托了清皇帝多少希望! “侍郎举旗一声吼,英雄齐聚衡阳州。” 各路豪杰齐聚官厅,统帅曾国藩却迟迟没有露面…… 曾国藩在干什么? (正文)骆秉章一听王錱的话音,便知王錱进省的用意了,不由趁热打铁道:“璞山,曾大人对你的评价一直可是挺高啊。你不要误会了他老啊。如今粤匪上窜武昌,直逼长沙。我湖南正是用兵之际,你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璞山哪,有一句话,本部院一直想向你请教:巡抚衙门如果要招募两千勇,你认为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呢?” 王錱暗中核计了一下,答道:“抚台容禀,募勇时间长短,主要看管带官是否得力。如果管带官在当地甚有威望,大概一二日就能募齐;如果管带官是无名鼠辈,一月是他,一年也是他。” 骆秉章好奇地问:“璞山,这是什么缘故呢?” 王錱认真地答:“禀抚台大人,说起来极其简单,就是看当地人,对管带官是否信任。乡间俚语:跟着猫能上房,跟了老鼠会钻墙。” 骆秉章笑道:“璞山哪,本部院计议已定,决定委你回湘乡、湘阴一带,去招募一批新勇,配合绿营,作为守城之用。你觉得怎么样呢?” 一听此言,王錱先是一愣,旋道:“禀抚台大人,巡抚衙门,准备招募多少新勇呢?如果是一营、两营,依下官看来,不招募也罢。长沙添勇一千,并不能自成一军,对防守并无多大帮助。” 骆秉章一愣,他没有想到,王錱的胃口这么大:“璞山,依你说,招募多少合适呢?” 王錱答:“禀抚台大人,要想自成一军,非募齐十营不可。现在下官已有一营,再募十一营,正好是十二营,成六千之数。这样一来,无论是操练,还是防守,抑或出省剿贼,都能调动自如,不受其他牵制。只有这支军队,才是您老的真正嫡系。谁奈何得了您老分毫!有了这支军队在握,在湖广,您老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吗?” 一席话,直把个骆秉章说得是心花怒放,当即拍板,明儿和徐藩台碰过头后,即札委王錱,回湘乡、湘阴一带,招募新勇十一营。所有粮草饷银,悉由湖南藩库供给。 王錱当晚即宿在省城。躺在床上,王錱兴奋不已,辗转反侧,竟半夜未得入眠。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竟又做了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梦:他变成了曾国藩! 第二天午饭一过,骆秉章便把王錱传进巡抚衙门,着案上开出募勇札委一道,命王錱快速返回湘乡、湘阴,急募新勇一十一营。 奉到札委,王錱不敢耽搁,郴州大营也未回,连夜便由省城直接去了湘乡。 王錱前脚离开长沙,两道加紧圣谕,先后跟手递进巡抚衙门。 谕曰:“据湖广总督吴文鎔、荆州将军台湧、署湖北巡抚崇纶等会奏:长江上游,武昌最为扼要,若稍有疏虞,则全楚震动。著骆秉章、曾国藩选派兵勇,并酌拨炮船派委得力镇将驰赴下游,与吴文鎔等会合剿办,力遏贼冲,毋稍延误。” 第二道圣谕是专下给曾国藩的。 谕曰:“曾国藩团练乡勇,甚为得力,剿平土匪,业经著有成效。著酌带练勇,驰赴湖北。所需军饷等项,著骆秉章筹拨供支。两湖唇齿相依,自应不分畛域,一体统筹也。” 骆秉章接阅之下大惊失色,一面派出快马,把圣旨急转曾国藩,一面传徐有壬、鲍起豹,到巡抚衙门议事。骆秉章万没有料到,武昌的形势,变得这么快!湖北有警,势必波及湖南。说不定,两湖交界州县的巨贾豪商,已开始迁徙避逃。骆秉章着徐有壬加速筹集饷粮,以供曾国藩出省和王錱募勇使用。骆秉章要着鲍起豹办的急务,是如何稳定局势,使粤匪无机可趁,确保省城平安。 在衡州的曾国藩一接到圣谕,心下虽也一片惊慌,但方寸并未大乱。他先派出三路探马,赶到湖北界内去打探消息。又把老营营官罗泽南、鲍超、李续宾、杨虎臣、康景徽、曾国葆、周凤山、儲玫躬、邹寿璋、萧孚泗等人紧急召集到衡州——只有王錱,以回里探亲为由未至;新募陆路营官朱孙诒、邹吉琦、林源恩、杨名声;新募水勇营官彭玉麟、夏銮、杨载福、胡嘉垣、胡作霖、诸殿元、邹汉章、龙献琛、成名标等,所有湘勇水、陆各营营官以上将领,召集到衡州,共同商讨援鄂大计。衡州团练大臣刘长佑自然要参加。水师各营总统禇汝航,陆路诸将先锋塔齐布,也都从各自大营赶了过来。 湘勇水路各营,虽缺枪少炮,有的刚刚把勇丁募齐,但将官,该到的,除王錱等个别人外,几乎全部到齐。一时间,衡阳的大街小巷,岗哨林立,旌旗遍插,战马嘶鸣。竟是衡阳建县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热闹。衡阳的所有官私客栈,全部爆满。百姓无不额手称庆,都道有这么齐整的队伍,长毛真是闹到头了。 当地一名致仕多年的老京官,曾说了这样两句话,用来描绘当时的情形:“侍郎举旗一声吼,英雄齐聚衡阳州。” 依曾国藩与罗泽南原议,想让彭玉麟来总统水师各营。但彭玉麟坚辞不就。彭玉麟的理由是:才不足以压众,智难领袖群纶,并举禇汝航任之。曾国藩经过一番思考,又单独和禇汝航谈了几次话,这才接受彭玉麟的举荐。 各将领到官厅后,便一边喝茶、说话,一边坐等统帅曾国藩。曾国藩此时正与衡州知府赵大年、衡阳县知县王睿谈事情。 曾国藩与赵大年谈的是购买民船的事,与王睿谈的则是另外一桩事情。王睿已接到调署岳阳的兹文,已与来接印的署官办完交接,明日即将离衡到岳阳履任。离开岳阳前,王睿依例来向曾国藩告别。 得知王睿署岳阳县事,曾国藩大喜,决定把岳阳发生的事情,同王睿好好谈谈。 赵大年谈完公事,曾国藩把他礼送出门,然后着令亲兵,给王睿换碗新茶摆上,这才说道:“盔慧呀,你到岳阳署事,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我与骆抚台,联衔给你上了个密保,若不是安徽事急,圣旨早就到了。六品顶子,的确有些委屈你了。” 王睿一听这话,慌忙站起身,对着曾国藩,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说道:“大人万莫这样讲。用兵时节,官多缺分少。下官能有个缺分,已经很知足了。一家人饿不着饭啊!” 曾国藩示意王睿坐下,说道:“湘勇出省剿贼,要设立总粮台。我与骆抚台密保你,出任四品知府衔的总办。” 王睿再次起身说道:“下官谢大人抬举!” 曾国藩道:“盔慧呀,你不要动不动就起身。你这样多礼,我就不好讲话了。” 王睿只好坐下。 曾国藩接着说道:“盔慧呀,有一件事,你到岳阳后要办好。去年,湘勇曾到岳阳驻防过几日,藩司挂牌,着罗泽南罗大人署理县事。当时战事正紧,当地百姓十户九逃,荒芜了许多田地。我到岳阳不几日,便着罗令,对土地清查了一番,查出许多无主之地。我为了筹措饷银,便把这些土地租种了出去,收了五万两银子,给湘勇解了燃眉之急。为了能留住百姓,我许诺租地的人,免交两年地丁漕粮。这件事,我已知会巡抚衙门和藩司。但就是这件事,却起了大风波,把百姓害得不轻。后任一到,不仅地丁漕粮照收,连免交的,也要补交,否则便开票拿人。百姓告状无门,只好能逃的便逃,无处可逃的,自然是含冤补交。我现在事繁,已经顾不上这件事,只好由你去替我,把这件事作一了结,还百姓一个公道。官府允诺的事情,不能轻易反悔。否则,百姓以后谁还相信官府的话?你知道,百姓是官府的衣食父母,离了百姓,官府存在还有何意义?盔慧呀,我的话,你听清了吗?” 王睿点头答道:“大人但请放心。下官到岳阳后,还百姓一个公道就是了。大人,下官听说,岳阳县被大人调到了军营粮台?这样一个劣员,您老不参他,为何反倒如此高看他?下官有些想不通啊。” 曾国藩笑道:“盔慧呀,你是个聪明人。这件事,你慢慢就会想通的。” 王睿见曾国藩端起茶碗,知道曾国藩还有事情要办,便站起身道:“大人如无其它吩咐,下官就此告辞。” 曾国藩起身道:“盔慧呀,我大清的清官,并不好当啊!有什么事,你可以及时送信给我。” 这时,在大官厅里喝茶的将领们,正谈得兴起。 众将领到官厅会齐后,罗泽南当先说道:“船未齐备勇未练,此时出省去干什么?武昌有警,自己不想办法,却老想着拿我们湘勇当挡箭牌!吴制军初来乍到情有可原,台湧、崇纶、官文、青麟,这四个人,哪个人没有几营人马?我们替他们剿匪,他们却拿枪摆炮,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塔协台,您老不要多心,我说的是台湧他们。” 塔齐布慌忙正色道:“罗大人说的是哪里话?这大清的江山,是被谁给糟蹋成这样的?就是我们满人自己嘛。曾大人墨绖从戎,一心为国,到省城后,受了多少委屈?在座的大多数,都是亲眼目睹。放着省城不住,他老为什么要到衡州来?还不是避让一些人吗?有人要杀他,他不仅不参,还在替皇上着想!真是一言难尽啊!” 塔齐布说着说着,眼圈忽然一红。他怕失态,急忙闭住嘴。 沉默了一会儿,见曾国藩还未走出签押房,彭玉麟这时说道:“现在已经制办好的船只当中,还有一大半缺少炮具。勇虽募齐,但操练却颇费周章。没有船啊!没有船的水师,算什么水师啊?有船的呢,又缺枪少炮。听曾大人说,劳抚台派了张敬修过来,怎么至今还没到啊!这张敬修,莫非是自己凫水来的?” 彭玉麟一句戏谑的话,引得众人笑起来。 鲍超接口道:“俺老鲍就奇怪,江西有警,朝廷想不起鲍起豹,却能想起曾大人;安徽、湖北事急,皇上想不起绿营,却能想起湘勇!” 塔齐布道:“说起这话,本协也有感触。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出省湘勇也真争气。出省不几日,真就把南昌的围给解了!” 罗泽南黯然说道:“为解南昌之围,我湘勇各营经历了几次大战,死伤惨重啊!我现在回想起来,一在枪械不整,缺炮,缺西洋快枪;二在与正规长毛交战经验不足,单靠死拼硬冲,不会打巧仗。这些话,我已经向曾大人禀报过。新勇操练时,要在这些地方下功夫。这是我们湘勇的软肋。” 塔齐布说道:“绿营的训练早已不合时宜。本协向骆抚台和鲍军门多次提过。抚台对绿营的事过问不多,但军门却执意不许本协更改老章法。本协无法,只好把这话说给曾大人。曾大人第二天就去看操。操罢,便把本协叫到衙门,同意了本协的主张。为什么绿营的人,对曾大人有敌意?就是因为他老,敢替上头做主啊!” 众将领正说得热闹,官厅的门被推开,曾国藩在刘长佑、禇汝航的陪同下,笑着步入大厅。 众将领一见,不约而同地全部站起身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章 同知说真言 观察递手本 导读:群英荟萃,独缺王錱,师傅莫名,大帅茫然。 “今之办贼,不难于添兵,而难于筹饷;不难于募勇,而难于带勇之人;不难于陆战,而难于水战。长江千里,欲遏贼锋,必有一支强劲之水师,方能折贼锋芒,击贼七寸。” 曾国藩一句话,道出战胜太平军的关键所在。 湘勇水师草创,有勇无船,有船无炮;扩募陆勇,人虽齐整,但却缺枪少炮,短粮短饷。此时的曾国藩,真正是千难万难。 一个人却适时赶了过来…… (正文)众将领与曾国藩重新礼过,曾国藩在正中位置落坐。众将领依次坐下。 曾国藩左边坐着罗泽南、塔齐布,右边坐着刘长佑、禇汝航。援赣之后,罗泽南因功擢五品同知直隶州。座间文官之中,除曾国藩之外,属罗泽南的顶子最好。 曾国藩的双眼从众将领的面上一一扫过,不由小声对罗泽南说道:“璞山到底没来,想来是真脱不开身。他家里不会是当真有什么事吧?” 罗泽南小声说:“我给他写了亲笔信。他家里若有事,我能知道。” 罗泽南在暗示曾国藩,王錱未到场这件事,与他无关。 曾国藩笑了笑,开言说道:“郭翰林现在江抚台身边赞划军事,刘大人在外省募款未归,王县丞营里有事。除了这三位大人,我湘勇陆路、水师各营营官、管带、帮带,几乎都到齐了。各位都是我曾涤生的族亲、故旧、好友,也是我的难兄难弟,更是我大清未来的功臣。”话此,曾国藩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座间各将领抱了抱拳:“我曾涤生在这里,先替我湖南、替大清,谢谢各位!” 一见曾国藩如此,各将领慌忙起身还礼。 塔齐布说道:“大人万不要如此说。我们跟着大人,就是为了剿灭粤匪,还我大清黎民一片净土;建功立业,为了将来封妻荫子。我敢肯定,我塔智亭说的话,就是座间各位大人、管带,要对大人说的话。” 鲍超大叫道:“协台大人是俺肚子里的大虫子!他说出了俺的心里话。” 鲍超的一句话,说得满堂大笑起来。 鲍超莫名其妙地说道:“你们笑的啥?俺说的不对吗?” 曾国藩嗔怪地望了望鲍超,说道:“春霆,你又在胡说!小心智亭打你的屁股!” 塔齐布忙对曾国藩道:“春霆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儿。他说啥卑职都不恼。” 一直没言语的萧孚泗这时说道:“协台大人,还有俺哩。俺也是个直性子!” 曾国藩落座,示意众将领坐下,然后说道:“本大臣刚把王盔慧送走,派出去的头拨探马便送回了探报:粤匪已从湖北后撤,武昌解严,吴制军已亲率督标各营,到城外扎营;青麟的六个营,也开出城外五十余里,与督标成犄角之势。现在武昌城内,只有崇抚台的抚标,并武昌协的两营。将军台湧、副都帅官文,也都加紧操练本部人马,欲与粤匪决一死战。”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罗泽南道:“听您老这么一讲,我湘勇眼下,可不是不用出省了?” 曾国藩放下茶碗道:“勇未操练船炮未齐,就算有心出省,又怎么能与粤匪交战?好不容易募来的勇丁,要珍惜呀。何况,永州镇总兵樊燮,已经督率本部,到长沙布防。现在省城,有抚标,有提标,现在又有了樊总镇的镇标,想来防守已无大碍。各位可能还不知道,朝廷已从各省,为我湘勇各营,抽调了一千杆抬枪,二百尊前膛炮,另外又从上海,运过来一千杆泰西快枪。本大臣昨儿,还接到厉云官的快函,我发审局,刚刚又截留了一批,运往江南大营的*。这都是我湘勇的根本啊!” 罗泽南小声嘟囔了一句:“需要我们了,就有枪又有炮,支饷又供粮;不用了,一脚踢开,恨不得马上裁撤才省心!” 曾国藩用脚悄悄碰了碰罗泽南。罗泽南自知失言,急忙端起茶碗喝茶,借以掩饰。但罗泽南这句话,还是被一部分人听到。 彭玉麟这时道:“大人,朝廷不是说,已着劳抚台,遣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观察,购办夷炮、广炮千尊,要来衡州吗?他老怎么还不见一丝动静?到底张观察起没起身啊?民船已改造大半,就差炮具了。” 曾国藩皱眉说道:“说起来呀,张敬修观察,既要押运炮具,又要雇带工匠,还要躲避粤匪水军拦截。肯定要费些时日。我适才还算了算,无论如何,张观察都应该,从右江任所动身了。广炮是要经过训练后,才可以施放。安炮的工匠,也都是从民间雇请。这项那项,哪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急,说不定张观察更急。” 禇汝航这时说道:“大人,雪琴着急是有道理的。大人试想,我水师各营船只,只有少数几艘安架了炮具。水勇早已募齐,却不能进行正规训练。水勇不同于陆勇,主要是靠施放大炮和快枪、抬枪来作战。炮手熟练燃放大炮,需要教练很长时间。炮具早一天上船,炮手就能早一天训练啊!” 杨载福这时说道:“现在水勇的水下、船上的功夫,已训练得差不多了。卑职正在开始操练船上放枪的功夫,使刀、使钩枪的功夫。” 曾国藩说道:“水师各营务必记住:不管张观察何时赶到,操练都不得松懈。本大臣办团之初,就曾经讲过:今之办贼,不难于添兵,而难于筹饷;不难于募勇,而难于带勇之人;不难于陆战,而难于水战。长江千里,欲遏贼锋,必有一支强劲之水师,方能折贼锋芒,击贼七寸。我这样讲,并非是在有意轻视陆路,实因我们,都不甚明白,水上交战的实在情形。而水战,又正是我大清的弱项。本大臣在摸索水战的规律,各位管带也在摸索。张观察到后,我们要多向他老请教,万不可自以为是。现在多加揣摩,为得就是将来,能战而胜之,退而守之,立于不败之地。” 罗泽南说道:“粤匪突然从武昌后撤,给了我水师操练的时间。这是天佑我湘勇,练成劲旅呀!” 塔齐布接口道:“罗大人所言甚是。武昌不解严,我们怎么能安下心来训练啊!” 曾国藩深思着说道:“本大臣以为,粤匪不会轻易放弃武昌的。他现在后撤,说不定是一种策略。声东击西,是粤匪惯常使用的手段。我们一定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加紧操练,以防不测。” 塔齐布说道:“大人,武昌解严,我水陆各营暂缓出省,皇上并不知道啊。卑职适才揣想,您老好像得给上头上个折子吧?” 罗泽南忙道:“智亭说的对。您老应该给朝廷上个折子,把暂缓出省的原由讲清楚。朝中有几个大佬,可是一直在用眼睛,偷觑着您老和湘勇啊!这个特殊时候,您老可不能授人把柄啊!” 曾国藩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就是不提醒,给朝廷的这个折子,本大臣也是要上的。” 这时,一名亲兵手拿一张履历手本,兴冲冲走进来,对着曾国藩禀道:“禀大人,广西右江道张观察求见。” 亲兵把履历手本双手交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过,打开看了看,起身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快有请!传话伙房,马上准备酒饭,我们大家一起为张观察接风洗尘!” 曾国藩话毕,亲自迎出去。众将官一见曾国藩如此,也都急忙起身。 风尘仆仆的张敬修,已大步走了进来。 张敬修尽管年近花甲,但因一直在广西任职,并未与曾国藩谋过面,进来之后,急忙用眼四顾。张敬修胡须花白,满脸折皱,一看就是个饱经风霜、在边陲任职的地方官。 曾国藩见张敬修年长自己许多,便抛弃繁文缛节,一把抓过张敬修的手,笑道:“张观察,您一路颠簸,风餐露宿,辛苦了!本大臣代表湘勇水、陆各营,要好好谢谢您哪!您是我湘勇水师的大救星啊!” 张敬修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道:“莫非您老就是曾大人?” 曾国藩笑道:“正是曾涤生啊!我与观察是一见如故啊!——快给观察大人摆茶上来!” 张敬修一听这话,慌忙挣脱曾国藩的手,先后退一步,然后对着曾国藩一连作了三个揖。曾国藩无奈,也只好答了三揖。三揖过后,张敬修跟手就是一个庭参大礼,口称:“恩赏四品顶戴,署理广西右江道,职道张敬修,见过团练曾大人。” 曾国藩急忙扶起张敬修道:“观察万莫多礼!” 众将领这时亦急忙依次离座,对着张敬修施行大礼。张敬修一一还礼,一丝不苟。整整忙乱了半个时辰,众人这才落座。 张敬修为什么一见迎上前来的曾国藩,要大惊失色呢?这里涉及到一个大清礼制问题。 按着大清官制规定,司、道见督抚,大门外下轿,由左门进。初见用履历手本,具补服,行庭参礼,督、抚亲扶,三揖。督、抚还三揖。曾国藩身为在籍侍郎,司、道自然要用见督、抚之礼来见他。曾国藩未及张敬修作揖、行庭参大礼,便当先拉过他的手,虽不属乱制,但却是自降身价,张敬修所以要吃惊和不解。 其实,张敬修是不知道曾国藩的实际想法。曾国藩自丁忧以后,尤其是湘勇和绿营失和以后,他本人就从未再把自己当成过侍郎看待。他只想按着自己的意图,练成一支能征惯战的劲旅,把粤匪剿尽荡平,替朝廷分忧,还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 落座后,张敬修说道:“禀大人,职道奉劳抚台之命,押解广炮一千二百尊,并弹子、逼码近两万余,连同架炮工匠七十二人,于上两月初三起锚。中途四次遇风阻,五次绕开长毛运兵船只。迟至今日才来到衡州。职道解炮不利,延误了军情,心甚不安。望大人恕罪。” 曾国藩高兴地说道:“观察有功无过。观察并不知道,武昌现已解严,湘勇可以暂缓出省。张观察,您除了押解广炮运送匠夫,本大臣委托劳抚台代购的夷炮,是否也运了过来?” 张敬修道:“禀大人,职道启航时,押解夷炮的船只尚未进口。但劳抚台让职道捎话给大人,这一二日,从泰西购买的二百尊大炮,就能进口。只要船一进口,无分昼夜,劳抚台马上就装船起运,洋教习随船赴衡。” 这时有亲兵禀告:酒饭已准备齐当。 曾国藩就一把挽住张敬修的手,起身说道:“张观察,您一路劳顿,甚是辛苦。我着伙房备了桌薄酒素菜,我湘勇水、陆各营管带、营官,一起为您接风洗尘。如何?” 张敬修对着众将官连连作揖道:“职道如何敢当?职道如何敢当?这么多英雄出场,这不是要折职道的寿吗?” 鲍超大叫道:“观察大人千万不要推辞,俺老鲍可是十几天不曾吃鸡了!您老一推辞,曾大人肯定同意,俺老鲍这顿鸡,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吃到嘴里!” 曾国藩对张敬修笑道:“他叫鲍春廷,是湘勇的营官,整日背后骂我小气。我们用完饭,您看我不把他的屁股打烂!”(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一章 武昌城解严 崇抚台用计 导读:“今若为专保省会之计,不过数千兵勇,即可坚守无虞。若为保卫全楚之计,必须多备炮船,乃能堵剿兼施。” “现在两湖地方无一舟可为战舰,无一卒习于水师。今若带勇但赴鄂省,则鄂省已无贼矣。若驰赴下游,则贼以水去,我以陆追,曾不能与之相遇,又何能痛加攻剿哉?再四思维,总以办船为第一先务。” 一篇折子,透出湘军统帅的深谋远虑。 太平军奔赴下游,吴文鎔知其使诈,并不上当。 赖汉英心急如焚,气得鼻口蹿血,却又无可奈何。 恰在这时,清皇帝咸丰伸出援手,帮了太平军一个大忙。 (正文)饭后,略歇了歇,曾国藩安排禇汝航、彭玉麟等人,与张敬修办理接炮事宜,各营营官也都返回各自的大营。塔齐布因永州镇总兵樊燮抵任,依礼要去晋谒,也没敢在衡州耽搁。营官们走后不久,他与曾国藩又谈了一下训练的事,亦率自己的亲兵,飞马离去。营官们离去不一刻,曾国藩又接巡抚衙门转抄的圣谕一道:“照湖南巡抚骆秉章所请,著赏王錱五品顶戴以同知候选。” 曾国藩一愣,不知骆秉章为何要绕开自己,而单独密保王錱。 把转抄的圣谕派人送给罗泽南,又把水、陆各营安排停当,曾国藩便把自己关进签押房里,动手给朝廷拟折稿。 曾国藩拟折稿前,有喝茶、静思的习惯。每当这时,亲兵守在门外,没有大事或特殊事情,一般是见不到他的。墨要由随侍的人提前研好摆上,纸笔也都铺好待用。茶则一碗接一碗地喝个不了。 曾国藩先把近期的圣谕都翻捡出来,以备引用。 把圣谕逐一阅读一遍,曾国藩又让亲兵沏了碗新茶,这才提起笔来,两眼望着桌上的纸,沉吟了一下,把袖口往上一提,埋头便写起来。折子的题目是:暂缓赴鄂并请筹备战船折。 折子这样写道:“奏为武昌现已解严,微臣暂缓赴鄂,并请筹备战船,合力堵剿,恭折奏闻,仰祈圣鉴事。臣前奉派兵救援湖北之旨,即经函商抚臣,派令候补知府张丞实、候选同知王錱管带湘勇三千前赴湖北,尚未起程,又奉两次谕旨,令臣亲带练勇前往。臣理应遵旨即日起程。惟连日接准抚臣来函,及各处探报,均称贼船于十月初五以后,陆续开赴下游。近已全数下窜,汉阳府县业经收复,江面肃清,武昌解严等语。据此则援鄂之师自可稍缓。因思该匪以舟楫为巢穴,以掳掠为生涯,千舸百艘,游弋往来,长江千里,任其横行,我兵无敢过而问者。前在江西、近在湖北,凡傍水之区,城池莫不残毁;口岸莫不蹂躏,大小船只莫不掳掠,皆由舟师未备,无可如何。兵勇但保省城,亦无暇兼顾水次。该匪饱掠而去,总未大受惩创。今若为专保省会之计,不过数千兵勇,即可坚守无虞。若为保卫全楚之计,必须多备炮船,乃能堵剿兼施。夏间奉到寄谕,饬令两湖督抚筹备舟师,经署督臣张亮基造船、运炮,设法兴办,尚未完备。忽于九月十三日,田家镇失守,一切战船、炮位尽为贼有,水勇溃散,收合为难。现在两湖地方无一舟可为战舰,无一卒习于水师。今若带勇但赴鄂省,则鄂省已无贼矣。若驰赴下游,则贼以水去,我以陆追,曾不能与之相遇,又何能痛加攻剿哉?再四思维,总以办船为第一先务。臣现驻衡州,即在衡城试行赶办。湖南木料薄脆,船身笨重,本不足以为战舰。然就地兴工,急何能择,止可价买民间钓钩小船之类,另行改造,添置炮位,教练水勇。如果舟师办有头绪,即行奏明。臣亲自统带,驶赴下游。目下武昌无贼,臣赴鄂之行,自可暂缓。未敢因谕旨严催,稍事拘泥。不特臣不必遽去,即臣与抚臣商派援鄂之湘勇三千,亦可占缓起程。行军三千,月费将近二万,南省虽勉强应付,鄂省实难于供支,不能不通盘筹划。臣已咨明抚臣,饬令带勇之张丞实、王錱无庸起行。如使炮船尚未办齐,逆船仍复来鄂,则由臣商同督抚,随时斟酌,仍专由陆路先行赴鄂,断不敢有误事机。军情变幻,须臾百出,如有万分紧急之处,虽不奉君父之命,亦当星驰奔救。如值可以稍缓之时,亦未可轻于一行,虚糜饷项。所有微臣暂缓赴鄂并筹备战船缘由,恭折右驿五百里复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该折当晚派快马送往省城,借巡抚衙门官防拜发。 其实,曾国藩“暂缓赴鄂并请筹备战船折”未进京师,咸丰便已经知道了武昌解严的消息。消息是由荆州将军台湧、湖北署抚崇纶,联衔报给朝廷的。 二人抢在吴文鎔之前上奏,主要是为了告吴文鎔的状。 太平军突然开赴下游,吴文鎔早已看出使的是计。因为武昌在重兵把守之下,赛似核桃。太平军无论从哪个地方下口,都咬它不动。 这主要是因为,武昌累遭战火,已经摸索出了太平军的攻城方略。太平军攻打城池,不敢打持久战,多数是速战速决,否则便有粮草无继之虞。所以,他们大多采用引而歼之的办法。出来一股干掉一股,等守城官兵不敷使用时,再采取集中重兵攻打一点的战术。百试不爽,屡屡得手。 清军吃透了苦头,便开始研究对策,终于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防守策略:无论你怎样,我就是不离开城池;就算出城,亦只在距城十里之内,可与城内守军呼应。等你粮草无继之时,你想不撤兵都不行。 此次攻打武昌也是这样,围城月余,见清军坚守城池拼消耗,进攻湖北的太平军首领赖汉英无计可施。偏偏这时,他接到从天京递过来的一纸天谕。天谕由天王颁发:“上帝曰:赖汉英进攻武昌不利,实属无赖,当由他的一家大小抵罪。现遵上帝命,已悉数拿进大牢接受惩罚。攻取武昌,上帝自然开恩矣。” 老赖知道这是天王惯用的手段,心里虽大骂:“落第穷秀才,满嘴放臭屁!爷要翻过身,扒你一层皮!”,但口上却不敢着一句不满之词,还得发疯般地高呼:“天王万岁呀!东王九千岁呀!西王八千岁呀!南王七千岁呀!北王六千岁呀!翼王五千岁呀!” 不可否认,天平天国无论胜败,官兵的神经都不是很正常。 赖汉英喊过万岁之后,心里却愈加上愁。吴文鎔老谋深算,不离武昌半步,这可如何是好?思考了几天,苦无良策,只好故伎重演,挥军向下游佯撤。看看清军还不上钩,一赌气,竟然就奔下游去了。但仍安排了无数的细作,往来通报消息。 一见太平军撤去,吴文鎔不敢怠慢,慌忙饬命督标、抚标各营,从速加固城墙,以防太平军鬼打回头。他自己则督率督标,移营城外西南安营扎寨;提标则按着他的吩咐,到东北屯防;台湧的军标,则到城外西北驻防。城外各军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防守甚合机宜。直把个赖汉英气得鼻口蹿血,跟条疯狗一般,却又无计可施。想起一家老小,正在天京大牢里受酷刑;尤其他那十三岁的女儿,很可能已被丧尽天良的洪天王弄圆了肚子,就更加地发愁。 崇纶站在城头到处观望,见城外并无半个太平军的影子。四周飘扬的都是官军自己的旗号。不由心生一计,决定借吴文鎔株守省城这件事,作一篇大文章。 他当夜着文案给朝廷拟了一折,先说吴文鎔到武昌后,如何部署失当,自己与将军台湧又是如何据理力争,这才把粤匪击退。说完这些之后,笔锋忽然一转,开始讲起粤匪狂奔下游后,吴文鎔的驻防情况:“粤匪已远离武昌多日,正可提军追剿之时,但督臣却只扎防西南一角,亦不准军标、抚标、提标追剿残匪。奴才等几次进言,均遭斥责。闭城株守,错失良机,贻恨千古!” 折子的后面,又连篇累牍说了吴文鎔许多坏话。折子拟好,他派人连夜送给将军台湧,请联衔具名。台湧没有坐到总督高位,本已窝了一大肚皮的气,正好想找个机会狠狠告吴文鎔一状,哪知竟让崇纶抢了先。接阅之下,一连说了五个好来,提笔便具了名。 折子进京,咸丰一览之下,登时气得大骂起来。 咸丰把折子摔到案头,边走边骂,完完全全是一条疯狗:“汉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张亮基、吴文鎔,统统该革职!武昌没有台湧、崇纶、官文、青麟他们几个,早被贼匪打破了!” 他想马上下旨,将吴文鎔革职逮京问罪。但他又一思虑,仅仅因为吴文鎔,在没有摸透敌情的情况下,便将他革职,不仅百官不服,连他自己都觉着理由不够充分。 他本想把几个知近的王大臣召进宫来,让他们会议一下。但他马上又否决了这个决定。他想了又想,很快便给吴文鎔下了这样一道圣谕:“据荆州将军台湧、湖北巡抚崇纶等奏,武昌既已解严,该总督本应趁势追剿,却著令各部闭城株守。等因。着实可恨!可恼!该督从速驰赴黄州,与贼决战。否则朕定从严惩办也!” 旨未宣完,吴文鎔已昏倒在地。吴文鎔早已看出太平军的撤兵下游的计策,就是要把武昌的官军引开。老赖没有达到的目的,咸丰在台湧、崇纶的怂恿下,替他达到了。 但旨令如山。明知前方有陷阱,也要向那陷阱行。 稍事休整,吴文鎔督率督标、提标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开往黄州。湖北按察使唐树义,照崇纶饬命,统带鄂勇赶往汉阳把守。 临行,为怕武昌有失,吴文鎔留台湧进城加强防守,又调一千鄂勇在城外驻防。 其实,就算吴文鎔不做交代,台湧也不会留在城外的。台湧是个麻雀迷,在城外驻防这几日,早把他急得整日用手挠墙。 进城的当晚,台湧与崇纶、青麟会在一处,又把从前的一名老牌友请来。四个人整整战了一个通宵。青麟此时的脑后,已拖了一条大辫子,是从一个女人的手里花银子买来的。那女人本是个青楼中人,与崇纶打得火热。崇纶知道青麟的短处,便怂恿她去作这笔生意。那女人想银子正想的发疯,得了崇纶这话,便打发人到城外去寻了一条黑马尾来。女人把那马尾梳理了一下,很快便编成一条大辫子,寻了个小厮到青麟的府门前叫卖。青麟一见辫子,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五百两银子买了来。有了这根辫子在脑后拖着,青麟登时精神焕发,马上便上折向朝廷销假。他此时因在假中,已无权拜折,折子须借巡抚衙门官防代发。 折子到了崇纶的手上,崇纶笑了笑,很快便揉成一团,旋又展开撕毁。第二天,崇纶着人传话给青麟,折子已经拜往京城,想来很快就能下旨。 青麟于是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圣旨。圣旨却每天都有,但却无一旨与他有关。他把这话暗中说给台湧听。台湧认为朝廷准他销假,是迟早的事,劝他不要着急。台湧越这样说,他越是急得不行。不久,竟然当真病了。是急出来的病。 崇纶得到青纶当真得病的消息后,马上便给朝廷急拜一折,向朝廷奏称:“前抚青麟病势沉重,已卧床多日。念其劳累过度,可否仰恳圣恩,准其开缺安心静养?” 圣旨于是来到武昌:“崇纶著实授湖北巡抚,青麟著离营静养。青麟所统之军,著交崇纶调遣。” 这道圣旨,把青麟听进了云里雾里。青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上的是销假折,圣谕却着他把军兵交出,安心养病。他把自己的疑惑说给台湧听,讲给崇纶听,两个人一致认定,是吴文鎔背后使得坏。 青麟于是开始对吴文鎔,咬牙切齿起来。 吴文鎔却始终蒙在鼓里。(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二章 新署县到任 老师爷打横 导读:邹师爷要办交接,头号大老爷不睬不理,这里有个节敬的说法。 两个县正堂喝茶说话,两名师爷已扭作一团。 邹爷突然袭击,头号反败为胜,知县衙门成了打擂武台。六品顶戴王睿发威风,七品老州县不敢不交印。 万民伞不曾见,当地乡绅不来送,这也还则罢了。费尽心机,搜刮了三车钱财,哪知一夜之间成乌有! 知县败走岳阳城,夜宿货栈泪盈盈;自古官场皆如此,几人身后无骂名! (正文)胡大纲怀揣巡抚衙门咨文,风风火火地赶到衡州,来向曾国藩禀到。 胡大纲是岳阳县署理知县,他的前任是罗泽南,后任便是王睿。王睿赶到岳阳的当天,便与这胡知县办了交接。因为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依着胡大纲的想法,把端午的这份节敬收了再走。但王睿毫无通融之处,到的当日,便让同来的邹师爷,力逼胡大纲的师爷交出往来账簿,一刻不准耽延。 胡大纲的这位师爷,本是胡的大舅子,既替妹夫管家,又兼着衙门的师爷,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衙门里的一班差官、衙役,背地里都叫他头号大老爷,硬梆得很。 王睿与胡大纲,在签押房里喝茶说话,邹师爷奉了王睿的命,一个人来找“头号大老爷”要账簿。 端午的节敬,“头号大老爷”本已替妹夫拉出了单子:县丞该拿多少,典史该拿多少,一般差官、衙役,又应该拿多少,都开列得明明白白,一丝一毫不差。只等收完这笔银子,便打铺盖交印回省。因为藩司的咨文已经递到,新署官就要来了。“头号大老爷”以为,新署官到任,无论如何都要等到节后。但天不作美,偏赶这个关键时刻,王睿到了。头号大老爷的心里,难免就不甚快活。 邹师爷见到“头号大老爷”的时候,“头号”正在自己的房里吸水烟喝茶水,一个人皱着眉头盘算节敬的事。 见邹师爷进来,只是翘了翘屁股,算是打了招呼。 邹师爷坐下,用眼四处看了看,道:“收拾得倒还齐整——账簿呢,我们两个办一下交接。” “头号”把水烟放下,顺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想办交接吗?这须我家大老爷发话哩。没有他老的话,我是不能与你办什么交接的。” 邹师爷没言语,一把抢过茶碗便砸过去,又顺手抓过头号的辫子,疯狂地把他拉下床来,口里骂道:“让你端架子!让你端大架子!我把你的架子撕零碎!” “头号”被按到地上,气也喘不过来,脸憋得通红,嘴里呜呜地乱嚷,听不出个所以然。 邹师爷仍旧不依不饶,喝问:“狗日的,你不知我的名,也该听说过王大老爷的名!湖南省内,他说今儿办交接,有哪个敢说明儿再办?快把账簿拿来,交割清楚,滚你娘的球!否则,下进水牢里活活淹死!” 邹师爷话毕,对着头号的屁股狠踢了一脚,这才把辫子松开。 “头号”兀自喘了半天的气,才费力地爬起身来,暗自估量了一下对手,突然就一头顶在邹师爷的肚子上,直把邹师爷顶到一个墙角处。 “头号”骂道:“日你娘的贼!你是师爷,俺也不是普通差役!俺该你打?今儿,俺豁出去了,就是要和你见个高低!大不了一命兑一命!” 邹师爷万没料到,“头号”反过把来这般了得,当下心中就有些慌张,口里却不服软:“好!你狗日的想反天,我就成全你!我要不把你弄住,我就随你姓!” 邹师爷口里虽叫得欢,身子却动弹不得。 “头号”这时又腾出一支手来,狠命把邹师爷的辫子抓住,骂道:“俺要你的狗命!把你的狗尾巴扯下来,扔进灶里烧水喝!我家老爷还没交印,轮不到你耍威风!” 邹师爷也是急中生智,猛地就抬起膝盖,对着“头号”便乱顶了一气。“头号”没有防着他这一手,吓得慌忙躲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意中便拉大了开来。 邹师爷趁“头号”顾上不能顾下的当口,对着“头号”的两腿间便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正中“头号”的丹田之下三寸处。 “头号”嗷地一声大叫,手一松,腰便弯下去。 邹师爷正要下手,两名衙役慌忙跑了进来,一个把邹师爷拉住,一个便来扶“头号”。 “头号”一见救星赶到,不由大叫到:“他要了我的命,他要了我的命啊!你们还不替我把他打出去!” 闹到这种程度,声音不可能传不到签押房。 胡大纲急忙跑过来,后面跟着嘴角挂笑的王睿。 胡大纲一见自己的大舅子蹲在地上哼哼,忙弯下腰来问道:“哥,你这是怎么了?伤着没?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了?” “头号”手指邹师爷说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哥哥,就快叫人把他给我下到牢里!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王睿问邹师爷道:“老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到了一处?” 邹师爷说道:“老爷容禀,我按着您老的吩咐,要同他办交接。这个狗日的,他不仅不理,还装爷!——朝廷的体制他都敢违抗,这还了得吗?” 王睿一听这话,登时把双眼一瞪,凶狠地望着胡大纲道:“谁人敢如此大胆?胡大人,莫非是您交代他这么做的?朝廷莫非把岳阳县交给了你胡家?” 胡大纲慌忙道:“王大人容禀,朝廷的体制,下官怎敢违抗?” 胡大纲冲着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道:“他喝多了酒,你们两个如何不拦着他?快把他拉出去!告诉厨下,给他熬一碗醒酒汤。整日喝得烂酒,早晚给老爷我惹出事端!看看,应验了不是!” 两名衙役一听这话,急忙把“头号”推了出去。 “头号”先还不服,骂咧咧地不肯走。王睿大喝一声:“先把他给本县关进大牢里,严刑拷打!他不肯办交接,分明是办过什么亏心事!敢瞒着上宪卖关节,这是多大的罪过,还了得吗?” 胡大纲一见王睿发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步抢过来,用力把“头号”往门外一推,回头对王睿陪笑道:“大人息怒!他喝多了酒,时常就发酒疯。为这件事,本县为他没少操心。大人,我们到签押房去喝茶。等他醒过酒来,我再着他给您老赔不是。” 王睿道:“胡大人,不是本县不懂人情。本县离省时,抚台特别交代,本县今日必须接印。否则,本县如何能刚到了衙门,板凳还没坐热,就着老邹接账?本县也是有苦衷的!你快着人设香案,我们现在就交接印绶!老邹,所有账目,由你办理交接。” 胡大纲忙满脸陪笑道:“王大人,有些话,我们单独到签押房交谈如何?我大清开国至今,哪有新官刚到,就逼着旧任交账簿的?传出去,也有碍您老的官声不是?” 王睿冷笑一声道:“胡大人,抚台的吩咐,谁敢违抗?他老说今天接印,你今天就得交印!你敢拖到明天,你头上的乌纱还想要吗?不明不白的,本县可不想受你牵累!” 胡大纲见王睿义正词严,不敢再顶下去,只好道:“大人说的是,下官照办就是了。下官今儿一准交印,一准交印。” 因事出突然,胡大纲交印之后,并未提前赁下房子,只好携家带口连夜回城,情形甚是狼狈。 胡大纲到了码头,原以为当地乡绅,能组织几个人,买几把万民伞,来码头送他一送。哪知下轿之后,不要说万民伞,当地乡绅也未见一人出来相送,骂声倒是响起一片。胡大纲知道岳阳不可久留,急忙打发人雇用民船,想快些离开这里,怕耽搁过长惹出是非。 但随行的人跑了大半夜,也无一人肯雇船给他。无奈之下,只好临时在码头货栈将就了一宿。 胡大纲一家人睡至半夜,“头号”起来小解,也是想随便看一下,堆在屋外面的东西。哪知寻遍了码头,不仅三车搜刮来的东西踪迹全无,连看守东西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眼见是被拐跑了。 “头号”的喊声惊动了胡大纲。胡大纲飞也似地跑出来,一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便觉头嗡地炸开,赛如一颗西洋泡弹射了进来,一头便栽倒在地,许久才醒过来。全家人聚在货栈里,整整哭了半夜。惹得许多渔民,都从船里探出头来观看,都以为是这遭天瘟的胡知县,突发急症,呜呼哀哉了。 到了省城,胡大纲先从一位老故旧的手里,好说歹说,挪借了几十两银子,赁了个不大的屋子,把一家人先安顿下来,这才去见徐有壬。徐有壬简单问了问任上的事情,又勉励他几句,便着他去见骆秉章。骆秉章见他来到,稍事寒喧,便着案上开出咨文一道,让他速到衡州曾国藩处禀到。 从巡抚衙门出来,胡大纲直接回到家里,见大舅子正带着两名下人收拾屋子,便道:“哥,我们在省城又住不长久,宅院也不是自家的。只要里外收拾干净,也就是了。” “头号”却道:“湘勇的总粮台还没设立,或设在省城,或设在衡州。屋子收拾齐整,我们就算不在省城住,也不用总挂着。哥年纪大了,往来奔波,是吃不消的。” 胡大纲一愣,忙问道:“哥,听你的话,你莫非要出远门?” “头号”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我们不是要去衡州吗?你已经是总粮台提调。你上巡抚衙门的时候,我已找人问过。湘勇的粮台提调,就已经是七品顶戴;总粮台提调,应该是知府衔,最少也是个五品的前程。你升了官,一家人自然要跟你享福。没有我帮你里外张罗,你再大的官,也是坐不牢的。” 听了“头号”的话,胡大纲没再言语,低头走进屋去。当晚,胡大纲就坐了当夜的官船,同着“头号”及一名小厮,向衡州赶来。 试问:胡大纲与王睿同为知县,胡大纲为什么自称下官呢? 原来,王睿是六品顶戴,是由首县知县转署到普通知县的;而胡大纲则是七品的前程。无论王睿现在是首县还是普通知县,七品顶戴的官员,都要自称下官。这是由大清的体制所决定的,非是胡大纲自降身价。(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三章 头号心欢喜 太守好莫名 导读:“做生意最怕吃独食,有银子大家来赚。办完差事之后,我们多少都分给他们一些,堵堵他们的嘴。让他总想着你的好处。你就不愁没有差事做。妹夫,哥这几年跟你闯荡,长了许多见识,也学了许多东西。总起来一句话,做官和做生意一样,学问大得很。” “头号”如何说出这等话? “胡令是徐藩台看好的人,我们不好不给他个差事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他肯做事,我们怎好不用他?” 曾国藩讲此话的用意何在? (正文)胡大纲到了岳阳县城,先把大舅子安排到一家官栈歇息,他自己带上小厮,急慌慌地来见曾国藩。曾国藩此时正在签押房里,会同张敬修、刘长佑、彭玉麟、杨载福一起,与禇汝航商谈在湘潭分设船厂的事。随着广炮、夷炮的陆续运抵,造船和买船成了急务中的急务。否则便要拖水师的后腿和训练步伐。 深通造船之道的张敬修,于是向曾国藩提出:要想加快水师的步伐,非设分厂不能达目的。曾国藩深以为然,决定专委禇汝航,赶到湘潭办理此事。曾国藩又紧急上奏朝廷,以造船需人,奏留张敬修襄办船务。 圣旨尚未下来,曾国藩请张敬修,随同禇汝航到湘潭监察此事。张敬修虽在病中,但感于曾国藩的热情和诚恳,满口应允。 胡大纲的履历手本,恰在这时递了进来。曾国藩笑一笑,传下一个“请”字。 胡大纲顶戴官服极其小心地走了进来。 一见曾国藩,先行晋见大礼,然后又是一连三揖,口称:“恩赏七品顶戴,候选知县,下官胡大纲见过曾大人。” 曾国藩笑着起身,略拱了拱手,道一句:“辛苦。明府请坐。” 胡大纲口称:“谢大人抬举。”西向而坐。 曾国藩又把张敬修、刘长佑、彭玉麟、杨载福,一一介绍给胡大纲。胡大纲不敢含糊,一一礼过,这才落座。季节虽已入秋,胡大纲仍然出了满头大汗。 有亲兵摆茶上来。 曾国藩道:“本大臣调你过来,本拟提调总粮台。但现在水师正是关键时刻,造船、购船,都不尽人意。本大臣只好委屈老弟,先帮着料理一下购船的事。” 胡大纲忙起身道:“下官但听大人吩咐就是。” 曾国藩又对雪雁补服的刘长佑道:“子默,你下去后,派几名差官,随胡令到各县,去办理购买民船的事。”刘长佑此时已被骆秉章与曾国藩,联名保举至四品知府衔。 刘长佑起身道:“下官下去就办。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现在就同胡明府下去。” 曾国藩起身,点了一下头说:“也好,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胡明府,你随刘太守下去吧。希望你好好办理此事,不要强买强卖,激起事端。” 胡大纲对着曾国藩等人施了个礼,然后同着刘长佑一起退出去。 胡大纲一到刘长佑的办事房,未及刘长佑安排差官,便抢先一步说道:“刘大人,现在正是我水师关键时刻,一人都顶两人用。依下官想来,如果您老人手紧,差官没有也罢。” 刘长佑一愣道:“听老弟的口气,你莫非带了差官?” 胡大纲道:“不瞒您老,下官的内兄,一直跟在下官的左右。下官每逢有了缺分,都委他个差事来做。或师爷,或别的什么。案上案下,真正是一把好手。甚是得力。就是下官候补在家,也由他替下官管家。” 刘长佑点一下头,又想了想,说道:“老弟这次要办的是银钱上的事,全由自家人来做不好,本府还是给你再派个差官吧。有了事情,你们也好商量着办。” 胡大纲喜得满脸堆笑道:“下官谢大人成全。下官何时动身?都到哪个县?” 刘长佑道:“你午后过来。本府把要去的地方,都拉出单子,再从水师调派一条船,供你们使用。” 胡大纲道:“大人怎么吩咐,下官怎么做便是。” 胡大纲到了官栈,把曾国藩委派的差事,同“头号”讲了一遍。“头号”不听便罢,一听之下,登时瞪圆了双眼,说道:“也不知我妹妹积了什么德,竟然找了你这么个好男人!带擎得我也跟着发财!妹夫,哥要替你好好盘算一下,这趟差事可不能白白错过。” 胡大纲道:“哥,这个曾大人可不是个寻常人,他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头号”道:“妹夫但请放宽心,哥也不是寻常之辈。只要有哥在你身边替你料理,再穷的地面,我们也能挤出油来。——妹夫,我们这趟差事,刘大人派了几人同行?我们须防他们暗中使坏,把好事办砸。” 胡大纲道:“曾大人让刘大人加委两名差官,来办这趟差事。但我和刘大人私下谈过之后,他答应只派一名差官。刘大人这人,还当真不错。” 胡大纲道:“做生意最怕吃独食,有银子大家来赚。办完差事之后,我们多少都分给他们一些,堵堵他们的嘴。让他总想着你的好处。你就不愁没有差事做。妹夫,哥这几年跟你闯荡,长了许多见识,也学了许多东西。总起来一句话,做官和做生意一样,学问大得很。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哥还要打点一下我们的行装。” 胡大纲下去之后,刘长佑马上又来见曾国藩,把胡大纲的话讲了一遍。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胡令是徐藩台看好的人,我们不好不给他个差事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他肯做事,我们怎好不用他?你下去吧。” 刘长佑本有许多话要讲,但见曾国藩如此说,他也不好再讲下去。 午后,刘长佑加委的未入流差官侯达贵并二十名亲兵,与胡大纲、“头号”,以及胡的随身小厮,会在一处。乘上彭玉麟调拨的一艘战船,离开衡州,向益阳县驶去。 胡大纲站在甲板上,两眼望着江面泛起的浪花,仿佛看到大堆的金银,向着自己汹涌着扑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四章 购船到益阳 连夜刻官防 导读:“这件事,曾大人原本早就有话,着本县在省城办妥再来衡州。但本县思虑再三,认为还是见过曾大人后再说。哪知这官防,明日就要拿来使用!此刻再到省城,显然要误大事。本县思量再三,只好着老弟,在益阳费些腿脚,寻个好的刻字匠,将就刻一枚吧。无论如何,明日一早都要刻出来。可以多赏他两文钱,本县准在公费里冲销就是了。” 胡大纲到底要干什么? (正文)益阳县知县是王铎。王铎籍隶云南,时年五十岁,一榜出身,是一名老州县。王铎办事精细,素以谨慎著称。胡大纲到时,王铎已于前一天接到曾国藩的咨文,已经委员会同地保,在办理购船事宜。为了尽快功成,王铎又着人在各处贴了告示,劝谕渔民,有船先卖给官府,帮助水师早一天建成。告示的下面,又特别加上“价钱公道”四字。打消渔民的疑虑。 正在办理间,胡大纲等人到了。王铎把一行人迎进大厅里,与胡大纲等二人互相礼过,有衙役敬上茶来。王铎便把正在办理的事,向胡大纲讲述了一遍,又把出示的公文递给二人阅看。 胡大纲没有言语,把公文顺手揣进怀里,沉吟了一下便回到官栈歇息。 王铎把二人送出衙门方回。 胡大纲回到官栈后,把公文抖开让“头号”阅看。 胡大纲道:“想不到,益阳县也在办理此事。我们倒省了许多事!” “头号”一笑道:“这是官样文章,不可当真。何况,地方上原就该帮着料理此事,真正办事的人,还是我们。你明天去见他,不要谈别的,只说曾大人有话,水师的事,不好麻烦地方。让他把贴出的告示收回,派出去购买民船的人也要召回。我们另外出张告示”。 胡大纲道:“哥,你大白日里,怎么说起了胡话?我们既无官防也无印绶,如何能出告示?” “头号”道:“哥现在就替你给刘大人打个禀帖,请他老转求曾大人,为办差方便,须下一道札文,准刻一枚‘湖南发审局购船委员胡’的木制官防。既合情又合理,曾大人不能不答应。有了这枚官防,我们出几张告示不能够?” 胡大纲沉思了一下道:“哥,你想过没有,等发审局准刻官防的札文递到,说不定要有几日光景,可不是要误差事吗?曾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如何吃罪得起?” “头号”胸有成竹道:“不妨,哥现在就给刘大人写禀帖,你马上打发徐爷到刻字铺去刻官防。哥把官防图形画好,让徐爷照着刻就是了。用不了几文银子。” 胡大纲犹犹豫豫道:“哥,禀帖可以上,但官防须等咨文下来才能刻。一旦曾大人不许,可怎么办?擅刻官防,可不是玩的!” “头号”嗔怪道:“妹夫,像你这种胆子,如何发得大财?老话讲:千里做官只为财,没有钱财请不来。我们现在所要办的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肥差。弄好了,一百万两银子都挡不住;就算弄得不如意,五十几万两,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有了这些银子,随便拿出十几万两,知府、道台,任着你挑——嫌小,就再破费几个,当他几年巡抚。你若做够了官,我们就开个大铺子,大把地挣银子。生意也不想做,我们就回原籍,买上几百垧好田,起他一座好宅子,快快乐乐地享几年清福,也使得。哥适才还在想,这次到衡州,幸亏有哥跟着你。否则,你肯定要辜负这趟差事!” “头号”的一番话,直把个胡大纲说得心花怒放。 见妹夫不再反驳,头号马上便拿过一张纸来,依着官防的样子,画了一个图形,里面用小楷写了“宪命湖南发审局购船委员胡”的字样,交给胡大纲道:“这件事,可着徐爷去办。哥现在就到里面去给刘大人拟禀帖。没有大事,不要惊动我。” 头号话毕,一边思考,一边走到里间去了。 胡大纲把官防图形细细端详了一下,当下便把同来的差官徐爷传来,吩咐道:“老弟,有一桩大事,别人去我不放心,只有烦你亲自去办。” 胡大纲把官防图形递给徐爷,又补充道“这件事,曾大人原本早就有话,着本县在省城办妥再来衡州。但本县考虑再三,认为还是见过曾大人后再说。哪知这官防,明日就要拿来使用!此刻再到省城,显然要误大事。本县思量再三,只好着老弟,在益阳费些腿脚,寻个好的刻字匠,将就刻一枚吧。无论如何,明日一早都要刻出来。可以多赏他两文钱,本县准在公费里冲销就是了。” 徐爷把官防图形拿到灯下看了看,说道:“我们都是公门中人,按说,刻官防是要有省宪的咨文才能办理。但您大老爷既然有话,我尽着力去办就是了。” 胡大纲于是道:“你老弟费心。交差时,论功请赏,本县把你开列在前。” 第二天一早,“头号”刚把禀帖发走,新刻的官防便送到了。 胡大纲于是匆忙用了口饭,便带上“头号”、徐爷和几名亲兵,乘轿来到县衙。 胡大纲的仪仗是随船同行的,胡大纲住进官栈,仪仗便也被搬了进来。有蓝呢官轿,出行时的蓝伞和顶马,也都甚是齐整,毫不含糊。 胡大纲与徐爷、“头号”,在亲兵的簇拥下,招招摇摇地来到知县衙门。王铎带着县丞、典史接着,把一行人迎进县衙官厅。 互相见过礼后落座,有衙役捧茶摆上,胡大纲说道:“购船的事,让县里费心了。本县离开衡州时,曾大人特意有话交代:此时正是收粮季节,购买民船的事,不好再麻烦地方。” 王铎忙道:“天大的事,也没有水师的事大。购买民船,剿匪安民,这本就是官府的事。只怕做不好,辜负了宪恩。” “头号”这时说道:“王父母,需要地方上出面的,我们一定言语。您现在须把贴出去的告示收回,把打发出去的人招回来。从现在开始,购船的事,您就不要再费心了。” 王铎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问道:“这位大老爷的话,倒把本县听糊涂了。曾大人咨示本县,全力办好购船这件事。咨文说,炮具、枪械运达,但造船、购船却甚不得力,不能使水师正常训练。” 胡大纲笑道:“我哥的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我们既然是专为购船而来,自然要全力来办此事。咨示也没有错。但咨文说的是,如果我们未到,县里要全力来办这件事。如今我们到了,让您怎么做,您只管照做就是。如何要讲这许多废话?” 王铎再次一愣,莫名其妙地说道:“大人如何讲出这话?本县可是听糊涂了!听您的话音,本县可不是劳而无功了吗?”(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五章 民船登记所 百姓好懵懂 导读:“哥,这件事的头尾您都清楚,您应该同我一起回衡州。我有说不清的地方,您出面打个圆场,事情就过去了。” “曾大人现在最急的是买不到船。我们几日光景,便为他买了几百条船。他欢喜尚且不及,哪有时间看破绽!妹夫,你不要疑神疑鬼,只管大着胆子回衡州!” (正文)一见王铎不甚高兴,“头号”忙道:“王父母且休急躁。我们不是吃独食的人,但凡能照应的,我们一定照应就是了。我们都是吃官家这碗饭的,您就是不言语,我们岂能少了您的功劳?明儿,我们就在官栈正式办差事。您如此繁忙,我们不好总来烦扰。王父母,我们就此告辞。” 胡大纲一行人走了许久,王铎仍在发愣。 当日午后,官栈便相继挂出两个条子。一条子上写的是:“宪命湖南团练水师战船局”;一个条子上写的是“益阳民船登记所”。 很快,王铎收到胡大纲,以“宪命湖南团练水师战船局”的名义,发来的一道咨文。咨文传令益阳县,立即晓谕本县渔民,持鱼船官凭,限两日内到“益阳民船登记所”登记挂号;逾期不来登记,将没收鱼船。 咨文的下方,盖有“宪命湖南发审局购船委员胡”的紫花官防。 王铎不敢怠慢,急忙发文下去,告示也跟手贴遍大街小巷。 第二天,“益阳民船登记所”里便开始热闹起来。 很多渔民都以为,官府是要将旧凭收回,为鱼船换发新的凭证。这是好事,渔民们自然不肯落后,争相来到登记所,抢先登记。但胡大纲并不着急。每收到一张船凭,他便开除一张条子,上面写清船主姓名,船的编号,下面再盖上官防。渔民拿着条子,需走进另一个办事房,房里坐着徐爷。徐爷接过条子照例看了看,便又开出一个条子,上面虽无官防印记,但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徐字。 徐爷随后说道:“你到码头去,那里搭了个帐篷,外面贴有条子,是:验船处。你把条子交给里面办差的大老爷。你去吧。” 渔民拿了条子,很快赶到码头,发现码头上果然多了一个帐篷。 “头号”坐在里面,接过渔民的条子,很认真地放到旁边的木柜里,却从桌上拿起另外一张条子,拿在自己的手里。 “头号“起身走出帐篷,问渔民:“哪个是你的船?你带老爷我过去看上一看。” 渔民哪敢怠慢,慌忙前面引路,径直走到自家的船上。 “头号”里外看了看,把手里的条子往船上用面糊一贴,说:“这样破的船,早该劈了烧火。成全你吧。给你三天时间,把家小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渔民听不懂“头号”的话,懵懵懂懂地问:“小民斗胆问大老爷一句:小人一家,长年住在船上。要往哪里安顿?” “头号”不耐烦地说道:“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让你斗你也斗不过。官府的事情,老爷说了你也不懂。跟老爷我进帐里来。” 渔民不敢再问,跟着进了帐篷。 “头号”坐下,拿起一张写好的字据递给渔民,说道:“你在上面具个名,便可以坐等领银子了。” 渔民不会写字,只好摁了个手印。 办完这些,“头号”便拿出一张早已盖有官防的凭证,在上面添了五十或二十不等的数字,递给渔民道:“这是凭据,不可丢失。购船的银子下来,自会有告示贴出,你拿这个去领银子。你的事情办完了,出去吧。” 渔民懵懵懂懂地进来,最后又懵懵懂懂地出去。几百名渔民,几乎无一例外。 仅两天的光景,益阳县近四百条鱼船,除几艘太过破旧的外,几乎全部懵懵懂懂地卖给了湘勇水师。 见益阳的船只已经买净,也没有渔民再到“益阳民船登记所”里来,头号便让胡大纲,把徐爷打发出去,到码头去督促渔民离船上岸。他则把自己关在房里,命亲兵沏了壶好茶摆上,然后把买船底案逐一摊到桌上,开始重新添底案。十两的,他改成一百两;二十两的,他改成二百两;五十两以上的,他统统改成五百两。有十几艘粮商的船只,是常被官府雇去运漕粮的,不仅船体大而且新,他则改成五千两。 他把老底销毁,把改后的新底锁起来。 又喝了一会儿茶,他把胡大纲请过来,闭了房门,把新底拿将出来,笑着说道:“妹夫,一天光景,几万两银子到手了。你拿上这个底案,明儿就回衡州,去见曾大人。禀明情由,请他老速拨船银到益,我们好到下一个县去。” 胡大纲看了看底案,发现全膨胀得离谱,便有些胆怯,嗫嚅了半晌才说道:“哥,这件事的头尾您都清楚,您应该同我一起回衡州。我有说不清的地方,您出面打个圆场,事情就过去了。” “头号”道:“按说,哥是应该和你一起回衡州。但哥若离开,这些百姓不交船怎么办?徐爷是个不济事的人,只能跑跑腿学学舌,无大能耐。百姓闹起来,他一个人如何弹压得住?” 胡大纲说道:“哥,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百姓当真闹起来,可怎么好?” “头号”一笑道:“哥已想好主意,这些刁民敢闹,我就让益阳县抓人!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这些人一见官府抓人,他有几个胆子还敢再闹?哥让他倾家荡产、丢掉性命!” 胡大纲想了想道:“曾大人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我就怕他看出破绽。” “头号”道:“曾大人现在最急的是买不到船。我们几日光景,便为他买了几百条船。他欢喜尚且不及,哪有时间看破绽!妹夫,你不要疑神疑鬼,只管大着胆子回衡州!” 胡大纲未及讲话,一名亲兵走进来道:“禀胡大人、舅老爷,县里的王父母求见。” “头号”想也没想便道:“告诉王父母,局务繁忙,不方便见客。有事的时候,自会知会与他。告诉王父母,好好办他的差。” 亲兵下去后,胡大纲笑道:“哥,听您刚才的口气,很像个太守。”(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六章 湘乡有密函 恩师追门生 导读:湘乡县的一封密函,使曾国藩最担心的事变成了事实。湘勇统帅临机决断,一封快信紧急送往省城。 罗泽南为挽救门生和自己的名声,连夜动身赶往湘乡,但还是落后一步。 “门生现在就分出六个营交您老统带,我们一起回省去见骆抚台。抚台已经允诺,新募湘勇的粮饷、枪械等物,悉由巡抚衙门供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王錱振振有词劝告恩师。 “你以为你离开曾涤生,当真能干出一番事业?你想错了!不要说你小小的王璞山,就是我罗泽南、刘孟容、郭筠仙,离开曾涤生,也休想干成一件事!” 罗泽南苦口婆心。 罗泽南无功而返,而胡大纲,却正在向曾国藩请功邀赏…… (正文)胡大纲动身赶往衡州的时候,罗泽南正由衡州起身,风风火火地驶赴湘乡。胡大纲同着“头号”、徐爷离开衡州的第二天,曾国藩便收到湘乡县的一封密函。湘乡县在密函里向曾国藩禀告:候选同知王錱,一次在湘乡、湘阴、湘潭三县,招募新勇十一营,人数达五千五百余人。正在编队,即将赴省。 一览之下,曾国藩当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火星乱迸,两耳也嗡嗡地响起来。 曾国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王錱何以无视自己的劝告,擅自募勇呢?而且一次招募人数竟达五千五百人!不仅超过安徽巡抚江忠源,也是目前湘勇营官中,募勇最多、带勇最多的一个。一次招募这么多新勇,饷粮何出?枪械何出?都拿大刀长矛?都拿铁棒斧头?曾国藩尽管已经猜测出,王錱敢这么做,有可能是得到了巡抚骆秉章的同意或暗示。但曾国藩仍然不敢想象,省城一夜之间,遍布团练,绿营会不动声色?太平军扑犯长沙,骆秉章靠王錱手里这几千缺枪少炮的湘勇,便当真能守住城池?鲍起豹会允许几千湘勇留在城内? 曾国藩最怕湘勇内部离心离德、勾心斗角,出现不和。但不和,还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出现了!而且是发生在水师草创伊始。 他把湘乡县的密函,派人送给罗泽南的同时,又提笔给王錱和骆秉章各写了封私信。 曾国藩在给王錱的信中这样写道:“新招之勇,未经训练、断不可用。今年六月援江之师,即前车之鉴矣!” 短短的几句话,仍透露出曾国藩对王錱的不信任。 曾国藩在给骆秉章的信则这样写道:“王璞山自兴宁归来,晤侍于衡,见其意气满溢,精神上浮,言事太易,心窃虑其难与谋大事。……现在省城招勇太多,侍亦屡书与阁下道及,亦为饷绌计也。昨夜一书,言湘勇至多不得过四千,盖为援鄂言之。若并不援鄂,则湘勇止可留二千人。除罗、王、邹三原营外,止宜留千人。或从江西回归者挑选,或从璞山新募者挑选。务祈赶紧严汰,盖恐湘勇用费多而收效少,侍亦与有咎焉。故不能不极言也。” 罗泽南见到湘乡县的这封信,不由大惊失色,连夜便动身赶往湘乡。另立山头,是曾国藩与他本人,最不能容忍的事,也是为天下读书人最为不齿的。罗泽南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这位门生越走越远,他要出面亲自做王錱的工作,为王錱,也是为他本人,及时挽回影响。罗泽南万没有想到,几日光景,王錱竟然干出这么一件荒唐之事!很有些让他措手不及。 罗泽南未及赶到湘乡,王錱已经统带新募之勇,浩浩荡荡地离开县城,向省城进发。一路大张旗号,锣鼓喧天,仿佛凯旋之师。 罗泽南不敢耽搁,忙驾船追赶,总算在半路赶上王錱。 得知罗泽南到了,王錱传命各营扎下大营,然后亲自把恩师迎进中军大帐。 到大帐礼过落座,未及亲兵摆茶上来,罗泽南便问道:“璞山,你如何一次募了这么多新勇?——我如何没有听涤生说起过?” 王錱一笑道:“恩师,门生这么做,全是为了恩师建功立业。何况,门生募招新勇,与涤翁无涉,是禀承抚台大人之命。涤翁自己的那点人马,尚无从解决饷粮,他老如何能同意门生招募新勇?一次募勇五千余人,水有这种气魄和胆识?只有你门生王璞山一人而已!” 罗泽南见王錱说这话时得意忘形,目空一切,忙道:“璞山,你什么都不要讲,立即同我回衡州去见涤生!你要与他老讲明事由,听从他老发落。” 王錱哈哈一笑道:“恩师,您老快不要说这话。您老既然来了,也不要回去了。门生现在就分出六个营交您老统带,我们一起回省去见骆抚台。抚台已经允诺,新募湘勇的粮饷、枪械等物,悉由巡抚衙门供给。恩师,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罗泽南一愣,小声说道:“璞山,人不能见利忘义呀!你做的事传出去,天下人会耻笑的!” 王錱冷着脸子说道:“恩师此言差矣!是涤翁私心太重,璞山是被逼无奈啊!想起团练之初,是我们帮他募勇,又是我们帮他出主意。现在怎么样?我们都成了外人,塔齐布、鲍春霆、彭雪琴这些后来人,倒都成了他的嫡系!他既然如此待我们,我们又何必非跟着他?朝廷用兵之际,谁能供应粮饷,我们就跟谁!他曾涤生一无粮饷,二无地方之权,充其量,不过一名,徒有虚名的丁忧侍郎而已!我们捧他,他便能成事;我们不理他,他就是安徽的吕贤基!——我王璞山,瞧不起他这种人!” 罗泽南大怒道:“璞山,你怎么开始满嘴放屁?你以为你离开曾涤生,当真能干出一番事业?你想错了!不要说你小小的王璞山,就是我罗泽南、刘孟容、郭筠仙,离开曾涤生,也休想干成一件事!” 王錱并不恼,仍振振有词道:“恩师,您老骂我,是因为您老太看重情义二字。其实,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这世道,有权便有情,有兵便有义。若非曾涤生手里有几千人马,声震寰宇的吴甄甫,能亲自给他写信?他不过一省团臣而已,在吴甄甫眼里,值什么!我都瞧他不起,吴制军能瞧得起?” 这时有亲兵捧茶上来。罗泽南却猛地站起身来,飞起一脚把茶碗打翻,大步走了出去。 王錱呆立了许久,口里才道出一句:“脾气这么犟,早晚要吃大亏!” 罗泽南回到衡州,没有及时来见曾国藩,而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喝了两天的闷酒。王錱另投靠山、另立门户这件事,让罗泽南伤透了心。 此时,胡大纲正在刘长佑的陪同下,向曾国藩禀告到益阳购买民船的经过,实际是在向曾国藩请功邀赏。 胡大纲这样说道:“益阳甚是富庶,每户打鱼人家,少的有一二条船,多的竟然拥有五艘船。下官掌握了这些情况,当即请益阳县发一告示,讲清水师缺船事由,并购买民船用途。百姓见到告示,无不雀跃欢喜。因为他们的船闲置也是闲置,能换成银子,这是天大的好事。都说曾大人是活菩萨转世。” 胡大纲说完这话,便从怀里摸出底案,立起身来,双手放到曾国藩的眼前,后退一步道:“这是购船底案,请大人过目。” 曾国藩笑着示意胡大纲坐下,然后慢慢翻开底案。(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七章 呈文遭驳斥 明府话情由 导读:“因事急,益阳王明府又忙自己衙门的事,出于无奈,徐捕厅便向下官提议,可否先刻制一枚官防急用。也是下官一时糊涂,以为一枚官防,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又不是拿它去干坏事,就答应了。哪知那徐捕厅倒也干脆,第二天就刻了出来。下官见有了自己的官防,就当日用它发了几道文书,不过是讲明购船事由,请百姓不要误解我湘勇水师。” ——胡大纲的一番话,合情又合理。 “胡明府,你这次到益阳,可是办了件大事。本大臣想不到,你如此会办事。粤匪披猖,随时扑犯两湖。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征剿。我水师可谓万事具备,只缺战船。你到益阳不多几日,竟然购到三百几十只民船。真可谓大功一件。” ——曾国藩连连夸奖,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亲兵这时却悄悄走进来…… (正文)曾国藩把案底翻看了两页,忽然抬头说道:“胡明府,你打给本大臣的呈文,刘大人已经代递了过来。官防这件事啊,需要巡抚衙门备案,还要奏请朝廷,比较费周折。本大臣思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刻了吧。但凡需要发告示、发咨文的时候,事关哪个县,由哪个县加盖印绶。” 胡大纲一听这话,当即一愣。 曾国藩见胡大纲表情有异,不由问道:“胡明府,你莫非已经刻制了官防?” 胡大纲起身,深施一礼道:“曾大人、刘大人容禀。因事急,益阳王明府又忙自己衙门的事,出于无奈,徐捕厅便向下官提议,可否先刻制一枚官防急用。也是下官一时糊涂,以为一枚官防,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又不是拿它去干坏事,就答应了。哪知那徐捕厅倒也干脆,第二天就刻了出来。下官见有了自己的官防,就当日用它发了几道文书,不过是讲明购船事由,请百姓不要误解我湘勇水师。” 听了胡大纲的话,曾国藩皱起眉头想了许久,才道:“胡明府,你这件事做得着实有些唐突。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错他一次。” 曾国藩又对刘长佑说道:“刘大人,你马上派匹快马,飞速行文益阳县,请益阳县立即将徐捕厅手里的官防收回。用官防发出的几道公文,也要一并带回。本大臣要向巡抚衙门咨明情况。” 刘长佑急忙走出去布置。 曾国藩叹一口气,对胡大纲说道:“胡明府,你这次到益阳,可是办了件大事。本大臣想不到,你如此会办事。粤匪披猖,随时扑犯两湖。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征剿。我水师可谓万事具备,只缺战船。你到益阳不多几日,竟然购到三百几十只民船。真可谓大功一件。” 胡大纲慌忙起身道:“下官谢大人夸奖。说起来,一是因为百姓富庶,有闲船可卖;二是借助大人的威望。” 曾国藩正要讲话,一名亲兵匆忙走进来道:“禀大人,有一个乡绅模样的人,矮墩墩的身材,大大的眼睛。说是您老的好友。” 曾国藩知道这位亲兵是刚招募的,便道:“你对他说,本大臣正在会客,让他在门口稍候一会儿。” 亲兵道:“小人已把这话说给他听,他却说,无论您老见什么客,都要先见他。要不然,他便打进来!” 曾国藩一愣,未及言语,刘长佑推门走进来说:“大人,您看谁来了?” 刘长佑话毕把身闪开,一身便装的左宗棠哈哈笑着走进来。 曾国藩一见左宗棠,慌忙起身说道:“我一猜就是您!——除了左季高,谁敢这么大口气!——快坐下歇歇脚。子默,快让人摆茶。” 一回头,曾国藩见胡大纲还在旁边站着,便道:“胡明府,你先到官栈歇息。待本大臣看完底案,自然会传你。你下去吧。” 胡大纲急忙施礼退出。 一瞬摆茶上来,左宗棠与刘长佑全部落座。 曾国藩说道:“真是天要成全我湘勇!郭筠仙被江岷樵奏留襄办军务,我正犯愁军务乏人,哪知左季高便来到了衡州!” 左宗棠一甩花白的胡须,摆手道:“您快饶了左老三吧。我好不容易逃离一个苦海,您又要把我推进另一个苦海!——我主意已定,回柳庄好好读一年书,明年一定进京会试!我左季高就不信,我能当一辈子的老举人!” 曾国藩摆摆手道:“您又犯驴脾气!我跟您说过不止一次,我大清现在不缺少进士、翰林,缺得是经世大才!您是我大清不多见的兵事大家,正可大展身手,为什么非要去弄什么八股文哪!子默、罗山、孟容,哪个不是读书人?现在都已投笔从戎,为国效力!您倒好,转了一大圈儿,竟然又要去参加北闱!您现在已经是官身,中了进士又怎样?您是怎么劝我的?” 左宗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您说啥都没用,左季高明年一定要进京!” 刘长佑起身道:“曾大人,左大人劳顿一路,想来早已饿了,我去后面着饭堂备饭。” 左宗棠道:“子默,听说军营不准饮酒,你给左某单备一壶好酒。” 刘长佑边走边道:“这是自然。” 见刘长佑走出去,左宗棠忽然压低声音道:“涤生,绿营最近没再找您的麻烦吧?鲍起豹这个狗娘养的,您如何不参他?清德如何至今不见解往武昌?骆籲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季高啊,您能不能一件事一件事地问啊?您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我到底应该先答哪个?” 左宗棠道:“别的事且不去说他,您就说说鲍起豹和清德吧。” 曾国藩喝了口茶,说道:“鲍起豹是有圣恩的,我要参他,把握并不大。台湧、崇纶、官文、鲍起豹、青麟、清德,都是朝廷安在两湖的眼睛。张采臣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挤走!我惹不起他们,只能躲避。” 左宗棠想了一下说道:“我听筠仙在信上讲,塔齐布这个满人还不错。对了,璞山招募新勇这件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忽然起身说道:“季高,我们去看看罗山吧。”(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八章 老友聚衡州 左府有事端 导读:“季高以为,团练想搞成气候,太不容易。以前我认为,只要把勇训练好,能上阵就行了。其实不然。粮饷无着落,督抚又掣肘,还要受满人的气。现在各省都在办团练,但无一成功。剿匪不行,扰民却有一套。周天爵所办的团练算是最好的,结果怎么样?吕贤基名气比您曾涤生大,结果又怎么样?连省城都不能容您,不得不跑到衡州来。您都成了这个样,跟着您又能怎么样?季高任着进东山白水洞读书,也不能再趟团练这个混水了!” ——左宗棠对老友大谈肺腑之言,发人深省,促人深思。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这件事,也怨不得璞山。一省巡抚,毕竟要饷有饷、要枪有枪啊!我们团练,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我们应该允许别人另寻高枝。” ——罗泽南痛定思痛,无可奈何,徒自悲伤。 但此时的益阳官栈,却闹翻了天…… (正文)左宗棠当晚宿在衡州曾国藩临时行辕。 把左宗棠请进自己的书房,曾国藩亲自沏了一壶茶摆上。然后,摆上棋盘,拿出棋子。 左宗棠大惊道:“涤生,下棋是最伤神的。您这么忙,怎么还不把这嗜好丢掉?” 曾国藩笑一笑,自嘲地说:“忙里偷闲,忙里偷闲。说起来,我已经十几天没有摸棋子了。孟容没回来,筠仙又被岷樵留下,罗山抵死不同我羿局。季高,您来的正好,我们好好对几局。” 左宗棠一边摸棋一边道:“忙里偷闲可以,成瘾就不好了。您好像已经成瘾。” 曾国藩道:“在京师时,我一直吸纸烟,后来就戒了。这棋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戒了。季高,您就留在我身边吧。您懂兵事,还能替我料理一下案牍上的事。我现在身边乏人。” 左宗棠道:“涤生,季高性直,说话不会拐弯。说错了什么,您不要怪罪。季高以为,团练想搞成气候,太不容易。以前我认为,只要把勇训练好,能上阵就行了。其实不然。粮饷无着落,督抚又掣肘,还要受满人的气。现在各省都在办团练,但无一成功。剿匪不行,扰民却有一套。周天爵所办的团练算是最好的,结果怎么样?吕贤基名气比您曾涤生大,结果又怎么样?连省城都不能容您,不得不跑到衡州来。您都成了这个样,跟着您又能怎么样?季高任着进东山白水洞读书,也不能再趟团练这个混水了。对了涤生,我打武昌返湘,路过监利时,在王柏心处短暂停留。得见柏心先生所著图书十几种,多关国计民生。可惜,柏心无意于名利。” 曾国藩忙道:“季高,我湘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您如何不介绍他到衡州来?” 左宗棠摇头道:“柏心只想著书传世,不想混迹官场之中。他是我目前所见当中,肯真正做学问的人。” 曾国藩不再言语,开始专心致志地下棋。 时候已到夜半,左宗棠已是困得哈欠连天,但曾国藩仍然两眼盯着棋盘,全神贯注,一丝不肯放松。 左宗棠气得一把掀翻棋盘,起身恨恨地说道:“您这个棋痨!您下起棋来如此着迷,还练什么勇!——只跟那洪秀全下棋,便能把他累死!我可是陪不起您了!” 曾国藩一边捡棋子一边嗔怪道:“您看您!这刚到兴头上,您却掀翻了棋盘!传出去,好像您赢得输不得似的!” 左宗棠打着哈欠说道:“您不用拿话激我,我偏不上您的当!” 曾国藩赔着笑脸说道:“季高,您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让我尽兴吧?我都十几日没摸棋子了!” 左宗棠边推门边说道:“您自己玩吧。我是必须睡觉了。” 第二天,曾国藩、刘长佑,正陪着左宗棠用早饭,一名亲兵,领着一位下人模样的人,急火火地闯进了饭堂。 左宗棠一看,却是自家府里的一名下人,不由惊问一句:“高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府里莫非有事不成?” 高升先对着曾国藩与刘长佑施了礼,这才对左宗棠说道:“老爷,府里出大事了!安化的大姑爷,被巡抚衙门传进了省城,听说已被关进了首县大牢里!” 曾国藩一愣,忙问道:“高升,你不要急,慢慢说。安化的陶公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高升哭着说道:“曾大人,您老快救救我家大姑爷吧。小人听省城的人说,我家大姑爷这次犯的事不小,是抗捐,是要杀头的!府里的老奶奶和大小姐,已经哭昏过去好几次了!” 左宗棠把碗一推道:“团练劝捐扰民,扰到了我左季高的头上。涤生,您马上给我调一只小快船,我要进省去找骆籲门论理!” 曾国藩说道:“季高,您先坐下把饭吃完。您不要急,饭后,容我给骆抚台写封信过去,问明情由,我们再做道理。说不定,这是个误会。” 曾国藩又对高升说道:“高升啊,你不要怕。你家大姑爷不会有事的。” 曾国藩又把一名亲兵传进来,吩咐道:“你带高升到外面去用饭。” 左宗棠说道:“高升,你要快些。我们还要动身去省城。” 刘长佑道:“左大人,有曾大人过问此事,您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左宗棠压低声音叹口气道:“子默呀,您是有所不知啊。曾大人已经被他们逼出了省城,湘勇能不能办下去尚在两可。这个时候,骆籲门未必肯听他的话呀。巡抚衙门这是见我离开总督衙门,成心要给我个难看啊。” 曾国藩一笑道:“季高啊,您光想着曾涤生是团练大臣,怎么就忘了,曾涤生还是在籍侍郎啊!” 左宗棠苦着脸道:“就因为您是在籍侍郎,您这团练大臣,才挺到现在呀!” 饭后,无论曾国藩怎样挽留,左宗棠仍执意要进省去与骆秉章理论。曾国藩无法,只好让彭玉麟从营里调了一只小快船,又派了两名水勇,会同罗泽南、刘长佑一起,把左宗棠礼送出衡。 回到衡阳城内,刘长佑自去操场看操。 曾国藩与罗泽南一同走进团练衙门。 两个人进了签押房,自有亲兵摆茶上来。 罗泽南沉吟许久才道:“涤生,我已想清楚。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这件事,也怨不得璞山。一省巡抚,毕竟要饷有饷、要枪有枪啊!我们团练,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我们应该允许别人另寻高枝。”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璞山另寻出路是迟早的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你罗山可是教了个好门生啊!罗山哪,探马最近频繁来报,这几日,粤匪很可能要回头犯鄂。我们得抓紧训练哪!” 罗泽南说道:“涤生,我昨儿收到孟容的一封信。孟容深为两湖局势担忧,认为湖南绿营不可恃,吴甄甫刚一抵任,就陷入台湧、崇纶、官文等满人的攻诘之中,亦不可恃。我湘勇水陆两师若不尽早练成,两湖易手是迟早的事。” 曾国藩满面愁容地说道:“早饭前,季高与我谈了一下眼下的局势。季高认为,粤匪重犯两湖不可惧,我各路兵勇若分河东、河西两路,北上进剿粤匪,必获大捷!季高懂兵事,但有时好空谈。我湘勇只能占一路,绿营根本靠不住。出省援江西对我们是个教训。我已打定主意,以后湘勇与粤匪作战,宜合不宜分。一分,必吃大亏!季高还说,得长江者得天下。他这话甚合眼下时宜。” 罗泽南道:“涤生,我也意识到了这点。对了,湘乡昭忠祠即将落成,您得写篇文章啊。许多捐款的绅耆,纷纷给我写信,都有此愿望。” 曾国藩道:“这篇文章,还是你罗大人写最合适。届时,我可以请甄甫师题写匾额。” 罗泽南一笑道:“这篇文章,您恐怕推辞不掉。罗泽南怎么能和曾侍郎比呢?” 曾国藩与罗泽南谈话的时候,管理益阳官栈的差官,却正和徐爷、“头号”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零九章 恶吏闹官栈 王铎进船局 导读:“抓几人进大牢容易得很。只是,我们这里是官栈,哪里去寻牢房?把人抓进来,却无处关押,总不计派人整日看着!——我们不如把人都关进县大狱吧。发个文书给益阳县,盖上关防,量他们不敢违抗。” ——徐爷献计又献策,想弄杯残羹剩饭自己用, “把他给爷拉到外面往死里打!看他嘴硬,还是大棒子硬!老爷我走南闯北十几年,不信治不了他!” ——头号一朝权在手,哪管别人是死是活。从古到今,这样的差官何止千万!真正叫斩不尽杀不绝! (正文)胡大纲离开益阳的当日,徐爷见住在船上的渔民,该出船的照旧出船,该撒网的仍旧撒网,根本没有离船的意思。徐爷煞是不解,只好在各船拢岸收网的时候,带了几名亲兵,一只船一只船地去寻问缘由。 船户答:“您这位大老爷倒是会问!我们又没有把船卖掉,为什么要搬出去?” 徐爷愈发奇怪:“你们说这话,分明是要和官府做对头。卖船的文书你们都画押了,现在又说这种放屁的话!——明天一早,马上把船给老爷倒空!” 船户却笑道:“您这位大老爷,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船是我们的饭碗子,卖出去,拿什么过生活?官府要买,出了多少银子?我们怎么一个大钱没见到?” 徐爷眼见事情起了变化,马上一溜烟跑回官栈。 见了“头号”,徐爷急如星火,张口便道:“您这位舅老爷还有心喝茶水!麻烦来了!” “头号”一愣道:“您慌什么慌?有本老爷在这里坐镇,什么都不要怕!——喝口水,慢慢说!大不了,抓几个蹲大牢!我就不信,百姓能斗过官府!” 徐爷道:“舅老爷这话说的好!本官是读过史书的。想那历朝历代,都说百姓是官府的衣食父母。父母姑且不论,重在衣食二字。这衣食二字用得好!不供我们衣食,百姓就是一帮孙子!” “头号”道:“您不要乱打岔。我现在就拟文书,您一会儿就带人贴出去。我们要限他们明日午时,把船统统倒出来。有胆敢不倒的,抓进大牢打板子不算,还要重重罚他!弄他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到最后,随便我们怎样摆布!” 徐爷这时说道:“抓几人进大牢容易得很。只是,我们这里是官栈,哪里去寻牢房?把人抓进来,却无处关押,总不计派人整日看着!——我们不如把人都关进县大狱吧。发个文书给益阳县,盖上关防,量他们不敢违抗。” “头号”道:“您不要瞎出主意。事关购船的事,不能让益阳县插手。您现在就去找官栈的差官,让他马上腾出两间空屋子,交给我们使用。门上贴上条子,可不就是现成的牢房吗?” 徐爷一听大喜,马上便走出去。 “头号”则铺开纸,一边研墨,一边构思给船户的文告。 “头号”的笔下功夫着实了得,一瞬把文告拟就。 “头号”把文告用嘴吹了吹,又读了读,感觉满篇珠玑,甚是得意。 这时,徐爷领着官栈的差官推门走进来。 徐爷用手一指“头号”道:“这是战船局的舅老爷,你有话可以同他老讲。” 差官就对着“头号“深施一礼道:“这位舅老爷容禀,官栈系官府所办。无论要怎样,都须官府有话才行。这位大老爷一张口,便要小人腾出两间房子。小人实在做不得主。请舅老爷见谅。” “头号“一听这话,登时大怒道:“你放屁!湘勇水师要用房子,不要说你这小小的官栈,就是县大堂,他也得给爷腾出来!你没听说过本老爷,这怪不得你;但你若没听说过曾大人,却就该把屁股打烂!” 差官笑道:“你这位舅老爷,怎么张嘴便放屁?这是官栈,不是茅房!” 差官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差官走回自己的房间,马上便打发一名腿快的人,跑着去给县衙门送信。 “头号”同着徐爷,带着十名亲兵,这时已如狼似虎地推门闯进来。 “头号“用手一指官栈差官,吩咐亲兵道:“把他给爷捆了!敢惹湘勇水师,他是不想活了!我湖南靠谁剿匪?全靠我们湘勇!” 两名亲兵飞身向前来拿差官。 差官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爷也是吃官家饭的人!想拿我,先去问县衙门同不同意!” 两名亲兵把官栈差官放倒在地,差官仍大叫:“本差犯了何罪?” “头号”冷笑一声道:“把他给爷拉到外面往死里打!看他嘴硬,还是大棒子硬!老爷我走南闯北十几年,不信治不了他!” 两名亲兵得令,一人抓辫子,一人抬两腿,把官栈差官生拉硬拽了出去。官栈差官疼得杀猪般嚎叫。 “头号”用眼四处望了望官栈差官的办事房,忽然对徐爷道:“您带上人,把这里东西全扔到院子里。把屋子换把大锁,就把这里当牢房吧。” 徐爷答应一声,抬腿就往外走,却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徐爷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连老爷我都敢撞!” 徐爷话毕,抬头一看,撞他的人原来却是益阳县正堂王铎。 徐爷一见王铎,慌忙施行大礼。 王铎却不理他,用手指着“头号”道:“官栈差官犯了何罪?你要把他弄到院子里作践?“ “头号”把脸一扬道:“原来是王父母!我家胡大人早就说过,船局有事,自会传谕给您。您如何放着自己的公事不办,来这里说话?这要让我家曾大人知道——” 王铎坐下,笑着说道:“本县刚刚收到,衡州曾大人的行文。曾大人着本县,把你私刻的官防先行收回。你这位舅老爷,先把官防交给本县,本县还有话要问你。来人!” 两名衙役应声而入。 王铎道:“随这位舅老爷去取官防,顺便把“战船局”和“益阳民船登记所”,所发布的告示底稿,一并拿来。不得有丝毫差迟!” “头号”哈哈大笑道:“王父母莫非得了什么怪病吧?这大天白日的,怎么说起了胡话?官防是奉宪命刻制的,岂是你这小小知县,想收回就能收回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头号”话毕,把手冲着王铎一伸:“想收回官防不难,但须拿出曾大人的行文。没有行文,你不仅收不回官防,本老爷还要同你到衡州走一趟!” 官栈差官这时气哼哼地走进来。 “头号”一见,对着外面大叫道:“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没有老爷我的话,你们怎么把他放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章 公文抵官栈 知县犯踌躇 导读:“地方有地方的事情要办,船局有船局的事情要办。我到县衙去办公事,如果上宪怪我扰乱地方,我如何吃罪得起?您老还是忙自己的公事去吧。” ——“头号”讲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王父母,您不要无风起浪!我念您好歹也是一方父母,不与您一般见识。说起来,我为胡老爷料理了几十年的公事,何曾有过一丝差错?哪个上宪不夸奖?” ——“头号”见多识广,拉大旗做虎皮。 (正文)王铎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冲“头号”抖了抖道:“舅老爷,你可看清了。这是盖有湖南发审局紫花大印的公文,上面有曾大人的亲笔具名。你还不去取你的官防,更待何时?左右,带他去!” 两名衙役不容“头号”辩驳,厮架着他便走出去。 徐爷一看王铎当真亮出了官防,掉头就往门外走。 王铎大喝一声:“徐捕厅,你请留步,本县有话要说。” 徐爷急忙停住脚步:“父母大人有话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王铎对亲兵说道:“曾大人与刘大人有话下来,所有随船来益阳的湘勇,从现在开始,悉归本县调遣。你们可曾听清?” 亲兵们急忙施礼答道:“我等谨遵大人之命。大人有话,但请吩咐就是。” 王铎道:“请把随船来的湘勇,全部集合到院子里。本县无话,不可乱动。” 屋里的湘勇答应一声,全部走出去。 王铎把门外的两名衙役传了进来,吩咐道:“你们两个,请把徐捕厅先请进县大堂喝茶。本县到后,有话要同徐捕厅讲。” 两名衙役对目瞪口呆的徐爷道:“捕厅大人,您老请吧。” 两名衙役刚走出去,两名衙役手捧一大摞船凭、公文等物,大步走进来。“头号”双手捧着官防锦匣,低头跟在后边。 “头号”把官防匣子双手递给王铎,说道:“你王父母需要打个字据给我,否则我家宪命胡大人回来,我无法交差。” 王铎一笑道:“你这位舅老爷,你说的这些,本县自会料理。不过,你在这里是住不得了。曾大人与刘大人特别有话交代,着本县把你请到县衙去住几天。以尽地主之谊。” “头号”听王铎的话里带刺,忙道:“地方有地方的事情要办,船局有船局的事情要办。我到县衙去办公事,如果上宪怪我扰乱地方,我如何吃罪得起?您老还是忙自己的公事去吧。” 王铎道:“你这位舅老爷,你以为你到了益阳,没有骚扰地方吗?” “头号”瞪大眼睛道:“王父母,您不要无风起浪!我念您好歹也是一方父母,不与您一般见识。说起来,我为胡老爷料理了几十年的公事,何曾有过一丝差错?哪个上宪不夸奖?” 王铎对一名衙役说道:“把这位舅老爷请到县大堂去喝茶,本县到后,有话要问。” 衙役对“头号”道:“舅老爷,您老请吧。” “头号”大叫道:“我大清还有这样的父母官!不清不浑的,竟要请人喝茶!” 衙役不容他多说,硬把他给推了出去。 王铎对另一名衙役说道:“传本县的话,着五名湘勇,把胡老爷办事房里的东西,收拾齐整,全部送到县大堂。由你监察。” 衙役答应一声走出去。 王铎打开锦匣看了一眼,旋又把锦匣盖上。 这时,一名快马旋风也似狂奔至院中,吓得院里的亲兵纷纷避让。 一名传信差官翻身下马,先问一句:“父母大人可在里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差官便跑着冲了进去。 见到王铎,差官从怀里掏出一道加急公文,双手交给王铎:“父母大人,衡州急件!” 王铎在札件的回条上盖了自己的私印,又具了名。差官施礼后退出。 王铎拆开急件,快速浏览了一下。 一名衙役正好带着五名湘勇走进来。 王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衡州急件刚刚送到,胡大令已被曾大人摘了顶戴!” 衙役急忙问道:“是私刻官防的事?” 王铎冷笑一声道:“胡大令在岳阳的案子犯了!曾大人着县里把徐捕厅,连同胡大令的内兄,先行收监,明日押解衡州受审。” 把官栈的事料理清楚,王铎乘轿回到县衙。 王铎先把胡大纲、徐爷、“头号”等,利用私刻的官防所颁发的各种告示、文书,简单看了看,便打包封存。 “头号”、徐爷二人,此时尚不知事情起了变化,还坐在公堂之上,架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喝茶说话。 王铎顶戴官服,手拿状纸,大步走进公堂落座。 一干衙役拎着水火棍蜂拥而至,齐刷刷地站立两旁。 王铎瞪起双眼,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人犯,跪到堂前来!” 衙役们跟着高呼:“跪下听审!” “头号”与徐爷互相看看,甚感莫名其妙。 “头号”小声对徐爷道:“我们也要设个公堂,这样百姓才会害怕。” “头号”话未落音,两名衙役已抡着水火棍走了过来,对着头号、徐爷二人拦腰便打,口里骂道:“遭雷劈的狗杀才!还不给大老爷跪下!” “头号”与徐爷猝不及防,一时被打得连滚带爬,连喊“大胆!”不止。 又冲过来两名衙役,一人抓起“头号”的辫子,一人抓起徐爷的辫子,把二人生生拖到堂前跪下。 “头号”对着王铎大吼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私设公堂,藐视办船命官,该当何罪?曾大人知道,敢活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拿掉你的人头!” 徐爷壮起胆子道:“王父母,我们可是奉有宪命的呀。” 王铎举着状纸笑道:“本县知道无权审你们。但本县一天之内,便收到近百份控告你们的状纸,如果不把你们审上一审,百姓的这口恶气如何得出?——来呀,先替本县把徐捕厅的顶戴摘了!” 一听这话,徐爷急忙舞动双手护住顶戴,口里大喊起来:“下官虽是无名小吏,但大小也是皇上家的官。在湖南,除了抚台和曾大人,任何人都无权摘下官的顶子!” 一名衙役这时本已走到徐爷的身前,听了这话,不敢再往前走动,只是抬起眼睛望着堂上。 王铎一边沉思一边自语道:“你说的不错。你与本县一样,都是朝廷命官。但本县若不把你的顶子先行摘下,如何能对你用刑?不用刑,百姓如何能让你们走出益阳?等百姓动起手来,你想保命,恐怕就难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一章 劣员挨棍棒 皖抚患急恙 导读:为尽快将水师建成,禇汝航负责湘潭船厂,衡州船厂仍委成名标监督之。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负责对两厂所造、所购之船船,往来比较,互相质证,各用其长。 “禀皇上,臣以为,可给湖北吴文鎔下旨,着湖北派兵往援。” ——为了祖宗基业,恭王挺身说话。 “洪逆等的就是这步棋!湖北不出兵便罢,只要出兵,洪逆肯定上窜!届时,不独湖北势危,湖南也将被扰及。洪逆若把两湖、皖赣,连成一片,如何得了!——此议罢论!” ——咸丰心智大乱,自以为是。 (正文)“头号”一见王铎说出这样的话,忙小声对徐爷说道:“您的顶子可是皇上家赏的,他把嘴唇磨烂,您也不能让他摘去。” 王铎一拍惊堂木,用手一指“头号”,大喝一声:“左右,把这个多嘴的死烂囚,与本县放倒了打!” 衙役们早就对“头号”恨得不行,得了这话,登时便过来一人,把“头号”踢翻在地。两边站列的衙役们,便开始抡起棍子,你一下我一下地打起来。直打得“头号”满堂乱滚,哀嚎不止。 徐爷吓得浑身抖个不停。趁着徐爷不防,一名衙役倏地伸手将他的顶戴摘下,另一名衙役则快速地一棍子把他捅翻。旋乱棒飞舞,满堂见彩。 用不多时,两人便双双被打昏过去。 王铎喝令衙役,把二人关进大牢,又把县丞传来,命其连夜传齐工匠,赶造木笼囚车。 不久,县衙又贴出告示,传谕境内船户,持胡知县开出的字据,速到大堂来换取原来船凭。 第二天一早,王铎派县丞督队,命湘勇解运,把“头号”、徐爷抬进木笼囚车,先送到码头装船,然后押往衡州。木笼囚车从县大狱送往码头的途中,招来许多百姓观看,“头号”、徐爷二人,亦吃了不少的砖头瓦块。若非木笼钉得严密,二人定然被打成肉酱。 其实,早在曾国藩差委胡大纲等人,到益阳购买民船的同时,禇汝航也已经开始在湘潭等县购买民船。因出价公允,加之有张敬修参谋其事,此项工作进展得颇为顺利。只半月光景,便已将缺船数额基本补齐。 “头号”、徐爷二人被押到衡州的时候,禇汝航、张敬修二人,正在督促大批工匠,对民船进行改造。 曾国藩对胡大纲、头号、徐爷等人尚未审理,湖南按察使衙门便派人过来,称奉巡抚衙门之命,欲将胡大纲等人押往省城审理。 曾国藩于是着人办了移交手续,第二天就派了五十名亲兵,将胡大纲等押送省城。军务繁忙,曾国藩已不能分心地方事务。 为尽快将水师建成,曾国藩在委禇汝航在湘潭设立船厂的同时,衡州船厂仍委成名标监督之。训练则由彭玉麟、杨载福统管。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负责对两厂所造、所购之船,往来比较,互相质证,各用其长。衡州所造、所购船只,以拖罟、长龙、快蟹为主。造为主,购次之;湘潭所造、所购船只,以舢舨为主。购为主,造次之。 而这时,安徽的形式已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江忠源督率麾下楚勇,在赶往安徽卢州的途中,突发急症,无形中放慢了行军速度,打乱了朝廷的原定计划。 江忠源患病的消息抵达京城,咸丰未及看完奏报,已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直挺挺昏厥过去。 伺候在书房门外的两名当值太监,听到里面声响有异,慌忙推门进来抢救。 咸丰被抬进寝宫不多一会儿,便睁开眼来。他抬眼四下看了看,嗷地一声翻身坐起,倒把两名飞跑进来的御医吓了个半死,以为皇上诈尸了。 咸丰对着一帮太监大骂道:“安徽完了,江忠源又病了。你们把朕弄进寝宫干什么?快扶朕起来去御书房,速传在京王大臣们议事!” 两名御医一见皇帝并无大碍,慌忙后退。一名御医因走得太急,还被太监拌了一跤。气得咸丰又是一顿臭骂。 众王大臣很快来到御书房。咸丰此时的脸色已基本恢复常态。 礼毕后退,众王大臣分列两边站好。都低头垂手,附耳顺眉,分明是一群会喘气的皮影子。 咸丰皱眉凶狠地发问:“粤匪南窜北扰,安徽局势尤其严重!江忠源偏又赶这时候病倒在旅次。局面愈变愈坏,你们都说说吧。” 咸丰最近看谁都不顺眼,张口说话,也像要同人拼命似的。许多王大臣已经心惊胆颤了多日。 咸丰见众人沉默不语,突然间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朕说话!明明知道江忠源有病,你们还举荐他巡抚安徽!你们——” 咸丰猛地住嘴,因为他发现,这根本就算不上王大臣的一条罪状。何况,王大臣们举荐在先不假,最后还不是由他拍板定夺吗?如果论罪的话,第一个该杀的便是他。 众王大臣们见皇帝讲出这等狗屁不通的混帐话,愈发不敢言语。 恭亲王奕訢尽管知道咸丰讨厌自己,但为了大清的江山、祖宗的社稷,仍然硬起头皮,跨前一步,禀道:“禀皇上,臣以为,安徽的局面变成这样,实在是安徽兵力过单之故。要扭转局面,非派大员、统带重兵,援皖不可。” 咸丰未及恭王把话说完,早用鼻子哼一声道:“你说的轻巧!向荣总统江南大营,琦善统率江北大营。这两个大营,哪里能分出一兵一卒?” 恭王咬了咬牙道:“禀皇上,臣以为,可给湖北吴文鎔下旨,着湖北派兵往援。” 咸丰用嘲弄的口吻说道:“洪逆等的就是这步棋!湖北不出兵便罢,只要出兵,洪逆肯定上窜!届时,不独湖北势危,湖南也将被扰及。洪逆若把两湖、皖赣,连成一片,如何得了!——此议罢论!” 恭王见咸丰根本听不进自己说的话,只好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祁寯藻这时跨前说道:“禀皇上,奴才以为,欲救安徽,须从江南、江北两座大营下手。可下旨给钦差大臣向荣、琦善,两江总督怡良,以及德兴阿,集结陆岸重兵,并将从广西调派的红单船二十余艘,并归一处,南北夹击金陵。金陵势危,洪逆计穷,必从安徽撤兵以保金陵。请皇上明察。” 文庆跨前一步奏道:“禀皇上,祁寯藻适才所奏,断不可行。如今,我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正是兵乏饷绌之时。皇上恩准雷以諴,在仙女庙设卡征税,创办厘捐,就是为了给军营筹饷。厘捐刚创,未收实效,各省济饷又迟不到位。此时集结重兵,有百害而无一利。请皇上明察。” 咸丰皱眉思索,深以为然。 祁寯藻不服气,眼珠转了三转,本想舞动唇舌,好好和文庆辩论一番。 哪知此时,军机大臣兵部侍郎彭蕴章一步跨出奏道:“禀皇上,微臣大胆以为,欲解安徽之困,非从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调兵不能成事。可给盛京将军英隆、吉林将军景淳、黑龙江将军奕格下旨,着在三处各挑精壮三千,选派知兵大员统带,紧急驰援安徽。” 咸丰闻言一愣。(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二章 会议无结果 肃顺进良言 导读:“湖南藩库本不充盈,供给绿营尚且不足。若着曾国藩出省援皖,湘勇粮饷,自然要由湖南和皖省分担。皖省目前无粮饷可出,皖省部分自然也要由湖南承担。如此一来,湖南藩库供给湘勇粮饷,本省绿营粮饷便无着落。绿营无粮可供,无饷可支,若粤匪扑犯长沙,又由谁来守城?” ——这是大军机祁寯藻的理论。 “奴才早就听说,湖南兵、勇不甚和睦。省城现在是有兵不能有勇,驻勇则不能留兵。当此紧要关头,奴才权衡利弊,大胆以为,守城、剿匪,兵为重,勇为次。” ——这是怡亲王载垣的看法。 (正文) 咸丰在御书房和王大臣们紧急会议,如何解救安徽的时候,光禄寺卿、署礼部侍郎宋晋,正在自己的办事房里,就眼下时局,含毫命简,起草奏章。 说起来,别看宋晋此时头上只是三品顶戴,但也算京城百官当中,较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宋晋字锡蕃,江苏溧阳人。道光二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二十九年,典河南乡试,因命题错误议处,谕不得更与考试差。咸丰二年擢侍读学士,迁光禄寺卿。此时正奉命会办京城团防保甲,署礼部侍郎。 宋晋以敢说话、敢直谏著称,是有名的言官。 此时太平军横扫安徽郡县,偏偏新任巡抚江忠源,未及赶到卢州便病倒军次。宋晋左思右想,脑中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于是决定上折言事。 姑且不论朝廷能否采纳,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说出来却是不行的。 宋晋折子的开头,先扼要谈了一下安徽的局势,以及安徽所处的重要位置。然后笔锋一转,这样写道:“曾国藩乡望素孚,人乐为用,请饬挑选练勇,雇觅船只,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路夹击,定能速殄贼氛。” 宋晋认为,欲救安徽,非起用曾国藩以及湘勇不可。湘勇出省援赣,立解南昌之围,便是最好的例证。 第二天早朝,宋晋便把奏折直递了上去。 咸丰略看了看,没有当场表态。 退朝之后不多一会儿,祁寯藻、载垣、端华、肃顺、穆荫、杜翰等六人,便被紧急召进宫里议事。恭亲王奕訢、内大臣文庆,以及许多各部尚书、军机大臣、各部侍郎,均被排除在外。奕訢虽被气得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议事,仍未议出真正结果。因为祁寯藻和载垣二人,坚决不同意宋晋的观点。祁寯藻认为,曾国藩统带湘勇出省援皖,除了虚靡粮饷,不会有任何作用。载垣以为,曾国藩是个只会说不会做的书生。书生带兵,与瞽人读经无异。吕贤基便是最好的例证。二人如此一讲,咸丰的思想,当即动摇起来。 祁寯藻这时又补充道:“禀皇上,湖南藩库本不充盈,供给绿营尚且不足。若着曾国藩出省援皖,湘勇粮饷,自然要由湖南和皖省分担。皖省目前无粮饷可出,皖省部分自然也要由湖南承担。如此一来,湖南藩库供给湘勇粮饷,本省绿营粮饷便无着落。绿营无粮可供,无饷可支,若粤匪扑犯长沙,又由谁来守城?” 载垣也说:“禀皇上,奴才早就听说,湖南兵、勇不甚和睦。省城现在是有兵不能有勇,驻勇则不能留兵。当此紧要关头,奴才权衡利弊,大胆以为,守城、剿匪,兵为重,勇为次。” 当晚,咸丰又单把肃顺召进宫里,气愤地质问:“狗奴才肃顺,你给朕跪下!朕来问你,两次议会,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你已经黔驴技穷了,对不对?” 肃顺跪倒禀道:“禀皇上,皇上所言甚是。奴才已经黔驴技穷。” 咸丰大怒道:“你放屁!你竟然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你跟朕说实话,此次洪逆猖獗安徽,应该怎么办?” 肃顺答:“禀皇上,众大王大臣这几日,争论不休,奴才的脑子,已经被他们吵糊涂。奴才实已黔驴技穷。皇上还是让祁寯藻他们拿主意吧。” 咸丰叹口气道:“祁寯藻若能拿出主意,朕又何必召你进宫?你不要绕弯子了,你肯定已经想出了主意。” 肃顺答:“禀皇上,奴才以为,宋晋所奏,甚合当下时局。皇上试想,江南、江北此时不宜分兵,吴文鎔亦不能分兵出省。能出省的,只有曾国藩。曾国藩与江忠源素睦。曾国藩援皖,伊必尽力。曾国藩正在造舰购船,编练水勇,想来已见眉目。如果曾国藩水、陆并进,不独皖省有救,两湖乃至江西,亦无虞矣。” 肃顺离去后,咸丰一个人陷入深思之中。 当晚,一道加急圣谕,紧急递往衡州。 旨曰:“宋晋奏曾国藩乡望素孚,人乐为用,请饬挑选练勇,雇觅船只,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路夹击,定能速殄贼氛等语。现在安徽逆匪,势甚披猖,连陷桐城、舒城,逼近卢郡,吕贤基业经殉难,江忠源患病,皖省情形危急,总由江面无水师战船拦截追剿,任令贼踪往来自如,以致逆匪日肆鸱张。该侍郎前奏亦曾筹虑及此。着即赶办船只炮位,并前募勇六千,由该侍郎统带,自洞庭湖驶入大江,顺流东下,与江忠源水陆夹击。该侍郎忠诚素著,兼有胆识,朕所素知,必能统筹全局,不负委任也。” 圣旨突然颁下,祁寯藻闻知大惊,慌忙以“曾国藩一介在籍侍郎,素不知兵,平生最好空谈,不可深恃”为由,上折劝阻。 咸丰不读便罢,一读之下,登时气得浑身乱抖,辫子直翘。 他把祁折留中不发还不算,又把祁寯藻召进宫来,狠狠臭骂了一顿才休。 祁寯藻吓得伏地磕头,泪流满面,早没了往日的风采,甚是狼狈。 第二天,咸丰又从内庭发出一旨:“祁寯藻无知妄奏,甚失朕之所望。著罚薪半年以示薄惩。” 祁寯藻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曾国藩身上。 “曾涤生,老夫早晚让你好看!” 在自家府邸书房,祁寯藻咬牙切齿地说。(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三章 命水陆出战 奏一折两片 导读:“统计船、炮、水勇三者,皆非一月所能办就。臣北望寰极,念君父之忧劳;东望皖江,痛舒庐之危急。寸心如捣,片刻难安。而事势所在,关系甚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必须明春乃可成行。且广东购备之炮,张敬修雇募之勇,皆系奉肃清江面之旨而来者,臣若不督带同行,则殊失皇上命臣统筹全局之意,亦非臣与吴文鎔等四省合防之心。臣之斟酌迟速,规画大局,不得不一一缕陈。” ——摘自曾国藩《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俟粤省解炮到楚乃可成行折》 “现在经费支绌,民力艰难,即捐输一事,亦无裨益。臣来衡两月有余,仅劝捐钱贰万串有再三劝谕,终不踊跃。” ——摘自曾国藩《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片》 (正文)圣谕紧急颁到衡州时,广西右江道张敬修已离开衡州月余,奉曾国藩之命,带人赶往韶州,去迎接广东由西洋购运的小型夷炮。 因为经过初步试航,乐昌以上之河,上水不易;千斤以上重炮,搬岭尤难。曾国藩经与成名标、禇汝航、张敬修反复筹商,决定除拖罟、长龙等特大型战船外,其他型号的战船,尽量少配重炮,多配轻炮。而由民船改造成的战船,则一律配轻炮。 经湖南巡抚骆秉章奏请:“曾国藩统带水陆湘勇出省援皖,饷粮全由湖南一省独出,实难筹措”朝廷特准各省拨济江南、江北二营的饷银,分出一部分给湘勇。 为使饷银不至于中途被其他省截留,曾国藩特遣罗泽南统率两营,分路接应。 但此时的湘勇已非初创时的湘勇,购船购炮,雇匠役夫,哪项都少不了银子。尽管朝廷从江南、江北分出了一些饷银过来,但因徐有壬抱定“湘勇不出省湖南便无供饷之责”这样一种信条,致使曾国藩手里的饷银时时短绌。 为筹措饷银,无奈之下,曾国藩又与骆秉章函商,拟自刊一种军功执照,自六品至九品,按出银多少,按赀填给。 骆秉章见曾国藩饷银实在无着,徐有壬又坚称“库里只有五千存银,多一文也拿不出”,只好同意曾国藩之议。但却函告曾国藩,不可用发审局官防,只准用抚藩钤印。骆秉章实际在限制曾国藩的权限。 曾国藩于是派出大批人员驻往各府、州、县,专办此事。为了筹饷,曾国藩两年多来,真可谓伤透了脑筋磨破了嘴。 饷银无出,军粮又无处购买,徐有壬又不准藩库拨济,骆秉章两头都不得罪。 鉴于种种困难,接旨的当日,曾国藩连夜奏上《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俟粤省解炮到楚乃可成行折》,及《请提用湖南漕米》、《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二片。 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俟粤省解炮到楚乃可成行折曰:“窃自田家镇失防以来,督臣吴文鎔、抚臣骆秉章与臣往返函商至十余次,皆言各省分防,靡饷多而兵力薄,不如数省合防,靡饷而少而力较厚。即与张芾、江忠源函商,亦言四省合防之道,兼筹以剿为堵之策。臣前月覆奏一折,曾言舟师办有头绪,既由臣亲自统带,驶赴下游。是未奉此次谕旨之前,微臣之志已思率师东下,一抒积愤矣。况重以新命委任,天语褒嘉,尤臣子竭诚效之秋,敢不捐糜顶踵,急图报称于万一。惟炮船一件,,实有不宜草率从事者。臣前发折后,即鸠工购材,试行造办,成造样船数只。皆以工匠太生,规模太小,不足以压长江之浪、不足以胜巨炮之震。近由抚臣处送到水师守备成名标一员,又由督抚臣处咨到广东绘来之拖罟、快蟹船式二种。始细加讲求,照快蟹式重新制造,现以先造十号,更须添造二三十号,计必中舱能载千余斤之炮,两旁能载数百斤之炮,乃足以壮军威而摧逆焰。惟新造之船,百物未备,虽日夜赶办,亦难遽就。上油未干,入水既虞其重涩;捻灰未固,放炮又患其酥松。必须一月以外,乃可下河。至单价买旧船,修改舱面,其用力稍省,其为日自少。然至二三百号之多,亦须一月余之久。盖为数过少,则声势太孤,贼众之船未遇,我军之心先怯。至拖罟船只,本奉谕旨令两湖督抚照式制造者。武昌现在照造,未知合用与否。衡州匠少技拙,现在尚未试造。”折子的这一部分,说的是制造、购买战船一项,折子下面讲述的则是炮具及募勇的事:“至于炮位一项,现在衡城仅有广西解来之炮百五十尊。长沙新造之炮,虽有三百余尊,除解往鄂省及存城防守外,可取备战船之用者,已属无己。闻张敬修遵旨购办夷炮、广炮千尊,由韶州一带来楚,臣专俟此项炮位前来,乃足以资配放。特乐昌以上之河,上水不易;千斤以上之炮,搬岭尤难。计该道到衡之期,即微臣办船之事,亦将就绪矣。至于募勇一事,前臣添勇六千之信,系为江忠源尚守江西言之也。旋奉带勇六千之旨,系为臣救援湖北言之也。厥后武昌解严,臣奏明暂不赴鄂,因饬江忠源之胞弟先带楚勇千人赴皖,其余五千之数,因舟师尚未办齐,故陆勇亦未发往。今臣接奉此旨,陆勇已属整备,而水勇尚无章程。计张敬修带来之炮勇,与湖南新募之水手,亦须凑成四千人,乃可自成一队。水陆两军合之,则两相夹击;分之,则各能自立。庶不致一遇大股,即被冲散。统计船、炮、水勇三者,皆非一月所能办就。臣北望寰极,念君父之忧劳;东望皖江,痛舒庐之危急。寸心如捣,片刻难安。而事势所在,关系甚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必须明春乃可成行。且广东购备之炮,张敬修雇募之勇,皆系奉肃清江面之旨而来者,臣若不督带同行,则殊失皇上命臣统筹全局之意,亦非臣与吴文鎔等四省合防之心。臣之斟酌迟速,规画大局,不得不一一缕陈。所有臣筹备水陆各勇,赴皖会剿缘由,恭折由驿六百里复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请提用湖南漕米片曰:“再,臣闻湖北以下沿江市镇,逃徙一空,千里萧条,百货具无可买。臣此次一出,必须将米盐油薪等物多为储备,用船装载,即以水次为粮台,使兵勇无乏食之患,庶无溃散之虞。查本年湖南漕米,虽有改征折色之议,而州县仍谨遵谕旨,照旧征收。相应奏明,请旨准臣提用漕米二三万石。事关紧急,臣一面具奏,一面咨商督抚,酌提傍水州县之漕米,赶紧交兑。俟兑定后,某县实交若干石。再行看单咨明户部查照办理。谨附片奏闻。” 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片曰:“再,现在经费支绌,民力艰难,即捐输一事,亦无裨益。臣来衡两月有余,仅劝捐钱贰万串有再三劝谕,终不踊跃。缘次此系开城工捐输之局,向例由城工报捐者,须俟修筑完毕后奏明议叙,始给予吏部执照。核计自上兑之日起,至发给部照之日止,相隔常在三四年以外。乡民无知,往往因部照未到,疑经手者或有情弊,故捐生愈观望不前。相应奏明请旨饬下该部查照。此次臣经手由城工例报捐者,仍准归入筹饷新例之内。由臣开单咨部随时发给部照。嗣后臣行营所至,如湖北、安徽等省,准令随处劝捐,一例咨部,仍随时发给部照。目下南省纷扰,士民情殷包销,大约愿给虚衔者多,愿授实职者少。诚如如此通融办理。于朝廷之名器无损,而于军营之接济不无小补。伏乞圣恩俯准,饬下该部查照办理,谨附片请旨。” 一折两片着誊稿师爷誊抄清楚,曾国藩当即派出快马,将折、片急送巡抚衙门代为拜发。 曾国藩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折片抵京,险些为自己惹来一场杀身之祸!(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四章 湘勇忙出省 绿营忙过年 导读:“匪势披猖,正向武昌集结。湖北兵单,曾国藩尚未统带本省练勇出省。人心惶惶之季,军情叵测之时,京城大小臣工,当恪尽职守。俟局势稍稳,皖、鄂、赣三省及河南等省解严,再行赏假。” ——摘自圣谕 一年只有一个大年,如不好好利用,不仅自己心有不甘,如果祖宗有灵,也会骂句“不肖”的。 ——崇纶私下的算盘 “樊老弟,当此风声鹤唳之际,我们行事还要以国事为重。上头已被洪逆气红了眼,我们不能再添乱了。添乱固然不能再添乱,但各营弟兄辛苦了一年,尤其是各营的什长、哨长、营官们,好不容易把年给盼来了,我们又不准他们过,却又委实说不通。我看不如这样。假呢,照常放,但却要紧闭辕门。大家在各自营里玩上几天。赌钱也好,喝酒也好,随他去,只是不能嫖女人。在营里嫖女人,动静太大,容易传出去。二位老弟以为怎么样呢?” ——湖南提督鲍起豹对樊燮这样说道 (正文)曾国藩的一折两片,经水陆两地按驿投递,无分昼夜赶往京城。 此时正是咸丰三年年底,离大年只有几天时间。京城上下,张灯结彩,大小衙门,都在忙着封印、放假的事。 但咸丰却突然发出一旨:“匪势披猖,正向武昌集结。湖北兵单,曾国藩尚未统带本省练勇出省。人心惶惶之季,军情叵测之时,京城大小臣工,当恪尽职守。俟局势稍稳,皖、鄂、赣三省及河南等省解严,再行赏假。” 此谕一颁,当即遭到许多王大臣的私下反对。但却无一人敢上奏提出异议。 其实,咸丰也不想这么做,实在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下才行此下策。 但此谕只在京城颁发。依咸丰的原意,各省视本省情况,由督抚自行定夺。 除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河南等省外,其他各省照样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地过年。 湖北巡抚崇纶,按着总督吴文鎔的咨示,行文各府、州、县,不准封印放假,亦不准回省叙职。这是公开的文书。但他私下里,又给各府、州、县,发密函一封,着令各正堂,严饬属下各官,不准擅离职守,正堂本人,可以依老例进省。 崇纶这么做,是不想舍掉一年一次的年例。 所谓年例,也称年敬,是各府、州、县,年年不可少的,必须孝敬给巡抚的一份银子。湖北本是繁省,官员的来银道多,额外收入多,盘剥的手段也多,湖北的年例自然就高出其他省份。一名实缺道员,年例是二千五百两;一名实缺知府,年例是二千二百两;一名实缺直隶州知州,年例是二千两;一名实缺知县,年例是一千八百两。一般来讲,署缺则是实缺的一半。 因近一二年,太平军兴起,使湖北百姓大量外流,官员的收入已大不如从前。但年例,仍然略高于其他省份。这份年例,为历任督、抚所看重。想让崇纶放过,简直难比登天。这是崇纶巡抚湖北后,过得第一个大年。他不仅要利用这个机会很捞一笔,还想趁势给自己和刚生的儿子过个生日。尽管他的生日在五月,而如夫人给他刚生的这个儿子只有三天,而且生下来就闹毛病。但他仍要挂这个晃子,否则便没理由向下边的人伸手要银子。崇纶知道,用兵时期,朝廷是不准下面铺张的,尤其战事正紧,更不许督抚对属官勒、卡、索、要。但对过生日嫁闺女,乃至娶妻生子,朝廷自然无权干涉。 崇纶心里头的想法:一年只有一个大年,如不好好利用,不仅自己心有不甘,如果祖宗有灵,也会骂句“不肖”的。 崇纶做的这些,自然要瞒着吴文鎔。吴文鎔虽驻兵黄州,但对崇纶在武昌的所作所为,却是知道的。但吴文鎔却懒得再管这些事。吴文鎔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到任以来,湖北军务无丝毫起色,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话,咸丰都不会认真对待的。与其徒增朝廷反感,不如自己喝盅闷酒。 湖南的骆秉章却没崇纶那么大胆。早在一月前,他便行文各处,饬命各府、州、县衙门,正月不准封印,正印官无命亦不准进省;各地绿营亦不准放假、聚赌,提、镇、协等统兵官,尤不准擅自离营、聚赌、饮酒。一经查出,严参不贷! 湘勇水陆各营,因正厉兵秣马,为出省紧张地做着各项筹备,骆秉章虽然未行文过来,曾国藩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湖南提督鲍起豹、永州镇总兵樊燮、湖南水师管带艾岩,仍会在一处,计议军营过年的事。 依着樊燮的主意,直接给骆秉章打个禀帖,以长毛向永州移动为名,干脆把长沙城的提、镇各营,悉数调到永州,大家在永州好好过一个大年。把长沙丢给塔齐布所领的协和团练把守。 但鲍起豹经过思索认为不妥。 鲍起豹对樊燮说道:“樊老弟,当此风声鹤唳之际,我们行事还要以国事为重。上头已被洪逆气红了眼,我们不能再添乱了。添乱固然不能再添乱,但各营弟兄辛苦了一年,尤其是各营的什长、哨长们,好不容易把年给盼来了,我们又不准他们过,却又委实说不通。我看不如这样。假呢,照常放,但却要紧闭辕门。大家在各自营里玩上几天。赌钱也好,喝酒也好,随他去,只是不能嫖女人。在营里嫖女人动静太大,容易传出去。二位老弟以为怎么样呢?” 艾岩忙问:“请军门明示,到底放几天假呢?” 鲍起豹想了想道:“往年都是半月,今年短一些,五天吧。” 樊燮道:“以卑职看来,既然在营里,不妨还按以前的老规矩吧。五天,怎么能尽兴呢?就算我们陪您老打五天麻雀,您老就能尽兴?怎么可能呢!” 鲍起豹知道,樊燮的后边,站着的是圣恩特好的官文,便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借坡下驴道:“按往年的规矩自无不当,只是大家要敬醒些,不要玩疯了。长毛打了进来,我们嘴里还在喊着“条、万”,可就闹大笑话了。” 樊燮笑说道:“我们过年,长毛也在过年。他们怎么会打进来呢?” 艾岩也忙补充道:“镇台所言甚是。大家都在过年,只有鞭炮、焰火,怎么会有大炮、战火呢?” 鲍起豹道:“说起来呢,老哥也不是胆小怕死之辈。老哥三代供奉菩萨,有菩萨在身边护着,老哥怕什么呢?” 鲍起豹这里忙着过年的事,洪天王在忙什么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五章 秀全扩后宫 秀清先调包 导读:“天父上主皇上帝下凡,有梦降焉。通军大小兵将,自今不得碰女身。前有送皖女进天京城者,有违上帝旨也。皇上帝已降罪该人,令尔等速将其缧绁,先割其耳、剜其眼、剁其足,最后削去阳根,砍掉头颅。” ——天王颁天谕,只因女子非雏儿。 “奇人配制的奇药,一夜对付十女,保证个个嗷嗷叫!百试百验!” ——东王进奇药,企盼天王见上帝。 “黄瓜、萝卜、辣子、擀面杖,这些东西,随便一样,都能把玉变成石头。” “朕早晚把这些黄瓜、萝卜、辣子、擀面杖,统统捣烂!” (正文)洪秀全此时正在天京大兴土木,扩充天王府。天王府原本已经很大,前庭不算,仅三千佳丽住的后宫,就占地千顷。天王府已经够用,天王为什么还要扩充呢?盖因天国将士攻破安徽省城安庆后,又掠夺了二千余名美女。这些皖女被押送进天王府后,经天王神眼测试,发现个个赛过天王府后宫里的女人。天王不想让这些貌若天仙的女子去伺候别人,便灵机一动,决定从天王府上作文章。 此时天京城里,已经拥有近万名能工巧匠,只要一省令下,不要说扩充王府,就是再建一座王府,也不费什么力。 但洪天王的良苦用心,还是被杨东王一眼看穿。杨东王先以请安的名义到天王府走了一遭。出天王府后,东摆驾西摆驾,终于被他寻到了二千皖女暂住的地方。 杨东王命人打开房门,大略看了看,没有支言片语出口。当日回到东王府,就先淘汰了一千侍女。东王派人,秘密地把这些侍女送到皖女的住处,然后又从二千皖女当中,挑了一千回来。第二天,杨东王如法炮制,又把剩下的一千皖女换回。 洪天王始终被蒙在鼓里。 天王府扩充完毕,洪天王当日就把这二千佳丽充斥进来。 当夜,洪天王特别多喝了三杯壮阳酒,乘着酒兴,自己亲自出马,挑了一名年纪甚轻的皖女侍寝。哪知一用,竟然是个被人用过的。 天王大惊。因为据押送这些皖女的人讲,这些女子,都是待字闺中的“雏儿”,绝对保证没有被人用过。既然这样,洪天王断定,问题肯定出在押送人的身上。 当时天已很晚,押送的人已经离开天京多日,想来已经回到自己的大营。 洪天王却不管这些。他先命后宫佳丽们,把这名被人用过的皖女乱拳打死,然后亲自动手拟出天条一道,曰:“天父上主皇上帝下凡,有梦降焉。通军大小兵将,自今不得碰女身。前有送皖女进天京城者,有违上帝旨也。皇上帝已降罪该人,令尔等速将其缧绁,先割其耳、剜其眼、剁其足,最后削去阳根,砍掉头颅。” 可怜押送皖女的那位将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了无头的屈死太监。 洪天王自此以后便开始遍尝这些皖女,哪知无一例外,都是二手货! 经过详细探访,洪天王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大怒,本想把杨秀清传进来好好惩罚一番,让杨秀清立即滚出天京城,还回大山里去装神弄鬼烧木炭。但他又一想,甚感不妥。神汉杨秀清的党羽,此时遍布天京城。两个人一旦闹僵,说不定,杨秀清还是杨东王,他洪天王,可能抢先一步滚出去,变回到从前去吃糠咽菜。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思来想去,洪天王只好把这口绿气,强咽进肚子里。 新年将至,天王把东王等人传进天王府里,商议过年的事。 天王睡眼惺忪,先是一连打了十几个哈欠,这才说道:“上帝给朕托了个梦——” 杨秀清忙道:“要说梦嘛,小弟的梦比你的好。我们的梦只可做给别人,却不要睁着两眼自己做。”东王话毕,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往洪天王的手里一塞道:“奇人配制的奇药,一夜对付十女,保证个个嗷嗷叫!百试百验!” 洪天王一见,登时大喜道:“朕最近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以前是女人叫,现在是朕叫。这些东西,大概是不能再用了。” 杨东王小声问道:“小弟敢问天王,这个样子,活着还有趣味吗?” 洪天王道:“生不如死。朕现在才知道,待字闺中的人,也未必就守身如玉。” 杨东王笑道:“黄瓜、萝卜、辣子、擀面杖,这些东西,随便一样,都能把玉变成石头。” 洪天王咬牙切齿道:“朕早晚把这些黄瓜、萝卜、辣子、擀面杖,统统捣烂!” 杨东王道:“小弟这药,每次一丸,用黄酒和公马尿服下。神器便会猛长。安徽战事甚是得手,下一步,应该是两湖了。” 洪天王懵懂地道:“黄酒一壶,公马尿也要一壶吗?如何喝得下?” 杨东王用鼻子哼道:“一壶公马尿进肚,便化做一壶阳精。” 洪天王打了大大的哈欠,然后起身离去,东摇西晃地去了后宫。 不一刻,里面传出天条:“过年及战事,悉由东王裁决。” 东王一笑,起身离开天王府。 自此以后的天王府里,无论昼夜,都开始有女人的惨叫声。洪天王日夜喧淫,不仅把小脸瘦成一条条,胳膊和两条腿,也都变成了麻杆一样。只有肚子,日见其大,里面像长了葫芦一般。这是公马尿造成的。这是杨秀清最满意的结果。杨秀清一心想着让洪秀全早一天去见上帝。 金陵变成天京以后,洪秀全带着一帮烧炭汉,硬把它改造成了人间地狱。 杨秀清稳住洪秀全以后,便一面张罗过年的事,一面开始重新部署战局。说起来,这杨秀清也算绝顶聪明,既会装神弄鬼,又会烧炭,竟然还会用兵打仗。他决定利用过年的时机,拿下大清国的两湖,把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省,连成一片。如果目标达到,他便找个借口离开天京,把人马也从天京调开,到武昌去重建自己的王府。不出一年,洪秀全不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便是死在清军的枪口上。只要老洪和上帝会在一处,他便由东王,一跃而成了天王。老洪的儿子怎么办呢?自然是逃出一个干掉一个,直至杀光为止。 想到兴奋处,杨秀清一个人哈哈大笑,样子比洪秀全还变态。 曾国藩的折、片,如期递进京师。咸丰一览之下,登时气得浑身乱抖起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六章 皇帝讥臣子 湘勇闹长沙 导读:“凭你曾国藩的练勇,便能把贼匪剿灭,朕就不用组建江南、江北两个大营了!——我大清还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 ——这是咸丰的心里话。 “三角眼,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这是祁寯藻的自语。 (正文)读完曾国藩的奏折,咸丰为什么要生气呢? 原来,咸丰尽管表面上同意了宋晋的观点,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湘勇是不以为然的。他下旨着令湘勇出省,与江忠源夹击皖省太平军,实际不过是想利用湘勇,缓解一下皖省的压力而已。咸丰真正看重的,还是他苦心经营的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可看曾国藩的折子,竟然把自己的练勇,当成了扭转皖省局面的主要力量,咸丰怎能不生气呢? 气过之后,咸丰提笔在曾国藩的折子上,批了这样一段话:“现在安省待援甚急,若必偏执己见,则太觉迟缓。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时漫自衿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写至此,咸丰顿了顿,认为这样打科下去,于皖省军务无补,传出去,也让人耻笑。想了又想,咸丰笔锋一转,语气明显缓下来:“着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 咸丰的这段批语,对曾国藩可谓挖苦之极。 望着自己的这段朱比,咸丰在心里说道:“凭你曾国藩的练勇,便能把贼匪剿灭,朕就不用组建江南、江北两个大营了!——我大清还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 发泄够了之后,咸丰才又翻开曾国藩随折所附《请提用湖南漕米》和《请捐输归入筹饷新例》二片。 看完两个附片,咸丰在第一个附片上批道:“户部知道。用之于军需,固不为浪费,尤须迅速咨部,勿稍含混。” 对第二个附片,咸丰只批了一句话:“该部知道。” 曾国藩的一折两片,重新由内阁转至军机处。 祁寯藻一见到咸丰在奏折上批语,当时便乐得前仰后合,胡须也如得了神通一般,根根跳起舞来。 祁寯藻捏着胡须自语道:“三角眼,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他当即把衙门章京传进自己的办事房,用手指着奏折上的朱比,吩咐道:“圣谕到了,十万火急!你立即誊抄清楚,用六百里加紧,马上发往湖南衡州。” 章京走后,祁寯藻又把曾国藩的两片,分发给户部和吏部。 骆秉章此时,正与王錱闹得不可开交。 王錱督带新勇赶到郴州不久,随着风声日紧,便奉骆秉章之命,开进长沙,交由塔齐布统一训练,统一驻防省城。 但王錱仗着自己是五品候选同知衔,根本不把塔齐布放在眼里,又因为自己此时勇多,塔齐布所辖的协兵少,就更加为所欲为。 他统带新旧勇合共六千人,进省城的当日,就自己寻了一处操练场地。他本人则挑赁了一处好宅院,做为官邸。为了防绿营捣乱,他光在官邸的四周,就驻守了两营又一哨人马。亲兵人数不仅超过了曾国藩几陪,而且还超过了鲍起豹、樊燮、塔齐布,和骆秉章的亲兵人数相差无几。 王錱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是为了告诉省城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此时替抚台大人守卫长沙的,不是曾国藩,也不是提标,亦非镇标,更不是塔齐布,而是他王司马。 司马是同知的别称。王錱跟随曾国藩时,别人都称他王管带或者王大人。他扩勇之后,尤其被骆秉章密保至五品同知后,别人再叫他王管带,他的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无论向他回什么事,都要被他驳复。 属下将领们起始还莫名其妙,但时间长了,渐渐也就发现了玄机。于是再来向他回事,就一律改了称呼,不再称他王管带,称他为司马大人或大帅。王錱从此后脸色才开晴。 在当时,督抚或品级高的统兵大员,才可以称大帅。就湖南全省来说,骆秉章、曾国藩、鲍起豹、樊燮、塔齐布,都可以称作大帅。但仅是同知衔的王錱,资历和名声不如罗泽南,威望不如禇汝航,无论他带勇多寡,都是不佩“大帅”二字的。 但他并不去更正。将领们见自己的统领如此受用“大帅”二字,用不多久,连大帅也不称了,干脆称呼他为“大司马”。这就是笑话。 众所周知,司马是同知的别称,而大司马则是兵部尚书的别称。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却有天壤之别。这如何能含混呢? 但让将领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王錱不仅接受了大帅的叫法,连大司马,竟然也默认了!王錱好名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王錱对新招募的这十一营湘勇,如果认真训练,或许对守城能有裨益。但他并不去认真训练。他把训练等事,全交给各营营官们料理。而这些营官们,无一例外也都是新招募的,讲起农事来个个兴趣盎然,但对兵事,却无一明白。 试想,让这些人训练新勇,如何成得事呢? 王錱却懒得去过问这些琐事,他每日都坐上轿子,仪仗整齐地到巡抚衙门来给骆秉章请安、道乏;下来后,便和几名上不得台面的候补道厮混在一起,或凑成一局打麻雀,或轮班去窑子里吃花酒。这些人见抚台非常高看他,也都愿意巴结他。 不多久,便有几名候补道,成了他须臾不能离的人;还有两名在窑子里相与的候补知府,成了他手底下的管带。 有这些人帮他练勇,也只一月光景,长沙城便被闹翻了天。 先是首县收到百姓控告守城湘勇,把自家闺女强抢进大营**致残的状纸。事涉湘勇,首县不敢接状,暗使人告诉受害百姓,到按察使衙门去喊冤。 按察使衙门一接状纸,见是告湘勇的,马上便把状纸退回,并告诉受害百姓:想告湘勇,除了巡抚衙门,长沙城无二家敢受理此案。 百姓不管这些,揣起状纸便直奔巡抚衙门。 百姓走到半路,偏碰着徐有壬的轿子。 告状的百姓一见轿呢是绿色的,以为是巡抚大人,当即也不及多想,觑准一个机会,便跪到轿的前头,手举状纸便喊起冤来。(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号 侍郎驳圣谕 导读:湘勇欲出省援鄂,调王錱所统十二营到衡州统一训练。 ——曾国藩投石问路,试探骆秉章。 王錱一面收集残部,一面重整旗鼓,但终不能扭转战局。 ——郴州、永兴作战,王錱栽了个结结实实的大跟头。 ‘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 ——咸丰讥讽曾国藩。 “臣自度才力,实属不能,而三臣者之言,臣以为皆系切要之务。该逆占据黄州、巴河一路,其意常在窥伺武昌。论目前之警报,则庐州为燃眉之急。论天下之大局,则武昌为必争之地。何也?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饷道。若武昌不保,则恐成割据之势,此最可忧者也。目今之计,宜先合两湖之兵力,水、陆并进,以剿为堵,不使贼舟回窜武昌乃为决不可易之策。” ——曾国藩痛陈全局,理直而气壮。 (正文)见有人轿前喊冤,轿前的一应员弁,如狼似虎般地扑过来,把喊冤百姓连拖带拉弄到一边。喊声已经惊动了轿里的徐有壬。 徐有壬掀起轿帘,喝令护轿的员弁们住手,又着二爷把百姓手里的状纸接过来。徐有壬把状纸大略看了看,便袖起来,喝令起轿。 百姓自以为巡抚接了状纸,回去后便开始等候公差的票子。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去问地保,地保摇头;跑到巡抚衙门去讯问,又被门上给轰了出来。 这时有好心人对他讲:抚台一般是不接状纸的,百姓要告状,须到首县。 受冤的百姓不服,伸长脖子辩论:“小人又不是老得两眼昏花,接状纸的明明就是抚台大人啊!” 那人见与他说不明白,便道:“你认准是湘勇的人做孽,就须到衡州去找曾大人喊冤。曾大人是团练大臣,湖南所有练勇,都归他老**。” 受冤的百姓得了这话,马上又请明白人给重新写了份状纸,搭便船直奔衡州。 这期间,王錱统带的湘勇,又做了几件很不得民心的事:王錱的胞弟王开化,本是营官,一日带着亲兵出城玩耍,路过一个村庄时,见到一名相貌姣好的女子。王开化一见那女子,登时便色迷心窍。回营后便着人去提亲,女家不许,他便强抢过来。正要入洞房时,恰逢王錱来巡查防务,才把那女子的身子保全。女子虽被礼送回家,但影响已是不可挽回;粮饷缓发半月,各营便瞒着王錱到城外去抢掠百姓。后来,又有几名乡绅被绑到军营,勇头力逼其家眷拿银粮赎人。湘勇在长沙已是闹得名声大坏。塔齐布见王錱的属下愈闹愈凶,便飞咨曾国藩请示机宜。曾国藩密函塔齐布,急速出城驻防训练。塔齐布于是先秘密在城外,寻了个操场和防地,又到骆秉章面前借了个理由,便于一日午后,统带自己的兵勇驻到城外去训练。 骆秉章此时已经觉察王錱扩募之勇扰民的事,并为此还把王錱叫到巡抚衙门,苦口婆心地劝告了一番。王錱甚是恼怒,回营之后,很是对着营官们发了一通大火。 但此时他手底下的人,已经吃滑了嘴,跑顺了腿。想马上改掉,真是千难万难。 徐有壬虽把百姓的状纸压在手里,但他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他自己私下已经悔得不行。 鲍起豹、樊燮二人,很快奉骆秉章之命,督率本部开进长沙驻防。 这时,骆秉章收到曾国藩的公文一道,以湘勇欲出省援鄂为名,调王錱所统十二营到衡州统一训练。曾国藩实际是在将骆秉章的军:且不管王錱的饷源何出,只要他打湘勇的旗号,就要归我曾国藩调遣。 骆秉章眼见自己的计划要功亏一篑,马上便给王錱发密函一封,请王錱饬命麾下各营,脱掉湘勇装,换上楚勇装;以后亦只准打楚字大旗,不准再打湘勇旗号。 王錱接命,连日行动,很快便改装易帜,彻底脱离了曾国藩。 消息传到衡州,罗泽南几日未眠。 此后,王錱的楚勇和提、镇两标,开始轮番扰闹长沙城。骆秉章痛苦不堪,百思不得主意,真真愁坏了。 偏赶这时,咸丰的申饬圣谕到了衡州,并抄送吴文鎔与骆秉章。 曾国藩思虑再三,又与骆秉章反复筹商,决定先派刘长佑督率两营,由湖北入皖;回籍省亲的江忠源之弟江忠濬管带两营,从湖南继往;骆秉章又将由云南援鄂之一千滇勇奏留。合共三千之数,先期赴皖。 援皖之勇刚刚登程,湖南衡、永、郴、桂等地又土匪蜂起。骆秉章急调王錱十二营赶赴郴州、永兴征战;曾国藩亦调罗泽南、塔齐布在衡、桂一带往来巡剿。 曾国藩于是一面加紧训练水陆各营,一面派员去接应张敬修,一面密切关注衡、永、郴、桂的匪势,一面则开始构思给朝廷的奏折。 志大才疏、目空一切的王錱,此次在郴、永,却结结实实栽了大跟头。 他新募之勇都是未经过严格训练的,一到郴州,他便把六千楚勇一分为三:两千赴郴州,两千赶往永兴。他则统带一千亲兵、两营楚勇,往来接应。王錱自以为,经他如此一布置,除了获取凯旋,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偏偏事与愿违,他派往郴州的四营,一闻枪响,未及营官下令,便一哄而散,个个都赛离弦的箭,转瞬遁入林中。四个营官尚在懵懂中,已有乱枪从四周射来,登时做古;去永兴的四营倒是与义军打了一仗,但未见分晓,已裹护着营官争相逃去。正在酣战的义军很是被吓了一跳。义军于是在开始在郴、永两地攻官府、劫大狱、取官粮、戕朝廷命官,致使湖南全省震动。王錱一面收集残部,一面重整旗鼓,但终不能扭转战局。 而此刻,衡、桂局势,在罗泽南、塔齐布的围剿下,已渐趋平稳;来衡州告状的百姓的状纸,曾国藩已经如期收到,并急转给了巡抚骆秉章。王錱已改旗易帜,曾国藩可管,也可以不管。曾国藩决定不管。 受害百姓离开衡州的时候,郴、永方面的五千义军,已气势汹汹地杀奔长沙而来。 骆秉章一面督饬鲍起豹、樊燮二人加紧布防,一面向曾国藩告援。 曾国藩接援的当日,即调塔齐布飞赴长沙城外截剿义军。 骆秉章得知塔齐布飞援,心才安定。 在衡州的曾国藩,在饬命塔齐布飞援长沙的当日,即含毫命简,给朝廷陈上《沥陈现办情形》一折。 折曰:“奏为沥陈现办情形,微臣愚见,恭折奏明,仰祈圣鉴事。窃臣前月复奏赴皖援剿,俟张敬修解炮到楚乃可成行一折。于十二月十六日,奉到朱批:‘现在安省待援甚急,若必偏执己见,则太觉迟缓。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时漫自衿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著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钦此。仰见圣谕谆谆,周详恳至,见臣之不事畏葸,而加之教诲,又虑臣之涉于矜张,而严为惩戒。跪诵之下,感悚莫名。惟现办之情形,与微臣之愚见,恐我皇上尚有未尽知者,不得不逐条陈明,伏候训示。一、起行之期,必候张敬修解炮到楚。查张敬修以广东购炮千余尊,分为十起运解来楚。现在头起业经到衡,,仅八十位。其后九起,尚无信息。臣屡次告催,又专差迎催。本月十六日,永兴境内又有匪徒,道路阻梗,实为十分焦急。臣所办之战船,新造者九十号,改造者百余号,合之雇载者,共四百号,可于正月中旬一律完毕。自兴工之日起,统计不满八十日,昼夜催赶,尚不迟缓。惟炮位至少,亦须八百尊,乃敷分配。前此钦奉谕旨,令广东购办炮位千余尊,限三个月解楚,计算正月之末,总可陆续解到。纵不能全到,稍敷配用,即行起程。一、黄州以下,节节有贼,水路往援之兵,不能遽达皖境。前两奉援鄂之旨,命臣筹备炮船,肃清江面。后两奉援皖之旨,命臣驶入大江,顺流东下,直赴安徽等。因查现在黄州以下,节节被贼占据,修城濬濠,已成负隅之势,与前月情形又迥殊。若舟师东下,必须克复黄州,攻克巴河,扫清数百里江面贼艐乃克达于皖境。此则万难之事,微臣实无把握。万一黄州、巴河之贼亦如扬州、镇江之坚守抗拒,则臣之到皖无期。现在安徽待援甚急,前次江忠源之戚刘长佑带楚勇千余,自湖北前往,又令其胞弟江忠濬带勇一千,自湖南继往。又有滇兵一千自湖南拨往。计湖南由陆路援皖之兵,已三千余矣。臣奉命由水路前往,阻隔黄州一带,何能遽行扫清,直抵安徽。目前之守候船炮,其迟缓之期有限,将来之阻隔江面。其迟剿之期尤多。昼夜焦思,诚恐有误皖省大事,不能不预行奏明。一、现在大局,宜堵截江面,攻散贼船,以保武昌。今年两次贼舟上窜,湖南防堵,耗费甚多。湖北、江西亦各耗费数十万。三省合力防堵之说,系臣骆秉章与臣函内言之。四省合防之说,系臣江忠源与臣函内言之。待南省船炮到鄂,即与北省水师合力进剿,系臣吴文鎔与臣函内言之。是以臣前折内声叙。兹奉到批谕:‘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等因。臣自度才力,实属不能,而三臣者之言,臣以为皆系切要之务。该逆占据黄州、巴河一路,其意常在窥伺武昌。论目前之警报,则庐州为燃眉之急。论天下之大局,则武昌为必争之地。何也?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饷道。若武昌不保,则恐成割据之势,此最可忧者也。目今之计,宜先合两湖之兵力,水、陆并进,以剿为堵,不使贼舟回窜武昌乃为决不可易之策。若攻剿得手,能将黄州、巴河之贼渐渐驱逐,步步进逼直至湖口之下,小孤之间,与江西、安徽四省合防,则南数省尤可支撑。臣之才力固不能胜,臣之见解亦不及此,此系吴文鎔、骆秉章、江忠源三臣之议论。然舍此办法,则南数省殆不可问矣。臣此次东下,拟帮同吴文鎔照此办理,前折未及详叙,故复缕陈之。一、臣所练之勇,现在郴桂剿办土匪,不能遽行撤回。湖南土匪推衡、永、郴、桂最多。臣二月一折,八月一折,已详言之。自驻扎衡州以来,除江西之匪窜入茶陵、安仁一起外,其余本处土匪窜扑常宁、嘉禾、蓝山等县城,及盘据道州之间庵桥。经臣派勇随处攻剿,先后扑灭。昨十二月十五日,又有一股窜入永兴县城,亦经派勇往剿。现在臣之练勇,在桂属者尚有千余人,在郴属者八百人。昨十二日奉到谕旨:‘曾国藩著仍遵前旨,督带船勇,速赴安徽江面。至湖南常宁一带土匪,即责成骆秉章迅即妥办。’等因。目下桂属正在剿捕之际,未便遽行更换。郴州、永兴正在危急之际,不能不星速进剿。且待船将办齐,炮将到齐,再将各勇撤回,带赴下游。如尚未剿毕,则由省城调兵前来更换。一、饷乏兵单,微臣竭力效命,至于成效,则不敢必保。臣以丁忧人员,去年奏明不愿出省办事,仰蒙圣鉴在案。此次奉旨出省,徒以大局糜烂,不敢避谢。然攻剿之事,实无胜算。臣系帮办团练之人,各处之兵勇,既不能受调遣,外省之饷项,亦恐不愿供应。虽谕旨令抚臣供支而本省藩库现仅存银五千两。即起程一月之粮,尚恐难备。且贼势猖獗如此,岂臣区区所能奏效?兹奉批谕:‘平时漫自衿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著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等因。臣自维才智浅薄,惟有愚诚不敢避死而已。至于成败利钝,一无可恃。皇上若遽责臣以成效,则臣惶悚无地。与其将来毫无功绩,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时据实奏明,受畏葸不前之罪。臣不娴武事,既不能在籍终制,贻讥于士林,又复以大言偾事,贻笑于天下。臣亦何颜自立于天地之间乎!昼夜焦思,但有痛哭而已。伏乞圣慈垂鉴,怜臣之进退两难,诫臣以敬慎,不遽责臣以成效。臣自当殚竭血诚,断不敢妄自矜诩,亦不敢稍涉退缩。以上五条,皆臣据实直陈,毫无欺饰,伏求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针对咸丰的讥讽、责问,曾国藩表面诚惶诚恐,又是“昼夜焦思”,又是“但有痛哭而已”,实际却逐条给予反驳。如果说此时的咸丰是恶语相向,曾国藩便是棉里藏针。 一个是力逼其出省,一个却是找出各种借口拖着不动。咸丰与曾国藩这君臣二人,开始较上劲了。(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八章 季高荐能员 润芝无着落 导读:“但沿途匪盗甚多,还碰到几股粤匪。几乎是走走打打,绕了许多弯路。耗尽了粮饷,军火也所剩无几。我已经知道张采臣调署湖广,本想先到武昌。哪知通往武昌的各要道,已被粤匪提前控制,根本过不去。直到这时,我才得到张采臣已调补鲁抚的确信。真正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偏赶这时,又和一股悍匪相遇。此战,整整伤了我二百黔勇,才好歹杀出重围,奔向长沙。我把兵马屯扎城下,一个人进城去见骆抚和您,恳请借些粮草。哪知您并不在省城,而湖南,此时也正是粮缺饷绌之际。而我,又非是骆抚所奏请。这是天要灭我胡润芝啊!” ——黎平知府胡林翼大倒苦水。 “润芝,你不要再说了。你越说,我左季高越觉着对不住你。涤生,您快想个办法出来吧。润芝的六百练勇,现在还扎在长沙城外,已经断炊两日了!” ——左宗棠好心办坏事。 曾国藩怎么办呢? (正文)把《沥陈现办情形折》拜发的当日午后,左宗棠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衡州。 曾国藩一看左宗棠火急火燎的样子,当即一愣,慌忙站起身来,急问一句:“莫非陶桄当真摊上了官司?——季高,您快坐下喝口水。” 左宗棠却一把拉过曾国藩的手,大声说道:“涤生,您看谁来了?” 左宗棠话未落音,一人已大步走进门来。 曾国藩抬眼望去,但见那人头戴四品顶子,配单眼花翎,雪雁补服;细高身材,脸形略长;胡须不短,但却稀疏;双眼不甚大,但却炯炯有神。那人面容憔悴,满身灰尘,仿佛经过长途跋涉。 曾国藩一时怔住。 那人却抢前一步说道:“想不到,你我一别十有三年,您老当真认不出我了!可叹沧海桑田,时轮飞逝。惜哉!叹哉!” 一听话音,曾国藩一把抓过那人的手道:“来人莫非是兄台润芝吗?” 左宗棠大叫道:“不是润芝,我缘何又二进衡州!” 曾国藩睁大双眼把来人看了又看,随口道:“是兄台!果然是兄台!——想不到京师一别,你我竟在衡州相会!快快来人,沏两碗好茶进来!——兄台,您快请坐!” 曾国藩口里的润芝,到底是谁呢?他便是胡林翼。 说起来,这胡林翼与左宗棠、曾国藩二人的交往,可非同一般,是真正的至交。 胡林翼是益阳人,字润芝(又作润之),是嘉庆二十四年探花胡达源之子。胡达源崇尚程朱理学,乃一代儒宗。胡林翼道光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期满授编修。曾国藩点翰林时,胡林翼正在编修任上,二人交往甚密。二十年,充江南乡试副考官,是科正考官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庆。试罢,因文庆携举人熊少牧入闱,坐失察,降一级调用。旋丁父忧。服闋,捐纳内阁中书,改贵州知府。累署安顺、镇远。当时,贵州义军蜂起,匪盗横行。胡林翼抵任,仿明戚继光之法练勇士,缉匪捕盗甚得力。因功赏戴单眼花翎。又因防剿新宁李沅发,以道员用。云贵总督吴文鎔,贵州巡抚乔用迁,皆密举其能,堪称大用。咸丰元年,实授黎平知府。实行保甲团练,建碉楼四百余座,严扼要隘,儲谷备城防。致使百里民安,百姓多感之。三年底,因功擢贵东道,训练黔勇一千五百人。人数虽不为重,作战却颇得力。 胡林翼是已故两江总督陶澍的东床快婿,而左宗棠的长女孝瑜,嫁得又正是陶澍的独子陶桄。从辈份上讲,左宗棠是胡林翼的长辈。所以,左宗棠可以直呼胡林翼的字号,而胡林翼,则尊称左宗棠为“季翁”。 三人落座,摆茶上来。 曾国藩急问一句:“润芝,您如何这个样子来到了衡州?” 未及胡林翼讲话,左宗棠当先说道:“涤生,您可要帮一帮润芝。他这回可让左季高害惨了!” 胡林翼一见左宗棠满脸愧疚,忙道:“这可怨不得您老,总归是我时运不济。涤生,我这次是当真遇到了难办之事。” 曾国藩没有言语,而是传人进来,吩咐置办酒饭,然后才道:“润芝,您且莫急,慢慢讲与我听。” 左宗棠叹口气道:“还是我说吧。那还是张采臣巡抚湖南的时候,感到军务乏人,同我商量办法。我也是一时性急,便怂恿张采臣,奏请调润芝统带黔勇援湖南,并替他拟好了奏折。哪折子刚刚拜发,朝廷便着张采臣署湖广总督,并命其速赴前沿督军收复武昌。” 趁左宗棠喝茶润喉的当口,胡林翼接口说道:“我接到圣谕以后,便挑选了八百精壮的黔勇,配足军火并沿途给养。便辞别抚台,无分昼夜赶往这里。但沿途匪盗甚多,还碰到几股粤匪。几乎是走走打打,绕了许多弯路。耗尽了粮饷,军火也所剩无几。我已经知道张采臣调署湖广,本想先到武昌。哪知通往武昌的各要道,已被粤匪提前控制,根本过不去。直到这时,我才得到张采臣已调补鲁抚的确信。真正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偏赶这时,又和一股悍匪相遇。此战,整整伤了我二百黔勇,才好歹杀出重围,奔向长沙。我把兵马屯扎城下,一个人进城去见骆抚和您,恳请借些粮草。哪知您并不在省城,而湖南,此时也正是粮缺饷绌之际。而我,又非是骆抚所奏请。这是天要灭我胡润芝啊!” 胡林翼忽然落下泪来:“我在黎平好好的,现在竟成了没有着落的人!有心回贵州,有无口粮姑且不论,贵州也不能接收啊!我现在可真是,有心报国都无门哪!” 一见胡林翼讲出此话,左宗棠眼圈一红,忙道:“润芝,你不要再说了。你越说,我左季高越觉着对不住你。涤生,您快想个办法出来吧。润芝的六百练勇,现在还扎在长沙城外,已经断炊两日了!”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润芝,您不要难过,更不要着急。您和季高,都是我大清,难得的兵事大家。我曾涤生虽非督抚,可您既然到了衡州,我就不能让您和您的练勇饿饭。我现在就派快马,给塔齐布送信过去,让他先支给您半月的口粮。您也给营里的管带官写封信,交快马一同送去。润芝,您和季高在衡州安心住几日,帮我看看操,再计议一下出兵的事。对了,我午前接到快报,又有一股土匪由永兴,被官军追打,正向衡州方向扑来。此股土匪屡剿不灭,已成湖南巨患。您可命黔勇,速来配合湘勇剿之。润芝,您能听明白我的话吧?” 胡林翼点头说道:“您用心良苦,润芝焉能不知!您是想让黔勇先立一功劳,然后好替我到上头说话。我猜得不错吧?” 左宗棠笑道:“怎么样润芝?我左季高所料不错吧?只要见到涤生,他准能替你想出办法!” 曾国藩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道:“季高,我听说骆抚台,两次遣使请你入幕,你如何不理人家?” 左宗棠道:“他请我,我就非得出山?我在东山百水洞,日有百鸟相伴,夜有流水潺潺。每日揣摩制艺,偶尔翻翻兵书。何等逍遥!” 曾国藩脸一沉道:“季高,你不得胡闹!用兵之秋,多适时之时,正是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何况,有你在巡抚衙门佐幕,我这勇也好练不是?” 左宗棠用眼望着胡林翼道:“他练勇以来,我是越来越怕同他见面了——每次见面,不是狠狠挑我的不是,就是拼命拉我与他下棋!曾涤生是左季高的克星啊!” 胡林翼笑道:“季翁,涤生在京师时,可是常把您老挂在嘴边啊!说您是大清当今的诸葛孔明,还说您学的都是大经济,是经世之学。” 左宗棠苦着脸说道:“润芝,你哪里知道他的用心啊——他就是不想让我静下心来揣摩制艺,让我当一辈子的老举人!” 胡林翼道:“季翁,我们说正经话。我以为,涤生说的不错。您不应该这么早就归隐山林,应该出山建功立业。” 左宗棠苦着脸道:“骆籲门请我,还是做幕僚,无非是文案什么的。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呀!润芝啊,我真的不想再为他人做嫁衣了!” 曾国藩起身道:“我现在去给塔齐布写信。润芝歇过乏,也给营里写个信。季高你听着,如果骆籲门再遣使入山请你,你必须出山!否则,我曾涤生追到东山去与你下棋!” 左宗棠一愣。 曾国藩已大步走出去。 胡林翼笑着对左宗棠说道:“季翁,您老若怕与涤生下棋,就赶紧出山吧。”(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九章 衡清更章程 胜保忙善后 导读:“汝以在籍人员,能如是出力,已属可嘉。著知会抚臣剿办,或有汝素来深信之绅士,酌量办理亦可。” ——咸丰已打定主意:你提条件我答应,但必须出省援皖。 咸丰和曾国藩暗暗较劲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国内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文)胡林翼到衡州的当晚,曾国藩又接到密报,言称衡阳、清泉两县,由保甲代县衙催征百姓应纳银粮,因分摊不均,导致部分民户抗欠或拒缴。湘勇即将出征,而口粮尚未筹及一半。还有一点也让人意想不到:保甲整日忙着催征银粮而置团防于不理,致使两县土匪日渐抬头。百姓多有怨言出口。 曾国藩连夜派员密访,方知全系保甲阴谋私利所致。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陪胡林翼与左宗棠用饭时,便将此事说出。 胡林翼道:“涤生,这件事,错不在民户,亦不在保甲,乃在官府。” 曾国藩奇怪地问道:“润芝,是保甲分摊不均,与官府何干?何况,由保甲代催银粮,系骆抚台与徐藩司所定,别人不好改动。” 胡林翼道:“不管系由谁定,均应更张。涤生,您老试想,保甲的职分,是保护乡里不受土匪袭扰。代县衙催征百姓应纳银粮,乃是吏役的事。吏役的事由保甲代办,怎能不出事呢?我在黎平任所,举凡缉匪拿盗,由一方保甲负责;催征银粮,则全由吏役办理,保甲不得干预。” 曾国藩点头道:“各司其职,百姓气顺。湘勇驻衡后,打乱了原有办差模式。过不在保甲,亦不在吏役,其实在我。我若及早发现不妥,及时向骆抚台和徐藩司说明一切,想来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左宗棠眼望着胡林翼笑道:“润芝,我说的不错吧?涤生不是聪明能干之人,他能有今天,全在于能听进别人的话。我左季高在这方面就不如他,所以到现在还是个不名一文的老举人。” 曾国藩戏谑道:“左季高可不是一般的老举人,他是我湖南,赫赫有名的当今诸葛亮啊!” 左宗棠哈哈笑着,出人意料地反问一句:“听您的口气,莫非诸葛亮也是一榜?” 曾国藩险些把一口饭喷到桌上。他强忍着把饭咽下去,这才说道:“诸葛亮是刘备的肩膀!” 一听这话,胡林翼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左宗棠看看曾国藩,又望望胡林翼,瞪起眼睛说道:“你们两个疯了不成?这种话也当真!” 饭后,曾国藩先下文批饬衡阳、清泉两县,以后但凡稽查土匪等事,悉由保甲办理;催征银粮等项,均由吏役负责。又咨文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说明由保甲代收银粮的种种弊端。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很快回文,坚不许更改已定章法。骆秉章甚至责怪曾国藩不该自作主张,并请曾国藩衡、清二县收回成命,照旧办理。 曾国藩无法,只好在向朝廷拜发《衡永一带剿匪未毕折》的同时,又附《厘正衡清二县保甲》一片。 三天后,胡林翼返回长沙,当日即统带麾下六百黔勇,开始配合塔齐布作战。 《沥陈现办情形折》抵京以后,咸丰一连思考了两日,又同几位王大臣会商了一下,这才给曾国藩颁下一道很无奈的圣谕:“成败利钝,固不可逆睹,然汝之心可质天日,非独朕知。若甘受畏葸之罪,殊属非是。钦此。” 圣谕颁下不多几日,咸丰又收到曾国藩递到的《衡永一带剿匪未毕折》和《厘正衡清二县保甲片》。 咸丰知道曾国藩是在借故拖延出省援皖的时间,或是在等船炮,或是水勇并未训练成熟。总之,是不想现在统勇东下。 咸丰把牙咬了三咬,强压住怒火,提笔在折子上朱批了这样几行字:“知道了。汝以在籍人员,能如是出力,已属可嘉。著知会抚臣剿办,或有汝素来深信之绅士,酌量办理亦可。” 咸丰在《厘正衡清二县保甲片》上想也没想便批道:“此应亟更易者,著知照骆秉章,将改办章程速行复奏。” 咸丰此时已打定主意:你曾国藩此时,无论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于你,但你若想不出兵,却坚决不许! 咸丰这里正在和曾国藩暗暗较劲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国内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平军林凤祥部,利用清军琦善总统的江北大营,张灯结彩过年的时机,突然从扬州蜂拥向北。一战而取滁州,再战而踞临淮关,三战而夺凤阳府。林凤祥此招,让各路清军措手不及,正懵懂间,林部已进入河南。一进入河南,太平军先破归德,旋围攻省城开封。讵料,开封已有所准备,早调重兵把守,加之古城墙高厚。致使太平军连攻十日不下,自己倒损失惨重。 太平军的人马,一部分是来自广西大山里的烧炭汉,一部分则是随战随抓获的当地百姓——精壮的编进大营,年纪大些的则成为杂役——都是未经过正规训练的各省百姓。一战而胜,全军气壮山河,不可一世;一遇强敌,满营无精打采,先寻退路。一看在开封受阻,林凤祥不敢再战,马上改变方向,倏地渡过黄河,直扑怀庆府,想在怀庆弄上几百美女作为新年礼物,敬献给天王万岁。哪知怀庆也是块硬骨头。林凤祥把怀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十几万人都扑上来啃。整整啃了五天五夜,不仅未撼怀庆一块瓦石,反倒啃了自己满嘴泥。林凤祥在怀庆一连损失了五位天将,都是被城楼上的大炮轰没的。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清内阁学士胜保率大军尾追而来。 林凤祥闻报,不及细想,当即率军撤离怀庆,呼啸着进入山西省。先打破平阳府,杀死地方官员,挑出美女用车运走,然后便把城内钱粮及精壮百姓洗劫一空。等胜保督军赶到,平阳府满城都在鬼唱歌。 胜保在平阳府,尚未替林凤祥把善后处理完毕,林凤祥已带着自己的人马,来到了临洺关下。胜保闻报,连夜提军追赶。哪知林凤祥并未在临洺关驻足半刻,而是直取深州,竟一战而下。 胜保赶到深州,太平军已离去多时。胜保仰天长叹不止,继续替林凤祥料理善后。 说起这太平军也煞是有趣,到处用兵,到处攻城,偏偏又不守一城。掠精壮入伍为兵,挑美女献上层享乐,取钱粮便万事大吉。太平军每攻取一城一地,目标都是以上所列。太平军三字,浓缩成二字,便是“流寇”。 林凤祥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呢?(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章 畿辅烧战火 亲王督大军 导读:别人临终时,要么口吐鲜血,要么嘴流白沫,琦善顺嘴流出的却是绿水。身边的人无不诧异。经过详细分析,军医得出结论:琦善顺嘴流出的所谓绿水,实为胆汁。 ——琦大钦差的确异于常人。 “善后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了百将之上的“善后大元帅”。 ——这是胜保。 (正文)胜保也是咸丰帝比较信任的统兵大员之一。 胜保字克斋,苏完瓜尔佳氏,满洲镶白旗人。道光二十年举人,考授顺天府教授。迁赞善,擢侍讲,累官国子监祭酒。屡上疏言事,甚著风采。历光禄寺卿、内阁学士。咸丰二年,因上言犯上,降四品京堂。三年,太平军破武昌。又上疏大谈“办贼方略”,命驰往河南,交钦差大臣琦善差遣。偕提督陈金绶率兵援湖北、安徽,因江宁破而驻兵江浦。旨下,赏二品顶戴复原官,会办军务。林凤祥督太平军攻取扬州,偕陈金绶与太平军作战。太平军主动撤出扬州,得赐单眼花翎。以后,便开始跟在林凤祥军后东追西赶,替林凤祥处理善后,被全军将士暗称之为“善后大将军”。 胜保自己也甚是苦恼,但却毫无办法可想。 胜保还在深州替太平军掩埋无辜百姓的尸体,林凤祥已督军向北疾进,五日光景,绕过静海、独流二城,击败前来迎战的钦差大臣直隶总督讷尔经额所部,直奔天津。讷尔经额收拾残部屯扎不动,明着是堵住林凤祥后路,其实是在等待胜保和其他几路援兵。 林凤祥则义无反顾,猛扑天津,分明是要踞畿辅而取京师,直捣大清国巢穴。 在天京温柔乡里的洪天王,得知北伐即将成功,自己就要取代咸丰而成为神州大地的新主,登时喜得心花怒放。当夜就在身边一名美娇娘的雪白肚皮上,画出天条一道,赐封林凤祥为靖胡侯。至于这靖胡侯到底有多大的权力,能指挥多少天兵,洪天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警报传入京师,满朝震动。上至皇帝、王公,下至文武百官,个个惊悚,*变;警报飞入江北大营,钦差大臣、时年刚好六十有四的琦善大叫一声:“吾大清休矣!”一头栽倒在地。 随营军医急来救护,讵料,琦善肝胆俱被吓破,早已死去多时。别人临终时,要么口吐鲜血,要么嘴流白沫,琦善顺嘴流出的却是绿水。身边的人无不诧异。经过详细分析,军医得出结论:琦善顺嘴流出的所谓绿水,实为胆汁。琦善西行,上命托明阿继任钦差大臣,督办江北军务。 天津告急,咸丰连夜下旨,特命惠亲王绵愉为奉命大将军,蒙古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挑带京师、直隶水陆各营精锐,驰赴天津,分路堵截太平军林凤祥所部。旋又命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将军,挑募练勇,限期出关。 林凤祥与李开芳,渐渐陷入清军的重兵包围之中。 咸丰见局势稍稳,这才腾出手来惩罚山西巡抚以下失守各员,督兵之都统、提、镇大员,亦多人获罪。 咸丰先将山西巡抚恒春革职,由新任巡抚王庆云派员押解京师按律问罪;钦差大臣直隶总督讷尔经额亦被摘去顶戴花翎,逮解京城,由桂良暂署直隶总督。 越两日,内阁又有旨下:胜保果勇有为,朕心实慰,赏加都统衔,赐黄马褂,著授为钦差大臣,接统讷尔经额所部,节制各路;特赐康熙朝安亲王所进神雀刀一把,凡贻误军情者,副将以下代朕立斩。 “善后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了百将之上的“善后大元帅”。 大清国的这个新年,生生让林凤祥给搅了。 几乎与林凤祥北进的同时,江忠源已督带楚勇先锋六营,抱病抢在太平军之前赶到庐州。其胞弟江忠济、江忠淑,族弟江忠信、江忠义,督率大队跟进。 让江忠源没有想到的是,他统带先锋营进城的当晚,太平军五万余人便将庐州包围。 闻报,江忠源连夜命布政使刘裕鉁,督饬修墙筑垒,以为坚守之用。继进楚勇大队,不仅全被阻挡在外,连增援的刘长佑所部、江忠濬所部,也在五里墩陷入重兵包围之中,进退不得。 太平军围城如此之迅速,不独江忠源一人纳闷,连城中的文武百官,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太平军能掐会算不成?问题出在庐州知府胡元炜身上。 早在江忠源实授安徽巡抚之初,胡元炜便已暗中投靠了太平军。胡元炜投靠太平军,也并非是自己相信了洪秀全的鬼话,无非是看太平军升官实在太容易;既不需攻读圣贤,也不用一榜、两榜,献个美女,说两句肉麻的奉承话,说不定就能混个一官半职。胡元炜首鼠两端,可是害苦了江忠源。入城后,无论江忠源怎样布置城防,围城太平军,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得清清楚楚。 江忠源转战南北,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还是首次。 他开始秘密留意庐州城内的大小官员,终于发现了胡元炜通敌的端倪。 病中的江忠源大怒,一声令下,将胡元炜人头拿下;又派亲兵去缉拿他的家人,却毫无所获——早在江忠源进庐前,胡元炜便已将一家大小,送进太平军大营安顿。 胡元炜被斩首,人头挂到城楼之上。可是已经晚了。 城内的粮欲尽、弹欲罄、人心惶惶的机密情况,已悉被太平军所掌握。 胡元炜被杀的当夜,太平军对庐州城发起猛攻。 江忠源与布政使刘裕鉁、候补知府陈源兗、知县邹汉勋等,分头督战。其中,陈源兗系曾国藩的进士同年,邹汉勋则是邹汉章的族亲。 至天明,城门被隐在城中之太平军奸细偷偷打开,太平军一拥而入,势如滔滔洪水。布政使刘裕鉁率领一千余人突围,中途战死。江忠源身受七枪,转战至水闸桥,投古塘尽忠。陈源兗、邹汉勋、同知胡子雝、县丞兴福、艾延辉等人,亦紧随其后投水;副将松安、参将马良、戴文渊等人,则掣刀自刎。 太平军对庐州发起猛攻时,时有陕甘总督舒兴阿,统带一万余众从此经过。得知太平军攻打庐州,不仅不伸援手,还仰天大笑道:“想不到遐尔闻名的江岷樵,竟然也有今天!” 舒兴阿笑毕,一刻未敢停留,率兵匆匆离去。 但舒兴阿带兵过此,还是给太平军心里造成了极大压力。 打破庐州后,太平军只是把粮草和一些金银财物掠夺一空,既未顾得上抓捕精壮,也未来得及搜寻美女,便匆匆忙忙撤离城池,呼啸着,排山倒海一般扑向黄州。(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一章 制军投水死 湘勇将出征 导读:“胡、赖二逆,重兵围攻黄州。吴制军请我湖南从速拨兵往援。绿营,本部院不敢轻动,只能请老弟出省了。” ——骆秉章欲靠王錱维持大局。 “抚台容禀,经郴、永一战,敝部楚勇仅存四千余人。若出省援黄,须增募新勇不能成事。” ——王錱觑机谈条件。 曾国藩此时在干什么呢? (正文)太平军西征大军打破庐州的消息,急如星火报给在黄州驻扎的吴文鎔。 吴文鎔兵寡势孤,情知不敌,当即给自己的门生曾国藩写密函一封,以表与来敌决一死战之心志,同时也在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和对当局的不满。函交快马送走。 函曰:“吾意坚守,待君东下,自是正办。今为人所逼,以一死报国,无复他望。君所练水、陆各军,必俟稍有把握,而后可以出面迎敌。不可以吾故,率尔东下。东南大局,恃君一人,务以持重为意,恐此后无有继者。吾与君相处,固不同也。” 从信中可以看出,吴文鎔最怕自己的这位门生,在朝廷威逼之下,仓促出兵,坏掉剿匪大局,导致江山更替,洪上帝成为万民之主。当真如此,这个东方老大帝国,可就彻底完了。 把信发走,吴文鎔抖擞精神,督饬军兵严加防范。又给湖北巡抚崇纶,急发公文一道,命其从速分兵来援黄州,夹击太平军。 崇纶收到急函,只是嗨嗨冷笑,并不发一兵一卒。 五万太平军开始对小小的黄州发起猛攻。吴文鎔不敢怠慢,亲自到城头督战。 激战半日,终归寡不敌众,城墙被太平军发炮轰塌。守城军兵开始夺路奔逃。 吴文鎔见大势已去,面北连磕三个响头,旋从城楼纵身向下一跳,为国尽忠。 胡以晃、莱汉英二人,督军进入黄州,期望能有所收获,哪知却是一座空城。 早在太平军打破庐州的时候,吴文鎔便已将城中的男女百姓,悉数迁往他处;粮草饷银等物,也都屯放到了城外的山洞中。城中所留粮草,只够军兵半月所需。太平军攻城时,吴文鎔知道黄州不可能坚守,便赶在城破前,着令军兵放起一把火来,不仅把粮草烧光,还烧毁了许多房屋。 西征军此时粮草已不敷食用,胡、赖二将,本想打破黄州后补充给养。黄州如此情形,直把二人气得险些吐血。 在黄州只住一夜,太平军便扑向汉阳。 守汉阳的是湖北按察使唐树义。一见太平军如蚁般扑来,唐树义将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坚守城池,自己亲率另一部出城迎战;同时,绦树义又急函守武昌的崇纶、青麟二人,请拨兵来援。 激战三昼夜,唐树义一路损伤甚重,城内守军也已弹尽粮绝。但援兵却迟不见踪影。 当晚子夜时分,唐树义率残部突围,在一片密林边,身中五枪而殁。第二天一早,汉阳被赖汉英打破。 胡、赖二将在汉阳抓精壮、选美女、军地寻粮、开库取金银,大肆搜刮的时候,曾国藩收到紧急送达的圣谕, 谕曰:“前因贼扰安徽,迭次谕令曾国藩置办船炮,督带楚勇,由湖入江,与安徽水陆夹击。本日据袁甲三奏请令曾国藩督带兵勇船炮,由九江直赴安徽安庆,刻下贼数无多,或先复安庆,亦可断贼归路等语。庐州为南北要冲,现在为贼所据,必须乘喘息未定,赶紧进剿,遏贼纷窜之路。曾国藩置办船炮,并所募楚勇数千人,此时谅已齐备,著即遵旨,迅速由长江驶赴安徽,会同和春、福济,水陆并进,南北夹击,迅殄逆氛,以慰廑念。” 圣旨中所提的和春,是江南提督。安徽事急,上命和春往援,驻滁州。庐州告急,和春率军增援,受阻。圣旨中所提的福济,则是安徽继任的巡抚。 此旨发出时,咸丰显然还不知道太平军已打破黄州、汉阳,即将战武昌、攻湖南。 圣旨抵达衡州时,在长沙的骆秉章,也同时收到吴文鎔发自黄州的告急火票。吴命骆紧急拨兵援黄。 骆秉章于是把王錱请到巡抚衙门,说道:“胡、赖二逆,重兵围攻黄州。吴制军请我湖南从速拨兵往援。绿营,本部院不敢轻动,只能请老弟出省了。” 王錱却说道:“抚台容禀,经郴、永一战,敝部楚勇仅存四千余人。若出省援黄,须增募新勇不能成事。” 骆秉章一笑说道:“曾侍郎水陆大军即将出省,我湖南饷粮,已被其提走大半。老弟再募新勇,饷粮何出?本部院以为,老弟若能把现有楚勇训练整齐,便是大功一件。老弟现在就回营,从四千楚勇当中,挑出精壮三千,五日之内出省去增援制军。黄州已是十万火急,老弟若再耽延下去,恐怕要误大事。” 王錱仍执意说道:“抚台大人容禀,自古道:兵寡则势孤,人众方能成军。出省作战,没有一万人,最少也得有六千之数啊!三千人出省,不仅解不了黄州之围,若陷入重围,自身都难保啊!” 骆秉章脸一沉道:“曾侍郎多次致书于本部院,屡言兵贵精不贵多,新集之勇,未经训练,见贼易溃。此次郴、永剿匪,即是例证。本部院一直后悔,当初竟然听不进他老的良言!” 王錱见骆秉章脸阴沉得像要下雨,便不敢再固执己见,小声说道:“请抚台明示,挑剩的一千人,是裁撤,还是留防省城呢?” 骆秉章想也没想便甩出一句:“一个不留,全部裁回家去!” 王錱看骆秉章语气大异于以往,慌忙起身告辞。 骆秉章坐着没动,口里却道:“曾侍郎转过来不少状纸,都和老弟有关。老弟回营后,要严饬各营,再有不法情事发生,本部院一定奏明朝廷,严惩不怠!” 王錱一听这话,登时吓得汗如雨下,连连称谢不止。 黄州失守、吴文鎔身殁的消息传到衡州的当晚,湘勇水师的最后一只战船正巧安装完成,并试水成功。 至此,湘勇水陆二军全部建成。 湘勇水师共拥有船只:自造快蟹四十号、长龙五十号、舢舨一百五十号;购民船改造八十号。另雇民船一百五十好,以载辎重。又自造大型拖罟一号,为旗舰,由统帅曾国藩乘坐。 水师拥有大小船只四百七十一号,其中湘潭募水勇四营,每营五百人,由禇汝航、夏銮、胡嘉垣、胡作霖分任营官;衡州募水勇六营,每营亦五百人,由成名标、诸殿元、扬载福、彭玉麟、邹汉章、龙献琛分领之。另有水手、夫役等,近四百余人。湘勇陆师亦为十营,每营五百人计,则以塔齐布、周凤山、朱孙诒、儲玫躬、林源恩、邹吉琦、邹寿璋、杨名声、鲍超、曾国葆领之。命罗泽南、李续宾二营留驻衡州,负责运送军火、粮饷等物,以防南路土匪,并接应各路。 水路仍依原议,由禇汝航为各营总统;陆路仍由塔齐布为诸将先锋。设立总粮台,下分八所,曰文案所、内银钱所、外银钱所、军械所、火顺所、侦探所、发审所、采编所。各所皆委员管理。调善化县知县李瀚章司总粮台,耒阳县知县陈鉴源辅之。为使粮饷有继,曾国藩在给朝廷拜发《请派大员办捐济饷折》的同时,特札委候补知府张丞实督办捐局,以资接济。 万事俱备,曾国藩带上李瀚章等一应随员,督带所雇民船一百二十号,连夜赶赴长沙,与骆秉章、徐有壬会在一处,共商剿贼大计。 一道加急圣谕,流星一般递进巡抚衙门。 谕曰:“据崇纶等奏,湖北情形万分危急,速派劲旅援鄂,等语。此时惟曾国藩统带炮船兵勇,迅速顺流东下,直抵武汉,可以扼贼之咽。此举关系南北大局,甚为紧要。此时水路进剿,专恃此军。该侍郎必能深悉紧急情形,兼程赴援。曾国藩此次赴援,军火、粮饷等物,悉由湖南供支。若有短缺,惟该抚是问!” 一见咸丰动了真怒,徐有壬一句怨言未敢出口,当日即将已筹备齐整的一万二千石粮米、一万八千石煤炭,另有盐四万斤、油三万斤,军械数千件、子药二十余万斤,全部交给随曾国藩一同进省的李瀚章之手。李瀚章不敢怠慢,督命随船夫役,将湖南藩库支给的所有应需之物,紧急造册装船。(本章完)(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二章 湘潭大检阅 檄文海内传 导读:“天王诏曰:“戊申岁三月,天父上主皇上帝下凡,显出无数神迹权能凭据载在诏书。是年九月,天兄救世主耶稣下凡,亦显出无数神迹权能凭据载在诏书。今恐通军大小男女兵将未能熟知天父天兄圣旨命令及熟知天兄圣旨命令,致有误逆天命天令也,故特将诏书寻阅天父天兄圣旨命令最紧关者,汇录镌刻成书,庶使通军熟读记心,免犯天令,方得天父天兄欢心也。” ——《天王诏》,通篇胡话荒唐语。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之称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讨粤匪檄文》,字字锋芒针针见血。 (正文)曾国藩在长沙只耽搁了两天,然后便由省城直接回了湘乡。 此次出征,面对比自己多几倍的太平军,前景实难预料。曾国藩不能不在行前,去看看父亲、看看家人,去看看老亲故旧。同时,还要到祠堂,拜一拜祖宗。 他在家里只住了一夜,便又匆匆返回衡州。 咸丰四年正月二十八日,曾国藩传令水军各营、陆军各营会师于湘潭,定前、后、左、右、中旗帜,各用其方色,以别*国经制之水师。曾国藩特请胡林翼陪同自己对部队进行检阅,刘蓉亦由广东押运军火归来。刘蓉此次所押回的军火,均从外洋所购,有千余支快枪,有各种型号的大炮。最让曾国藩和刘蓉高兴的是,他们从洋人的手里,购买到了与湘勇在岳阳所得洋炮相匹配的炮弹。因款需太少,品种虽多,但数量却不多。 水、陆两师共有官勇一万七千人,旗掩半个天空,声震百里之遥。 这是湘勇水、陆二师练成以来,曾国藩首次举行的一次最大规模的检阅。 在长沙的王錱得到消息后,竟彻夜不得入眠。 第二天,王錱突然病了。 曾国藩在胡林翼的陪同下,对麾下各营整整检阅了两天。 检阅完毕,胡林翼回到岳州黔勇大营。 曾国藩则于当晚,将水、陆各营营官,传至临时行辕,商定出征日期,并连夜拟就《报东征起程日期》一折,和《留胡林翼黔勇会剿》一片。 《报东征起程日期折》曰:“奏为恭报微臣起程日期事。窃臣于上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奉旨援剿皖省,迄今已将两月,曾经具奏一俟战船办齐,,广炮解到,即行起程,两次奏明在案。兹于正月二十六日,衡州船厂毕工。臣即于二十八日,自衡起程。湘潭分造之船厂尚未尽毕,臣到潭须耽搁数日,昼夜督办。到长沙时,支领军械数千余件,搬运子药二十余万;又须守催数日,即行趱程长征,驰赴下游。臣所办之船,拖罟一号、快蟹四十号、长龙五十号、舢板艇一百五十号,皆仿照广东战舰之式。又改造钓钩船一百二十号,雇载辎重船一百余号;所配之炮,借用广西者一百五十位,广东购办者,去年解到八十位,今年解到二百四十位,本省提用者一百余位。所募之勇,陆路五千余人;水师五千人。陆路各营,编列字号,五百人为大营;不满五百者,为小营。水路分为十营,前后左右中为五正营,正营之外,又分五副营。正营旗用纯色,副营旗用镶边。陆路操练已久,差觉可用。水路招集太骤,尚无可恃。所备之粮台,带米一万二千石,煤一万八千石,盐四万斤,油三万斤。军中应需之器物,应用之工匠,一概携带随行。合以陆路之长夫、随丁,水路之雇船、水手,粮台之员弁、丁役,统计全军约一万七千人。臣才智浅薄,素乏阅历,本不足统此大众。然当此时事艰难,人心涣散之秋,若非广为号召,大振声威,则未与贼遇之先,而士卒已消沮不前矣。是以与抚臣往返函商,竭力经营,图此一举。事之成败,不暇深思;饷之有无,亦不暇熟计。但期稍振任心而作士气,即臣区区效命之微诚也。至臣前折称必侍张敬修解炮到楚乃可成行,顷专弁自粤归来,知张敬修为粤省奏留,不能赴楚,续购之炮,亦不能遽到。下游贼势,急于星火,臣更不可少延矣。合并陈明。所有微臣起程日期,恭折由驿五百里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留胡林翼黔勇会剿片》曰:“再,贵州黎平府知府升用道胡林翼,前经督臣吴文鎔奏调湖北差遣。该员自带练勇六百名,由黔赴鄂,于正月下旬驰抵金口。适值黄州师溃,贼船上窜。该员所募黔勇,系山民,不习水战,又兼无饷、无夫、无*锅帐,不能前进。迭据该员具禀南抚臣,暨臣行营,请支给口粮军械在案。臣与抚臣函商,派员解送*、帐棚,拨银二千两,往资接济。臣拟先遣陆勇,与该员会合援鄂,又值贼匪窜扰岳州、湘阴,道路阻隔,委员仍行折回。臣思岳州一带既被贼扰,自当先攻克岳州,不使南北梗塞,方能全师东下。现逆札饬该员暂驻岳州附近地方。臣迅即东下,与该员督勇先行会剿。理合附陈。谨奏。” 在此片中,曾国藩对咸丰帝耍了个小小的花招,把张亮基奏调胡林翼,安到吴文鎔的头上。尽管有案可查,但咸丰帝肯定不会当真去查。这样一来,咸丰就算想不答应,但看在吴文鎔为国捐躯的份上,也得答应下来。 为师出有名,曾国藩亲自执笔,依古来老例,作《讨粤匪檄文》一道,刻印千份,布告海内。 《讨粤匪檄文》曰:“为传檄事: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殊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憾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之称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拔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折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拔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授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等智者而明矣。若尔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在《讨粤匪檄文》中,曾国藩不提为大清战,却声言为圣人战;曾国藩不提卫国,却声言卫道。 “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檄文中的这几句话,真正道出此次出兵的核心所在。这恰恰也是洪秀全最不得人心之处。曾国藩从维护明教方面向洪秀全发出了挑战,这不仅大出咸丰及满朝文武之意料,也让洪秀全们甚感头痛。因为这是太平天国的软肋。也是天国最致命的部位。从古到今,没有哪位英雄能靠外来之教成就大事业者。 曾国藩举起卫道的大旗,向太平天国想出了挑战,向海内外万千士子发出了倡议:“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折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拔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授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 勿庸讳言,不管次此出兵胜败如何,曾国藩首先做到了先声夺人。(本书第一卷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