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的世界》 序章 这个故事 (本故事中所提苏羽、苏妙、王文达、赵星等人物事迹,请参阅拙作《围棋的故事》) 这个世界的历史,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变。 很多事情总是这样,也许只有神,才知道这个世界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当陈冲把凉凉的棋子捏在手中的时候,犹豫着,思考着,却找不到后面他要走的路。 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棋盘上的黑与白,就像夜空与晨星。 那黑色如此的深沉,笼罩着万物拥挤沉沉的暗哑,当人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寂静的默然;白色却像是一丝光明,即便落进了无边的暗色,也会带来隐隐的希望。 而白色,却又有一种恐怖的力量,撕扯着挣扎着在暗夜中奔跑着,带过一片尘嚣,留不下任何回忆;黑色还是那么的深沉,厚重的让人放心,让人可以去依靠。 一半是轻灵,一半是厚重。 陈冲看着面前的棋盘,轻轻叹一口气把棋子放回棋盒中,放下手重新开始了思考。 黑棋太厚。四面的大模样像是一座围城,把白色的精灵们困在中央任凭左冲右杀却就是看不到一条生路。陈冲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开扇子轻轻扇动着向怀中送风。 这个对手……陈冲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对手,缓缓吸了口气:厚到了极点,就会变成了轻灵;而飘逸到了极点,同样也会变为厚势。 这句话是谁说的?施老头么?也许……陈冲脑子里面突然闪过这句话,咂了咂嘴:那老东西,辩证法的学得还真是…… 低下头看看盘面上的局势,他再算了几次却还是无奈的发现本来白棋在中央那轻快的脚步,在四面墙下却显得如此笨重。而原先看上去重重的黑大模样,到了中腹的战斗中却威力四射,不管黑子落在哪里都没有生死考虑,一飞两飞或跳或镇这时候却是形状舒展无比。 老头的话,也许是对的。 陈冲回忆不起老头的棋道教诲,却总记得这句似是似非的辩证法。 如果在黑两子头上冲,陈冲总觉得有些太……简单了?的确太简单了,任谁,即便是一个没有定段的小孩子,也许也会理所当然的下在那里。但他总是在担心什么:如果被看穿了,后面我该怎么办? 黑靠,白再弯一下,中央立刻就出现一个眼位。 但这两手太容易被看到了,陈冲反而不敢这样下:鬼知道对面那位,给他埋了什么陷阱。 这是决战,他的对面是站在世界顶峰上的人。 如果先在外面打一手呢? 谁知道呢…… 陈冲却又想起了施老头的另一句话:“围棋,是很简单的。” 八年前。 “反正,我想要入段。你看着办吧。”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姑娘,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那个高个男子,踮着脚尖噘起薄薄的嘴唇,“谁让你是我哥哥呢?” 对面的高个男子哭笑不得,站在那摊开双手低声说:“毛毛,你要知道……不是毛毛,苏妙。苏妙小姐,您要知道,棋院的规矩很严的……” 白衣服的苏妙甩一下长头发撒娇:“棋院怎么了?你是世界第一人,难道说,还有人敢驳你面子么?” 那个高个的男子,正是新科围棋世界第一人苏羽,这时候面对他的妹妹,却没有了棋盘上的挥洒自如,苦笑着拍拍手:“当然,我再怎么样也是中国棋院的注册棋手,难道说,我还能用枪逼着老王让他给你定段么?” 苏妙摇了摇头:“这是你的事情,我这辈子求过你什么事情么?当年你可是骗得我不轻,直接毁了我的围棋生涯。你自己说吧,怎么补偿?” “我真没办法。”苏羽第一个对他老婆,第二个对他妹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或者说,我去试试?但如果不成你可别怨我!” 苏妙甜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抱住苏羽的胳膊一阵摇晃:“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少废话。老子挨骂的时候呢?苏羽硬着头皮进了院长王七段的门:“您看,我妹妹现在好歹一个晚报杯冠军两个大学生应氏杯冠军,您看,是不是特许入段?” 王七段抬起头看看他:“特许入段?不可能,女子20岁以上不许入段,这个是明文的规矩,绝对不能更改。” “你看,不行。”苏羽回家去跟苏妙一说被一顿臭骂,转天回来愁眉苦脸继续敲王七段的门,“您看,是不是……” 没完了。王文达九段作为王七段的左膀右臂,以及体总外事部副主任的身份,这个时候出了个主意:“苏妙不是死活也要定段么?可以,您看这样,就按着日本坂井的那个做法,咱们出三个人去考核,如果赢了一盘就让她定段。” 王七段看看他:“如果她赢了呢?难道咱们真的就要坏了规矩?” 王文达一笑:“你觉得,李昌镐会让他老婆赢么?你觉得,苏羽就真的打算让他妹妹赢么?” 规则,既然定了下来,就不能随意更改。王七段作为中国棋院的掌舵人,在这个时候他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维护法统。 规则,是这个世界生存的基本原理。在围棋的世界里,尤其如此。 …… 这本书与历史无关,仅仅是一个故事。而且因为在下水平有限,也拿不出棋谱来研究斟酌,《我本寂寞》《劫》那些书在严谨性上比本书要强的太多,所以万望诸位不要刨哏。最后要说的是,我很喜欢围棋,这个故事寄托了我的一个梦想。但围棋的世界里不仅仅有围棋,更重要的是人,是下出对局的棋手们。 向那些追求着棋道,并为我们带来精妙对局和喜悦的棋手们致敬。 第一章 火车站的脏老头 (本故事中所提苏羽、苏妙、王文达、赵星等人物事迹,请参阅拙作《围棋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讲的是一个四川人,名字叫做陈冲。他是四川自贡那里的人,距离成都距离重庆都不是很远,也在川中盆地里面,周围有一些山,有一些水,称得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但陈冲高中毕业之后,却打死也不愿意在四川上大学了。这让他的父母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陈冲一门心思要到东部去上学!但之所以能有这个故事,是因为亲子双方妥协了。 最后按照儿子的意愿,A类本科报的南开大学,B类报的西南财经。而出乎陈家二老意料的是,理科620分的陈冲竟然成功了。 摆酒!请客!儿子上大学了,不管怎么样爷娘老子出血请客吃饭是理所当然!在火锅大酒店开了3桌,陈爸爸和陈妈妈把自己厂子里的工友们都请来开席,庆祝自己儿子上大学! “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学习,别乱掺乎,别捣乱,一定要好好上学。”陈妈妈给儿子收拾行装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哭,“这一去好几千里地,以后要多照顾自己,要注意那边冷……给你新买的毛衣,天冷的时候就穿上……” 陈冲虽然也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但这话说多了,总归觉得无味。 但当他真的坐在火车上看着熟悉的场景渐渐走向自己的身后,突然也觉得一阵不舍:毕竟,这是自己的家乡…… 天津这个城市,说实话,远不如有山有水的自贡漂亮。只是这里的繁华,也不是最多去过成都的陈冲见过的。 乱花渐欲迷人眼。八里台聂公桥一带一向是大学生们喜欢的地方。只是被堵在立交桥上整整20分钟之后,陈冲就再也没心气四面欣赏了。 报到,拿钥匙进宿舍,收拾行李……这一套活下来,陈冲和送儿子来上大学的陈爸爸都有些受不了。而且因为地方远,所以他们是第一批报到的,来了之后宿舍里根本没人,上届学生留下来那一地的乱七八糟只能让爷儿俩自己慢慢收拾。 好在还有学生会。学生会也知道宿舍都是个什么德行,派了不少人出来接着这些新兵们,顺便帮忙打扫一番。 最后的事情,便是送陈爸爸上火车。 说起来,他爸爸到天津连一顿饭也没吃,就是在火车站门口买一套煎饼果子带着走,总让怀里揣着500元现金的陈冲有些郁郁。 看着火车慢慢开动,陈冲怔了一会儿,转身走出车站。 “这位小友……”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让正在想着什么的陈冲吓了一跳:“您有事么?” 面前站着一个老头,六七十岁的年纪,蓬头垢面脸上就和抹了锅底灰一样;两只手都没了,只剩下两条半截的胳膊棒,袖子空空荡荡的在风里飘;身上穿的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料子了,黑黢黢的布片子挂在身上摇来晃去。 “您有什么事情么?”陈冲刚来天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看看周围奇怪的问。 老头脸上似乎有些发红,但藏在那团黑垢下面让灯一照却也不显,怪腔怪调的说:“这位小友,请问此乃何地?是什么年间?” 陈冲学理科的,听着这种半文半白的词有些难受:“这是天津,天津卫。”应该说陈冲的普通话学得不错,至少在自贡来讲,比他说得好的不多。 “天津?”老头喃喃的低下头,“是九河下梢的直沽么?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陈冲不知道什么是九河下梢,他还要回宿舍去继续收拾东西,因此打算从老头身前绕过去。但老头又抬起了头,而且这次是满脸通红,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 “什么事,您说吧。”陈冲蹙了一下眉毛,还是很客气。 “老朽腹中无食,已有三日有余,不知小友,可否……”老头越说声音越低,头连抬不敢抬,声如蚊呐。 哦,要饭的。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陈冲点了点头,掏出两块钱递了过去:“老人家,我身上也没多少钱,您就拿这点先去买点吃的吧。” 老头看看陈冲,再看看自己的胳膊,满眼的祈求。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陈冲叹了口气,到一边的煎饼摊买来一套煎饼果子放到老头的面前:“吃吧。” 老头又看看自己的胳膊棒,低下头一动不动。 嘿!今天算是见了鬼了。陈冲咬了咬牙,打开塑料兜:“来,我喂您!” 老头哭了么?在灯下,陈冲似乎看到老家伙脸上有两道亮亮的光,冲开了泥垢。 说起来,人家也不容易。老了老了残废了,还要出来要饭。陈冲很可怜这老头,把手里从家带来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您要是不嫌我脏,就喝口水,别噎着。” 眼看着老头如风卷残云一般把一套煎饼吃光,又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喝了个涓滴不剩,陈冲心里也松了口气:“那么,我要回学校了,您慢慢休息。”说完转身要走,却被老头叫住了:“慢。小友今日给我一饭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小老儿定当回报。” 算了,您都这样子了,还回报什么呢。陈冲笑了笑,继续向车站走。但老头却锲而不舍,虽然腿脚不利索,却还是跟了上来碎碎念:“不知小友高姓大名?家乡何处?现在是有了功名在身,还是依旧寒窗苦读?” “我叫陈冲,四川人。”陈冲有心把他轰走,但又拉不下脸来,也只能由得他跟着,“正在上大学……就是还上学呢。您了贵姓?” 老头呵呵一笑,对陈冲渐渐不耐的语气也不以为意:“老朽,便是施襄夏。”要不是他只剩两条胳膊棒,估计这时候已经开始捋胡子了。 施襄夏?陈冲大吃一惊看着这老头,小心翼翼的问:“您,就是施襄夏?” 老头点点头:“正是在下。” 陈冲看了他良久,终于摇了摇头:“不认识。” 老头想瞪眼,但身材不高实在是提不起来气势,也只能无奈:“知道当湖十局么?” 陈冲继续摇头:“没听过。” “你会下围棋么?”老头还真是有耐心,“如果你会下围棋,我便有一个大大的好处给你!” 大大的好处?多大?要是真大,您了怎么混得这样子?陈冲歪着头看了老头一会儿:“不好意思,不会。” 如晴空霹雳一般当头砸下,老头噔噔噔连退了三步用胳膊棒指着他:“你……” 我什么?这年头会下围棋的是少数,有话和苏羽李昌镐那两位说去。陈冲虽然不会下棋,但总归还看新闻,前几年中国国手苏羽和韩国李昌镐在棋盘上折腾得要死要活他也有耳闻:“您了,还会下围棋?”不过没等老头回答,眼看着公车来了,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 只不过,老头也跳上来了。 “下去!”司机急了,“你这脏兮兮的上来干吗?!再说,你有钱坐车么!” 老头可怜巴巴的看着陈冲。 唉!陈冲很无奈,真的很无奈。这种老牛皮膏药算是缠上他了,让他有一种抽自己嘴巴的冲动:让你小子多事! “真的,有极大的好处!”老头倒也有自知之明,坐得远远的冲他说,“你想学围棋么?” 陈冲深深地吸了口气,摇摇头:“不想。从来没想过。况且,”他看着外面的不夜空,“人说二十岁不成国手者,此生无望。我都18了,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练到李昌镐那种地步,何苦自找罪受。” 老头却连连摆手:“不对,其实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悬胆目若朗星身材雄壮……” 得!今天捡了个江湖骗子!陈冲真的想抽自己嘴巴,只是看看周围还有不少乘客,才算是没当场动手:少废话,我长得什么模样我自己还不知道么?虽然不算丑,但和赵云那种人物相比差距也大了点吧?陈冲在四川算是个子高的,但175的身材放到北方来可却真是不算什么!而且四川那边一向出的是美女,却少见帅哥……如果大家觉得这样描述有问题,可以回想一下马明宇。 瘦脸,单眼皮大眼睛,眉毛虽然不算短,但皮肤却难免有些黑……这些东西到了老头的嘴里,却成了鼻如悬胆目若朗星,有尉迟敬德之风! “而且,你没下过棋,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希望呢?”老头显然以前干过推销员,这么算起来和陈冲倒算是同行:学国贸的,出来大多要当业务员。“而且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相不俗,如果跟我学两年的围棋,别说是凡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下不过你!” 扯淡了。二十岁前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这句话打有狗那年就有!陈冲虽然不知道老东西这么琢磨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抱定了打死不开口的主意,给他来个听而不闻。 老头毫不在乎,陈冲下车的时候,他也跟了下来:“其实我下棋很厉害的,被称作大国手……” “滚!”陈冲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站在宿舍门口终于发飚了,“老东西,你跟着我走了一个小时了!我一直没说话,你还没完了?你下棋是国手,那怎么前几年的十番棋你不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会下棋,也不想下棋,可以么?” 老头站在那愣愣的一动不动,身上哆嗦的和秋风里的树叶子一样。 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位同学,这位老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干吗这么不客气?” 陈冲咬着后槽牙说:“你问他,你问问他自己他都干什么了?” 老头哆嗦半天:“孙儿,你怎么这么对你爷爷……” 好好好!陈冲扭头满地找棍子,却被几个人连扑带打按在地上,只能咆哮:“老东西,你再说一句!” “我的亲孙儿,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却看我穿得不好,就这么哄我走……”老头施襄夏哭得梨花带雨,“算了,我还是回老家吧,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罢了!坐在宿舍里看着抱着茶杯舒气的老头,陈冲就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这老家伙砸死:“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头站起来一拱胳膊:“一饭之恩,定当……”陈冲挥挥手:“别说那没用的,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今天晚上随便找张床睡,睡完了,明天走人。别说我不客气,我跟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头赶紧道谢:“好好,多谢小友了!” 陈冲这时候,却睡不着。毕竟坐火车来的时候他没少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老头却也不睡觉,亮着灯抱着一张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报纸眯缝着眼睛看着什么。 “那个,施老头?”陈冲打算跟他聊聊天。 施襄夏嗯了一声,没抬头。 “你会下围棋?”陈冲左右无事,干脆坐起来跟他聊天,“几段?” “几段?”老头轻轻笑了一下看着陈冲,“最少,是个七段吧。” 第二章 施老头的来历 七段?“业余七段?”陈冲愣了一下,“水平不低啊。” “业余?”老头显然没听过这个词——恐怕他那个七段,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不是业余的。”他似乎不太好找形容词,“嗯,反正水平很高很高。” 很高是多高?施老头说不清楚,门外汉陈冲自然也不明白:“那你讲讲,围棋有什么有意思的?” 老头来劲了:“围棋么。木野狐你知道么?说的就是围棋。木头的狐狸,能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每日想的是他,看的是他,飞扑断打,处处是生机,处处是……”陈冲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您说您水平这么高,怎么不参加比赛去?” 老头刹那间从口若悬河兴致高昂变成了蔫头耷脑垂头丧气:“这个……” “怎么了?”陈冲看着他,“有什么事情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一些事情……算了,你肯定不相信。”说完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陈冲很奇怪:“没关系,你讲讲,我听听。” 老头长叹了一声:“其实,我是大清国人……”陈冲一个跟头从床上折下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死我了!您没睡醒呢吧?没关系,早点睡,明天醒了就万事大吉了。” 施襄夏看了看他,把头发拢了起来。陈冲不笑了,看着老头前半边青青的头皮发楞。 施襄夏叹了口气:“吾今年六十有一,已是知天命而待死之人,本欲作完奕理指归后便从此退隐山林,无奈那日……罢了,便来此莫名之处,语言不明思想不通,双手却又无故消失。眼看到街市以上奇装异服,男女无防竟自把臂而走,吾真不知此何为也。”老头指了指报纸,“围棋虽未变,然行棋之规却已非吾所知之……东洋人竟已将围棋改动至此,吾虽有国手之称,却也不敢再言棋也。奈何老朽实无他长,只得流落街头。如此,已有三日粒米未进了。今日终得见小友,必是冥冥中而有天意,令吾到此。”说完起来一拱胳膊,“陈小友,今日之事,吾必有大报。奈何如今身无分文……”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看傻在那的陈冲。 这老流氓!陈冲总算清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如何?” “吾不识今之文字,欲得百年来棋之精要而不得。”施襄夏老头站起来弯腰行礼,“请小友替我寻一二棋谱,待我研究之后,再来谈说。” 要钱来了?!陈冲有钱么?左右就这么500块钱,还能买多少书给你看着玩?陈冲第二天早上起来出去买张体坛周报回来,“上面的棋谱有顺序,你总看得懂吧?” 老头满脸大汗:“我不认得这数字为何。” 罢了!陈冲咬着牙,给老头买了一副简易围棋:“看见了么?30块钱!我为了你算是吐了血了。来,看着,我给你摆!”一边摆,一边按着报纸上的解说给他讲。老头倒真是也有本事,看着谱时不时问点子问题让陈冲一楞一楞的回答不上来。 再买!陈冲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干脆出去花几块钱买了一本围棋天地,打开一页放在施襄夏面前:“看看,这是四年前苏羽和李昌镐十番棋的第六盘的讲解,我说说,你听着摆,好吧?”他看一眼老头,“这可是最顶尖的对局了,你要是再敢说出个不好来,可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老头无不可:“摆吧。” 这老家伙,难道真的是清朝人?陈冲一边摆棋一边斜着眼睛看老头:看看这绸子的褂子,看看那脚上的布鞋,看看那半边光溜溜的头皮,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许等一会儿睡一觉,就会醒过来,老头也就消失了! 但陈冲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却总能看到老头坐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陈冲这时候才想起来拧大腿,但是……真疼啊!陈冲看着叼着烟卷吞云吐雾眯着眼睛看棋盘的老头,心里面突然一阵发炸:难道说,我见到了古人? 不能不说,陈冲的反应很慢。昨天晚上就知道的事情到了今天才算是醒过味来:“你是,清朝人?” 老头可能也听过一些类似的说法,居然听懂了,还点了点头:“我正是(说着还举起胳膊棒表示一下抱拳拱手)康熙爷年生人,见得我主万岁乾隆爷盛世一朝。” 陈冲愣愣的眨眨眼,扭头冲上阳台大叫一声:“鬼呀!” 扭头回来平平静静的看着老头:“咱们摆到哪了?” “这里。”老头下巴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地方,有些惋惜的摇摇头,“李昌镐小子太得意了,虽说卷了一条大边走,但后面苏羽也必有手段能拿到根基。到时候中腹之战,输赢并未可知。” 这老头有两把刷子!陈冲翻页看看后面的点评,愣愣的点点头。 “要是我,不管怎么也要先入中腹。”老头下了一辈子围棋,虽然现代围棋和古棋相比布局有些不同,但到了中盘却也大同小异,一眼就看出来后面几十手的发展。不过老头也承认:“这个时候,如果我坐在苏羽对面,也不会下得更好。这些都是好手段。” 不过说起来,我让你好吃好喝还过棋瘾,你说的要报答在哪?陈冲眼看着老头狼吞虎咽一只大烧鸡下肚,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很穷的! “这里,有没有下棋的地方?”老头打着饱嗝让陈冲帮他剔着牙,“让我下两盘棋,后面你就发财了。” 陈冲出去找,回来之后和老头摇头:“没有。现在还没开学,围棋社里没有人呢。” 沉吟了很久,老头扭头又问:“对了,你知道什么地方,能下彩棋么?” 陈冲想了一下,然后问:“什么叫彩棋?” “就是带彩的,用钱赌的棋。”实际上老头吃了陈冲好几顿了,心里面也过意不去。虽然自己来这地方之前从没跟人赌过,但到底也不能只吃人家,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我打算,去赚些银两。”棋手也要吃饭,只不过以前的时候施襄夏是个地主,从来不需要考虑围棋以外的东西。但挨了好几天饿之后立刻从万恶的封建社会地主老财黄世仁南霸天之流变成了社会主义四有新老头,打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一下。 这是个好现象。陈冲让他吃的快疯了,听见这话心里面痛快的厉害:“虽然我不知道,但很快,很快我就会知道!” 路在嘴上。这种事情想打听并不很难,尤其是在大学周围茶楼不少的情况下。随便找一间推门进去之后,陈冲问老板:“您这里,能下围棋么?” “能!”围棋可是有意思的东西,老板也是个棋迷,前几年看的比赛不少,上次苏李十番棋的时候还专门跑到韩国水原去看了一次现场,连忙过来招呼,“怎么,您二位,打算定场还是包时?” 定场的规矩是按一盘算钱,如果水平高下的时间够长,这个比较划算。但一般的棋迷也不会把好几个小时浪费在棋盘上,因此论小时算价钱的更多一些。 “我不下。”陈冲指指站在一边背着手欣赏字画的施襄夏,“我这位……”施襄夏一扭头:“我是他师傅,他是我徒弟。”陈冲郁闷了良久,勉强笑了笑:“我这个老师,打算跟您这里的高人领教两盘,不知道可否?”他突然发现自己跟老头一个晚上之后,说话也有些转文风范。 老板点点头一招手:“这边请。”一边领路一边低声问,“不知道,用什么当彩头?” 哟!没想到瞎猫还真的撞个死耗子,陈冲一辈子没进过茶楼酒馆,可第一回就开了张,这运气可真不错:“我身上,有……”他看看老头,咬咬牙掏出来一张红票,“100元。” 老板站住了:“小兄弟第一次来吧?” 陈冲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老头,也只好点头。 “里面,没有5张不许进。”老板转身领他们又出来,“您这1张票,就跟他们玩玩儿就得了。”说完指指外面的一些正在那下棋的人。 施襄夏无不可:“没关系,等三场下来,咱就进去了。” 这话够狂!立刻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了起来:“老先生,这边请。” 那汉子脸上连鬓络腮胡子,夏天也不多穿衣服就露着胸口上一巴掌宽的护心毛,大马金刀在椅子上一坐:“请!” 老头飘然坐下对着陈冲一努嘴:“去,把白棋拿过来。” 陈冲觉得很奇怪。真得很奇怪。他不会下围棋,但看了好几张棋谱,也知道规则,也知道黑棋有先手的优势,但自打出来下棋他就没见过老头要过黑棋:这是怎么个意思?但现在这话不能问,老老实实拿过来棋子放在自己面前。 汉子愣了一下,抱抱拳:“好,承您的情让我一先,那咱开始了?半个小时包干成么?” 老头不知道什么叫半个小时,陈冲不知道什么叫包干,于是两个棒槌一起点头:“可以,可以。” 汉子拿过来计时钟放在面前按一下:“那,还请多多赐教。” 这东西,计时的?怎么使?陈冲三根手指头捏着棋子按老头说的地方落下之后,扭过头就研究计时钟。而大汉看看陈冲的外行操性,皱皱眉,没说话,落子按钟。 原来这么用!成了。陈冲捏着田螺放在棋盘上,回过头继续研究这个钟。在他眼里,这东西比围棋有意思多了。 “平位三六路,小飞。”老头没有手,只能让陈冲帮忙,虽然不满这小子走神,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你看什么呢?乖乖的看棋,难怪总这么不长进!” 汉子却没听到这句话,正眼看着面前的棋盘发呆:这老头,深不可测…… 老板也站在那看,到了这个时候,三十手一过就知道汉子不行了,拍拍老头肩膀:“您拿好您的钱,请跟我来。” 走。老头踢了一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陈冲,扭头跟了过去。 “一盘棋,应该是500对500。不过没关系,您水平高,我们不是对手。”进了一间屋子之后,老板从抽屉里拿出来1000块钱,“这是1000块,请您笑纳。” 1000块!?我爸我妈一个月的工资才700!老头就跟人在棋盘上摆了这么几十个子,就拿这么多?陈冲迷迷瞪瞪的接过钱放在口袋里发呆:这是什么世道? 老头也不多说,把胳膊棒举起来权当抱拳拱手:“叨扰了,就此告辞。” 这就1000块?陈冲走出来的时候,还犹在梦中。摸摸口袋里的人民币,觉得很不真实:我现在,怎么还没睡醒。 老头踹他一脚:“徒弟,想什么呢?” “没什么。”陈冲突然觉得自己不值:辛辛苦苦上学,毕业之后恐怕第一年的工资也就1000块钱,那还是给资本家做牛做马的血汗钱。可老头就这么比划两下20分钟就赚了这么多,太…… “不值?”老头活了一辈子,见多了这样的青年人,“哼,你觉得简单么?我可是学了一辈子……” 那也值!苏羽比陈冲大不了多少,仅仅相差10岁,但人家据说一盘棋上百万!这有的比么? “围棋,最重要的是天赋。其次就是辛苦的努力。”老头一边领着陈冲乱转一边开导,“我看你小子有天赋。真的,这不是骗你,能不能下好围棋从面相上就看得出来!也就是咱俩有缘我才收你当弟子,你可知道我在乾隆爷的时候,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我门下钻我都不要?” 这东西,从面相上也看得出来?陈冲迷迷糊糊的跟着老头又进了一家茶馆,就听着老头喊:“这里面还有活人么?踢馆的来了!” 狂,真不怕人家暗算你么?就是找俩流氓过来你跑都跑不过人家!陈冲一个激灵,站在那看着老头。老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掌柜的,来,老朽不才,想来贵处领教领教。”扭头看他,“冲儿(陈冲一哆嗦:有灵姗小师妹么?),来,替为师摆下棋盘!” 等怀揣着3000块钱出来,陈冲突然觉得下围棋,也许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他有个疑问:“老爷子,您为什么一直要白棋呢?” 老头看了他一眼:“不懂?” 陈冲摇头:“不懂。” “傻小子。围棋过了百多年,多了多少定式多了多少变化,你知道么?”老头领路走进一家豪华气派的大饭店,也不管服务生和其他客人惊异的目光一路上没断了对陈冲的教育,“人家拿黑棋,上来肯定就是摆定式。就是力量大喜欢胡闹的,布局也都是按着新定式走,我能多看看,琢磨好了也有个应对……”他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小声地说,“我下棋那时候,棋盘上先放四个座子,白先黑后,能一样么……” 美!乾隆爷的时候哪有这等好酒!老头美滋滋尝一口酒鬼酒,叹息一声:“这辈子,没白活。” 怎么前辈高人都这德性的?不过四川人好辣好酒,陈冲要了一碟子炸辣椒就着啤酒慢慢喝。 “小子,你是要当我徒弟啊,还是要当我徒弟啊?”老头从陈冲手里又喝了一口酒,“如何?”他微微笑了笑,“围棋很有趣的,真的很有趣,而且也是很简单的。” 这时候,陈冲就应该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纳头剪拂高声呐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但他没这么干,反而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吧,我跟你学。” 这一天,是2007年8月30日。围棋世界第一人苏羽正坐在车里抱着他的亲外甥摇头晃脑,韩国国手李世石则看着小姑娘苏语丝一样摇头晃脑。苏羽的弟子朱钧刚刚在长沙拿到了他的第一个天元头衔,而在日本东京,张栩则乐呵呵的等着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 李昌镐呢?石佛面无表情,对着喋喋不休的妇科大夫装傻。 这一天,是南开大学开学前的倒数第三天。 ………… 这都有收藏,神啊~ 第三章 学棋路 “徒儿。”老头叼着烟卷一笼袖子,指着霓虹灯下滚滚人流,“带为师到客栈去。” 客站没有,不过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说。到学校门口日租房那里陈冲租了一间独单,先租了半年。 这房,实话实说,不错。有空调暖气有线电视,最重要的还有热水器。老头对于这一拧龙头就喷热水的机器很感兴趣:“徒儿,来帮为师搓澡。” 我是来上大学的,还是来干澡堂子的?老头没手,站在水龙头下面看着也可怜着呢。况且要饭要了好几天,身上都是溲豆腐味儿的,陈冲跟他走到一起也难为情。无奈,捏着鼻子拿着海绵打好肥皂,好好的给老头收拾收拾皮肉。 “好好好,徒儿你有如此孝心,为师若不把全身的艺业传授给你,恐死后也无脸去见祖师爷。”老头洗干净之后,还真是细皮嫩肉人模狗样,坐在桌子边上看着对面的陈冲哈哈大笑。 陈冲不懂:“祖师爷?咱们这行还有祖师爷?谁啊?关二爷?” “滚,关公那是黑白道。” “二郎神?” “滚,那是窑姐儿的。” “孔子?” “滚,那是读书人的。” “管仲?” “滚,那是青楼。” “鲁班?” “滚,那是木匠……你小子有完没完?听我讲。”老头突然站起来胳膊棒一撩长袍下摆跪倒在地,“跟我念。” 陈冲没办法,只能跟着跪下。 “帝尧先师创围棋,先以为战阵之图,后流传为四艺之一。所谓四艺者,琴棋书画是也。今日陈冲即入我施襄夏门下学奕,当谨记天道酬勤,以求奕之道。”老头很严肃,举起右手的胳膊棒一字一句对着窗外夜空念着。 陈冲也跟着慢慢的念了一遍,但没等两位站起来,就听见外面敲门:“里面谁练法X功呢!?” “未曾学艺先学礼。”打发走了警察,老头坐在椅子上手把手教给陈冲,“首先来讲,你拿棋子的样子就不对!看我……别看我,这么说吧,用食指和拇指,把棋子夹起来。” 陈冲按着老头的要求拈出棋子,一不留神手一抖,就把棋子扔地上了。 “不要紧,慢慢来。”老头倒是不着急,凑在吸管上喝口水,“平着夹,然后两个手指捏住了往回收,中指过去扣着对边,翻棋面夹住了……对,别抖。剩下那俩手指头靠过去,别翘得这么高,不好看。”老头凑过来看着哆哆嗦嗦的陈冲,“慢慢的拍下去……” “啪”一声,棋子飞了。 “不急,你先练,什么时候能把棋子清清脆脆落到棋盘上,什么时候就叫我一声。”别看老头没手,但硬是想出来个主意用下巴按遥控器调台看电视。 有意思么?陈冲有些后悔了:围棋怎么还这么多毛病?跪坐的时候要双脚并拢骑坐在脚后跟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三分处,双目平视一动不许动,伸手拿棋子的时候动作要慢,翻棋子的时候一定要快,落子的时候必须要从右侧划弧斜落…… 要命了。 但陈冲既然答应说当人家关门入室弟子,也不好说学了点就不学了,苦着脸一点一点练习。 当然,该上课还是要上课。但就一条,下课之后不许喝酒!不许抽烟!不许谈恋爱!不许晚睡,不许晚起!天天早上起来打一套太极拳……老头的规矩大极了,三惩四罚二十六款,如果不是没手估计就该拿根皮鞭子开抽了。 苦!陈冲自从上学以来就没在宿舍里住过,成天的从老头这出门奔教室,下了课之后买了吃的喝的再回到老头这里来学棋,熬得成天花门五道。老头还专门下了三惩八罚七十二款,比如不许喝酒不许抽烟不许谈恋爱之类全都包括在内……不抽烟喝酒也就罢了,不许谈恋爱是个什么意思? 老头振振有词:“等你拿个世界冠军回来,师父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姑娘!但现在绝对不能为了这个分心!” 但我多咱能拿个世界冠军回来呢?照现在这个学法,恐怕等我50了也都未必能学出来!光是星定式小目定式目外定式就背了整整1个月了,据说后面还有上千个定式等着他呢,陈冲想起来就忍不住想哭。 但实际上,老头却每天晚上在他睡着之后,欣喜若狂的向天祷告:祖师爷,您是开了眼,让老朽这般年纪还能得到如此的佳徒,冥冥之中有天意,让老朽一将死之人跨越百年……吾宁折去10年阳寿,也定要将冲儿培养成才! 奇才……奇才……老头眼看着陈冲花了小半年的工夫把一本厚厚的定式大全背完,每天几十道死活题做的丝毫无差,晚上躺在床上笑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天上地下众位仙官,老朽一生无才无德,总算于棋道一途有所小成。祖师爷定是看我门下荒凉,天意送冲儿给我,弟子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不辱列祖列宗之名…… “冲儿,来。”老头一个人在天津过的春节,等陈冲千里迢迢从四川回来之后,便把小保姆轰走郑重地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榧木的棋盘,“你可知,我施襄夏一生,以棋为道,所成者何?” 这东西,陈冲在网上查了不少资料,一样跪坐在棋盘边:“老师如大海浩瀚,深谋远虑,所恃胜者,以柔克刚四字。” 施襄夏点点头,伸出胳膊轻轻拂过棋盘,缓缓地说:“大清朝以来,名流辈出,卓越超贤。如周东侯之新颖,周懒予之绵密,汪汉年之超轶,黄龙士之幽远,其以醇正胜者徐星友,清敏胜者娄子恩,细静胜者吴来仪,夺巧胜者梁魏今,至程兰如又以浑厚胜,而范西屏以遭劲胜者也。与我前后平辈者,无非如此。”他突然抬起头定定看着陈冲,“自吾来此,又有苏羽李昌镐之流争一时风骚。苏羽所胜者,攻如滔滔江水,算无遗策;李昌镐所胜者,却是小巧绵劲,八风不动。李世石古力所胜者,唯凭力大;张栩羽根所胜者,求子之效率。王文达者,诡变之道;赵星孔杰,稳中求胜。此中变化,千言万语不足道也。”他顿了顿,“你亦有凭一道而胜天下之能。” 陈冲愣了一下:“什么?” “然,吾不可言,汝当从棋中慢慢得来,终有一日,成就也是不可限量。”老头看多了倚天屠龙记,学着老尼姑点点头,“便是这四个字,不可限量。” 能有多不可限量?陈冲摇摇头:如果真是早10年学习,也许算得上有前途,但现在…… “汝不可妄自菲薄。”老头继续转文,“祖师爷令我来到此地得遇于你,定是有天意安排。汝已作过数千死活,亦已将定式背熟,从今日起,你便每日与我对弈三盘磨练。” 好好好!这个陈冲喜欢:学了半年的死活定式,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没想到老头话风一转:“定式可不再背,只需多思应用之道便可。然死活为棋道之本,每日仍是50道死活题。你去上课之时,我便为你出题。” 老头这话不虚。说真的,他下了一辈子围棋,肚子里面记的棋谱记的对局成千上万,一盘棋里面随便挑几个地方出来就够陈冲琢磨一下午的。况且随着陈冲做题速度越来越快,老头也敢把压箱底的货拿出来:“此图,便是仿那三国之时鼎立之势而作。限你三天内将此图解开,如若不然……哼哼……” 老头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毛病,说话转文也就罢了,有的时候还总冷笑两声。上次还跟小保姆在那念叨什么“阿英,你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动人。就如同桌上那苹果一样……”吓得小保姆还以为遇上了老色狼,扭头就跑再也没回来。 不过,这不是所谓的邓艾入蜀么?陈冲偶尔上上网,也知道有这么个图,但从没见过谱,现在见了,立刻算计起来。 老头看他开始思考,便套上外套:“我去茶楼转转,你慢慢想吧。”说完转身开门走了。 半年多了,老头的胳膊棒也用的顺溜了起来,成天趁着陈冲上课或者做题的时候,就出去到茶楼棋社去遛弯,要是碰上那傻大胆要来挑茶楼的场子,就出手毫不客气斩之于马下。 其实现在看来,老头有些黑道上看场子收保护费的意思了。但那些茶楼老板们也乐得有个高人坐镇,时不时地也来讨教几招,所以敬仪之类也从没少过,让老头活得滋滋润润。 当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头百多年前的大国手留下当湖十名局,一般来上门挑事的根本就不是老头对手,久而久之,周围听说有这么个老妖怪在,纷纷带着敬仪上门讨教,让茶楼也是发了不少,名气也越来越大。 “哼哼,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老头一边走一边哼哼歌,“祖师爷,看意思,这句话要改改了!” 我有什么长处呢?陈冲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长处。这些日子以来,老头也没少给他打谱,打李昌镐的,李世石的,张栩的,苏羽的,都打过。现在这些天王们的棋路他也能说个123出来,但自己和人家相比能有什么好处,却真是想不出来。 先看这三分图吧,这种事情,让老头操心去。陈冲歪着头看着棋盘,在50分钟内,推算了将近200手变化。 其实,围棋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第四章 棋院 时光荏苒,历史总是在慢慢的转动,而当秋去春来,施襄夏在这个世界中也已经生活了三年。这三年、或者说应该在这从2004年到2010的6年中,围棋的世界悄悄的改变了版图:李昌镐越来越少的出现在人们的目光中,而韩国的新四小天王李世石、朴永训、赵汉乘、元晟臻已经成为中坚力量,继承着成为居家男人的石佛衣钵,屹立在世界的中央。 日本的青年三羽乌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应该被称为中年三乌鸦了。但是浑厚的历史还是支撑着逐渐没落的日本围棋,虽然每年依旧扮演着陪太子读书的角色,但随着棋魂一代的成长,日本围棋似乎又看到了未来的光芒。张栩、山下敬吾这些名字在各大棋战的四强赛中还在不断的出现,苦苦的支撑等待新一代的成长。 中国。苏羽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带来的统治力量从2004年的夏天开始,一直到奥运会之前都笼罩在世界围棋的上空。聂氏三代五门徒,常昊、周鹤洋、苏羽、欧阳和朱钧的名字反复出现在三大头衔赛与各大杯赛当中,一时间风头无两。同样,当古力、孔杰成长起来,以及王文达这个让三星公司欲哭无泪的人的存在,让这4年中几乎所有的世界冠军都被中国人收入囊中。 而北京奥运会上,当苏羽、孔杰、古力、常昊、朱钧五大九段领衔的中国围棋队拿到了世界冠军的时候,让人们认为这个王朝将会永远的绽放光芒。 只是在北京的天堂酒店中的决赛上,常昊的老迈和苏羽的疲惫,让人们看到了一丝不祥的前兆。 仿佛刹那间,当人们对中国棋手一统江山还没感到感到疲惫的时候,这个似乎风光无限的苏氏王朝却像是大雪崩一样突然崩塌。随着苏羽在春兰杯上三番棋突然败给日本年轻四段藤原枫失去他最后阵地,中国围棋在世界赛场上开始了整整两年的大溃退。丰田杯上古力败给老对手李世石,朱钧在春兰杯、富士通杯上接连决赛两次败给韩国人元晟臻,而在全新的世界围棋大赛明报杯上,藤原枫这个19岁的九段再一次让世界瞠目。 被几乎是苏羽一个人击败的韩国人又回来了。与此同时,日本这个眼看就要沿街要饭的老乞丐,脱胎换骨一样重新穿戴整齐再一次回到了世界的目光中。 当然,我们在这里只是要描述一下天下大势,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还在学校里为了自己的生日而磨磨唧唧。 “老爷子,”陈冲笑嘻嘻的看着老头,“今天,是我21岁生日,您看,您送我点什么好?” 老头看看他:“第一次你过生日,我送你一副水晶围棋;第二次你过生日,我送你一身西服。说吧,师父我还有点钱,还掏得起。” 陈冲拉开窗帘看看外面明媚的天光,转回身一边帮老头穿衣服一边笑:“其实呢,我要求也不高。兄弟们让我请客吃顿饭,您看,要不然您来这个?” 哎,就是一顿饭哪,我当什么呢。老头无不可:“无所谓,回头把帐单给我拿回来,花多少我报多少,行了么?” “行了。”陈冲笑嘻嘻的拿起衣服,跳着跑出了门。 这一天,是2010年4月8日,陈冲的21岁生日。这一天天气很好,称得上风和日丽草长莺飞。而陈冲从老头敲来了一个报销权,自然心情轻松,一路上哼着歌慢慢的走在上课路上。 老头则坐在茶楼里看报纸,冷不丁看见体育新闻里面,有这么一条消息:中国棋院2010年度围棋段位赛青少年定段组开始接受社会报名…… 定段?施老头歪着头琢磨这个事情:现在也不是当年隐居的时代了,所有高手继续被职业围棋这个大网一搜而尽,而自己教出来的这么个徒弟除了没啥经验之外也算是半出师,要不然让他考个段位和天下豪强碰碰去?总这么窝在家里,也显不出我施某人的**手段不是? 说干就干,老头考虑一下,给陈冲打电话:“冲儿,定段去!” 陈冲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很高兴,买张报纸带着身份证学生证等等各类证件,坐着公共汽车按着报纸上的地址直奔体育局。到了门口打听一下什么地方报名定段,然后兴冲冲的跑了上去:“我要报名参加定段赛。” 一个大叔坐在那从眼镜上边看他:“你?” 陈冲点点头:“就是我。” 大叔愣了一下:“你多大了?怎么胡子都出来了?” 有胡子很新鲜么?陈冲摸了摸下巴:“我要报名参加定段赛。” 大叔看看左右:“你今年,20了吧?” “21。”陈冲今天过生日,算得上双喜临门。 大叔点点头指着简章上的一溜字:“男,不得超过18岁;女,不得超过20岁。小伙子,回去吧。” 嗯?陈冲还真没细看这简章,冷不丁一眼看见这行字,站在那愣住了。 “没成?”施老头看着垂头丧气的陈冲进来,也是叹了口气,“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既然定段的事情不行,咱们就换个法子。”他看看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的陈冲,吸了口气,“要不然,我去想想法子?” 什么法子?陈冲学了两年多的围棋,要是连参加定段的机会都没有,那他还折腾这么些日子干什么? 老头也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情,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徒弟却连比赛都不能参加,这不是胡闹么?“日本那边有个叫什么坂井的,似乎也是业余的出身,过了定段的年龄之后,好像是找了个什么特殊的考核方法才入段。咱们,要不然也走这条路?” 怎么走?反正陈冲没办法:“一切就听您老人家安排!我先上课去了。” 实际上老头也没什么办法,坐在茶楼里叹气。老板跟他也熟,好多棋友什么的也跟他谈得来,忍不住就过来问:“您,这是怎么的了?” “我那个徒弟啊。”老头拿吸管喝一口茶,“现在算是伤了心了。” 哟!这话怎么说的?老板自然知道替老头摆棋的那个小伙子:“令高足,怎么了?欺师灭祖?他敢!”老板这就挽袖子叫人,“来人,把那小子给我绑来!” “慢着!”老头赶紧拦住,“跟他没关系。”叹了口气,“这不是要定段赛了么?结果我徒弟过了年岁,让人家轰出来不让报名。正为这个事情愁呢。” 一帮人都沉默了。老板搓搓手,坐回到椅子上,缓缓地说:“这个,我们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超龄之后,是肯定不能参加定段赛的。好多孩子都因为这个放弃了棋路,或者上学或者上班……”他也是一声叹息,“这个,没什么办法。要不然,就在业余棋界里面,先混个名堂出来吧。” 那不成。现在一边上大学一边学棋不一样,我施襄夏教出来的徒弟如果不和三国的高人过招,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意义?职业的水平,和业余的能比么?老头品着茶深思:这小子是个天才,祖师爷让我来到这里,可不是看着他在业余堆里混的。 但是怎么办呢?老头琢磨了很久,咬牙狠心一跺脚:“走,上京!” 这个消息不能告诉陈冲,免得那小子担心。老头只是说要出门一天,就踏上了入京之路。 “这老东西到底上哪去了?”陈冲回来拿着那张纸条哭笑不得,问小保姆也不知道,站在那看着暗淡的天空发呆,“好歹,等我过了生日再走,不行么?”挠挠头,“这老东西,一个人走,出了事情怎么办?!” 北京,中国棋院。 黄奕中这一段心情不错,眼看要结婚,哼哼着小曲坐在研究室里百无聊赖东张西望:“古力,你说,我是按着孔杰的排场走呢,还是按着咱老大的排场走,比较好?” 古力抓了抓头发:“你妈妈不是已经定下来怎么办了么?怎么意思?你还打算再颠倒颠倒?” 黄奕中摇头:“我妈的意思呢,是回老家办去。这肯定了。只是要是按着我们老家那边的规矩,恐怕能去的人不多。定的日子是6月8号,那时候是个星期五,我担心弟兄们赶不过去。所以想着要不然在北京办一下。” “这没关系,反正那时候也没比赛,跟咱文达兄说一声……也都用不着说,”古力一笑,“他老人家碰上这事情比谁都积极,到时候恐怕他亲自带队就走了。”他看看门口,“欧阳,进来,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欧阳,是聂卫平的关门弟子,当年招商杯上被三长老下的评语是坚忍不拔。只是6年过去,当年13岁的小不点,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嘻嘻一笑推门进来:“楼下有个老头,说要跟职业棋手们比划比划,在门口那正跟警卫闹呢。你们不看看去?” 正琢磨婚事的黄奕中没动,古力却一个挺身站起来:“好好好,自打你那些师兄们去了海南,棋院里也清静得厉害。走,看看去。”当先带路,领着欧阳走下楼。 “我不管,把你们能管事的叫出来,我要好好跟他论论!”施襄夏老头挥舞着半截胳膊张牙舞爪,“有你们这样的么?欺负我岁数大了是怎么着?马晓春在不在?老聂呢?俞斌呢?给我叫出来!” 警卫从没见过这种敢在国家机关门口闹杂的老流氓,一时间除了死死拦住之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求助似的看着周围看热闹的棋士们。 但主事的都不在,大棋士们也大多不在,都去海南参加天堂杯天元战循环圈了。剩下的都是一帮十几岁的国少队,站在那一样的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听见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暗暗的揪心:这位爷出马,事情恐怕更麻烦了。“谁啊,在这闹杂?不知道这是国家机关么?”古力一扒拉人从后面走过来,“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警卫连忙过去:“哎呦,古老师,您可来了。您看,就是这位老爷子,来了就往里闯,说要找几个九段比划比划……我没敢放他进来,但他站在那还死活不走,我也不敢碰他,您看……” 古力一扭脖子:“您了,找我们,要比划比划?” 施老头抬头向天看也不看他:“你是古力?你水平不行,把苏羽叫出来。” 这话说得古力一愣指着自己鼻子:我水平不行? 黄奕中要稳重的多,挥手驱散了人群请老头到待客室上了茶,慢慢地问,“不知道老先生来棋院,有什么赐教?” “老朽施襄夏,不敢说赐教,反倒要来领教领教。”老头傲然点头回礼,“想问问,如果我赢了你们这些职业棋手,能不能给我也定个段位?” 黄奕中怔了一下,看看一边古力:施襄夏?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这个事情,我们作不了主。”古力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慢慢的说,“如果您有疑问的话呢,我们倒是可以替您向上边汇报一下。可惜呢,您今天来的不巧,当家主事的都在海南呢,所以,没办法,只能过一段时间再说了。” 老头点点头,站起来推门出去。只是他没往外走,反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这让本以为要送客的两大一小立刻又追了出去:“老爷子!上边不许进入!” “没事,你们仨,就你们仨,跟我下一盘!”老头看了看欧阳,“论起来,你们也不配跟我下。这样,等我把我徒弟叫来,让他跟你们下都富裕。” 这话怎么说的?古力粗枝大叶,黄奕中一阵阵的走神,而欧阳却心思缜密,冷不丁觉得事情不对:“等一下,我有个问题。”他看看站在那的老头,“您徒弟,今天多大?几段?” 老头一笑:“我徒弟今年21岁,没段位。” 明白了。听欧阳的这句问话,再想想前面老头的折腾,古力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说,您的徒弟,想参加定段赛?” 猜出来了?我还真有些小瞧这帮小年轻了。老头既然被说破了,也不再装丫挺了,整整面容拱手弯腰到地:“没错,老朽舍下一张面皮来这里,就是要为我那徒儿争个机会。”说完就这么弯着腰对着三位。 这话怎么说的……三位手忙脚乱的连忙过去搀扶:“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其实这个事情也不是一点没得商量,您看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好不好?” 其实这个事情,并不是极困难。按照棋院的惯例,也是允许超龄棋手定段的。只不过这样做的定段条件极为严苛:先拿到三次晚报杯全国业余棋手大赛冠军,然后接受棋院特考。 特考在中国棋院的历史上,有且仅有一次,那是苏羽的妹妹苏妙以两次全国大学生应氏杯冠军和一次晚报杯冠军的身份要求定段,却也在俞斌王石陈耀华三个考核人面前一败涂地,依旧是业余七段。 三次晚报杯?我那个徒弟恐怕不成。先别说能不能拿到,就是晚报杯这个两年一届也受不了:就算立刻报名参赛,也要等到明年才是第一次,难道要等5年么?老头心里盘算得飞快:即便拿了三个冠军参加特考的话,也要和三个职业棋手下三盘棋,至少要赢下一盘才能通过……那个苏妙小姑娘不知道水平如何,但能拿到两次大学生冠军一次晚报杯就证明她实力绝对不低……更要命的是,这个特考需要至少两个职业棋手作担保:苏妙是她哥哥和孔杰作的担保,可陈冲上哪找人担保去?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老头咬了半天牙,“别的,比较不那么麻烦的?” 没有。古力和黄奕中一起摇了摇头:“说句您也许不爱听的:业余棋手里面也是藏龙卧虎,业余七段和职业二三段基本上水平相差不大,厉害的和五段也有一拼。而且这些人里交游广泛的也很多。但为什么只有一次特考?就是因为棋院会为了保证定段赛的地位,很可能会派几个厉害的棋手出来考核。说真的,上次苏妙那次已经算是很给苏羽面子,派了俞斌王石陈耀华,换成别人就算找到了担保,但棋院第一未必允许考试,第二派苏羽孔杰王文达这三位出来考,谁考得过?” 看来,还真是麻烦。老头死命的抓脑袋——他没手,只能拿胳膊棒来:“难道,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很可惜……职业的大门,并不是这么好打开的。看着老头一个人慢慢蹒跚着走出棋院大门,让古力忍不住鼻子发酸:“当年,苏羽也有个好师父……” 黄奕中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我总觉得,这个老头很厉害,他的徒弟可能也不会差……要不然……”他看看古力,“咱们给他作保?” 算了,这事情,多不如少。古力再热心肠也没这么折腾自己的,摆了摆手叹口气:“作保?太麻烦,再说咱们跟他徒弟有这么大交情么?以后再来个老头说你给我们徒弟作保,咱们是保是不保?算了。”他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愣了一会儿,却又转过头,“要不然,咱们跟那老头下一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道理。欧阳立刻跳起来冲了出去。 “几位要跟我下一盘么?”老头走的不快,被欧阳拉了回来之后连连喘气。 怎么说呢?“如果您真的实力强大把我们三个都赢了,自然就证明您有绝对的实力。”黄奕中慢慢的遣词造句,“到时候呢,我们也好向上边说话,是不是?” 对!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老头之所以这么丢老脸豁死命的来北京,就是为了要给自己徒弟争个定段名额。现在不管怎么样也不管面前这三位能不能说上话,但有个机会总归也是好的:“没问题,谁先来?”他向欧阳招呼一下,“这位小兄弟,能不能帮我把白棋拿过来?然后替我落子……” 白棋?黄奕中坐在老头对面看着自己面前的黑棋发呆:好歹,我也是个九段好不好?这就让我一先了? “请。”老头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面容一肃。 第五章 第一盘 一个多小时以后,北京已经被晚霞染的一片艳红。内九城外九城满都是下班的人流,熙熙攘攘一时间繁华非凡。 而中国棋院里,黄奕中却正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棋盘,睁大了眼睛满头大汗,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这老头,不简单!古力就站在黄奕中的身后,紧锁眉头看着局面:右边被踩碎了,肯定救不回来了……中央现在三条大龙缠在一起打生死劫,但这个劫白轻黑重,这盘棋谁输谁赢现在这个时候,已经确定了…… 施襄夏?以前总记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绝对不是现在人。欧阳替老头再落下一子之后,就已经不再思考对局,而是开始回忆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这种风格:李昌镐?不是李昌镐,这老头比李昌镐下的还要谨慎……不对,不是谨慎,是柔!他师侄朱钧的风格和这有些类似,看上去很是古典,但这老头的经验却明显比朱钧高了不止一筹,就说刚才黄奕中为了救火下的骗招,老头不仅识破了,反而还将计就计反打过去把黑棋右边的大空砸了个粉碎…… “我认输了。”黄奕中已经完全没有反击之力了,摇了摇头认输,“老爷子,您这个棋,厉害……” 下一个?老头不管收拾棋盘,转过头看古力。 古力却并没有上场,而是摇了摇头:“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您的弟子能够来一趟北京。我相信,如果令高足能够您三分的功力,定段的事情应该不会很难。” 施襄夏大喜过望,连连的作揖拱手,慌的三个人连忙还礼,一阵忙乱之后才算是把老头送出去。 等回来,三位齐刷刷各吐一口长气。而欧阳则对古力有些不明白:“刚才,你怎么不上场?” “我上去干什么?”古力莫名惊诧,“老头的本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我还上去干什么?”他转过头慢慢的思忖,“这个老头的棋路,我总看着有些眼熟。你们谁知道施襄夏这个名字?” 这里不能不说,中国棋手的文化水平的确不是很高,虽然当湖十局的谱谁都打过,但却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名字。“算了,”古力挥了挥手,“咱们现在怎么办?” 黄奕中一口水喷出来:“你问我们?你让老头带着徒弟来北京,结果你问我们怎么办?凉拌,反正跟我没关系。” 古力微微一笑:“咱三个人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他看看日历,“老王什么时候回来?今年谁管定段的事情?” “管定段赛的,是俞老。”欧阳对这些事情似乎熟悉一些,张口回答,“所有人下个星期一肯定会回来,周二要开会讨论今年擂台赛的事情。” 古力点了点头:“左右无事……”他斜着眼睛看黄奕中,黄奕中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你少出妖蛾子,要去天津你自己去,恕不奉陪。” 那么……“欧阳,你多长时间没去天津了?”坐在火车上古力看着哭笑不得欧阳笑眯眯,“这次来天津,哥哥绝不亏待你。怎么样,琵琶虾河螃蟹你随便挑。” 欧阳正了正身体:“我觉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你怎么,对那个老头这么有兴趣?” “嗯。”古力似乎在措辞,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你见过苏羽那个老师么?那个姓南的?” 欧阳摇头:“没有,从来没见过。” 古力点点头:“三儿也没见过。但我见过。昨天来棋院的那个老头,让我觉得,和那个南先生,有些地方很像。真的,很像。”他思索着什么,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陈冲正在上课。这门课是概率论与统计学。他很喜欢的一门课(写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恨不得跳进去啐这小子一口唾沫,再抽自己两个嘴巴)。 不过他的心思却不在书本上,而是在琢磨一件事情:老头怎么还没回来? 老头没有手机——老头没手,自然也没有那个机。陈冲下课之后就回了那个小房间来回的转圈,却不知道应该上哪去找。天津城这么大,人海茫茫的谁知道那老东西在哪?说起来,昨天晚上的生日宴还没人报销呢…… 要不,出去转转?去老头平常总去的那些个茶楼棋社去看看?陈冲看看手机上还没动静,剁剁脚走出去。 老头不在。陈冲在老头最常去的地方进门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不过要走的时候,却被老板叫住了:“陈冲!来这边。” “什么事?”陈冲虽然着急,却也不愿失礼,走过去就看到老板和两个人正坐在一起。一个男子约摸二十六七岁,小眼睛长脸总是眯眯的笑。另一个年轻一些的也差不多有20岁,两个人莫名其妙的都在向着他笑。 “这两位先生,打算和你下盘棋。”老板笑了笑拉着陈冲让他坐下,“你师父呢?这两天怎么没来?” 陈冲没心情下棋,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在找他。不知道他这么大岁数还满世界的乱跑什么,平白的担心。” “没事,你师父人老成精,能坑他的人可真不多,再说这光天化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情。”老板安慰一下他,随后说,“这两位先生来小店指名要找你下一盘,你就也别推辞了。我看这样,我去找你师父,你陪两位先生下棋,如何?” 陈冲皱了一下眉毛:“这个事情……” “没关系,跟他下。”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的出现在陈冲背后,“我徒弟,不会差!” “您这是,去哪了?”看看老头一身沙滩装脚下皮凉鞋,头上还戴着个草帽,活脱脱一个台湾的怪叔叔,陈冲噌棱站起来却张开嘴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您去夏威夷了?” 老头把胳膊上挎着的大包小包扔到沙发上,坐在那向着两个陌生人点点头,看着陈冲:“跟他们下,你别怕,万事有我。” 这什么意思到底?陈冲很莫名其妙的坐在棋盘边上,看着对面冲自己笑的那个年轻人,又扭头看看抱着膀子站在一边的中年人,一肚子无可奈何,伸手习惯性奔着白棋去拿。老头连忙挡住:“慢,慢。这盘棋,猜先。” 猜先?陈冲知道规矩,但他可真看不出来对面的先生是比他年纪大还是小,一时间拿着白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么,请您抓子吧。”年轻人倒真是随和,笑嘻嘻的捏着两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和没猜一样,陈冲拿的还是白棋。行了礼,便肃肃正正坐在沙发上静等比赛开始。 规矩还挺大。那个中年人晃晃悠悠的站在那,歪着头上下打量陈冲:不错,让老家伙**的倒真有些棋士模样,只不过不知道手底下有没有活儿。 年轻人右手入棋盒,拈出一枚黑子翻腕轻轻拍落在棋盘右上角星位上。 老头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这个徒弟才能耍出来这么漂亮的姿势…… 星小目对错小目。而年轻人起了中国流之后,陈冲却像是没看到对方的快速,而是慢悠悠的在左下小飞守角。 中年人愣了一下:这个布局,好眼熟啊。老头却抱着茶杯嘬吸管,对自己徒弟下的是什么似乎视而不见。 年轻人继续落子分投左边,看意思是试图打散局面。而当看到陈冲肩冲过去的之后,却又稳稳当当的小飞出来就地作眼。中年人轻轻笑了一声,瞟一眼神情突然有一丝紧张的老头,摸了摸下巴。 陈冲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加小心谨慎的一手拆回来稳稳托住了无忧角。 这小子,好歹也是老聂的徒弟,怎么下棋一点老聂风范都没有。中年人古力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冲面前的欧阳:这小子,是不是昨天被那老头吓唬住了?年轻人……好歹也是三大循环圈的常客,怎么这就怕了? 陈冲却从来没有这么正正式式的去和别人对局。两年多了,他一直就是看着老头下棋替他摆子,最多了有几个不想自找虐待的会和他来这么一两盘,但却从没有过猜先对局。而且,他坐在这里,总有些别扭的感觉。 老头不溜达了,也不喝茶了,就站在陈冲的身后看着棋盘发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了?是不是,把这小子推出来的,太早了? 应该再多磨炼一两年,多下一些对局,效果肯定比现在好……老头有些后悔了:我还是太着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在这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一个月之后等定段赛和天元循环圈第一轮结束之后才来么?这么快跑来干什么?拿我徒弟寻开心? 老头本来就是护犊子的人,眼看着生疏的陈冲慢慢的就顺着欧阳的路子往前走,心里面又急又气:错了,这两年应该以赛代练,多让他打比赛才是真的。现在这样子,不就是随波逐流么?棋哪能下成这样子! 人家拐,明摆着就是要收下边的实空,这时候按着老头的想法,只要靠六路上碰一下再转回来,下边就能留下几个小漏洞。等后面欧阳补强的时候搅一搅不但洗了空还能落个绝对先手,何乐而不为? 但陈冲却退让之后脱了先,到左边去扎钉子。 见了鬼了。就算陈冲没这么高水平看不到这里,但中规中矩的打一手换模样,不也很好么?老头不敢出声,站在陈冲身后只剩下摇头了。 ……其实,这叫关心则乱。 对局上面怎么样,老头如果能静下心来看那绝对不一样。古力是看着欧阳长大的,最清楚这小子的布局师承老聂前五十手一向是潇洒飘逸,就算自己和这小子对上也难免在布局时候吃大亏。但现在…… 欧阳几乎所有的战略后手,都被陈冲封死了。 现在看来是陈冲吃了大亏,但实际上束手束脚的却是欧阳! 欧阳深锁眉头,伏在棋盘上细细的看着局面。 古力眼里没有正在拐磨的老头,而是在细细打量陈冲:这小子,有点意思。 陈冲却对面前的两位惊为天人。除了老头之外,自从他学棋以来也仅仅是在棋谱上看见过这么可以称得上完美的布局,处处都是要发挥黑子的最大效率,每一手落下来必有所获……这,绝不是那些业余棋手能下得出来的。 现在下边黑棋18目的实地,右边子力分布还算稀疏,如果现在不入,恐怕后面更麻烦。陈冲学棋的规矩大,也背了无数定式,但老头却很少专门教导他怎么用定式,顶多告诉他一句随机应变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所以现在他也不管下边有什么乱七八糟,一眼瞄上右边之后就毫不犹豫扎了进去。 欧阳极为难受。要杀,但下边没安定;不杀,眼看着人家生根发芽自己就要被一分为二,右下角一旦被掏了根就要外逃……抓了抓头发,欧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老头一代国手这时候却看不出这些东西,急得恨不得亲自上场把陈冲替下来:当初,应该跟这小子多下几盘棋,好好教教他怎么审时度势! 古力站在那里却也不摇晃了也不颤歪了,定定的看着全盘局面思索着什么。 陈冲的脑子里面没这么多想法,一门心思就是要破右边的空。他现在正在飞快的计算着接下来的各种手段能够洗掉多少实空……也许用手段这个词并不合适,因为陈冲所看到的,仅仅是下面十几手的发展,以及欧阳所有可能的反击手段。他听过这个词,但从不知道该怎么下才叫手段。 他计算的,是怎么下才能最大。 “老大,真格的。”古力躲在厕所里打着电话,“计算,真是一直下在最大的地方上,不管欧阳怎么骗怎么扯,那小子还就是不上当。……还没完呢,回头等你们回来,我让欧阳给你摆一边。……没错,下得都是最严厉的地方,掏的欧阳都快哭了……就是经验明显不够,看得太近……业余六段的样子……” 老头这时候终于看清楚了棋盘上的形势,于是也不转悠了,也不难受了,坐在一边又开始抱着茶杯喝茶。 但很明显,陈冲虽然在布局的时候可以把局面搅和得一团混乱,也可以在中盘的时候稳稳当当滴水不漏,但等到官子这个更需要经验的地方的时候,他的弱点还是暴露了出来:他知道哪里最大,但该沿着一个什么顺序收,他却不知道。 实际上官子和计算力的关系已经不是很大了。几乎所有的高段职业棋手在收官子之前就知道盘面上的所有大小,但那些纷繁的顺序和无数陷阱却也总是在埋葬一代一代的英雄。 官子最重要的,是次序。两个几乎相同大小的官子,相同的先手,却只能先收A而再收B,不然很可能因为牵扯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就让另外的大官子先手变后手。同样,看上去是明显先手的一块,但实际上在收了十几手之后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后手,如果还按照刚才的顺序来,未必说吃大亏,但损目也是必然。 官子的计算量极大,而且需要不断的修正确定的次序。 陈冲已经算清楚了所有官子的大小,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收。 还是没经验。老头想拍大腿,但没手:回头,还是要好好的****…… 陈冲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在各大循环圈和世界大赛里摸爬滚打的欧阳的经验并不是他能比得了的。实际上中盘的时候他就算清了自己落后将近10目打算认输,却被老头拦住了一直下到官子而已。 “那么,我们要告辞了。”古力并不打算多耽搁时间,只是老头的话让九段愣住了:“冲儿你两年前才刚摸棋,能够下成这样子,也算是不错了……” ^^^^ 有些事情,没办法,下班的时间晚……更新么,尽量加快,拼命写…… 第六章 古力的想法 两年?学棋两年就能把欧阳这个从9岁学棋的七段折腾成这样?有点意思啊……古力在回北京的路上,有些沉默。 “那兄弟,计算力很可怕。”欧阳看着窗外的农田,低声说,“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即便是我六师哥,也未必会比他更强。” 古力点了点头:“我在想,如果让老王给这么个没根没底的人开特考,其他人能不能接受。” “你真的打算,要替他申请特考?”欧阳有些惊讶的看看古力,“古往今来,咱们可只有我师哥他妹妹接受了特考,还没公开。你知不知道咱们棋院的规矩就是职业业余老死不相往来?刘昌赫坂井那种事情,咱们不允许……” 古力歪着头看着窗外:“但你觉得,这公平么?韩国有个业余世界冠军自动成为初段的规矩,日本的定段年龄是25岁而且还允许特考,你不觉得咱们的规矩有些不公平么?” 的确不很公平。中国棋院的规矩就是18岁以前让你进门,但如果过了年龄那不管你多强也不许入段——为此还专门弄了一个骨龄测试出来,每年都为了超龄问题闹得沸沸扬扬。苏妙让她哥哥坑了一把,上完大学之后即便抱着全国业余冠军的奖杯也不许定段,一直到两年前苏羽被折腾得受不了而拼死进言才让她参加特考定段。 但王七段的手段也够狠——这里面,苏羽到底起了多大作用谁也不知道——派了俞斌王石陈耀华两个九段一个七段进行考核,而苏妙也终归没能考过。 这件事情一直被捂在罐子里没有人知道,即便是围棋天地之类的官方记者们也从来没听过这个消息。 “他们怕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钱和面子。”古力身为职业九段在位天元却替业余棋手们抱不平,愤愤然的一拍桌子,“如果业余的赢了职业的,他们脸往哪放?职业棋手享受国家津贴,业余的强人定了段位你说这个津贴钱他们发是不发?不发更不合规矩,发了他们过年没钱……妈的……” 欧阳嗫呆呆的看着古力发飚,很怀疑他以前在这方面是不是受过刺激,有些吃吃艾艾的说:“但是,这个咱们管不了吧?” “天不平,地不匀……”古力摇摇头,“路不平却没人铲,我是替全国上下那些热爱围棋的人们难过!凭什么……”他突然转了转眼珠,“据说,日本那边管的不严,要不然,让那个陈冲去日本?总归别毁了这么个好苗子。” 欧阳哭笑不得:“您这是什么念想?远渡重洋去日本?人家还上大学呢,去了考不上还算罢了,考上了不是更要命?参加比赛算替谁出头?” 这倒是真的。中国人跑到日本去虽然有不少先例,但总归是台湾那边的多,现在除了一个苏耀国之外,日本棋院里还真没有大陆的棋手存在。 “我就是可惜,这么个好苗子。”古力实际上今年才28岁,但在欧阳面前说话老气横秋,“这件事情,也许有人会很感兴趣……” 陈冲缺少的是足够的经验。而这种经验,并不是老头能传授给他的。虽然将近一年以来每天陈冲都要打谱,隔几天就要和老头来一盘。这样做对于提高棋力的好处很大,至少他现在能够和老头让两子下的难分胜负了。但老头终究只是一个人,就算能够模仿一些其他人的着法,也只是似是而非,真到了棋盘上还是要抓瞎。而且围棋从老头那个年代发展到现在也有100多年了,多了许许多多的骗招、怪招、飞刀之类也是老头需要慢慢摸索学习的……对局经验,只能从棋盘上来,老头就是踢死陈冲也不可能让他从一个新丁变成纵横三国的豪强。 “要不然,咱们上网下棋?”老头别看奔七十的人了,学点新鲜东西却比谁都快,“不是有个明月网么?咱们买电脑,拉网线,赶明上网下棋去!” 口袋里有钱,说话的底气就硬。老头把积攒了好久的银行卡拿出来扔到百脑汇的柜台上:“刷!” 行了,咱有钱也不能乱花是不是?能够上上网下下棋就可以了,陈冲从没这么大手大脚的花过钱,心疼:“差不多就得了……” 老头摇头:“不行,你上学去了,我也要有个玩得不是?别废话了,这是一万块钱,都给我花干净了!” 别说,把电脑拉回来往屋子里一放,宿舍的兄弟几个来了看着一个个都是两眼放光上下其手。陈冲心疼过这一阵之后就变的得意洋洋:“看看!最新的配置……” 老头一扒拉他:“别说那没用的,上网。” 上网好上,但咱没电话线,怎么上?陈冲和老头看着一群发呆的兄弟们坐了一会儿,向外跑:“我去找电信。” 铁通的似乎不需要电话线,长城的也不要……哪个比较好?陈冲和兄弟们分析了两个多小时,确定了服务商,然后交钱拉线忙乎了一整天,这就算是能用了。 “明月网。”陈冲从来没在网上下过棋——不能不说,老头的脑子发拧,但陈冲也缺心眼:现在是什么时代?信息科技的时代!放着网络这么个平台不用成天的师父带徒弟,这不是有病么?敲几个键,“据说这是世界最大的网上棋站。” 自然是最大。光是看看创办人的名字就够大家敬仰的:苏羽、王文达、古力、孔杰……只要不是比赛日,里面就时常挂着几十个职业棋手,不管是日本的韩国的还是中国的几乎所有高手都被一网打尽……上次明月收购韩国gocom的事情是书本上的经典案例,陈冲也没少听过这个名字。 “18k?这是高是低?”一般的围棋网站都要求你自己定段位,陈冲看看上面从9zd到1d到18k,不知道都是什么意思。 “无所谓,随便来一个,左右都是下棋么。”老头毫不在意,“就来这个8k,我看上面挂这个的不少。” 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对手了。过了三个小时之后,陈冲和老头后悔把位置定得低了:原来混k的,都是低手……而且明月还不许跳级挑战,他这个8k顶多挑战1d,再往上的段位还不许你跟人家下…… “算了,先吃饭去,吃饱了再说。”陈冲叹了口气打算把电脑关上,但这时候却接到一个对局申请:maomao520。 这是谁啊?陈冲把电脑交给老头:“让小保姆替你落子,我要出去买点吃的了。” 老头一直站在一边当指导,现在能亲自动手自然高兴,捧着茶杯让小保姆替他猜先,扭头冲陈冲打招呼:“去吧去吧,回头买点火鸡肉来,我想吃。” 吃死你个老东西,牙都快掉了还大鱼大肉,真是不怕上火。陈冲站在超市里看着前面几十号人愤愤不平:明知道这时候超市拥堵,还非要吃火鸡肉!赶明买点巴豆加肉里……慢慢的挨,等陈冲从超市里挤出来回到住处的时候,大路两旁的灯光都亮了。 这时候的老头,却是满脸大汗看着电脑画面上的棋盘双臂拢在袖子里喃喃自语:“右边?不可,贸然而入恐其会反打出来;若是引下边劫,此时却无必胜之把握,还是应待转换之后再提……” 听见门响,老头头也不回:“冲儿,快来快来,与为师解此难题!” 老头也会有难题?难道说人家要求视频他不敢答应?陈冲把手里的吃食交给小保姆之后,慢悠悠走过来坐在电脑前面:“怎么了?”话音未落,看到棋盘上的局面,他也愣住了,“这是……” “白棋就是那个maomao520,我一时大意,没想她到竟厉害如斯!”老头很久没说过文言了,现在形势落后又开始满嘴之乎者也,也算是不得了了,“竟是一女子,然吾从未有闻天下有如此厉害之女棋士者,此何人也?” 谁知道?陈冲打过无数的棋谱,也从没见过这种风格:布局堂堂正正虽不说无懈可击却也如行云流水,这时候老头应对自如并没有什么错漏,反而抓到白棋一个小毛病一托一打捞了上边不少实地;但接下来事情就不一样了,白棋翻身一滚自成愚型之后便一手强穿左上白大角,拐个弯一收愚型立刻变妙手,老头进退不得只能忍让。而随着白棋跳入中腹的时候老头终归还是有些糊涂,没料到白方竟然对下边的大劫置之不理而在右下拍头,似攻似守让黑棋两大块立刻不能兼顾。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老头喃喃自语,随后一振精神,“冲儿,为师下到如此地步,虽不是好,但也有机会。便将此局交付与你,来,替为师拿下此獠!” 胡扯。陈冲没工夫听老头那胡说八道,努力的整理着头绪试图找一找方向。 “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古力正在电话里努力的劝说一位女子,“你忘了,当初你遇到的待遇了么?实话实说,你是真的没有职业的实力么?不是,而是这万恶的制度,让你现在明珠蒙尘。”他咳嗽一下继续说,“我不想在你下棋的时候打扰你,但毛毛……啊哼,苏妙同志,难道说,你就真的不想为国争光么?” 苏妙似乎在吃苹果:“我没兴趣,反正我已经到韩国棋院递交了申请,也许过几天那边的审核就会下来。”她顿了顿,“不是我不想为国效命,但人家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的!古力放下电话看着孔杰生气:“咱们中国,有多少良材被埋没?!多少棋手因为过了年龄就被迫放弃?!别跟我说什么二十岁不成国手此生无望,我就看见苏耀国去了日本,苏妙去了韩国!回过头来还是跟咱们放对!” 孔杰耸了耸肩:“那我管不了,上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反正,”他叹了口气,“不管去哪里,还是中国人,也算是人才输出了……”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古力站起身向外走,“我去找老大,我不信就真没人对这件事情有意见!” 你这么大火头干什么?孔杰看着古力的背影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哪里这么简单…… “我觉得,应该在这里点。”陈冲看了许久电脑屏幕,指了指一处低声说,“至少,能让他暂时后退一下。咱们不能总跟着人家走。” 也许可以。老头不说话,让陈冲自己做决定。 深吸一口气,陈冲按动鼠标,投点入白棋身后。 “这小子厉害啊,是谁呢?”朱钧站在电脑前看着棋盘上的形势,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个名字,“肯定不是职业堆里的,中国所有的职业棋手我都见过,没有这种风格。”他看看拿着鼠标的那个人,“我倒是觉得,前面和南先生的风格有些类似,而这手点,”他指了指棋盘,“却应该是算透了您所有后招变化之后,最好的反击了。” “是么?”苏妙站在一旁看着朱钧,“前面的时候,这个对手可不像是长于计算的人……” 托。陈冲看着对面的反击,手指顿了一下。 “严厉。”老头没敢说出来,怕打扰了徒弟的思考。但在心里面还是忍不住赞叹:可惜现在岁数大了精力上实在不行了,要是我年轻20岁,死活也要和他一拼…… 扳挡?反打上边拯救?……陈冲脑子里面不断的计算着,数百手的推断刹那间闪过脑海检索着最好的反击方法……陈冲虽然是和老头学的棋,但总归不会和老头完全一样:老头的水平已经到了顶尖的高度,玩起来太极拳得心应手,但陈冲没有这么好的水平而且毕竟年轻,在柔性中总是带着一种烈烈的刚。 这个时候,绝对不退缩。老头这个时候所作的选择是退让然后借势反冲,而陈冲想的,却是怎么攻击。 “这小子,大局观还是要锻炼。”老头看着陈冲的跳夹,轻轻叹了口气,“还不够会忍……” 站在中国棋院的门口,用尽了心思的古力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管了,没几个热心想帮那些业余棋手的……不管了,实在不行,就和老头说一声,我尽力了…… 要不然,再去趟天津?跟老头说一声,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古力站在棋院门口沉吟了很久,咬咬牙拦车直奔北京站。 “虽然是好棋,但总显得无根无底。”朱钧看着那个跳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忍下来。黑棋的优势在于稳固安定的后方,只要放这条死不了的白棋大龙出去就能换到绝对先手,何必还要这么玩命?” 但电脑前的那个人,却蹙起眉毛摇了摇头:“这里面,有问题!” 老头突然愣住了:不对!刚才算的不对!白棋这时候不能反打!他的目光死死看在左下从立出来的拐到左边的一块黑棋,再看看被缠在中央的几枚白子,一怔:如果白棋随手反打,恐怕26手之后,中央漂的那几枚白子,就要被吞了!白棋现在只能后退让黑棋收中央! 慢着,26手?老头算了半个多小时才算出来这个结果,可刚才只是几分钟的工夫,这小子就算出来了?施襄夏看着他徒弟发呆: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计算力了?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祖师爷啊……老头强忍着跪地忏悔的冲动,继续看棋,但心里面却是一片翻腾:我怎么,从来没发现我徒弟这个本事呢!怨我,怨我,四十老娘倒绷婴儿,看走了眼了! 下面,就该好好练练这小子的官子了。眼看着陈冲把中腹拿到的好优势一点一点送出去,老头这叫一个心疼:回头出题,出一百、不,一千道官子题,先练着,等练完了再出五千道! 陈冲有些呆呆的看着棋盘上莫名其妙送出去的优势,再点一遍目,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3目了。抓抓头发看看老头,又点了一遍之后,终于确定自己输了。 “我怎么输的?”吃着火鸡肉,陈冲还在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是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收的,怎么就输了呢?”上次和那个年轻人下棋的时候还没这么印象深刻,但这次在官子之前点目还是自己5目的优势,可怎么就输出去了呢? “官子,并不是一定要按大小收的。”老头从小保姆筷子上吃一口饭,毫无大师风范的一边嚼一边说,“次序,分清楚大小之后,要按着次序规矩来。这个一时间说不清楚,”他把饭菜咽下去,“回头我给你出题,你慢慢做官子题就知道了。” 突然有人敲门。看看外面的天光暗淡,陈冲还真不知道这时候有谁会来,赶紧放下饭碗:“谁啊?” “我是古力。”门外那位报的名号让陈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谁?!” “我是古力。”打开门,笑嘻嘻的古力迈步进来伸出手,“上次见过但没报名字,失礼了。”握握手顺着就走进来坐在饭桌边上,“正好,我还没吃呢……” 大棋士这都是什么毛病?陈冲愣愣的看着古力自己倒酒盛饭拿筷子,也无可奈何: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今天来呢,主要是想拜访一下施老先生。”古力喝一杯酒,叹一口气,“我想说的是,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规矩就是规矩,我也问了上面的意见,也有一些想法。但是……”很愧疚。古力和他们无亲无故,但心里面却像是横着根刺。 过了一会儿,古力才慢慢地说:“其实,也有个办法,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什么办法?陈冲的心很凉,但还是很客气:“请讲。” 古力看了看老头,再看看陈冲,慢慢地说:“你可以,出国。” ……………… 犹豫了很久,也探讨了很久……总觉得在国内混,没什么意思了……围棋的故事、天下围棋把这种东西写绝了……多提意见吧~~ 第七章 出国?去哪?陈冲看看老头,不明所以。 “日本那边的定段要求比国内低很多,首先要求的年龄可以到25岁。”古力拿着酒杯,慢慢转着说,“而且如果有特殊的成绩,还可以延长。比如坂井,28岁用六个国内业余冠军参加特考得到了五段。韩国也可以,韩国每年两次定段赛,一次是院生考试,一次是不限年龄的社会考试……跟咱们国家很不一样。”他琢磨了一下,低声说,“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尝试一下曲线救国。芮乃伟、丰云、苏耀国都是出了国的……(实际上芮乃伟出国是因为和棋院上层的矛盾,但古力还是当例子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陈冲,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难道,要到国外去下棋么?难道,我在国内就真的完全没有机会了么?陈冲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头,你说,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子呢?” 老头心里也难受:“我怎么知道。我那年头只要你能下出来,谁管你岁数大岁数小,一概就是国手。哪里像现在,逼得人没活路了。” “要不然,碰碰运气去?”陈冲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也许,他们会接受也说不准?既然国内不让我参加职业比赛,我出去总可以吧?” 老头不希望徒弟出去:“扶桑小国高丽之地,去了干什么?再说如果去参加世界大赛,你是代表中国人还是代表日本人?” 这倒是。八年抗战川中伤士最重,川渝两地一向和日本人不共戴天。如果是去日本学棋也还罢了,要真是代表日本棋院参加世界大赛,陈冲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如果不出去,自己又是一辈子不可能进入中国棋院,那还学棋干什么?就为了陶冶情操?那陈冲才是疯了:这个词,在他腰里捆着几百万之前,别想。 “我不想去日本。”陈冲站起来在黑暗中来回的踱步,“中国有世界第一人,有无数冠军,我为什么要到那些蛮夷之地去?可是,”他顿了顿,“人家都允许18岁以上的人参加定段,不管能不能成功,人家总归也给一个机会!可为什么……”他颓然坐倒在床上,双手抱住头喃喃的低声说,“我不服……” 老头恨的想指天骂地,但这个时候却不是骂人的时候,也只能勉强安慰:“没关系,至少也有个特考的先例……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试试,去日本去韩国试一试……” 陈冲还要上课,这件事情只能交给老头动手。但老头没手,不光没手,而且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在茶楼酒馆里扫听几天没有后辙以后,便下定决心再次进京:“徒儿,这次为师进京去,你不要担心。快则三五日,慢则半个月,总有回信。你不必担心,每日课后总当勤加练习。又有网络,多下几盘棋总归也有好处。”说罢上了火车,“徒儿,我去也。” 我是孙伙计?还是说您是镇元大仙?我听这词怎么这么耳熟呢?陈冲对老头这次去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有个念想也总比绝望好,倒也不以为意,每日上课下棋优哉游哉。 “也许是日本,也许是韩国。”陈冲和兄弟们一边吃饭一边苦笑,“反正哪里能让我下棋,我就去哪里!” 兄弟们觉得有些不解:“难道说,你除了下棋之外就没别的想法了么?你上了大学最后出去下围棋,不觉得糟蹋么?” 陈冲歪了歪头:“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糟蹋的。”他顿了顿,笑了起来,“老头没骗我,围棋真的很有意思。真的,”他立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真的很有意思。” 兄弟们摇头摆尾不为所动:“有趣?没看出来。上次跟着老头也学了一阵,有点意思,但绝没有你说的这么有趣。主要是太费脑子,一盘棋下来好几个小时,实在是没那功夫。” 这话说得没错。大学生们会下围棋的不少,很多没有入段的棋童也往往接受特招上大学。但真的要下的时候,就没几位舍得出手了:太耽误时间,太耗费脑子。就看看围棋社里面那可怜巴巴的几位仁兄,就知道这围棋发展的怎么样。 而且,围棋终归是琴棋书画四大雅之一,无论如何也没有象棋那种能摆地摊的身份。 “不过还是要恭喜老四!”兄弟们纷纷举杯,“只要能成,你也就是我们中间第一个海外镀金派了!等回来之后怎么着也是一海归!来,干了!” 陈冲不喝酒。他是个老实孩子,听话。老头说不许喝酒,他不管在大学里还是在住处不管别人怎么喝老头怎么抱着酒瓶子发春,他也是一口不喝。所以只是端起来果汁:“来,干了。” 回到住处坐在电脑前面,上网准备找人下一盘的陈冲,却发现电脑右下角有个小图标:您有新的短消息,请注意查收。 陈冲不知道明月网有留言功能,很好奇地点开看看,却是一个对局邀请:zhujun8zd:“如果来了就说一声,下一盘。” 8zd?什么意思?刚刚在明月上混的陈冲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也无不可,随手回了一封信。而很快,对局邀请就到了眼前。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观?”陈冲猜先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房间里有十几号挂着zd的人在旁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以开始了么?” 陈冲持白,而对方持黑。对方上手很正经的星小目高中国流开局,而陈冲则应的星小目两间挂右上小目。这是老头教给他应付高中国流快速布局的一个小应对,陈冲真的拿出来在棋盘上跟人家放对,还真是头一遭。 双方的时间都是半个小时10秒读秒,应该说这对于思考的速度要求很高。所以两三分钟之后,对方黑棋就落在了左下挂角。 这属于你下你的,我下我的。等我干得差不多了,再回来应对不迟。陈冲歪歪头回忆一下老头的棋路,尖顶过去。 “四平八稳。”对于前上来的30手,所有观战的人士都是一个论调。那位zhujun也没有在布局的时候就咄咄逼人,而是稳稳当当的谋划,四面落子尽量拿到实地。 比官子么?双方实地差不多,黑棋也没有要出头争夺中央的意思,陈冲有些急了起来:他不怕捣乱的,就怕这稳重的。他的官子差是个重要问题,虽然这两天老头给他留的官子题作了不少,但临阵磨枪总归没有人家下多了棋来的熟练。 实际上说来,学棋在于天赋,也在于练习和经验。陈冲被人用经验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阴影。 不成。陈冲点了一下盘面看看大小,挑了一块比较顺眼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但对方似乎很了解他要做什么,打定了主意绝不攻击那打入的白子,而是稳稳一收就地做活。 陈冲咬牙了。 他算到了如果对方反击,自己就要一拉一跳舍掉两子转身围大模样,如果黑棋抢冲就反探底搜根成对杀。也算到了如果对方暂不反击先在外面绕圈子,就回头来从右边跳出引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委委屈屈损实地也不要模样就地做活! 如果对面刚才不是布了一套完美开局,他几乎要认定这是个比自己还业余的对手。 没有好手段。如果强行动那个白子就成了无理取闹,也无趣。 说起来,老头倒是常说后发制人四个字。陈冲没地方打入,干脆跳一下进中腹,把先手交出去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可对方似乎抱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不二法门,一个关轻轻巧巧把先手送了回来。 罢了!陈冲倒是笑了起来,又是一手跳继续冲中腹。 这次,倒真的是不能不应了。再不应等那三枚白子连到上边白模样上,这盘棋就彻底没办法下了。黑棋这时候动了,只不过这一动,就让陈冲险些哭出来。 点冲,刺白虎口,在左上一靠一扳转回头,再冲一下把上边白模样打成团饼,接着回身一个靠断就让白三子成了无根之木漂在棋盘上找不到北。 眼花缭乱!陈冲算得很清楚,明明他每一手的应对都正确无误,但为什么自己上边这就被打得委屈一团拼死才做了眼位,而再回来看时黑棋就已经把他那三个白子围在了模样里,眼看要死。 这是怎么干得?上边的事情还好说,毕竟这样的手段陈冲自己也会。可为什么,本来并不在攻击范围内的那三个子,却莫名其妙的就进了虎口? 陈冲脸上在慢慢的淌汗,他握着鼠标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咬了咬牙,强行楔入右边。 “计算力,真的很强。”朱钧八段坐在电脑前微微蹙着眉头:有很多手段,他需要推算很久才可以算清,但每落一子下去,对方就好像已经全部看穿了一样跟着顶上,而且肯定是局部最强手,让他有一种微微的压力。 好几年,没有过这种压力了吧?朱钧看了一眼自己还剩下7分钟而对手还有大半个小时,吸了口气:既然这样,就看看你的计算力到底如何! 银瓶乍破铁骑铮铮,黑子三两手安定了右下大角之后,突然出手从左边点在白棋一块的眼上搜根,丝毫不顾身后还没整型的大块。 这是要对杀啊。白棋这是肯定没眼位必须出逃,但黑棋同样差两手才能补住自身,如果白棋先不理里面的黑子出来先靠一手,黑棋是一样要逃。 两块棋缠在一起逃命?很有意思啊。陈冲正式的对弈只有寥寥几次,每次还都被人耍的团团乱转,现在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还舍得不用花招跟他对杀的,心情舒畅的实在是无以复加,立刻移动鼠标把黑棋拖了下水。 “如何?”古力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上乱成一团的对局,扭过头看看老头,“您来看看。” 挺好。能够下到这个样子,真不费我两年多的苦心。老头没说话,慢慢的叼起一根烟卷。 棋盘上随着陈冲的靠断,黑白两块大棋立刻都成了孤野飘萍,虽然还没完全缠在一起,但出头的方向却也都是中腹,三五手过后两条龙便迎面撞在一起,互相裹挟着向着棋盘左半边空荡的地方奔逃。 这时候,陈冲的计算能力终于全部体现了出来,每一处紧要的地方都能够判断明白能够如同计算机一样毫无错误的应对,而当朱钧一拐打算开劫杀白龙尾的时候,陈冲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挖进了黑龙唯一的空档中。 一刹那,朱钧的脸色变得雪白,本来靠在电脑椅背上的身体突然直了起来,手用力抓着椅子扶手紧锁眉头盯着那枚白子。 “他玩过头了,终于还是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古力轻轻笑了一下,“现在这个形势,不好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始,他就几乎可以说是被黑棋领着走。人家要他占实地他就不能不占,人家要跟他对杀大龙他就不能不杀……直到刚才的挖断,他才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扯线! 围棋,真的很有意思。 真的。 第八章 东渡 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希望能够走自己的路。但那些复杂而难明的原因,却像是一条条线扯在身上,让你总是不由自主。 围棋也是这样子。尽管只有两个人坐在棋盘的对面,但手腕高超的人总能够控制着比赛让对手跟着自己的方向前行。每个棋手,下棋的过程中,也是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自己,什么时候他便成了一代天骄。 陈冲不想被控制,永远都不愿跟在别人的脚步后面。 白棋大块突然长了三气,而黑大龙猛然间被一分为二:一块被无边无际的白大龙包围,另一块却仅仅能用劫杀掉一块已经无关紧要的白尾巴……一出一入,黑棋损的便是数十目! “恐怕陈冲这盘棋还是会输。”古力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看着电脑上的局面极严肃,似乎上面正在进行的是三大头衔决战一样,“朱钧从现在开始,用全力了……” 黑棋一打一退后出乎意料的在白大龙身上一靠,接下来生生点进白龙口。 如果夹,则成劫,死活犹未可知。如果退让,黑棋顶之后还是成劫……陈冲的大脑在极快的计算着,分析接下来每一手棋。 “他所选择的,的确都是最好的。”古力慢慢舒了口气,“但是,毕竟经验不足……” 陈冲惊愕的看着黑子突然弃了先手轻飘飘的落在白外围一处,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杀气。”古力看了一眼脸色突然紧张的老头,低声说,“这是个小骗招,你算得越清楚,这手棋就越坑人。实际上这个时候你只要再贴一下黑龙,这个子就只能把门口的三两个子拉出去。但如果想岔了,而是要用看上去最强的顶的话,那么他从上边一绕再引征白龙恰恰好好差一气被杀。这个不是能算出来的,需要很好的大局观和许多经验才行。”他笑了笑,“不过一个大学生把聂门第三代高徒、两个世界冠军逼成这样子,可以了。” 他点了点画面:“这小子,真的是前途无量……” 我怎么会看错了呢?陈冲看着自己差一气被杀的大龙恨的捶胸顿足:他可以从上边过来,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会和日本韩国那边联系,看看能不能让陈冲参加他们的定段赛。”朱钧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后背上的汗已经把衬衣打得湿透了。他下意识的想和老头握握手,却又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上次令高足与家师姑父的那盘棋后半盘我也看了,很厉害,很有前途。”等老头来了他才知道上次的那盘棋是老头和陈冲分别下的,“我们一定会尽力。虽然国内不允许……这个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王七段那里的确不允许再开特考的例子,因此我们一定会向日本棋院韩国棋院推荐令高足。差不多的话,过几天就会有回信,还请耐心等待。” 人家仁至义尽了。中国棋院打死不承认给苏妙开过特考的事情,而古力在再次东奔西跑了两天之后,终于说动了朱钧和陈冲下一盘棋,然后两个人用这张棋谱共同向两国棋院推荐。 “老朽实在是感谢两位……”老头激动的这就要跪下磕头,两个年轻人连忙拉着他:“别!您这样可折我们寿!” 好好谢谢人家。老头立刻掏了5000块钱在王府井大饭店包了一桌宴请两位:“无论如何,这顿感谢的酒一定要喝。我徒弟虽然不在,但一定把他……” 算了算了,这是好事情,别这么兴师动众了。但实在禁不住老头几乎是哀求的样子,也只能去一下。 “第一感谢的是古先生。”老头没手,就拿胳膊棒硬是把杯夹了起来,“无论如何要喝这样一杯酒。咱们素昧平生您却这么帮忙……真是……” 看着老头要哭,古力也是不好意思:“您可别这么说,我左右都是无事,况且这定段的规矩我看不顺眼多少年了,虽然素昧平生但这种忙我不能不帮,不能眼看着一个希望之星就因为这么个规矩毁了!”一端酒杯,“干了。” 成了?陈冲从火车站把老头接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成了:老头满脸红光一身的志得意满,过来用胳膊拍拍他肩膀:“冲儿,为师的也只有这一句话能送给你: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真的成了?陈冲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周之后的一个下午,他接到了两封信。一封写着日文,一封写着韩文。 坐在课堂上打开信封,里面写的却是同样内容的汉字:鄙院已经看到了由古力先生和朱钧先生的推荐信和棋谱,对于您的棋力感到十分敬佩,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请到东京(首尔)的日本棋院(韩国棋院)报名,您将以特许棋士身份参加鄙院9月12日(7月8日)的定段资格考核赛,万望贵践…… “老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要请你喝酒。”陈冲拿着邀请函也不顾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当场从教室里跳回了住处,“无论如何……” 呵呵?老头要是有手,现在就该捋胡子了:“怎么?当年谁跟我说不想学棋来着?” 陈冲脸上一红:“其实,围棋也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么?”老头慢慢的琢磨着陈冲的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没错,围棋就是个有意思的东西。”胳膊一挥,“走,咱们喝酒去!” 古力把棋谱放在了王七段的桌子上,坐在桌子上慢慢地说:“日本和韩国那边的邀请函,已经到了。” 王七段没有抬头:“如何?” “我一直在想,咱们现在的定段制度,合理么?”古力看着王七段,“合理么?” 王七段抬起头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合理。但那又如何?” “不合理,应该改正。”古力冷笑了一声,“韩国有两次定段赛,一次在4月,全部由18岁以下的院生参加,第二次在7月,允许社会所有人报名。刘昌赫同样是业余棋手出身,18岁才正式进入职业围棋界学习;日本的定段赛只有一次,但年龄限制是25岁,前些年的时候甚至是30岁,同样接受所有社会报名。2002年之后改的年龄限制,但却增加了特考:28岁的医生坂井秀至拿到了五段。”他炯炯的看着王七段,“咱们呢?”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东奔西跑的替那个陈冲击鼓喊冤?”王七段放下手里的笔,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看着古力。 古力摇了摇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子不公平。” “不公平?”王七段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你已经28岁了,还这么愤青。”他慢慢站起来踱着步子,“那么我问你,什么叫公平?” “我不奢望真的公平。”古力眼睛跟在他的身上,很坚决,“但是我希望,至少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展现自己的机会。很多人大器晚成,18岁以前并没有体现出自己的实力,但过了20岁之后,却成长了起来。”他慢慢地说,“苏妙是被她哥哥坑了,但你敢说她真的没实力么?陈好、华学明、张璇甚至芮乃伟那些女中豪杰都败在她手下,而咱们现在却在为正官庄的出场人选费神。你敢说,那些拿了晚报杯、业余应氏杯的人,就没有职业的实力么?” “有!如果真的定段,苏妙至少是个五段!”王七段突然站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但是,我决不能因为这个,而随意改变定段的规矩。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知不知道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这个规矩谁都知道不好,那个骨龄监测和日本韩国一比更是荒谬。但谁敢改?”他指了指自己,“我?我不敢……” “文达,这件事情,我一定要管下去。”古力拿着电话极为坚决的说,“不管你们支持还是不支持我,但我既然已经看到了,就绝对不会撒手不管!” 陈冲这天晚上真的很高兴。职业围棋的大门,正在向他慢慢敞开,作为一个觉得围棋很有意思的人,每当想到他要去挑战的那些人,就忍不住激动:韩国?二李,两崔,赵汉乘朴永训……日本?羽根直树,山下敬吾,张栩……这些大名鼎鼎的名字,也许在三个月之后,就要成为他要挑战的对手…… “不过,韩国还好,我却不想去日本。”陈冲睡不着,踹了踹老头,“东洋人实在可恶,秉承了大汉奸武大郎的遗志为非作歹,我实在不想到那里去注册。你说,我要真是拿了头衔,让我代表日本参加世界比赛,我爷爷奶奶死了都要从地下跳出来踹我!” 老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折腾起来,浑身难受:“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反正先考着,过了再说这些。”他翻个身要睡,却睡不着了。老年人大多这样,夜里睡觉轻,一旦醒了可是真睡不着。 “反正我不想看着自己名字在比赛安排表上,挂着其他的国旗。”陈冲托着下巴哼哼唧唧,“不过说起来,一个中国人跑到韩国去拿一堆头衔,我倒觉得也很有意思啊……” 老头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你先把考试的事情准备好,然后再考虑这些事情好吧?” 陈冲摇头,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左右无事,我上会儿网下下棋。您了先睡吧。” 这事情闹得。陈冲兴奋得一宿没睡,跟着老头也陪他折腾了一宿没闭眼:算了,我上辈子欠这小子的……祖师爷…… 7月8日的时候,陈冲就买好了机票。他没回家——往年的暑假他从不回家,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而是整天清点着要带的东西。 老头本来就是黑户,没有身份证自然不可能跟着去,叼着烟卷一趟一趟的嘱咐:“到那边,可千万别紧张。知道中国大使馆在哪吧?到时候一旦有事情就去大使馆。多跟人打招呼,日语书和韩语书带了么?” 这个烦呢。比我们家那二位还絮叨。陈冲每年春节时候被絮叨一次,平常在天津也是隔三差五的接他妈妈一个电话,听得快哭了。 “签证带了么?身份证带了么?护照带了么?”老头一遍一遍的检查行李箱,“不许喝酒,人家带你下馆子就说不会喝……” 我知道了……陈冲已经没精神在收拾东西了,干脆把玩意儿都塞进箱子之后,静等上飞机。 天津机场在张贵庄,滨海机场在塘沽。而陈冲买的是大韩航空的票,还要先坐轻轨去塘沽,带着老头从洋货市场那里下来再打车过去。 “到了之后,一定要打个电话……别打电话了,咱家没电话。”老头跟在陈冲身后慢慢的走着,“上网,我就在网上等着你,什么时候你那个号上线了,就行了……” “好好好!”陈冲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候机大厅。不过转过身看看没有手的老头站在那颤颤巍巍,一声叹息,温言说,“快回去吧,我到了之后就上线,你一定放心吧。” 陈冲坐在那里看着老头慢慢转身离开,摇摇头揉揉眼睛看着手中的机票登机牌之类,再摸摸口袋里的护照和身份证,静等登机。 这就出发吧。陈冲听见机场的广播已经在通知KA2336航班的乘客登机,便拎起了包,走向大门。 ………… NND,加班 第九章 石佛的测验 首尔,韩国首都。原称汉城,但是韩国人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也许是强烈的去汉化的民族自尊心,把汉城这个名字改成了首尔。实际上,英文的拼写没变,改的是汉语名称。 这个事情很有意思。自从三百多年前朝鲜国王发布《训民正音》之后,朝鲜民族就开始逐渐的去汉化。只可惜当年日本人来了之后,说得写得基本上还是汉语那一套。一直到1945年两朝鲜独立之后,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把汉字取消,普遍使用朝鲜语。但当时不管是北朝鲜还是南朝鲜,不管用的地图还是课本,写的还是汉字。1970年之后才总算是把汉字从地图上课本上全都清除了出去。只可惜到了2000年左右的时候,韩国又不得不部分的恢复了汉语:好多地方的地名用汉语能表示,但朝鲜语却表达不出来……2005年的时候,韩国人的自尊心再一次表达了出来,将地图上的Seoul汉城,改成了Seoul首尔。 但这个改变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效果的,至少到了陈冲这一代人,叫得还是汉城。 他把下了飞机之后要用到的几句话背了下来:比如你好,比如我要去韩国棋院等等。只不过朝鲜语的确绕口,左右的背只能算个结结巴巴。不能不说他的语言天赋实在不怎么样,这几句话翻来覆去背了一个月了,也就是个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不明白。 口袋里放着兑换好的韩元,陈冲第一脚踏上韩国土地的时候,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我就这么来了?我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我爸我妈还不知道我来韩国的事情呢…… 忘了这个茬了!……要不,打个电话吧?陈冲站在出站口拿起手机又放下,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这个口。沉吟良久,他才颤颤巍巍的拿起了手机:“妈?” 他妈妈接到儿子的电话显然很高兴:“冲冲……” “妈,我有个事情,想跟您说……”父母在,不远游。上大学那是没办法,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告诉家里,陈冲现在想起来还真的心中愧疚,“这件事情,很麻烦。” 他妈妈愣了:“冲冲,什么事情?没关系,跟妈妈说,妈妈一定帮你!”他妈妈看多了电视剧,显然想得有些偏:难道说,我儿子有女朋友了?而且还…… 陈冲听得出来他妈妈什么意思,哭笑不得:“不是,我是说,我现在在韩国……还记得上次我找您要户口本复印件的事情么?……” 他妈妈愣了。这次可不是刚才那样,而是根本20分钟没说出来话。很久很久,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你,在哪?” “我在韩国,汉城。”陈冲恨不得一头扎到地里,“我来这边,考围棋段位……” 那边半天没说话,然后陈爸爸的声音响起来:“冲冲,你重新说一下,你在哪?” “我在汉城。韩国汉城。”陈冲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我这一段在学围棋……这边给我发了邀请函,让我过来考一下。下个月可能还要去日本……” 陈爸爸手握着听筒一样的半天没说话。很久之后:“你,学围棋?我知道你学围棋,但是……怎么,去韩国干什么?” “考段位。”陈冲又解释了一遍,“您知道下围棋有个几段几段,就是去考这个段位。” 陈爸爸那边似乎在运气,又过了很久:“没关系,我们支持你。那个,考不上也没关系,还是回来上大学啊……哈哈哈……” 我知道。陈冲放下电话擦擦脸上的冷汗,舒了口气:至少,没有当场骂街……当年他上大学时候他爸爸差点抽他,要不是看儿子大了要脸要面,很可能就直接打折双腿然后送到川大去了。 儿大不由娘。陈冲拎起行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慢慢琢磨着,坐进了出租车:“您好,我要去韩国棋院。” 司机没听懂,转过头来看他。陈冲有些着急,拿出来韩国棋院的邀请函,放在司机面前一字一顿的说:“您好,我要去韩国棋院,弘益洞,首尔城东区的弘益洞韩国棋院。”到此为止,问路的话这就算是全抖落出来了,剩下的是一句都不会了。 司机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但看见了韩国棋院的大红邀请函,立刻点点头,说了一句什么之后,点火开车上了机场高速。 看来,语言很重要。眼看着外面倒退而过的风景,陈冲突然有一阵孤独的感觉:也许当年,吴清源先生到日本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吧?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周围的人说着自己听不懂话,看着他们哈哈的笑着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明显不同的民族外形……陈冲突然有一种让出租车掉头想要回家去的冲动。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紧紧地抱了抱他的包。 “韩国,棋院。”司机停车的时候,指着一栋大厦,一字一顿的说。(注:作者没去过韩国棋院,也找不到照片可以对证,所以只能乱编一个,勿怪勿怪) 陈冲还是听得懂看得懂的。好歹他死记硬背也把韩国棋院的朝鲜语写法记了下来,现在再和手上那张信函对证一下,点点头掏出一把韩元递给了司机,等找了钱出来,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厦前,深吸一口气,抬步上前推门进去。 “阿尼阿塞哟!”就这句背的熟,剩下的就开始磕磕巴巴,“我是从中国来的陈冲,和贵院约定好,来参加定段资格赛。” 小姐抬头看看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是陈先生么?外事部的金南一先生正在等您,请稍等一下。”说完打电话上楼。 原来你们都会说汉语!奶奶的,老子费了一个月的劲,何苦来的。陈冲跟着小姑娘进电梯上楼,走在通道里推开一扇门,小姐伸手:“请进,等一下我们的翻译会过来,请稍等。” 小姑娘长得不错,就是天生单眼皮显得眼睛小。陈冲胡乱琢磨着,走进办公室:“阿尼阿塞哟!” 这次可真是一句话都听不懂了。人家很客气,过来跟他握手之后请他坐下,还给他沏茶倒水……就是满嘴里说的是什么,听不懂。陈冲捧着茶杯傻笑,人家看他这样子也知道听不懂,也不多说话,看着他也是呵呵的笑…… “你是陈冲?”一个穿着大红连衣裙的高个子美女推开门风一样卷了进来,和金南一打声招呼之后,蹬着皮靴转头看着他,“我师侄说你棋下得不错。” 谢谢,谢谢。陈冲看着这位红美人有些**,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一下,又开始傻笑:听这口音,中国人? “我叫苏妙,叫我苏姐就成。”苏妙和他握一下手,又接过他手中的邀请函看了看,“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咱们国内那帮老东西就是冥顽不灵。不过没关系,你来了咱们就算是亲人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找我,我给你摆平。”转过头和金南一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拉着陈冲,“带着你东西,我领你去住的地方。” 好么。风风火火!这四个字放在这位苏姐的身上真是丝毫不差,陈冲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苏妙拉着从办公室里出来又下电梯。 “你的棋谱我也看了,能把我师侄逼得那个样子的,也不容易。下得不错。”苏妙站在那里和陈冲平高,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意犹未尽,又拍拍他脑袋,“小伙子有发展。咱们棋院的事情一言难尽,回头我再给你说。怎么样?后天的定段赛,准备好了么?” 陈冲在异国他乡看见同胞,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用力点点头紧一下手里包:“准备好了,我一定……” “用不着这么大愿念,听说你是个大学生?哪个学校的?”苏妙笑着打断了他,走出电梯领着他上了一辆红色的起亚。 “南开大学,还在上大三,马上大四了……”陈冲很老实,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些腼腆,抱着他那个书包不松手。 “嗯?”苏妙扭过头来看看他,满眼的惊喜,“朱钧那小子都没告诉我!咱俩竟然还是校友呢!我99那届的,比你高9届!”她拍了拍方向盘,“不错,咱们学校出才子!” 校友?陈冲也是一阵惊喜。而且随着苏妙的嘻嘻哈哈,他逐渐也放开了一些:“师姐!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好说,咱们都是中国人,也都是校友,你放心,你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苏妙又拍方向盘,“来了就好好干,干脆你也别住宿舍了,我们家老李这几天也在家,上我家住去!” 老李?陈冲笑嘻嘻:“不知道,师姐夫围棋水平如何?……”等一下!刚才她说什么?苏妙叫朱钧是师侄,而朱钧是苏羽的徒弟,那苏妙就是苏羽的妹妹……陈冲的脑子里面立刻想起来过去在网上闲逛时候看到的一张棋谱上的标题:大舅子对妹夫…… 李昌镐! 陈冲愣住了:石佛…… “你呀,回头一定要好好学学韩语。在这边下棋毕竟要听得懂人家说什么才行不是?”苏妙并没注意到陈冲在那**,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们家老李在,回头你跟他下几盘。不过他复盘时候从来不说汉语,你一定要把语言关过了,才好交流是不是?也别说老李,全韩国棋院会说汉语的也不多,李世石算一个,睦镇硕算一个,赵汉乘半吊子。小崔的汉语不错,不过现在他在日本下丰田杯预选,暂时你见不到他。” 陈冲依旧沉浸在石佛的世界中,没说话。 苏妙停在红灯前,莫名其妙的看看**的陈冲,拍了拍他:“小陈,你想什么呢?” 陈冲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 苏妙笑了笑:“反正,你除了下棋之外,就跟着他们多学学多看看,先把语言过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这就是李昌镐的居所么?看着一栋平平常常的小二楼,陈冲看着门牌上挂的李字,却有一种朝圣的心情:世纪末的世界第一人,这就是他的家! “我们老李好像出去了。”苏妙开开门进去,四处张望一下,“没关系,估计也走不远。我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而等她打完电话之后,就拉着陈冲走上二楼,“来,咱俩下一盘。” 咱俩?陈冲和老头不一样。老头从古力他们嘴里听惯了苏妙这个名字,但他却从不知道李昌镐的夫人还会下棋。跪坐在高高的韩式棋盘前,倒有些拘谨了:“我水平不高,请您多多指教。” 苏妙摆摆手抓出一把棋子扣到棋盘上:“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俩下一盘,我看看你实力如何。” 中国,天津。 古力和欧阳两个人坐在茶楼里,看着坐在面前满脸枯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老头,都摇了摇头:“施老,这些事情,我们的确尽力了。但棋院上实在不肯通融,所以希望您,还是以身体为重。” 老头摆了摆胳膊棒:“没事,既然不能在国内入段,到韩国那边去,也是一样的为国争光。反正都是为国么。” 老头要是照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今年了。古力也只能安慰他:“算了,过一两年等陈冲拿了成绩出来,也许到时候,棋院改了规则,他就能再回来了。”实际上古力和欧阳都知道这个事情不大可能。韩国棋院舍得接纳芮乃伟,日本棋院舍得接纳苏耀国,但中国棋院恐怕就未必舍得有这肚量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06年的时候如果不是陈好大病张璇回家看孩子女子围棋实在是无人能挑大梁,恐怕芮乃伟想在正官庄杯上再挂着五星红旗进场就是做梦! “也许那小子3年后又是一个苏羽。”从茶楼里出来,古力摇着头叹息,“18岁……二十岁不成国手,难道说就真的终身无望了么?” 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古训如此,而且按照历来的经验看,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也需要一个颠覆者了。古力在火车上看着窗外油油的田地,慢慢的思考着:有些东西,需要改变一下了…… 陈冲的布局,绝对不是身经百战的苏妙的对手。 能够算清楚大小,却不知道应该怎么争夺。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眼看着苏妙一下一下不知怎么就成了一片一片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的黑模样,陈冲想反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家下的,都是最要命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挂角分投开拆都是普通的定式,陈冲下起来并不吃亏,相反在一个小目定式之后,还拿到了先手。 围棋先手的重要性不言自喻,但让陈冲有些莫名其妙的是,没过15手,随着最后一个大场被他抢到之后,自己的先手就丢了。 这件事情有些让人郁闷了。上次在网上对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现在竟然还是这样。陈冲和老头下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说这样连点感觉都没有就把先手丢了的事情。 至少,也要下出来点儿让我心服的手段吧?陈冲眼睁睁看着黑子落在白棋大空里却怎么都想不出办法弄死,如果要杀就非搭一个绝对后手进去,更难受了。 宁失二子不丢一先。老头满肚子的理论加实践把他教育成了一个绝对的学院派,可现在歪着头瞪着眼看着棋盘一条一条回忆施门训令,却就是不知道怎么应用。 要不然,换个地方看看?老头教导陈冲说:既然这地方你不知道怎么下,就换个地方看看……把脑袋从那个角上抬起来看看全局去。 不过当陈冲把眼睛放到全盘上的时候,他那天生的计算能力又让他吓得一身冷汗:如果强杀那枚黑子,人家舍了之后拐弯出来,借着杀气盖大模样,恐怕自己后面也就别下了;如果先在外面动手,人家到左上角搞一搞就是十几目,自己还是麻烦。 这个子,麻烦了。陈冲低下头思索着应对,却浑然不觉一个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在看着他。 要不然,扳右上角?陈冲苦思之下,总算找到了一个至少看上去能够暂时解决一下的法子。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拿起棋子拍落在棋盘上。 这手不错!苏妙看到他身后的那个人在微微点头,忍不住笑了一下,按着那个人指点的方向在右边扳头。 这是为了后面入中腹的准备,而且还隐隐约约的牵着上边那个黑子,顺道还逼着右边白棋二子做活。这是一手三攻!陈冲刚想擦一把汗,手却停在额头上再也放不下下来。 实在不行,就顺着她的意思走?陈冲满心的不愿,却完全没有办法,咬咬牙准备拿出棋子后退的时候,却又怔了一下:如果,借着右上的那枚白子攻角呢? 围棋都是连在一起的,别为了一块死活误了天下大事。老头的废话一向听上去有理。陈冲琢磨一下,飞进了右上角。 背后的那个人愣了一下,托着下巴慢慢转到了苏妙的后面,推推她自己坐在了那里。 谁啊?陈冲一直低着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换了人,心里难免有些莫名。不过看看那张脸,他还是认识的:李昌镐。 第十章 新初段的约法三章 即便李昌镐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了,但陈冲对于这张脸,还是有着极深刻的印象。 十年前号令天下的石佛,当时的世界第一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李昌镐,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陈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双手紧紧握住了拳。 当他知道这里是李昌镐家的时候,就在盼望着能够和石佛见面。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世界第一人的指点。只是,这个幸福来得似乎有些快了。 苏妙却抱起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孩子,轻声慢语的说:“这位哥哥在和爸爸下棋,宝宝可千万不要吵闹哦。”那个小孩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看在陈冲的脸上,手舞足蹈却真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该你了。”李昌镐的汉语很流利,对发呆的陈冲笑了一下,指了指棋盘一处。 陈冲似乎这才醒过来,哦哦连声的低下头看着棋盘。 棋盘还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冲总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以前打李昌镐谱的时候虽然也感觉到他的风格有老头有些相似,都是很柔和的感觉,但真的坐在石佛对面的时候,真的一手一手对弈的时候,这种感觉才是属于真实的能够感受到的。 老头的棋同样也是深远含蓄,但二十手之后陈冲还是能察觉到一丝完全属于李昌镐自己的东西:流水一样的弹性。 “你觉得,陈冲在韩国或者日本,能够定段么?”古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身在异国的陈冲,一个电话打到苏妙的家里,“那是个好苗子,真的。” 苏妙把听筒挪的离她儿子距离远一点之后,轻轻笑了笑:“现在,那个陈冲正跟我们家老李下的难解难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上网,我把棋谱给你。” 和李昌镐下得难解难分?如果苏妙说的是真的,那么本年度最大的笑话就算是定下来了。实际上看看陈冲脸上的大汗淋漓和李昌镐偶尔回头看宝宝的举动,就知道棋盘上谁是领先者。 中央……中央!陈冲捂着头拼命的计算:右边基本上没什么可动的,就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一块棋能苦苦而活就算成功;左边和上边算是局部的两分,但自己在拿到实地的时候也被黑模样锁的死死的,那时候自己还在高兴能敛到这么一片,现在却成了十足的败笔。唯一能考虑的,就是下边。 下边白棋有一道说厚不厚却也不薄的模样,勉强算是挡住了右下角黑棋的势力,但什么时候动,怎么动,却让他十分的为难。 动得早了人家从左边劈头盖脸一下自己就只能回手,动得晚了人家先入了中央那里就再无自己可置喙之处。如果强行大跳入中腹必遭反击,如果小飞进去却又效果不大。 人家的实地模样算在一起,有61目。而自己,却只有60目。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还输着呢。 好好想想,如果是老头,这个时候会怎么办?陈冲苦苦的思索着,慢慢的伸出手落子于枰轻轻一碰黑上边模样。 好侵消!苏妙抱着孩子站在陈冲的身后忍不住喝彩,转回身走向电脑的时候还在细细琢磨:接下来冲断之后扳打黑上边二子棋筋,跟着再拍一下就是入中腹的最好时候! 只不过她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到陈冲拍头之后的手段:在右边顶。 “这是一种,天生的,”古力似乎在措词,“敏锐?或者说,灵感?” 在他身边的孔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灵感?” “灵感,以及计算力。”古力这一段时间一直很悠闲,作为在位的天元他根本不需要像孔杰那样天南海北飞来飞去,坐在电脑前突然笑了笑,“就是灵感。”他转过身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怎么样?业余棋界,也是藏龙卧虎,我没看走眼吧?” 那个高大的男子却只是叹了口气:“我从来都没说你走眼。只是总觉得,把这么个人才放到韩国去,心里面难受。” 李昌镐没功夫回头看宝宝了,脸上也再没有了笑容,而是沉静如水一动不动看着棋盘。也正是在他突然收起笑容的一刹那,一股仿佛大山一样的压力猛然扑到了陈冲的身上。 这种感觉,陈冲从没遇到过。 这就是石佛的真面目么?陈冲似乎喘不过气来,右手下意识的拉了拉领口,希望能让肺吸到更多的氧气。而这种感觉也让他的内心出现了一丝慌乱:这,就是坐在九段的对面会感觉到的压力么…… 狰狞。李昌镐的强扳断后突击中腹让看棋的苏妙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个词。这让她有些不满,哄着似乎被爸爸吓到的小宝宝,略带一丝责怪:和一个业余棋手,至于这样子么? 陈冲的脸很白,双手死死握着拳放在膝盖上把骨节捏的喀喀作响,身体伏在棋盘上几乎是贴在上面看着这个让他几乎不能忍受的局面。 “胜负手?”古力笑了起来,“这小子,5年之后又是一个马晓春。” 刺黑两子虎口,在这一局上,就是胜负手。 顾名思义,此手段成则白棋一路优势,此手段败则万事皆休。只不过棋盘这边的陈冲却并没有太看重这里:他在刚才那里,就能够看到19手后所有黑棋的应对,而这里就是他找到的最能够让李昌镐难受的地方。 也许是天气热了,也许是陈冲今天穿得太多太厚,刚刚落下那枚棋子的时候,屋内的温度突然上升了几度,让他不得不脱掉了专门穿来的西装。 但过了良久,李昌镐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陈冲的手段,安安稳稳的在白子下面一托。 最稳的,也是最好的应对。陈冲飞快地拿出棋子,拍落在棋盘上冲断。 这里因为上边的味道便不怕征杀,陈冲吸了口气,再长一手。 算得很好,但现在却不是长出的时候。苏妙看看陈冲:老李的这个托并不仅仅是收气,却是要在下边动手了。 看不到。业余棋手最大的缺陷:大局观。 其次就是随手。刘昌赫虽然是世界冠军顶尖的九段,但作为业余棋手出身却也不断的在棋盘上犯下随手的毛病,无数次因此而饮恨沙场。 陈冲的计算力和灵感未必会差多少,但这个毛病却也是一样的。 当李昌镐贴住中央白子棋筋的时候,陈冲千算万算之下,却下出了最不该下的夹随手。 棋局就此而终。 “如何?”晚上带陈冲出去爆撮一顿的时候,苏妙笑吟吟的问李昌镐,“我们小冲儿,水平如何?” 李昌镐只会说实话:“能力足够,但大局不强。定段问题不大,但想要……”“吃饭,”苏妙就知道李昌镐说不出好词来,一听见这个“但”字,立刻就拦住了话头,转过来看着陈冲笑:“韩国菜也许你吃不惯,不过没关系,过几天我带你去一家真正中国人开的餐馆,到那打打牙祭去。” 我只想知道,那个“但”后面到底是什么。不过和李昌镐实在是没这个交情,陈冲躺在床上满心的纳闷:还有什么问题么? 实际上问题不大。21岁的陈冲跟着老头学了两年半,既然能跟李昌镐、朱钧这些人——即便在开始时候他们有些轻敌——拼杀如此,但也不是那些院生们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有些事情让陈冲并不是很开心。比如在第一盘的时候,他的那个小对手,那个15岁的还没长成的小孩子,叽里咕噜跟他说了一堆话。 一开始他没听明白是什么,扭头看看站在一边的翻译。而翻译却是满脸的尴尬,站在那嗫嗫嚅嚅:“他说,对于您很尊敬,还请您多多指教。” 好像没这么简单吧?就算韩国话音调复杂一些,这么长的一段就这么一句么?本来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陈冲擦擦棋盘打算开始的时候,偏偏还有个懂汉语递话的:“安成俊君说,你们中国人,永远都不是我们大韩民国棋士的对手,没想到你在中国混不下去还敢到这里来……” 安成俊继续嘻嘻哈哈,而且那个会汉语的继续翻译:“中国棋手的水平,除了一个苏羽之外没有什么厉害的,要差很多……” 陈冲双手微微一握拳,手中的手帕立刻皱出一道道深纹。 “回中国去吧!”这句话的声音很大,“韩国棋院,不是中国棋手配来的地方!我们发明的围棋,你们永远都下不过我们的。” 有意思啊……陈冲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拂袖而去,只是轻轻抽动着眼角,继续擦拭着棋盘。 路,是他自己选的,当他踏上韩国国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回去了。 安成俊一把夺过了白子,伸出手抓了一把扣在棋盘上深深的一笑:“请,猜先吧!” 陈冲深深的看着扭过头在和其他人说笑的安成俊和故意全露在棋盘上的棋子,再吸一口气,伸手拿出两枚黑子。 “你猜错了哦,想不到让你看到还会猜错。”笑嘻嘻的安成俊不会说汉语,但边上总有个传话的讨厌。他故意的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了,我拿到了黑棋,失礼了。” 脸如死水波澜不惊的陈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等着安成俊的开始。 “所以说……”安成俊还想再说什么,但负责赛场秩序的老者打断了他话:“安成俊君,比赛开始了!” 安成俊笑嘻嘻的向陈冲晃晃脑袋,把棋子拍在了棋盘上正中央。 第一手天元。但坐在对面的不是吴清源。陈冲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拈出他的白子轻轻拍落,贴在天元边。 很多时候,陈冲并不相信自己。因为他知道那句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同样也是因为他和老头下了太多对局却很少和外人下棋。他和老头之间的胜负在比赛之前就可以确定,就好像月亮确定是地球的卫星一样。 所以当他坐在正式的对局室里,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榧木棋盘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 安成俊声音很低的又再说什么,还唯恐陈冲不明白他的意思,特意指了指他的手。 扳,长,贴……第一手天元的应对法很多,但陈冲没有选择常用的着法,而是看看位置,落子在四线上引征。 “害怕了?”安成俊的汉语极不标准,但这三个字却让陈冲听的清清楚楚。 小子无礼!陈冲一刹那间有一种想把手中棋盒扣在对面脸上的冲动,但他还是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安成俊嘻嘻的笑了一下,悠然自得的继续攻击中央白棋。 冷静!冷静!陈冲用力的闭上眼,过了良久才缓缓睁开……安成俊并没有看到陈冲的眼神,而是得意地向身旁的一个人比划了一个动作。 既然你要攻,我就奉陪到底。陈冲心头上慢慢流过一丝宁静,低下头看着棋盘,从中央飞出向边上那枚白子求联络。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软弱,安成俊暗暗笑了一下,继续绕着白棋中央的两大块进攻。 陈冲的动作逐渐快了一点,在安成俊落子三分钟之后,便并一手继续联络。 “我不会放跑你的。”安成俊用韩语小声地嘀咕着,遗憾的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替他翻译了。 我也不会放跑你的。陈冲心中陡然涌起来一阵冲动,一阵血向上冲让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处处示弱。陈冲不管黑棋怎么挑衅怎么无理,却还是一点点把白棋向外拖着。这让安成俊咬着手指头一阵阵生气:每次,明明就是差一点就可以切断他的…… 棋盘很大。黑棋死死绕着白棋逃跑的两大块追杀,却总是差这么一步而让白龙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安成俊逐渐的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嘴里嘀咕着陈冲听不懂的话用力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189手了。中央的高空战斗已经蔓延到了四条大边,陈冲在苦苦做活了上下两块之后,又在右边委委屈屈的勉强做出两个眼,算是保住了一条血脉。而安成俊杀红了眼,瞄着左边白棋孤零零的三四个子一刀切了进去。 这一刀,却完全落空了。陈冲像是变魔术一样一拍一挡顺手飞进左下角,算是稳定了那一块。 没关系!安成俊笑了笑:后面还有的是机会…… 还有机会么?当黑子飘到下边的时候,陈冲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继续苦活,而是开了个劫。这让安成俊有些不解:这个地方,很大么? 很大!陈冲等安成俊顺手消劫之后,终于拿到了先手,紧接着一手挖打入了黑下边蜿蜒的大龙。 这是什么?!安成俊惊愕的看着那一手仿佛从天外飞落的白子,随手靠了过去:没关系…… 陈冲没等他回过味来,一长一拐,紧接着一手刺向了黑龙虎口。 坏了!安成俊突然看到了一些刚才被遗忘掉的东西:下边还没活呢!他似乎是突然从梦中清醒过来一样,连忙扫一眼自计时钟后赶紧粘上:没关系,我还有8分钟,这个陈冲却还有3分钟…… 但陈冲就像是不需要思考一样,两秒之后就把棋子拍进了黑龙断点上。 出刀。 一卡两断。 下边苦活的白棋突然迸发出一阵耀目的活力,震慑着安成俊让他根本不能补断,甚至连打一手都不可能:14个子,已经飘在白棋的嘴里了。 5分钟之后,安成俊勉强算了一下死活,却发现中央蔓延开来的白大龙他分不断,而且就算送死两子强行断开,那条围攻的大块却恰恰好好比他多一气! 不可能!安成俊努力的搭了一个眼位之后,却发现陈冲没再搭理他,转身冲进了左边黑两块之间。 那里还有棋?难道不是我的实地么?安成俊努力把刚才的东西放在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这里的变化。 “嘟、嘟”正在这个时候,安成俊的计时钟突然响了起来,告诉他他只剩下15秒的倒数了。 不可能……他用力揉揉眼睛,根本来不及计算变化就把棋子靠了上去。而在下一个一刹那,他立刻后悔了:这是送给人家劫杀自己的工具啊! 陈冲立刻扑之后再一点,白棋劫胜之后正正好好能钻出去再把黑棋眼位压成了一个刀把五……而且黑棋满盘劫材不利。 而且这个劫,还牵连着上边……安成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所有的大棋,都没活么? 陈冲却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等他刚一落子就跟着拍了上来,让他继续听着那刺耳的读秒声。 他在催我的时间么?安成俊却再一次惊呆了:不是为了催秒而无理,白棋所有的手段都是盘上最强的唯一一手杀棋正解。 差不多,有80个子吧?陈冲飞速的点了一下盘面,大致上确定了这一盘中所有的死子,一剑刺入上边黑棋最后的大块。 他看了看对面的安成俊,却也是叹息:这个小孩子,还真是顽强。脸蛋通红双目含泪却还是一手一手在棋盘上搅和……一直到最后陈冲收的只差两气的时候,才终于哭了出来把棋子扔到了棋盘上扭头跑出对局室。 “实在是,失礼了!”负责这次社会定段赛的老头坐在陈冲面前连连道歉,“我们的棋手不懂事,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没什么。据说10年前的时候,比现在还严重。陈冲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便走了出来。 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人说这种话。5年前当苏氏王朝屹立东方的时候,据说所有的韩国人见到华人都会客客气气。而当现在朴永训元晟臻再一次回到冠军奖台上之后,韩国人的态度立刻便是180度的大转弯。 据说,端午节和孔子诞辰都差点成了韩国人的?陈冲住在李昌镐家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个传闻:韩国人,要把围棋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搞笑了。当陈冲抱着膀子站在韩国棋院门前的时候,嘴角是微微翘着的。 “第一,我不会代表韩国棋院参加三国擂台赛。”陈冲坐在韩国棋院院长孙在东的办公室里,很郑重地说,“第二,如果我参加世界大赛,请不要在我的棋盘边挂太极旗。第三,如果可能的话,请仿芮乃伟旧事。” 所谓芮乃伟旧事,指的是正官庄杯时候,在韩国棋院注册的芮乃伟回国代表中国队参加擂台赛的事情。不过第二个条件中,其实很多旅居国外的棋手在参加国际大赛的时候都挂注册棋院所在国的国旗。但陈冲单列了出来,作为一个条件明确提出。 这无所谓,挂不挂国旗都知道你是我韩国棋院的人。孙会长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也是陈冲的心理底线,他不希望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坐在世界赛场上面对各国强手的时候,身边却挂着太极旗:我真的想为国效命…… “我怕我死了之后,祖宗在地下踹我。”陈冲打电话给刚买了手机的老头时候,低声说,“您最近如何?” 老头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你倒别惦记我,如果可能的话,不如回家去看看你爸爸你妈妈。现在你真的成了职业棋手了,学校这边也会有好多事情要办吧?” 陈冲在入段之后,有一个月的假期,是棋院方面专门为了他这种业余转职业的棋手准备的。这一个月中他要办的事情很多,首先是到学校商讨休学的事情,其次就是要回家去,去说这件事情。 学校的方面好说,本校出了个职业棋手的事情做校长的也面上有光,还专门开了个庆祝会庆贺一番。而毕业的事情也就无所谓,按着以前北师大王文达的待遇,校方答应学籍保留学分考核时间延长,只要陈冲有生之年能够回到学校把所有功课考过,他就还是南开大学的毕业生。 只是他的父母……当陈冲吃罢了兄弟们的送行饭坐在火车上回家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惴惴。 ……………… 广告的用处,还是不小的~~请多支持~~更新的时间比较晚,和上班的关系比较大~~下班时间是8点,回来吃点什么写点什么之后,就到了这个时候更新了……多支持吧! 第十一章 初阵 “现在,我是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了。”陈冲这话是在嘴里转悠了很久之后,才和面前的父母说,“并不意味我就成了韩国人,只不过是在韩国注册而以。”有个名词,叫旅韩棋手。江铸久和芮乃伟夫妇就是典型。 “绝对不更换国籍,绝对不会以韩国人的身份出现,我还是中国人,只不过是在那边注册棋手。”陈冲发现自己的解释,对于脸色深沉的二老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慢慢的,屋中的空气沉默了下去。陈爸爸抽着劣质的香烟,那股熏熏的香烟味道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 过了很久,久的让陈冲几乎有一种冲动要把怀中拿来申请签证的韩国棋院证明文件撕掉然后回去上大学。 不过他的父亲,在抽掉了包里最后一根烟之后,用力把烟盒拧成一团扔在地上,抬起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儿子:“路怎么走,我不拦你。不过前前后后你都要想明白了,回头不要后悔。”也许觉得陈爸爸的话有些重,陈妈妈又补上了一句:“你不是还保留着学籍么?实在不行,就不在高丽那边呆着,回来继续上大学……” 啧。这时候陈冲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话可说? 走吧,也许有朝一日,他可以风风光光的再回来!陈冲这次走的时候,没有再回头。 当他回到天津的时候,距离他的假期还有最后的5天时间。5天之后他必须要到首尔韩国棋院报到,先接受3个月的语言培训。所以陈冲在众羡慕的目光中收拾东西的时候,心里面实际上是一团苦水。 语言还真是个大麻烦,不学好了恐怕自己让人骂了都也只能笑嘻嘻。再加上在家里那些事情,陈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是看着满脸容光焕发的老头:“要不然,咱们一起去韩国吧?” 老头再也不是前一阵古力看到的那个枯槁的样子,现在却又活得有滋有味起来。摇摇头一笑:“不可。我没有通关文件,恐怕一起会有麻烦。”他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露出来一口白牙,“不过你先去吧,等过上一阵,我便再去寻你。” 说起来奇怪,老头没手洗澡都要人服侍,自然也不可能天天刷牙。但一口牙却好得很,亮晶晶的阳光一照闪闪发光。陈冲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过来安慰他:“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修养身体,我过一阵再回来看你好吧?” 老头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嘿的笑,笑得陈冲一阵莫名其妙。 现在这个时候,出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陈冲手里拿着韩国棋院的邀请函和证明文件,办签证的时候也没受什么刁难,但总归还是花费了前后将近一个月,也就是从他刚回来开始办理,而到他准备出发的时候才算是把5年的签证拿到了手。 这是工作签证,和上次时候的旅游签证并不一样。上次那个让陈冲在韩国只能呆三个月,多一天旅游入境局就要来和他谈谈。而这个却有个一年的自动延续,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在三八线以南只要是挂着太极旗的地方就能住上六年。 不过韩国话,比天津话还难学了。陈冲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看着面前这本韩语入门,头疼的晃荡晃荡就能听见里面水响。 也许,住上三个月天天和这东西打交道,会好一些吧?陈冲强忍着没把这本书扔到地上,叹息一声继续看着。 韩语有11个单元音节,还有28个辅音,属于黏着性语言,用附加方式表示语法范畴。名词和代词有格和数,像动词有态、尊称、时、式和阶称……反正麻烦得很,说起来叽里咕噜来回的绕嘴。汉语里面两三个音节就能表示的东西,韩语里面却要五六个音节才能表达清楚。陈冲在查资料的时候,知道朝鲜语是1443年时候朝鲜国王世宗李祹召集学者貌似是按着汉语进行拆解重构之后发明的。而1446年世宗发布的《训民正音》令,也让立国以来一直使用汉字的朝鲜民族有了自身语言。 不过历史的惯性很难阻挡,韩国在把汉字废了用用了废一阵之后,不得不又恢复了一些汉字的使用。这一点和日本很像。日语里面为什么要有平假名和片假名?为什么里面总参杂着一串一串的汉字?无非就是因为日语在创立之后有许多东西用日语无法发音或者发音困难过大,因此才不得不使用汉字加假名音标的方式。这里不能不说,日本人在某些方面比朝鲜民族强一些。人家就是大大方方的使用汉字,也承认自己文化历史来自于中华。而韩国人……不提也罢。 陈冲如果是仅仅寻找自己的住处的话,反倒没这么多麻烦:首尔在韩国人的发音里面,还是类似于汉城,弘益洞还是类似honyindu的发音。当然如果找人的话,就更方便了,把姓名直接用拼音标出来念的时候粘连一下韩国人就基本上听得懂。(不要追究,想要找几个韩语的地名发音之类出来,本文档却不支持,而且我也不是学韩语的出身,如果有错误万望勿怪) 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至少陈冲在记忆人名的时候方便了许多。站在新一届迎新大会上,他瞥眼看看身边那些比他小了不止一两岁的棋手们,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授予来自中国的陈冲棋士韩国棋院初段名号。”轮到陈冲的时候,金寅九段还特地把苏妙带到了台上做翻译。 这也算是一种人性化吧。尽管台下有些人的脸色不大好看,但至少还有些人是在真诚的鼓掌对他表示祝贺,比如特地赶来的江铸久和芮乃伟,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新初段授名大会上的李昌镐。 “小伙子,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江铸久是20年前的老牌九段,虽然陈冲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芮乃伟这个号称纹枰魔女的女子第一人来到韩国,但那种真诚的笑容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在用另一种眼神看着他。比如那个安成俊。 这是一个意外。陈冲没想到的是,传说中性格坚韧的韩国人竟然真的如此刚强,如果换成他在第一盘就被人家杀得棋盘上没剩下几十个子,恐怕早就扭头回国老老实实上大学去了。但安成俊在输给陈冲之后,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越战越勇以第三名定段! 这可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陈冲并没有在大会上在意更多人,只是把目光放在了笑眯眯却同样总是盯着他看的安成俊身上。 当初似乎有些过分了?陈冲初来乍到只想好好下棋,并不想结下什么冤仇。但看看小安的眼神,也放弃了过去多说两句的念头。 刚烈韩国。不知道为什么陈冲脑子里面会突然想起来这个名词:肛裂么…… 反正,总要混出个人样来给你们看看。陈冲坐在芮乃伟的身边,端着茶水听着讲台孙在东会长上天书一样的发言。 “其实,他们也不是故意针对你。”苏妙似乎看出了陈冲的心思,低声说,“有些人只是不忿你占据了一个本属于韩国人的名额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能赢,他们不仅不会针对你,相反还会对你很尊重。”筹措了一下,慢慢的说,“和国内的一些人相比,他们的性格要好很多……” 只要有成绩,在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尊重。陈冲从小受的就是这种奋发图强的教育,很多弯弯绕他并不理解。不过第一天他刚来就看到如此多的敌对,心中也是一凛。 他不是芮乃伟,不是那个能在国手战上大破李昌镐的纹枰魔女。他只是一个自己国家不要,只能四处流浪寻找立身之地的棋士。 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看一看。没有人向他敬酒,除了孙在东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外,甚至没有人肯和他说话。当苏妙和江铸久他们离开之后,陈冲只能一个人坐在一张孤零零的大桌子边。 总有一天! 从2007年12月开始,每年的12月底都会有一个中日韩三国的新初段联赛。而陈冲作为韩国棋院的新初段,自然也在参加联赛之列。而今年的新初段联赛又巧不巧的,正是轮到中国方面举办。 这个消息让陈冲真的为难了:按照道理来讲,他应该去北京和中国日本的初段们比划一下,如果赢了也能出出心中那口被棋院赶出国的怨气。但他又实在不愿意坐在那种位子上,让自己作为韩国棋院的代表出现在赛场上。 不论如何,他不希望自己身边挂着太极旗。 他在定段之后,因为已经有了每个月固定20万韩元的收入,自然也就不能总赖在李昌镐家里借住,所以在汉城弘益洞不远的地方找了一间也不知道被志愿军的炮火打没打过的小楼房,租了一个单间。房间里面除了简简单单的布置了一台电脑有床有柜子之外,便别无它物。 至于手机,也早就换成了韩制泛泰的——没办法,韩国方面的电压和中国不同,陈冲原来的那个手机只充了一次电就彻底报废,只能重新换,而品牌里面似乎也只有泛泰能够两边通用。 当陈冲接到比赛通知单之后,他便给芮乃伟打电话:“芮姐,您说,我是去是不去?” 芮乃伟很惊讶:“为什么不去?” “总觉得别扭。”陈冲的心理问题不小,“身边挂着的不是五星红旗,心里难受。” 芮乃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的毛病还挺多!”沉吟一下,清清嗓子继续说,“首先来讲,你现在拿着的是韩国棋院的工资吧?” 这个没错,还发了50万韩元的安家费呢。陈冲点了点头:“对。” “那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和爱国情结无关。”芮乃伟说,“你要是真的爱国,就把什么霸王王位之类所有韩国大头衔全都拿下,然后再回国代表中国参加擂台……算了,这个不可能,只要苏羽那个小子一天没死,王老头就决不会干这种自打嘴巴的事情。”她顿了顿,“可能的话,就替中国人长长脸。知道张栩么?一样不是日本人,但现在,却是日本的顶梁柱。再说咱们打乒乓球的,少代表别的国家回来和中国对抗了么?”突然笑了笑,“第二个原因,回去气气那帮有眼无珠的老东西们。”(说起来,现在周蜜又要去香港,好在去的是那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于是陈冲就这么又回到了中国。只是这一次,却是以一个韩国棋士的身份归来。 欢迎韩国新初段代表团。天坛东路中国棋院的小楼门口,挂着一张大大的横幅,上面用中日韩三国文字写着这样的话。陈冲经过几个月的语言训练,勉强也算是能看懂了上面韩文的字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跟在韩国人的身后,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是中国围棋的圣地。但自己却无缘在这里代表中国迎战各路高手……陈冲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心中的滋味却百般杂陈:罢了。 中日韩三国的新初段联赛是由中日韩三方各出16人进行捉对厮杀决胜总比分,然后各出三人进行单盘的比赛再记录一次比分,全胜者为胜方,单胜败者看三人组成绩决出胜负。 这实际上,走的是精英比赛的路线。陈冲学经济的,第一眼看到这个赛程表的时候,心里面就冒出来了这个名词。 先定下来的只是16人大比赛轮流对阵,至于后面的三人组赛还没有定,但陈冲对于三人赛却并没什么想法:韩国人知道他是中国人,出于民族自尊心也不可能让他出场比赛。 这就好比说如果有个日本棋手来中国学习,然后在中国定段,但当农心杯三国擂台赛的时候,能让他上场么?就算是他能拿到大三冠十几个世界冠军在身,也不可能。(实际上2006以后农心杯和正官庄杯不再允许别国国籍棋手代表他国参加比赛,这个是现实情况,但本书中采取的是2005年-2006年赛例体系,因此……) 一个道理。 不过韩国人这方面还是很给陈冲面子的,当他坐在棋盘前擦拭棋盘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边并不像其他桌那样摆着韩国国旗。 镇定。陈冲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赛场,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把棋盘上的棋盒拿到自己面前,准备猜先。 只不过,对面那个13岁的小棋手为什么眼神这么怪异?陈冲第一手落下右上星之后,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初段。而恰巧,那个小棋手也在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有一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管了。陈冲觉得这时候应该笑一下,微微咧咧嘴算是再打个招呼,低下头落子于右下小目。 “气氛不是很友好啊。”往常的比赛虽然说不上一团和气,但也没有说下着下着棋总抬头看人的。带队的俞斌看了看陈冲那个地方,转过头对曹薰铉低声说,“你们怎么收了陈冲了?” 老曹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系所在:“你们不要,还不许我们要么?而且陈冲那个小子不错,定段赛上18场全胜,我们为什么不给他定段?” 当年芮乃伟的事情,似乎轮回了。俞斌摇了摇头啧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第十二章 三人赛 陈冲赢了。对面的小孩子显然不能适应他一步催一步的下法,中盘时候便自乱阵脚,没有等到官子便投子认负了。只是让陈冲奇怪的是,那个孩子投子之后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会彬彬有礼的复盘,反而用一种更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都是什么毛病?陈冲的感觉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眉毛微微一蹙之后,还是继续认真的复盘。 第二天是和日本的一个新初段的比赛,陈冲费的力气同样不大。 “今天晚上自由活动,11点之前回来就好。”老曹这条纪律是带奥运会上韩国队时候留下来的,实际上对着一群语言不通的十几岁孩子,这一条意义不大。他接着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的说,“明天的三人比赛,名单已经定了下来。下面,金载垣,”他挑的第一个是4月那次定段赛上得到第一名次的院生,“安成俊,”第二个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安成俊第一次院生的考试没有通过,而是在7月定段赛上才考上的初段。小安本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一时间满脸激动欢呼了起来。 “第三个,”老曹让大家安静下来,看了看下面昂起头的众人,却说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陈冲。” 我?陈冲坐在小会议室的最后面,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手机,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没反应过来却条件反射的起立:“到!” 不对!事情不对!陈冲没听见老曹开头说什么,站起来之后突然看到面前一片寂静无数张脸都转回来看自己,心慌了起来。 “明天的比赛,就按照我刚才所说的顺序来。”老曹摘下眼镜看看下面众人,“还有事情么?没事情可以散会了。”说完这就转身要走。但下面却立刻起来一片哗然:“曹老师!” “凭什么让他去!”安成俊第一个跳了出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曹老师,为什么我们韩国人比赛,要让一个中国人去!” 老曹眼皮一抹:“怎么,你有意见么?” 下面一片轰然。 “首先来讲,陈冲虽然不是韩国人,却是我们韩国棋院的注册棋士,是你们的同志!”老曹看了一眼站在最后面手足无措脸色灰白的陈冲,脸色一冷,“其次,他在7月的定段赛上成为了优胜。”他看看台下众人,“所以,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没人敢说话了。尽管目光明确了所有的不友好,但陈冲的身份也就此定了下来。 晚上。陈冲想了又想,给老头打了一个电话:“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情。”他打算和老头说一说心中的烦闷,但听着那边总有些嘈杂,“老头?你那边怎么了?” 老头嘿嘿一笑:“没事,你说你的!” 陈冲莫名其妙,但想想八里台那里本就是乱糟糟,倒也不以为意,继续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念给老头听。 “其实,这样子挺好啊。”老头倒是毫不在意,继续哈哈大笑,“你就好好下棋,争取赢了那帮小子,谁还敢提这些事情?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吧嗒挂了电话。 陈冲拿着听筒听着里面嘟嘟的声音一阵阵**:这老头,是什么毛病? 不过老头的话没错,自己能坐在明天的赛场上,最大的因素并不是老曹的决定,还是自己的那个定段优胜。陈冲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之后,这一晚上倒也睡得安稳。 只是第二天当他坐在棋盘边慢慢擦拭棋子的时候,还是听到了一些窃窃的话语:“那个不挂国旗的,就是陈冲。”“陈冲?就是咱们不要,最后跑到韩国那地方去混日子那个?”“没错。也不知道是韩国人的水平降到如此地步还是怎么,竟然……” 不是韩语。如果是韩国人在这么说他,他也无所谓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既然到了人家地头上过生活让上三分也是理所当然。但说这些话的,却是那些中国的新初段们。 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掉头离开这里。但另一个理智却告诉他,既然他选了这条路,也就只能这样走下去。 “请多指教。”陈冲行礼的时候,说得并不是韩语,而是汉语。说完拿过棋盒抓出一把棋子扣在了棋盘上。 “第一盘金载垣对赵哲,问题应该不大。”老曹看着台上的三对自言自语,“第二盘小安恐怕不是对手……今年行不行,就看陈冲了。”他的目光盯在了脸色无喜无悲正襟危坐的陈冲身上,“昌镐推荐的人,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陈冲已经不想再多想什么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不再去在意台下那些窃窃私语的小棋手们,看着计时钟敬等比赛开始。 “那么,请开始吧。”俞斌作为领队,宣布了比赛开始。只是在下台之前,一样用深深的目光看了看陈冲。 起手黑星小目分投上边开局,白方陈冲则应以错小目小飞守无忧角。接下来对面那个叫钱语衡的棋手却停了下来,似乎开始了思考。 “小钱是个功夫派,后半局发力的主儿。”俞斌看着老曹和日本领队山田规三生,轻轻笑了笑,“你们看我的这个小徒弟,如何?” 洗衣机的徒弟?老曹和山田真不知道俞斌竟然闷不声的收了个徒弟,倒是愣了一下:“那个,是你徒弟?” “没错。”俞斌一辈子没有徒弟,虽然古力跟他学了多年的棋,那却还是死了的王鑫的徒弟。现在看着钱语衡坐在台上沉吟着思考,忍不住地得意,“今年17了,我看他要是再不定段恐怕后面要出麻烦,才让他参加的定段赛。”说到这里,却似乎有些迟疑着换了个话题,“昨天的比赛你也看了,你觉得第一台的赵哲如何?” 说起来,围棋这个东西,也很讲究师承的。老曹知道赵哲是孙玉聚的关门弟子,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念头:要不然,等回去之后给这个小陈冲也弄个老师? 笑着摇摇头,老曹叹了口气:算了,这样做,知道的说是关怀后辈,不知道的指不定还说出什么来呢……不过李世石他们也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说起来,韩国还真是需要这么一个21岁能够在三四年后担起架子来的人物呢。 老曹所思考的事情显然不是能和俞斌说的,转过脸继续自己琢磨:日本的藤原枫已经成了老乞丐的新希望,而我们虽然也有无数的新手,但却缺少足够经验能够挑大梁……两三年之后,如果把陈冲这个家伙好好打磨一番,能够跟那个小疯子对抗么? 话说回来,上个月结束的LG杯上,苏羽那个家伙沉寂了将近两年之后又杀回来了……想到苏羽,老曹忍不住就颤抖一下:难道那个让三国战栗的王朝,要复辟么? 布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钱语衡完全秉承了俞斌先捞后洗的风格,上手就是占据实地,对于模样几乎半放弃一样的态度让陈冲甚至有一种这小子是不是只认识大空的感觉。 不过算一下,人家的实地在50手过后大致上已经有了40目,算上外面小小的一些模样,多多少少也有快50目,陈冲自己除了两个大角之外却基本上一无所有,一片一片的大模样立在那总归不能当饭吃,摇了摇头伏下身体仔细计算着大围中腹的可能。 “小钱,很有天赋。和他的父亲一样。”俞斌看着自己弟子威风八面把盘面敛的七七八八,一向沉稳的脸上也是得意洋洋,“现在终归还是年轻,等多磨炼几年之后,恐怕成就不在你们赵汉乘之下。” 父亲?老曹一愣:“他的父亲?” “上个世纪90年代,有个人号称天赋第一曾震动三国,你忘了么?”俞斌转过脸炯炯的看着他,“难道你忘了么?” 老曹心中一愣,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纹丝不动地钱语衡。 下边那个小缺口,很要紧。钱语衡守的极稳,几乎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只不过棋盘这么大,黑棋就算手再长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而陈冲现在死死盯着的,就是下边的那手大飞。 那里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缺点,但陈冲搜肠刮肚,还是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个破解的方法。 也许是一个破解方法,陈冲只有1个小时的时间,他不可能算得更多,只能先进去试一试。 俞斌眼看着大屏幕上的那手托,陡然愣了一下,原本得意地脸色沉了下来,眉头微微皱着默算:搜下边?不可能…… 钱语衡显然没有料到陈冲竟然敢进入这块黑棋的自留地,一瞬间眼睛中同样闪过了一丝疑惑,低下头开始了第二次长考。 不行!牵扯太多!俞斌在一旁的棋盘上飞快摆了十几手之后,心里面越来越忐忑:不管怎么看黑棋都不可能杀掉那个白子,而这里随着形状的改变又会产生许多极复杂的变化,如果黑棋向外走的话也许白子就真的要捞底搜根把黑棋这块赶到中央去,而且还不是对杀……白棋,有个立下之后黑不能贴的手段,一路爬后这一块白棋就在留下下边一个大劫之后顺顺利利回家。 如果黑棋抢先立下,白棋大斜之后把下边黑棋一分为三,一起逃大龙恐怕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外面,可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山…… “好手段!”韩国那边同样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老曹忍不住击节赞叹,“绝妙,绝妙!” 而山田规三生却满脸的凝重,坐在棋盘边纹丝不动。 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俞斌和在座的所有棋手更加心惊:陈冲并没有分断黑棋也没有回家,反而一手巧妙的愚形自拐之后让黑棋一路扳连成一起,然后一收一断点破眼位后抢先出头中央。 “他这是,要杀下边整块!”眼看着黑棋被挤成一路单官迫不得已裹着白棋向外奔逃,俞斌心底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丝愤怒:王七段那个死老头,竟然把这样的人送到了韩国人手里! 古力坐在研究室里看一眼电视画面上转播的楼下大厅里的三盘对局,忍不住嘿嘿的冷笑起来。他不远处的孔杰则皱起了眉毛,咬着舌头推算着陈冲这盘棋接下来的各种变化。 “也许,老王现在后悔了也说不定。”一身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王文达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芮乃伟旧事。”一个极具美丽风韵的女子突然笑着站了起来,推开棋盘向外走去,“也许两年,也许一年,这个大嘴巴指不定就要落到谁的脸上了。” 钱语衡半个身体都伏在了棋盘上,身上整齐的衬衣也被拉开了一个扣子,目光一点一点沿着大龙出逃的路线计算着观察着,判断着所有的是与非。 这绝不是俞斌的先捞后洗,黑棋的入中央完全是被逼得,之前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两边上还有两块棋没有处理得当还没有进入中央,因此大龙完全找不到根据地。虽然中央还是很大,空荡零落的似乎天地广阔,但在钱语衡的眼里,却是一条狭窄的独木桥。 “也许能活。活了之后也还要看白棋脸色。”俞斌的面色微微有些发青,但还是镇定地看着棋盘,“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至少陈冲的出身,还是业余……” 但就是这么个业余棋手,在中腹的冲突中再一次简单的一冲便把钱语衡的大龙分成了两段,一前一后眼睁睁立着看着那里成劫却就是首尾不能相顾! “他是怎么算到的?”这样的中盘大杀棋,如果让即便是俞斌这样的治孤专家来也要掂量20分钟才敢落子,但陈冲却越下越快几乎是跟着钱语衡的前后手攻击,让台下的众人鸦雀无声看着面色惨白的钱语衡怔然。 第一盘这个时候却结束了。金载垣杀掉了赵哲一条12子龙战而胜之,随后他和摇头叹息的赵哲握手之后站起来先走到了身旁最近安成俊的棋盘边看对局形势。 应该说安成俊还是很缺少经验的,尤其是在面对强手的时候,一味的强攻却只带来一片片薄味,被对方的白棋一冲已经碎的几乎不成样子,眼看着也就要就此终了。 摇摇头,金载垣虽然不想看那个跑到韩国来混日子的小子的棋,但现在胜负却还就是系于他一身:大前天的16人对抗赛中方9:7胜利,前天总算是10:6拿下了日本,而昨天中方又赢了日本,如果想带着胜利回去,今天陈冲就必须要赢……这是什么?金载垣站在棋盘前愣愣的看着那混乱的局面,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反应过来什么,快步下台走到了研究棋盘边。没工夫寒暄,没工夫接受祝贺,金载垣按着记录下来的棋谱一手一手把黑白子放到了棋盘上。 钱语衡木木的看着面前的棋盘,似乎完全忘记了身边计时钟还在滴嗒滴嗒的走着,似乎也没听到那声刺耳的超时声。 金载垣同样怔怔的看着台上用手背抹汗水却没有笑容的陈冲,口中似乎在喃喃的说着什么。 ……………… 收藏吧,点击吧,推荐吧……似乎这个更新时间不好~~希望大家给个意见,什么时候更新好? 第十三章 逛街冲撞事件 先说一下,这一章写的有些勉强,这种问题一向不会处理,主要只是为了引出人物。有些东西是和别人学的,但学的四不像……别骂我 更新的问题:白天9点上班,正常时间5点半下班,但大多数时间都是8点才能走,今天算是走得早的。更新有难度,可不敢全发光了…… ……………… 胜利,却与我无关。陈冲趁着一帮人忙忙得收拾东西的时候,转身溜出了转播大厅。 出去转转吧,他们的事情我不参与。陈冲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吊着膀子四处闲逛。 前边是王府井吧?陈冲来过两三次北京,但每一次呆的时间都不长,和在这边上学的同学只是大致的在北京城转了转,因此看到一些高大商场建筑就以为是王府井。 要不然,去王府井转转,顺便买点东西?陈冲走近了才发现自己还没走出天坛路,笑了笑干脆拦辆车:“师傅麻烦您,去王府井。” 先不说他出去逛街购物,棋院这边却已经炸了窝了。一开始老曹在和山田聊天,后来看见陈冲赢了棋拿下比赛,就忙着和俞斌谈一些承让承让之类的事情,等再扭过头来打算整理队伍回酒店的时候,却发现陈冲没了。 问谁都说没看见,老曹扭过头就是一串韩式国骂,赶紧出来找人,却听门卫说看见有个人出去了。 这小子……老曹给陈冲打手机,但韩国的运营商在中国这边信号却并不怎么好,打了两三次才算是接通:“陈冲!你在哪?” 陈冲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不好意思曹老师!我现在在外面闲逛呢!”这时候他正在王府井地下一层闲逛,登时有些冒汗,“不好意思……” 老曹很愤怒:“无组织无纪律……一个小时之后回到酒店,分析今天比赛,研究后天对日本队的比赛!立刻回来!” 韩国人也讲无组织无纪律么?陈冲对于北京的交通状况还是很有耳闻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5点半!我怎么回去?虽说酒店距离不远,就在石景山那边……怎么回去?打车恐怕都来不及!陈冲脸上汗下来了,立刻连跑带颠得往外冲,一路上跌跌撞撞没少撞人。 撞得最狠的,可能就是这个姑娘了。陈冲跑楼梯的时候,一转弯没看到外面有人,一下子冲过去直接把人家撞飞了出去,自己也是踉踉跄跄的向前要倒未倒,脚下一绊蒜大皮鞋正好踩到人家姑娘腿上。 这下踩得,瓷实。虽然陈冲没听见响动,但眼看着人家倒在地上当时就哭出声来,也知道这一脚轻不了。 “您没事吧?”大毛线帽遮了半个额头,歪歪斜斜的太阳镜挂在脸上挡着面容,再加上大连指手套捂着脸哭,陈冲看了半天连自己撞得人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也只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赔不是。 “痛……”不是北方人,北方人说话不说痛字,说疼。而且这口音像是南方那边的,嫩嫩的很娇气。 陈冲没办法:“要不然,我送您去医院?” “不要……” 讹上了!她别碰瓷的吧?陈冲没办法,先给老曹打电话:“曹老师,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情……我把一个姑娘给撞了,还不留神踩到人家腿了……人家坐在地上哭,”他看看周围,“人围了不少……” 老曹又急又气:“你小子别乱动,在哪呢?先把人家送到医院去,等一会儿到了医院给我们再打电话!”想了想,“别说你小子是韩国棋院的人!” 我没想说来着,不过跟您说话不就是韩语么?陈冲眼看着周围人脸色不善,心里就是苦笑:我应该用汉语说的! “我扶您,咱们去医院好不好?”大冷的天,陈冲脸上的汗却比比赛时候还多,蹲在那无可奈何柔声细语,“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可您的腿更重要是不是?” 姑娘家,不能哄,一哄闹得更厉害,虽然许是因为坐在地上实在不好看,拉着陈冲的胳膊站了起来一跳一跳的到一边,但两道泪珠还是忍不住地流:“送我去医院。” 就等这句话。只要送了医院,事情反倒好办了。陈冲坐在出租车上看一眼后面打电话满嘴鸟语的姑娘,忍不住叹气:这事情闹得,恐怕不得善罢。 不过让陈冲没想到的是,站在医院门口等他们的,不仅仅是火燎心头的老曹和几个幸灾乐祸的初段,还有一群男男女女。还没等出租车停稳,那群男男女女就扑了过来先把陈冲拉下车扔到一边,对着里面那个姑娘一阵嘘寒问暖,等护士医生们赶出来,比伺候亲妈还热心的给抬上担架一路送进医院去。 老曹看看这个架势,再看看脸色刷白的陈冲也是无可奈何:“你没事吧?” 陈冲这才算是舒了口气,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不知道……” “就是你小子把我们静文踩伤了是吧?”一个长头发满脸大胡子的小个儿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凶巴巴的看着陈冲,“说吧,这事情怎么算吧!” 怎么算?伤了哪要用什么药,我照赔就是了。陈冲虽然穷的可以,但至少三五千块还拿得出来:“我赔就是了。” “你赔?你赔得起吗?”小个儿一跳三尺高,尽量和身高178的陈冲平视,“进来说!” 陈冲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老曹,又看看愣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几个初段,只能跟着走了进去。这时候金载垣倒是跟上来凑近了低声说:“别担心,有什么事情棋院会出头。” 自己惹祸,尽量还是自己扛。陈冲打定了主意打算赔钱了事,站在急诊室外面看着那个小个儿以及小个儿身后的十几号男男女女:“我不知道您几位和那位女士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件事情是我的错,非常不好意思,关于医药费的事情……” “医药费?”小个儿踩个凳子虎视陈冲,“你知不知道被你踩伤了的是谁?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我要好好的和你算算这笔账!”一口的高腔京片子加粤语,扎得陈冲耳朵疼:“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行么?” “慢慢说?你知道里面躺得是谁么?”小个儿指着急诊室放低了声音有保密局风范,“里面躺着的,是梁静文小姐!” 陈冲挠了挠头:“这是哪位?” “你!”小个儿险些被噎死,指着陈冲半天说不出来话,“我是她在内地的经纪人,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大的价钱才把梁小姐请到北京来开演唱会……” 原来是个唱歌的。陈冲三年来的业余时间都放在围棋上,还真不知道梁静文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12月31日那天引爆京城歌迷热情!”小个儿激动的指手画脚,“但这一切,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唾沫星子快给陈冲洗脸了,“你赔得起么?” 陈冲咬了咬牙,看一眼背后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的老曹,叹了口气:“好好,等检查报告出来,咱们再谈吧。”老曹别看岁数大了却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满脸冷笑要往急诊室走的小个儿,“上哪去?” “松手!不松手别怪我跟你这老头不客气!”小个儿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什么心里着急,一把推开老曹,“老不死的!给我上!” 陈冲站在那眼看着两边这就要动手却左右为难:帮谁?能帮谁?敢帮谁? 好在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看见外面拉拉扯扯当即一声断喝:“闹什么呢!这里是医院,要打架出去打,别在这捣乱!”看看都是气哼哼的两边,医生脸色倒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硬伤,养一两天就不妨碍走路了。有些瘀青养的时间长一些,一个礼拜出来肯定没事。” 小个儿有些后悔没挣开老曹能跟医生先串通一下,不过既然检查结果出来,无论如何也是自己这边占理,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狮子大开口:“这样,我也不讹你们,30万,痛痛快快。”说着还伸出手比划一下。 你别给中国人丢人了!好在那几位听不懂什么意思,陈冲站在中间恨不得先掐死这小矮个:得,这场大笑话让人家看的…… 老曹向陈冲招招手,叫过来低声问:“他什么意思?要三千?没关系,他要多少你跟我们说,我们哪怕先帮你垫上也行。” 三千?三万我都敢张嘴!可是……陈冲苦笑着摇摇头:“30万!” 老曹斜挑眉毛看着坐在那的小个儿:他这辈子最护犊子,别看陈冲是中国人,但既然到了韩国棋院就是他曹燕子的门下,不管走到哪也是韩国棋士!陈冲现在犯了错,没关系,只要价钱合理他也不在乎掏这份钱,面子撑足了回家去有什么事情再说也不迟。但现在…… “30万?”老曹的声音大了起来,“你们疯了?” 哟,韩国人!小个儿乐了:韩国人有钱,来中国也没少赚,不敲你们真是对不起祖宗!“就是30万,一分钱不能少!” 剑拔弩张。金载垣他们虽然听不懂但也存了维护之心,跟着也是上前一步怒目直视对面十几个人毫不畏惧。 这事情闹得!陈冲不知道该帮着哪边说话,站在那愣住了。 护犊子的不仅仅是老曹。俞斌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带着几个人这时候走进了医院,看着这个局面满脸阴沉:“怎么回事?” 陈冲急得满脸大汗,过去把事情说了之后,俞斌也是生气:丢人!你要说个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八万的,老曹不心疼钱急着抹事肯定也就答应了,但一张嘴就是30万,你拿韩国人当傻子?这帮戏子不知道这趟浑水多深多浅,还真敢开口! “你们干吗的?”小个儿看一眼俞斌他们洋洋不睬,边上倒是有人说话,“怎么着?打算帮着洋人对付咱们自己人?我明告诉你,我们都是明月娱乐的。知道明月娱乐么?” 这话说得……俞斌看了他两眼,扭头打电话:“王文达,梁静文的演唱会,是你经手的么?” 那边王文达愣了一下:“不是我。是咱下属那个娱乐公司办的,我批的。怎么了?” “那就好办了,来协和。”俞斌知道跟小个儿这种人说不上话,干脆直接找顶头的,“梁静文让陈冲踩了一脚,你手底下这些人开价30万。” 王文达放下电话嘬牙花子:这帮人,就不知道让人省心么! 半个小时之后,脸色阴沉的王文达走进了病房看看躺在床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梁静文,扭头看小个儿:“你是谁?” 小个儿愣了一下,看看面前这位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问他:“你又是谁?” 王文达两眼一翻:“我是王文达,明月集团副总裁兼常务副总经理,中国体育总局外联事务部部副主任。你在小韩手底下什么职务?”小韩指的是他老婆,明月集团下属明月娱乐的小老板韩清,“你打算,把陈冲怎么着?打算闹成外交事件么?” 陈冲心头上冷不丁松了一口气:看来,世界还真的很小…… 剩下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好办了。大老板出马这里就再也没有小个儿说话的地方,和梁静文沟通一番之后,定下来陈冲赔付5万块医药费用之后,大家两清。 王文达拎着小个儿在外面几乎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混蛋!有这么办事情的么?你就是跟他要10万他咬牙肯定也都给你,但有这么狮子大开口的么?30万,你真想得出来?敲老外不是这么敲的!”语气一转,“不过这事情办得对,不管怎么样他们在咱们地头上犯了事,不让他们出血对不起良心。”话风再转,“不过你这不是给中国人丢人么?就不能客客气气的钝刀割肉么?小韩怎么教育你们的?笨!”说完看看小个儿,叹了口气,“这次算了,赶紧回去照顾好了小梁,别再出事情了……她怎么让陈冲撞上的?”这件事情王文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不一直跟着她么?” 哆哆嗦嗦的小个儿也是满肚子苦水:“谁知道呢。今天去看场地,一扭头我们就找不到她,再打电话就告诉我们要一个人去转转北京城……等再接到电话,就出事了……” “下次看住了。”王文达也是撇嘴:这么大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那个,非常对不起。”梁静文还是很漂亮的,娃娃脸细眉毛大眼睛,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被子小小的就和洋娃娃一样精致。但陈冲实在是没心情看人家,站在那低着头讷讷的道歉,“今天非常不好意思,我有些莽撞了,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实在是……” 梁静文的腿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疼了,扑闪扑闪大眼睛看着陈冲,眼神里有些兴奋,却也带着一丝失落:“你,是棋手?下围棋的?” “是。”陈冲实在不好意思提这件事情,勉强点了点头,“一个初段,下得不好,见笑了。” 梁静文对于这方面似乎很好奇,拍拍手笑了起来:“我见过古力的,上次拍一个宣传片的时候见过他。围棋好有趣的,不过也好难……” 老曹看了看表,没心思再耽搁下去,拉了拉似乎这就要开聊的陈冲:“咱们该回去了……”他很愤怒:莫名其妙的替穷光蛋陈冲垫付了5万块了事钱,很心疼,“回去之后我再收拾你!” 梁静文看了看蔫头耷脑的陈冲,脑子里面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陈……冲是吧?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01060589***。”陈冲有些下意识的报出来一个号码,然后愣了一下,看看梁静文,跟着老曹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个号码好奇怪……梁静文看了看纸上临时抄的这个号,歪着头看了看又问坐在那发呆一声不吭的小个儿他们:“这个号码,是北京的么?” “是。”小个儿不是北京人,但总归也知道北京的号码段。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干嘛,还要加010呢? 第十四章 欠债还钱 一路上,陈冲没敢说话。老曹和金载垣他们同样的没说话,车上气氛沉闷的简直能压出水来。等一行人回到了酒店,老曹看了眼陈冲一招手闷声说:“你,跟我来。” 没办法,陈冲看看身边又开始幸灾乐祸的同行们,垂着头走进了老曹的房间:“曹老师,今天……” “你别说了。”老曹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撞伤了人的事情,因为这事情很正常,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我帮你掏钱也没关系。”他看了看心惊肉跳的陈冲,“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一个人溜了出去?” 撞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无组织无纪律问题。陈冲这时候完全没有办法,垂着头心里难受:“您说,怎么办吧,我听凭处置。” 老曹点点头:“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认打认罚?这话听着,怎么和七品芝麻官一样?牛得草似乎也说过这句话。陈冲看看老曹似乎没打算把他驱逐出韩国棋院的表示,胆气倒也壮了一些:“认打如何?认罚如何?” “别嬉皮笑脸的。”老曹脸色一沉,“认打,立刻给我回韩国去,然后到内事部自请处分!” 认罚呢?陈冲初来乍到就撞着这么个事情,自然不愿惊动棋院方面。“认罚,后天和日本队的比赛不要参加了,现在开始给我写……”他想了想,祭出治理手下小棋士们无往而不利的杀手锏,“写3000字检查,后天比赛前交到我手里!” “我认罚。”陈冲愣了很久,才点头答应了老曹。不过有个条件:“我写,有些困难,能不能用汉字写?” 老曹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明天晚上,你要当众宣读!” “那么,如果我写好了检查,能不能参加和日本的三人比赛呢?”陈冲又提了个条件。 “不能。”老曹这次回绝的很坚决,“作为违反队内纪律的人,不能再参加比赛,直到回国。” 老曹看看又有些垂头丧气的陈冲,脸色突然又是一扳:“现在公事说完,该说说咱俩人的私事了。”他看看愣在那的陈冲,慢条斯理的看看手指甲,“你欠了我5万块人民币,也就是900万韩元,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900万韩元?陈冲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是20万韩元,也就是说他在韩国不吃不喝睡地洞一年也只能存下240万,想要还清了至少也要4年! 老曹偏偏还雪上加霜:“咱们这个利息,也不给你往高处定,就按着浦项银行的标准,一年2%复利计算,你看如何?”笑一笑,“不过我也不催你,你慢慢还,第一年能还上两三百万就成了。” 老杀才,曹扒皮!陈冲便如一盆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一般,坐在那张口结舌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从老曹那出来,陈冲就快哭了。一年两三百万?他趁么?真的不吃不喝他都不可能存下这么多钱。要不然,找家里……刚有这个念头,陈冲就甩甩头抛开:好歹自己也是出来上班的人了,如果还找家里要钱,实在张不开这嘴! 怎么办?陈冲想给老头打电话,但嘟嘟的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想再给其他人打电话,但手指放在按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不过,似乎韩国通信杯和国手战就要开始了?陈冲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面,看着棋院的网站突然有个想法:如果能够拿到那么一两个冠军,似乎就足够还账了……还别说那些大棋战,就是新人王战也有600万韩元的奖励!到时候每盘两万的对局费就足够他活了! 陈冲的眼睛有些发红,心中算了一下各种奖励之后,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曹薰铉的房间里:“曹老师,我想报名参加所有棋战……” “报名?”老曹预料到陈冲为了赚钱不会少发疯,但面对这个问题却也把他弄愣了,“报名干什么?你是注册的棋手,每次的棋战只能说你不参加,但绝对不会不让你参加。实际上,职业棋手都是自动报名的。” 陈冲琢磨琢磨,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登陆韩国棋院的网站,细细查看着日程表。 1月6日LG杯第一轮预选,1月8日霸王战第一轮预选……一月份的比赛不少,大多是为了赶在新年之前把所有比赛都下完。这让陈冲对于韩国又多了一个了解:韩国人也过春节? 金载垣和陈冲是一个房间,但从来都是跑到别的房间去玩玩闹闹直等到睡觉才进屋,基本上也不和陈冲说话。今天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竟然吆五喝六带着一群人醉醺醺的早早回了房间。 “兄弟!”金载垣的这个称呼让陈冲显然不认为是在叫自己,看了看晃晃悠悠站在面前的几位,默默地站起来准备出去。东倒西歪的金载垣却一把拉住他:“兄弟!我们……这一段失礼了!”说完托着陈冲的胳膊深深一鞠躬。其他的几个人也是九十度大弯腰,只有安成俊站在那里扭着脸一句话不说。 “这是干什么?”陈冲愣住了,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说……我一定尽力办到!”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 金载垣也愣了一下,然后又低头:“不,您误会了,我们是为以前对您的态度,表达深深的歉意!” 道歉?有什么要道歉的?别说民族之间的对立,就算是京津沪渝这些地方的人也是互相看着不顺眼,多少年来这些事情都是人尽皆知,陈冲真没想到这帮不大的孩子却跑过来向他道歉,一时间弄了个手忙脚乱。 好容易把诸位都送回到各自房间安顿好,陈冲看看躺在床上已经开始打鼾的金载垣,再看看还是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安成俊,柔声说:“你也喝了不少吧?还是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还要去看比赛……” 安成俊站在那里很久很久,才慢慢走出了房间。 陈冲看了很久已经熟睡过去的金载垣,微微撇撇嘴,继续谋划着他的还债大计。 现在不是考虑雄心壮志的时候了。陈冲是个21岁的半大孩子,脑子里面还充满了各种梦想,去韩国的时候还幻想着自己捧着冠军奖杯傲视群雄。但现在当他住在一间小破房里,吃着最简单的大酱汤泡米饭,为了每个月的吃喝房租发愁的时候,一切梦想都不再出现,而变成了最现实的如何活下去的问题。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 作为一个混在韩国的中国人,陈冲身上的压力很大。生存,别人的嘲笑与轻视,都让他的心头沉重难以入眠。 不过今天的事情,也让他得到了一点启示:围棋,总归是一个实力的世界,有实力就绝对不会被人看不起,就绝对不会为吃喝发愁。 其实在某方面来讲,陈冲和那个梁静文是一样的:都是在靠出卖着什么换取更好的生存机会,虽然一个靠的是嗓子,一个靠的是头脑。 “陈冲先生,有人给你送来一些东西。”第二天他在吃午饭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信封。 他颇感意外的抬头看看服务生,一边嚼着嘴里的饭菜顺手打开。一张被折叠成三活页的印刷铜版纸鼓鼓囊囊的塞在里面,抽出看看,却是一张12月31日静待文声的演唱会票。 “这是谁送来的?”陈冲看看上面梁静文的名字,险些被噎着,“给我的?” 上面写着陈冲先生亲启呢你没看见?服务生恭恭敬敬的说:“这是今天早上放在您邮箱里的,应该就是给您的。” 12月31日?那天已经到首尔了。陈冲算了算时间,摇摇头把票扔到了桌子上看着里面附带的一张纸:我的腿没事,真是抱歉…… 这几天似乎总有人对我说对不起呢?陈冲不能去看,但人家一片好心也不好不要,挠挠头看着这张5万块钱买来的票,不知道应该送给谁才好。 下午当他坐在台下看着中日两国新初段的比赛,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目标,连忙跑过去打招呼:“俞老师您好,我是陈冲。” 俞斌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嗯……” “今天能够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陈冲顺手掏出来那张票,“没带什么敬意,只好用这张31号的演唱会票聊表心意……” 俞斌不可能要。别说他们素不相识,就算认识也不可能收这种新年礼物。不过俞斌不要,不等于他徒弟不要。陈冲扭过头满脸笑咪咪的看着钱语衡:“昨天的比赛真是多谢赐教了,无以为报,只能以此票相赠,还望钱兄不要推辞才好。” 俞斌心里奇怪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又是连连推却。 这让陈冲郁闷了:“难道说,就没有人舍得给小弟一个面子,收下这张票么?” 古力过来了:“有演唱会票滴卖……” “你说,那个梁静文送我她的票干什么?”陈冲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我那一脚把她踩爽了?” 韩国人继续没人理他。金载垣和安成俊他们似乎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对身边的陈冲视若无睹只关心面前的对局。 距离中国棋院不远的王府井大饭店里,梁静文却在给谁打着电话:“大师!你算得真准,我按着你说的时候出去,真的有人会撞到我……您能不能再给我算算,他会不会来看我的演唱会?” “这个,请恕在下无能。”大师清清嗓子慢条斯理的说,“不过按照你的面相来看,此事恐怕不是一时三刻可成,因此他即便不来,也不必过于担心。” 梁静文有些急切,还有些犹豫:“但是那个人,却是韩国人。” 大师一愣,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韩国人?不可能啊……” 梁静文点了点头低声说:“那个电话号码我打了,却是空号。去查了一下,他们告诉我这是韩国的手机号码。而且那天跟他在一起的那些人,确实都是韩国人。我还让张师傅去问了,他的确是韩国的。”张师傅就是那个小个子,被她逼着找到自己老大韩清,然后韩清再去找王文达问:陈冲是哪的?王文达莫名其妙,回答:韩国棋院的…… 大师半天没说话,过了良久才有些犹豫:“难道说,这个人不是?但不对啊,我那天给你连算了三卦,每一卦上都是这么说的。不会是韩国人,就是中国人……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啦,你也是新加坡籍的华裔,这些事情不是很重要的。” 这话说得也对。梁静文立刻高兴起来,不过片刻间又有些迟疑:“但是听张师傅说,他今年才21岁……” “你担心什么?”大师开始高深莫测起来,“上天定的,最大!” 陈冲坐在台下闲得发慌。他总觉得台上的几位实在慢悠悠,明明很简单就可以看穿的手段,上边却总要吊着个劲半天才落下一子。要不然,趁这个时候去写检查? 他从口袋里把那张写了一半的检查掏了出来,拿着笔趴在棋盘上吭哧吭哧向着3000字大关继续迈进。 老曹歪着头看他写了一会儿,拍拍他的头:“你干吗呢?” 陈冲见是老曹,连忙起身一点头:“您来了?我写检查呢。”他指指那张块写满了的纸,“我算了算,现在差不多快到字数了。” 老曹眨么眨么眼睛,暗叫了一声失策:我怎么忘了这小子是大学生了……“你怎么能现在写呢?”老曹被他摆了一道心里面生气,“现在是看棋的时候!来,给我摆摆下边的变化!”说完拉把椅子过来往陈冲身边一坐看着他。 陈冲一呲牙,拿过来黑白子先摆第一盘。而金载垣他们不知道怎么听见的消息,自动的围拢过来一个个冷笑着似乎要看他的好戏。 “这里黑棋最好的手段是挡让白出头,”陈冲并不在意有多少人看,只不过他的手已经跟不上他的嘴说,只能用手指在棋盘上点点画画算作是摆棋,“但白棋出头却不是好手段,先在下边挖一手之后并留足了味道才是最好。”他这里那里的指了几个地方,顺手拿过茶杯喝一口算一下后面变化,“黑棋的应对最好是立下。虽然看上去损了六目,却能让白棋在这里再也没有了后续……他们怎么下的?”陈冲扭头看一下大盘,回过来继续摆着,“现在黑棋既然立,那么白棋就必须在右下角上补一手。黑棋的意思就是要让白棋后退,然后先手冲到中央这里。”他指指一处,“安藤的白棋退也不是无奈手,他可以在右下这里转出来,未必会损多少,反而这里有个劫争的手段……这是第二盘?”他看着两个人把棋盘抬到他桌子上,扭头观老曹。 老曹一伸手:“讲。” 陈冲吐一口气:“这两位,看上去,”他歪歪头,“似乎都是力量型的。中间绞得很乱,不过现在看来白棋……嗯……”他算了差不多3分钟,“白棋稍好一些?”他不大敢确定,看周围一串的掩嘴轻笑,有些心慌。 老曹二伸手:“继续讲。” “如果我算得没错的话,”加这句话是自我安慰,“白棋现在当务之急不是紧黑这里两子棋筋的气,而是要在这里,”指了指一片还算空旷的地方,“寻眼位。”安成俊一撇嘴:“我们算得很清楚了,那里没有眼位的。” 陈冲摇摇头:“有。” 安成俊跟着摇头:“没有。” 老曹一拍小安:“摆上。” 安成俊立刻伸手拿出黑白子在陈冲指的那里落下:“没错吧?”每摆一子他都要抬头看看皱眉深思的陈冲,然后再继续摆下去,“这里也没错吧?” 等他摆到第7手的时候,陈冲突然拦住了他:“慢着,这里不是拐,”他把棋盘上那枚白子拿了起来,放到了偏一路的地方。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韩国人在围观了,中国人日本人几乎大多拥到了这张桌子边上看着陈冲摆变化,甚至俞斌和山田也站在远处越过肩膀看过来。 “那里没有棋的。”金载垣也忍不住伸出手拿出一枚黑子靠过去,“这样你如何应?” 陈冲没说话,只是扳了过去。金载垣他们已经基本上算清了这里,飞快地跟上再扳。而接下来白棋打贴也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但接下来的那手连爬,却让他拿着棋子的手停在了棋盘上空,半晌没有落下。 ………………………… 感情戏不会写,续感情戏更不会写,总觉得不如少写那东西。点击不得了,推荐比20:1,瞠目。 争取明天早上更新一章 第十五章 王语诗 黑棋不能虎,不然被刺之后留下一个断点不说,还等于自紧一气,接下来白棋两边一夹让本来多长两气的大龙立刻减少一气还要成劫,人家再一冲大龙一块变两块立刻被分而治之。而如果为了不减气接上两子,等白棋一拱之后再拐,的的确确那里就出现了一个眼位! 本是气短被杀的白龙刹那间变成了有眼杀无眼!金载垣睁大了眼睛看着手底下的那枚白子,怔怔的一动不动。 老曹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然后继续笼着手看着棋盘不动声色。 “第三盘……是个小姑娘么?”陈冲抬头看看第三盘棋,却意外地发现坐在日本人对面的,是个姑娘。从背影上看是窈窕动人长发披肩,很给人美的享受……他不想看正面:上大学时候对这种后面看想犯罪正面看想流泪的主儿见多了,有心理障碍。 不过这也能说明陈冲进来会场的时候是多么的心不在焉! 没人动,陈冲只好把面前第一盘棋的变化收拾一下,摆上了第三盘的局面:“这里,这位……王语诗么?名字很金庸……她的黑棋不错,到现在为止没看到什么大问题。”实际上他的布局之类基本功远不如这些从小打基础的棋手,就是有问题他也未必看得出来,“不过在白棋拼死搏命强行入中腹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手软……没人听么?”他说的口干舌燥,抬起头却发现金载垣在内所有人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第二盘上,干脆先坐下休息。 “好了,先来看看第三盘吧。”俞斌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皱眉苦思的钱语衡,挤进那个包围圈去,“陈冲,给我们摆一下第三盘好吧?” “黑棋很好。”陈冲喝了口茶水,继续在棋盘上指点,“出于弱势方的心理,这个时候白棋肯定是要大围中腹,不然目数不够。”他站起来看看周围人已经把目光放了过来,慢慢说,“首先白棋这里的飞是好手段,但却不是急所。右边黑棋大模样已经笼罩了这少半个棋盘,现在就飞是明显的心急。应该在这里先打一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黑这枚五路上的棋子发挥效率。”他看看大屏幕上第三盘棋王语诗还在长考,咧咧嘴,“其实这个飞的应对很简单,先托一下然后让他打,后面不管左拐还是右拐都是要逃一块。”他顺着白子的两个方向数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是向左拐,那么黑棋求活的手段很简单,”安成俊撇撇嘴,想说话却被老曹严厉的眼神制止住,“白棋不能不先在右边补一下阻断,但黑可以飞一下先找一个眼位,跟着白棋必定要爬免得被黑棋冲出来更麻烦……不好意思。”陈冲愣了愣,脸上红了一下,“我看错了,黑棋做不活。”他看看周围没人说什么,轻舒一口气有些自言自语,“白爬,黑卡断顺手打,白粘……这里!” 陈冲突然轻声叫了起来,指着中央空空荡荡的一个交叉点:“这里是要点!” 说胡话呢?要不是看在他刚才表现得不错,老曹这就要给他一嘴巴:“把话说清楚。” 陈冲看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黑白子放在手边飞快地在棋盘上摆下一个繁复的变化:下边白粘上,黑棋尖割断两块联系,白棋选择让老曹都认为唯一一手的立下贴紧气,但黑在外面先动手拍在白孤棋头上,逼着白大块外逃。 这有什么用?金载垣并不在意:只要白棋腾出手来,恐怕黑下边就是全死,死了之后人家大龙发威谁挡得住? 陈冲再一次沉吟5分钟之后,抬头看看大屏幕上黑棋终于进了下边,点了点头:白棋长出头,黑顶鼻之后一转身从右边碰过来紧白大龙气又攻击着右下!白棋无奈只能先在下边扳一手就地做活免得被人家一杀二后黑继续不管下边那四个子,再顶一下白气。 金载垣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了:下边7气,外边白棋到现在只有6气! 黑棋在外面一飞之后挡住白棋向左上靠拢的方向,等白棋断吃时却凶狠的反打过去逼着白不得不吃左中黑子,接着一虎之后扑进白关出的眼位中。 钱语衡的眼睛死死盯在刚才陈冲指的那个地方,右手不断的揪着下巴上毛茸茸的短须:难道说…… 黑棋就像是缠在大树上的老藤极尽缠绕攻击之能,虽然眼看着白棋就要围死黑扑入的六子,却还是死死贴在白大龙身上不松口,把白棋向着右边黑大模样的方向上赶。 安成俊昂起头笑了笑:连着那一片送死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金载垣却在这个时候看出了有些不对的地方:二十几手过去了,为什么白大龙还是六气! 不过这不算什么,等杀掉那六个黑子之后,白棋连眼位都有,还在乎气么?金载垣笑了笑,继续看着陈冲往下摆。 这个时候,陈冲自己却也有些犹豫:这个手段,能成功么?他似乎比台上的两位还累,用力拉开衬衣口散放着身体里的热气,慢慢的思考着慢慢摆上去。 “倒踢紫金冠,有点意思。”古力看着小棋手背出来的棋谱,突然笑了起来并把谱子递给孔杰,“这个谱子收好了,回头给老王看看去。” 所谓倒踢紫金冠,是扑杀中的一种叫法。在围棋中有不少扑杀之法,如倒脱靴等都是很常用的杀棋方法。但在大小的比赛中往往极难见到这种手段出现,几乎在流传下来的棋谱中就没有看到过,如果出现往往也就是仅在变化图中而已。原因无它:这个东西是定形,作为职业棋手来讲十几手之前就是完全看得到的,并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如果不能避免发生,也就早早认输了事不会把变化走尽。而真正在棋盘上出现过的名词,也只有林海峰与小松英树那无可奈何的半目长生和03年三国擂台赛上李昌镐对苏羽的镇神头。 有个例子,就是在苏李十番棋中的第八局中,当李昌镐看到苏羽一子解双征的手段之后,在整整17个变化之前就停钟认输。 高手们,是下不出妙手的。 陈冲所摆的倒踢紫金冠,也是在完全理想的情况下黑棋引领着白棋走而已。(作者注:实际上倒踢紫金冠是象棋中的一个沉底背杀的手段,借用过来而已) 古力让王七段看得并不是这个妙手,而是缠绕攻击中那一步一步完全精准的手段:一直到死,白棋大块最多也仅有六气,永远都腾不出手去杀下边的黑大块。而在扑杀之后,只要白棋提子黑棋立刻再扑进去就有一个点断紧气的手段,到时候只要白敢收下边气,则除了贴边的4个子还能生活之外,其他探入中腹的白子将全部被断杀。 “咱们捡到宝贝了。”老曹在陈冲摆到第21手的时候,就跑出去打电话了,捂着嘴巴向刘昌赫嘻嘻的笑,“回头我一定要去谢谢王院长,未来五年咱们不用担心了……” 俞斌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有和呆立在那里抬头看天花板喃喃自语的山田规三生再说什么,便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场,似乎台上的胜负已经与他无关:老王…… “别说我们当初没推荐。”朱钧坐在一个高个子男子面前看着电脑屏幕上陈冲的五十二手变化图,面无表情,“在位天元推荐过,我和那小子下过棋之后也和老王说过。但他老人家坚决不同意再开特考。”他看看那个高个男子,“师父,您看,怎么办?” 好办!老曹现在心情好得很,晚上例会之后也没让陈冲念那个三千字的检查,随便吩咐一句十一点回来之后,便扎进了房间再也不出门。 这让陈冲有一种蓄满全力一拳落空的难受。 他可是费了不少劲又给宿舍打电话问那几位文科的同学才把这一整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绣,但事到临头酝酿了半天那种将哭未哭的感情却又不念了,坐在那半天才算是回过味来。 “晚上,聚餐去吧?”金载垣这时候倒和他说,“然后去ktv坐一坐,如何?” 唱唱歌可以,但陈冲没钱。不光没钱,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呢!再说口袋里中国棋院发的餐卡上还有不少钱,不吃光了对得起中国围棋么?金载垣知道陈冲的经济问题,倒是不强求:“吃饭的事情无所谓,但我们晚上在出门右转那个钱柜等你,这个你可不要再拒绝了,一定要来啊!” 这是人家给自己搭台阶帮忙和同志们拉关系,陈冲再穷这种钱也必须要花:“好的好的,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吃什么呢? 这里的所有伙食中国棋院全包了,要是定量少还算罢了,但每天50块钱的伙食标准,吃什么不成?看看棋院发的餐卡上还有200多,吃了两天土豆辣白菜的陈冲下定决心要胡吃海塞一番,坐在酒店餐厅里招手:“服务员,给我上二斤碎碎的卤牛肉烫一壶老酒,下酒的小菜随便选好的来两三样!” 卤牛肉?三星级酒店想要卤牛肉还真没有!但既然客人点了,就要上。服务员赶紧出去花12块钱买了两斤卤肉回来细细的切好,按着一盘80的价钱送到陈冲桌子上。 不过说实话,陈冲还真的不适合喝酒。再加上烫好的绍兴黄岂是一般人能喝的?一口闷下去呛得鼻涕眼泪一齐流,拿着餐巾纸捂着脸弯下腰差点把肝咳出来。 “你是陈冲么?”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但陈冲咳得正厉害,没听见。 过了良久好容易一口茶水把这股劲压下去,陈冲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抬起头,却看到一个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的姑娘,正站在他的面前。 ! 陈冲赶紧再一次低下头把脸上彻底擦抹干净之后,抬起头微笑:“我是陈冲,请问,您有什么事情么?” 姑娘点点头,也不见外坐在他的对面伸出纤纤的玉手:“你好,我叫王语诗。” 陈冲握着姑娘的手,脑子里面却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归根到底还是想不起来,满脸疑惑:“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王语诗点点头从小挎包里拿出来一张棋谱递到他面前:“这是今天您点评我对局的谱。我在比赛之后看到的,觉得您的实力实在很高,因此冒昧的不请自来,还望不吝赐教。” 陈冲一愣:“赐教?”他指指自己鼻子,“我?” 王语诗点点头:“没错。” 陈冲看看周围:“现在?” 王语诗还是点点头,一双大眼睛看在他脸上:“就是现在。” 得,这是心里不忿我乱点评,来踢场子来了……你打算下棋,可我还要去唱歌拉关系了……陈冲苦笑:“可我今天晚上有事情,不如明天如何?” “作为一名棋士,不知道陈初段有什么要事呢?”王语诗笑语盈盈,“明日您就要回韩国去,恐怕错过这个机会,就再没有机会讨教了。” 认准了今天晚上了?但刚才那个“棋士”把陈冲挤兑住了,让他又没法说我要去和韩国人拉关系所以不和你下棋……转转眼珠一笑:“不知道姑娘可曾用饭?现在有酒有肉……在下唐突了,姑娘这般仙子一样的人,怎么会用酒肉者等俗物。”他向服务员招手,“给这位姑娘上一盘松仁玉米!” 王语诗凝脂般的脸颊微微抽动一下,笑一笑:“没关系,我对这些无所谓……” 陈冲一摆手:“不可!女儿家水做的骨肉,怎么能大酒大肉呢?”扭头冲服务员招手,“再来一杯清茶!” 不能不说,王语诗的脾气非常非常好,面对着一盘松仁玉米一杯清茶,还真能保持笑模样:“我听说陈棋士是在国内定段不成,才去的韩国。真是有勇气,有魄力!” 这是骂我的呢吧?陈冲嘴里一口绍兴黄差点吐出来:“过奖过奖,姑娘才是女中豪杰,漏夜时分来到鄙处欲于在下房间中手谈,这才是真性情!” 王语诗眼角一动:“纹枰论道,本就是风雅之事,况陈初段正人君子,定会如小女子所愿。难道说,这么一个小小要求,陈大棋士也不愿允可么?” 啧!陈冲差点把嘴里的后槽牙嘬下来:“哪里哪里,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不可与您平手论棋,如有愿,曹薰铉老师还在楼上,不如请他下来与您一战如何?” 王语诗面色一冷:“都说陈初段水平之高,天下罕有。但今日约战却推三阻四,难道说,您瞧不起中国棋手才去的韩国么?难道你瞧不起中国围棋么?” 这话说得!陈冲抱拳拱手:“岂敢,只是在下明日还要去韩国准备参加霸王战预选,不敢耽搁。”顿一顿,慨然长叹,“您这一批新初段中,钱语衡兄的实力是极高的,十分令我心折。” 这里说一句,如果是我坐在陈冲的对面听他这么胡拉乱扯,这时候肯定就掀桌子了。但王语诗的脾气比我好,只是腾地站起来冷冷看着陈冲:“这么说,陈初段定是不肯赐教了?” 平白无故的得罪人,陈冲是打死不愿做的。但又答应了金载垣的一番好意,不能不硬着头皮说:“不是不愿,实在是今晚有事情不能和您对弈。这样,下次等我到中国或者您去汉城,我就找您,陪您下十盘行么?” 王语诗冷笑了一下,慢慢说:“那可不敢,别耽误了您的事情才好。先告辞了。”说完扭头走出餐厅。 这闹得……陈冲琢磨琢磨,满不是滋味,叹息一声喝一口黄酒唱一句西皮流水:“我看那,日出山花红似火……” ……………… 有些犹豫,总觉得这一章会挨骂。 另外,睁不开眼了…… 第十六章 初选 第二天,没有比赛的陈冲起得很晚。梳妆打扮一番之后,施施然走出酒店和同样起晚哈欠连天的金载垣搭一辆车奔到中国棋院。 今天是三国新初段联赛的最后一天,比赛全部结束之后要颁发各种奖项,陈冲虽然知道自己无望但冲着人家面子也总要到场庆贺。不过到的时间倒是无所谓早晚,等他和金载垣走进转播大厅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你们到的是真早啊。”老曹没多说什么,看他们两眼指指自己身边,“坐下看。” 等陈冲坐好正东张西望的时候,老曹凑了过来:“听说昨天晚上,那个叫王语诗的来找你下棋,被你拒绝了?” 这消息传得还挺快。陈冲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昨天晚上不是大家一起出去玩么?我不敢拂了大家面子。” 这倒也是。老曹昨天白天时候就开始琢磨怎么让陈冲这个外来人能够融到韩国棋手当中,现在知道昨晚上他们玩了一宿,倒也高兴。 韩国人都很高兴,因为台上的形势已经发展到了接近全面获胜的态势,三个日本小孩其中一个已经认输,另两个也只是在劣势下苦苦支撑。按照老曹的说法,这叫憋三家。 陈冲看了一眼得意之极摇头晃脑的老曹,悄没声的站起来四处闲逛,这张桌子上看看摆的对局,那张桌子上听听讨论的变化。 然后大厅里就上演了中国传统戏文冤家路窄。“哟!这不是韩国高手陈冲初段么?”王语诗一扭头正好看见一脸悠然的陈冲,嘴角一翘变出了一个小酒窝,“怎么有兴致来看我们这些低手?” 陈冲是冲着桌子对面的钱语衡去的,并没看见王语诗他们四个女初段也在这里,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没敢说话,继续往前走。 王语诗倒也没打算怎么样,只是扭头看着边上那位满脸青春豆的小姑娘:“你听说了么?有个大棋士,人家上门挑战却不应战,扭头却去唱歌喝酒。”冷笑一声,“要不然,人家水平高呢?” 钱语衡看看坐在身边一脸郁闷的陈冲,似笑非笑:“有些人,得罪不起。说起来今天晚上你就要走了,要不然临走之前下一盘以壮行威?” 陈冲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现在脑袋还有些发晕:“下次吧,本来这两天就够得罪人了,要是真跟你再下一盘指不定那边,”他看一眼对面斜挑眉毛的王语诗苦笑,“又要说出什么来。” 大组赛韩国队两战全胜,小组赛也是两胜,得了今年三国新初段赛的冠军。老曹拿着奖杯看着手上5000块钱的支票也是得意洋洋,一路上看见谁都是和颜悦色。陈冲有些不大明白,问问金载垣,却告诉他:“老曹带队四年了,今年这才是第一次赢!” 陈冲看看金载垣怀里那个最佳棋手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说起来,这几天认识的人不少。陈冲盘算盘算,开始想着新年之后LG杯的第一轮预选。 LG杯是LG集团独家赞助的世界大赛,全称是LG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奖金不高,两亿五千万韩元,换成人民币算,就是160万人民币。 这个,可不少。陈冲现在穷得要死,坐在那间10平米的小屋里看着电脑拢手算计:只要拿一个LG杯,别说还账,就是后半辈子都有吃的了。 第一轮的对手是谁?陈冲看看名字:玉得真七段。 这是个厉害的主。五六年前参加三国擂台赛的时候,就曾经把陈耀华和山下敬吾掀翻马下,一时间震惊世界。这几年虽然没得到大头衔,但也是世界大赛的常客,几次进了六大杯的八强圈,就是正面对上几大冠军也是有一拼之力。 不好弄了。 陈冲没钱买机票也回不了家,只能坐在小屋里对着电脑打谱,过了个冷冷清清的新年。 “这是新年之后的第一场比赛,希望大家能努力。”梁宰豪九段端坐在帅位上看一眼大厅里的32盘棋,微微一笑宣布比赛开始。 玉得真。拿到黑棋的陈冲没着急落子,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七段。 一般情况下,预选赛都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高段对低段,前辈对后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比赛都是这样,避免高手们过早相遇。 不过这也给了低段们一个上好的练兵机会,如果偶不留神,还能混匹黑马之类的外号。陈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过新年时候除了苏妙和芮乃伟家哪也没去,就坐在电脑前面下载棋谱摆对局。 玉得真哪!陈冲定了定神,抬手把棋子端端正正拍在右上星。 “李昌镐?”梁宰豪巡场一圈之后,抬起头却看到石佛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忙走过去打招呼,“来了?” 李昌镐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在场里张望着什么。 梁宰豪有些摸不到头脑:“找谁呢?” “看到陈冲了么?”陈冲是背对大门,李昌镐找了一圈没找到,回过头来轻声问。 梁宰豪愣了一下,指指角落里的一盘棋:“那边……” “老梁?”等梁宰豪目送李昌镐走到陈冲身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个声音又在叫他,“陈冲那小子在哪?” 梁宰豪转头看看面前满脸红光的曹薰铉,指了指李昌镐:“你徒弟看的那盘,就是。” 眼看着老曹又走过去,梁宰豪有些琢磨不透:那个叫陈冲的,很厉害么?曹家师徒俩这是什么意思?但没等他琢磨过来,又有人拍他肩膀:“梁老师,陈冲在哪里?” 江家夫妇俩……见鬼了。梁宰豪跟着江铸久走到了陈冲那盘棋边上,打算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厉害,能让两个世界第一人(包括女子)对他这么感兴趣。 但看一看,却觉得也没怎么好。 黑棋在左下角选择定式的时候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让白子探进去抄了一把黑角实空,等拉出来逼着黑大块做活的时候,又立起来一道模样。 “够苦的。”梁宰豪下了一个评语,看看李昌镐他们都抱着膀子纹丝不动,转身去看其他的对局。 陈冲这时候却抬起左手,在头上挠了两下:右边,右边…… 也许右边是个好地方。玉得真的目光同样看在了那边,但他却并不着急,毕竟为了左下的稳定,好歹还是要补一手的。况且虽然他知道陈冲计算力惊人,却不认为他能够在右边那个迷你中国流上能闹出来什么花样。 所以,还是先补。玉得真侧着身体思考一会儿,先在左下点方整形把先手交给陈冲。 那就动一动吧?陈冲也犹豫不知道是先在左边借着大块拆一下收拢实地还是要去右边,一时间也沉下脸慢慢思考。 金载垣起身打水的时候,看到了李昌镐和老曹他们的背影,愣在那半天没动,眼看着九段们围在陈冲那里,慢慢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心中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陈冲最终,还是选择先在右边动手跳入中腹。 “左边他不好动。”江铸久和芮乃伟低声的讨论对局,“拆过去之后就要把先手送出去,他算得倒是清楚,等转换之后再回来拿也不晚。” 玉得真点了点头,点进右边黑拆二搜根,逼着陈冲外逃。 但陈冲没逃,也不像是要就地做活的样子,而是托进了右下角白棋的自留地。这让玉得真明显有些意外,袖着手坐在那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这是个骗招。李昌镐看得很清楚,相信玉得真也看得很清楚。但骗招也有骗招的好处,比如当对手知道自己计算力惊人的时候,也比如自己比对方低了六个段位的时候。 玉得真第一眼的感觉,就认定这是个骗局,只要自己贴过去人家借着这个味道一转身就能吃掉那个白子,而自己却相当于停了半手棋。但真的向下算一算,这个子又有些让人觉得别扭。 他是个本格派,棋风一向稳健,面对这种局面宁可多算一下也不能让对手抓了空子。因此偶尔的长考也有必要。他瞟了一眼只用了16分钟的计时钟,沉下心计算着右下的变化。 李昌镐有些看不懂。实际上不光他,江家夫妻俩和老曹对于陈冲的这个手段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有意义么?就算玉得真不理让他拿到角上十几目,但把模样撞厚了对于中央逃大龙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小子想什么呢? 李昌镐想不出来,但去了中国的老曹心中,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玉得真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舍掉角上的小目数,从右边二路上跳了出来。 陈冲不客气,一立一拐把角上十几目拿到手之后,回身出来面对下边的白茫茫却还是不急着跑大龙,在右上扳了一手做活连带收便宜官子。 这是在做眼位么?我让你做又如何?玉得真有些愣愣的看着那个黑子,歪着头看了良久才应了一手。 “要是跑大龙的话,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跑才行。”芮乃伟看着棋盘上有些奇怪,“但等上边模样再厚,扎进来的那几个白子可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下边又有眼位……你当玉得真不会杀大龙么?” 陈冲显然不认为对面这位是个好性格,等把右上那里做了个两眼苦活之后,扭头开始跑右边那几个被夹的几乎喘不过气的大龙来。 玉得真是个稳健的人,轻易不动刀,但这个时候面对这种局面如果再不下杀手的话,他还是七段么? 大致的算了算黑棋外逃的方向,他再一次清点了一下目数之后,在中央直接拍头强攻。 李昌镐的心思却动了一下:这个小子,似乎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攻击的地位上…… 陈冲在计算。这个时候有个名词叫长考,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长考过。仅仅6分钟之后,就从右边大斜指着上边白模样外的大空,一边呼应着外逃的几个子,一边收敛实空。 这是好棋。梁宰豪转一圈回来正好看到这手,心里面忍不住喝了声彩。 只不过这里的选择,对于玉得真来讲却并不是难题:上边的目数并不大,尖顶之后就能把两边割裂开,对于真正的大棋,也就是右边的那一片来讲,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况且只要黑那6个子被杀自己大模样贯通全盘,中腹黑棋就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这盘棋难道还会输出去么? 不过这小子,临死不忘捞实地,有点意思啊。玉得真抬头看看陈冲,又是一手刺在黑棋虎口中。 陈冲在3分钟之后,反顶白二子头。 更有意思了。想把右下的模样拉进来一起杀么?只不过右边那拉出来两个子就带一个眼位,中间这么大我想做活很难么?玉得真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这么个小手段吓到,扳之后顺手虎上准备做眼。 只不过陈冲接下来的手段有些气人了:卡,就是不让你再做第二个眼位出来。 玉得真险些笑出来:就算我做不出眼位,但左下那一片你看不到么?他抬起头看看一脸凝思的陈冲,微微一笑关出求联络。 有的时候,陈冲的下法的确很气人,放着右边探出来的那一块不管却跨断了白棋向左边发展的方向,逼着玉得真的模样向中间走。 而等白棋转向中央飞一手之后,他又不管下边了,从中间又跳一下冲向中央的空地。 李昌镐突然笑了一下,转身摇着头走向门口。 而老曹却轻轻抚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拖着白棋一起走,道理上是对的。芮乃伟和江铸久都是一样的心思:但这么空荡荡的一大片,下边白棋总有手段能做活;就算被捅得做不出第二个眼位,但人家的气也要长许多,对杀起来明摆着黑棋吃亏。夫妻俩一起看了看仍然端坐的陈冲,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也许说刚才还有一些让陈冲大龙做活自己收中腹留些面子的打算,可现在玉得真对面前这个中国人是真的动了杀心,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把棋子拍在棋盘上飞罩黑出头方向。 陈冲接下来的手段,却是在白飞罩的子上贴了一下,不知道是借用还是要杀,等玉得真后退之后,却长了一下。 芮乃伟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人家一挖,你黑棋还有地方跑么? 但玉得真脸上却凝重了起来,没有挖,而是从下边跳了一下挡住黑棋出头的路线。 你不挖?我挖。陈冲紧跟着落子挖进白两子之间,紧跟着卡断白下边模样与中间联络。 玉得真开始了这一天的第二次长考。 ……………… 1、“掀桌子”这个情节,的确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在我的观点里面,如果有人用那种话阴阳怪气的挤兑我,我是要掀桌子的。但是这个和实际情况又有差别,因此这个情节的确显得有些不合理。也许应该再多写一些陈冲刺激王语诗的话更好一些。后面需要这个情节,但没写合理。 2、捏棋子的时候是拇指和食指将棋子反着从棋盒里面拈出来用指尖捏住内收,把中指靠过来扣在上面将棋子翻正再拍落到棋盘上。韩日围棋子没有正反,中国的有。初学者在翻得那一下往往会出错……嗯,我当年就把棋子扔出去过,没捏住。 第十七章 催秒 对杀的时候,毫无疑问黑棋大块是要落到绝对下风的。下边的白大龙有整整20气,而中央黑棋满打满算却也只有9气,拿什么跟人家杀?但陈冲摆足了不信邪的架势,又贴到了白棋下边似乎是要做眼。 玉得真不和他多事,多事就是费事,简单的夹刺之后,打一手让自己先做出来第二个眼位。 这个时候,黑棋应该退让了。但陈冲铁了心不让他舒坦,送吃之后却还是要卡进去成劫,死不让他做眼。 玉得真瘦瘦的脸上抽动一下,沉思了很久之后消劫,不和他折腾。 可陈冲折腾上瘾了,借着打劫停的那一下就算是得理不饶人,三手两手向外冲,隐隐约约竟有要逃出生天之势。 “两边纠缠在一起,就看谁的时间多了。”李昌镐坐在电脑前看着转播的棋谱,想笑,却抿着嘴让自己别笑出来,“玉得真杀的不错,可却似乎忘了,他自己也没活呢。” 苏妙打了个哈欠,看着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屏保发呆:“不知道宝宝现在睡了么?……” 玉得真知道自己没活。下边黑棋那委屈的模样看着就可怜,不过再委屈也是活棋,围攻大龙的时候就这东西管用;而上边只能包围却根本帮不上其他的忙……人家那个大斜,还收了一大片空……慢着!那里有问题! 他是留足了味道和眼位才开始绞杀右边的,但为什么那里看上去总是一副要出问题的样子? 玉得真心肝扑通乱跳,连忙转头仔细计算了一遍之后,舒了口气:没问题,自己吓自己。 不过时间过得真他娘的快啊!他转头看自己的计时钟,加快了思考的速度:还有15分钟,要快一点了……陈冲的时间倒是不少,多用用他的时间吧……他看到对面的时间还有将近1个小时,倒也不太着急。 中盘对杀,还是算清楚了下好。 只是陈冲却不太给他时间,等他一手再飞罩不到一分钟,陈冲就落子尖顶。 催棋?这可不像是大棋士风范。但和一个小初段过不去就有失身份了。玉得真冷笑了一下:后面局面越来越复杂,我看你倒要怎么催! 可陈冲不仅仅是催,而是他每一手棋却总是砸在玉得真的痛脚上!三五手之后玉得真就看出不对了,看看自己只剩下不到3分钟,突然想到老曹的一句话:这小子,计算力惊人! 何止是惊人!根本就是计算机!玉得真被时间催得有些头晕,终于在随手落下一枚棋子之后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错了!应该下一路,人家跑出去了! 当黑大龙的头怯生生钻出白两大片包围圈的时候,李昌镐还是笑出声来了:“有点意思。这小子有点意思!妙妙,”他根本不管他老婆正在给家里保姆打电话,开始自言自语,“这小子为什么跟谁下都是形势一片落后?我看不是他水平太差,而是他故意的!” 苏妙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打电话:“今天睡了多长时间了?带他出去散步了么?” 李昌镐可能也是习惯了他老婆这样,继续自言自语:“他知道自己布局肯定比不过这帮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所以开始的时候干脆让人家先折腾,他就是老老实实的拿实地,拿得差不多了再冲进去洗大空,洗成了就算成功,洗不成大不了一输,”他看着刚刚落下的白子笑了起来,“开头的胡搞有两个目的:第一拿实地,第二浪费人家时间。只要到最后进了读秒,他就算是战术成功。”摇着头啧啧连声,“这小子,有心计!要真是从小学棋,现在估计苏羽那孙子也拿不到世界第一人。” 这句话苏妙听到了,立刻反驳:“从小学?要真是从小学棋,你以为他还能下成这个样子么?”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下围棋,靠的是头脑。没有上这么多年学,他能想出这些东西来?别拿我哥哥当例子,干嘛不说你自己呢!” 陈冲从不认为自己聪明:如果聪明,也不会为了一本定式大全背上半年,也不会在和欧阳朱钧下棋的时候被人家戏耍成那样子。不过相对于很多棋手,他脑子里面的东西的确也比较多一些,有的时候还是很用的。 玉得真已经用光了所有的保留时间,只剩下10秒的倒数了。而棋盘上的形势却是一片混沌,让他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择出来一条路却无能为力。 “实际上如果真的拼一下,未必没机会。”老曹看着坐在那一脸茫然的玉得真,很无奈,“如果还有时间的话,这盘棋输得肯定是陈冲……”但规则如此,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对于围棋来讲,似乎太短了一些。 但LG公司,却不肯再延长了:如果因为时间延长而失去观众,谁担这个责任? 李昌镐却看着电脑屏幕笑了起来:“催秒,这是个很不道德的行为。但对于陈冲来讲的确很管用……谁管得了呢?”他站起来拉了拉苏妙,“去吃饭吧。” 道德!玉得真手中棋子将要坐在棋盘上的时候,计时钟却发出了“滴”的一声,告诉他这盘棋他输了。 我是怎么输的?虽然形势一片混乱,但黑棋并没有绝对的机会翻盘,形势还是控制在他的手里!即便黑大龙逃了出去,但中央白棋却也是能活的!只要再……“走吧。”梁宰豪看着整整10分钟都是怔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玉得真,叹了口气拍拍他,“你还要不要复盘?” 要!玉得真七段输了棋,就不能再输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棋盘上的几枚棋子捡了起来:“多谢指教!” 这是个小手段,虽然很有用,但会让人很瞧不起。陈冲满身的冷汗,眼看着玉得真摆下几个变化让中腹白大龙脱生之后反围大空,就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逃生了。 如果白棋真地逃出来,黑棋就根本贴不出目。陈冲这个算得很清楚,因此到了最后的时候尽管他也有一些算不清楚,却还是尽全力落子不让玉得真思考。 只是当他走出对局大厅的时候,却被苏妙拦住了:“今天下得不错啊。” 陈冲这时候不知道应该该笑还是该做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却没说话。 “下次不要这样子。”苏妙看看他,也是叹了口气,“尽管规则如此,但有些事情失身份。” 陈冲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不过,”苏妙这一段话里用了很多转折连词,“既然规则是这个样子,又为什么不钻呢?”她微微笑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这是你天生的优势,只要不是故意的催棋,谁也说不出什么。”她看着陈冲眨眨眼睛,“明白么?” 臣,愚鲁。陈冲一盘棋下来本来就是疲惫不堪脑子里面都是黑与白,这段话说得又是起承转合,难免让他转不回来:“下次,我决不……” 苏妙摆了摆手:“不不不,分情况,分场合。”她看看陈冲,“你也算是南开的学生我的学弟,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陈冲躺在床上睡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点的时候,算总是有些恍然。 这种事情自己恍然了不成,总是要和谁下一盘研究一下才好。 可对手并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尤其是绝大多数研究会都拒绝一个北漂、或者是首漂的光临。星星会倒是有王者风范,说是要研究研究。只是金载垣带来的一些消息不是很好,至少以崔哲翰赵汉乘为首的一小撮反动分子还没有投赞成票。 反正当正副会长以及99%的会员都不同意的时候,陈冲还能怎么办? 叹口气,看看低矮的天花板以及面前的电脑,他突然有一种想回家的感觉:快过年了…… 韩国人也过年,一样的春运大塞车,一样的疯狂大采购,一样的压岁钱,一样的走亲戚拜年……眼看着雪花落在身上,陈冲突然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 他没钱回家。一个月20万韩元的生活费和年前的几盘对局,并不能让他承担国际航班的机票钱,甚至连生活费都有一点小问题。好在他不抽烟喝酒,不然每个月1500多人民币在首尔这种地方生存是很难让人想象的。 金载垣据说在一月份刚开始的2个礼拜就花了300多万,还不算别人请他吃饭喝酒时候的挑费。一开始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陈冲以为是多说了一个零,但后来在小安蔑视的眼神中他终于明白了无产阶级革命是怎么产生的了:有钱人蔑视的眼神才是暴力革命的根源。 作为一个在韩国的中国人,陈冲没那本事闹革命。不过在其他方面,他完全有理由狠狠的鄙视未成年的小安,尤其是在洗澡的时候。 当然,作为一个棋手,小安三场比赛三振出局与陈冲三战三胜进入第二轮预选显然是天上人间,而陈冲在年前的最后一场比赛中战胜安成俊本人进入KT杯第二轮预选的结果更让他兴奋。 最兴奋的是,放假之前韩国棋院竟然还发了一笔钱给陈冲他们。但数量很有趣,保持在回家无望但聚会又不能用兜里没钱的理由不去的这条线上。 韩国人的春节放假三天,三十晚上韩国棋院还专门把那些不能回家的人凑在一起……实际上,只有陈冲一个……热热闹闹的庆新春。 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回家和父母和爷爷奶奶一起过。陈冲面对着芮乃伟和江铸久端过来酒杯,突然明白了那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古话:异国他乡,能够见到说着同样语言有着同样风俗习惯的人,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不能不喝酒了。作为一个有着悠久传统饮用酒精类饮料历史的民族,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喝一杯那真是要被人怀疑还是不是中国人。整个民族信奉的就是兵来将挡酒到杯干,况且江芮两个人并没有孩子,亲亲热热的样子让他也有一种仿佛回家的感觉。(实在是找不到芮乃伟江铸久两位孩子的资料,只好设定为没有,在这里道歉了) 仿佛,回到家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头就疼得厉害。尽管韩国烧酒度数不高,但也算是烈性酒,喝多了酒气上涌顶的人难受。 上次喝这么多是什么时候?陈冲抱着被子发呆:似乎是那次和同学们去酒吧,一人灌了半瓶伏特加,出门小风一吹扭头就吐,然后就彻底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的宿舍了,为了这个还让老头一顿臭骂……想到老头,他就有点心酸:老家伙从清朝来,也没有胳膊,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可怜呢。 另一个问题:我在哪? 这是喝多了的人往往会提出的问题,要命的是陈冲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种堪称豪华的房间,软软的床垫,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枕头,以及身上透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天堂么? 芮乃伟的出现让陈冲终于知道自己在哪,同时也很羞愧:“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喝了这么多……”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倒还盼着你能多住几天。”芮乃伟已经50岁了,昔日的纹枰魔女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笑笑的样子却没有了棋盘上的凌厉,只有一份和蔼,端过来一个小餐盘,“吃点东西吧,昨天晚上你可没少吐。” 丢人了。陈冲吃粥的时候一眼瞥到地上的某些酸液痕迹就忍不住脸红,一直到早饭结束江铸久来招呼他去下棋,才算是又自在了些。 江铸久很厉害。虽然是个极少参加的比赛的人,但人家多少年以前就是九段,人老成精根本就不是陈冲这小初哥能对付得了的。仅仅过了20分钟30多手棋,陈冲就开始抓头发了。 芮乃伟丝毫不见魔女之态,沏茶倒水倒像极了贤妻良母,等把家务事都忙完了,就坐在棋盘边静静地看着对局。 陈冲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这盘棋恐怕要输;第二,如果老家伙们都跟江铸久似的这么强悍,未来他该怎么混。 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思考这种东西,但毕竟不是正式比赛并不计时,老江和芮乃伟偶尔还对对眼神,陈冲自然也有时间去考虑其他问题。 要是总能这样下去,多好……陈冲嘬着牙花子叹息,但三天的假期迭忽而去,瞬瞬间首尔又恢复了过往的繁华,清静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让他有一种回到劝业场的感觉。 站在训练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陈冲,背着手颇有一副绝世风范,让小安颇为倾倒:“这家伙,装什么黄药师……” “你们也看武侠小说么?”对于金圣人风范能远达高丽,陈冲倒有一种惊喜。金载垣抬眼皮看看他:“当然,咱们都是高句丽文化圈,汉字都是我们发明的,看武侠小说很新鲜么?” 这帮高丽棒子。陈冲知道这种事情跟他们说不清楚,这几个月也见得多了,一开始还反驳几句,后来也实在懒得再说,干脆随他去,坐在他对面看着棋盘:“明天霸王战第二轮预选,你要和曹老师对一局,有信心么?” 金载垣看看他,笑了起来:“我?我还想问问你,你要面对李九段,你有信心么?” 韩国有两个李九段,一个是抱着孩子当居家男人的李昌镐,另一个就是30岁的小李天王,李世石。 说实话,陈冲没多少信心。什么叫威名显赫?李世石就是威名显赫,从04年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开始,一直到去年年底的LG杯,手里拿着6个金光闪闪的世界冠军,要不是前面冒出来个苏羽后面跟着一群小将,恐怕李昌镐之后就该是他的时代了。 而且,李世石的算路之深也是让陈冲心寒的另一个原因。 实话实说,陈冲唯一能够和天下高手们的过过招的,也就是他的计算。但看看过往李世石的棋谱,却让他的确没什么信心。 “像刀一样。”陈冲坐在自己那台小电脑前面抓抓耳朵,叹了口气,推开键盘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怎么办呢?” 一晚上,也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当然,如果不是李世石上次为了拼三星杯被打出了前四名,现在也不至于要打预选赛……小安是第一个刀下之鬼,而嘲笑了小安一个礼拜的陈冲万没想到第二次抽签之后,竟然真的就这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世石啊。当年飞禽岛的少年,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陈冲没见过当年面对苏羽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李世石,却见过新四天王与三国拼死搏杀的李世石。 这是个可怕的人。眼看着面前和别人打招呼说笑的李世石,陈冲心里突然有些战掇。这并不是以前遇到的那些小孩或者二线棋手能够比的,而是真正的……天王。 “下面,比赛请开始吧。”当裁判话音响起的时候,李世石等了很久却没等到猜先的陈冲把棋子摆到棋盘上,莫名的抬起头看看,却正迎上陈冲火辣辣的媚眼。 李世石抖了一下,盖在那一堆棋子上的手下意识抬了起来,却没料到陈冲借机看了个满眼,迅速从棋盒里拿出两枚棋子扔到棋盘上。 这是个小把戏,但的确很管用。陈冲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黑棋,抬手按一下时钟,跟着起手落子拍在棋盘右上角。 ……………… 更新慢了,看不爽~~更新快了,估计全更新完了也未必能收藏上千……矛盾中 第十八章 如刀 李世石并没有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实力,或者说,在前20手并没什么能让陈冲大吃一惊的东西出现。只是很简单的布局,陈冲挂角,他就小飞守,陈冲分投,他就尖冲。 为什么和棋谱上看到的不太一样呢?好像也没那么凌厉。陈冲也没感受到金载垣他们口中那种面对大棋士时候要承受的巨大压力。相反,坐在李世石的对面却有一种小小的轻松感,似乎比当初和老头下指导棋的时候还要轻松许多。 没有什么压力,也没有什么凝固的空气恐怖的眼神束手束脚之类的感觉,除了棋子清脆的拍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之外,一切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和陈冲一向看不过的小安也是极为佩服的:“他面对李世石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可真是了不起。” 金载垣看得自然比小安远一些,沉吟着慢慢说:“30手,布局很漂亮,虽然说不上完美,但能够基本有效的做到分庭抗礼,也很难得了。”他比陈冲小了三岁,但却从来不用敬语,“难怪曹老师这么看重他。” 听见这话的小安就像被踩了尾巴,立刻开始脸色发红脖子发粗:“谁说得?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指指面前的棋盘声音有些大,“这个手段,不就是因为他下面的漏洞么?” 陈冲似乎听到了围观者的对话,摸了摸下巴:要被看笑话了…… 李世石却抬起头看着小安他们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样子。 两个人立刻安静下来,规规矩矩背着手两腿同肩平齐站好,一动不动看着棋盘。 这并不是漏洞。也许小安他们看不到,但李世石算得很清楚,他打入的那里并不是什么漏洞,而是陈冲转换之后让给他的利息。但这个利息并不好吃,付出的代价是右下角的黑棋好味道……对于那个味道,他没办法,在陈冲动之前他不能动,不然损掉十几目的角地不说,还要落一个绝对后手……这小子有点意思,李世石看过陈冲和朱钧的那张棋谱,对于他那可怕的计算力也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毕竟即便陈冲是天才,只学习了两三年的围棋是绝不可能成为他对手的。 经验不足,即便能够想出很好的手段,也很难完美的施行下去。李世石在棋谱上所看到的,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信息。相形之下,在那张棋谱上,他更关注的是朱钧,这个和他缠斗了整整五年的对手。 这个开局也让李世石在5分钟之前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能够让他在棋盘上竟然无棋可下只能收利息的人,也不多见呢。 但也没出乎意料。等黑棋拐头之后,李世石顺手吃住了下边黑两子,然后打入左边黑阵腹地。 “遭报应去吧!”小安安静了20分钟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处理左边!” 金载垣紧拦慢拦还是慢了一步,两个人被崔明勋拎着脖领子从对局室扔了出来。金载垣恶狠狠的瞪一眼满脸无辜的小安,扭头走进研究室。 处理左边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至少对于陈冲来讲并不很困难。顶一下,从上边小飞破眼位,然后把白棋往中央赶就是了……等等!陈冲突然觉得什么事情不对:往中间赶?为什么要往中间赶? 老曹的分析很精辟:“李世石不打算让陈冲先捞后洗,他知道那小子治孤和杀棋的能力不差,所以干脆冒险。”他笑了笑看着满脸跑眉毛的小安,“杀棋比治孤要难得多,李世石是在求稳。” 这样的棋,是求稳么?即便小安不说话,但金载垣也不能不表达一下看法:“被攻击的两枚白子并没有完整的出逃路线,四面都没有好的支援点,而且中央也没有借用,这叫求稳么?” “但总比被陈冲打入然后追杀他好吧?”老曹不以为意得摆摆手,“那一盘玉得真怎么输的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做活总比杀大龙简单一些。” 两个小字辈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不过坐在不远处的玉得真倒真是深有体会:“你们俩,慢慢学习吧。” 李世石是杀大龙的高手,相对来讲治孤的本事也是顶级的,在黑棋三面围杀的攻击下依旧显得游刃有余,慢悠悠的左冲一下右冲一下或跳或飞不断的让黑棋攻击的子力失去效果,甚至三两手之后还总能腾出功夫来反攻一下,让陈冲一阵手忙脚乱。 白龙慢慢的成形,在棋盘上从左到右的不断蔓延开,四面冲击着黑棋的包围阵形,虽然没活,但陈冲已经完全不可能吞杀白龙了,在研究室以及对局室里观战的所有人几乎已经认定这盘棋陈冲输定了。 至少现在看来输定了。黑棋在被白棋冲开包围之后,将完全无力抵抗大龙的冲击,到时候的结果不言而喻。 但玉得真却不这样认为,低下头喃喃自语:“那个催秒的小子,应该还有反击的力量才对。” 陈冲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静下心细细的看着棋盘。他没功夫去考虑催秒读秒之类的事情,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那些小花招了。 也许可以再反包围一下,也许可以至少切掉一块……陈冲紧紧的锁着眉头,手指在下意识的捻着一枚棋子,把汗水抹在上面。 “黑棋很薄。”老曹有些刻意的避免了陈冲的名字,“杀不过,这边靠之后白棋就彻底冲出来了,后面随便找个地方做眼,或者不做眼也无所谓,只要冲出来遍地都是眼位。到时候吃几个子,不就都出来了么?” 李世石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而陈冲尽管在心中千百次的祈祷上帝让李世石就地做活,但白棋一手极为强硬的飞靠让他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了青灰。 没机会了。陈冲打算投了。这样的再拼下去就是完全的无理取闹了,自己上边左边两大块基本上已经是支离破碎,不管怎么都是救不回来了。 右下角那个手段陈冲也不打算再用了。用了也没用,除非他是苏羽,能在棋盘上变戏法。 这时候对局已经接近于结束了,李世石也不再死盯着棋盘而是起来喝水看着别人的对局,而陈冲也趁这个机会换换脑子:如果这盘棋是老头下,他该怎么办? 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吧?陈冲抱着茶杯还在看着棋盘还在浪费着他的时间:如果是老头,首先来讲就决不会让人家冲得这么惨! 陈冲学棋三年,只在最近的三个月里面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和别人下了对局。而也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真的体会到老头的强大:要不是没了双手,恐怕现在他就该去和三国的王者们一决胜负了吧? 闭上眼睛休息一下,陈冲还是打算再拼一下:至少,现在的实地上并不吃亏,如果维持得好,也许还可以支撑到官子。 当然,在官子里面他和李世石的经验相比是天上地下,但总归还是要拼一下吧?陈冲深深吸了口气,挂断反击出中央。 “八年抗战,川中伤士最重。”中国棋院的一间小教室里,一个高挑美艳的女人戴着眼镜正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天府之国,千里沃野,四川之地可以说得上人杰地灵。”她看到台下的众人开始昏昏欲睡,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们去过成都么?” 都摇头。女人笑了笑:“成都的美女,大把大把的啊!古力!”看看众人皆醒盹儿,她突然转身一脚踢在一把椅子上,“你是重庆人,讲讲。” 古力迷迷怔怔的从课桌上爬起来,抹抹口水迷茫的看看女人:“讲啥?” “讲四川的美女。”女人把教鞭夹在胳膊底下坐在讲台后面,顺便把两条腿架在课桌上……古力看了良久,确定看不到什么东西之后,叹了口气指了指台下:“不要教坏了小孩子。” 女人无所谓:“让你讲你就讲,废这么多话。” 古力还想说什么,让一个粉笔头打得转过脸去:“四川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姑娘。”突然一个小家伙举起了手,而且还拼命摇着吸引注意力。 女人愣了一下:“和洛,你要问什么?” “那个陈冲,就是上次把语诗姐姐气的哭出来的,是不是也是四川人?”这个小家伙差不多十四五岁,但说话时候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不像是一个正常智力的孩子所该说的,“就是那个陈冲,那个跑到韩国去的恶魔。” 女人很疑惑的看看满脸莫名其妙的古力,琢磨一会儿没说话。古力无奈,只能点头:“对,他是四川人……” 和洛点了点头,恶狠狠的对古力说:“汉奸!”说完坐下了。 “如果不是这小子天生智力上有缺陷,老子一定掐死他!”回到一间办公室之后,古力恨的一拳打在办公桌上,“行了,陈冲成了汉奸了,老子也是汉奸了,怎么着?下一个轮到谁了?”他睨着眼睛看着坐在一边优哉游哉喝茶的女人,咬着牙说,“陈好,你还想护着这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么?” 陈好,苏羽的老婆,永远年轻漂亮的女子,这时候正悠悠然然的叹了口气:“目无尊长?那你现在冲我大吼大叫,又算什么?” 一句话噎得古力半天没话说,很久之后才闷闷的说:“我不管,那个智力缺陷儿早晚有一天我要掐死他。” “你随便,只要回头留神别让马晓春掐死你就好。”陈好仪态万方的端起茶杯微抿一口,“这可是老爷子心间上的肉,你想碰和洛不如去挖老马的眼珠子,那个的成功可能性大一点。”叹了口气,“你也要明白,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智障,只是……” “只是智商全都长在围棋上了。”古力挥了挥手,“我知道。不过那小子那张傻子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你有空的话和马老爷子说说,管着点他徒弟那张嘴!” 陈好微微一笑:“如果管得了,马晓春还会被气得差点半身不遂么?”摆摆手,“这小子可是中国棋院的希望之星,”顿了顿,又一笑,“真正的天才。” 李世石歪着头坐在那里,却并不对陈冲的无理取闹生气。实际上来讲,当年他也是这么无理取闹过来的。当然现在年纪大了,不靠这个吃饭了,但也并不妨碍他对陈冲很欣赏:至少,他的对手还总想着赢。 切断后开劫。李世石瞟了一眼陈冲,觉得这可能是黑棋最后的反攻手段,因此并没有多想,算了算劫材之后反打,等白棋提劫之后断打黑棋中央两子。 李昌镐站在李世石的身后看了两眼棋盘,微一皱眉转身离去。 陈冲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回过头又把劫消了。 这个举动让李世石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虽然奇怪他的举动,但还是要把打吃的两个黑子吞进来,免得夜长梦多。 紧跟着陈冲的顶头,就让他感到有些不可理喻了。难道说他还打算杀掉蔓延出来的大龙么?李世石吃完饭之后坐在沙发上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并不认为陈冲还能够把局面扳回来,但这一手卡断,明显也是带着攻击的意味。 还想攻击什么?李世石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陈冲有一种食不下咽的感觉。上午太冲动了,顶头虽然是他看来分断白棋的唯一手段,但后面的手段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到的。 总有一种自讨苦吃的感觉。同样的摇摇头,同样的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下,但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让他内心中别的一跳。 谁?陈冲猛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但外面空荡荡的走廊却告诉他,这是一个幻觉。 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也许是小安他们。陈冲叹口气,却也没心情再睡下去,干脆在棋院里来回的转悠,等着对局室再开门。 而当他们坐在棋盘边的时候,李世石很快地落下的下一手,在那枚顶的黑子旁扳攻击。 陈冲至今没想到好手段,因此也就开始了他今天、也许是两个月来算得上是第一次的长考。 韩国棋院门口,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挥舞着两条没了手的胳膊棒大声咆哮着,脖子上挂着的绿色行军包还一荡一荡的增加威势。只可惜棋院门口的保安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愣愣或者说漠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老头终于累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口的喘气,嘴里面还在念念叨叨的什么东西。 陈冲的长考长达一个半小时。这已经是他下围棋以来所在一手棋上花费的最长时间了。但局面的难度显然已经超过了他控制,整盘棋上的黑白子像是飘浮起来一样在他脑中不断旋转,直到他被上下左右一切的一切绷到精神崩溃为止。 “小宇宙,爆发吧!”陈冲突然抬起头手指天花板用汉语叫出声来,“雅典娜……”说完也不管一口水流了满身的李世石,抓起一枚棋子拍落在棋盘上弯打,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 这个事情很奇妙,一个中国人用汉语叫着日本漫画的名号,把韩国人吓了一跳。 全场寂静。所有下完棋没下完棋或者站在那里观战的棋手们,被这一嗓子震的一个个虎躯乱颤,喝水的一般都会吐出来,落子的一般都会把棋子扔到地上。而最倒霉的是正点着烟走进来的赵汉乘,被这一声呛得把烟头咽了下去。 赵汉乘弃权了。这是个意外。但老曹这天晚上提着刀把陈冲从那间小阁楼里一直追杀到三条马路之外,就成为了必然。 李世石没看到外面的乱哄哄,实际上这些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一楞神的功夫便各自忙各自的。只苦了对局室里观战的人们,手忙脚乱的把躺在地上倒气的赵汉乘一路送到医院。 李世石所犹豫的是,这手棋他该怎么应。 看上去不厉害,但算一算,很要命。那一手强行分断开上面与中央白龙的联络,如果去杀的话那黑中央可以趁机整形,对方形势会好很多;如果不杀那自己就要冒对杀的风险……李世石微微有些后悔刚才打吃的随意,但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如此了。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让三国震惊的刀法吧。李世石微微笑了笑:什么叫杀棋。 形势似乎有些逆转的迹象了。 ………………………… 今天喝多了,明天努力更新~~这两章跳跃感很强么?看来有必要放慢一些了~~嗯,弄错章节了~~ 第十九章 独木桥 李世石这一辈子,没怕过谁。 除了苏羽。 3胜34负的战绩并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除了屡败屡战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这些个字,什么神经坚韧之类的已经完全不能形容李世石了。 韩国国内的另外一个倒霉蛋是崔哲翰,2胜40负的战绩让他甚至已经不敢参加春兰杯了。 这并不意味着李世石就是面瓜。相反,就好像当年的李昌镐磨练苏羽一样,李世石在一次又一次打击当中奇迹般的一次又一次活了下来,而且越活越精神,统领韩国高手对抗中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只是,这一切都是一年半以内,这个时候苏羽已经很少参加比赛了。 除了那两个人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李世石,在这盘棋中第一次冒起了杀气。 黑棋毕竟很支离破碎,白棋毕竟浑厚无比,不管怎么看,陈冲都是一副必败的样子。但即便是面对这种局面,他还在想方设法的绞杀白大龙……这让李世石有点佩服,干干脆脆的起手反击包围在白龙身边的三子棋筋。 “自古华山一条路……龟儿子。”终于睁开眼睛的陈冲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四川话,抹一把汗开始计算对杀的一切数据。 能够把李世石拖到这一步已经基本上耗尽了他的体力,但让他绝望的是当白棋进攻三子棋筋的时候,他却找不到好办法把那三个子安全的拖出来。当然生拖也无所谓,只要扔掉左边那里卡断的两个子一切都好说。可扔掉之后白龙自然而然也就活了,他可就真是一点胜利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许,先打一下会好一些?陈冲绕着这条大龙细细的琢磨,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的手指一直按在沙发的扶手上,把并不软和的扶手按出了三四个小小的坑。 也许,先把下边处理了会好一些?李世石会不会扔掉右下那里而全面攻击中央呢?陈冲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能让那三个子逃出来,只能另外想辙。比如,让李世石的注意力暂时离开一下? 不过那个圣斗士造型只能摆一次,第二次再喊“同样的招式无效”之类,恐怕会被人暴打。陈冲把汗涔涔的手放在脸上用力擦擦,继续思考把白棋方向拖过去的办法。 老头教给他很多很多的手段,有杀棋的,有治孤的,有在劣势下拼命的,也有在优势下收官的,但面对现在这个局面陈冲把脑子快绞成豆腐脑了,却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是他的一个小缺点:作为一个大学生来讲,无论如何智力方面不会有太大缺陷,而陈冲自然不傻,在计算方面反而有相当的天赋。但这种人往往有一个缺点,就是懒。越聪明的人越懒,诸葛亮造木牛流马,曹子建放浪形骸,可以算得上这种懒的两派代表。而大学生们也很懒,背习惯了定理公式的脑子在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往往就是把过去学过的东西拿过来套一下,不成的扔掉,成的留下,就这么简单。 因此也可以看到中国的教育方式实际上是造就了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蛋……但这帮懒蛋却坐在办公室里赚着大量的钞票,不能不让人生气。 陈冲也是个懒蛋,很多时候他都是在靠着老头训练出来的类似于本能的感觉在下棋。可现在这手不管用了,现在面对的局面是老头从来没讲过的(老头如果面对这种局面,决不会拼上一条老命去死磕,大大方方的认输并不是耻辱的事情)。他有些抓瞎,也不得不完全靠自己来计算后面的手段。 以前都是在模仿老头,可现在老头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陈冲叹了口气,开始从头到尾的推算整个棋盘。 左上角是黑白挣扎并不厉害的地方,同样右上也是,因为那两个地方从前三手开始就是黑棋的地盘,李世石再猖獗却也没到四面点火的地步,因此两个大角以及拉出来的小模样真是安安稳稳。左下有个手段可以洗掉一些白空,但实际意义不大,中央十几个子以及周围的空可不是那个小角能比得了的。 至于白色的右下角,陈冲就从来没把那放到自己的考虑中。 能够动脑筋的,只有中央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白棋吃死中央,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角色转换的陈冲,苦笑一下拍拍头,继续思考。 因为打进来的无论如何还是有些仓促,白棋并没有太厚的势力做包围用。黑棋中央虽然很薄,又被刚才李世石跑路时候攻击了几下,但总归也是一条模样,连接起来之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中央还算不上薄味行棋。”金载垣这个时候决不会为了民族问题而贬低谁,说话也很中肯,“中央黑棋还有势力,这是他最后的优势了。”停了一下,看一眼陷入沉思的小安,轻轻点点头,“也是最后的优势了。” 应该还有路的。陈冲的头发刷拉刷拉的往下掉,最后终于在读秒的最后时刻,落下棋子靠掉了白龙的一个眼位。 李世石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看陈冲,微微摇着头又回去看着棋盘——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手段,相反,他觉得陈冲疯了:无论如何,白棋都要比七零八落的黑棋好下的多,随便在哪里攻击都是必胜。继续下下去的,不是疯子就是…… 他不想说那个词。以前别人也这样的形容他过。 不过这一手有点意思,至少他不能贸贸然的去打吃黑的那三个子了。抿抿嘴,李世石在抬手的时候,却突然犹豫了:有什么东西不对。 放下棋子看一看,李世石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如果按照常理来讲,这里应该夹过去逼黑棋退,这样粘之后可以将白龙拖出来的同时继续冲击中央的黑大龙。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虽然说不上来,但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丝莫名的奇怪。 左边?右边?他看了很久,但各种计算之下却就是看不出陈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优势的情况下,李世石终于开始了犹豫。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就是这个道理。 当年横刀立马的飞禽岛少年,也终于在额头上长出了岁月的沧桑。 李世石犹豫了,一手扳可以被看作是优势下的退让简明,但换个角度,也可以看作是缓手。 陈冲有些惊愕的看着棋盘,似乎从来没想到李世石会在这个地方退让。而他刚才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在跨夹的基础上,现在却要被推翻重来。 时间恐怕不够了!陈冲前面消耗的时间太多,最后的保留时间也被用光,只能在1分钟的读秒中匆匆的思考,最后匆匆的落下棋子继续攻击。 原本引以为傲的计算力,在这种真正的巨大的混乱的中盘战斗局面下,竟然只够他看到一个大致的方向。陈冲手上肌肉颤抖一下,用力一个嘴巴抽在脸上。 真正的比赛,不是那么简单的。 陈冲觉得自己在走一条独木桥,而且一条看不到来处更看不到去处身边还充满大雾的独木桥。这座桥在左右的摇摆,也许只要错一错就会……就会打自己嘴巴。陈冲再落一子之后突然醒悟这里不对,立刻反手又是一个嘴巴打在自己脸上。 “绝好的机会!”金载垣溜回对局室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手棋,当下险些叫出声来,“只要中间随便哪里补一下,这盘棋就算拿下了!” 但李世石却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什么,似乎铁了心要杀掉中央黑龙,一手单飞让周围所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李昌镐抱着膀子挑了一下嘴角:这小子,该说他是斗志未泯呢,还是该说他奔三张的人还天真呢?围棋不是这么下的! 陈冲自抽的嘴巴似乎让他的大脑运算的更快了一点,紧跟着李世石落下棋子。 有点意思了。李世石托着下巴看着棋盘,微带一些漠然却逡巡棋盘的目光证明他已经用出了全力来应付“胡搅蛮缠”的陈冲了。 只是总有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15、20、25……” 读秒了?李世石有些愕然的抬起头看着计时钟,不相信的甚至用迷茫的手指了指自己:“我?” 李世石从来没考虑过时间的问题,而且前面在陈冲耗费了大量时间思考之后,他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保留。 坏了!李世石瞬间转过头飞快地在脑中运算一切,紧跟着落子挖断。 好棋!但围观众人这声好还没叫出来,陈冲就用一手点让所有人回到沉思:很凶狠啊,他什么时候想到的? 这小子在催秒!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李世石,倒是有些想笑。在慢悠悠用光了60秒的第一个保留之后,又用光了第二个保留。 现在两个人都平等了。李世石不知道哪里来的玩心,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陈冲,在最后一秒落下棋子。 “受刺激了。”崔哲翰额头上的青筋在跳。作为赵汉乘的好友,眼看着自己兄弟被那小子一声喊吓得吃掉半拉烟头是他无法忍受的耻辱。但他不可能去报仇雪恨,因此只能在心里诅咒陈冲从此再不赢棋。但李世石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愤怒:“很好玩么?很有趣么?围棋总归还是要赢,不能赢的下法要来干什么用?” 这让老曹回过头来:“你知道,你和李昌镐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么?” 其他的对局已经全部结束了,所有人都已经围聚到了陈李这盘棋的周围看着对局。 金载垣一直站在这里,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可随着许多高段们的到来,他不得不逐渐让出最好的位置,只能远远的看着棋盘。 而当沉默的人潮湮没他最后的视线时候,他所看到的,是陈冲在中央开劫。 …………………… 更新错了~~把第二十章发了上来……存稿,有时候会导致犯一些低级错误,比如数错章节数之类~~昨天喝酒去了,没更新,早上到了公司准备更新的时候却发现,昨天更错了~~ 第二十章 老头来了 李世石今天的第二次后悔,出现在第201手黑棋滚打吃掉白中央二子。 “白棋不能跑,也不能消劫。现在消了的话,三路外黑棋又能开一个劫。这小子的计算能力,已经超过预计了。”崔明勋的看法能够代表大多数研究室同仁的意见,只是这个大多数仅仅是被赶出对局室的初段棋士们。小安尽管不想说甚至也不愿想,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国人的计算能力很强,或者说在他所见过的棋手中,这个中国人最强。 但小安的一贯风格就是死鸭子嘴硬,宁可断头不能服输:“有什么问题?现在李世石九段的优势依旧,陈冲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只要白棋冲出来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可如果,白棋冲不出来呢?”金载垣在对局室里已经看不到棋盘长什么样子了,只能出来看转播。他歪着头看着棋盘,和几个人一起清算一下之后,摇摇头,“无论如何,黑棋还是劫材不利。但现在白棋同样也拿不出更好的劫材来。”看着李世石几乎在最后一秒落下棋子寻劫,他停了一下,“也许他们都没看见,右下角那里才是最大的劫材。” 小安想要说什么,老曹却叹口气说出了同样的话:“也许,他们都没看见。” 李世石并不是没看见,而是实在腾不出手去整理。黑棋是个绝对先手的棋,他动就要大损,因此放在一边置之不理,专心一意的东搞西搞:托陈冲前半盘的福,他在黑棋包围圈上能找到不少劫材,足够撑到比赛结束。 而陈冲没动右下角,倒也不是因为他没看到。他只是觉得那里不大,和中央的十几个子相比,那里的价值实在不大。所以那里并不是好劫材,如果实在是没有地方可用,也许会动脑筋想想怎么处理那里。 但现在并不是考虑右下的时候,中央更重要。 陈冲在棋盘上寻找了许久之后,在下边扎一手继续打劫。 李世石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原本顺势就要落在棋盘上的手猛地收了回来,怔怔的看着那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直到计时器报时只剩下1秒的时候,才将棋子拍了下去。 消劫了。崔哲翰和元晟臻两个人愣愣的看着白棋第216手,很久都没醒过味来。 崔明勋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金载垣以及其他小棋手们,叹了口气。 李昌镐同样在叹息:可惜了…… 白棋消劫就地做活,黑棋得到这个先手之后在下边连下两手吞杀拦路的三枚白子将黑大龙连回了家。只是随后,李世石在右下挤的手段,让金载垣他们更加摸不到头脑:“这里不是绝对后手么?干吗要这样凶狠的下?” 崔明勋却摇了摇头:“刚才是后手,但现在这里,却是全盘最大的官子。” 玉得真则舒了口气:“陈冲刚才扎进来的那个位置不对。虽然是关系到中央大龙生死以及右下角先后手的关键地方,却不是好劫材。”他将面前棋盘上的那枚黑子轻轻推了推,放到了左一路的地方,“这里才是劫材。为了整个下边不让黑棋全杀,李世石必须靠一下做活。但放在这里,”他把棋子挪回原处,“这里之后,下边白棋虽然被分断被冲开被吃掉三个子,但也就有了这手挤。”指着右下喝口水,“挤之后,李世石拿到了全盘最大的官子,胜负由此而定。”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如果陈冲先进右下,最后……不好说,”摇摇头,“如果白棋完成封锁,黑大龙就要死,争到右下也是大损,必败无疑;但黑棋如果要跑大龙最后在官子中争胜负的话,也只能放弃右下的利益……辩证法?”再叹口气,“算路太精深了。” 实际上,陈冲到全盘比赛结束都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个什么东西。他下在那里只是因为他算到那里透打之后可以将大龙拉出来。令人吃惊的是,李世石竟然不应消劫然后就地做活,放他的大龙逃生。这样的话,他就没必要再折腾下去了,干干脆脆让人家团眼自己把大龙拉出来然后计算官子。 看上去也不是必定要输的样子。陈冲没有多少时间去算全盘大小,只能从哪个顺眼就从哪里收起。 老天爷给了他一副好脑子,他就用这脑子去收官子。李世石显然已经到了来不及算清楚的地步了,生生把一个先手官子弄成了后手收。 这种便宜很对得起陈冲了,一进一出相当于6目的差距。但是当李世石终于收完最后一个官子之后,裁判的决定却让陈冲目瞪口呆:“半目?” 裁判再一次清点了一遍之后,点了点头:“半目,你输了。”说完拿过来记录本放在陈冲面前,“签字吧。” 陈冲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又清点了一次之后,才慢慢的拿过记录本:“怎么会……” “你为什么不去打右下呢?”金载垣同样的不理解,指着棋盘上的黑与白问他,“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便是在对杀当中,你也有机会去先打右下。只要你先打一手,李世石是绝对不可能不应的。”他似乎没看到陈冲在发呆,继续说,“比如他那手飞靠的时候。如果你脱先出来到右下,即便他吃了你那一片,这里也能补回来相当的损失。况且你实地领先,从右下探出来还是能分庭抗礼的!”金载垣比自己输了棋都痛心疾首,“后面打劫的时候,如果你先进右下,他也要多花一手稳定下边。那时候你从这里不是一样冲出来么?”他指着右下那里一个可以强行靠出的地方,“冲出来之后,他大空也没了,还要花好几手去补活……你就真的没看到么?” 陈冲看到了,却从没想过看上去如此遥远的右下角竟然能救活他的中央。但看着金载垣一手一手的给他摆着变化,他肠子都快悔青了。 而李昌镐看着坐在棋盘前擦汗的李世石,却舒了口气:那小子的计算力的确很好,但看到的却只是那一城一地……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对局室,慢慢地思考着什么。 陈冲后悔呢。很后悔。如果在右下先动手,那么只要中央活了就是他赢。 不过反过来看,如果他先动了手,让李世石只能杀中央来争胜负,自己大龙却也没有好的活路。 辩证法。陈冲和那些小学没毕业就出来学棋的人不一样,他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也知道这叫矛盾论,也知道要辩证的去看待处理右下和争中央的问题。 但他还是后悔。 低着头,哈着腰,背着要饭包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沉重的心情让他很艰难的迈步前行。尤其让他觉得难过的是,因为用脑过度,他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冲儿,冲儿……” 老头在叫我了,也许他也不愿看到他的弟子这样的失败。陈冲自嘲的笑了笑,摇着头站在棋院门前准备拦车回家。 “冲儿,冲儿……”又听到了,越来越严重了。声音大了很多,却还是那样的虚无飘渺……直到一个身躯砸到他身上:“臭小子!老子叫你很久了,你听不到么?”施襄夏用一个漏了底的绿书包砸在他头上恶狠狠的说,“臭小子,当我死了么?” 陈冲愕然,或者说呆若木鸡的看着面前黑瘦黑瘦满面尘霜脏兮兮一个泥人的老头,很久才问了一句:“您,来了?” 老头一挥胳膊棒,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其他人,勾着陈冲的脖子走:“先别管,找个地方让你师父我吃顿饱饭再说!” 看得出来,老头很久没吃过饱饭了。而且也有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对于那个小盥洗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陈冲感到十分的心痛:韩国的水费并不便宜,这一通洗下来至少能花掉他两天饭钱。 更心疼的是老头用汉语给某饭馆打电话半个小时之后,就有人用餐盒送了他半个月的饭钱上来。 “老头,”陈冲看着瘦骨嶙峋狼吞虎咽的老家伙心里难受,“您怎么来的?” 老头倒是不客气,推推碟子碗的过来:“来,别看着,下了一天比赛了,吃点东西吧。” 中午没吃多少的陈冲这时候也饿了,但眼看着面前那最后的两块萝卜,也实在是……“您怎么过来的?” “用两条腿。”老头用胳膊棒夹着勺把饭舀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从天津到沈阳,从沈阳到鸭绿江,趁着封冻的时候走过来,然后穿越三八线。就这么过来的。” 这要是放在古代,就叫徐霞客。放在现在,却叫偷渡者。“三八线?”陈冲傻愣愣的看着老头,根本就不敢也不能相信,“军事分界线?”要说偷渡鸭绿江他信,但三八线那里他虽然没去过,但在韩国住了小半年了,也听说过那地方的可怕:小长城一样的隔墙、铁丝网,满处的地雷,随时巡逻在三八线两侧荷枪实弹可以随时开枪的哨兵巡逻队,彻夜不息的探照灯……“您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老头看看他,很无辜,“也不是随处都有地雷,也不是随处都有枪顶着你脑袋的。” 看看老头的样子,陈冲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发酸,还像是拿了个搅拌机在心尖上砸,一下一下的就是让人不好受,捎带着还让人眼睛疼。 “但您总归是没有护照……”说到这里,陈冲也摇了摇头:韩国没有这么多检查机制,他住的这个小阁楼从来就没人上来看一眼过。 不过不出事还则罢了,出了事可真是谁都保不住。同样的,韩国只要查出来偷渡这种事情,就算花钱都未必能把人保下来。 陈冲琢磨了很久,去找老曹:“曹老,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说。” 老曹很欢迎陈冲来找他问问题,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尊师重道的表现。但没想到这小子话风一转,就扯到了那个脏老头身上:“我师父现在算得上亲人的,也就我一个了。他老人家还盼着百年之后我给他打幡抱罐了。要是他老人家留不住,我也……您看,能不能……” 老曹嘬牙花子了:“这个……” 陈冲低着头哈着腰一脸的无可奈何:“您多帮忙,您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师父这么奔七十的人在被弄回去吧?这一趟来就差点死在三八线上,难道……” 老曹琢磨琢磨,深感棘手:“要不然,我看看你师父去,看看老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 也可以。陈冲在介绍的时候可是打算好要把老曹吹捧一番:“这就是名震三国……”老头一翻眼皮,“曹燕子是吧?来下一盘?” 老曹看看睨目而视的老头,也没多说话,从陈冲床底下拉出来棋盘:“请。” 多说两句客气话行么?发呆中的陈冲被老头踢了一脚,连忙去拿棋子。 两个小时之后,当老曹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住着吧,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就成了。” 这就行了?陈冲又发呆,然后又被老头踢了一脚:“过来,把今天你和李世石的比赛,给我摆一遍。” ………………………… 老头没有手,但完全可以用胳膊夹着茶杯~~ 第二十一章 茉莉花香 看了很长时间,老头的眉毛一直在颤抖。被沉默压抑着的陈冲有些心惊胆战,蹑手蹑脚打算去倒杯水,却冷不丁被老头一声怒吼吓得保持住一个将起未起的姿势不敢动弹。 “你自己说,你下的这是什么东西?”老头从来没看过陈冲的职业对局,今天看的第一盘就有一种想把这徒弟掐死的想法,“我教你的,都跑哪去了?”用胳膊指着棋盘,“薄味行棋,没大局观……”扭头看看满脸汗的陈冲,眯着眼睛说,“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下正式局的时候,怎么这么多缺点呢?” 因为您从来没看过我下正式局吧?陈冲歪歪头说:“您有什么好建议?” 这句话出来,老头也挠头:“这个,”琢磨一下词汇,“要不咱俩下一盘,我看看?” 算了。陈冲摇着头开始铺床:“我很累了……李世石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您也累了吧?” 说起来,睡了好几个月的荒山野岭,老头也真累了。点点头往床上一躺,30秒的功夫就开始打呼噜,让陈冲极为无奈:这里只有一张床,您睡了,我睡哪? 看看还很冰凉的地板,陈冲叹口气:地上来吧。 比赛之后的第二天,参赛棋手可以休息一天。这是一个便利。可总有这么一句话:不上班的时候,往往比上班还累。现在陈冲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老头早上六点就起,起来之后先打一套太极拳,然后把他踹起来就要摆棋,从第一盘定段赛开始,一直到最近一盘对李世石,全都要摆到。 陈冲不是超人,打死他也不可能记得这么多对局,但老头偏说要给他一点一点的解释和分析,只能从网上找棋谱然后重新摆在棋盘上,才算是满足了老头无限的围棋之心。 老头对于前面几盘的对局还是很满意的,但看到陈冲和玉得真那盘催秒局之后,却是一扇子拍在他头上:“混蛋小子,你从哪学来的茅招?” “什么叫茅招?”陈冲有些急眼了,“我和这帮人比是什么长处都没有,要是再不发挥一下这方面的特长……别打啦,您打算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么着?” 老头用胳膊棒夹着扇子继续拍他:“你这叫无耻知道么?” 陈冲急了:“什么叫无耻?当年您下棋的时候可没有3小时必须下完一说,现在有了,而我比别人算的又快一些,干吗不利用?” 这话说得让老头憋在那半天没动。吭哧吭哧的,才冒出来一句:“继续摆,我看看。” 老头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在那种一步催一步的局面下,玉得真是一种什么样的窘迫。但实际上他又说不什么能责怪陈冲的话:围棋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样子了,商业化让围棋从“道”变成了竞技,陈冲必须要靠这个来养家糊口。因此在越来越大的生存压力下,很多过去的风范在现在这些棋士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老头突然有些怀念大清了:至少那个时候,琴棋书画还是风雅的典范。 现在不是了。现在围棋叫做竞技。竞技体育么,虽然普及面非常窄,而且商业化的味道越来越浓,但也还是体育。 “我的围棋,是古典的围棋。”看着面前玉得真越来越凌乱的棋路,老头叹了口气拂乱棋盘,低声说,“而你下的,是竞技。” “这个……”陈冲吭吭吃吃的,似乎对于自己的反传统有些愧然于心。 老头摆了摆胳膊:“算了,说这些没用。”深吸口气,“你觉不觉得,你的棋有问题?” 没问题我还能输么?陈冲知道自己的毛病,倒也诚恳:“还请您多指教。” “大局观。”老头琢磨了良久,慢悠悠的用胳膊在棋盘上画个圈,吐出来个词,“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眼睛,从这一片上抬开!”老头眼睛瞪圆了,很愤怒,“四个角,四个边,然后再计算中央大小。你就按着这么个顺序来?” 陈冲有些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老头更怒了,挥舞着胳膊口沫横飞指指点点:“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围棋看的是一整张棋盘,不是这个小角落能代替的!”站起来背着手在鸽子窝似的小房间里转悠两圈,停下脚步又是叹息着自怨自艾,“也怨我,太着急了……”如果不这么急着定段,在业余围棋界先打半年多积累一下经验,恐怕效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老头毕竟对于现代社会了解的太少,要不然也决不会像在清朝时候那样独自一个人在三八线上“旅行”。 “苦了你了。” 陈冲坐在小板凳上傻呆呆的看着老头暴怒,看着老头转圈,看着老头发呆,但没想到在他心情被调到最紧张的时候,老头却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陈冲还没反应过来,“我苦?” 老头似乎在下定决心:“没关系,现在师父来了,一切就都交给我吧!” 听上去很大义凛然,听上去充满了舔犊之心。但陈冲自己过惯了邋遢日子,被老头把房间收拾一下之后,反倒找不到东西了。 为此这一老一少没少打架,让来串门的老曹时不时地友邦惊诧一下。 老曹是来找老头下棋的。上次见识了一次施襄夏的棋路之后,就惊为天人,从此就成了陈府座上常客。 不过今天老曹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刚推开天顶门就叫陈冲:“小陈,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小弟子金善雅。”但等转过身走到那小屋门前,看一眼明显刚睡醒穿着背心裤衩顶个鸡窝头叼着牙刷在那漱口的陈冲,刚伸出来的手立刻停在半空中满脸尴尬,“唔,这是陈冲陈初段。”顿了顿,“善雅听昌镐说你棋路高深,便吵着要来。只是实在冒昧打扰了。” 陈冲完全没想到老曹今天会来得这么早,而且还会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过来,站在那呆呆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走光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金善雅既没有像良家妇女那样捂脸尖叫,也不像野蛮女友那样一脚飞踹,而是叉着腰眨么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你的身材不错啊。” 这都什么人?满脸通红的陈冲下意识的用洗脸盆把该挡的东西挡上,然后扭头往屋里跑。老曹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还若无其事的金姑娘,咳嗽一声迈步入内。 等陈冲穿戴整齐准备替同样脸色古怪的老头摆子的时候,老曹却拦住他:“我和你师父的棋,你不用管了。善雅准备参加今年的院生定段赛,还麻烦你替我指导她一下。” 那老头怎么办?老曹拿过来黑白子都放在自己面前:“你去吧,这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陈冲不想面对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娘。毕竟刚才的事情是个人也不会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金善雅看得出来陈初段坐在自己对面不自在,笑了起来:“你个男人,还在乎这些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好容易把乱糟糟的脑子压下去的陈冲,听见这话脸上又是一红,讷讷的伸出手抓子猜先。 “刚才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金善雅向他鞠躬行礼伸手落下棋子之后嘴里还不停,“我师父说你很厉害,我也看过你和李世石君的比赛。但我认为,尽管你的计算力很厉害,可有些东西却表现得很业余,这是为什么?” 脸上又一红的陈冲看看她,下意识又看看一边端坐的老头,叹口气没说话。 金善雅却毫不在意,继续说:“比如说,我们院生里面一致认为,如果你在开劫之后先进右下,那盘棋应该就是你赢,但你为什么就是一直没动手呢?” 说起来,这姑娘长得也挺漂亮的,鹅蛋脸丹凤眼,笑嘻嘻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怎么就是这么喋喋不休呢?陈冲吸了一口冷气,落下一子之后起身倒水放在二老面前……“我喝果汁。”金善雅看到陈冲又要倒水,连忙举起手招呼,“要草莓味的。” 陈冲这里没有果汁。 “那么,酷儿有么?” 也没有。 “芬达呢?” 陈冲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善雅撇了撇嘴:“什么都没有,你平常怎么招待客人啊?” 首先来讲,这里除了金载垣和老曹这寥寥几位之外,基本不会有人来。其次,陈冲也不是不想买点饮料改善生活,但他实在是穷,连冰箱都没有,买了饮料也存不住。 站在那,他都快哭了。 “算啦算啦。”金善雅叹了口气伸手招呼陈冲,“别**了,来下棋吧。” 下意识的陈冲就走过去规规矩矩坐在她对面,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我家,咱俩到底谁是东家? 不过看看满眼睛纯洁的金善雅,陈冲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垂头丧气的拿起棋子落在棋盘上。 “陈冲,你今年多大了?”“21岁?呀,你比我大了三岁呢!”“你是哪里人?”“你学围棋几年了?”…… 头昏脑涨的陈冲在棋盘上连下两手之后,终于受不了了:“姑娘,你是来下棋的,还是来聊天的?”扭头看老曹,“曹老师,您是怎么教育您弟子的?” 老曹没说话,金善雅继续无辜:“我怎么啦?” 这孩子。在陈冲的眼里,18岁的金善雅完全就是个娇弱弱的孩子,还总是笑嘻嘻的,因此勉强平息一下心情,开始挑棋子:“重来,”想了想,“下盘棋不许说话。” 老头总怀疑老曹把这么个小姑娘带来是个什么意思。等两位吃过晚饭告辞之后,站在楼顶边看着马路上的两个身影,老头若有所思:“你觉得这个叫金善雅的,怎么样?” 说实话,陈冲没太在意这个小姑娘长得如何品行怎样,就记得那张无休无止的嘴。仔细的回想一下,也就是从门口吹来一阵风的时候,还有些印象:“挺香的,像是茉莉花。” 老头哑然一笑,转身走回了窝棚:“你说老曹,这是个什么意思?中午他跟我说了好几句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陈冲这一整天都在金善雅的口水中度过,现在好容易松口气,也不打算再回忆了:“您和老曹下午的那盘棋,我有几个地方不大明白,能讲讲么?” 老头点点头,从头开始给他复盘。 …………………… 踢球的时候,我是一个后卫,最怕的就是摆乌龙。但昨天还是犯了这么个百年不遇的错误,比围棋的故事丢稿还可怕的错误……p.s.刀疤六的生活作风已经导致破相了么? 第二十二章 大局观与经验值 “什么叫大局为重呢?”老头在肚子里面措辞,“大局观,就是要尽量看到你这一手棋,在全盘上可能发挥的效应,以及……”让老头用陈冲能听得懂的语言来描述什么叫大局观,有些为难了,“举个例子吧。”老头决定用实例进行讲解,用胳膊在棋盘上画了两下,让陈冲在自己指的地方摆了几个子,“这个局面,眼熟么?” 很眼熟。这就是上一盘陈冲和李世石的那盘棋,而且正是李世石的那一手打入:“你讲讲,为什么要在这里顶然后破眼位?” 陈冲挠了挠头:“为什么?不为什么啊,这边是我的实地,被破掉了我怎么赢?” 老头歪歪身子靠在床边上:“那么,右下角那里,你没看到那个手段么?”想想又说,“别扯淡,给我说实话。” “说实话,我一开始没看到。后来看到了,但是总觉得那里不大。”陈冲面对他老师很诚恳,“而且和中央大龙的对杀外逃都没有什么帮助,所以就一直放着没管。” 老头沉吟了一下:“其实你倒不是说输在这半目上……这样吧,你拿白棋,我拿黑棋,咱俩接着下,如何?” 好事情,陈冲也想看看这种情况下老头会怎么下。但让他有点失望的是,老家伙并没有表现的比他更强,同样是薄味围攻,同样在他逃出后面对白棋大军压境的威胁。 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陈冲却发现老头的外延方向,和他的有点不一样。这盘棋里他的方向是向着左边和右上蔓延,但老头却在开劫之后向右边跳了一下。 这是为什么?陈冲看向右边的时候,却没发现有什么能把黑龙拉出去的东西。但这一手他不能不应,不然黑棋一弯团眼之后白棋绝对没有对杀的把握。 四五个劫材之后,当陈冲认为老头也只能在下边点的时候,老头却飞入右下角,等陈冲靠住之后回身托下边三子。 如果我不应,你能怎么样?陈冲算得很清楚,右下那里是16目,但中央却有17个子,围杀之后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可等他真的落子冲击中央的时候,老头却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看他:“你,真的下在这里?” 陈冲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么,我在这里靠。”老头用胳膊指指右边拦路的那枚白子,等陈冲扳之后,又指指中间,“这里飞。”看一看,“这里顶一下。”老头指的是刚才陈冲冲过来的那枚子。 陈冲真的觉得很莫名其妙,没有着急落子而是先问:“但如果我跨过去,您怎么办?” 老头冲他一笑,露出来一排白牙:“你跨得过去么?” 这有什么不能跨的?陈冲赖以生存的就是计算力,这还能算不清么?“那我在这里长,你怎么办?”老头还是笑眯眯的,但指的方向却让陈冲愣在那。 他不能跨,跨了之后被黑棋一冲便是两个断点。而让原本没有断点的中央出现问题的,就是被攻入的右下角和刚才黑棋向右的那一跳。不管怎么样白棋只能护一个断,而本来可以作为攻击援助的下边却因为被牵扯到右下的攻击中脱不开身。 于是乎,总有这么一个白子,要被黑龙吞杀。而随着白棋退出右下角,黑大龙立下之后便得到了联络……这个时候,被攻击的反而是脱离了保护的中央以及上边的数枚白子,局面立刻逆转。 这是什么?戏法么?陈冲目瞪口呆的看着逃出生天的黑棋,完全不敢相信同样的对局在他手里和在老头手里却有如此的不同。 “你所计算的,往往是局部的最强。”老头叹了口气,“而我看到的,却是全盘下的最强。”他指指那个向右跳,“也许在你看来这一手棋的目的并不明显,对于中央做活也没有实际的帮助。但它却可以在我向下走求联络的时候,让你的阻挡被强行分断开。”顿一下,继续说,“这些东西你都是能计算到的,但你却看不到。” 正了正颜色,老头的口吻开始严肃起来:“催秒之类的小手段,我并不会去要求你放弃。这是你的优势,读秒下的优势,放弃了可惜。但你并不能就指着这一招吃天下,因为这终归不是围棋的道。”他看着陈冲的眼睛,“一盘棋中,你要考虑的不仅仅是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而要看到你的每个手段对于全盘的好处或坏处。比如弃子求势,是最简单的大局下法。而你前面和玉得真那种先捞尽了实地再洗大空,也是一种大局。”老头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的在斟酌,“但是当你、或者你的对手把比赛带进中盘的时候,你就看不到其他的地方了。记住了,就算是中盘混战好几条大龙绞杀在一起,也是要为大局……也就是最后的胜利服务的,也必须是要看整个局面安排前行的。” 老头用胳膊指指右下角:“那里实际上的价值,要比你想象的大得多的多。首先来讲那里20目,把白棋打得委屈之后还能得到一个绝对先手,同时还能照顾着中央的杀局,还能逼迫下边白棋的实空。可以说,全盘最重的不是你中央的那十几个子,而是右下角的归属。谁先动手谁就赢。” 金载垣也说过这个,但当时两个初段所能思考到的,也仅仅是那十几目和那个先手以及黑大龙的外逃,谁也想不到同样一个地方,在老头这里就能让李世石根本不用思考就只剩下认输一途。 境界啊!陈冲对老头佩服的五体投地,琢磨着那些奇妙的手段越想越是摇头晃脑如饮美酒。 “好好锻炼你的大局观。”老头开始下令,“先不说得别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头从那个角上给我抬起来!” 好歹也是阳春三月,听这话陈冲总觉得有点冷。在被崔哲翰淘汰出LG杯最终预选之后,他暂时就没有了比赛,每天在棋院打一晃看看有没有谁陪他下一盘,如果有就留下,没有就回家找老头练习。 这样的日子神仙一般,给个皇帝也不换。就是有个小缺憾,金善雅那个嘴巴闲不住的小姑娘,似乎把楼顶上的那间小窝棚当成了韩国棋院,每隔两天跟着老曹必到一次,到了之后还准就是叽叽喳喳一整天。有时候陈冲都忍不住想给她多倒两杯水:多喝点,弥补一下口水的流失…… 有的时候,陈冲就问她:“你现在不是在参加院生的定段考试么?怎么还总过来?” 笑嘻嘻还会眯眯眼的金善雅念念有词:“增加锻炼的机会,老师说我多和高手作交流对我的成长很有好处。” 这让陈冲真的很郁闷:“你不是有很多师兄么?比如李昌镐,他的水平比我高多了吧?你干吗不去找他?” 说到李昌镐,金善雅似乎就有些不满,眼睛也圆了很多:“他?他成天陪着他女儿小凤真还忙不得,我哪敢去打扰他。”也不等陈冲接下句,跟着就又高兴了,眼睛又眯起来了,“对了,你见过小凤真么?好可爱的,圆圆的大眼睛,还是蓝色的呢!” 陈冲更郁闷了:何苦来的,我说这些干什么……但这个不是他想说或者不想说就能避免的,金善雅和名字里那个雅字真是一点都不沾边,就算嘴里面塞满了烤鸭也还在喋喋不休。一直努力保持微笑的陈冲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他的脸都快僵了,晚上用热水焐了很久才算缓过来:“老头,帮帮我……” “我不会说这等蛮夷之语。”老头的辫子都打绺了,却还是不肯剃掉,“你们说什么,我不懂。”这时候老头的神态,绝对是高人一等俯视的态度,“对了,我跟你说的那些东西,你现在明白多少了?” 看了这么多天老头和老曹的对局,陈冲也隐隐约约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可又说不出来,放在心里面晃晃荡荡的难受:“不知道,不好说。觉得似乎有什么。” 老头倒也没在意,躺在床上继续开导:“你不用着急,这种东西就看悟性。或者说天赋,”他看着捧头沉思的陈冲,“围棋这个东西,讲究的是99%的天才和1%的努力。没有努力肯定不能成功,但要是没有天赋一辈子也就是个五段而已。你慢慢想,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也就行了。” 跟没说一样。陈冲一向瞧不起这种故弄玄虚的人:要不然就说明白,要不然就干脆别说,这么不上不下的让人讨厌…… 后来,在陈冲以断绝老头粮食供应的威胁下,老头说了实话:“棋诀是一码事,实际应用是另一码事。你看不懂那些古文,但这些东西我用现在的话解释我也不会。而且好多东西我也弄不明白呢。”说到这里尤其苦笑,“围棋?我刚碰到门,还没敲上呢。” “不过,也可以这么说,”老头倒也真能琢磨,“棋无常型,愚型未必是恶手,轻灵有时候也叫薄味。但是我觉得,围棋还是越简单的越好。”瞟一眼陈冲,“你的围棋太复杂了。” 什么叫复杂?陈冲要是不把局面打散了,难道还要和崔哲翰他们比赛基本功吗? 谁都知道他的基本功不扎实,就连没定上段位的金善雅都敢嘲笑他:“你今天背定式了么?” 定式去年之前陈冲就都背下来了,但用的时候还是吃亏。老头随手就能抓他两三个错出来,随便借用一两个就能让他整盘棋翻不过来身。 陈冲郁闷了:“金姑娘,您不是没通过定段考么?怎么还这么高兴?” 金善雅现在不笑了,有些闷闷不乐:“输了好几盘呢,而且他们竟然都不跟我复盘,真是……” 敢跟您复盘的,恐怕也只有曹老和聋子了。这话不能说,说出来挨骂。只是一刹那之后,金善雅又笑了起来,眼睛一弯月牙的样子:“还是陈冲好,能跟我下棋。” 陈冲翻起眼皮向天上看看,没说话。 第二张比赛通知单,是在4月2号时候送到陈冲手里的。上面写的是包括KT杯、国手战、LG精油杯等等几乎是所有比赛的日程通知,从4月6日起一直到8月31日,竟然全都有比赛。八大世界大赛的五个个人赛预选日期也都订好,基本上能够达到三天两盘棋的密度。 第一眼看到这个日程表的时候,陈冲吓了一跳。不过看看这些对手,就觉得也没必要去恐惧:全是一帮小初段或者十几年没在国际大赛上露过面的老家伙,如果这种比赛也要给一天的话那才叫浪费时间。 老头很赞同这种安排:“去吧,去参加比赛吧,只有在战斗中你才能从小鸡变成老鹰,只有在血与火的拼杀中你才能得到你希望的一切!” 这老东西要是不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话,也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老鹰和小鸡之比,在陈冲的脑子里面总会自动换算成另外两种生理器官的对比。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些理论,”老头最后还是说了陈冲真正想听的东西,“而是经验。前面那些悟性什么的都是扯淡,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下比赛,尽可能多的下比赛,提高经验值。” 你说他都从哪听来的这些?陈冲每次看到一个拖着辫子的老头大谈什么经验值的时候,就想哭。 “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下了多少盘棋么?”老头突然正经了一下,让陈冲有些不适应:“多少盘?” “1312盘。包括在网上和这一个月跟老曹的友谊赛。”老头没手,就用脚趾头比划,“733胜,579负,才换来我现在的成就。” 他把脸凑了过来:“你才下了多少盘,就想赢李世石了?” ………………………… 不能不说,这几天的生活太糜烂了……而且失眠的更厉害了,半夜还总是会醒来。好在没有盗汗,不然麻烦了~~ 第二十三章 传统与现代 想赢李世石很难么?陈冲郁闷了,低着头没说话。老头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和玉得真的真实水平差距?” 陈冲摇头,老头用胳膊上下比划了一个距离:“差不多这么大。” 还可以,也就半尺来长,看得过去。“那你知道不知道,你和赵汉乘崔哲翰的差距?” 这个就有些过份了,陈冲看着比桌子大的空间距离,没说话。 老头还没完没了:“那你知不知道,你和李世石的差距?” 陈冲看着老头把一只胳膊放在头顶上用力向上,另一只胳膊向下走尽量靠近地面:“差不多这么大。” 陈冲歪着脑袋看老头,还是没说话。 “那你知不知道你和苏羽李昌镐之间的差距?” ……嗯? 陈冲这次已经准备好受最大的打击了,但老头却直比划了两寸多的一条空。 “差得不多啊。”陈冲真没想到老头竟然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有些欣喜。 老头眯着眼看看他:“两光年。” 那我还学围棋干什么?陈冲急了:“您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人家,那我还学个什么意思?你还教我干什么?我趁早回学校继续念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是正经!” 老头不慌不忙不急不乱:“你知不知道,你和他们差距最大的在哪?” “大局观?”陈冲眉毛在跳,“经验值?”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优势在哪?”老头笑了笑,转了个方向问。 陈冲不知道:“照你的说法,我跟人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能有什么优势?” 老头很郑重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脑袋:“你的计算力,以及你的文化程度。” 计算力可以理解,这个是连古力都赞叹不已的。但下围棋跟文化程度有什么关系?陈冲挠挠头,让老头继续说下去。 “也许你没看过四书五经,也许你不会吟诗作对。”老头坐在那慢条斯理的说,“但是,我并不是说瞧不起现在的这些棋手怎么样(陈冲撇撇嘴),但是围棋,它占了一个玄字。”他动动身体坐得更舒服一些,“在现在棋手的眼里,围棋是一种娱乐,是一份工作,是一种能满足他们胜负心的工具,是一种竞技体育。但在我眼里,围棋是用来陶冶情操的。” 滚蛋。陈冲还以为老头能说出什么来,但听到最后却归到陶冶情操四个字上,实在是忍不住想抽他。 “琴棋书画。”老头笑了笑,“围棋是一种道。你看过日本的对局规则表么?” 陈冲自然没看过,摇摇头。 “什么样的比赛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棋手可以在扇子上签名出售,”老头悠悠然然慢慢地说,“什么等级的对局放在哪间特定的对局室,得到什么头衔的棋士可以在棋盘上签名保存,等等。你觉得这些东西很繁琐么?” 陈冲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的确很繁琐,而且我觉得这些规矩完全没有必要。” “两百年前,我们的规矩也是这样子的。”老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停了很久才继续说,“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传统。一个围棋不能放弃的传统。正是因为这些规矩的存在,围棋才能成为一种艺术,一种能够让人肃然起敬的艺术。而不是泡菜。”他指了指小碟里吃剩下的辣白菜,“这个东西怎么样?” 陈冲不敢随便说话了。刚才他想打岔,念一段在天津时候常听得段子:唱歌是一门艺术,讲究的是说学逗……但看看老头的脸色,没敢说出来。 “这个东西很好,做起来很方便,只要把白菜榨干撒上辣椒之类扎好罐子,等几天就能吃。而且这个辣辣的很有刺激口味的东西可以用来下任何主食,不管是馒头米饭大饼还是什么,都可以就着吃。”老头微微笑了笑,“因此大多数人都喜欢这个。但是,”他敛去笑容,“你吃过狮子头么?”他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满头雾水至今不明白什么意思的陈冲,“我那个时候,想吃狮子头,必定要去扬州的聚福楼。他们选的是3个月的精细仔猪肉,七分瘦三分肥,细细的刀工连切上几十刀,把肉切成比米粒还小的肉丁,略斩一下放上各种配料,之后把芡粉抹在手掌之上,再搓捏肉末成四个丸子,用火煨炸,出来之后蒸碗里垫上一块四龙九凤的冬笋垫底,把丸子放进去大火蒸上一个时辰。然后用精致官窑的磁碟瓷碗,搭上架子下面放好灯烛文火,上来之后打开罩子只闻的一片清香扑鼻,碗中只有汤不见油,肉丸便如豆腐一般精细弹软。吃的时候不能用筷子,只能用勺子舀着吃。”他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围棋就像是狮子头一样精致典雅,但现在,韩国人却把围棋变成了泡菜。” 泡菜文化么。日本是菊花文化,中国是狮子头文化,而韩国就是泡菜文化。陈冲被老头勾的有些肚子饿,顺手拿出来一块饽饽就着辣白菜咬了一口。 “围棋,太精致了。”老头叹了口气,“精致的就像狮子头,只能用勺子吃。动了筷子的话,就要散架。但是这个社会,却容不下精致的东西了。知道二战里苏联怎么赢的德国么?”老头不光知道古代史,也看现代的东西,“德国人的东西真精致,但每个月只能产1000辆。苏联人的东西就是傻大笨粗没什么技术含量,但一个月能产10万辆,你说谁赢?”当然二战不仅是因为武器问题才分出胜负,可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头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谁也没心情去研究那些精致的东西了。他们所寻找的,只是刺激,只是那些能填满空虚心灵的东西……酒吧,网络游戏,ktv,这些东西的存在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没有这个你死我活的社会,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比现在高尚得多。” 陈冲听过这些东西,知道这叫适者生存下的丛林法则。但这些话从老头嘴里说出来,却怎么都让他如芒在背。 “争夺生存权。”老头笑了笑,用胳膊棒爱惜的拍了拍面前的棋盘,“这个时候,围棋不再是道,也不再是一种情操,只是一种娱乐了。”他顿了顿,“是的,只是一种娱乐了。” 紧跟着,还没等陈冲从悲痛中醒过来,老头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是坏事。围棋可以成为一个寄托,至少比打打杀杀的网络游戏,比泡在酒吧里只图一醉,要好得多。至少它能让人安宁,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去面对。”他轻轻地扒拉着躺在棋盘上的棋子,大笑了起来,“没错,围棋就是娱乐,能让人放松的娱乐。从古至今它就是竞技,两个人一争胜负的工具,这个的确是没错的。” 沉默。很久。陈冲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棋盘。 “说多了,这些东西没什么用。”老头突然又恢复了活力,笑着拍拍他徒弟的肩膀,“我来继续给你讲棋吧。” 陈冲这个晚上,一直在思考什么。脑子里面有点乱,想抓住却飞逝而过,想忘记却站在面前。 那是什么?他想不到。他最后记得的,是老头今天晚上最后的那句话:“你的文化,能让你更了解围棋是什么。围棋不是杀,不是静,不是战斗,也不是生死。围棋很简单的,简单的只要两个字就能表达:人生。” 围棋很简单么?陈冲想不通,去问金载垣。金载垣愣愣的看看他:“简单?少爷,您在开玩笑?” 李世石呢?李世石思考了一会儿,却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长长的背影。 “芮姨,我想问您个问题,”陈冲找到芮乃伟,“您觉得,围棋是很简单的么?” 芮乃伟愣住了,很久很久才疑惑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老师,”陈冲去找李昌镐,“有人说围棋是很简单的,用人生两个字就能概括,是真的么?” 李昌镐去找老头,坐在那开始下棋,理也不理还在等待回答的初段。 只有老曹了。老曹倒是给了他一个回答:“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人,现在却已经不能再回答你了。” “谁?” 老曹想了想:“吴清源。” 陈冲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但为什么有道理,他却说不上来。 慢慢体会吧,老头说的一定有道理。陈冲坐在棋院训练室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棋盘。 “你还在想那个问题?”金载垣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陈冲点了点头。 “想这么多干什么,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想也想不出来的。”这句话却让陈冲陡然像是放下了什么,自己摇着头笑了起来,不断的摇着头笑着。 金载垣有些警惕的看看他,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好容易等他安静了,才试探的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陈冲的表情很轻松,“后天全面开战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从年假里休息出来了么?” 金载垣确定他没事之后,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那当然,咱们这算是正式的考试开始,我可不想替新初段们丢脸。对了,下个月明月杯就在釜山,你看么?” 陈冲愣了一下,他从没听说过七大赛里面还有个明月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金载垣想了想,笑了起来,“也对,今年新举办的世界大赛,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水平很高,你去看么?” “为什么对局通知单上没有这个比赛?”陈冲很久没有闻过窗外事了,但心里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曹老师不是说,职业棋手都直接报名参加所有比赛么?” 金载垣看了他一眼:“这个比赛,不是谁都能参加的。你知道明月公司么?” “知道,打过交道。”听陈冲这么一说,金载垣也想起来上次在北京见过的王文达,笑了起来:“对,就是王九段那个公司。明月公司所有的董事会成员,都是职业棋手你知道么?” 陈冲愣住了:他知道明月,也知道那是中国最大的门户网站和对弈网站,但这个公司竟然是职业棋手的,就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苏羽,王文达,古力,孔杰,崔哲翰,李昌镐,李世石、张栩……”金载垣扳着手指头给他数,“他们都是大股东。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每天都有十几个职业高手在明月网上坐镇?” 喘口气,继续说:“明月杯是明月公司出资举办的比赛,参加人选并不由预选赛或各大棋院指定。”他看了看陈冲,“所有参加人选,都必须是在本国棋战中具有头衔的人。” 陈冲没听明白:“什么?” 金载垣一笑:“咱们韩国来讲(陈冲注意到他用的是咱们,有些悲凉),有7个名额,只有KT杯,名人战、LG精油杯、王位、国手、棋圣、霸王这七项比赛的冠军才能参加。如果有人拿了多个冠军,就从棋王、KTF杯这些次一等比赛里面选拔。日本也一样,只有七大新闻战,就是棋圣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这些头衔的拥有者才能参加,名额不足由组委会选拔。中国是名人天元国手三大头衔,加上棋圣、CCTV杯、NEC杯、理光杯,如果名额不足就从等级分榜上选择。” 陈冲听他说了这一大套,目瞪口呆:“这你也能背下来?” 金载垣摇了摇头嘿嘿的笑,指了指陈冲背后:“就在你后面墙上贴着,你一直就没看见么?” 陈冲确实没看见,回过头来看又是大吃一惊:“一盘棋,1万美元?” “对。”金载垣点点头,这次不是念稿子了,“第一轮1万,第二轮2万,第三轮3万,决赛5万。这仅仅是对局费,冠军奖金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75万美元了,亚军也有25万。”摇着头叹息,“这个比赛,只要参加一次,哪怕只下一盘,也值了。” “这不就是冠军联赛么?”陈冲突然想到了欧洲冠军联赛,“他们从哪弄来的钱?按这么算下来,一届比赛挑费200万美元打得住么?” 金载垣撇撇嘴:“不止,听崔哲翰说,这个比赛到现在已经花了1000多万了(他指的是韩元),前前后后加到一起差不多270万美元。” “这么多钱,从哪来?”陈冲迷糊了。 “赞助商啊。”金载垣看看他,满脸的鄙视,“听说你还是大学生呢,这都不知道。你以为除了冠名权之外,就没有别的赞助方式了么?比如会场广告,比如网络直播权,比如电视转播权,听说连赞助那帮人袜子的商家都有了,你还担心他们赔钱么?” 被当作火星人了。陈冲有点尴尬的笑笑,没说话。 “第一次,这么隆重的王者对决呢。”金载垣满脸的敬仰,“所有人都是头衔拥有者,就凭这个,我也要到釜山看比赛去!” 釜山才是第一轮,就有苏羽对山下敬吾、张栩对周俊勋(台湾棋院也有很多比赛,可惜名额只有一个)、李世石对孔杰、朱钧对藤原枫、崔哲翰对羽根直树这种天王级别的对局……“为什么没有李昌镐?”陈冲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石佛竟然没参加比赛! “因为他半年没参加比赛了,仅此而已。”说起来李昌镐,金载垣也是无奈,“居家男人了。” 有可能的话,倒真是应该去看看。陈冲看对局表心潮澎湃的时候,老曹拍拍他肩膀面无表情的通知他:“恭喜你,你进入了LG杯本赛。” 啥?陈冲很疑惑很疑惑的抬起头指指自己:“我?” 老曹咬后槽牙:“对,就是你。” “为什么?”陈冲没明白,“第三轮预选不是后天么?为什么现在通知我说这就进入本赛了?” 老曹看了他良久,叹了口气:“因为第三轮抽签结果出来了,你的对手是赵汉乘。而赵汉乘因为咽喉烫伤退出本次预选回家养伤去了了,就这么简单。” 于是,陈冲不战而胜进入了LG杯世界围棋棋王赛的本赛阶段比赛。 第二十四章 唯一的本赛 这是一个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却不偏不倚砸在陈冲脑袋上的馅饼。这种事情的发生谁也没想到,即便是当初手指天空的陈冲自己,也没想到。 谁想得到赵汉乘会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抽烟呢?谁想得到他竟然会因为听见一个郁闷人的呐喊就把烟头吞下去? 心理素质太差。陈冲给赵汉乘下了个定语,然后拎着礼物去赵家探望。 从赵家出来之后,陈冲就想笑:赵汉乘并不是什么大病,但这个毛病偏偏很要命,说不出话吃不下东西,好几天了都只能用管子往胃里面倒米汤,生生把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逼得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双无双的大眼睛瞪视着这个世界。 也说不上仇恨。虽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但老赵看陈冲的那种眼神总归不那么善良。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金善雅似乎很喜欢笑,尤其是听说赵汉乘到现在还没吃一顿饱饭的时候,更是笑得花枝招展。不过还算有良心,还知道劝劝,但笑得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安慰。 这让陈冲觉得有些奇怪:“他受了伤,也算是你师兄辈的,你怎么这么开心?” 金善雅撇了撇嘴:“没什么,赵汉乘这个人对我们这帮小字辈的一向装正经,很多人看不过他那张嘴脸而已。” 好歹人家是个世界冠军,怎么到了这帮人嘴里,就变成嘴脸二字了呢。陈冲想打听一下这里面有什么内幕。金善雅却换了个话题:“咱们中午吃什么?” 按照惯例来讲,老曹不来的话陈冲和老头就随便买两个中华传统美食窝头就着辣白菜加凉水,如果老曹来了就由老曹掏钱买中午饭——这也是陈冲很希望老曹来的一个原因,能改善一下伙食。 “这家的盖浇饭很好吃的,”金善雅看着一张装饰华丽的菜单指指点点,“而且也很便宜。我想吃这个番茄焗烧猪扒饭。你吃什么?” 咱们先把这盘棋下完好不好?陈冲看看面前下了一半的棋盘,叹了口气:“随便吧。” 金善雅点了点头:“那么,要一个辣烧牛腩饭给你好吧?再加一份麻辣鱿鱼须。” 这小姑娘,记忆力不错。每次来的时候,都要替只说“随便”的陈冲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只是老曹和老头显然就不在小姑娘的考虑范围里,也不管正在下棋的二老爱吃什么就是随口一点,然后看着老曹面对一份烧蘑菇发呆的样子咯咯笑。 “棋院里面那些人每天总是板着脸。”吃饱了饭,继续下棋的时候,金善雅继续絮絮叨叨,“尤其是那些职业棋士,看见我们总跟看见农奴似的。” “是么?”陈冲挠了挠头,“没发现啊,虽然也没什么客气,但也没到了农奴的地步吧?”院生和职业棋手也会有交流,陈冲也见过崔哲翰和院生下指导棋,但从没见过什么不善的眼神之类。 金善雅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的人,体会应该比我深吧?” 事实上,陈冲是决不会被人看作农奴的,他只是被看作是外星人:“我是个中国人,和你们不一样。至少他们不会连看都不看你。” “看,他们自然要看我们。”金善雅苦恼的叹了口气,“但是那种眼神……你不明白的。”女生都这样,只要是她因为词汇贫乏而描绘不出来的东西,就一概冠之以“你不明白”或者“你不懂的”这些话。而这种话往往在让男生如坠五里雾中的同时心生愧疚。 只是当金善雅因为苦恼而叹息的时候,那种微微撇着鼻子嘟嘴的表情,让陈冲没听见她后面具体说了些什么。 “反正不是好眼神,看你的时候总让你觉得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总躲着你,看都不看你。”金善雅低着头看棋盘,叹口气把棋子落在棋盘上。 我倒认为这是你自找的。陈冲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你能少说两句,相信他们对你会善良的多。其实很多棋手还是很喜欢女棋士的,毕竟在围棋的世界里,僧多粥少或者说狼多肉少的情景是普遍现象。男棋手结婚的第一对象往往是女棋手,毕竟找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老婆要方便得多。 这里面,常昊就是个正面例子。绝大多数棋手相信如果没有张璇在背后的默默支持,他也不可能在30岁的时候拿到世界冠军。苏羽也算是个正面例子,只是绝大多数棋手相信如果没有陈好的存在,苏氏王朝也许会提前一点到来。至于反面例子,也有,比如娶了韩清的王文达,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生意人……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好处,看看赵汉乘在首尔郊外那栋没2亿下不来的小别墅就知道。 但在围棋的世界里,女棋手,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棋手,太少了。象金善雅这样长得漂亮水平也不低的棋手如果按照常规来讲绝对是香饽饽。只可惜啊!挺好的姑娘长了这么一张碎嘴子。金载垣就在叹息:“在棋院里面能容忍她在棋盘上喋喋不休的,也只有你一个了。” “嗯。”陈冲没说话,继续打谱。 说起来,金载垣也是在棋院里面为数不多能跟他说上话的人。陈冲比较了一下自己和金善雅的区别:一个是没人愿意搭理,一个是没人敢搭理。 “对了,下个月釜山,你到底去不去看?”金载垣往棋盘上放了枚棋子一边做研究一边说。 “看吧。”中国人都这样,什么都要到时候再说。如果换成欧洲人估计要急死,但韩国人金载垣却很理解:“成,那到时候我找你,咱俩搭个伴儿。” 转过天来,是王位战的第一轮预选。紧跟着是三星杯预选,再转天就是名人战的第二轮……连续一个礼拜下来,陈冲要崩溃了,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怎么把赛程安排得这么密集?难道他们不知道人体生理都是有极限的么?” “比赛多很正常,”金善雅吃着苹果看着老曹和老头的对局慢悠悠的说,“不过既然你已经输了两盘,那么下半年你会清闲得多。”扭过头口气里略有些奇怪,“过年之前你还挺猛地,怎么过完年之后就疲软了呢?是体力跟不上了么?要不然我给你买点蚁力神吃?” 陈冲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无奈的看一眼在那憋着笑脸色发红的老曹:“我从来没下过这么密集的比赛,前面赢后面输很正常,这个的确是体力不足,但和蚁力神什么的,没有关系。”韩国人也吃蚁力神么?陈冲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这可不行啊,这样子的身体,以后等你结了婚,怎么能让你夫人幸福呢?”金善雅的话终于让摇摇欲坠的陈冲从床上跌了下来:“你真的,是18岁么?” 金善雅撇撇嘴:“你才知道么?要不然我给你看我身份证?”说完还真就拿了一张卡片出来放在他眼前晃悠,“看到了?1992年6月19日,记清楚了,到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买礼物。” 她是蹲在他的面前,但可惜的是天气还冷,穿的是牛仔裤。陈冲下意识的用大学里面那一套观察了一下面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腿:粗了些,不过曲线还可以。 “不过说真的,你这两盘棋输得可惜呢。”金善雅毫不在意自己的大腿上的目光,转身坐在棋盘边,用嘴巴指了指不远处满脸肃穆的老头,“是不是这个老家伙,给你讲错了棋了?” 这句话让陈冲很愤怒:“休的胡言,”双手抱拳放在耳旁对着老头的方向,“那是我的老恩师,他讲的绝不会错。如果错了,也是我执行不当。” “嘁,”金善雅撇撇嘴,“老头又不是神,犯错误是很正常的,你这么迷信他,早晚有一天要吃亏。” 陈冲点了点头:“你不迷信老曹,但你怎么还是没考上职业段位?” 金善雅脸红了一下,开始强辩:“这算什么?你等着,等我7月的时候参加第二次选拔,一定会成功的!”等一下,又向陈冲展露一个灿烂笑容,“我相信,你也会进入第二个本赛的。” 但是就好像有什么咒语一样,陈冲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面连败四场,从几乎可以说所有大头衔的第三轮中出局。 “这是怎么回事?”陈冲觉得很奇怪,抓着自己头发看着面前的棋盘有一种要抓狂的冲动,“老头,你教我的这些,为什么到了棋盘上就会变成这样子?” 老头比陈冲更奇怪,如果不是没有手,现在也开始抓头发了。陈冲在他来之前至少还能和李世石拼上一下午,还能拿下玉得真,还能进入LG杯本赛。但等他来了并指导一番之后,却彻底连点希望都没有了:连续四盘在第三轮被淘汰,如果陈冲还不说话才见鬼了。 “你的大局观,的确在不断的增长中。”老头没话说,只能找词,“从这几盘棋的内容里可以看出,你试图把整盘棋联系起来下,只不过,”用胳膊棒捅捅脑袋,“还不大熟练。没关系,”老头展示一下自己的白牙,“等你多下一些对局,就都好了。对了,你要去看明月杯是吧?”老头笑眯眯的凑过来,“带我一起如何?” 陈冲摇了摇头:“难,你现在是黑户,出门什么的很不方便。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托付一下善雅,让她多照顾你一下就是了。” 老头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坏笑:“善雅?什么时候……” “滚。” 陈冲的心情不是很好。输了棋之后任谁都不会心情好。尤其是在小安人品爆发进入王位战循环圈之后,他更加不爽。安成俊还招欠,赢了和某元老的比赛之后就站在陈冲身边装逼,眼看着陈冲一目半负之后更是笑出声来当街跳舞,让陈冲强忍着一种想要抽他的冲动勉强复下盘之后扭头走人。 “按道理来讲,你无论如何不应输得这么惨。”老头的动作是想抓耳朵,但鼓弄一阵之后放弃了这个高难度动作,“你布局没有什么大问题,虽然算不上完美,但也是中规中矩。这里脱先之后的打入时机掌握得不错,而且右下留下的味道相当好,右边还有个两断的好点,应该说很不错。”觑着眼看看陈冲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说,“跑大龙的时候方向也没有错误,但为什么最后就是输了呢?刚才点目的时候,还是你的优势啊。”摇摇头,“官子里面也没犯大错……” “老头,这句话是我想问你的。”陈冲咧着脸,“跑大龙的时候,没犯错。跑完了大龙还领先两目,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优势的情况下,到最后还会输!” 这是个问题。输棋不输路,死也要死得明白。陈冲在这几盘棋里面试验了各种下法,不管是先捞后洗还是拼杀中盘,抑或是从头到尾以安稳为主,反正到最后就是一个输,从杀大龙失败到被杀大龙,从半目负到落后10目无力回天,反正各种死法他在这半个月里面算是都尝试了一遍。 要是杀大龙失败或者被杀,倒还好些,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但多次官子负的结局,让一向对计算引以为傲的陈冲更加难以接受。 “难道说,我今年只有这么一个本赛能够参加么?”不断的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划掉各项大赛的名字,陈冲心里面的难受是外人很难体会的,“而且连那个LG杯,也是因为赵汉乘的退出才不战而胜……这算什么。” 老头歪了歪头,叹了口气:“也不算什么。作为一个年轻的新初段,第一年里面能够进入世界大赛的本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有很多人,很多比你段位高资格老的棋手都没参加过世界大赛,要照你的说法这帮人早就自杀去了。”用胳膊拍拍陈冲的肩膀,“至少,你能够在大多数比赛里冲到第三轮,就很了不起了。” 老头把一张纸打开:“你的对手们,比如李世石、崔哲翰、尹峻相、赵汉乘,还有第二次见面的玉得真,都是境界要比你高上一档的人,输给他们很正常。”说完挥挥手,“去釜山看看比赛吧,多看看高手的对决,对你来讲有好处。” 那么,就应该拜托一下金善雅,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老头。陈冲琢磨一下,给金善雅打电话:“善雅?我是陈冲……”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打电话来的,”那边似乎早有准备,传过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你还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男生……” 别的男生似乎不大敢给你打电话吧?不过似乎有些误会了。陈冲连忙打断她:“不是,我想问你,4月18号到30号这段时间,你有空么?” “有空么?”那边唔唔哼哼的,似乎在思考。就在陈冲快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才传过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想要干什么?” 陈冲有手,因此挠了挠头:“干什么?不干什么,如果有空的话呢,因为明月杯快开始了……” “所以你要请我去釜山?咱们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吧?如果去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说:咱们住在一起就好,省点钱吧等等此类的话,然后就会去那种便宜的快速酒店,然后……”那边声音忽高忽低的,“不,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所以咱们到那边一定要开两个房间!不过上街的时候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外侧……” 她似乎误会了些什么。陈冲愕然的拿着手机,老头则在一边用胳膊棒上网。 “釜山那边我去过,咱们17号出发,当天我带你去海边玩……”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而陈冲在忍耐了10分钟听够了一个韩国人的爱国演讲之后,吸了口气:“我想,咱们理解的有些偏差,我是想说,我……”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好意思约女孩子出去,都要找借口的。没关系啦……” 等等!陈冲傻了,问了一句很业余的话:“恋爱?你谈过恋爱么?” “没有……” 我也没有……等一下!“我的意思是,嗯,和恋爱什么的没有关系。”回过味来的陈冲很莫名其妙,“我是想,拜托你在我去釜山的这段时间,能够照顾一下老头。如果可以的话,非常感谢你。”老头突然脸色煞白,从电脑前滚过来手舞足蹈:“不要!我不要和那个碎嘴子小姑娘在一起!” 原来你听得懂韩国话!陈冲脸色一跳没理他继续和手机说话:“不知道,可以么?” 沉默。一个月以来陈冲第一次在金善雅能够说话的时候,没有说话。老头也感到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低声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陈冲摇摇头:“不知道。” “你知道么?”那边突然幽幽然然的传过来一个声音,“你是第一个,能够跟我在一起很高兴的聊天的人。”陈冲脸上有些落汗,他只是出于中国人的礼貌才勉强和金善雅嗒咯,但也未必是很高兴的。 “好吧,你去吧,我会每天照顾老爷子的。”声音淡了很多,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里面,似乎有些问题。陈冲挠了挠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金载垣对于金善雅能够答应陈冲去照顾老头的事情,感到很震惊。震惊的下巴拖在地上一直到被踹了一脚才收回来:“金善雅?就是那个碎嘴子?著名的20分钟烦死神鬼见愁?让老曹欲哭无泪的小徒弟?你这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和她聊天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冲很久,“难怪你这一段很少在棋院里说话,难怪这一段院生们容光焕发了很多,原来是这个原因!”他围着陈冲转圈,“兄弟,苦了你了!最近棋院的气氛好了很多,都是你的功劳!” 陈冲吊着眼睛看他一眼,没说话。 金载垣有些向他本家的方向发展,絮絮叨叨的说:“当初我还是个院生的时候,就听说老曹收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小姑娘当关门弟子。当时还很羡慕。后来,也就是一年前,在棋院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面还是很兴奋的:啊!感谢神,终于送来了一个仙子到我的身边……很多人,我想包括小安在内,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实在是很难过。你知道么?她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够有的话说。”叹口气,“即便是在棋盘上,她也能不断地用声波武器来进攻她的对手。一个月,仅仅一个月之后,就没有人敢和她下棋了。正式的对局还好些,至少她不敢违抗规则。但如果是指导棋或者交流赛……她能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神经病。”继续叹气,“赵汉乘驳不过老曹的面子和她下了一盘,但是没下完就被她从孙悟空到如来佛到雅典娜扯成了疯子,从那以后只要听到神佛的名号就会发作……” 看来那个烟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陈冲想笑,但不敢表露在脸上。 金载垣却一直在笑:“现在,我们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凑过来贴着陈冲的脸,“恶人自有恶人磨。” 滚。 不过韩国的铁路不错。说真格的,比陈冲从四川到北京的那列绿皮车强了百倍,但也未必比北京到天津的管特快好。随手拿杯饮料,陈冲看着窗外的风景低声说:“我和金善雅,只是朋友。而且我能够和她聊天,仅此而已。我来这里是来下围棋的,不是来谈恋爱的。” 金载垣笑嘻嘻的样子很招欠:“无所谓,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反对。”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恋爱一下也无所谓。陈冲摇了摇头,一仰脖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 …………………… 连续加班,变成了熊猫眼和神经病。唯一的好处是失眠好了许多,在澡堂子睡了一下午~~周六没更新,因为下班回家之后发现更新。恐惧。 3章补齐,也许晚上还有一章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 釜山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姑娘。陈冲和金载垣两个外地人走在大街上,看着不下于首尔的繁华景致,也是其乐融融。 “对了,下周末的时候,这里有一场演唱会。”金载垣双手插兜漫步街头,低声说,“只可惜我的生活费太少,买不起演唱会的票。”他知道陈冲穷的连往返车票都要他出,自然也不抱一些别的希望,“亚洲天后啊,如果能让我在会馆里看她一眼,哪怕是最差的地方,只要能够看一眼,我也是幸福的。” 这语气,跟电车痴汉也差不了多少。陈冲没理会,继续自顾自的走。 “阿文……”金载垣并不顾及什么,继续叹息,“如果能让我见你一面,让我亲耳听到你的歌声,我死也无所谓!” 痴汉。陈冲给他下个定义之后,说:“咱们晚上住哪?” “万豪国际酒店。”金载垣看看一张纸上记录的地址,“那里是棋院的合作伙伴,咱们去了之后凭证件可以打折。而且大多数参加明月杯的棋士都下榻在那里,如果运气好,也许咱们还可以见到……很多人?”金载垣的目光突然凝住了,然后整个脑袋像是放在轴承上一样向后转,两眼死死的盯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一分钟之后,他鬼哭一样叫了出来:“静文!”然后双臂一展直直冲了过去。 怎么了!?陈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无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呐喊声震坏了耳朵,紧跟着被无数条人肉毫不留情用胳膊大腿以及一切能够用来冲撞的部位挤到了马路边,然后从马路边被挤到墙根底下,然后窝在墙角里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无数人在呐喊着,跺着脚向着一个方向冲着,挥舞的手臂和洒向天空的纸片纷纷扬扬。 这是怎么了?要地震了?陈冲不敢离开这个墙角,生怕一探出去就会被踩成肉酱。 很快,警察来了,盾牌和警棍显然是最能让骚动的人群安分下来的好东西。陈冲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潮水又轰隆隆的散去,却发现自己找不到金载垣了。打手机,却被告知用户已关机,进去找,却只能看到一地的鸡毛…… “这孙子!”陈冲估计金载垣的手机没关,可能是在拥挤当中被挤掉了,然后不知道被哪只脚踩了一下,所以这就算找不到人了。 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去。陈冲看看自己钱包里面还有应该足够的车费之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万豪国际而去。 而这时候,灰头土脸的金载垣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摸着空空荡荡的口袋坐在那发呆。 气派!万豪国际真不愧是世界级的酒店集团,釜山万豪的大门前那四颗金闪闪的五角星就晃得陈冲睁不开眼。“先生,请问您是第一次来到本酒店么?”服务生把陈冲客客气气的从车上接下来,然后客客气气的站在他身后问。 “第一次来。”陈冲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身上毕竟没带多少钱,要是人家让押点押金之类的,自己可真掏不出来。 “请问您有预定么?”由不得他想,服务生极为熟练的就把他带到了服务台前,“先生贵姓?” “姓pia。”陈冲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等金载垣来了再登记,随口报了一个姓氏争取时间。 服务生和接待员明显都是一愣,提着笔犹豫了3分钟之后才继续问:“对不起先生,什么?” “嗯,”得到足够时间思考的陈冲明白,自己如果不住下来也无处可去的这个现实,因此点点头拿出护照,“姓陈,耳东陈。叫陈冲,中国人。”想起来什么,连忙从怀里把韩国棋院的证件拿了出来,“对了,我是韩国棋院的棋手,听说在这里可以打折是么?” 前台招待员把证件接过来,一边操作一边点头:“是的先生,按照我们酒店与棋院的协议,非参赛棋手入住特别预留房间可以打85折。” 陈冲的眼睛转了转:“那么,原价是多少?” 前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把证件递了过来:“原价6万韩元一夜,85折之后是5.1万韩元。您的房间号码是1233,请您拿好您的门卡。” 陈冲的手在抖:一晚上5万,我一个月20万,顶多住四天。口袋里面的现金只有3万多,卡里面倒是有30多万,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都扔在这里…… “金载垣,你在哪?”陈冲上楼20分钟之后就下来了,坐在大堂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大门,只希望金载垣能够尽快赶到。服务生走过来一躬身,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先生,现在是晚餐时间了,您是在这里用还是我们送到房间里去?” “送上去什么价格?在这里吃什么价格?”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天色越来越黑,陈冲的心里也越来越没底,“你也知道,我第一次来。” “没有价格。”服务生继续保持迷人微笑,眼神里也没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定餐的价格是包含在住宿费里的。当然如果您另外叫餐的话,价钱是要另算的。” 陈冲不敢离开,生怕金载垣来了找不到自己:“就在这里吃,多谢多谢。” “很高兴为您服务,尊敬的陈初段。”服务生笑一笑,在一个仪器上按了几个按钮。 一个小时过去了,陈冲已经快绝望了。眼巴巴地看着大门出出入入都是绅士小姐,却就是没有他日盼夜盼的金载垣,急得恨不得打电话找警察宣布失踪人口。 实际上他不知道,金载垣早就来了,但因为衣衫不整被拦在了门外。因为角度问题,导致他看到了陈冲而陈冲看不到他。 他同样急得满嘴燎泡,但手机丢了,钱包也丢了,想打个电话找人都不行。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不起来陈冲的手机号码。 一直到崔哲翰的到来,才算是让他解了围。在位韩国名人外号毒蛇的崔哲翰今年28岁,一身熨帖的西服内衬蓝色衬衣,举手投足就挂着大棋士的风范。从车上下来之后一眼就看见在车道边上拐磨的金载垣,走过去满脸好奇:“你干吗呢?” 见到救星了。金载垣连忙把他和陈冲来看比赛然后在一场小骚动中两人分离并且丢失钱包手机的事情描述一遍,然后恳请崔哲翰带他进去。 崔哲翰自然没有问题,但走到门口却又被拦住了:“对不起先生,您不能进入鄙酒店。” “我是崔哲翰,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经在里面定了房间。”崔哲翰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希望可以通融一下,让他回到自己房间。” 门童询问了一下,然后摇头:“对不起崔九段,本酒店并没有金载垣先生的房间。” 这不能怪陈冲,毕竟开房间必须要本人到场拿门卡,而金载垣进不去,自然陈冲也不可能替他签名确认。 好在,好在陈冲这时候终于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金载垣,冲到门口问明情况之后,回楼上找出来一身衣服让他就地解决。 “真不容易!”金载垣坐在大厅里很爱惜身上这套价值6万韩元的衣服——酒店这个时候不宰你一刀,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刚才用陈冲的手机打电话回去,挂失了三张信用卡,又给家里打电话让寄钱过来,然后坐在大堂里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叹息,“真不容易,老子一路从那走到这里,然后在外面被生生蹲了2个小时。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口袋里面一分钱没有,眼看着你就在里面坐着却就是招呼不到,你知道我当时急得什么样么?” 陈冲却有另外一个问题:“你既然都看到我了,那让门童来喊我一声不就成了么?他不让你进没关系,但让我给你拿身衣服总没问题吧?” “呃?”金载垣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脑袋转了半天才继续说,“当时我很辛苦的……快看!”他突然用手指着门口,“张栩和羽根直树!日本的小棋圣和天元!” 不仅仅是张栩和羽根两个人,小林光一父女俩和羽根泰正也都出现在了大门口,也不到前台直接从服务生手中接过门卡便走进了电梯。 王者们,开始出现了。 家就在釜山的崔哲翰是第一个到达的,而张栩和羽根直树,则是第二位和第三位。 “那帮九段们。”金载垣虽然见多了高手,但这时候还是很激动,“有一种在看冠军联赛的感觉,每个参加者都是大名鼎鼎。你等着吧,今天晚上应该还会有人到达!” 话音未落,****人走了进来。 “古力和孔杰!”金载垣的声音很低,但充满了激动,“中国的天元和国手!” “看……用不着看,你认识李世石吧?”下一个出现的人却很眼熟,让金初段没什么激情。陈冲倒是小小的心跳了一下,毕竟那是他所正式面对的第一个绝对强手。 “那个半神,会什么时候到呢?”两个人一直在大堂里坐到了12点,确定不会有人再来的时候,才上了楼。躺在床上,金载垣突然喃喃地说:“也许明天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能够看到,也许后天的比赛里才能看到……陈冲?”他转过身看着枕着双手的同室,“你是中国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么?” “谁?”陈冲愣了一下,“中国人?还有好几个没到呢吧,你说谁?” 金载垣坐了起来,似乎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我说谁?你以为能够称得上是半神的人,有很多么?” 半神? 陈冲睡不着,今天晚上从崔哲翰开始一直到王铭琬,那些九段们一个一个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很有一种冲出去然后一个一个挑战的冲动。 “陈冲,你睡着了么?”金载垣也没睡,干脆坐起来,“要不然,咱们下去喝一杯如何?” 陈冲想了想,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大堂里面应该没有人了吧?” “大堂?”金载垣差点笑出声来,“去大堂干什么,3楼有酒吧,咱们去那里坐坐吧。”想了想,“我掏钱。” 韩国的邮政办事效率的确很高,晚上10点的时候派人将一张特快专递的银行卡送到了金载垣的手上。而一卡在手别无所求的金载垣腰杆立刻硬了起来,一挥手带着陈冲走:“喝酒去。” 1点了,还是很热闹。陈冲以前从没去过酒吧,第一次迈步进来的时候,被一股嘈杂的带有无数奇妙气味的气浪推了一个跟头,再往里走两步,就彻底听不见金载垣说什么了。 全都是人呐。正中的吧台周围坐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有的在玩骰子,有的就是仅仅在喝酒,互相大笑着对视着,把嘴巴凑到对方的耳朵边大声叫喊着说些什么。舞池里挤满了扭动的身体,只要一抬脚就会踢到别人,只要一扭身就可以撞到别人,但却没有谁在意会怎么样,打着千奇百怪妆描的男人女人们在不断的无意识的挥舞着自己,有的低着头有的闭上眼,只让耳膜被震荡的乐曲冲击着。 一路走过,陈冲看着身边不断经过的女子,那些涂着黑色蓝色口红打着黑色蓝色眼影穿着或长或短却从没见过的衣服的女子,看着她们顶着胡乱的或者带有各种名号的头型,看着那些把西装扔在一边也把上万元一件的衬衣撕得七零八落的男子们,看着闭上双眼只随音乐扭动的身体们,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套芝华士黑方!其他随便!”金载垣在确定呐喊都未必管用的情况下,用手机写短信给酒保看,然后抹掉又写一些给陈冲:“第一次来?” 陈冲点点头。 “在中国的时候,没去过酒吧?” 陈冲继续点头。 “这是个好地方。”金载垣满脸的感叹,相信如果不是用手机写的话,应该会沧桑的多,“能让你忘掉许许多多的东西。来,喝一点吧,这个酒没什么度数。”陈冲把酒瓶子凑到眼前才算是看清楚上面的字,“42度?”再看看大酒扎里面冰块和软饮就占了五分之四,倒也不认为喝这种东西能伤害大脑之类。 拿过酒杯,小心而谨慎的放在唇边,一抬手把一口酒倒进嘴里,然后咂么咂么,一举杯:“干了。” 这不就是饮料么?这叫酒么?欺负我没喝过酒是怎么着?就这点东西,敢要9万韩元?陈冲眼前看着消费单,倒一杯一碰:“喝。” 其实金载垣也并不是经常来酒吧的主儿,也不是经常喝洋酒的主儿,也不知道洋酒和白酒有什么区别。他倒是喝过白酒,一开始还以为是类似真露那种烧酒,一两一杯一仰脖下去一口,然后被46度的竹叶青呛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而上次和元晟臻他们去酒吧,品了两杯之后也没敢多喝。 味道其实不错,只要习惯了这种混杂了酒精和橙汁香气的味道,就会觉得好喝的多。 “那边有不少姑娘。”四五杯下肚,金载垣说话也开始放肆起来,眯着眼腆着脸拿旁光肆无忌惮的扫荡身旁那些大呼小叫狂歌劲舞的女士们,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要不然,咱们去勾搭勾搭?” 陈冲微微皱眉:“说话这么难听……” 金载垣愣了一下,有些讪讪的:“玩么,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咱们是去和那些女同胞们交流一下来酒吧玩得经验心得,”红旗下生红旗下长的陈冲一脸蔑视,“文化人,懂么,文化人……” 装吧,装吧,天底下的孙子都让你装尽了。金载垣去过北京,学过几句话,而这句在他看来是最经典的。 这里似乎也没这么嘈杂了,也没这么让人不适应了。也许这就是酒精的功劳吧?陈冲有一种想到舞池里秀一下的冲动,但他也知道自己去了就是小熊跳舞一二一,实在不想丢那个脸。可金载垣下去了,10分钟之后满头大汗回来满脸兴奋:“来吧!” 那就扭吧,反正谁也不认识谁。陈冲学着金载垣的样子站在舞池里浑身哆嗦,左右扫看一下确定没人注意他之后,开始噼里啪啦的跳舞。 两三下之后,一拐肘把身边的一个姑娘砸了一个喜盈门。 “我觉得,我不适合跳舞。”陈冲灌了一杯酒,坐在椅子上叹口气,“咱们还是喝酒吧?” 金载垣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这里还很热闹啊。”一个清丽的身影站在酒吧门口看了看,打个响指,立刻有人过去找酒保:“还有单间么?没有?还有桌位么?有?在哪?带路。” 有气势啊。金载垣的眼睛已经有些迷了,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歪着头看着一行人前呼后拥向着他身边那张空桌子走来,笑嘻嘻的推推还在那往嘴里倒酒的陈冲:“来邻居了。” 陈冲转过身看看,突然愣住了:走在中间的那个女子,看上去好眼熟啊。 那个女子同样看到了侧着身歪着头打量她的陈冲,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惊喜:“陈冲?” …………………… 实际上,对于爱情这个东西,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描述方式。我谈恋爱的时候并不觉得很费劲啊,为什么那些小说里的恋爱都这么复杂呢? 也许是我不够帅吧,期待倒贴ing~~ 第二十六章 两个神 这个女的,陈冲认识。不仅认识,还打过交道。不仅打过交道,还曾经把人家雪白粉嫩的小腿踩出来一个脚印,还为了这个脚印付出了900万韩元的代价,被恶魔曹捏在手心里卖身还债。 “梁,那个,”陈冲没想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会遇到她,“静文?” 梁静文抓着一把小圆凳一路拉来坐在陈冲身边满脸惊喜:“你在这干什么?” 陈冲一愣:“喝酒……你来这干什么?” “喝酒。”人家喝的比陈冲的12年芝华士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酒瓶子放在那看着就让人心跳。梁静文分开双腿用双手撑在椅子前面,探出身看着陈冲,“棋手,不是不喝酒的么?” 谁说的?老头喝酒的那个劲你是没见到。那还算好的,据说李世石和崔哲翰小哥儿俩喝酒才凶呢。陈冲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反手拉了拉金载垣:“这是我朋友,也是下围棋的,金载垣金初段。”他说的是汉语,回过头又给金载垣介绍,“这是梁静……你怎么的了?”拉了拉一动不动的金载垣,又用手在他面前晃晃,回过头苦笑一下,“不好意思,我这个兄弟喝多了……” “梁静文!”金载垣这声怒吼堪比五行山下见到唐僧的孙伙计,好在音乐声够大,不然这一声就不仅仅是吞烟头的问题了。紧跟着金载垣身体左右一晃用出传说中的幻魔身法,连滚带爬跳到梁静文身前,“我是你的fans,你好,我叫金载垣,你能给我你的签名么……” 梁静文满脸愕然,陈冲羞惭无地,一个大汉过来拎小鸡似的拖着他脖领子就向外走。“等等!”陈冲满脸流汗赶紧拦住,“那个,能不能……” 金载垣被两个脸色不善的大个子夹着规规矩矩的坐在那,眼巴巴看着梁静文和陈冲聊天而仰天长叹借酒浇愁。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是那个问题,梁静文贴在陈冲耳朵上喊,“你们不是不喝酒么?” 软软的,而且香香的……陈冲心中微微荡了一下:“来喝酒。”同样的,他说话也要贴在梁静文的耳朵边,而看看那晶莹剔透的耳廓和白皙的脖子,他鼻子总有一种发胀的感觉,“棋手的夜生活也很丰富的。你呢?你来韩国干什么?” “找你。”梁静文的声音很好听,就算是喊出来的,也很好听,“来,喝一杯。”说着端起酒杯。 嗯,找我来的。你看看,真是太客气了……慢着……“什么?”陈冲喝一口酒差点憋死自己,“你找我?” 梁静文拼命的点头:“就是找你,顺便开个演唱会。上次我送票给你,你为什么没来啊?” “这个,”陈冲没办法解释,总不能说他在会场里四面送票,“来不及了,很快就回了韩国,没办法。” 梁静文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端起了杯:“喝酒吧。”她瞟了一眼在一边可怜巴巴的金载垣,“那位陈冲的朋友,也来喝一杯吧。” 幸福的感觉,在一刹那间冲击着金载垣的身体,让他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喝一杯……” 梁静文突然又放下了酒杯,疑惑的打量着金载垣:“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什么时候呢?” 想不起来,笑了笑:“来,喝酒吧。” “你住几楼?”酒吧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场所,梁静文和陈冲从酒吧里走出来之后依依惜别,“我住在7楼,电话号码是这个,你拿着。”飞快的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号码,递到陈冲的眼前,“你呢?” “12楼。”有一首老歌,叫12楼的莫文蔚。现在换个名字,也可以叫12楼的陈冲,“1233。电话我还不知道,反正打我手机就可以了。” “那好吧,反正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做……明天见吧。”梁静文笑笑的向他眨眨眼,背着手跳着华尔兹走进了电梯。 金载垣清醒了。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抱住了陈冲大腿:“哥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要做什么。如果你真的希望的话,就立刻给我睡觉。”陈冲叹了口气,拖着他走进房间。 “好的,哥哥。”金载垣滋溜爬上床,盖着被用一闪一闪的大眼睛恶心人。 按照马克思唯物论来将,让世界安静只需要一点点武力,真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 “天马流星拳!” 第二天,陈冲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迷迷糊糊的抓过来有气无力:“谁啊?我没预订叫早。” “是我,”一个很甜美的女声,“该吃饭喽。” 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天啊。金载垣根本吃不下东西去,就用两只眼睛巴巴的看着对面的一颦一笑绝代妖娆的梁静文。 “多吃点,这个鲈鱼据说是空运过来的,我特地给你点的。”梁静文把整个鱼头都放在陈冲的碗里,“多吃点,吃鱼会更聪明的。” 陈冲有些受宠若惊,或者说有些云山雾罩:“这个……” “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梁静文放下筷子双手托住下巴看着他,“一会儿你要去哪?” “去一个新闻发布会。”陈冲也吃不下去,干脆放下筷子聊天,“你呢?” “什么新闻发布会?”梁静文勾话茬子的本事不小。 “明月杯世界围棋冠军联赛。”陈冲昨天第一次知道这个比赛名字的时候,小小的莫名惊诧了一下,“我没资格参赛,”他先把话说明白,免得后面麻烦,“但是参赛的都是顶尖的高手,因此来看比赛,想多学习一下。” “嗯,我也想去看看。”梁静文继续看着他,“上次和那个古力拍过一个广告。对了对了,我还见过李昌镐和朱钧,都是拍广告时候认识的。咱们一起去吧?” 陈冲让她看的有点不自在:“这个,你还要准备演唱会的事情吧?” “无所谓啦,”梁静文挥挥手一笑,“反正时间多得很,我也很少来韩国,你们就带我逛逛吧。” 这个事情很奇妙。陈冲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亚洲天后会跟着他满世界乱跑。但对处理这种事情毫无经验的两个人,也拉不下脸来拒绝。尤其是每当看到梁静茹的时候,金载垣就会石化,完全帮不上忙。 回来,要问问这是为什么。陈冲坐在出租车里莫名其妙的看着坐在身边像小姑娘一样东张西望满脸兴奋的梁静文,满脑子问号。 不过,也许金载垣是对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或者几个崇拜的偶像。当陈冲凭证件坐在新闻发布会前排的时候,看着面前桌子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字的时候,也有一种轻轻的激动:朱钧、古力、孔杰、胡耀宇、常昊、陈耀华、周俊勋、羽根直树、张栩、王铭琬、山下敬吾、高尾绅路、、藤原枫、李世石、崔哲翰、尹峻相、崔明勋、朴永训…… 九段们。而在会场最中央的位子,摆的名字则是苏羽和李昌镐。 “李昌镐会来?”陈冲扭过头问金载垣。但看看那副傻呵呵的表情,又放弃了,“是邀请,还是外卡?” “我知道古力!也知道朱钧!”凭脸进来的梁静文一样在看那些名字,但显然没有那么激动,“其他人都是谁?”扭过头看陈冲,“围棋好难的,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时候,第一个人出现了。 陈耀华显然没见过台下近千人的阵势,刚一露面就又退了回去,让刚刚举起长枪大炮的记者和手举画牌的fans们失望了一下。 这个会场据说是韩国电子竞技职业联赛的比赛场地,能够容纳一千三百人左右。台上一字排开的是比赛选手席,他们要在那里等待抽签。而台下第一排是记者席,后面有30排座椅,其他的就全都是站席。今天,这里已经接近于爆满了。百十名记者全副武装或蹲或坐或站都瞄准了台上,只等抽签开始。而台下的棋迷们则拿好了早就准备的标牌,随时准备支持自己的偶像。 “我什么时候才能混到这地步?”陈冲咬了咬后槽牙,“这气势……” 这话是对金载垣说的,但金小王八蛋还在石化,梁静文接了下茬:“你要不要去看我的演唱会?会有好多好多歌迷哦。3万张票已经卖出去2万7千多了,你要是再不要的话可就没有了哦!” 陈冲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在这里只能呆5天。”他指了指金载垣,“我们不可能住到下个礼拜的。” “为什么呢?”梁静文满脸的失望,楚楚可怜的表情让金载垣的脸都跟着变化,“我听说在他们下棋的时候,”她指了指台上那些名字,“你们都没有比赛的。” 但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们口袋里没钱才要走的吧?能看两轮就算很不错了,这还是把身上能掏出来的钱都掏出来的结果。况且陈冲和金载垣商定好的AA,绝不可能说让人家掏钱替自己付房费吧。再说金家也不宽裕。陈冲满脸无奈:“这个……” “不走!”金载垣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叫出声来,“谁说我们要走?看演唱会!我们一定要去看演唱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您看,我花了半年的积蓄才买到的最后排的……” 这是明显的说谎。最后排的价格是3万韩元,差不多500多块人民币,绝对不会让金载垣这种喝芝华士的人节约半年的道理。不过前排的价格也的确是金载垣担负不起的。 梁静茹的移花接木大法用得很纯熟,直接把金载垣的话放在了陈冲脑袋上,拍着手笑起来:“那么,我当你答应了!明天我就让他们把票送到你那……不,回去之后,我就给你送过去。”吐了吐舌头,“这次可不许不去了哦!” 金载垣连连点头:“一定去!” 这时候,陈冲按下金载垣的话头:“都出来了。” 浪潮一样的欢呼声,在李世石走出后台的一刹那爆发出来,记者们飞快地按着快门让闪光阻断天地。 崔哲翰,崔明勋,元晟臻,一个个在满天的烟花与纸带中走出来,坐在写有各自姓名的椅子上。 说实话,也就是韩国人能把围棋的新闻发布会搞成这样子。如果是日本的话,东西一定会办得很典雅。而如果是中国的话,就应该是领导们讲话。 但韩国人把发布会搞成了庆典一样。 现场解说员用很高亢的声音一个个的宣读:“韩国崔明勋棋圣!”台下一片欢呼,“韩国KT杯冠军、国手头衔拥有者,朴永训国手!”台下又是一片欢呼。接着,解说员顿了一下:“日本山下敬吾棋圣、名人……”台下却是一片嘘声。 似乎每个日本人在这里都要被嘘。不过日本代表团最后出场的人,却让现场响起一片尖叫: “日本藤原枫十段!” 都是女生。陈冲被气浪冲了一个跟头,惊讶得回头却看到无数女生高举着汉字写的“枫爱”之类标语牌惊声尖叫。 连梁静文,也按住了嘴巴呆呆看着台上的那个年轻人。 藤原枫,18岁。16岁出道时候并不引人注意,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初段打入了名人循环圈。但在循环圈里的表现也并不是绝好,3胜4负的战绩也只能让他没有被打入败者组。但在第二年,也就是他17岁生日的那天,他进入了春兰杯本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世界大赛的本赛。而在16强赛中在其他日本棋手全部被淘汰的情况下,一个人进入了八强。但是没有人敢看好他,因为在他面前的,是朴永训和朱钧两个王牌九段。但他成功了,一个小小的日本四段,连续突破了两大天王的封锁线,一直挑战到了苏羽的城下。 日本人在惊艳的同时,也表示能够拿到亚军已经是藤原这届杯赛最好的结果,诸多元老们虽然倾城而出前往杭州替他加油,但还是表示“可以接受失败”。 决赛的第一盘似乎也证明了亚军对于年轻的藤原枫来讲是个很好的结局。 但接下来的两盘棋,却成为了苏氏王朝崩溃的第一个证明。已经无所畏惧的藤原枫四段连扳两盘,将苏羽三年来第一次打下春兰杯的王座。 最后一盘棋当苏羽确定自己贴不出目认输之后,全日本疯狂了。 “新日本的王者,归来。”在春兰杯结束后的第二天,所有报纸的体育版上都用大标题渲染着一个古老的追求。而那在棋盘边充满羞涩青稚的笑容,也让藤原枫立刻成为了日本所有喜欢围棋或不喜欢围棋的人的偶像,成为了无数花季少女梦中的渴望。 “还真帅气呢。”陈冲甚至有点嫉妒了,“小白脸……” 不过看看朴永训为首的三国歪瓜裂枣们,陈冲也不能不承认藤原枫的魅力是应该蔓延到围棋之外的:电影明星,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王者么,他还算不上。 “下面,是韩国李昌镐九段,我们的石佛。” 当李昌镐走出来的时候,播音员没有前面的声嘶力竭和激情澎湃,只是用最简单的语言介绍了这个人。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全场只剩下掌声。第一次掌声长达5分钟,而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便几乎没有停歇的开始了第二次掌声。 整整20分钟,毫不停歇的二十分钟,所有人,只要是喜欢围棋,真正去看围棋的人,都站了起来,并且用自己最真诚的掌声来欢迎他。 “这是石佛。”陈冲,和回过味来的金载垣,也都站了起来,注视着台上的石佛,鼓着掌,“李昌镐。” “下面,是中国的,”播音员元晟臻似乎有些泄气,很不情愿的念着这个名字,“苏羽九段。”顿了顿,“棋盘上的魔术师。” 一片寂静。当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走出后台四面抱拳拱手的时候,全场的韩国人,或者说所有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魔术师。”陈冲呆呆的看着那个几乎独力对抗三国开创自己王朝的人,深深吸了口气又看看坐在那里似乎在想着什么的李昌镐,指着他们一字一顿的告诉迷茫的梁静文,“那是两个王者。” “王者?”梁静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向苏羽的目光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陈冲没说话,金载垣却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刚才花痴的口吻低声说:“他们,在围棋上,就是神。” 梁静文听不懂,转过头看看陈冲。 “两个神。”陈冲突然笑了起来,眼睛死死看着台上并用力攥了攥拳,“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越他们!” …………………… 这几章围棋的东西写得比较少,把笔墨大多注重在了生活以及其他人身上。似乎和主题的关系不大~下一章尽量引回来。 明月杯这个东西是个设想,类似于冠军联赛的设想,但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关于起点三围。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这个词……顺便鄙视一下大雪崩和刀疤六,带坏了我~~ 第二十七章 最大的不同 “你能赢他们么?”梁静文的问题很简单,却让陈冲很难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算是找到一个解释:“你觉得,你和张学友相比,谁的歌唱得更好?” “当然是我。”梁静文很不满,“怎么了?” 当我没说:“那么,你跳舞来讲,跟郭富城,或者杰克逊比呢?” “当然是我。”梁静文继续不满,“怎么了?” 刚才的话题抛开:“你的学历,跟我比,谁高?” 梁静文蔫了:“你……” “一个道理。”陈冲舒了口气,用手指点着台上的那些人,“我跟他们相比,就好像咱们俩在比学历一样。我就是个初中没毕业,他们却已经是博士了。” “他们是九段,你是初段,水平自然会差很多。”梁静文这句话让陈冲有一种想撞死的感觉:“原来你知道段位啊!” “我当然知道哦。”梁静文瞟了他一眼,得意的哼了一声,“我也了解围棋呢。”转过头看着台上,“原来棋手们也都很帅哦……” 孔杰长得很文气,陈冲的老乡古力很有一种坏坏的鬼气,藤原枫是能拍电影的帅正太,崔明勋也有学士风范。但以朴永训李世石为首的歪瓜裂枣一小撮,也的确很破坏围棋的美感。 马晓春……好在马老没来,不然整体分数要下降一大块。陈冲有些明白为什么要把第二张外卡发给同样是老一代的俞斌而不是马晓春了:一脸忠厚的俞斌上看上去,比马晓春要善良的多。 抽签的过程很简单。只是苏羽在看到自己第一轮被抽到和李世石对面的时候,笑了一下。而除了李世石之外几乎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和陈冲比赛时威风八面的李世石,却苦笑了一声转回头仔细研究那张纸条,似乎上面有花一样。 李昌镐是拿外卡参加比赛的,自然不能逃脱抽签的命运。不过似乎是外卡同命,在李昌镐抽出9之后,俞斌也抽到了10。 “龙争虎斗啊!”陈冲走出大门的时候,满心的激动双手发抖,“什么时候我才能坐在上边参加抽签?”走出来之后金载垣再一次变成了痴汉,但梁静文显然不能给他在技术上提供什么参考,因此只能自说自话。 梁静文的大脑显然不大可能理解上边和下边对于一个棋手的区别:“下周末来看我的演唱会哦。” 陈冲都快把演唱会忘记了,不过有金载垣替他掏钱,倒也无所谓了,反正他被替出了除LG杯之外的所有比赛:“好啊,那我去哪找你拿票?” 这话就是白说。梁静文和他们住在一个酒店,坐电梯也就1分钟的时间。“进来吧,”梁静文向站在门口有些踟蹰的陈冲招招手,嫣然一笑,“我的房间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哦。”金载垣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你是明月公司的?”陈冲突然想起来上次在医院里见到的王文达,便问了这么一句。 梁静文打开一个行李箱,一边翻找着一边点头:“对,我跟他们签了3年合同。明月待遇很好的,还舍得花钱在我们身上。”拿出一张票放在陈冲面前,“来,这个可是最好的位子,可不要再不去了啊。” 一张票?陈冲看了看金载垣,有些犹豫:“能不能,再给一张?” 梁静文叹了口气,又拿出来一张。 不过,第二张就不是第一排的了,而是在中线靠外的一个地方。不过那也比金载垣花大钱买的票贵了将近一倍。陈冲拿着票坐在床上,左思右想:“金子,你说为什么,她会对我这么个小子这么好?她今年30岁吧?可我才22岁。” “你说什么?!”金载垣抱着那张票一直在地上打滚,听见陈冲的话立刻从地上滚起来饿虎扑食猛冲过来,“你敢亵渎我心中的女神么?!不要给脸不要脸!” 这话严重了吧?“我只是问问为什么,仅此而已。”陈冲脸上的表情很无辜。 金载垣一声叹息:“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知道玉树临风的我,却得不到女神的青睐,而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却能……却能……”呜呜咽咽的,似乎这就要哭。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冲不知道,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事情很奇怪,翻来复去的睡不着。他对于梁静文这个亚洲音乐天后的突然垂青并不感到有什么幸运: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句话是老头经常念叨的。 而梁静文,又开始了她的电话粥:“大师,大师,你算得真准!他真的在釜山!” “老夫一生测算,是没出过错的。”大师呵呵的笑,“这次怎么样?他去看你的演唱会么?” 梁静文点点头:“他来了,我留的两张票都送给他了……大师你算得真准,让我带一张最好位子的再带一张差些位子的,竟然真的都派上用场了哦!” “命运由天定。”大师继续笑,“名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决不会错。今天再见面,是不是觉得他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今天好有气势哦!好有男子汉气概哦!”梁静文捧着电话伏在床上踢着腿,“我今天跟他去那个围棋的新闻发布会,他的样子好认真哦,说以后一定要打败上面的所有人。” 大师咳嗽了一声:“那个,你和我说话就不要‘哦哦’的了,听不习惯。”顿了一下,“好好把握吧,你这一生的幸福,都在他的身上。” …… 李世石完败。全盘没有一点机会的完败。陈冲在酒店的讲解大厅里目瞪口呆的看着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的李世石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摔落地上一样,那脆弱的失败。 他怎么输得这么惨?全盘无胜机,全盘无优势。把陈冲杀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李世石在苏羽面前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差距太大了。 这两个人,真的已经到了神佛的境界了么?陈冲在韩国呆的时间长了一些,思考问题的口气也有些神秘味。眼看着俞斌官子一目半败给李昌镐,深深地吸了口气:差距还是很大的嘛。 “金子。来打谱吧?”陈冲买了一副简易围棋,把手抄来的两份棋谱摆在那里。 金载垣哼哼两声,把那张门票珍而重之的放在怀里,跳下床坐在陈冲的对面。 开始的时候并不需要棋谱,两个人的大脑已经足够把前面的60手默背下来再复原。而和其他的研究不同的是,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争吵,也没有谁提出什么不同意见,只是按照棋谱一手一手的摆了下去。 一直到第60手,到李世石攻入左边白棋大空之后,陈冲才摇了摇头:“你觉得怎么样?” 金载垣叹了口气:“没有问题。或者说,我的水平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但李世石已经落后了。而且是落到了如果不拼死洗掉左边就必定会输的局面了。”陈冲又把几枚棋子放到棋盘上,指了指,“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李世石似乎缺少一种劲头。一种上次我在棋盘上见到的不管怎么样也要获得胜利的劲头。” 金载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不是他不想,只是不能而已。”他指了指下边的一个地方,“苏羽把这里的味道留足了,他敢动中央么?如果说对面是你的话,你有可能会让这个味道减小威力,但苏羽不会。我相信只要李世石胆敢跳入中央,那么所遭到的反击可不仅仅是下边。”他用手划向整个棋盘,“上边苏羽的两个子不是白放在那里的,等黑棋跳入之后这里可以托左上,李世石不理的话一旦被杀大角,那就算中腹活了也没用。但如果这里立下,那么白棋一转到外边来,黑大龙就只能掉头向右下那边跑。这时候白棋只要出动了下边,那李世石还能向哪跑?”吸了口气,“或者说,李世石只能去左边洗空,而且还必须要就地活。如果被人家赶出来,就还是死路一条。可惜的是那里地方太小了,他做不活。” “换句话说,在这个时候,”金载垣拿掉了棋盘上的很多棋子,“到48手为止,李世石就输定了。” 老头给陈冲讲了很多关于大局观的东西,但那些永远都没有面前的这盘棋给陈冲的冲击力大。 “在第48手,李世石就输定了?”陈冲有些不大敢相信。这盘棋和他对李世石的霸王战第三轮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一下,“我白,你黑,来吧。” “来啦……”陈冲挽起袖子却听着金载垣发嗲,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却看到金载垣发花痴,“请坐……” 猜得出来,这时候能让金载垣这种表情的,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梁老师,来了?”陈冲知道有她在这,金载垣就不可能正正经经下棋,只能先把棋盘放到一边指指一张椅子,“坐吧。” 梁静文穿了一身蓝白花纹的大T恤,很居家,很休闲。下边是一条刚过膝盖的裙子,笑吟吟的坐在那里晃荡着两条腿——不能不说,她身材的确不高,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都不能沾地。但还是那两条腿,让金载垣看得直勾勾的。 “你们在下棋么?”看看棋盘,梁静文一笑,摆摆手继续晃荡腿,“请继续。” But it''s impossible. 如果仅仅是坐在这,也许金载垣还能下棋。但加上那两条腿,则完全不可能了。或者说陈冲自己也没心情下棋了。 “下棋!”陈冲突然一巴掌拍在金载垣的脑袋上,凶神恶煞的看着他,“看什么呢!” “韩国的等级制度果然严格啊。”梁静文睁着眼睛看陈冲,“长辈赐教后辈的时候真的动手呢。” 实际上,这里面陈冲才是小辈。但金载垣不计较,乐呵呵的回过头来:“下棋,下棋。” 陈冲能镇定地落子,但三两手之后就看出来金载垣的不对劲了:你这是下棋么? “要不,咱们去逛街吧?”梁静文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效果,“反正他也下不下去了。” 金载垣连连点头:“那我们逛街去吧。” 似乎没跟你说话。陈冲对于和梁静文这样的美女出去逛街并不反感,而且还有些洋洋得意。但身边总挂着个拖油瓶就不好了,而且这个拖油瓶还总不觉闷! “你在天津上的大学?”让一个保镖把哭爹喊娘的金载垣拦在房间里,梁静文很得意的开着车在釜山的街上闲逛着,“大学怎么样?” 陈冲有一种当小白脸的感觉,不过感觉还不错,很轻松:“不怎么样,至少我们学校也就算是一般。边上的天大就好得多,至少还有个湖。” 梁静文的车挂的是新加坡驻韩国大使馆的牌照——这是王文达的本事,不管公司里的人到哪里去,只要是和中国有外交关系的,他就能弄辆大使馆车代步。身材娇小的小天后坐在路虎的大SUV里,怎么看都别扭。 但身高的问题并不能阻挡梁静文的兴致:“给我讲讲吧,你们大学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可以。” “也没什么事情,顶多就是晚一宿扎金花,一轮下来输得就给女生打骚扰电话。”陈冲并不经常回宿舍住,故事自然少得可怜,“其他的时候,我都是在外面住。和我师父住。我师父可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见见他。” 老头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的金载垣:“我们冲儿呢?” 金载垣目光呆滞披头散发,哆哆嗦嗦的低声说:“出去了。” 老头看看他,觉得很奇怪:“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老头子替你拔闯去!”(拔闯:天津话,意思是替人出头。有时候作者会用一些方言,以天津话为主,下意识的,抱歉) “没什么,”金载垣在瑟瑟发抖,裹着身体慢慢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棋院里被称作的噩梦的人,“金善雅?!”手脚并用的向后退着,身体贴在墙上战栗着颤抖,“你怎么来了?” 金善雅拢一拢长头发:“我怎么不能来?现在世界棋坛的目光都在釜山,而且老师来了,我自然也就跟来了。”她指指老头,“总不能把老人家丢下吧?” 事情有点麻烦了。金载垣麻木的大脑突然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让金善雅和梁静文见面,会怎么样? 先给陈冲打个电话,是金载垣的第一反应:“虫子,你那个喋喋不休的绕指柔来了。” 从某家餐厅里跑到外面的陈冲没听懂:“什么喋喋不休的绕指柔?” “金善雅来了,你怎么办吧。”金载垣躲在厕所里小声说。 陈冲更加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我需要做什么么?” 这小子不是疯子就是装傻充愣。金载垣叹了口气:“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兄弟通知你了,出了问题别找我。” 陈冲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至少他自己不会出问题。 不过金善雅来了,就意味着老曹来了。老曹来了,估计老头也来了。陈冲乐了:“我师父来了,如果有空的话,这两天你就来我房间,看看他老人家。” 本来谈笑大方的梁静文脸上却刷拉红了,低下头看着双手:“这样子,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陈冲笑了笑,“老头很善良的。” 金载垣认为陈冲是在装丫挺,扭过头没说话。老头则认为这是徒弟在给他准备徒孙,乐得嘿嘿笑:“很好,很好。”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其他人都去参加第一轮比赛结束后的欢迎宴会了。因此金载垣很嫉妒陈冲的好运气:如果金善雅在,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死的! 老头来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陈冲能够请教问题了:“金载垣说,李世石在第48手上就输了,您看呢?”他把棋谱拿出来放在老头面前,“您看呢?” 老头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睁开眼看金载垣:“你觉得,第48手?” 金载垣点点头。老头一笑:“现在看来,你的水平比冲儿高。”这句话陈冲没翻译,伤自尊。 “实际上是第44手,这个镇。”老头想了想,“或许套用一个老词,这盘棋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微微一笑,“这是开玩笑。前面苏羽还没能完全掌握局面,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等李世石落子之后才有的动手。这个镇是关键,从这之后李世石就被逼到了只能按照苏羽给他设计好的路走。后面就很简单了,不管他怎么折腾也不可能逃出来,因此比赛到此为止,后面就不需要……我是说陈冲就不需要看了,金载垣你倒是应该多看看后面的手段。” 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有这种大局观,也就天下无敌了。”蹭蹭头,“不过看上去,很难了。” “大局观这个东西,就是能够从全盘角度考虑一城一地。而苏羽的大局观天下第一,是因为他能够让对手完全按照他所设定好的路线走。你没办法挣扎,因为19路棋盘上你只有唯一的点可以下。”老头用吸管喝口水,继续说,“当一切变得唯一的时候,你除了认输之外还有别的想法么?我不要求你能够控制对手的方向,但至少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方向。”他又看了看李昌镐的那盘谱,“这盘对你意义不大,你一辈子也学不到李昌镐的这个本事。你就多看看苏羽的吧。” 李昌镐的什么本事?陈冲揪着老头死活不放手:“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打死你!你没少骗我,今天还想虚门假事的蒙混过关么?” “镇定!”老头声嘶力竭了,“镇定!” “滚!你让我镇定就镇定?”陈冲一声大喝,“我这一年就一项本赛,还是靠人家临阵退出才得来了,你怎么跟我解释?” “我说的是镇定!”老头向金载垣看过去,但人家一扭头视而不见,只能继续喊,“我的意思是镇定!” 金载垣有点看不下去了,过来拉拉陈冲:“老头的意思是,李昌镐的镇定,你学不了。” 这倒是真的。陈冲和那些大棋士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那从小磨练而出坚韧无比的心性与镇定。 实际上,陈冲的性格,已经很好了。即便面对最恶劣的局面,他也能坚持到底寻找翻盘的生机。但他的确缺少一份从容的淡定。当面对高手的时候,他往往依靠各种技巧而不是战略来取胜。“尤其是最近的这七八盘棋,证明的你心乱了。”老头开始讲禅,却让陈冲冒冷汗,“你太想赢了,却没了围棋的根本!” “所以,你和李世石拼到最后也不能赢,而李世石却根本不被苏羽放在眼里。”老头摇了摇头,“至于李昌镐……你就慢慢学吧。” 躺在床上的时候,老头又说了一句话:“技好学,心难修。奈何,奈何。” 这种事情的确没办法学。陈冲凭着棋手证件进入对局室就站在李昌镐的对面,眼看着石佛即便是在最险恶的情形下依旧神色不动并险些逆转,心中就不由得佩服。 只是棋盘上的藤原枫,完全不是那个站在台上拥有羞涩笑容的大男孩,冰冷的目光巡视着棋盘,在最后时刻终于坚持了下来,官子半目战胜了石佛。 “藤原很冰。”金善雅是韩国棋院公开表示不允许进入对局室的人,因此只能在研究室,也就是酒店特开的一间会议室里看直播。而等陈冲出来之后,先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说,“石佛老了。” 很罕见的,从对局室到各自住处,金善雅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一副心事重重微颦蛾眉的样子让陈冲我见犹怜。但金载垣的一个手势让陈冲挑引人家说话的冲动停了下来:“怎么意思?” “梁静文在你的房间里。”金载垣和女神相处了几日,心理状态上好了很多,开始向辰巳方向上靠拢,“她找你去逛街。” “不去。”陈冲脑子里面全都是藤原枫对李昌镐的那盘棋,正打算和老头好好交流一下,哪有功夫去逛街。 和很多人预想的不同,这位娇骄二气占全了的大小姐并没生气,反而穿着拖鞋踢踏踢踏的斟茶倒水。 这让金载垣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老头无所谓,反正他徒弟给他带回来的棋谱就是最好的孝敬,其他的他老人家一概不管。看了很久棋谱,老头沉吟着低声说:“这个藤原枫,很厉害。” 废话。陈冲抓了抓额头:“其它的呢?” 老头又沉吟一会儿:“还是那句话,技好学,心难修。” 陈冲若有所思。 而金载垣则明显要比半路出家的陈冲理解的早一点,站起来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梁静文则拉了拉陈冲悄声问:“你明白些什么了么?” 陈冲舒了口气微笑点头:“我只明白了一点:老头很欠揍。” ………………………… 真累了,早上起来更新一下,写得不好。回头再修改~~ 第二十八章 苏李二人转 老头总说要自己领悟,但要是这么好领悟的话,陈冲也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不出门,对着五张棋谱发呆了。 五张棋谱,两张李昌镐的,两张苏羽的,一张藤原枫的。 陈冲的想法很简单:“黄裳把天下武学破尽,才写出了九阴真经。那我现在要是想办法把所有流派下法都研究透,不也就赢了么?” 对他这个想法,梁静文无限敬仰,金善雅目瞪口呆,老曹连连摇头,金载垣无话可说,老头则跳起来给了他一暴肘:“你想什么呢?另外,黄裳是谁?” 陈冲捂着脑袋还要解释:“射雕英雄传看过么?” 老头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姓金的,总糟蹋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乾隆爷的那个小子写的小说?不过你知道这个难度有多大么?” “一辈子,”陈冲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要不然就凭我的基本功,怎么和人家比?” 似乎刺激得有些过头了。老头自从来了韩国就没少在言谈话语中刁难他,可本意是希望他上进。谁知道陈冲这小子剑走偏锋最后想出来这么个主意,无奈之下摇头叹气:“你这个想法没错,但现实么?” 陈冲看看面前的五张棋谱,也知道不可能:“那我应该怎么办?” 要不然,问问李昌镐去?陈冲洗把脸穿衣服:“我去找李昌镐,问几个问题。” 输了比赛的李昌镐还没走,而是留在酒店里悠然自得的喝小酒听小曲,似乎他是来旅游而不是比赛的一样。但当陈冲敲门进来之后,立刻收拾酒杯拉开棋盘在上面放下一子:“我听小师妹说你有些问题,这就说吧。” “我除了计算力之外,一无所有。”陈冲和李昌镐也算是比较熟悉,在棋盘上应了一手之后开门见山说,“我该怎么办?” 李昌镐没说话,直等下了三十多手之后,才点了点头:“布局可以。你觉得你最大的问题在哪?” 这算什么?上次在家里下得不爽,继续测试?陈冲知道这帮前辈高人们毛病都不小,一边说话一边继续下棋:“赢不了,就这么简单。” 三扳两打,黑拐头入中央白棋得实地,都是正常手段。只是等陈冲在右边飞出的时候,李昌镐停下了手,指了指探出来的那枚白子:“我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下在那里?” “为什么?”陈冲可以给他讲很多,但千言万语就在舌头尖上打转,最后却只有一句话,“这样不吃亏。” 这样的确不吃亏。左边上边下边黑棋三道大模样立在那威胁中央,自己虽然实地不少可外边并无势力,如果等到李昌镐从右下出头再飞镇一手,这盘棋也就不用下了。 “我看过你和玉得真的那盘棋,也看过你和朱钧的那盘棋。”李昌镐斜靠着身体,眼看着棋盘慢慢说,“就是再早之前,你和欧阳的那盘棋,我也看到了。那时候你下棋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能讲讲为什么么?” 那时候?陈冲歪歪头想了一会儿,否认了:“一样,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不对。”李昌镐指了指棋盘,“你和朱钧那盘棋,你可不是这样布局的。”他指指棋盘上的局面,“那时候,你可没有这么安稳的布局。” 陈冲脸上红了一下:“那时候,基本没有和人交过手,满肚子理论不能应用实践,也只能乱下一气。” 乱下一气?李昌镐有点走神了:就是这么个乱下一气,把朱钧杀的浑身冷汗?定定神:“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这么下了。” 揭人不揭短!陈冲抓了抓耳朵无可奈何:“现在下的比赛多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应用了。” “其实这些东西,并不是一定的。”李昌镐指了指左下角,“比如说,这里我挂角之后,你为什么要小飞应对?” 陈冲摸了摸头:“难道不应该小飞么?尖顶的话,下边只要要有一子挡拆。如果……”李昌镐摆摆手打断他:“现在谁都能说这些,我只是问你,你当时怎么想的?” “这不是定式么?”陈冲更加迷茫,“难道应的有错么?” “应的没错。”李昌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让陈冲更加不解:“那为什么……” “第一,你的大局观的确不咋地。”李昌镐开始讲话了,“如果是苏羽的话,就会在我飞攻右下的时候,反手从下边穿出让我进退两难;如果是李世石的话,会在右边下两路反打要求模样;如果是藤原枫的话,会直接顶过来用最凶厉的手段逼迫我让步……” 嗯?如果说苏羽和李世石的想法他能算到是理所当然,但藤原枫呢?李昌镐很久没有抛头露面了,刚刚崛起的藤原枫似乎这才是第一次和他会面吧?陈冲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打断他。 “而你却是用最正统的手段防卫。”李昌镐轻轻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右下角,“是本手,这个时候看起来毫无问题,但10手之后,当我从下边觑的时候,你为了这个角就只能二路飞,而我这个时候再跳出中央,你也是无可奈何。”伸手将棋盘上几个棋子捡起来又放下,“藤原的顶并不是最好手段,会损目,但我下边被压之后再也没有出头的能力,保住大空之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先入中央。李世石反打之后我占据实地,但同时他的模样起来向上一跳我左上的威力便被抵消了许多,以后争中央的时候谁敢保证杀得过他?而苏羽的反穿却是让你根本不能反抗的手段,不管你怎么下,”他飞快的把棋盘上的子重新摆好,“你动,他就直接进中央,到时候你只能跟着他跑;你不动,他也乐得不动,保留着这个地雷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去引爆。”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经验不足。”一个很普通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荡到棋盘边拉把椅子坐下,看着陈冲,“飞攻右下是个绝对的骗招,最正解是脱先不理让它自讨没趣,其次顶住,最次夹攻换模样。而其他的手段,只要是守角的,就是答错。” 陈冲抬起头向看看是谁在说话,但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看到了一个神话,立刻愣在那里:魔术师,苏羽! 低下头看棋盘的苏羽没在意到陈冲的表情,继续指指点点:“如果放在王语诗身上她都不会单纯的守角,但你却偏偏这么下,真不知道你老师怎么教你的。” 李昌镐同样没看到陈冲的表情,也是摇头:“老师对我说起你的时候,还总是夸赞你天纵奇才虽然学棋晚了但早晚要成大器,可脑子怎么这么拧呢?” 苏羽跟着叹气:“都说韩国棋院捡了一个便宜,天坛路那边为这个还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啊没想到,却这般不堪一击。” 李昌镐把棋子在棋盘上划拉来划拉去:“可惜我那小师妹,还以为交的是个盖世英豪。今日定睛……” 陈冲也算是见多了大棋士,刚刚一愣之后就醒了过来要聆听教诲,却没想到这两位连襟俩一唱一和眼看就把自己比的狗屁不如,涨红了脸想反驳却搭不上趟无从下口。 “不过解决的法子也简单,”苏羽是逗哏的,说完这句话李昌镐立刻捧上:“怎么样?” “你能不能,不按照套路下?”苏羽终于抬起头看着被他们说的脸上阵青阵白的陈冲,“就像你怎么欺负我徒弟那样下棋行不行?” 像那样?老头花了一个月才把陈冲的布局操练的有模有样,就让这么两位一句话就给否了?虽然面前一个是石佛一个是魔术师都是开创了属于自己时代的伟大棋士,但说的话基本上推翻了陈冲的一切理论基础,让他怎么能相信? 两位相声大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开始一捧一逗:“其实你的计算能力非常可怕,而且在棋盘上很敏锐,这个是你的优点。这情形好有一比啊!” 李昌镐接下话茬:“好比那大木桶,有长有短。这么说吧,你在战术上局部上的胜利,完全可能因为战略上全盘上的失误导致最后的失败。你能理解么?” 这个东西陈冲很理解,老头同样一直也在努力锻炼他的大局观。 “你不能把大局观这个东西暂时先放下么?”苏羽笑了笑,“李昌镐那些年号称官子无双,永恒镇定的石佛,但你知不知道他老人家最怕的是什么?控制,”也不等有些失神的陈冲回答,便自顾自的揭了盅,“天底下玩控制流的不少,我算一个,小藤原算一个,常昊算是修成正果。而崔毒别看他手段凶狠,其实走的也是控制路线,走不动了才四面咬人,归根到底也是在控制局面上。他就怕这个,只要让他算不清帐就万事大吉。” 李昌镐翻了翻眼睛,突然笑出声来:“你知道苏羽当年外号是什么么?看不清死活的魔术师。只要你把局面打散了跟他对杀,就能把他玩哭了你知道么?” 这两位,算旧帐呢?眼看着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当年的老事情,陈冲无可奈何,也只能坐在那发呆。 “话说回来,你一定要下那种很漂亮很完美的对局么?”冷不丁的李昌镐扭过头来看着陈冲,“你当初是怎么折腾朱钧的?” 陈冲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离开李昌镐房间的了,迷迷糊糊的被两个人说的晕头转向的就这么回了自己屋。而正靠在床上看那张门票的金载垣则赶紧跳下来:“怎么样?李昌镐说什么了?” “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没说什么。”陈冲苦笑着摇摇头,“两个人在说相声兼唱二人转。知道相声和二人转是什么么?” “两个人?”金载垣愣了一下,“还有谁?” “苏羽。”陈冲拍了拍发呆的金载垣,“下一盘怎么样?” 也可以。一个小时之后明显喝多了的老头晃晃悠悠从门外走进来,看了看棋盘上的局面,嘬了一下牙花子问陈冲:“李昌镐就和你说了这些东西?” 陈冲点了点头,收拾好棋盘看老头:“来盘?” 老头摇了摇头,但跟进来的曹薰铉大剌剌坐在那一挥手:“来盘。” 楼下的酒吧里,苏羽给李昌镐发短信:“我总觉得你在误人子弟。” 李昌镐看了看就坐在身边的大舅子,回了一条:“虽然我没带过徒弟,但也知道要因材施教。陈冲的基本功永远赶不上其他人,不让他走偏锋你还能怎么样?” 苏羽想了想,把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继续发短信:“但他心态的问题你打算怎么调整?面对真正的大搏杀,他不可能保持镇定。” 李昌镐摆了摆手,把嘴巴靠到苏羽的耳朵边:“听天由命吧!” 苏羽点了点头举起杯:“喝酒。” 老曹觉得自己老了。面对陈冲完全是蛮不讲理的下法,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布局开始就破坏他的棋形。如果是苏羽那样能把局面完全掌控在手心里的人还好些,但老曹显然已经跟不上陈冲胡搅蛮缠的步伐了。 但这个小子,即便真的面对苏羽,就凭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要费一番心思了。老曹心中慢慢的掂量着:以前看陈冲和朱钧那张棋谱的时候,他也只还是靠着本能去打乱对方节奏。但到现在几十盘上百盘棋下来,那飞速增长的经验和逐渐老到的思路,所带来的已经不仅仅是破坏了。 至少他把头抬起来了。老曹瞟了一眼对面沉思的陈冲,继续想着:大局观,判断力,计算力,瞬间的直觉,经验,以及一个稳定的心态,是成为伟大棋手必不可少的。陈冲所欠缺就是经验、大局观和稳定的心态。最好的练习时间虽然过去了,但大局观至少也能练到一个差不多的地步;经验只要多下棋就会必然的增长……可心态呢?陈冲的思维方式和心理已经定型了,怎么才能给他练出来呢? 老曹头疼了:今天晚上,许是又要失眠了。 一旁一直在观战的老头,眼睛中却有一丝精光:看来以前,我犯了一些错误。他用一种很仔细的目光看着陈冲:也许李昌镐那个小子所想的,是对的。 …………………… 还在想陈冲的棋路问题。就像当年苏羽流一样,给陈冲找个自己下法是当务之急 第二十九章 梁静文的演唱会 也许,是我错了?老头笼着袖子坐在椅子上,思考着看着陈冲和老曹的练习:我是不是有些太注意那些形势上的东西了? 或者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太形而上学了?老头教了一辈子徒弟,却在这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针是不是出错了。 这时候陈冲用那种在他眼里完全是胡搅蛮缠的下法把老曹打得丢盔卸甲,而自己教给陈冲那些套路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子了。老头突然觉得有些心里难受:我所学的我所想的,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通用了么? “您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有些没因材施教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高瘦的人站在了老头身边,抱着膀子看着背对着自己苦思的陈冲,偏着头微微笑着,“您就是施襄夏前辈吧?我是苏羽。” 老头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样,继续看着棋盘。 怕打扰了两个人的苏羽声音很轻:“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跟您谈一谈。” 老头终于扭过了头看着名人,脸上表情很严肃:“谈什么?” “谈谈陈冲,谈谈围棋,谈谈您的乾隆爷。”苏羽凑过来在老头耳边说话的声音极轻,而且说完转身便走,让见到大老板想打招呼的梁静文以为他根本没看到自己。 但这句话,对于老头来讲却不啻是一个霹雳,眉毛一蹙立刻站起来跟了出去。 “您就是生在康熙时候,号称天下双璧之一的施襄夏,施国手吧?”苏羽坐在楼下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小桌旁,慢慢抿着红酒轻轻地说,“您的胳膊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老头的眼睛睁大了,两条胳膊棒甚至有些颤抖:“你……” “不是我。”苏羽的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紧跟着的话却让老头腾地站了起来,“我不认得您,即便听到了您的名字看到了您和三儿……黄奕中的那盘棋,也想不到是您。但有个人认得您,我是从他口中听到这些的。”他看着老头,“那个人,在现场看过您的当湖十局。” “谁?!”老头的一切世界观已经被颠覆过一次了,但现在再一次被震得一屁股坐下再也说不出话。 苏羽笑了笑:“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讲,似乎不应该去探讨如何教育陈冲这个韩国棋士的问题。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把我骂成汉奸。但有些话我的确不能不说,”他给脸色变幻的老头倒了一杯酒,“您的教育方式没有问题,当年我也是这么被教育出来的。但是,陈冲和我不一样。”他看着老头,很诚恳,“如果陈冲现在10岁,那么您的教育方式是完全没有错误的,而再加上他的天赋,是必然可以成长起来的。”他想了想,“但问题在于,陈冲学棋的时候,已经18岁了。相对于一般棋手来讲已经太晚了。” 老头琢磨了一会儿,倒也同意苏羽的说法:“的确晚了点。” “不是晚了点,是太晚了。”苏羽把语气轻重分的很清楚,“不过陈冲的确是个奇才,现在开始学围棋也并不是就一定学不出来。” 老头虽然不知道魔术师说这么多废话是个什么意思,还是点头:“对,所以我才这么煞费苦心的**。” 苏羽叹了口气:“但您不觉得,如果按照您现在这个速度这个模式教导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出来?或者说,他能下出来么?” 这话可让老头不爱听了:“怎么?你也知道我的威名,要不然咱俩下一盘看看谁赢谁输?” 苏羽笑着摆了摆手:“如果要下棋的话,我随时随地奉陪。不过要是您徒弟跟我徒弟下一盘,您觉得谁会赢?” 这句话,踩到老头的软肋上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老头靠在沙发上很无奈地说:“我教过的徒弟数十,单挑出来未必就不是那朱钧的对手。况且陈冲今日不能赢,未必日后还不能赢。这总归是正途。” 苏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正途没错,但还是那句话,陈冲已经22岁了,而且现代教育,让他在一定程度上总是墨守成规。”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很诚恳,“这个是通病。良好的教育让他总能很快的理解,拥有一份比普通棋手运转更快的大脑,能够在面对困难局面的时候运用很多很有意思的手段……但在平稳的局面下呢?在他看不到危险的时候呢?” 老头很清楚苏羽在说什么:陈冲前面的八连败,绝大多数问题都出在前面的布局上。很多骗招、诱招,在职业棋手眼里也许一文不值,但对付陈冲却是一扎一个准。几乎没有完整大局观的陈冲总是不由自主地把思维方向跟到战斗上,却又因为看不到其他地方埋伏的手段而失败。 “那你说,怎么办?”老头从没遇到过脑子这么拧得徒弟,也是无可奈何。 苏羽一笑,眼角上细细的鱼尾纹翘了起来:“既然他看不到,那么何必还这么费劲的去看呢?陈冲就是个炸弹,让他随便去炸好了,炸得差不多他自己也就知道该怎么下棋了。” 就这样?老头满肚子疑虑的回到房间里,坐在陈冲床上发呆。 正在吃巧克力弥补大脑营养的陈冲看了他一眼:“和苏羽聊得怎么样?” “还可以。”老头不打算把他和苏羽说过的再复述一遍,“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陈冲抹抹嘴巴,“等明天看完演唱会之后,咱们就走,回汉城去。” “静文姑娘,对你很好啊。”老头笑眯眯的样子让人起鸡皮疙瘩,“吃白食当小白脸的感觉如何?” 陈冲没钱,在万豪国际这种地方住三天就能让他饿肚子,住五天就能让他破产,而金载垣虽然当时头脑发热答应替陈冲掏房钱,但真说要再住一个礼拜,他自己都成问题!更何况又加了一个靠老曹面子留在这干吃饭不干活的老头,陈冲是打死掏不出这份钱的。 只是酒店从来没有找陈冲要过钱,即便是三个人坐在房间里惴惴不安只等让人一脚踹出的时候,也没人来催,服务生依旧笑眯眯的上来送饭,绝口不提一个钱字。 打听打听,才知道是人家梁静文给续交的房钱。 这让陈冲满心别扭。 “还给她。”陈冲三番五次去找梁静文说这个事情,但人家永远笑眯眯的拉着他逛街购物对这个顾左右而言他,三言两语把话头岔开就当没发生过。 这让陈冲更别扭。 “回头还给她。”也只能这么办,陈冲虽然满脑子惦记着要还钱,但总要等有了经济能力之后才行,“说起来,我还欠老曹好几百万了。” 老曹笑嘻嘻的立起来一根手指头:“不是900万了,是1000万了。” “为啥?”陈冲舌头从喉咙里跳出来砸在老曹脸上,“凭什么?” 老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魏宗万:“利息,利息。” 唯一的LG杯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啊!陈冲拿着门票无精打采走在去演唱会的路上,心里琢磨钱的事情。 不能不说,这里很豪华。陈冲站在搭建好正在调试灯光的台下发呆:为什么,这里没有坐的地方? 很让他生气的是,金载垣那个二等票却能够坐着看演唱会:“什么世道,没天理了。” “要是你觉得没天理,咱俩换换?”被甩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金载垣没好气,对着手机吼,“从我这看过去前面一片人头,什么都看不清!对了,演唱会完了之后在门口等我啊,咱一起走!记得啊!我手机马上没电了!千万记得!” 陈冲抓了抓耳朵,笑了起来,关掉手机静等演唱会开始。 “大家好,我是梁静文……”中国人绝少去韩日这种地方开演唱会,这并不完全是语言问题,而是韩日的风格不大适合中国人。陈冲对于歌坛并不了解,但他们微观经济学老师是个歌迷,上课时候总要讲述一下演艺经济学,而且常常很沉痛的探讨一下欧美领潮流,日韩学欧美,中国抄日韩之类的话题。 打个比方来讲,湖南台刚刚推出玫瑰之约的时候,火爆得一塌糊涂。但如果买个卫星天线看看台湾那边的娱乐台,就会发现一个古老的节目:非常男女。 情况有点和这个类似。没办法,起步就晚,只能跟在人家身后努力去做才能尝试着超越。流行乐坛也是这样,香港一开始的时候是亚洲流行音乐的聚合地,邓丽君的地位在韩日就相当于现在的玛丽亚·凯利,但90年代后期没落了,而日本这个传统**王国在努力抄袭了一番美国之后,抬起头来成了亚洲音乐的大哥。 据说非常男女也是抄日本一个娱乐节目。陈冲回忆当年那个经济学老师在课堂上的痛心疾首:现在香港60%的音乐人,就是从日本或者韩国把整首曲子拿过来挑挑拣拣之后把词一改就拿出来唱了。 花儿乐队就是抄了日本的曲子,后来被踢爆了。 不过这几年据说好多了。陈冲极少听歌,不然在王府井也不会把梁静文踩了个鞋印还没认出来她是谁。但转身看看釜山世界杯体育场满满当当的10万人马,听听能震破耳膜的山呼海啸,陈冲就觉得头晕。 满处都是人,满处都是跺脚声,满处都是口哨和呼喊,满处都是挥舞的双臂和昂起的头,满处都是……饥渴的眼睛? 这还没出来呢,只是问个好,至于么?陈冲似乎是站在一条小船上独自面对大风浪,甚至有一刹那竟然被挤得双脚离地悬在半空。 “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都想你很多遍……”陈冲听不清上面唱的是什么,因为耳边有20多位同时在用不同的音调唱着同一首歌。当然,即便他听得清,也未必知道这是什么歌。 吸引眼球的是头顶上那两条白花花的小腿。梁静文穿的是一身公主装,但褶皱裙却只到膝盖为止,虽然看不到更深入的东西,但那两条雪白粉嫩的腿,就够22岁的陈冲看一晚上了。 只可惜,下一首曲子,就换成了小可爱T恤加牛仔裤了。不过这种略略紧身的装束,却勾勒出一条很完美的曲线。 第一次发现,梁静文的身材很好,容貌也很好。陈冲心里面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转过身恶狠狠的指着这帮fans们喊一嗓子:你们谁都不许看!他突然有些后悔:平常疏忽了,那么多机会,大把大把的机会他都能在最近距离随便欣赏的美女,却一直都忘了去看…… 陈冲不会用更多的形容词来描述,但当他站在台下抬起头仰望的时候,却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丽。 “下面这首歌,是《下一站,天后》。当然这是一首对唱的歌曲,因此我要邀请李贞贤小姐,来和我一起唱。”梁静文的韩国语说得很好,发音标准字正腔圆。但陈冲却觉得奇怪,因为他偶尔也会冒出来韩国语和她说话,却总是要用汉语再说一遍她才能听懂。 因为这个思考,让他错过了第一段。只是再抬起头,却看到梁静文的目光正在巡视着他这边,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梁静文在寻找着,那个赠票所应该在的地方。 找什么呢?陈冲听不懂粤语,也不知道李贞贤是谁,抬起头看着那个赠他票的人。 “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台前如何发亮,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梁静文努力的在那一片挥舞的手臂中寻找着,但暗淡的光线笼罩下,一切却都似乎是徒劳。刚才的时候,当她唱第一首歌起的时候,她就在那一片区域中寻觅着,但直到现在,却还是没有找到。 有一种焦急,在她的内心中滋生:他在哪里?他来了么?为什么,现在还是找不到……这让她险些唱错了词,一怔之后立刻回到自己的角色中,唱完这一句。 过门。这个时候,去找找他吧。梁静文笑着慢慢走向舞台的右侧,低下头和fans们打着招呼,目光却逡巡着一个一个寻找着。 她在找谁?陈冲眼看着梁静文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心却轻轻却逐渐重跳了起来。 她在找我么?陈冲的脑海中刹那间出现了这个念头,又连忙按了下去,摇着头笑了笑:不可能,一个天后歌手,怎么会找我这么个…… “在百德新街的爱侣,面上有种顾晄自豪,在台上任我唱,未必风光更好……”李贞贤开始第二段唱的时候,心中却有些奇怪梁静文为什么不按照安排走台,而要到右边去。这让她为了保持平衡,就必须向左走:应该回来了,不然最后一句手拉手的合唱,就只能分开了! 她似乎在找谁?李贞贤侧侧头看到还在向着外侧走的梁静文,心中动了一下:说起来,倒是有个传言……她站住了?李贞贤慢慢的向着那边走过去,听着梁静文那似乎多了一点什么的歌声:“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 “其实心里最大理想,跟他归家为他唱……”李贞贤总算赶上了拉到她的手,但应该对视而唱的这最后一句,梁静文却没有看她,而是凝望着台下,缓缓地唱。 这,是什么?陈冲的心里似乎被什么撞到了,耳边只觉得嗡的一下,有一些东西便冲了出来,傻傻的看着在台上凝望他的梁静文。 她在对我唱么?那如双秋水般的眼眸,在看着我么? 当音乐终止之后,梁静文却用淡淡的声音,清唱重复了最后的那一句:“其实心里最大理想,跟你归家为你唱。” 假的吧?看的不是我吧?陈冲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惶惑的看看左右。 “你刚才,去那边干什么?”回到后台的李贞贤有点生气了,“即便是好朋友,也不能不按台步走,把我甩到一边吧?” 梁静文微微吐了吐舌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笑着说:“是我错啦,回头请你吃我妈妈的皮蛋瘦肉粥,算我道歉好了哦?” “你一直在看谁啊?”李贞贤很好奇地凑过来小声说,“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梁静文咯咯地笑着,拖着长声飞出了化妆间:“不哦!” 这个演唱会后面还唱了些什么,还有谁作为特邀嘉宾出场,什么时候结束的,陈冲一概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的从体育场里走出来,便站在路口发呆,两眼看天任凭一辆辆出租车从面前走过而忘了伸手。 什么东西响?陈冲的大脑被一阵音乐声唤回地球,东张西望了很久才突然醒悟,手忙脚乱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谁啊?” “我哦!”只要听到这个哦字,陈冲就知道是梁静文,刹那间大脑再一次当机。梁静文倒显得很高兴:“你在哪?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回酒店。” “正门前,马路边。”陈冲茫然的转转头报了个毫无作用的参数。 “好的,等我哦。”三分钟不到,一辆自行车从体育场里出来,准准的停到陈冲的身边,“走吧。” 自行车?陈冲的基本反应还有,双手接过把等戴着宽边帽大墨镜的梁静文坐在后衣架上,抬腿准备上车。 然后梁静文被一腿踢了下去,好容易站稳站在那哭笑不得的看着陈冲。“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梁静文看看吓得满头大汗的大男孩,却扑哧笑了一下,再次坐了上去拍拍陈冲手指前方,“出发!” 人流在向着体育馆侧门的方向涌去,很多人奔跑着,喊着:“文文的车在那边!快去!” 但陈冲和梁静文,却在一辆自行车上,逆着人流,慢慢的向着酒店前进。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陈冲脑子偶尔也清醒一下,问正贴在他后背上抱着他的腰的梁静文,“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梁静文自然大摇其头:“不知道。” 陈冲没说话,继续想着什么,慢慢的骑着自行车。 ………………………… 加班三天,一共20个小时,两眼红肿,眼袋发黑。欠大家2万字,周六周日全部补齐。 陈冲的釜山生活经历到此结束,下面就该LG杯了。 第三十章 争杀 “你们谁知道,这个和洛是谁?”陈冲从LG杯抽签兼新闻发布会上回来之后,翻来覆去的就是看这个对局表。 金载垣已经不理他了。作为对他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惩罚,他决定一个礼拜不搭理陈冲这个小人。 但让金载垣出乎意料的是,自从釜山回来之后,韩国棋院里面对陈冲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往常看见他就是一耷拉眼皮装看不见的老几位,现在也和陈冲开始打招呼了。 安成俊就是表现的比较积极的一个,握着一根冰糕晃晃悠悠过来在陈冲的对局表上看两眼,点了点头。这个举动让陈冲很欣慰:“你认识和洛?” 安成俊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不等陈冲瞪眼,又继续说,“不过你去问问老曹,他带队参加新秀对抗赛这么多年,应该知道。” 而当陈冲找上门的时候,他也正在看对局表:4年了,LG杯这个韩国人举办的世界大赛,就好像被上了魔法一样,韩国人就是拿不到冠军。上次LG杯的形势已经是最好,8强赛里面只有苏羽一个中国人,剩下7个全都是韩国棋手,但却硬生生被魔术师拿到冠军扬长而去,把韩国棋院上上下下看的眼睛滴血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至少也比三星杯强吧?老曹还有个心理安慰:王文达那个做小买卖的,已经让三星公司整整8年没见过别人拿冠军是什么样子了。三星公司都快哭了,甚至董事会都开始讨论是不是要停办这个比赛。 “和洛?”老曹听见这个名字,也是抱着头苦恼,“似乎有那么点印象。似乎是谁的徒弟,当初似乎也参加过新秀赛,但想不起来了。”笑了笑自我安慰,“不过别在意,就是一个初段而已……呃……”他忘了面前也是个初段,赶紧往回找场子,“好几年前就定段的小子了,到现在还没混出来,也没必要太往心里去。” 可这是世界大赛,有谁弱?这个叫和洛的,在网上看是刚刚15岁,11岁定段……很早,早的几乎可以说罕见,很少参加比赛,只是挂了个马晓春弟子的帽子。 马晓春的徒弟?陈冲挠了挠头:师承渊源,好像随便挑一个出来就比他这个野路子强。 当然实际上来讲,他是清朝国手的徒弟。但没人知道,因此就成了野路子。 围棋是很讲究人脉的,这个和找工作和考公务员和进行商事活动都是一样的。有人好办事,没人蹲门口。 这个和洛,恐怕就是这么进的世界大赛吧?LG杯在中国的两轮预选,这个15岁的小子面对的两个对手一个是刚入学的初段,一个是五十多岁垂垂老矣的老六段,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点小猫匿,谁也不信。这就好像为啥陈冲各大比赛的各轮预选总会碰上诸如玉得真、赵汉乘、李世石以及元晟臻、宋泰坤这种类型的对手一样。 很多事情不好解释,就好像为什么赵汉乘会把烟头吞下去一样。 命运啊,命运! “第一年定段就能进入世界大赛的本赛,也算是个不错的表现了。”老曹和老头碰一下酒杯,吱溜一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龇牙咧嘴的让金善雅再给他倒一杯,“不过千万别小看那个叫和洛的,据说他是马晓春的内弟子,跟老马学了5年就等着一鸣惊人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端着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怎么了?陈冲看看面色变幻的老曹,捅了捅身边的金善雅,用眼神询问一下。 “这似乎是个传统了。”老曹看到了陈冲的目光,叹了口气,“当年苏羽也是这么出来的。老聂硬是瞒了我们四年!”比了比四根手指,翻来覆去看个没够,“本来,李昌镐的时代,完全可以再延续几年的。” 看来憋大招这种事情,在围棋界也很流行。老头不也是很喜欢憋着么?陈冲瞄了一眼怡然自得的老家伙,撇了撇嘴。 老曹跪坐在那满心的别扭喝冷酒,一时间气氛有些暗淡下来。金善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赶紧转移话题:“陈冲,你在釜山看的演唱会,好玩么?”她在明月杯半决赛之后就回到了汉城准备7月的定段考,连苏羽和崔哲翰的第一盘都没看,自然也没机会去看演唱会,因此对拿到头排票听歌的陈冲羡慕不已。 很有趣的是,在釜山的时候,梁静文一般都是下午来找陈冲去逛街,而金善雅因为看比赛以及参加研究会的事情,导致只有上午和晚上能看到陈冲,因此两个人竟然从来没见过面。而对有些事情心知肚明的金载垣却不说话,一直保持沉默。 因此金善雅对于陈冲能够去第一排看演唱会的羡慕,一向是溢于言表的:“讲讲吧?” “没什么,就是白晃晃的两条大腿。”陈冲这句话闹吐了两个人,现在好歹也能听懂一些韩语的老头虎躯连震,老曹脸上则明显一片红晕。 金善雅这时候却一点都不善,双手微微用力捏下一条椅子腿……这个是幻想,陈冲韩国电影看多了而已。实际上金善雅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算笑吟吟的,眼角微微一动继续说:“歌呢?好听么?” “一般。”陈冲摇了摇头,“周围人太多,太吵了。” 金善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起来,双手拿起茶壶给陈冲倒上一杯:“祝你在LG杯上,旗开得胜。” 陈冲也想旗开得胜,但前提条件是他总要能熟悉一下他的对手。如果是李世石赵汉乘宋泰坤这类人物,陈冲不敢说能赢,但从过往棋谱上总能得到许多信息,拼一下不是没有机会。但和洛是个小初段,如果陈冲想从韩国棋院的棋谱库里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困难多了。 瞎猫碰死耗子吧。终于回到棋盘前的陈冲看看四周,有一种得意的心情:那边是李世石,那边是朱钧,那边是古力,那边是藤原枫,那边是老虎依田纪基……虽然是32个人捉对,但要按照中国足协的算法,老子大小也算是世界三十二强之一了。 只要赢一场,就是十六强,也就意味着54000人民币到手。这样的好待遇上哪找去?陈冲有些兴奋了,卖力的擦拭着棋盘。 和洛进来的时候,陈冲正在喝水。看到坐在自己面前这个小孩子,他点了点头表示致意。 当和洛用很愤怒的眼光看着他的时候,他还在喝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笑了笑表示友好。 当和洛开始说话的时候,他还在喝水。但和洛的声音足够让已经坐满对局大厅的棋手们听清楚:“陈冲,我要打败你。” 无所谓,要打败我的人多了。安成俊昨天还指着我鼻子这么说来着。陈红无所谓的笑笑,继续喝水。 但和洛还没完:“我要打败你,因为你欺负了语诗姐姐!” 这句话有点意思,陈冲放在嘴边的杯口顿了一下,摇摇头:上次的确有些气人,不过也没到要死活不论的地步吧? “你害的语诗姐姐彻夜啼哭,你害的语诗姐姐生不如死,你害的语诗姐姐愁容满面。”和洛的声音很大,让人怀疑这个15岁的小子已经变声完成了,“你既然欺负了她,就要有为她负责到底的信念……可是你……” 陈冲一低头手中杯一抖,裤子就湿了,直愣愣的看着和洛:“小子,有些话不能乱说!”但人家已经说完了,李世石李昌镐朱钧依田崔哲翰以及那个美男子藤原枫等等等等凡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扭头看着陈冲,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没乱说!”和洛倒是很倔强,“你让语诗姐姐在宿舍里痛哭,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个鬼了!陈冲慌得直接把手中茶杯扔了出去:“别胡说!这事情不是说着玩的!” 金善雅本来站在陈冲背后打算看棋,结果听见这话面脸通红暗咬银牙扭头冲出了对局室。 陈冲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和洛一梗脖子还没完:“你要负责!” 我负你妈个蛋!陈冲恨不得掐死这小王八蛋:“你龟儿子少胡说!”情急之下他说的是四川话,结果和洛一撇嘴,直接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汉奸。” 龟儿子! 被骂得脸上通红手脚发抖的陈冲站起身抄东西这就要打人,身边的古力孔杰和羽根三个人连忙扑过来把他拦腰放倒,按手按脚勉强阻挡住了这就要打出庐山升龙霸陈冲:“冷静!” 老曹一开始在裁判席那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看热闹呢。眼看着要打起来了才忙不迭一路小跑过来:“陈冲!冷静!不然判你直接出局!” 没用,陈冲眼珠子都红了,被按在地上还手脚乱动。 “陈冲!”老曹使出了杀手锏,“还钱!” 老实了。陈冲慢条斯理的整理一下身上这套唯一的西装,用手抹抹额头上散乱的头发微微一笑,伸手从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猜先吧。” 人群逐渐散去,陈冲在咬牙切齿:龟儿子,晚上我要让你能囫囵个的回了酒店,我陈字就倒着写! “开始吧。”老曹看看终于平静下来的对局大厅,宣布比赛开始。 第一手,拿到黑棋的和洛,将棋子拍在了右上星。 “你这个徒弟,我们到底是应该说他聪明呢,还是应该说他傻呢?”明月公司的董事局主席,中国国务院下属体育总局小球管理中心副主任苏羽职业九段一身西装革履坐在研究室里似笑非笑,“这个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实际上,公务员不允许在实体公司中挂名。但这里只是为了情节而情节,别追究了) 实际上,马晓春看着徒弟闹出来这么一把子事情,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哼哼唧唧抓耳挠腮的没说话,心里面也暗自生气他这个小徒弟给他添乱。 新科明月杯世界冠军苏羽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看上去有些管用,陈冲已经不在乎阵型了。” 马晓春睨了一眼苏羽:“这是好事情么?” 苏羽一笑摇头:“如果不是呢?” 和洛并不认为陈冲很厉害。和他不一样,陈冲的棋谱在韩国棋院的网站上可以看到,在抽签之后马晓春就专门让苏妙把棋谱传了过来进行研究。而在那些棋谱上,和洛和马晓春看到的是一个找不到北见谁输谁不管什么棋都能下错的陈冲。 因此和洛才会对王语诗如此看重一个陈冲感到大惑不解,而且更对那次王语诗被陈冲三言两语气回宿舍的行为更加愤怒。但王语诗并没有什么彻夜啼哭声不如死之类,只是在他面前表达了一下愤怒之情然后继续去找陈好快快乐乐的研究衣服问题。但和洛这个情商低于80的人,就当真了。 但不能不说,和洛这个小子的棋力,真的很了不起。了不起到陈冲似乎认为在他面前坐着的,是老头。 很平淡的布局,很稳健的守回角,很正经的将黑子放在下边分投,很妥当的在左上挂角然后拆二……但这一切,总让陈冲皱起眉头:太稳健了,冷静得似乎不像是刚才那个用语言就能挑得他暴跳如雷的臭小子,反而就像是一个九段高位。 他几乎找不到一点破绽。 几乎找不到一点。 “我似乎看到了12年前的我。”苏羽拍了拍手似乎在为他称赞,“而且更像16年前的李昌镐。只不过,”他转了个弯,眼角轻轻一抖,“他还没到那种境界。” 几乎没有破绽。陈冲在下边那枚分投的黑子边尖冲过突然托向右下角的时候,和洛明显愣了一下,一丝犹豫之下一手挡,被研究室里的曹薰铉直接判定为:“随手。” “右下已经很小了,而陈冲为了安定必然要多补一手,就算让他进了角只要拿稳了先手就是优势,”苏羽的表情很有趣,不知道是在兴奋还是伤感,“但现在,先手归人家了。宁失三子不丢一先,老话了。” 陈冲显然没有料到能在这里就拿到先手,愣了一下之后,才如获至宝的扑进左边,立下挡住黑两子联系之后又再从左上中飞出镇头,顺着黑棋尖出的势点了进去,反跨之后打一手,就让黑棋本来稳稳成空的左边竹篮打水,紧跟着顶一下黑三子头之后大飞出来登时把黑棋本来茫茫的势力完全压死在左边,还形成了一道模样威慑下边的大空场。 苏羽拍了拍手,似乎还是在为谁鼓掌:“这些下得不错,有我当年风范。” 马晓春瞪眼了:“你到底是哪边的?现在吃亏的是我徒弟!” “他又不是我徒弟。”苏羽冷笑三声,“你觉得整个中国棋院,能够高兴你徒弟晋级的,能有多少?” 马晓春瘪了,坐在那不出声。苏羽伸伸懒腰叹口气:“还是我徒弟好,你看看,山田规三生这就不行了!” 和洛并不紧张,或者说,脸上根本看不出来紧张。似乎刚才在盘面上吃了大亏的并不是他而是陈冲。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棋盘,左手手指放在嘴巴里轻轻啃着指甲,良久之后拿出棋子落下去。 就地做活。和洛似乎并不在意外面白色的大模样,反而有些悠然自得的先安定左边。而等陈冲再飞一手之后,才从右中上拱头出来。 “他不着急么?”老头在晚上看直播,同样对于和洛的这些手段莫名其妙,“无论如何左下已经是一大片铁壁铜墙了,这么不紧不慢的连跳都不是,他还想争中腹么?” 三老之一的俞斌在关注了其他15场对局之后,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这盘两个初段之间的比赛上。而结果让他很吃惊,回过头甚至问老聂:“这个,是那两位初段的比赛?” 老聂并没看那盘棋,随意的转过来看两眼点点头。 “前面三十手,像是两个九段,接着的十五手,像是一个九段。”俞斌嘬了嘬牙花子,“最近的10手,像是两个业余选手。” 他指的,是在慢悠悠毫不着急的和洛之后,同样出了缓手的陈冲。 陈冲有些吃不准和洛是个什么意思,长考之后偏偏想起来老头的那番关于“大局”的教诲,怎么看怎么觉得右边的那几个子不安全,于是补了一下。这是个缓手,如果是换个人坐在对面恐怕早就抓住机会扑上来把陈冲一顿暴打了。但和洛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左下的危机,又在左边打了一下。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七八下之后,陈冲终于琢磨出了不对的味道,先手在上边断开分攻黑棋两子。和洛还没反应,慢悠悠的随手一尖被连扳之后上边的两子就算是彻底被葬进了白棋的肚子里,而等粘一手之后,却又发现要面临右中上被夹攻的局面。 和洛显然没想到陈冲会凶狠如斯,一时间愣在那里半天没动。而等他终于回过味来,却叫开了撞天屈:“姓陈的,你骗我!” 马晓春就站在陈冲身后,冷不丁听见这一嗓子绝望的捂住了脸喃喃自语:“我不该让他参加比赛的……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比赛的时候他能集中精神,没想到他……”苏羽哼哼的冷笑,抱着膀子不说话冷眼旁观。 好在,和洛仅仅郭靖了一点,但还不是傻子,满脸惊慌的东瞅瞅西看看望见马晓春拧着眉立着目瞪他,畏畏缩缩的低下头。 不远处的老曹突然想起了赵汉乘,叹了口气。 “他骗我。”和洛赛后和马晓春叫屈,“前面比赛里面他下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马晓春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站在汉城的街头上身边车水马龙,却如此的秋风萧瑟。 但和洛的天分,却也不是其他人能够否认的。至少陈冲自己就否认不了。 三枚死子,右上那里的三枚死子,陈冲已经盖住了头只等杀掉了事,但和洛极为巧妙的在上边一顶,曲之后出人意料的从右边跳了出来刺黑断点,等陈冲粘断之后又从右上外扳出来。 三个子这就算跑出来了。 陈冲抓了抓头发,又抓抓腮帮子,硬是想不到和洛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更要命的是和洛不光那三枚黑子跑路,还拖着上边的四枚白子。本来那四枚子在杀掉黑三子之后是稳活不死,但等黑棋逃出来趁乱再在上边捅一刀之后,就变成了一串孤子。 事情很奇妙啊。陈冲越发的想不通了。但现在不是他想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而是该考虑怎么才能活下去了! “谁杀了对方,谁就赢。”苏羽想笑,为了保持安静只能努力撅嘴,“现在牵扯的可不是三五手之前那么一点点了。” 也许陈冲的大局还看不到右上的重要性,但苏羽和马晓春看得出来,和洛是赌上了整个右上角和右边至少20目来逃出这一片的:为了逃跑,他不得不让黑棋的势力进到右中上,为了逃跑,他不能不让右上角留下掏底的手段。 但还是要跑,他的模样完全不能对抗白中央厚势,扔掉三十目如果能换来洗清中间,也值得了。 “他的实地还是富裕。”苏羽叹了口气,“布局的优势,但中央白棋模样太厚,扎成了篱笆就数不清谁输谁赢。看吧,”他搂着老曹的肩膀笑嘻嘻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反正,最后还是要回到中盘对杀争胜负的局面上。如果看初衷的话,他倒是达到了要把比赛拖进计算定输赢的地步上。 杀杀看吧,谁知道呢。陈冲用手拍拍脸,清醒一下。 …………………………………… 加班的日子过去了,在楼顶上彻夜独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历史终结了~~每天一章,身体健康~~恢复更新,尽快把上周欠的补上! 第三十一章 世界八强 “把局面拖到对杀里,似乎并不明智。”苏羽总是在给马晓春泼冷水,指尖在棋盘上来回的划拉发出噼啪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和洛要这么下。他的长处并不在于计算,而陈冲唯一凭借能赢的也就是计算。干吗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呢?” 马晓春脸上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老曹倒是过来替他解围:“也许和洛这个小子打算和陈冲斗一斗力量呢?” 和洛并不想斗力量,这是不得已的:经验主义和本本主义害死人。他总记得王语诗给他摆的那盘棋,总记得陈冲在韩国棋院八连败的对局,因此心中总认为陈冲是个缺少大局观只会在局部小打小闹的人。 一开始他还不认为陈冲能利用上左下的大模样,但等白棋吃死右上三子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如果自己再委屈求全就要输棋了。 于是他不能不拼命。而当他小宇宙爆发的时候,明显又比陈冲高了一个档次,十几手过后便把右上彻底搅乱,大踏步地前进到中央之后,局面就已经到了不杀不休的地步了:黑杀白上中一片则陈冲落后70目万事皆休;如白杀黑则白棋不仅围定中央数十目大空,上边右边黑空也必然面临洗劫,到那时候和洛所面对的已经不是贴不出目的问题了。 “和洛很勇敢,手段很高明。”刚进门的赵汉乘坐在那仔仔细细看棋谱顺口说,“但总觉得有些问题:刚才他实地占据完全优势还有诸多借用时候干嘛不杀出来?”他的情况好了很多,虽然说话的时候还是嗓子疼,但至少不像前一段时间只能吃流食了,也能用暗哑的调子发音。 马晓春也不知道自己徒弟是个什么问题,叹了口气没说话。苏羽却冷笑一声:“再好的苗子也要风吹雨打,闷了三年不见天日长得起来才见鬼了。” 其实陈冲和和洛是一个类型都是经验不足,但陈冲心智成熟得多,并不会犯那种棋谱套棋盘的毛病。 但在棋盘上一刀一枪杀起来的时候,陈冲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15岁的小孩子:黑棋里面遍地的连环套,陷阱,挖坑,骗招,诱棋……举手投足间已颇有些大家风范的和洛竟如同南北朝刘勋用兵一步百计,七八手棋竟然伏下了十几个暗桩!刚开始的时候陈冲并没有看出来里面的问题,只是按着计算之后能够选择的最好手段去应对。 但两三步之后,即便陈冲的眼光不足,也看的出这里面有问题了。实际上他也不是计算出来,而是纯粹的感觉到的。 那一手,是黑棋退一手准备向右盖白三子棋筋,如果按照正常的进行手段来讲,陈冲应该小飞一手兼攻带守,但当他计算一下准备飞出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于是他又从头开始推算。这一遍同样没看出什么问题,但那种奇怪的感觉总是笼罩在心头上挥之不去,让他从黑三子逃入中腹的那一手开始,又算了一次。 这一次,让他满身冷汗。实际上黑棋扳出来的那一手,就是个套。只要他陈冲挖进去就要打一手之后弯联络右上,借着白右上气紧二路联回……当然,他没挖,只是在右上并了一下防断——这个手段很中庸,但也让和洛有些进退不得。而接下来那个跳还是在引诱他挖,他还是没挖,而是从上边跟着跳出来,倒是避开了黑棋托上边之后立下做眼的手段。 如果说这还是求活手段的话,那么接下来和洛就是无不用其极的坑人了:那手夹,只要陈冲长出防打,那么接下来黑棋一退就隐隐约约留着一个靠白上中三子的手段,而如果退后白棋飞出,那么等黑靠过去无论如何陈冲也只能救出领头的那枚子,其他的被黑再尖之后,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险啊!陈冲顺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先虎占住黑那手尖的地点。 “急所啊,急所。”苏羽抑扬顿挫的似乎在念唐诗,拍着大腿摇头晃脑,“这里黑占了白逃不出,白占了黑要受苦……朱钧那臭小子还说陈冲大局观不强,这里便下得如此之好,便是平常的六段也看不出的。” 马晓春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是哪边的?现在我徒弟和韩国棋院的在籍棋手下棋,你说点好听的行么?” 苏羽笑了笑,开始唱太平歌词:“要说那,小和洛,也是盖世无双,三步后,就要攻上方……” 第一步,和洛大飞攻右边白三子,这个陈冲无可奈何,必须要尖一下做活;第二手,黑棋就变到了中间大跳似乎是要做眼位,这里也是不能不应的地方。而第三手,当和洛强攻中上白大块的时候,陈冲就发现自己没有好应手了。 这一手攻击并不严厉,如果仅仅是攻过来的话,陈冲一尖一扳总是能逃出去,还能分断黑龙继续攻击。但问题出在那手大跳上。那手跳引着白棋的方向,不管是攻是守都要被影响到,让陈冲很难两全。 而如果想要攻击那手大跳,就要先处理引征的那手大飞。而要处理大飞,就不得不扑进去送个眼位给黑大龙。 送眼位给黑大龙不是不可以,但自己落了后手之后就再难困住先手冲出头的和洛,那时候即便自己左下是万里长城,也挡不住那滚滚烟尘。 陈冲难受了,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看着面前的饭菜发呆。按规距陪他吃饭的金载垣倒是一副好胃口,土豆牛肉来者不拒,一边嚼还一边问陈冲:“你不吃点?” “吃不下。”陈冲声音弱弱的没什么底气,“不饿。” 金载垣一边嚼饭一边说话,米粒子喷出来掉了一地:“要不然,我帮你参详参详?” “算了。”陈冲倒不是怕违反棋手道德什么的,而是现在这个时候讨论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有什么好处。除非帮他参详的是李昌镐这种级别,或者有几个小时能让他好好消化整理。 不然的话,别人的思路只会让自己混乱,其他的一无是处。 金载垣也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帮陈冲脱困,这么一说无非是调笑而已,因此一笑便算,继续大口吃肉。 陈冲勉强填了个肚子饱,休息一下回到对局室里面对着棋盘发呆,还是束手无策。 当然如果不杀大龙单跑上边,凭借左下的一大片对抗也许能争官子胜负。但上边那里总归牵扯得太大,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痛下决心。 布局时候欠的债太多,总归是要还的。 歪着头斜着眼,当代大学生陈冲身体扭得跟麻花似的倒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浑身的瑟,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许可以试着扔过去一个眼位。”苏羽却并不考虑放黑龙一条生路的问题……在他眼里放生只是死缓,最后还是要输……左看看右看看扭过头,“乖徒儿,你看如何?” 苏羽一向为老不尊,已经拿下比赛回到研究室的朱钧也就是歪歪头一笑:“不咋地。” “问你话呢,别对付。”苏羽指了指棋盘,“要是你,你怎么应?” 朱钧的性格很厚重,虽然跟他师父时不时地笑闹一下,但如果真论到棋盘上也不会含糊下去,摆了摆看了看,下了个论断:“白棋优势。” 苏羽有些惊异的看他:“你也看出来了?” 朱钧点点头:“我看出来没用,陈冲看出来才行。” 但陈冲看不出来,面对着棋盘抓耳挠腮有一种想哭的痛苦。当所有局部手段都无效的时候,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思考全盘——尽管他以前从来没真正的思考全盘过。 他努力的分析左上角,分析右上角,分析右边,分析下边,看看哪里才能对他的对局有所帮助,哪里才能既把他的上边救出来,又能不让黑棋出头。 极困难。陈冲的基本功在那摆着,几乎把上上下下分析了一边之后,还是想不到。 他快把自己脑袋上的头发薅干净了。 首先来讲,比如要把攻击白大块的那枚子和黑大龙隔离开。这是个先决条件。陈冲只能逆着方向推导:如果要隔离开,那么必须让中间的两枚黑子互相之间不起作用。而要让它们不起作用……试试吧,陈冲思来想去也是个无可奈何,但他实在是又算不出如果下在那里会有什么后果——计算量太大,换个谁也算不清楚,苏羽也没戏。不过苏羽和朱钧师徒俩能在棋盘上摆变化,这个条件让人更加无可奈何。 和洛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不动声色地观察棋盘。 天元上一路的那枚白子,让老曹以及韩国棋院的其他人看到了一点希望:“快给我摆!”老曹挥舞着皮鞭放牛羊,“10分钟之内摆不出来就给我一人300道死活题!”当然皮鞭落在身上的只有那些初段和二段们,赵汉乘就不必摆起,但脸上似哭似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老曹端详了他一阵,问:“想到什么了?” 赵汉乘有些闷闷不乐,找张纸写了几个字:“这盘棋,有趣了。” 陈冲不觉得有趣。他只是感觉那里能救他,而且推算一番能阻挡黑棋向下蔓延,因此才下的那里。当和洛肩冲的时候,他还是要进行大量反复而且很可能会无意义的计算。 点入,虎挡,扳,连扳……随着中央的黑白子数越来越多,陈冲脑中的计算图也越来越清晰。而随着进程的发展,他也终于能肯定他那个天元上一路,算是下对了:只要那里有子引串着右边,和洛就不得不先去照顾那一片辽阔的地方,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对上边下手,而既然上边不动,等陈冲略施几个手段借用着那枚子的方向把打进去的白子再串回来,黑大龙就还是没有眼位,还是要外逃。而这次更要命的是,黑大龙的行军路线上,还多了一条拦路虎。 “这小子大局观不错啊,顺手还捎着右边的那块飞地。”苏羽对于陈冲的妙手略有些惊愕,“谁说他只知道杀人的?” 朱钧沉默了一下,摁着嗓子说:“唱歌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讲究的是说学逗……” 一向欣赏陈冲的老曹打断了朱钧:“现在和洛不好办了。” 风水轮流转,这次该和洛揪着脑袋不撒手了。他万没料到陈冲竟然借着中间的势让他攻击右边同时围眼位的黑子落了空拳,而等那子的味道一消,陈冲就光明正大的闯进了黑大龙肚子里,闹了一通又演了个漂亮的腾挪扬长而去,卷走了一枚黑子不说还让大龙要撞墙。 下棋以来除了和几位顶尖之外就没这么窝过火的和洛似乎有些失去理智,恶狠狠的一手挖强行攻击上边已经逃出生天的白大龙。而赵汉乘对这一手的判断就是:“太过分了,这是引火烧身。” 一个小时之后,和洛终于从怒火中烧中清醒了下来,木呆呆看着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中央**。很久很久之后,才用力擦擦眼睛,把面前的棋子扔在棋盘上。 “还很年轻,很不成熟。”陈冲用很平和的语气,向老头描述着他在世界大赛上的第一个对手,“但很厉害,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和大局观。他的布局应该不仅仅是马晓春一个人在教,很多手段让我总觉得很像当年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老聂。只是也许智商发育的太快,导致情商不足,很多东西,”他越说火越大,“满嘴胡说八道!什么都敢往外扯什么都敢说!郭靖还知道说话讲究分寸,这小子15岁了还童言无忌是怎么着?!” 王语诗的乱七八糟,陈冲并不很费心。这个事情没有就是没有,别人怎么嘀咕他都无所谓。但“汉奸”那两个字可是实实在在的踩到了他痛脚上:“要不是中国棋院的规矩,我至于一个人跑到国外来看别人白眼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陈冲越想越别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不过梁静文的短信,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听说你赢了,恭喜哦!” 不过从比赛结束之后就没看到金善雅,不知道小姑娘干什么去了。陈冲用短信和远在新加坡的梁静文聊了几句,慢慢的也就困了。 转过天的第二场比赛,陈冲面对日本的高根台四段,似乎被昨晚上的短信鼓励的发了飚,从第一手开始,就追在白棋屁股后头胡搅蛮缠。这一手也许对付韩国人中国人不大管用,但对付日本人却是一弄一个准,没到五十手,高根台的棋就乱了,等好不容易整形之后再点实地,却发现自己落后了。拼死打入中间争胜负,却被红了眼的陈冲一路追杀从上边杀到下边,一条几乎数不清目数的大龙被挤得生生做不出一个眼位,最后只能黯然认输。 两轮过后陈冲拿着对局表向着老头洋洋得意:“看到了么?现在好歹咱也是世界八强!” 老头看了两眼对阵,点了点头:“第一次参加世界大赛就能进入八强,已经很了不起了。同志,你一定不能得意,革命的道路漫长而曲折,还要争取下一次打入四强!” ……等等。什么叫下一次?陈冲很不满的看着老头:“你不相信我么?难道崔哲翰就真的已经强大到了我可以在比赛前就认输的地步了么?” “我相信你,”老头很镇定地凝视他,“但……好了,已经很晚了,洗洗睡吧,等下一轮韩国联赛之后,第三轮四强赛就该开始了。” 那个“但”是什么意思?陈冲坐在那运气:“给我说清楚,你是不信我能赢崔哲翰么?” “你想听真话么?” 陈冲几乎无语了:“我是你徒弟!” “崔哲翰是世界冠军。”老头把陈冲气的跳脚:“你等着,如果我赢了,你请我去江原道大世界玩个痛快!” “可以。”老头坐在那东看看西看看,“对了,这几天金善雅怎么没来?” 说起来,那个饶舌的小姑娘好几天没露面了,往常她可是两天必到一次的。陈冲吃饭的时候听不到咯咯呱呱的说话声,也觉得没着没落。 “那个小姑娘挺有意思的。”老头打破了沉默的局面,但说完这句话,又让空气寂静了下来。 明天去棋院看一眼,不会病了吧?陈冲往常在睡觉之前基本上要和金善雅用短信聊上那么一个小时,但这两天怎么看手机怎么没动静。 奇怪了。 …………………… 我也想更新,毕竟有更新才有饭吃。但上周连续的加班实在是无可奈何,站在楼顶上吹着瑟瑟寒风的滋味可不好受~~现在可不敢透支信用度了,先把欠债还上再说吧~~ 第三十二章 半路劫杀 “金善雅干吗去了?”在棋院里,陈冲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金载垣,“看见她了么?” 金载垣这一段不知道是发育还是怎么,成天到晚嘴不闲着唧唧咔咔吃个没完,满嘴的土豆片乱喷:“没来?我不知道,我对她没兴趣。” 四五天没看到金善雅,总觉得少点什么,陈冲坐在楼顶上仰望天空,三四个小时没下来。老头坐在屋里自娱自乐,时不时地抬头看两眼,却也不关心。当然,过了12点就不好了,老头从窗户里探出头喊人:“冲儿,归来吧……” 陈冲有时候真觉得他师父欠揍。从房顶上跳下来挥舞一下拳头,随便洗洗躺在地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金善雅呢?”老头也没睡,枕着胳膊透过窗户看星星,“恋爱了?” 陈冲笑出声来,却透着点无奈:“没有。” “那你睡不着干什么?”老头从床上扭个身看着地铺上的陈冲,“失眠可是棋手的大忌。” 陈冲有些烦闷的摆了摆手,转过去不看老头:“没有的事,睡吧,我明天还要赶火车去水原了。” “原来你没事,没事就好。”老头哼哼唧唧的笑,“但往常,你怎么就睡得这么香,也没功夫出去看星星呢?”不知道他想起什么来了,拿腔捏调的叫唤,“当初和人家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就叫人家牛夫人……”陈冲一个枕头飞过去:“闭嘴!” 不过的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火车上的陈冲莫名的不想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依旧担当陪绑的角色的金载垣眼看他兄弟变成沉默的睾丸,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一点点试探:“你恋爱了?” 陈冲慢慢地摇头,满身悲凉。“你失恋了?”金载垣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把这么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变成这般模样,有些抓耳挠腮,“你想什么呢?” 陈冲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想事呢。” 金载垣这半年来跟着陈冲也是刻苦的学习汉语,而且为了学得更好也听了不少刘宝瑞,下意识的接上下茬:“大少爷呢?” “大少爷,上学去了。” 金载垣点点头:是这段:“二少爷呢?” “二少爷,掉井里头了……”陈冲回过味来了,“说这些干什么?” “我问你想什么呢。”金载垣被他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啥呢这么入神?” 陈冲又回到了那个表情,有气无力地摆手:“想事情呢,别跟我说话。” “你爱想什么想什么,但明天和崔哲翰的比赛,你有谱没有?”金载垣觉得陈冲运气不大好,“如果是羽根直树,我倒觉得你赢得可能性更高些。”羽根直树是八强里唯一的所谓“不善战斗”的日本人,却碰上了古大力,眼看日本棋院又要颜面扫地。 想到羽根直树,金载垣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藤原枫:“那个小白脸,面对我堂堂大韩斗士李世石,也终于还是要败下阵去的。” 陈冲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面的那些乱七八糟扔在一旁,冷笑着看他:“难道说,你也不相信我能赢么?” 金载垣像是看外星人一样观察他半天,最终摇了摇头:“你应该问,还有谁相信你能赢才对。” 这种事情不用想,在大街上随便挑一个知道点围棋的,就肯定会认为崔哲翰九段会毫无悬念的拿下本届比赛的小黑马陈冲初段。甚至有几位专栏作家在网站上在报纸上分析四强大势的时候,根本没把那盘棋算进来就确定崔哲翰会进入四强。 “我就真的这么差?至少我还赢了高根台……”陈冲不想说下去了,心里面叹息着,继续看向窗外。但10分钟之后,却突然扭过头定定地看着金载垣:“赌点什么的?” 金载垣愣了一下,才伸出一根手指:“10万。” 陈冲点点头:“准备点钱吧。” 他还是很愤怒的。第一因为没人相信他会赢,第二是竟然每个他提出赌局的人都答应了下来。连安成俊这个未成年人都跟他赌了5万块,而更可气的是金载垣在研究室里公开赌外围:“崔哲翰胜1赔1.2,陈冲胜1赔6。” 摆明了瞧不起我?陈冲开赛之前去厕所的时候,拐弯到研究室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肝一直疼,疼到比赛开始还要用手按着才能缓解痛苦。 崔哲翰倒是已经没有以前那种不拿正眼看他的态度了,看他这样子也有了分关心:“昨晚上吃坏了东西了?” 陈冲揉揉头感谢一下好意:“没事,请您开始吧。” 崔哲翰不大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但对这种带病也要坚持比赛的态度很赞赏,起手规规矩矩落在右上星。 陈冲好容易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跟着落子在对角右下小目上。五手之后,就形成了黑二连星挂左下而陈冲扎角分投右边的平和局面。 崔哲翰并不着急,也从来不认为面对一个初段就应该急风暴雨应该精彩完胜。那不是一个九段应该做的,他所要做的仅仅是赢下来,赢得漂亮必须要在保证胜利的基础上才能争取一下,如果不保证胜利那打得再漂亮也根本没有意义。 一个胜负师,永远把“赢”这个字摆在第一位,崔哲翰在棋盘上所表达的,也是一个九段在世界大赛四分之一决赛中面对不论多么强大或是弱小对手都要表达的态度。 “陈冲看意思必败无疑了。”金载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欢愉的调子,“不过我想知道那个胆大包天敢压陈冲10万块的小子,是谁?” 所有在对局室里关注这盘新初段赛的新初段们都摇了摇头,而高段们则根本没参与这件事,都在忙忙的摆朱钧对李昌镐、李世石对古力和孔杰对常昊的比赛。 他们忙着呢。 黑棋毫不在意四处煽风点火的陈冲,依旧迈着稳定的步伐边收大场边做着模样,而白棋在无可奈何的跟在屁股后面捡点残羹剩饭之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黑色的大模样越来越厚……这样下去不成!陈冲同和洛的比赛同高根台的比赛时候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满身的力气打出去被别人随手化解还能时不时反打一下让他除了后退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按照老头的说法,“这是境界的差距。”苏羽偶尔把脸转过来看两眼,耸了耸肩说,“陈冲还没到那个境界,这盘棋……你们刚才赌外围了是吧?”他突然看到金载垣手里那几张记着盘口押金的纸。 金载垣安成俊他们面面相觑,万没想到名人的眼神竟然这么好。但贼赃被堵在手里,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承认:“我们错了……” “开得多少赔率?”苏羽似乎没当回事,反倒凑了过来,“我看看我看看。” 一帮人面面相觑更不知道名人什么意思,金载垣小心翼翼的把纸递过去:“陈冲1赔6,崔哲翰1赔1.2。” 苏羽接过纸来看两眼,满脸笑意:“想不到我那个同胞如此不被看好。得了,”他掏出来2万块钱,“我压陈冲10万,这个当定钱。” 聚众赌博却被当众鼓励,金载垣他们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钱放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那边也开盘呢,”苏羽笑着指指高段那边,“赌的是古力和李世石那局的胜负方式。你们慢慢看吧,围棋赌外围的法子多了!比如胜负方式,就有杀大龙胜,中盘胜和官子胜。”他干脆坐下开赌博讲坛,“如果眼看棋盘上要开杀,还能赌杀多少子,还能赌杀得成杀不成。官子还能赌目数,中盘胜还能赌最后一手的单双数,等等等等,法子多了。” 金载垣他们听的目瞪口呆,这就要开始向一代赌博名人磕头拜师学艺。不过苏羽倒是没忘了正事:“这个以后再谈不着急,你们先看棋吧,我先过去了。”说完也不管一群韩国新初段,站起来晃晃悠悠往回走。 陈冲知道外面拿他开赌,也知道自己的赔率多低,而且要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了10万,恐怕那张纸右边那一列就彻底空白了。这让他真的很愤怒,愤怒的恨不得跳到桌子上把崔哲翰咬死。可这是围棋,不是散打。 所以他想赢这盘棋给所有人看看,他不是黑马,而是堂堂正正靠自己实力闯进来的! 丹麦童话,希腊神话,在棋盘上就不能复制么? 但足球的运气指数显然比围棋大多了,境界上的差距让他即便看得到崔哲翰的手段,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节节败退却一筹莫展。 也仅仅是靠着计算和顽强的破坏,才算是勉强维持着目数差一直没超过两位数。但望着和黑棋相比明显薄上许多的白色,陈冲有一种直肠涌动却无奈干燥的痛苦。 “这就是半路出家的坏处。”赵汉乘的嗓子终于好了,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对初段们教诲,“即便有极为出色的天赋,但基本功不行,一切就都白费。所以,”他很诚恳地望着那些后辈们,“每天100个死活题,千万不要忘记做。” 可陈冲每天不只100个死活,还有50个官子还要和老头下一盘分先局,可现在还是被崔哲翰压得只剩下一口气,凭着扎进唯一还薄的右边的那枚白子勉强吊着。但崔哲翰根本没动那个子,而是先手收拾干净了上边之后,才转到右边来攻击。 这里做活也不好,外逃也不好。就地做活的话,被人家劈头盖住整理中央他只有旁观的份儿;但外逃的话,第一人家模样厚,第二人家实地足,只要慢悠悠钓住了他,到了最后官子他可没信心能保证目数领先。 陈冲的中午饭再一次没吃好,坐在那满脑子转的都是对局,手里筷子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比比划划着想着该如何应对。 陪他吃饭的安成俊的冷嘲热讽倒是从没断过:“想比赛呢?我跟你说,你现在想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平白的消耗体力。不如先扔到一边去,等吃完了饭睡一小觉回到了对局室再想都不晚。” 这话可不是冷嘲热讽了,陈冲扭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安成俊自顾自的吃着饭,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虽然他们都赌你输,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大家都是新初段,都指望着你给大家长脸呢!” 压力蛮大的,有一种参加高考的感觉。高考时候自己怎么过来的?记得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之后自己回到家什么话也没说倒在床上就睡,1点半爬起来精神抖擞又奔了考场继续第二门考试。但现在干嘛这么紧张?陈冲躺在休息室房间床上闭不上眼,勉强想让自己休息一下,迷迷糊糊的却被安成俊从床上拉起来:“少爷!别睡了,比赛开始了!” 陈冲坐下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但看看那枚漂浮在黑色浪潮里的白子,刹那间便清醒了。 “我估计还是要就地做活,然后再找机会去破大空。”金载垣的判断不无道理,可陈冲弯弯绕绕五六手之后,最终的选择却让他茫然不知所措,“打?他打算,在这里做劫么?做劫有什么用?”他看看同样发呆的其他初段们,“也不逃也不活,他想干什么?” 但崔哲翰知道,做劫是这个局部,也是关系全局的最强手段了:这个劫他不能不打,如果强行消掉那陈冲就可以在右中上再扎,那时候两块白棋裹着一片黑棋跑可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如果跟陈冲打这个劫,却没有足够合适的劫材去支撑。前面他下的厚,陈冲下的薄,但劫材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偏偏与厚薄无关:陈冲可以随便舍掉什么地方的两个子来换这里的一大片,等洗干净右边再回头处理都来得及。 这个局面是崔哲翰,或者其他人都没有想到的。赵汉乘在听到这边的喧嚣之后过来看看,但看一眼之后,却愣住了:“他怎么干的?” 谁知道?陈冲刚才那五六手还被安成俊讥笑为找不到目标的乱撞,但等断下开劫之后,他们却才发现这个劫已经把整个右边都牵了进来:只要陈冲劫胜,那么黑棋的实地优势就荡然无存,而同时起来的白模样也完全能够抵消绝大部分黑外势的威力。 有趣!赵汉乘端着胳膊看着电视画面上的棋盘,思考着什么。 崔哲翰突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遍地都是劫材,但白棋味薄,随便挑哪里出来却都比不上右边的损失;更要命的是那些成了空的白实地因为他前面的打击也扎的极稳,并不是寻劫的一手能占到便宜的……也就是说,不管怎么下,陈冲都有完全的理由不理……或者说白棋给他造了一个万劫不应的局。 崔哲翰的汗下来了,本来白净的脸庞在一刹那间红潮涌上紧跟着又带着血色退去只剩下一片雪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看着棋盘。 “有意思啊!”苏羽一直在关注他徒弟那盘棋,但偶尔换换脑子看看别的对局却发现了一件让他感到很有意思的事情,“陈冲要翻盘了?” 还说不上翻盘。陈冲看一眼因为消劫而被杀掉的上边两子,眉毛轻轻一蹙:“后面还麻烦着呢。”老曹看着苏羽目瞪口呆的表情就想笑,但这不是耨人的时候,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崔毒该亮牙了。” 崔哲翰外号毒蛇,简称崔毒。能够得此大逆不道之名号的原因,便在于他劣势下那种不要命的死拼,以及看上去毫无道理却总能出其不意的着法。 这时候,崔毒蛇不能不拼命了。 也许在4个小时之前他还有那么仅仅一点点地轻视,但现在面对这个局面,他不能不亮出他的毒牙,翻手直拍右上黑两子棋筋。 陈冲却不着急应,而是把身体靠在沙发上微微锁着眉头,仔细的计算着。 “看上去是无理手,但实际上后面隐伏着要攻断右下那里白大块的手段。”老曹同样也过来了,摆了摆变化说,“这一手极不好应,我想不出好法子。” 而在网上看现场直播的老头,却喃喃的说:“臭小子,只要你这一手应对正确,我就算你出师!” 陈冲开始了他今天的第一次长考。 …………………… 我突然发现我很有明星控的倾向。上一本写了陈好,这一本就写了梁静茹。开始不知道怎么安排女主们了~~ 楼顶上在安装广告牌,1000多平米~~100多米的楼高,12米的架子高,民工们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爬上去爬下来,不看着出了事就有意思了~~每天写到这个时候,累~~ 看在这么晚都要更新的地步上,大家不要再纠缠前面的小错误了~~给点票吧? 第三十三章 陈老师 尽管没这么明显,但这盘棋现在还是崔哲翰的优势。陈冲想要争胜负的唯一凭借也只是右边洗劫之后留下的实地与模样,而这时候,崔哲翰又凶狠的攻入右上要杀白两子,所有观看这盘棋的人都凝住了呼吸想看接下来的应手。 陈冲长考了将近40分钟,就在观战者们快要耗光耐心的时候,才终于从棋盒中拿出棋子,缓慢而坚定的落向上边。 这让苏羽扭着眼睛看马晓春:“谁跟我说他没有大局观的?这样的手段都能看出来,叫没有大局观?” 老曹却不知道应该喜还是应该悲,坐在那脸上动来动去却不说话。 远在汉城的老头慢慢点了点头,水原的金载垣则开始装深沉:“形势,似乎要被逆转了。” 崔哲翰的棋很厚,但并不意味着就一点缺点都没有。而陈冲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围棋,从老头身上得来的最大优点就是能在缝隙中找到进攻的唯一一点。事实上,古代围棋因为布局固定的原因,几乎所有棋手都是战斗的高手,老头更是个中翘楚,这一点陈冲决不丢脸。 上边的黑大块只有一个甚至还算不上断点的空档,但如果被白棋扎进去分成两块就一齐不活。不过解决方法也很简单,打一下立下就立刻成活。可当陈冲退出之后,趁着崔哲翰补棋的机会,向右上尖了一下,让那里的两个子登时看到光明。 “如果直接逃,肯定是被人利用着圈大空,但现在不一样了。”赵汉乘对他喉咙的仇人倒是很关心,坐在那慢慢研究,“这里把味道用掉,陈冲并没有损害,反而借势把右上拖出来,跟右边遥相呼应,不好办的反倒是崔哲翰了。” 万没料到自己苦心孤诣一手棋却被人家随手破去的小崔眉头皱得更深了,端坐在棋盘前苦思很久发狠靠断白上边与右边联系,随后刺虎强行攻击白飘飘荡荡的上边六子。 “胜负手了啊。”其他人都回去看别的比赛了,只剩下赵九段还留在这陪着一帮小初段,“崔哲翰杀成了则白盘面落后20目以上;但要是陈冲从上边跑出来,杀掉打入的那枚黑子之后顺手围空,黑恐怕就不是贴目困难的问题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跑!陈冲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飞快地思考飞快地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然后按下计时钟。 但崔哲翰并不像陈冲那样看上去那么草率的落子——尽管落子的地方让他肉疼,但他还是认为陈冲思考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总觉得有些草率:萝卜快了不洗泥,早晚要出问题……多想想没坏处,考虑得更周全才能……什么声音?崔哲翰耳边听到一丝很熟悉的音乐:“嘀、嘀、嘀……” 等等!崔哲翰扭头很惊愕的看着自己的计时钟:我的时间这就用完了?不对啊,我记得还有半个小时的! “他似乎有些太入神了。”赵汉乘叹了口气吃着冰淇淋,“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他还没发现现在只剩他那一盘对局了么?” 其他的三盘棋已经全部结束了:朱钧一目半有惊有险的击败了李昌镐;古力则和李世石在中盘大斗力量,一时间四五条大龙纠缠在一起惨烈厮杀,但大杀小输赢,最后大龙们各自归位,古力万分幸运的半目获胜;常昊则在官子之前就掐断了孔杰的念头,中盘胜利之后和古力会师。 朱钧是最关心崔陈这盘棋的人,毕竟这盘棋的胜者将成为他的下一个对手,但当他从棋盘边和满脸轻松的李昌镐一齐站起来走过去看棋的时候,才发现中午时候还胜券在握的崔哲翰,已经脱下西装赤膊上阵了。 这是怎么的了?朱钧站在那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这是崔毒的棋么?怎么…… 李昌镐却摆出一副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德行,站在整张脸都蹙在一起的李世石身后看棋盘。 而古力和孔杰,却已经联袂回了研究室,和苏羽切切的说着些什么,不过赵汉乘支楞着耳朵听着,似乎也是和陈冲那盘棋有关。 常昊却坐在对局室里,看着前面的棋谱。 “四强赛三个中国人,已经确定了。”老曹用红笔在对局表上一个一个的划掉名字,心疼得手都哆嗦,“不过还好,剩下的一盘是内战,至少能保证……”说到这里,他又愣住了:陈冲,是中国人!虽然说是两个韩国棋手,里面却有一个是土生土长现在也说不大利索韩国话的中国人! 如果陈冲打败崔哲翰再打败朱钧进了决赛,会怎么样?老曹突然想笑:这个大耳光,陈好苏妙念叨了大半年的那个大耳光,可终于要落下去了! 玉得真这个时候,却看着电视画面上的棋盘,轻轻叹了口气。 崔哲翰并不是没有过在读秒声中逆转的case,但面对一个几乎不需要思考只在1分钟内就落子并且总是落下最凶狠手段的对手,他也不可能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把所有手段都计算清楚:他可是听说过,催秒中的陈冲的可怕。 玉得真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拍拍衣裳裤子摇着头往外走:“这盘棋,崔哲翰没戏了。” 满身冷汗的崔哲翰终于还是没能在读秒声中将白大龙捆住,终于还是犯下了一个看上去不明显却十分致命的错误:他以为那个扳过交换之后可以先手封头,但陈冲简单的冲一下再打,那枚卡在龙脖子上的棋子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来了。 万事皆休。崔哲翰怔怔的看着棋盘,一直到计时钟停摆。 老曹叹了口气,把拿在手上的对局记录放在棋盘边:“先签了字,再复盘吧。” “我赢了,看见了么?”陈冲走进研究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走,还在讨论什么。他劈着腿咧着嘴走到金载垣的面前,伸出手,“别废话了,60万,赶紧掏。” 面对天下大冷,本来就在惴惴那张纸上是谁押陈冲的金载垣,冷不丁面前过来只手还真吓了一跳:“什么?” 陈冲从口袋里面掏出来半张纸,上面是金载垣放在桌子上投注便取的凭证:“你们开盘赌棋,当我不知道么?老子在自己身上押了10万,赶紧给我六十万!” 归了包堆才不到70万的总赌金,这就撒出去了大部分,金载垣这个赌局基本上就算白开了。更要命的是苏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晃里逛荡的走了过来也是一伸手:“我的60万呢?” 赌博害人哪!金载垣总算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了,虽然苏羽眼看金载垣翻箱倒柜把内裤的口袋都翻了一遍,也就没找他要钱,但开赌场的却输到赔不起,也算是丢人到家了。 “下一场,2个月之后,”朱钧走过来满脸笑容的看着陈冲伸出手,“再见面的时候,我决不会再留手,会好好的和你碰一下。” 再见面?咱俩以前见过么?陈冲想问他,却被满肚子无可奈何的金载垣拉到一边:“哥哥,请客吧?” 请客!今天晚上可是不醉不归了!陈冲赢了棋而且兜里面放着60万,自然豪爽的很:“都跟我走!今天谁要是敢少喝酒,谁就跟我姓!” 这一晚上都是酩酊大醉,新初段们纷纷斟酒庆贺他们中的代表陈冲进入LG杯半决赛。这种情况下,连一向看陈冲不顺眼的小安都过来干了两杯,自然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而回到汉城鸽子窝的陈冲,自然要在老头面前好好的显摆一下:“江原道大世界,有问题么?” 老头还能说什么?只剩下点头表示万无不可。不过陈冲心里面一直记得的一件事情,却还是要问出来:“朱钧,那个九段朱钧,说以前曾经和我下过比赛。你知道这件事情么?”按道理来讲他不如去问苏羽可能更好一些,但直觉上,他觉得老头肯定知道。 “上次,在网上,那天你放学回来在明月网站上受到一个8zd的邀请,你就跟人家下了一盘,还记得么?”老头慢慢地说,“那个就是朱钧。他当时在明月网站上的账号段位是8zd,意思是职业八段。当然,现在已经改成了9zd了。” 陈冲咧着嘴,半天没说话。 “那盘棋谱,后来打印出来由朱钧和古力签名之后送到了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然后才有你连续接到两封邀请函的事情。”老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起来,那也是你的恩人呢,下次见到人家一定要多谢谢人家。” 怎么不早说?陈冲没问出来,因为他知道老头一定会回答他你干吗不问诸如此类的话,因此也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出了口气:“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有什么新闻么?” 老头左看看他,又看看他,想了很久似乎才下定决心:“金善雅来了。” “来干嘛?”陈冲心里冷不丁地抽动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 “照顾我老头子。”施襄夏吐出口气,满身的悲凉,“你们都走了,去水原参加比赛去了,谁给我做饭?谁帮我洗衣裳?人家金姑娘跟我亲人一样,给我做饭洗衣……就是,她说,等你回来,不许我跟你提这件事情。” 为什么?不能不说陈冲在某些方面的智商低得可怜,这种情况下他却还是想不出来为什么。老头歪着头吊着眼看他半天,叹了口气:“算了,给我讲讲,你跟崔哲翰的那盘棋吧。” 陈冲的心思暂时没放在围棋上,他还在想金善雅来照顾老头,他似乎应该去说声谢谢。但这一段因为准备定段赛的问题,院生们已经没有了比赛,都只在各自家中复习或接受职业棋士的指导,绝少来棋院。 也不是没机会。比如5天之后,陈冲就接到了老曹的一个电话:“有个任务,接受么?” 两个月之后才有棋下的陈冲闲得腻歪,不过也要先打听一下什么事情。老曹很直接:“辅导院生,一直到参加定段赛开始。你去不去?” 似乎不是什么好工作,不过也聊胜于无。陈冲琢磨琢磨,答应了下来:“也行,我去辅导谁?” “你先来棋院,人家正在这等着呢。”老曹压低了声音,“这可是个大户人家,干好了你欠我的钱也能早点还!” 大户人家?陈冲倒是知道棋院允许职业棋手去辅导院生准备定段赛,而且往往还列出名单帮助院生家长挑选联系辅导老师。有钱人家往往希望能请到一线的高段棋手来做辅导,但这个时候那些人不是在联赛里拼杀就是飞来飞去的参加世界大赛,并不会为了这点小钱耽误时间,因此担任辅导老师的,大多都是近两年来定段缺少比赛的低段们。 用低段来做老师,还能传授一些应试的技巧,因此院生家长倒并不会为此有怨言。 金载垣就是去做家庭教师的初段之一,现在正在大田的某个地方和一个13岁的小宝贝挣命呢。 而在老曹的那张可作辅导老师的名单上,陈冲的价钱是最贵的。原因很简单:LG杯四强棋士,可不是一般能碰得上的。 所以陈冲到了棋院在办公室里见到那两位家长的时候,所遇到的礼遇也是最好的。 “陈棋士,还请多多关照我家小雅。”那两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男的身上那身西装至少也值100多万,热情的过来连连握手,“还请您多费心了。” 费心不费心的无所谓,赚点钱也好。陈冲接过来定金支票时候险些被上面的数字晃了眼:“这么多?!” “不多,陈棋士的水平这么高,值得这个价钱。”那男的一看就是商人,张口闭口都是资本主义剥削阶级那一套,“请跟我来吧。” 陈冲还是第一次坐大奔,不过心里面有些奇怪:“不说是,韩国人从来不买国外汽车么?” “不是啊。”女士坐在他身边笑咪咪的解释,“比如说同样是一种质量的车,国产的价钱要比进口的低好多,你买哪个?” 原来不是韩国人多爱国,而是关税闹得他们不买国外车。陈冲有些理解了:大奔这种东西,所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质量,更是身份。商人有钱,又不必像政府官员那样要处处表率,自然要买高档车来拔份。 车停在了一栋小别墅的门前。而走进去坐在大厅里,陈冲那枯竭的大脑里所能想到的形容词,也只有奢华二字。 仔细的看,头顶上水晶的吊灯,脚下波斯的地毯,墙上伦勃朗的肖像画,桌子上维多利亚时代的银茶壶,书架上宋朝的瓷器,摆在硕大一个大厅里千回百转只剩下了一个词:暴发户。 “我们小雅正在楼上,等一下就下来。”等女佣把茶上来,男女主人就告假了,“我们还要去上海谈一笔生意,一个小时后的飞机,就不能多陪您了,见谅。” 走吧走吧,一个人还能自在点。虽然两位很客气很热情,但陈冲骨子里面却和这种商人完全合不来——他在大学学的就是经济,如果正正经经的毕业出来也必然会投身到滚滚商海中,但他在和真正的商人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不大自在。 也许琴棋书画天生和这些不相容。陈冲摇摇头,看着两位的行李被司机搬上车一路烟离开,坐下慢慢品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要辅导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是个什么水平了。 要碰上个十来岁的小捣蛋怎么办?陈冲翻来覆去看手上的名片:“金龙余?” 食用油么?陈冲想笑,但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连忙凝注心神站起身用自认最迷人的微笑去面对上帝:“你好,我是陈冲……嗯?”他扬起眉毛看着面前的院生,“这是你家?” 站在他面前一身短打的金善雅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你追我都追到我家来了?” ……………… 今天没什么可说的,已经睁不开眼了…… 第三十四章 半决赛 陈冲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金善雅却也罕见的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看着直到女佣把陈冲引上楼,引到一个专门布置用来下围棋的房间里。 专门有个女佣去把布满棋子的棋盘收拾干净,然后那个女佣就站在那笑咪咪的看着两位。 这让陈冲越来越感慨资本家的糜烂生活,坐在棋盘边上咳嗽一声:“咱们,开始吧?” “你干吗来了?”金善雅没坐下,而是站着看着他。 “辅导。”陈冲还是比较有职业道德的,虽然心里面有一种比较莫名其妙的情愫让他很难镇定下来,但面上还一直保持着笑容,“令尊去棋院申请辅导的事情,你不知道么?” “所以你就来了?”金善雅的眼睛闪了一下光,一丝淡淡的笑挂在嘴角上,跳过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你听说我爸爸正在棋院找指导棋士,所以你就来了?” 陈冲扭了扭嘴拍拍脸:“这个,倒不是……”金善雅却立刻拍着掌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总会来找我的。却没想到你这么……”说着,脸色慢慢的有些发红,低下头看着棋盘用手指摆弄着一枚棋子,突然又扬起脸笑着说,“来下棋吧?陈老师。” 似乎有些误会了。但陈冲却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想要解释却又不想说话,低下头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下棋吧。” “陈老师,您似乎应该让我两个子吧?”金善雅笑如银铃,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陈冲面前的黑子放到自己面前,又在棋盘上下了一个对角星,吐了吐舌头说,“LG杯四强的陈老师,总该让让我这个小院生吧?” 以前可一直都是分先下。但陈冲和金善雅下了几十盘棋,熟悉的很,也相信自己即便让子也不会吃大亏。不过三五十手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金善雅的棋力,似乎弱了很多,一片一片的模样实地都是四面透风处处断点,不管从哪里攻击都是好棋。随便将一枚白子放进黑大模样中,四面冲杀转瞬间便将黑中空踩得不像样子,简简单单的攻打之后大龙扬长而去,顺势又突入右边又是一通洗劫。 “喂!”金善雅突然伸手拦住了陈冲,有些气鼓鼓的看着他,“你这是指导棋么?我又不是朱钧,犯得上和我杀的这么狠么?” 看陈冲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金善雅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好啦好啦,你没下过指导棋么?” “没下过。”陈冲实话实说,他虽然让老头教育了3年,但每一盘棋老头都是先摆好棋子让他练习攻杀防守官子,而如果是下对局,不管是分先还是让子也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到底,有什么事情也要到复盘的时候再说。 在陈冲眼里,指导院生下棋就和老头教育他的时候一样,要动真格的才能长棋。 金善雅似乎在叹气,但叹息的时候眼角上还带着笑:“指导棋么,你要尽量带着那个被你指导的人行棋,别杀得太狠,也被故意去攻击弱点,总要让人自己发现自己的缺点才好。” 陈冲挠了挠头:“好吧,那这盘棋……” “讲讲吧,这里你是怎么想的?”金善雅用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那枚打进黑腹的白子。 “很简单啊,满地都是弱点,我不攻进去干什么。”陈冲顺手开始捡起棋子准备恢复原来的样子,但金善雅这个时候偏偏也伸手过来,陈冲的手指便捏在了刚刚拿起棋子的金善雅的手上。 陈冲闹了个满脸通红,忙不迭的收回手都不敢抬头去看金善雅的脸。而脸上飘起红晕的金善雅倒不像陈冲那么紧张,出神的轻轻用左手抚着自己右手,过一会儿抬起头笑吟吟的说:“午饭时间到了,咱们吃饭去吧?” “吃饭,吃饭。”陈冲被那一下接触电的手发麻,不过软软的似乎很……还想再碰一下……连忙站起来向外走,却因为金善雅的笑声有些莫名其妙,“笑什么?” “你走一顺了。”金善雅跳跳的起身晃动着胸前那对兔兔走到门前对脸上继续发红的陈冲招招手,“跟我来吧。” 资本家的生活实在太奢靡了,太糜烂了,太过分了!陈冲坐在餐厅里看着女佣端上来各种生猛海鲜鸡鸭鱼肉,感慨地恨不得立刻中五百万也过一下这种日子。更让他惊讶的是,最后竟然还上来两道川菜:宫保鸡丁和辣子鸡。 “这个是我叫阿慧姐到门口中餐馆特地买的,你尝尝好吃不好吃。”金善雅坐在陈冲身边亲自布菜,“多吃一点,别客气哦。” 陈冲有一种受宠若惊……不是,而是一种很奇妙,很有趣的感觉。不过当一口辣子鸡进嘴,这种温馨的充满奇妙感觉的气氛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这他妈的,是人吃的东西么! 不过看看满脸希冀的金善雅,他也只能把到嘴的脏字咽下去,鼓着嘴挤出笑挑起大拇指:“你费心了!” 金善雅很高兴,看得出来的高兴,又舀了一勺鸡丁放在陈冲的碗里:“你再尝尝这个!” 老头不用铲子干烧出来的玩意,也不比这个更难吃了。从小在天府之国长大吃的正经川菜的陈冲快受不了这个韩国中餐馆的味道了,但金善雅显然不了解陈冲转的心思,看他在那狼吞虎咽更是心花怒放,频频夹菜生怕陈冲吃不饱。 女人,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男人的胃。金善雅很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专门叫人去买了门口她很爱吃的川菜来。现在看看陈冲大口吞咽,更是下定决心要到门口的馆子去好好学学手艺,下次一定要亲自给他做。 “金善雅似乎喜欢陈冲。”金载垣给老曹倒了一杯酒,又给老头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 老曹点了点头一饮而尽:“我知道。” “陈冲似乎也有点喜欢金善雅。”金载垣在这两位面前就是个倒酒的,“您很高兴?” 老曹看他一眼:“朴志恩也很高兴。”他指的是孔杰的媳妇朴志恩,当年这一对结婚时候也是轰动三国的名婚姻。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金载垣喝得有些上脸,把话都掏出来了,“梁静文也很喜欢陈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梁静文的确也喜欢陈冲。” 老曹继续点头:“这个我也知道,上次在釜山我都看得到。” “那您还把小雅送羊入虎口?”金载垣叹了口气,“虽然我和陈冲是好朋友,但他这种一脚踏两船我可看不下去。” 老曹和老头对干一杯,笑了笑:“年轻人的事情,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我们是一向不会管的。比如你们一群人前几天去酒吧,然后带着……”金载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不用再说,请喝酒吧。” 陈冲似乎依旧不大明白指导棋到底有什么奥妙,再一次把金善雅杀得片甲不留之后,自己也很无奈:“习惯了,看见了那里有问题就忍不住去进攻。要不然,咱俩再下一盘?” “算了。”金善雅也明白了在棋盘上陈冲谁都不认得风格,干脆不下了,“这样,前一段我也下了不少盘棋,帮我摆摆看吧。” 如果没有那个欧巴桑一直站在那,该多好!每次抬头都看见那个女佣站在那一脸笑咪咪,陈冲坐在金善雅身边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也只能暗自咬牙切齿,只能规规矩矩的去给金善雅讲棋。 这让老头很惊讶:“你就真的这么一直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像你风格。” “我有什么风格?”陈冲躺在地铺上摊成一个大字,“不过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金善雅这么饶舌了。” “为什么?”老头虽然听不懂金善雅说什么,但那份叨叨咕咕也让他不胜其烦。有时候他都在想,老曹带他这个小徒弟来找陈冲,是不是祸水东引。 陈冲叹了口气:“要是每天面对一群不会韩语的菲佣,每天找不到父母甚至其它人能说哪怕一句话,我也会成这样子。”金氏父母明显就是那种为了生意放弃生活的人,陈冲看多了国产电视剧对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心理状态还算有了解,知道如果不是围棋撑着金善雅的心气,估计姑娘早也就堕落了。 “三两个月见不到父母的面,还总被担心而被佣人跟着,不神经病才怪。”老头也是叹息,过一会儿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说她很喜欢你?” 陈冲脸刷就红了,跳起来有些恼羞成怒:“谁说的?我们俩清清白白是纯洁的男女友谊关系,没有的事,完全是造谣!完全是诬蔑!” 老头哼哼的笑,活似在看猴戏:“你急什么?我说她喜欢你,又没说你们俩怎么样。”顿了顿,“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这种东西存在么?” 陈冲闹了个满脸通红,坐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爱干什么,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管这么多无聊的东西。”老头突然正了正颜色,“只要不耽误棋,你就是天天吃喝玩乐搞对象我也不管。”他很认真地看着陈冲,“只要不耽误棋,一切都好说。” 似乎是警告,但话里面又带着一种准许。陈冲有些吃不准老头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想明天又可以去“指导”金善雅,心中一热,也不多在意了。 老头对于第二天早上8点就来打门的金善雅很和蔼,和蔼的让陈冲总觉得那是一种爷爷看孙子媳妇的眼神,明明没有手却还要四处端茶倒水,亲切地嘘寒问暖连昨天晚上睡觉蹬没蹬被子都问出来了,就差出去买面做馅煮一锅饺子了。(天津这边娶新媳妇的时候,婆家都煮一碗饺子,故意煮的半生不熟让新媳妇吃,然后问“生不生”,取一个早生贵子的口彩) 然后闪路了,说什么看那天色尚好要出去转转,就把陈冲和金善雅扔在家里一脸坏笑的跑了。 故事的发展只能用一帆风顺来形容,虽然没有正式的确定名分,但金善雅管陈冲已经开始叫哥哥了。(韩国习惯,恋爱中的女方叫男方哥哥。这个称呼让我觉得很奇怪) 陈冲是带着笑容出征南京LG杯半决赛的,临走的时候和金善雅那种依依不舍的劲头让金载垣看的牙疼。但老头却很高兴,站在飞机下一个劲地挥舞着胳膊棒就好像是他自己去和朱钧争夺决赛名额一样。 不过除了老曹金载垣金善雅老头这四个人之外,其他的韩国高手一个不见,就好像陈冲不是韩国棋院的人一样。 也许以后,会好一些吧。陈冲坐在飞机里看着窗外的云朵,沉默着想着什么。 朱钧是个可怕的对手。陈冲自打知道网上那盘棋是和他下得之后,就知道自己这盘半决赛不好办了。他坐在酒店里看着七八份朱钧往日的棋谱,微微叹了口气,顺手扔开躺在床上。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南京,尽管有LG公司中国事业部的副总陪同,但无论如何也很难有那种热闹的感觉,一个人坐在酒店里除了看棋打谱之外就没了其他活动——实际上也不是没有,比如酒会邀请之类,但他都推掉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他的对手: 朱钧,名人苏羽的徒弟,但下棋的风格却以稳健厚重为主,很少见苏羽身上那种玩世不恭的天才气。有传言朱钧虽然名义上是苏羽的徒弟,但却是老聂一手教导起来,因此把老聂的布局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连聂棋圣自己都承认他这个徒孙青出于蓝。中盘时候不很喜欢战斗,这个应该和同样不善战斗的苏羽有关,但如果真杀起来也有的是机会表现他不低于旁人的力量。至于官子,陈冲不用看也知道人家比自己强太多。26岁的朱钧能够拿到4个世界冠军并且和李世石为首的三国九段一小撮恶斗了数年,就证明他的实力。 不过说起来,朱钧为啥拿了世界冠军,去年7月之前还是八段呢?陈冲知道那个8zd的意思之后,却觉得很奇怪:中国棋院的规矩是拿了世界冠军的人,不管当时是几段,一概直升九段。日韩也都是这个规矩,但朱钧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八段,直到年初的时候才升上来。 好歹也是4个世界冠军……陈冲突然发现自己想的有点远了,连忙把目光聚集起来看着手上的棋谱。 但看一会儿,更头疼了:朱钧和苏羽是完全不一样两类型,魔术师苏羽是那种遇到大砍大杀的棋就吐乱码的主儿。而朱钧虽然没有他师父那变态到逆天的实力,却也不像苏羽有明显的缺陷。这种没有短板的棋手最要命,陈冲怕的就是抓不到对手短处。 崔哲翰那盘棋已经很侥幸了,面对朱钧他可不认为自己还能躲过去。抓了抓头发,陈冲决定洗洗睡了。现在怎么磨枪也来不及了,还不明天事到临头看看再说。 这一觉陈冲睡得极香,第二天穿戴整齐早早的就到了对局室,擦拭棋盘清点棋子尽一个低段下手的义务。 不过朱钧长的还是蛮帅的,虽然略略胖了一点,但很有男人味道。陈冲点头向朱钧问早之后,伸出手请抓子猜先。 “那么,开始吧。”看看面前的两个人都已经坐好,裁判长梁宰豪九段看看站在不远处抱着膀子看比赛的常昊和古力,宣布比赛开始。 …………………… 先传一章,明日还账 第三十五章 童话(上) 常昊和古力的比赛在第二天,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没必要像陈冲那样临阵抱佛脚的去看棋谱,因此联袂而来打算看看也许是自己的下一个对手的比赛。 南京是古力赵星苏羽朱钧一派棋手的大本营,回到这里真是不比回家所得到的待遇差多少。古力和朱钧吃的喝的可是江苏体育局长亲自过问,按照南大食品营养学教授开出的保健食谱让酒店的特级厨师亲自下灶,送到房间里的时候还要在托盘下面加上温灯。 常昊的待遇也不差,陪同来的上海棋院方面自然不能让自己上海宝贝受了苦,把菜单送到楼上什么贵就点什么,什么据说有营养就点什么,红酒要的都是83年波尔多。 陈冲的待遇,说起来就凄惨多了:LG方面虽然也派了人来,却不管饭,发了400块人民币的伙食补贴之后由的陈冲随便吃什么。而这个川娃子一辈子没来过南京都不知道能吃什么,最后只能随便找家小饭馆拉面了事。 韩国棋院没跟人来,因为根本没人相信陈冲能再赢朱钧,干脆只是在棋院里留了尹峻相作现场解说,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但让陈冲没想到的是,比赛开始的时候,会有这么多记者来拍照,刹那间闪耀成一片如同心灵风暴一般的光芒让他睁不开眼睛。等好容易恢复了视线,却发现自己原本拿在手里准备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梁宰豪脸上的肌肉在颤抖,一伸手从桌子上抓起什么东西飞快的塞进了口袋里。 “这小子怎么这好待遇?”古力眼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圈的记者也是很惊讶,“当年苏羽和李昌镐拼十番棋的时候,也没这么大阵仗吧?” 常昊的消息却比他灵通的多:“亏你还是网络公司的小老板,这几天的看论坛了么?” 古力并不喜欢泡论坛,他更喜欢跟王文达躲在公司本部苏羽的办公室里看国外电视台。这是个六七年来养成的习惯,可惜结婚之后很少能和兄弟们再一起去放荡了……怀念,那**的日子……“嗯,说什么了?”现在不是追忆的时候,古力看着记者们被送出对局室,低声问常昊,“关于陈冲?” 常昊点了点头:“陈冲是中国人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那些记者并不知道他去韩国的事情,而且一开始也不上心。韩国人姓陈的也不少,出个叫类似中文名字的主很正常。但等那小子,”他指了指正在抓耳朵的陈冲,低声说,“赢了高根台之后,自然就有记者留神了。而等他赢了崔哲翰但在韩国国内却毫无动静的时候,有人就知道这里面有事情了。”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一个小初段赢了大名鼎鼎的崔毒,在韩国国内必定有大量的报道之类,而且LG杯四强里三个中国人只有一个韩国棋手但韩国媒体方面却依旧没动静,往常阵容异常庞大的韩国代表团今天却一个人都没看见,鬼也知道这里面有事情。 “结果就查到陈冲不是韩国人而是中国人。”常昊在笑,但笑的比哭还难看,“然后不知道棋院里面谁把陈冲的事情给抖落出来了,然后现在网上可热闹呢,从小山智丽出国到田亮退役,然后从女足溃败说到国足又一次冲击世界杯失败,反正能够拉上关系的全都放在一起骂。”他吐了口气,“反正芮乃伟、苏妙这些人物都拉出来晒太阳,然后从体总上一直骂到棋院,批判体制不公平。”说完就斜着眼睛看古力。 古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不是那种满世界搞风搞雨的人。如果当初陈冲没走,兴许我还折腾折腾,但他既然已经走了,我还把自己这一行的名声搞臭了干什么?” “反正老王震怒,这一段你在公司可能不知道。”常昊也是在明月有股份的人,不过他那点股份就是存着给孩子上大学用,是没有半点话语权那种,“老王快疯了,下命令谁也不许接受采访,谁也不许提到陈冲。”他指了指坐在那的陈冲,“现在他就是个禁区。” 可这个禁区就在面前。古力把手笼进西装袖子里,摇头叹了口气。 风雨再大,陈冲也不怕。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忙着看棋谱吃拉面,谁还没事干上网闲逛? 围棋才是正经。陈冲看着摆了8颗棋子的棋盘,吸一口气冲进右边。 他不能跟朱钧比赛基本功,也就是布局。真的按照定式走他知道肯定落不到好,所以上来落个对角星之后,就是直接撵在朱钧的屁股后头杀。而且他也想开了,走到四强这一天已经是超水平发挥,既然左右都是个输,还不如就这么拼一下看能不能捞到机会。 “钧哥应该不会出问题。”欧阳对他的师侄很关心,当然论辈分该如此,但实际上两个人却是兄弟称呼,小了人家好几岁的欧阳实在不敢让朱钧毕恭毕敬的管他叫师叔,“陈冲还是老一套的搅浑水,但一套看上去不大管用。”他看看在那叽叽嘎嘎嗑瓜子的苏羽,“师哥,您看呢?” 苏羽脸上的表情却是无不可,即不承认也不否认,看见球来随便抓个人踢了一脚:“孔杰,你看呢?” 孔杰九段显然比苏羽实诚的多,沉吟一下却摇头:“不对,朱钧的步骤已经被打乱了,这一手关是个问题。”他看看电视画面,“按照正常来讲,朱钧飞下角的意思就是守住实地,让陈冲在外面随便折腾,而如果换个人来坐在他对面,那么肯定是要跳出争夺模样。这样白棋虽然略损,但后面可以再飞拿到整个角地,并不算亏很大。可陈冲却不按常理出牌,进右边之后虽然很容易被攻击,却也立刻把白棋的发展限制住了。” 这种下法朱钧不是没见过,但多少也要等中盘时候才会出现,很少有这么放着大棋不要却只会破坏的,最后只能无奈的盖过去勉强攻一下,却是实地模样两不相干的一手棋。 “这也算是成功吧。”老聂也是无可奈何,捋着胡子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法子,“钧钧要倒霉。” 按照常理来讲,陈冲应该扳出或者爬争实地同时让白棋后退,但让人更愤怒的是他再一次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托角。 这手棋却让朱钧一时间进不得退不能:扳下攻击的话,被黑棋顺着弯爬出来自己的大角就要倒霉;但如果不攻击只是爬开,盖头的那枚子却很可能要倒霉。 “刚才应该是随手。”尹峻相在分析世界冠军朱钧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冷不丁栽个跟头,“实际上陈冲的意图是捣乱,倒没想过能得到什么好处。”这番分析很精准,直接把陈冲的目的揭了出来,可惜下面的话就明显丢了准星,“但现在朱钧应该看穿了陈冲的目的,后面应该是会扳攻右边把黑子向上赶,那样黑棋并无好应手。” 朱钧下一手却明显让尹峻相自打嘴巴:他没去右边,而是在上边夹攻。 老聂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孔杰却很直接了当的否定了这一手:“上边还没机会,这时候攻击没好处。” 陈冲不是傻子,虽然前面一直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在棋盘上折腾,但看到了机会总归是要动手的。一番转换之后白棋勉强把右上托角的那黑子吃死然后委委屈屈的一路爬把上边的一串拉出来,付出的代价却是让陈冲立起来一道坚固无比的大模样笼罩上方。 正在看直播的金载垣兴奋了,嘿嘿笑着反复搓手。而金善雅虽然水平不到,可也看得出来谁好谁坏,高兴得开始唱儿歌。 老曹和李昌镐师徒俩显然也没料到刚刚开始二十多手陈冲就拿到了这么巨大的优势,两个人看看电脑上的棋盘愣了许久之后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李世石说了句公道话:“咱们都小看陈冲这小子了。” “朱钧并不是轻敌。”宋泰坤和朱钧也是老交情了,虽然这个交情不是很让人回味,但总能留下些纪念,“即便是布局被打乱,可也不是会头脑发热犯这种简单错误的人。”他动了动身体看看周围的人,“你们不是说都忙么?最后让人家小陈一个人去南京,怎么现在又这么有空了?” 老曹自然不用回答,李昌镐也不会说话,但李世石这种三天两头往中国跑的人竟然也不去,显然就要给个解释。况且管理这些出国事宜的徐奉洙就阴着脸坐在那,一帮九段们扭扭捏捏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别这么排外行不行?”宋泰坤满脸的无可奈何,“你们也知道他是替咱们争气,但干吗就是非要扯那些乱七八糟?他抢你们饭碗了?” 金载垣还好一些,小安却是满脸通红:对他来讲,陈冲可就是抢饭碗的。但对于李世石他们一帮人来讲,心里却总是不服气一个中国人到韩国来而已。 集体排外性。这个和民工去上海处处遭白眼是一个道理。不过现在陈冲证明自己不是民工,导致一群人更生气而已。 “算了,看棋吧。”徐能旭出面打圆场,“现在陈冲大优势呢。”他说话别人不敢不听,即便是李昌镐也规规矩矩坐在那开始看棋。但徐能旭的心里,却想着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争来了荣誉,算谁的呢?这里毕竟和日本棋院不一样,从来都没有过靠别的国家人来替自己争光的传统。 如果他真的拿了冠军,也许反而会更……徐能旭摇了摇头,看看大研究室里几十号人马嘈嘈切切,也是叹息:何必呢,明明也都很关心这盘棋的…… 陈冲下棋很小心,毕竟上边那一道大模样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的。凭他现在的水平,如果和朱钧再下十盘也未必能有这么好运气再起一道。况且朱钧现在很明显已经醒过味来了,一手连着一手压着他让他根本喘不上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优势就会丢。陈冲知道这叫想赢怕输,也知道为了维持这个优势为了不让朱钧挣脱出来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眼睁睁看着上边那一条大边却就是舍不下心,很多时候虽然有更凶狠的手段可以应对,他也会选择柔和一些保证不威胁整体优势的下法来进行。 “想赢怕输。”宋泰坤叹了口气,“可他的对手是朱钧,不是金善雅……”他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后悔不迭但还是得到了惨痛的教训:扑过来的金善雅机关枪一样没完没了的问他问题,而且毫不避讳的拉住胳膊就不撒手。 金载垣这个时候是绝不敢笑得,虽然忍得已经开始肚子疼了,却用力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出声。老曹没这么多闲心管他们,和李昌镐在棋盘上指指点点地小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见。 这时候,南京的古力,却在唱歌,用一副完全不搭调的嗓子唱那首光良的童话,让许多人忍无可忍。尤其是就坐在他身边的俞斌和孔杰两个人,一人一嘴巴让他老实下来:“你唱这个干什么?” 本意是问他干嘛要唱歌,但古力明显误会了,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一举手指头:“你们看过童话么?” 俞斌没看过,但孔杰的表情证明他看过不少。古力奔三十的人了,却还是这么嘻嘻哈哈的:“今天也许就有一个童话,而且还是丹麦的童话,你相信么?” “唐莉,唐莉!”孔杰忍不住开始叫人了,“把你们家古力带走!” 苏羽捂着腮帮子站在朱钧的身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朱钧确实已经用出全力了,陈冲也的确为了上边在其他地方损失了不少,但经过了30多手的来回反复,朱钧却死活没有追上差距,一直保持着局面10目。而更要命的是,陈冲每次都能在朱钧的手段用尽之前把局面破坏拉回平衡。 他的计算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苏羽抬起眼睛看着眉头紧皱满身大汗的陈冲,突然笑了笑:进步很大,但如果照这么下去,恐怕还是不行。 朱钧抿着薄薄的嘴唇,将棋子拍在棋盘上,攻击左中下黑棋大块。 “只能挡,别的手段都无效。”李世石的计算也是很厉害的,很快推出唯一结论。只是他突然有些疑惑,“这手棋虽然强行压住了黑出头的方向,但还是勉强了些,等陈冲缓回手关出可就会有麻烦了。” 崔明勋想了很久,却看不出这一手棋有什么问题:“可只要朱钧先在下边攻击找路,陈冲还有办法么?” 似乎看上去也就是这样。崔哲翰对于陈冲的这一点倒是很有信心:“先吃饭吧,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计算能力不比咱们差,而且现在看来还够冷静。”站起来拍拍手,“吃饭吧,吃了饭回来应该还能看到封盘手。” 可陈冲这时候已经快崩溃了。时差问题让韩国研究室的同仁们都吃饭去了,看不到朱钧接下来的手段。但陈冲看到了,他在吃饭之前看到的三手棋,足够让他一中午吃不下饭,闭不上眼: 苏羽流。 …………………… 努力更新~ 第三十六章 童话(下) 苏羽流,据说是苏羽大大当年在晚上夜观天象看星宿轮回而突然领悟的。 这是扯淡,按照正经渠道流传的说法,是苏羽名人经过千锤百炼的体会的无上心法。 这还是扯淡,王文达最了解这个是怎么回事:苏羽不善战斗,苏羽流这个东西完全是他为了避免战斗而绞尽脑汁摸索出来的,其实说穿了就是要避免乱局下的大战,让局面保证控制在他手底下。 但这个东西就是没人能应对。李世石倒下了,崔哲翰倒下了,张栩倒下了,甚至李昌镐也倒下了,无数尸骨把苏羽流托的高高在上,成了一个传说一样的存在。 而朱钧现在下的,明显就是苏羽流的手段。 陈冲打了无数苏羽的棋谱,对这一套很熟悉。但让他感到极为无力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应对。 李昌镐至少还给你机会让你和他下,但苏羽流一旦发动就永世不能翻身。也好在这个东西需要极强的大局观和计算机一样的计算能力才能支撑,不然聂氏一门早就天下一统东方不败了。陈冲那个时候也想学习苏羽流一下苏羽流的着法,但他的计算力虽然足够,可大局观和人家一比那真是天上地下,也只能无奈放弃。 朱钧一直耗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撒手锏,也无非是利用中午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下午再继续思考。 陈冲想不到应对的方法,睁着大眼仰望天花板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也只有拖,拖到朱钧自己承受不住苏羽流的繁复计算的那一刻。 “陈冲很无奈。”李世石对苏羽流见识的多了,虽然见一回败一次,可这种眼光也是很独到的,“朱钧想尽量快的把局面拉回到自己手里然后安定,所以把苏羽流发挥到了极致,处处都打在黑棋腰眼上。” 陈冲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朱钧的步伐下棋,而且是那种明明看到了后面将要引发的陷阱,却不能不跟着走的下法。 和洛也这么爆发过一次,但那种小伎俩现在看来已经不值一提了:和洛算计的是局部,但朱钧谋划的却是全盘。 境界的差距,在这几手中暴露的一展无余。 怎么办?!陈冲知道再来这么七八手,自己就算完了。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思考着破坏的手段。 “变成这样子了?”金载垣吃完饭回来坐在电脑前面,眼看着风云变幻的局面发呆,正在擦嘴的手也放在脸上拿不下来,“这是什么?” “苏羽流。”李世石已经看了一会儿了,摇了摇头,“在劫难逃了。” 陈冲快崩溃了,双手用力抓着膝盖身体前倾看着棋盘,被挠的乱糟糟的脑袋挡住了小半个棋盘。 而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崩溃的原因,只是因为朱钧的布置还没有完成。 可看穿了又能如何?!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朱钧还没完成布置,但内外的势力已经把局面彻底扳了回来,白一手挂让他必须补回保证下边的实空不被打穿,而眼睁睁看着白棋将一片笼罩中央的大模样合龙。 总要有办法!上下左右黑白大模样对抗,而自己的实地却不能保证能贴出目……陈冲实在是头疼得难受,干脆站起来走到外面去休息一下。 吹吹风换换脑子总比干坐着好,陈冲站在走廊窗前看着外面,暂时的忘掉对局享受一下暖风吹的柔和。 实在不行,就下定决心吧。他突然想到了他今天早上的念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赢也好输也罢,还不如拼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 说起来,倒是有些想赢怕输了。陈冲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国足,哑然笑了笑转身走回对局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手落子。 “开杀了?”和洛虽然嘴巴招欠,但水平不低,皱起眉毛苦苦思索一会儿,却摇了摇头,“可现在黑棋外面困顿,不好跑。”他转过头看着一个姑娘,“语诗姐姐,您看呢?” 王语诗却扁了扁嘴,将问题送到了坐镇棋院的马晓春身上:“马老师?” 马晓春看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看不出,太乱了。” 朱钧的眼睛里,在陈冲落子的瞬间似乎有一道光芒在一刹那间闪过。而他脸颊上突然浮出的红色,也让苏羽知道他这个徒弟,现在已经出尽全力了。 很久之后,朱钧才落子应对,只是却像没看到那深深打入白阵的黑子,而是点到上边攻击黑大模样。 这一手显然超越了和洛的能力范围,有些愣愣的看看马晓春:“老师?” 马晓春对他这个徒弟倒是从不着急,很耐心的指了指天元左右,然后转过头看王语诗:“你能明白这一手么?”看王语诗点头,嘿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坐在一旁想着什么。 “争天元,必须先在对方阵型里攻击。”尹峻相在网站上做着解说,“陈冲的那手打入是送死,只要朱钧靠过去不管怎么攻击就都有办法脱出身来镇天元抢捞中央实地。朱钧的想法也是一样,不过身子后面有个黑子,他的目的就多了一重。” 朱钧下得很快,等黑棋跳回头之后立刻转身从右边大跳连攻击带收拢实地。可陈冲似乎抱定了捣乱到底的念头,一手又飞进了白棋刚刚拢出来的那点空中。 这让朱钧蹙了下眉毛,但回想一下开头的那份乱劲,倒也能理解陈冲要干什么,从天元上方吊了一手,似远似近的让李世石一干人等连连称妙。 但陈冲毫不在乎这些东西妙不妙了,只是闷头一拍把局面打得更乱。 “他是不是踢后卫的?”看陈冲下棋,总让古力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总要下这种破坏的棋呢?” 孔杰倒是笑起来了,用手点点棋盘笑骂起来:“废话,这种局面要是你的话,你怎么办?收大场?” “收大场肯定不行,”古力也知道这是开玩笑,笑了起来,“但是也没有这么捣乱的,白棋从下边绕回来一攻,我倒要看看陈冲怎么办?” 朱钧显然打得也是这个主意,但他真的绕回来的时候,却又不敢攻了:陈冲提前一手拦在那里,撞上去可是白死。 “这里很奇妙。”孔杰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着古力,“你上午说什么?童话?” 看古力点点头,孔杰点了点棋盘若有所思:“你说得,是1992的那个丹麦童话是吧?” 古力又点了点头满脸笑容:“你答对了。” 五六条大龙挤在一片巴掌大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陈冲的脸都快贴到棋盘上了,努力从那一堆乱七八糟中把自己的东西择出来,小心翼翼的找好点把棋子放下去,然后紧张兮兮的看着朱钧等待着下一着的应手。 “不知不觉地,陈冲有些领先了。”李世石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朱钧的盘面60不到,陈冲70左右,差不多10目了。” 崔哲翰的眼角上也挂上了笑意:“刚才朱钧绕出来的那一下,损的厉害。”他看看棋盘,又沉下声音,“但是朱钧似乎还有手段没有用尽,这盘棋不好说,我觉得很可能是官子胜负。你看得出来么?”他转过头问一直不说话的朴永训,“谁最后优势?” “不知道。”朴永训算了很久,才摇了摇头,“不过陈冲在官子之前,应该是优势。” 择大龙。陈冲的主要任务已经不是去杀什么或者洗空了,现在他最重要的是能把上下左右缠绕在中间那块乱局里的大龙一条一条的拉出来。 只要被杀哪怕3个子,这盘棋恐怕也剩下认输了。 朱钧却有些红了眼了。陈冲看不到的他能看得到,他也知道白棋正在退让,但如果不杀掉点什么,他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落后10目的情况下仅凭官子翻盘。他不由得又开始后悔上午布局时候的草率,轻轻捶打一下自己的头,重新开始计算。 但就在情势逐渐明朗只剩下五枚棋子还没有拉出来却也和外边救援近在咫尺的时候,陈冲犯了错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正在攻击的那枚拦路白子能有一手枷的妙手脱困,因此有些冒失的压了过去。这一手让韩国棋院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一片沉寂满心冰凉,金载垣擦了把汗指着电脑屏幕:“还能救么?” 崔哲翰慢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而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那里观战的苏羽脸上,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钧哥只要枷过去,这盘棋就赢定了。”欧阳松松的嘘了口气,拉开脖领上的易拉得领带发发汗。但紧跟着朱钧的那手棋让他猛一松手啪的一声让领带结抽在自己脖子上,看着电视画面目瞪口呆几乎喊了出来,“他在干什么?!” 长。朱钧思考了10分钟之后的这手棋,让韩国棋院刹那从地狱回到天堂,而等陈冲终于发现问题飞快靠一手补住将大龙拖出之后,崔明勋笑了出来:“9目,基本上输不出去了。丹麦童话似乎开始上演了!” 但他这话说得有点早。如果是李世石坐在那,他这么说完全可以。但陈冲的经验完全不是能够和朱钧相比的,官子里面时不时地一个小问题就让这帮人一身冷汗。 不过,好在,这是韩国人办的比赛。按照韩国围棋的规则,陈冲不多不少的以半目优势终局。 等陈冲最后一次点目确认结果之后,双手握拳用力挥向天空。 一直在电脑上看直播的王七段脸色很阴沉,看到尹峻相写出的黑棋半目胜后,啪的关掉电脑把身体埋在沙发里考虑着什么。 而躲在苏羽背后的陈好,冷冷的笑出了声。 “多谢赐教。”陈冲的脸色苍白满身大汗,纯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打得湿透,用面巾纸擦擦额头,向朱钧伸出了手,“多谢。” 朱钧突然笑了起来,很畅快的笑了起来,同样伸出手用力的握了握:“我也很感谢你。”收回手指了指开局时候角上那里,“这个托,你怎么想出来的?” “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古力把面前的棋盘拂乱站起身,冷笑着向外走,“规矩,好大的规矩!20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我看终身无望的是中国棋院!”他有些愤怒了,和孔杰快步走出会议室房间的时候开始咆哮,“我是多管闲事么?!孔杰,你说!我那时候是在多管闲事么!?” 孔杰很沉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听着。 “毁了多少人!18岁,好奇怪的定段标准年龄。”古力毫不在意从身边走过的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继续发泄着不满,“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也算不上天下,反正我就想问一句,那些过了18岁的人,就真的没有职业的实力么?” 苏妙是个好例子,如果正经的分析她实力,至少也是个五段六段。实际上全国各地的业余强豪们,大多数都有强于普通初段二段的实力,有些强业余七段甚至可以和六段们一拼。 但为什么不许他们定段呢?“因为棋院考虑的,是成绩,而不是人。”古力的脸色很阴,“20岁以后定段的人肯定没有那些十四五岁就有同样实力的小孩有前途,发展潜力必然要小很多,很可能一辈子就老死在四五段上,很难去为国争光。所以棋院不要他们,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古力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棋院才不去养活这帮虽然热爱围棋也有一定实力,却不能替他们争冠军的人!如果你我拿不到冠军,你以为上边那些老爷子们会搭理咱们么?”他指了指对局室,“象苏羽那样一向游离于体系之外独往独来的主儿,你以为老王很喜欢他么?要不是王文达能赚钱替棋院养活女子国家队还能拿冠军,你以为老王还由得他三俩月不露面?” “你喜欢围棋,无所谓;热爱围棋,更good,”古力死死盯着孔杰的眼睛,“但你要是不能为国争光,就玩儿蛋去,中国棋院不养活闲人!” 孔杰皱了皱眉:“不养活闲人,似乎没错吧?” “没错,一点都没错。”古力看着他,扬着眉,“但这个是中国棋院,是下围棋的地方,不是企业,不是公司!公司里面我是老板我养活员工你就要给我创造效益。但棋院不是,棋院应该是让所有喜欢下棋并且想下棋的人能够下棋的地方!很多人不需要那点可怜的训练津贴,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和厉害的对手交锋,能够从围棋里找到乐趣。也许很多人学围棋只是为了找一条能够养活自己的路,但这个有错么?实际上是棋院在养活这帮人么?真正棋院自己掏钱举办的比赛有多少?全国个人赛?早就把冠名卖出去了,棋院掏钱了么?全运会?那个比赛一项冠名就是好几十万,拿出来一半就够所有连奖金带对局费的钱了!”他喘了口气挥着手,“更重要的是,你多给那些人点机会不好么?陈冲就是个例子。他从学围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不可能参加咱们的定段赛,但现在呢?他赢了朱钧,五天之后就要参加LG杯三番棋决战!”他无力地坐在酒店的台阶上,“公平,不是喊出来的,也不是骨龄测试能保证的!最大的公平,在于能够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有机会去成功!”他叹了口气,“尤其是陈冲这样,学棋很晚却又有极高的天赋,给他个机会怎么了?” 孔杰没有话说,只能陪着脸色涨红的古力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地面。 棋院现在所奉行的公平,是在充分不公平条件下的必要公平,弄出来的许多骨龄检测之类,仅仅是维护少数人,也就是所谓天才存在的公平。但对于那些大器晚成的人,这一切却又如此的悲凉。 不是每个人都是赵治勋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李昌镐的。但至少让那些拥有强大实力却因为年龄而不能成为棋手的人多一点机会好不好? “这就是精英路线。”古力叹了口气,“实际上分析下来,现在棋院走的就是精英路线。这样下去早晚要让围棋死在象牙塔里!实际上当年苏羽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在他赢了李昌镐之后,当时全国都在掀起围棋热,”他一掌拍在身边的扶手上,“但棋院无动于衷。该进行企业化经营的时候却一个个无动于衷总要考虑考虑,结果现在16亿人口只有2600万人真正的常看常下围棋!而日本因为棋魂的原因,围棋人口数字是760万!韩国,却是5:1!”他突然显得意兴阑珊,“这样下去,真就是曲高和寡了。” “但学棋的人,还是很多啊。”孔杰没有古力这么悲观,“好多城市都有围棋班,许多家长也都让孩子学围棋。” “但在中国学围棋的条件是最严苛的。”古力摆了摆手,“机会,向多少人开放?日本允许25岁以下的人考试,韩国也是。但咱们只允许18岁以下,还要搞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这个很有趣么?定段赛……不说也罢。”他突然一笑,“我倒是想起来一句话:他们宁国府里,也就是门口那对石狮子干净些。” “别说得那么玄乎,但定段之后留下的都是精英。”孔杰笑了笑,“只要拿到冠军,学棋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但如果没有人在意,你拿了冠军又如何?”古力吸了口气,“比如说,当年咱们女足天下无敌的时候,有人到韩国去显摆,但人家就是拱拱手笑一笑,说一声你们强你们强,仅此而已。因为人家不在乎这个,咱们就算宇宙无敌又怎么样?” “你太悲观了。”孔杰笑起来看着他,“事情绝不会这样的。” “你太乐观了。”古力叹息着摇摇头,“早晚有一天。” 这种也许要过上百多年才能分胜负的争论,在现在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体总上面最烦心的,却是陈冲在赛后记者招待会上的那些话。 这场半决赛后的记者会,来的人非常多,尤其又是以中国媒体为主。韩国媒体因为都认定必败的原因,所以只来了3个人;而日本那边根本没来人,只是各大媒体临时从办事处派人过来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的原因,在于韩国棋院中国籍选手陈冲,在LG杯半决赛里击败了中国在位国手朱钧九段晋级决赛。 当然这个事情需要放一放了,中国媒体感兴趣的是,陈冲干吗要去韩国:“难道您在中国棋院,不能发挥水平么?”这个记者是明知故问,但客套寒暄一番之后立刻单刀直入以求掏点猛料。 而现在正是扬眉吐气的陈冲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去做,报国无门又想下棋,只好去韩国碰碰运气。” 第二个记者也不管前面那位同仁还有什么话要说,立刻站起来接着问:“您没有参加中国棋院主办的定段赛么?” “第一,报名费太贵,300块钱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陈冲满面笑容,“而且我们家都是工人家庭,穷得厉害,学围棋还不如好好努力考大学,至少考大学机会大一些花钱少一些。第二,”他喝了口水,“我超龄了。” “您觉得中国棋院的管理方式,以及定段赛有问题么?”第三个记者立刻接上。 “没问题!”陈冲摇头晃脑连连摆手,“怎么会有问题呢?18岁定段是非常正确的一件事情,像刘昌赫坂井秀至那种人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参加围棋比赛,省得费心。至于定段赛么,我没参加过,不好说。不过韩国的定段赛我倒是参加了,打了二十多轮,每个对手都轮一边,累死了。” “您代表韩国棋院参加比赛赢了祖国的棋手,心里面会不会难过?”第三个记者手疾眼快把身边的同行按了下去继续问。 “嗯,我跟韩国棋院有协定,凡是比赛中要插国旗的地方,”他指了指已经听傻了眼的朱钧面前那面小五星红旗,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LG公司旗,“我一概不插,插个赞助商旗子倒无所谓。至于赢了祖国选手什么的,我倒是没想法。围棋么,如果为了祖国我就故意输掉才是对不起生我养我的劳动人民。” 站在门口看新闻发布会的古力和孔杰已经傻了,互看一眼都是连连叹气:“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咱们整个棋院除了王文达之外恐怕是没人还有这等口才了。” “废话,咱们一帮人小学都没上毕业,好几百号人里面学历最高的就是上过高中的苏羽,怎么比。”孔杰连连摇头,“不过这小子要倒霉了。” “好了,新闻发布会到此为止。”主持人也听傻了,后来让急匆匆赶来的马晓春照屁股兜一脚才算醒过味来,连忙跳上台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陈冲,“两位棋手需要休息了。” 陈冲丝毫不生气被人打断话头,笑眯眯的走下台临出大门喊了一句:“光伟正的中国棋院万岁。”然后扭头离开。 ………………………… 嗯,实际上陈冲已经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只是因为现在人民币看涨,因此才把2010年的韩元对人民币汇率上调了一下。 嗯,现在是清理欠帐,上周基本没更新,本周尽量多写一些。 嗯,正在努力的去写感情戏,毕竟小说里没点男男女女没意思。如果写得不好,千万说出来,我就压缩一下多写对局之类。 突然发现上推荐了,心惊肉跳ing~~ 谁会做封面?帮我做一个,现在这个的确不大好看~~ 第三十七章 暴力围棋 王七段努力地对自己说要冷静要镇定,但扑腾扑腾的心跳还是让他有一种回到洞房花烛夜的感觉。只是现在的感觉不大好,手脚冰凉浑身颤抖躺在那就是动不了。 什么叫光伟正的中国棋院万岁?王七段从被人抬到床上之后就在回想陈冲那个小王八蛋的话,越想越生气,越生气手脚就越冰凉:这龟孙子还嫌不乱么! 怕什么来什么!王七段毕竟年纪大了,手脚慢了一些没来得及到在陈冲废话时候就立刻新闻发布会现场去,但他亲耳听到的那句“光伟正”以及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东西就已经让他欲哭无泪了:这几天为了陈冲的问题网上已经乱套了,无数大的小的有名的没名的不管什么臭鱼烂虾都在发帖子写博客,而且还都没好词。体总上边已经开了两次会讨论这个问题了,可现在陈冲这么一顿皮里阳秋的话出来,估计明天中国棋院又要上头条。 往年都是中国足协才有的待遇,恐怕要轮到棋院身上了。王七段至今记得去年世界杯12强赛后网上报上那顿铺天盖地的臭骂,连记者带网民用词之恶毒用心之狠辣让老王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心惊肉跳……不过能够进入中国足协的都是真正的精英人士,对这些身外之物已经到了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地步,套用一句古话,就是“任尔嬉笑怒骂,好官我自为之”。 当然中国棋院也不是没挨过骂,比如定段赛的种种猫腻。但那种声音在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也没谁真太当回事。 但现在世界杯偏偏结束了!如果世界杯还在踢那陈冲的问题绝少有人关注,可现在世界杯结束了,那些还沉浸在激情中却没了靶子的人们似乎找到了另一个渠道发泄精力,刹那间调转枪口直指中国棋院。有好事的还翻出来15年来所有关于棋院的评论逐条分析,似乎有一种不把棋院抖落光誓不罢休的劲头。 现在申请新闻管制肯定来不及了。王七段好容易才平定下来心情站起来,看着马晓春和老聂颤颤巍巍:“明天……” 等不到明天了,当天晚上各大bbs上就出现了陈冲的言论,一时间热热闹闹折腾起来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回帖上百。而且另外一个让该话题不沉的条件也符合了:正反两方都出现了。 正方认为陈冲报国无门远走他乡另求发展是应该的,而反方对陈冲的评价则是简单的两个字:汉奸。 “其用心何其歹毒也!”专业围棋网站明月的bbs是最热闹的,而古力也兴致勃勃地投入到了穿马甲狗屁倒灶的行列中,“陈冲此言此语正是要破坏我中国棋院上下一心奋勇向前的大好局面,作为一名海龟派,我不能不怀疑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说这番话的动机!”写完这一篇之后,换个马甲开新贴:“中国棋院,你到底要让人骂你到什么时候!” 孔杰对于古力的这种行为一向不齿,但作为明月公司的大股东之一、董事,他也不能不跟在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孙子屁股后头换马甲骂人。只可惜他的水平和古力以及其他专职写手来讲差的太多,三两个帖子上去没一会儿就沉到底,最后直接把键盘一扔专心致志的开始下棋。 王文达这个时候是最高兴的,眼看着网站点击吱吱悠悠的向上长,赶紧又打电话到南京问情况。而新浪搜狐各大门户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看明月专美,抓紧时间也是开始讨论。 战争开始有点升级了。 第二天各大报纸体育版上也刊载了陈冲“炮轰”中国棋院的原文,而体坛周报之类专业报刊更是添油加醋,各种社评四面煽风点火,丝毫不顾正坐在火炉子上王七段是个什么心情。 当然古力和常昊两位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分心,在半决赛第二天的比赛中古力一目半战胜常昊,进入了LG杯三番棋决赛。而古力在比赛结束之后随便和记者们说了两句,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继续兴致勃勃地开马甲发帖子,有一种不把战斗进行到底誓不罢休的激动。 欧阳和朱钧也参和进去了,不过因为他们用的是本身用户没穿马甲,因此稍稍为棋院辩护一下就成了“既得利益者的忠实狗腿子,中国棋院的坚定反动派”,两个人气的当场要摔鼠标,被笑岔了气的苏羽紧拦慢拦好歹算是拦住了手。 而韩国棋院那边紧急派出的代表团刚下飞机随手买张报纸就看到这个消息,李世石登时来了精神,一路烟奔到酒店开电脑上网,看着上面一片热闹也跟着高兴。 只有陈冲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依旧一个人坐在酒店里怡然的打棋谱做死活题。 一直到金载垣和老曹冲进来,他才知道韩国代表团到了。 老曹对于他的表现显然很赞赏,进门之后拍着陈冲的肩膀哈哈大笑。金载垣则满脸的艳羡,眼里除了佩服二字再无其他。 但崔哲翰和宋泰坤却明显没把心思放在陈冲身上,两个精通汉语的人一人抱着一本笔记本电脑坐在房间里津津有味的看网站上那片骂战。 “后天和古力的比赛,有把握么?”老曹看看陈冲一直摆的谱,点了点头,“看来你研究的不少,有什么心得?” 陈冲挠了挠头,长声叹息:“没什么心得,到了棋盘上无非也就是一个杀字。” “杀得过么?”老曹抬头看看他。 “试试吧。” 也无非就是一个尝试,左右到了这一步冠亚军对于陈冲已经不重要了。按照国内的一些说法,就是要打出的自己风格,打出自己的水平。陈冲对于能够冲开崔哲翰和朱钧的防守已经万分庆幸了,而现在要在番棋里面对古力,他自己都缺乏信心。 古力的围棋是纯粹的暴力围棋。陈冲虽然没信心赢,但该做的研究还是要做的:和李世石崔哲翰一样,古大力所凭借战斗三国的就是表现在棋盘上那种一往无前充满暴力色彩的攻杀。而这种围棋的核心是计算,表现在棋盘上就是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如果用无奈的常昊的说法,他们就是凭感觉下无理手,实际上如果能有足够的警觉的话,这种拼命的下法很难成功。但那种气势,却让很多人因为退缩而失败。 其实在棋盘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劣势下拼杀的。很多人,比如胡耀宇,比如常昊。说起来这似乎和地缘性格有关系,从四川出来的古力陈冲都长于计算善于攻杀,而均衡派代表海派常昊,当年却在李昌镐手底下拿了六个世界亚军。 比如这届LG杯赛,最后的舞台却属于两个杀手,而不是均衡的代表人物常昊和朱钧。 “力量围棋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厉害的。”老曹想起来当年第一届应氏杯上1:2落后的时候拼死才争回的冠军,笑了起来,“对着拼吧。” 和古力似乎也只有对着拼了,陈冲所长的也只有计算和战斗,因此在第一局猜到黑棋直接挂白小目之后,也不按照常规的分投或扳,而是借着白托的势顶入。 “大雪崩?”今天的研究室热闹了许多,韩国人的加入让独舞的中国人有一种找到对手的感觉,虽然争吵还没开始,不过当陈冲顶之后,苏羽先愣了一下,“他有新手要下么?” 大雪崩定式虽然复杂,但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让这个定式已经基本上被琢磨透了,李世石就觉得如果要比变化的话,还不如下村正定式,至少职业棋手至今还没把那个定式研究透。 “扔不出飞刀来,”老曹很肯定的点点头,“没有好变化。” 陈冲实际上也没下出什么变化,只是顺顺当当把雪崩完成,等古力内扳那个曲五之后下打,让白棋吃住上边之后扳住左边白三子形成白取上边黑得左边的样子。 “这个形状很眼熟啊。”苏羽拍了拍头,“当年古力似乎就下过这个变化。”他看看周围,“谁想得起来?” 谁也想不起来,但白棋拿到先手之后,却只是挂右上后退出,意图拿到上边实地而已。 陈冲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让白棋捞到这么大的实空,干干脆脆冲到上边星上破大空。而当古力再退让一下的时候也不走,似乎毫不满足的点进右中上的两枚白子之间。 “这是要和古力比力量么?”金载垣觉得陈冲刚才的打入就已经有些过分,而现在还要拖着两块白棋往外走,就实在不能接受了,“他不知道古力的攻击是很可怕的么?” 但朱钧的话却让金载垣明白了一个事实:“我倒不觉得这里太过分。实际上陈冲除了战斗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和古力比了。”他拍拍棋盘,“这样下是对的,陈冲的基本功远不如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比赛拖到对杀争胜负里。” 古力实际上,一开始没打算和陈冲比赛战斗。虽然他看到了对面这小子怎么赢得朱钧,但也明白了陈冲基本功和他们的差距,因此他的打算是捞取实地之后稳妥度过中盘,最后官子决胜负:只要让陈冲发挥不出来他的计算能力,那么这盘棋就是十拿九稳。 而且上边是很稳固的。虽然白棋是拆三守空,但他确定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棋手都不会再打进去找难堪。 可他没想到陈冲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是白棋的厚势却还要冲入,然后不管不顾的强行分断宁可两头跑也要拖上一大片。 但这的确是对的。古力抬起头看陈冲看了很久,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对的,如果不拼一下让白棋再收,那时候想杀却也杀不掉了。 “那就这样吧。”古力轻轻的自言自语着,反手将棋子拍在棋盘上搜上边黑棋眼位。 这让即便是好杀的韩国人也有些吃惊,李世石迅速的将面前棋盘上原先的变化一扫而空,重新开始计算杀棋的可能性。 苏羽并不是很看好陈冲,额中微微凝成了一个川字,看着电视画面低声说:“白棋上边虽然是两块,但总归都有一个眼位。而且右边陈冲毫无借用,等白跳过去高挂角的时候,恐怕他只能舍弃掉一片大目来分断。这样即便杀成了,恐怕目数也不会够。” 可坐在北京中国棋院研究室里的和洛,却看了看王语诗:“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在想陈冲上次摆的那盘棋。” 王语诗愣了一下:“哪盘?” “就是您在新初段联赛上,和那个小日本的对局,被陈冲重新摆的那盘。”棋盘上的和洛完全褪去了生活中的幼稚,一言一行都很严肃,“我觉得似乎有那盘棋的影子。” 是么?王语诗看着黑棋尖出舍掉角上大空的时候,微蹙娥眉。 古力定定地看着棋盘,飞快地计算着两边的气数,寻找外逃的方向。而陈冲则捧着脑袋,想着后面黑棋一切可能的手段,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 白棋跳,黑棋理所当然的跟着跳;古力在上边尖出,陈冲便靠上拦住,一时间黑白双方比赛似的将自己大龙头拱入中央。但是研究室里即便韩国人拼死命的分析各种手段,却还是哀叹声一片:“吃不住,哪个都吃不住。”崔哲翰推推眼镜赌气似的把面前棋盘推开,“右边那条能向右扎,中间那条也不是个死相,中间这么大随便在哪里安营扎寨都是个活。要我看陈冲还不如专心致志攻击中间,至少希望还能大点。” 可陈冲偏偏两条都要吃,等古力飞向右边的时候强行靠过去分断。 “他是不是失去理智了?”皱起眉头的李世石即便也是个暴力派,但总归也要有些凭依才能攻击,也从来不像陈冲这样已经到了下棋完全无理的地步了。他们有些开始后悔跑到南京来丢人现眼来了。 “不过这个卡断的黑子,也不好吃。”老曹尽管心里无奈,可还是要努力的分析局面,“右边还是有手段能安定……当我没说。”就在他还考虑实地的时候,陈冲就已经冲过去倒打,让白棋随便吃死右边,换来两面黑棋逃逸的局面。 “他还惦着杀呢,估计在他眼里除了百目大空之外也没什么能阻挡这份决心了。”崔哲翰也是无可奈何,“看看吧。” 古力有些上火了。 他三番五次的试图让白棋靠左靠右的安定,也就意味着放了中央黑两片一条生路,可陈冲就是不领这个情,而且还薄味行棋强行攻击,却不能不让他搓火了。 过分了。古力的嘴角微微挑起来冷笑着:你以为,我不攻击你,就是怕你了? 虎刺,白棋终于开始攻击中央黑棋而不是简单外逃了。但这时候陈冲却在右边尖了一手又把右上的黑棋棋筋拉回角上。 这让古力彻底出离于愤怒了,直接捅进了左上黑龙的断点上。 “这一手有点问题。”研究室里看到这手棋之后第一个说话的却是金载垣,而且这个论断明显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为啥?”崔哲翰对于金载垣就不像对陈冲那样冷冰冰了,也没什么架子靠过来不耻下问,“说说看?” “不知道。”金载垣的回答却让所有人晕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翻白眼的老曹,“感觉。” 但他感觉对了,陈冲挡住之后却在白棋左中上那个因为定式还断着的那里点方,等白棋粘上之后,大跳向了左边。古力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谨慎的挡住联络路线。而紧跟着陈冲挖一手再冲出的时候,古力吸了口气:上边右连上了! 他虽然先冲了一手,但因为点方的那个子边有一手尖,让被刚刚冲断开的黑三子又连回了到逃逸的大龙身上。 奶奶的。古力忍不住想骂人。但作为一名老资格的职业九段,他还是很冷静的分析一下之后,把枪口转到了右中上:那里的黑棋周围,可是连根杂草都没有! 不过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右上角还有个黑也许能做活的角地……奶奶的!计算中的古力突然发现自己中圈套了:那里有一手一路爬的联络手段! “这他娘的,可是个大圈套!”在重庆队下了好几年职业联赛的李世石好歹也学了几句四川话,心情激动之下冷不丁冒出一句来,“这小子真他妈恶毒,日他个先人!” 这时候古力只能跳进角继续搜根,然后容陈冲轻轻松松联络上之后先手再尖一手两攻。 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另外的两枚黑棋筋上了。但那里可不好杀,而且为了攻击恐怕还要留下断点来。古力咬了咬牙,先打了过去。 这是一定要跑的,不然人家活出来右中上自己就死定了。其实陈冲能够算到这里已经到了他的极限,必须要开始长考从头计算。 “局面还是困难。”老曹说了句实话,“两面三杀,而且哪边都不好办。” 苏羽欧阳朱钧这一门两代这时候却凑在一起对着棋盘指指点点并叽叽喳喳的低声说着什么,不再理会这边的说辞。 常昊和孔杰在摆了十几个变化之后,点点头略松了口气:“白棋可战。” 陈冲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后续的手段,身后多了老聂和李世石两位也完全没有反应,一门心思扑在了棋盘上。 “先去吃饭吧?”陈冲算通了一个变化之后,却冷不丁被人拍了拍肩膀,猛一楞神扭过头看着梁宰豪:“什么?” “先去吃饭吧。”梁宰豪指了指计时钟慢慢的说,“打扰你了,但是中午封盘的时间到了。” 这就该吃饭了?陈冲看看自己刚才的思考竟然已经用掉了一个多小时,愣了愣放松身体,站起来向着餐厅走去。 “下午似乎有大雨。”看着外面阴霾的天气感受着带着土腥味来到人间的风,宋泰坤叹了口气关上窗户,“而且风雨还不会小。” 李世石从饭盆上抬起头看看外面,笑了起来。 大雨倾盆!不过似乎是个好兆头。当老曹站在研究室门外看够了外面的风雨回过头的时候,陈冲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了下午的第一手,强行靠在白右边大龙身上。 ……………… 少写感情戏,不过两个人物都推出来了,不好处理了~~ 第三十八章 一战成名 “算是胜负手么?”孔杰也是均衡派的代表,对于这种混乱到极点的棋似乎天生有一种反抗性,略皱皱眉问身边的崔哲翰。 崔哲翰摇了摇头,用手指轻轻捻着棋子低声说:“这不是胜负的关键,陈冲攻击这一片并没有任何风险。相反却是让古力为难,”他指着被靠住的那枚白子,“这里不好跑。” 对于和洛作出的同样的论断,王语诗满脸的不可思议:“跑?这里需要跑么?粘一手连回去不就得了?” 有些东西你比和洛强,但很多东西你远不如他。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差距会越来越明显。老聂轻轻叹了口气,指着右中上:“陈冲瞄得并不是这个子,而是这里的这个断点。实际上如果这里不觑——注意,不是靠,是觑——也不算断点,但古力必须要补上边,不然陈冲一挖立刻两相困苦。” 所以古力必须要补,所以古力必须眼睁睁看着陈冲挖开那枚子,所以当黑棋再冲左中上的时候,白棋无应手。 “黑棋已经大优势了。陈冲的进步非常快。”苏羽轻轻地说,“第一盘他和和洛的比赛里面,还被几个小坑拌的跌跌撞撞。但现在却已经能够给古力埋下这么深的炸弹……他非常有天赋,而且是那种超越了时间限制的天赋。” 老曹对于自己力排众议决定接纳陈冲参加韩国棋院定段赛的英明十分得意,咧着嘴哼哼唧唧的笑,即便苏羽马晓春一起看他也毫不在乎:“是金子总会发光,既然你们不要,那么我们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了。” 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马晓春的眼角跳了一下,没搭理他继续看棋。 “古力不会这么被打败的。”孔杰对于和他一向齐名的英豪丝毫没有失去信心,依旧笑嘻嘻的表示支持,“古大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陈冲同样不认为在这种局面下古力会张皇失措,而是更加小心的推理着古力后面可能的反击。 但反击却来自一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地方:左边。 “大局观还是不行。”马晓春笑了笑,“我以为他脱胎换骨了,没想到该看不到的还是看不到。”他指着陈冲那个托的应手,“如果这盘棋陈冲输了,这里就是败招。” 太随意了!李世石和崔哲翰对看一眼陷入沉默:这里应该在外面挡,把这里断进来一起杀。现在这样虽然看上去攻得很严厉,可实际上却是随手,留下中央好大一片味道! “这里可以直接冲击了。”宋泰坤轻轻叹息着点着中间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地方,“而这里,才是这盘棋的胜负手。”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可惜的是,陈冲并没有好手段。” 20分钟之前还笑逐颜开的老曹脸上刹那间像下了霜一样布满冷空气,双手握拳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 古力的胜负手,让陈冲开始了第二次长考。 “他要想到什么时候?”老曹变脸比变天还快,这就要开始咆哮,“读秒了!” 陈冲丝毫不在意耳边一五一十的数秒声,一直等到最后一秒才落下棋子,却不是研究室认为最好的应手尖冲,而是拐了个弯先手打入了上边。 另外的一个一刹那,马晓春的眼睛瞪圆了看着棋盘,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很奇妙是吧?”苏羽点点头,他的表情和其他中国人完全不一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有的时候还是要表现一下业余棋手的出身,可这里却表现得很有一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听说陈冲曾经六气杀大龙是吧?谁跟我说的?”他看看欧阳,“就是晚上气的王语诗摔桌子砸碗那次。” 欧阳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 “有点像。”他在电脑上打开msn,不知道把问话发到了谁手里,“你看呢?妹夫?” 过了两分钟,那边传过来一条消息:“没看出来,不过感觉上古力不妙。” “李昌镐?”崔哲翰看了一眼苏羽的电脑,问一句又看苏羽点头之后,迅速利用自己的权限把消息放到直播间里:“李昌镐认定古力不妙了。” 这让刚才看到孔杰说陈冲面对胜负手无好应对的网友们有些莫名其妙:现在到底谁好? “一手棋让局面改变得这么大,恐怕也只能在这种两个战斗机之间的大杀棋中才能看到。”崔哲翰则笑了起来,“陈冲要发挥一下他的计算功能了?” 这话说的,似乎陈冲是机器人一样。老曹有些受不了这种局面带给他的刺激了,起身出去抽烟去了。 这时候古力必须要把卡在嗓子里的两块棋连到一起,却不能让陈冲借着机会逃出去然后滚着自己大龙杀:他亲眼看见陈冲六气杀大龙的那一幕,可不想让那种悲剧重演。 所以一定要攻出去。古力扭头看一眼计时钟,确定自己剩下多少时间之后,将棋子拍落在棋盘上凶狠的挡下。 而5秒钟之后,几乎就是紧跟着古力的步伐,陈冲更加凶狠的外扳。 “他们在计算么?”金载垣尽管常看比赛,但当他有幸进入对局室看着这一切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乍舌不已:他连那里的手段还没搞清楚,陈冲却已经开始按照正确的次序下了。 而古力更可怕,凶猛的攻杀让仅仅是站在一旁的金载垣也感到一阵阵的心虚和恐慌,任凭额头上滴滴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弹出花瓣。 “现在纯粹是靠触觉来下棋了。”虽然也站在那里,但欧阳则明显要镇定的多,低声的和朱钧聊天,“这两位时间不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朱钧的棋力实际上比欧阳要高得多,但欧阳摆出来师叔的架子教训侄子,他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听着。 欧阳托着下巴琢磨一会儿,等古力落子之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这里,古力是不是算不清了?” “差不多。”朱钧算得比欧阳清楚,“有些过分了。” 老曹蹲在对局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偷窥,冷不丁在电视上看到古力的过分手立刻跳了进来双目圆睁直视画面,嘴里面还念念叨叨:“谁算得清楚?谁算清楚了吱一声。” 孔杰转过他看了两眼,似笑非笑的一撅嘴:“吱。” 陈冲算得很快,也很清晰,贴过去跟着一爬就让古力首尾不能两顾,要不然送一条尾巴逃大龙,要不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吃掉那两个子之后,黑棋两片立刻连到一起,到时候有了眼活两块白棋这就从杀人的变成被杀的。 “如果现在放弃转而经营外边,也不是没有机会。”孔杰挠了挠头大致上数一下那些还没有被波及到的地方,“下边右边左边差不多还有90目的样子……左边虽然危险一点,但也不是没有目数可拿的。” 只是面对这么大一片已经活出来的大模样的威慑,谁还有信心?如果还没活的话那么弃大龙也不是不可以……但人家已经活了,拿什么去借用去围大空? 即便是神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翻不了身。更何况古力并不是神,所以在耗光了自己所有保留时间之后,在读秒的最后一秒投子认负了。 “我赢了?”陈冲还在闷头计算如何杀大龙如何利用大模样去收拢下边和左边实地,冷不丁看见古力把棋子扔到面前还真吓了一跳,想明白投子是要认输的时候,才愣愣的指自己鼻子:“我赢了?” 对于陈冲拿下LG杯第一局,老曹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虽然他的确很盼着陈冲能够为韩国棋院拿到阔别了三年的LG杯,但等电视上真的出现古力停钟并开始复盘的画面,他却又不敢相信了,扬手一指有些结结巴巴的问:“谁赢了?” 孔杰叹了口气胡乱收拾好面前的棋盘以及笔记本电脑,对于老曹的问话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老曹并不在意他的无礼,翻手抓住金载垣:“谁赢了?” “陈冲赢了。”俞斌坐在王七段的房间里,轻轻地摇了摇头,“事情真的不好办了。” 铁青着脸的王七段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电脑棋盘上那行蓝色的小字:第189手黑方韩国陈冲初段中盘胜白方古力九段。 从对局室里出来的时候,陈冲都快虚脱了,勉强和古力复盘之后,就直接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喘大气。 以前他还一直好奇李世石他们为什么总要找时间去健身房锻炼身体,还一直以为力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而等他真的在决赛三番棋里面下了一盘决战出来,却发现没有体力真的不行:下到最后他的脑子已经木了,就凭着一口杀大龙的气在那吊着,要不然也不会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古力认输的事实。 现在却真的坚持不住了,晚饭都没吃就先睡了一觉,最后九点多才被生生饿醒了过来。 黑灯瞎火的,陈冲刚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种很空落落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哪,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却不留神一歪身摔到床上。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在希尔顿酒店。 “我这是1120号房间,要一份饭,麻烦送上来。快一点,我很饿。”陈冲饿得已经手脚发软了,捧着电话叫总服务台,却差点把听筒从手里滑下去。 “请问先生您要什么饭?是商务套餐还是包含在住宿费用里的赠餐?您要不要点菜?”总服务台很客气,但陈冲想抽那个普通话很流利的小丫头:“随便什么都好,反正是LG集团掏钱,你们看什么能补充体力就送上来。” “先生要不然这样,在您的床头柜里面有一份套餐的菜单,您看一下点好不好?”还很客气,但陈冲就是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菜单:“在哪了?” “先生没有么?没关系,我们的服务生会在10分钟之后给您再送一份上去,到时候您看好菜单向他点菜就可以了。”陈冲饿得浑身难受却被告知还要等10分钟,恨不得跑到服务台去用手里电话杂那个小姑娘。 好容易点好了菜把服务生打发走,陈冲在屋里等着饭的时候,金载垣推门进来了:“哟!冲哥,醒了?” “嗯。”陈冲饿得开始抽筋了,“你们干吗去了?” “吃饭去了,LG集团请客,所有在南京的棋手都去了。”金载垣吃得不错,红光满面且满嘴酒气,“先上了一道蒸羊羔,后上了一道烤乳猪。对了,我们还要了两个川菜,一个水煮鱼一个麻婆豆腐。我听服务生介绍了,说这个麻婆豆腐是用上好的嫩豆腐切三分斜块,煮两分钟,然后把牛肉末和豆瓣酱一起用猪油炒,然后放进去辣椒粉、酱油、豆豉、辣油、黄酒……”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却让已经饿得不行的陈冲连唾沫都分泌不出来了。 好容易,服务生才推着餐车走进来,然后把车上的保温碟一个盖子一个盖子的打开:“先生您要蒜香鸡翅水煮牛肉已经给您上齐了,请您在这里签个字……”他手拿着**眼睁睁看着陈冲扑过去一通大嚼,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咽在肚子里没敢出来。 “你算出名了。”金载垣看着陈冲狼吞虎咽,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果汁一边喝一边叹气,“你算是一战成名了。今天LG集团的本部长都从上海飞过来找你希望能跟你合影,可惜你不在,不然那真是……” 是啥?我没发现我出名了,这不还一样吃不要钱的免费晚餐么。陈冲嘴里面塞了不少东西,没功夫搭理他。 “徐奉洙老师也来了,徐能旭和刘昌赫也过来了。”这句话让陈冲有些美滋滋的:看来是真出名了,平常不动的韩国四老今天全到齐了。 “而且中国棋院下午也过来一帮。”金载垣有些兴奋了,“而且还有好几个漂亮姑娘。最漂亮的就是那个叫王语诗的,长得真是……你怎么了?赶紧喝口水,别噎着。”他眼看着陈冲一口米饭吐了一地以及还站在那里等签字的服务生半条裤子,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这个兄弟听说有美女就犯顶。”他说的是韩语,人家听不懂,站在那还是直愣愣的看着裤子发呆,手里面那张**飘啊飘的。 “我没事。”陈冲喝口水总算是说了一句囫囵话,看看吃得差不多了向服务生一伸手,“拿来。” “什么东西?”服务生愣了很久才很满脸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没事了,去吧。”陈冲很镇定的摆摆手,“一会儿有事再叫你。” 服务生出门很久才想起来手里的单子,赶紧回去重新要签字。但陈冲已经出门了,而且满酒店都找不到人了。 陈冲正在享受成为名人的感觉。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能够让出租车司机在已经把车开出了3000多米的情况下拒载,也从没想过站在马路边竟然也能被人认出来,然后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强行要签名。当然要签名是好事情,陈冲很高兴签。不过接下来姑娘的话就有些让他欲哭无泪了:“陈冲!我一定会以你为目标,早点离开这个大陆鬼地方,出国去。如果你还没结婚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只要带我去国外,我一切都听你的……”说完眨么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阵放电。 似乎,全南京都把我当汉奸了?不过陈冲还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一念之差去日本,不然现在回来恐怕就要被人追杀了。 此地不可久留,久留必生祸端。陈冲和金载垣蒙头狂奔,跑出了两里地才算是吐着舌头休息一下。金载垣很埋怨他:“这么晚了你还看什么长江啊?你们老家那边没有是怎么着?” “夜色下的长江可是很好看的。”陈冲笑嘻嘻的带着金载垣漫步于南京街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就算去不了长江大桥,散散步也是好的。” 金载垣左看看右看看周围也没什么繁华景色,有些无奈:“你以前来过南京么?咱们要逛街也要找点繁华的地方好吧?” 说到这里,陈冲倒是愣了一下:“我没来过南京,只是听说夫子庙的小吃不错,带你出来尝尝而已。” “咱们怎么去?”金载垣看着他不走了。 这倒是个问题。刚才陈冲对于被当场赶下车的事情后怕不已,因此当他们再拦到车的时候,金载垣首先不再说话:刚才就是因为他的韩国话让人家起了疑心,然后才问出来陈冲。 虽然是平平安安的到了夫子庙,但陈冲刚坐在一个小吃摊前面打算要点什么的时候,却被人认了出来:“你是陈冲是吧?” “嗯?”陈冲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认,躲躲闪闪的把脸藏在金载垣后头。 “就是你!”老板的普通话不利索,但足够让陈冲大吃一惊准备逃跑,“来给我签个字。” 难道你也想让我带你出国?陈冲看了看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老板,叹了口气认命了,接过那支油糊糊的笔在一个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老板接过来咧开大嘴嘿嘿的笑,伸出还用力拍拍陈冲肩膀:“陈初段,我支持你!” 我有啥可支持的?陈冲满脸的不可思议。老板混迹夫子庙多年,也是人老成精,赶紧解释:“我上网时候都看见你是怎么出国的了!”然后转移话题,“没事,今天晚上我请客,你多吃点啊!” “罕见啊,”金载垣抱着脑袋已经准备好挨打了,但感觉着气氛不对又松开手,看看两边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倒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他没骂你汉奸?” “也不是人人都这么说的。”刹那间陈冲的心情好了很多,笑嘻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狼狈逃窜的气喘吁吁,好整以暇的拿出筷子一分为二,“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是理智的。” 这时候,王语诗正站在陈冲的门口,呆呆的**。比赛结束后回了北京却又被拉到南京来的和洛对此十分的不解:“这个汉奸有什么可看的?” “他不是汉奸,只不过也是个在国内怀才不遇的人,所以才出国。”王语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转过头柔声对和洛说,“很多东西你也许不大明白,但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和洛离开棋盘之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用力点了点头:“既然王姐姐说他是好人,那他就是好人。” 我没说他是好人。王语诗知道这个话题和和洛是解释不清楚的,干脆摇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和洛,一直等到陈冲回来,看到他并一鞠躬说“原先是我误解了您,请您原谅”之后才走。 陈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愣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睡个好觉吧。陈冲闭上眼的时候从没想过第二天他的醒来方式,是被一个女孩用武力叫醒:“陈冲快起来,你还欠我一盘棋呢!” …………………… 嗯,实际上韩国棋手并没有工资一说,所发的训练津贴和生活费是少得可怜的,和正经上班的工人是完全不能比的。当然也没有20万这么少,而且我的确没作了解,只是靠着我那个以前的韩国同学说的一些略微记忆而编造的,汗,道歉了~~不过如果长期没有对局只靠训练津贴的话,在汉城是肯定不能活下去的,多数缺少对局的棋手往往去当围棋老师,以及在定段考期间做辅导赚钱。 另外,貌似还不是两条船~~我为什么当初要写这么多女主角呢?见鬼了…… 第三十九章 苦斗!突然爆发的战争 谁啊?!我没要叫早服务啊。陈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看见一张漂亮的脸正摆在眼前。 谁啊?!“你是送早餐的?放在那边就好,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对!陈冲猛然睁开眼:“王语诗!?” 王语诗点了点头:“上次在新初段赛上,咱俩约了一盘棋,你还记得么?” 不记得啊!陈冲抓抓头发,很疑惑:“我跟你,这么约过么?” “有啊,”王语诗很严肃的点了点头,“要不然我这么早找你来干什么?” 陈冲满脸的不可思议,裹着被子回忆一阵摇头:“不可能!” 王语诗看了他两眼退开把衣服扔过来,然后跑跑跳跳的出去:“给你十分钟,我一会儿过来咱俩就下一盘。我倒要看看能打败古大哥的人有多厉害。” 陈冲没当回事,打个哈欠掀开被赤身裸体的走进卫生间打算冲个澡。但10分钟之后王语诗真的进来的,而且还看看床上无人,便毫不在意的推开了那扇玻璃门:“你干吗呢?” 陈冲凄厉的叫声响彻酒店11层:“金子!” 金载垣风一样冲进了陈冲的房间,一边跑还一边咋呼:“冲哥!”但突然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正上下打量什么的王语诗,有些愕然,“你是谁?干什么呢?冲哥呢?” 陈冲这时候终于把一块毛巾裹在了身上:“王语诗!你干什么!” “身材不错,”王语诗笑吟吟的关上门坐在椅子上看看金载垣,“你是金载垣是吧?我在初段赛上见过你。” 王语诗?听不懂她说什么的金载垣终于想起来这个漂亮姐儿是谁了,嘴里面颞咕了很久才说:“你在这干什么?” “找陈冲下棋。”王语诗笑嘻嘻的把棋院送进来的那副棋盘拉出来,摆放好棋盒的位置也不再说话,静等陈冲。 “你干吗要找我下棋?”那种气急败坏的劲头过去之后,陈冲冷静地坐在那看着对面的姑娘满脑子不理解,“比我优秀的棋手,应该不少吧?” 王语诗撇了撇嘴也不管谁岁数大谁岁数小直接抓了一把棋子扣在棋盘上:“我叔叔说你水平不错,而且上次竟然把我的棋摆成这样子,我倒要看看你如何。” 说白了还是那盘棋闹得。围棋也讲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换作是陈冲被人家把棋摆成那样子也难免要上门去挑一盘看看胜败。不过她叔叔是谁?陈冲的脑袋上打了个问号。 “我叔叔叫王文达,你听说过么?”王语诗数了数棋子,拍拍手把黑棋拿过来,“他得过围棋世界冠军。” 我知道我知道!陈冲被这个名字震了个跟头,而在一边好歹也听得懂中文人名的金载垣,更是愣愣的看着她:“你叔叔是王文达?” “是,怎么了?”王语诗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该你了。” 好像我所遇到的人,除了亲戚就是徒弟,没点关系的似乎很难混的样子。陈冲定定神看金载垣:“你师父是谁?” “我没师父,就是在道场里长大的。”金载垣摇了摇头。 “那你有亲戚下棋么?”陈冲继续问,却被王语诗打断:“快来下棋。” 那就下吧,不好好跟她下一盘也对不起她叔叔!陈冲定定神,落下棋子。 “对后天的比赛,有信心么?”老曹对于中午才晃晃悠悠下来吃饭的陈冲颇多关心。实际上两大韩国世界大战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落到韩国人手里了,作为老一代最后一个还能活跃在世界棋坛上的人,他是十分怀念2002年以前那韩国围棋一统天下的时代的。那个时候有李昌镐领军三国,有新四小天王跟班,还有老曹刘昌赫一群老将辅佐,一时间不可一世风头无两。 可惜的那个苏羽,只是凭着一个人的力量便搅黄了韩国的万世江山美梦,两次十番棋把日本张栩和韩国李昌镐打到降格,成为了新的世界第一人。 更可怕的是,当古力、孔杰,以及打开了心结的常昊的崛起,还有那个号称三星杯之王在那个位置上坐了8年成就一个神话的王文达。 韩国缺少历史,韩国缺少英雄,韩国缺少自己文化的积淀。因此韩国人更看重围棋、足球,乃至星际争霸。这些东西能够让韩国人在无尽的战斗中得到民族荣耀的快感,能够让他们缺乏的自尊心膨胀起来。 2002年世界杯上当韩国队打进四强的时候,举国欢庆的场面并不是虚言的。而李昌镐这个棋手在韩国所拥有的,是半神一般的身份和地位。 但当三星杯被明月公司副总裁兼常务副总经理兼中国体育总局外事联合部副主任兼中国棋院九段职业棋手王文达(他似乎只有那个九段身份是正的。如果看过绝世龙种的话,大家会看到他在多年后还是个副职)垄断,当LG杯被山下敬吾、藤原枫和孔杰轮流坐庄而且去年被苏羽拿走的时候……想到苏羽,老曹就一阵阵的心凉:神的另外一半,似乎又苏醒了……不管那些,先把眼前的LG杯拿下来再说。老曹并不知道苏羽作为卫冕冠军为什么会在赛前宣布退出。 也许是旧病复发了,老曹有些不无恶意的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是陈冲的事情正经。老曹第二次收拾起念头来盘算着,如果陈冲初段拿到世界冠军,该是个什么情景:首先是升段,从初段直接跳到九段虽不说后无来者,但在他记忆里却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接下来呢?也许会有人悲叹要靠中国人来赢冠军,也许会有人为了胜利欢呼,但……至少这个冠军拿到了。老曹希望听到的话,在陈冲的嘴里却就是说不出来,嘀嘀咕咕的算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悬,实力上的问题先放一边,境界上就差了一块。” “别这么没信心。”老曹这时候是绝对不能像过去指导陈冲时候那样骂街的,必须哄着,“我看好你!”接下来就是技术分析,“你已经赢了第一局了,只要再加把劲,只要一把劲,就能赢下了!” 陈冲也这么想,因此第二局上来当古力布局第一手放在右上星的时候,便气势十足的挂了过去,双眼圆睁怒目横眉。 “他要吃棋盘是怎么着?”苏羽和孔杰对于陈冲的这副架势颇感好奇,四只眼睛对着棋盘上那两手左看右看,“说起来,以前张栩也喜欢这么下棋。” 和洛现在还没进入状态,还跟在王语诗的身子后面喋喋不休的询问:“王姐姐,前天那盘棋,您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跟我说说成么?” 王语诗瞪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我就想知道。”和洛这个傻小子还问,“您有空的时候,能给我摆一次么?我对陈大哥的棋很感兴趣。” 王语诗想踹他,但看在马晓春的面子上扭头看棋盘:“别问了,再问我就一个礼拜不给你买冰淇淋吃!”这句话很管用,和洛满脸委屈的坐在那不吭声了,但眼睛还在转来转去。王语诗心里一软,拍了拍他的头柔声说,“好了,你先看这盘棋吧,这盘可比我那盘有意思多了。” 的确有意思,因为号称大力的古力根本不和陈冲战斗,占了三个大角之后跑到下边分投,等白棋靠过来也不像以前那样夹战斗,而是很安分守己的爬一下要求实地。 “活脱脱是面对狗熊装死。”孔杰差点笑出声来,“少见古力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苏羽倒是能理解:“他毕竟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古力了,好歹一个世界冠军也不可能总靠一手攻击吃天下。” 李世石听到了这句话,很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他:“那么,你为什么就靠着苏羽流打天下呢?你偶尔也和我们来点别的,中不中?” 陈冲觉得自己刚才的10手棋算是浪费了。古力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不管他在外面或者里面来回的折腾来回的上窜下跳,却就是整理实地随便委屈,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小媳妇相。 这样下去不成。陈冲算了算下边的黑样子,差不多已经有了30目强。而自己转了一圈的攻击却基本无效,除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模样之外便再无所获。而那点小模样也并不稳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相当不划算。 不好办呢,陈冲想了很久,决定至少发挥一下下边模样的作用,飞到左边攻击白小目。 等古力尖应之后,陈冲一手大斜过下边联系。 马晓春点了点棋盘,低声的自言自语:“走大斜定式,还是就地做活?走定式的话下边不好展开;如果就地做活让那小子在左边拆出,那这盘棋可就真的不能下了……也不是,”他抓了抓因为出汗而有些发痒的额头,摆了几个变化,却找不到适合现在古力这种下法的好手段,“如果落在左边星强攻,被陈冲肩冲,那还是要战斗。这样和刚才的调子可是……就地做活?”他有些愕然的看着电视画面,“他疯了?” 陈冲必然要从左边开拆,而古力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在右上飞出:还不是二路飞下,还是向上边飞守角。 “先捞后洗?”苏羽同样有些看不懂古力的意思,缓缓地说,“他现在很放纵陈冲,可这样子下,能成功么?” 白棋从右上跳起,所希望的无非也就是让古力过来不管是一间夹还是二间夹,至少能够在反夹之后让局面进入他所擅长的战斗中。但古力毫不理会,虽然坚实可却慢悠悠的在上边三线上拆二。 很稳固,但太慢了。陈冲不大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既然放机会给他,那就大胆的在右边同样高拆二一边稳固实地一边求得模样。 古力还是不理,还在上边拆。 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局面:黑棋无视自己的大贴目以及下边的大模样慢悠悠的捞上边,而白棋则行为默契的在右边两枚黑子之间借着刚才攻击的子力同样在收拢实地。 但陈冲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在棋盘上优哉游哉的人,也从没见过会如此放任对手的人。这让他难免会产生一种不安定感:一种因为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在干什么而让心中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以前不管是和欧阳下,还是和世界冠军朱钧下测试棋,至少他在大致方向上也能够了解对手的想法。可现在古力的思维让他完全捉摸不透。 “这盘棋不好办了。”老头撑着胳膊双眼盯死棋盘,“陈冲开始犹豫了。”不过这个时候犹豫会出问题么?古力自己同样在慢悠悠,陈冲就算有些犹豫,却也不会影响局面。 尤其是白棋在局面上已经完全不落后的时候。 “古力到底想要干什么?”老聂在北京已经拍案而起了,拧着身在屋里来回转悠,留下一片目瞪口呆的小棋手,“他要干什么!?以为自己是1:0领先是怎么着?” 陈冲心中的犹豫越来越浓厚,跳向中央的时候,缓了一下小跳进去。 古力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但还是把手里的棋子落向了左边两白子之间。 毫无征兆的,战斗爆发了。 明显还没从慢节奏中缓过来的陈冲看到这手棋明显有些愕然,从下边尖底搜根。 第一次出现在南京希尔顿大酒店里的王文达站在大堂里抬头仰看着正在直播的电视画面,笑了起来,快步走进电梯里。 “疑问。”和洛在棋盘上所表现出的完全是大棋士风范,“这里似乎直接托更好一些,留下来黑立下的手段后面恐怕会让陈冲后悔。” 但陈冲当场就后悔了:当古力撞向左边白空的时候,他为了保全实地不得不让黑先手团眼。而下一手拍左下白头则让他从刚才的慢节奏中彻底醒了过来,立刻跟上一手挖分断。 他想要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古力的五枚黑子都在白的大模样周围跳舞,似乎只要一波攻击就能会全灭。但他却不能现在就攻过去,必须要先补一手左下那突然出现问题的大块。 “本来没有问题的地方,但却因为被强行断开而出现了死活问题。”苏羽有些想笑,“布局时候的犹豫导致下边的大模样不够厚重,也由此决定了现在这里不能驱逐而只能补活。”他点了点左下那个没张开的大模样上那个要了陈冲半条命的断点,“这个毛病,足够让古力倒一口气了。” 这一口气让古力喘出来了,因此被围在白棋肚子里的那枚棋筋也就有了机会:机敏的一靠一挡之后向上跳,等陈冲刺过来反手一托再一长,这就算是把左边的那块和中间联系到一起了。 仿佛在刀尖上跳舞一样!陈冲只在老头的手里见到过如此绝妙的腾挪与治孤,睁大了双眼只能无奈的跟着。 断不开,而且不好杀。 紧跟着古力在中央给他做了个套:如果白棋扑进去黑就有个飞断强杀的手段,如果不冲进去就只能眼看着黑大龙团到第二个眼。 两个眼的大龙冲进中央的空白里,就是相当于核武器的绝对威胁。 陈冲的冷汗涔涔而落。 “这里很考验大局观。”孔杰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突然显得有些勉强,“我看到了一个手段,”他看看苏羽,“你也看到了吧?” …………………… 题目很圣斗士,不要介意。累得厉害,浑身累,心也累。 少一些感情描写吧,然后尽量过渡的不太生硬,尽量…… 第四十章 最后的战斗:大杀小输赢 苏羽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关:“如果是大步跳进去,古力就有一手卡能够把白那枚子拖进来对杀。但可惜的是陈冲那里明显犹豫了。如果强行挖断的话,可就不敢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了。更重要的是,”他用指节敲了一下棋盘,“如果陈冲现在外边靠一下,古力是团不出来眼的,只能继续向外逃。” 古力现在最烦的就是陈冲那手关,死死卡着他原本计划好出头的路线。虽然现在看上去黑龙生机一片左冲右突的要活,可他现在却在担心那枚关。如果陈冲能够发现那里的话,这盘棋就麻烦了……作为一名九段,一名拿了无数冠军得到无数荣耀的冠军,如果在番棋中被一个初段击败,那他也没脸面对生他养他的江东父老了。 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退缩了。他费尽了无数心血才终于在左下找到陈冲的毛病并一举攻陷,只要将大龙拉出来投亲靠友或者就地做活,就必定是自己的胜势,而且是不可动摇的胜势。 可他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陈冲却没有像他所料的那样大步入中央,而是突然谨慎起来关:关无恶手,古力也不能不承认棋谚这东西陈冲背得比他输。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慢悠悠了,如果被陈冲在中间再动一下,不管是跳还是大飞收拢实地,都不是他能够容忍的。 前面还是犯错了,不该这么慢的,至少也应该给这小子一点压力。古力突然有些后悔前面的慢悠悠:错了…… “前边的铺地板,可不像是这两位的风格。”李昌镐终于肯说话了,而且张口就是长篇大论,“陈冲布局时候的挑衅古力却一忍再忍只是套取实地,随便黑棋在拿到实地的同时还能拿到足够的模样……说实话,我有些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的棋大多落在三路上,对于外边缺少足够的支援。”他尽情在键盘上显示着历经三年和无数风雨才练成的双指打字绝技,“而且陈冲那个关,让古力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时候古力的这个觑是陷阱,如果陈冲上当那么那个关就将完全的失去效用,那时候白棋也就有了强行挖断的手段。而陈冲现在最好的选择却是暂时不理到外边靠,这样如果古力敢弯做眼,那就可以直接冲进去踩。因为那个关子能够引征,古力并没有好手段能拍死里面的那枚子。……嗯?这个东西苏羽已经说过了么?我没看到。”李昌镐在写评论的时候的确没看孔杰在对局室里的分析,愣了一下赶紧翻看变化图,然后舒了口气,“但苏羽没看到的是,古力也并不是就一定杀不死那个棋筋的。” 苏羽的确没看到,上上下下寻觅了很久才冷不丁笑出声来,向身旁同样在摆变化的孔杰点点头:“古力有手段。” 陈冲还在长考。他能够看到古力那个陷阱的危机所在,同样也知道应该从外面寻找机会化解,但大局观这个东西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参悟出来的,他虽然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手关有东西,却就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用。 上次和朱钧的对局里面他灵光闪现救了自己一条命,但这次不管是如来佛祖还是太上老君都不管用了,右手死死攥着一枚棋子俯身在棋盘上飞快的计算,任凭一滴汗水从手心里流出落在地上。 总不能这样干耗下去。陈冲偶尔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时钟,看着上面只剩下了寥寥不到30分钟,终于不能够再思考下去了。他不能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里,因为他总觉得即便自己能够破眼,古力也必定会有手段能逃脱,恐怕后面乱战起来的时候,自己的时间不足。 就这么着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左右都是这一把。陈冲已经忘了他1:0领先的事实,干脆一手挤了过去。 苏羽不说话,孔杰不说话,刚才还在网上滔滔不绝的李昌镐也不说话,李世石和老曹也都是沉默不语,让已经看不出这里好坏的金载垣有些抓耳挠腮,浑身发痒却就是搔不到痒处。 王语诗转过头看看沉思中的和洛,轻轻用胳膊肘拱拱他低声问:“如何?” “绝妙。古力坏了。”和洛飞快了摆了十几个变化之后,才喘了口气低声说。他忘了说敬语,但马晓春却也没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我不认为陈冲的大局观已经到了能够看到这里的地步,这里只是他的感觉。感觉很好,所以便下了。”他指指天元那里,“古力最后的手段在天元,即便陈冲可以破掉他的眼位,他也能向外探头到天元。”他把几枚棋子摆在棋盘中央,“只要拿到天元,就成了四面攻击之势,”他说得简单,但实际上这里面却走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变化,连着马晓春帮忙才算是准确的完成,“那时候即便黑龙无眼,陈冲也不能挡。” 变化图上那一片滔滔白模样仿佛就扎漏了气皮球,不论怎么防御怎么攻击都无法奈何冲出头的大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空遭受一番痛烈洗劫。 洗大空腾挪是棋手的必修课,和洛很诚恳地相信古力能够完美的做到。但现在古力似乎已经没机会去洗大空了,因为陈冲那一挤,不仅破了黑棋眼位,更因为和那枚关有了联络让古力出头的梦想更加渺茫。 所有人,或者说除了陈冲古力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里,都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冲并不能完全看到那里所能带来的作用。他绞尽脑汁算到了那手靠,但总觉得靠过去即便破了眼位,也不能阻挡黑龙外逃。空荡荡的大空被踩破就再无可挣之机。因此他一直思考的,是怎么让黑棋彻底灭亡。 尽管不知道这一手到底有没有用,但他还是下了下去,然后才通过古力突然变红的脸颊确定这一手棋有效。 但古力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他的应手让研究室一片惊呼:“疯了么?在那里强打!?” 但这手棋足够让白棋一退再退而让黑龙缓口气了。已经有些看不清局面的陈冲咬着牙拿出棋子,但有些颤抖的手险些让那被攥得汗涔涔的子滑落下去,连忙抓紧手腕用力一转将棋子拍落在棋盘上。 “勇者斗恶龙?”李世石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只是干巴巴的声音和紧张的局面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他自己也咳嗽一声,回到棋盘上飞快地计算着。 太累了。陈冲从对局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力气去吃饭了,回到楼上随便拿个面包垫补一下就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但他怎么也睡不着,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思维从棋盘上跳开来。黑白色的精灵不受控制的冲出潜意识的阀门在脑海中盘旋飞舞,一手一手在棋盘上摆动着变化着。 现在并不是该想这些东西的时候,陈冲知道如果中午休息不好,那下午时候本就疲惫的大脑将更加难以支撑那N次方式的计算,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强迫自己的心情安静下来,强迫自己休息。 古力同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似乎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上盘着腿思考着什么,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溜出一缕精光。 下午重新开始的时候,陈冲先在右中挡住探头探脑的黑棋转换之后送出10目得到一个绝对先手,紧跟着又在中央先打黑两子做了一个缓气劫。 “黑重白轻。”苏羽叹息一声,把双手笼在胸前,“两边都有大劫库,谁输谁赢真的看不准。不过陈冲总体上形势要好一些,而古力即便劫胜,恐怕也会付出惨重代价。”但他接下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孔杰,“不过这个劫,古力也不是被逼得非打不可吧?” 李世石对于闭上眼都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古力会在这种完全看不清的局面下把大龙的命运交给一个还不知道打得赢打不赢的缓气劫有些不理解。但他也不能不承认古力的选择并不错,至少打赢劫就有机会做活,就也许还有机会冲破白色的樊笼,就没准还有机会争胜负。 换成他,恐怕也不会下得更好了。 这小子进步很快。李世石至今记得当初在霸王战第三轮的比赛中是如何把陈冲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但现在那个稚嫩的小子,却已经坐在LG杯三番棋的决赛场上了。 他突然转过头很诚恳地对苏羽说:“陈冲是个天才,有真正成为伟大棋手的潜力,我相信两三年之后,他会让所有坐在他面前的对手战栗。” 你小子当面骂人呢?苏羽和老王怎么折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但现在提这个话茬子可是民族矛盾了。名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知道李世石不大通晓这种弯弯绕,倒也没说话。朱钧欧阳孔杰都是眼角跳动嘴角抽搐,但苏羽不出头他们自然也不说话。马晓春看了看李世石,叹了口气。 “总体看来,古力不妙。”老曹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虽然志得意满但还是把话题拉回到棋盘上,“不管中间大龙会不会被杀,外面他却已经损了不少了。实地不足,而且现在肯定贴不出目了。” 但总不能因为贴不出目,就不这么就不下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围棋就是这样子,明明十手之前还是绝对的混乱,但现在当古力终于打赢劫做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好贴目了。 只能看看后面能够如何了。面对被陈冲封锁在肚子里完全彻底没机会出去捣乱的大龙,古力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上边至少还有那么一片空地,可以试试看。虽然上边的黑棋都在三线上,但因为白模样已经推进到了天元之上,那里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带上目了。古力思忖了良久,当他终于用光保留时间开始读秒的时候,才落子收上边。 “有多少算多少了。说来奇怪,”崔哲翰挠挠头,“大杀小输赢似乎已经成了定式了。” 这个东西虽然算不上定式什么的,但的确在许多比赛中都出现过类似局面:布局时候双方你来我往折腾得不亦乐乎,中盘时候三四条大龙搅在一起满盘飞刀,但下到最后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就开始小心翼翼的收官子,最后也只能分出个一目半目的胜负来。 官子不怕乱,却最怕在优势下收:乱局的时候都是生怕哪里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割断条尾巴哭都来不及,自然是万分小心;而如果带着优势进官子,却因为一些比较莫名其妙的优势心理,好局的棋手们往往会比较退让避免麻烦,而输的那个却胡搅蛮缠怎么乱怎么来,结果往往莫名其妙就在官子里翻盘了。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大官子战。古力很明白这盘棋还有没有戏就看这最后的战役了,因此总是要在30秒之后才就着最后的时刻落子。 但陈冲现在显然没意识到局面和刚才的混战不同了,而且更没意识到他已经莫名其妙的领先了:他数得清实地,却未必数得清暗目,虽然立在中间有那一堆一堆跟盐碱地似的大模样,却从来没认真的当成目去算过。况且这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杀乱了,早就把老头教他怎么清点模样空的那些法子忘干净了。 因此陈冲的手段让李世石极为无奈:“现在到底谁领先了?”眼看着陈冲依旧追在古力屁股后头举着棍子不依不饶,崔哲翰多年来的理念大厦坍塌了,“这里白棋应该简单的镇一下和古力对半分地,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还这么凶狠的打过去让好容易简明的局面……他为什么总要把棋往复杂里下呢?如果按照这样来,”他指指面前和李世石和宋泰坤一起摆的收官变化,“按照这个次序来,他这盘棋是赢定了的!” 奶奶的。老头又开始捶胸顿足的后悔了:当初不应该直接让他做复杂官子的,结果现在越简明的棋这臭小子越看不出来了! 古力同样不明白。他已经做好了如果陈冲6手棋次序不错就投了的打算,但现在白棋却莫名其妙的冲了过来。这种事情超越了他的思维范围,一时间坐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应了。 最后他选择了退让。而这一手,也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研究室彻底崩溃了:“现在到底是谁领先了?”马晓春指着和洛的鼻子骂,“赶紧给我重新算!” 不仅仅是和洛,凡是学过官子的都在那手忙脚乱的分析盘面。毕竟人多力量大,两分钟之后就出来结果了:陈冲55目,外加左上厚势19目,现在是大约74目;古力实地65目,模样13目,加一起78……“你们算得对么?”尽管马晓春和老曹两个人算出来的基本上也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但眼看着陈冲拼死拼活的又靠进了上边又把局面拖进混乱中,他们所信仰的一切神佛都烟消云散了,“谁能给我个肯定答案,到底谁优势?!” “的确是陈冲优势,”棋盘上的魔术师,中国的名誉名人苏羽被这些手段弄得开始进入他的逻辑怪圈里面:如果陈冲没有优势,那么他现在还这么拼命干什么?在上边镇是全盘最大官子,只要拿过来古力就必然立刻认输……但现在不管怎么算现在明明都是古力贴不出目,不管怎么算明明都是陈冲简明优势,那他为什么又要拼命呢?古力为什么又会有这种优势意识开始退让呢? 当初被女孩和女人的两面论以及李昌镐到底“是为了杀而战还是为了战而杀”闹得半夜睡不着觉的苏羽陷进了逻辑圈里面,开始提笔构造数学模型。 而李世石和宋泰坤则面面相觑,深自感慨身为一个韩国人一个号称以战斗为荣耀以攻击为天性的民族一分子却在最引以为傲的方面被一个永远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击败。“我觉得我已经老了。”李世石突然想结婚了,“我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找个好女孩去成家,然后抱着孩子满世界的转悠享受天伦之乐。” 马晓春听见这话都快哭出来了……等等!马老一拍桌子:“都感慨什么呢!看棋!” 古力真的不知道陈冲要干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简明的胜利。但现在上边乱成一团明显还有那么一分两分的机会,作为一个九段是决不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投的。 只要还有哪怕半分机会,古力也不会投。 不过随着乱战的进程当白棋从左上拖出来准备援救的时候,总算有点清醒的陈冲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看上去,好像我的实地多了好多呢? 他花费了最后的3分钟将局面大致清点了一下,然后极为惊愕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古力已经快贴不出目了。 …………………… 还是要说话:很多人不喜欢梁静文~的确,这个人物除了是大明星之外,也仅仅是因为所谓大师说的话才接近陈冲,也没有什么太可爱的地方……请大家发表一下意见,梁静文、王语诗、金善雅三个人,大家都喜欢谁。 第二个事情:在犹豫,犹豫陈冲要不要从初段直升九段。同样,请发表意见~~ 第四十一章 奇迹!谁的世界冠军? 贴不出目,就意味着陈冲大优势。 我为什么要放着这么简单的路不走,却还要进攻?!陈冲突然抬起手重重的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清清亮亮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对局室中。 古力没有什么反应。对局中因为下了错误手段而自打嘴巴的不是陈冲一个,他见多了。其实想抽陈冲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从老曹到小金在场的八个韩国人都恨不得上去一人给他一个大嘴巴,外带一口浓痰。 把大好的局面搅和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怎么办!冷静下来的陈冲重新审视棋盘,考虑如果放弃上边的战斗,他还能不能保持优势的结果。 “他干嘛要到上边去呢?”宋泰坤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能够让人接受的解释,“如果在上边镇,古力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能拿到这么一个局面已经是万幸的结果了,他就非要杀掉点什么东西才觉得是比赛么?” 陈冲的汗水再一次冲出了额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流,有的进入了衬衣在他后背上印出脊柱的流线,有的则从他下巴上滴落在地。 老曹却不管谁的优势,他只祈求突然停下脚步的陈冲不要怀疑不要犹豫:无论如何也要杀下去,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杀不死,也要趁这个机会把上边至少定型一部分,决不能就这么收手! 可陈冲现在已经被6目的领先优势迷惑住了。他的脑子猛地从上边抽离出来,略带迷茫的看向了左上:如果现在收退,还有多大的差距?还有优势么?如果在那里飞,古力会怎么应…… 千万别胡闹啊!崔哲翰突然站起身走到对局室里,站在陈冲的背后看着棋盘:千万别胡闹,你现在只有杀一条路,千万别考虑别的! 苏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点着棋盘:“陈冲,似乎发现了自己优势的局面。”他扭头看看满脸冷汗的李世石低声说,“他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保持对上边黑棋的压力。那个打进去的子可以送死,但同时必须要在这里开劫,”他指着白大块的边缘,“开劫之后不论劫胜劫败,他都还能勒住闯出头的黑上边龙头。但如果不开劫只是防守,我担心他扛不住古力的反扑。” 但怕什么来什么,陈冲犹豫了很久之后,才动了动一直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将一枚晶莹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小飞后退并试图联络深陷战局当中的那一片白。 “坏了!”老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血流直冲上来,勉强定定神伸手拉住面前的桌子欲哭无泪,“保守啊!你这不是让古力攻么……” 手筋,漂亮的手筋。古力先不理白棋打在上边的那枚子,而是先探一手进小飞身后,紧跟着一托一靠最后扳出,五手之后就让白大块凄凄惨惨只剩下单官连回一条路,原本暗存的四五目白官子自然也就此消失。 再加上黑棋突然捞到的五目,刹那间古力便从贴不出目的局面上追了回来,变成了贴目后落后1、2目的局面。 好在还有个先手。 陈冲差点哭出声来,双手死死抓着沙发的扶手看着棋盘,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我在干什么!? 古力却也并不轻松,虽然将局面拉近了不少,但他接下来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更多的思考了。他刚刚用光了最后的保留时间,正式开始进入读秒了。 “催秒啊!”宋泰坤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道德不道德了,眼看着陈冲陷入沉思急得两眼冒火,“你怎么折腾玉得真来着?现在不就是发挥你小子这一手的时候了么!你还想什么?随便在哪里找个东西先下着,让古力替你想去不好么!” 陈冲思考了三分钟,但在研究室里却像是过了三年那样的漫长,所有的韩国人期盼着他尽快落子不要给古力更多的思考时间。但对于中国人来讲,这三分钟却像是短短的三秒,他们只希望陈冲再多想一会儿,让古力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官子。 “10、9、8……”古力计算了一半的次序,被读秒无情的打断了。他没办法和规则去竞争,只能凭借感觉去继续攻击露出缝隙的白大空,尽可能多的换取官子空。 不能让他想!陈冲天生的计算能力终于让韩国人的心稍稍向下放了一点:他没停顿的紧跟着古力的落子靠了过去,断攻一子保卫左上。 古力的脸抽动了一下,埋下头重新开始思考。 “盘面上最大的地方在哪?”马晓春毕竟岁数大了,长时间的用脑之后有点头晕,不得不求助他的后辈们,“谁的先手?” 欧阳和朱钧虽然来不及摆棋子,但还是很快的推算到哪里最大:“上中那里,黑棋拐逆收和白棋刺,都是先手9目。” 马晓春看了一眼正在点头表示同意的苏羽,转过头看着电视画面心中暗暗祈祷古力不要算错。 “上边!”朱钧急得冒虚汗,虽然并没有像宋泰坤那样激动,但也低声喊了出来。 不知道古力是不是听到了朱钧的话,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落子逆收中央。 “可以了!”虽然上边还是很乱,可研究室里这么多高段并不是吃素的,群策群力飞快地分析出了现在的局面大小,“古力66,陈冲59。只要拿稳了先手,这盘棋就输不出去了。” 古力在这盘棋中第一次拿到了赛点。 所有的中国人都轻轻的舒了口气,纷纷把身体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勉作休息:现在古力终于逆转了,只要中间不发生太多的问题,陈冲就肯定追不上来了。 而官子,又是所有职业棋手的必修课,古力即便不能达到李昌镐那样的官子神功境界,但也并不是会经常犯错的人。 况且坐在他对面的是几乎半业余的陈冲。 两三个官子下来,中国棋手的心便彻底放到肚子里了:陈冲的官子水平虽然也不是很差,但面对紧张的时间和正常发挥下的古力,他根本没机会。 “这里收错了,应该先挡一下再靠。这样先靠过去古力有一手立下,收官不成反倒被人家伸下来一条铁腿。”老曹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代替陈冲收完官子,“这里也不对……古力出错了?”他突然很惊喜地看到黑棋并没有按照研究室的次序扳角而是长出,立刻嚷嚷起来,“小崔,来看看!” 正在和李世石讨论什么的崔哲翰有些懒洋洋的扒扒头看一眼,却突然定住了:“嗯?” “那是个手段。”苏羽伸了个懒腰深吸口气,慢悠悠的玩着一枚棋子,“陈冲形势落后了,自然不能按着常规的下法来。”他点了点上边刚才古力攻击的那里,“这里可以做出来一个劫,价值5目的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来这么一个东西,也算是了不起了。” “那么谁会赢?!”老曹忘了他和苏羽的阵营并不相同,便急火火的问。 苏羽摇了摇头:“古力劫材有利,只要他不犯错误,恐怕陈冲还是不成。即便白劫胜,也是半目胜负。”顿了顿,抚摸着棋盘轻笑了起来,“当然,这一盘要是输了,陈冲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搏冠军。” 但基本上没有人把希望放在下一盘了。老曹虽然还没到唉声叹气的地步,但心里的紧张也是一表无余:第一盘陈冲纯粹是瞎懵乱撞才杀了古力一个措手不及,但第二盘的时候古力明显就有准备的多,如果这一盘现在这个局面不能拿下,那么到了第三盘所有的韩国人可就真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番棋,把冷门的出现可能性降到了最低。也许在一盘棋里面初段可以战胜九段,但从没听说过三番棋五番棋一个下手还能战胜高段的。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围棋一直坚持大头衔决赛七番棋,而苏羽和张栩和李昌镐要下十番棋的缘故。 如果有能力,就在番棋里面赢个看看。这却是所有棋手的共识。 本来没有人相信陈冲能够在番棋里能够赢古力的,即便他拿下了第一盘,但几乎所有网站上对于最后获胜者的猜测,还都是偏向古力的。 第二盘能够下到这个样子,却把韩国人心火挑了起来:好几年了,没有一个新人能够到达这个地步,能够有希望把韩国人丢失多年的LG杯拿回……因此当他们看到陈冲锁死中腹黑大龙只要平稳收官就能获胜的时候难免会得意忘形,而当他们看到陈冲几乎一手葬送好局的时候,会如此的急躁。 这个时候,希望再一次产生了。即便劫材不利,即便打赢劫也要听天由命,可陈冲总归是拼到了底,总归还在搏斗,总归现在还有机会。 “中央黑大龙是个劫库,不管从哪里冲一下陈冲都不能不应。”欧阳摇摇头,“白棋找不到这么多劫材,这个劫必败。” 宣判了?陈冲数着中间的黑劫材数,默默地摇了摇头:7个,我上哪才能找到7个价值6目以上的地方…… 但总归还是要继续下去吧,已经这个样子了,半途而废总归不好。陈冲在右下角靠了一手,等古力应之后提劫。 “白重,黑轻。”李世石叹息着,将面前的棋盘推开,“白6劫材,黑10。陈冲这盘棋没赢了。黑劫胜之后74目,白80,正好不够。” 老曹有些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逐渐定型的局面,不甘心的又清点了一遍,喃喃的自言自语: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么? 除非古力犯错。陈冲咬着牙在右边继续透点寻劫,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这里倒是不错,能多两枚劫材。”李世石显然没有算到那里,愣了一下点点头摆个变化,“看上去那片黑棋是活,但陈冲这样点进去,古力必然要花费手数补。我没看到这里的问题。” 这样多了两枚劫材,还能多撑一会儿。陈冲满盘的寻找着,希望能够再多找到这样的地方:他现在还差一枚劫材,只要能够找到,那么这盘棋就还能下! 古力这时候却没有看棋盘,而是怔怔的看着面前低头苦思的陈冲,目光闪烁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苏羽看着电视画面上古力的表情,面沉如水: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古力在最后一秒将棋子落在右边,轻轻摇了摇头。 “右边这里,是不是有问题?”和洛看了一会儿黑棋立下顶的手段,突然低声问马晓春,“如果陈冲这样扳……”马晓春有些愣愣的看着和洛摆出的手段,背后突然冒出了一丝凉气:怎么会这样! “右边有问题!”探头看了两眼的崔哲翰几乎是喊了出来,飞快地在电脑上摆变化,“有劫!那里陈冲还有一个劫!” 老曹猛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电脑:“说明白!” “古力应错了!”崔哲翰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激动起来,“这样白扳之后沿着一路小跳是手筋!等黑再挡的时候,就可以再做出一个劫来!而且,”他看看面色忽红忽白的老曹,“黑全盘无劫材。” 换个话说,又叫万劫不应。只要陈冲将那三枚黑子卷进劫杀里面来,不管古力下在哪里都可以不应先杀,即便黑棋在别的地方能够搜刮,但形势必将再一次逆转。 你是故意的吧?苏羽却似乎置身事外一样毫不理会欢腾的韩国人和唉声叹气的中国人,目光只是死死盯着电视画面上突然翘动嘴角的古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冲明显还没看到那里的问题,不然也决不会返身回去提劫:那里比那个劫要大上无数,就算让古力再打一手也弥补不了右边的巨大损失——整整三枚黑子被劫杀,而其他黑子也必须单官连回右下根据地里,一出一入便决不是10目了。 “他在想什么?”作为研究室里唯一的女棋手,王语诗也有着独特的敏锐感觉。她有些**的看着目光闪烁的古力,低声问苏羽,“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苏羽沉默的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知道,应该是古力看错了。” 看错了?王语诗有些迷茫的看看面前的棋盘,再抬头看看电视画面上的古力:真的么?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送到韩国的小子,古力一向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自从他看了陈冲和欧阳的对局之后,就一直认为这小子会有大发展,因此极力向棋院上层推荐。黄奕中见过老头的手段,也同意推荐那个脏兮兮的老家伙的徒弟。孔杰和赵星两个人虽然没见过陈冲,却在看了棋谱之后也认同陈冲的潜力。 但这一切都在王七段那里终结。已经开了一个特例坏了一次规矩的老王坚决不同意开特考,并且表示决不会为了一个小小陈冲修改定段赛规则:“18岁定段是祖宗家法,就算他陈冲再有本事,也不能改!” 你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么?私底下说的时候,老王同样在倒苦水:你以为这个东西我能决定么?你以为定段赛有问题我不知道么?你以为我不想改革一下变成25岁上限么?难道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大器晚成这个说法么!?但这些东西不是我能做主的…… 谁能做主!古力被撮的有些上火了。他本心未必就这么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现在当他越向上寻找帮助的时候,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大,也就越让他有一种愤怒的感觉:他定段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猫腻,但真的去找王文达他们问情况的时候,却听到了许多自己从不知道的事情。 报名费200元,这个不贵,但昂贵的是交通费、住宿费、饭费以及其他一些莫名其妙却又不得不交的费用。 这也是为什么每年年初的时候,各大省市的驻京办事处都会络绎不绝的往棋院赶:如果哪个拿到今年的定段赛举办权,就是不发财都难! 这个事情和陈冲关系不大,却是让古力最愤怒的一个。 其他的还有分组问题,还有女棋手照顾问题——开始的时候古力也觉得应该照顾,但等他看了近三年定段赛成绩表之后,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比如去年A组里成功定段女子棋手在分组的成绩里却仅仅是第22名和第30名,这样的棋力定段简直就是开玩笑! 而这两位却是女子国少队的成员! 古力有的时候真的很庆幸他的父母把他从四川送出来到南京去上棋校,不然听听王文达叙述,都觉得恐怕自己当年都未必能定段:让棋,阻击,同一道场的各种暗箱操作把其他道场的人挤出去…… 他以前真的不知道定段赛竟然有这么多问题,也因此才明白为什么老聂的道场竟然敢收每年4万的学费:凭老聂的人脉,他旗下参加定段的棋手想不分到被一个好组里出线都难! 但古力想不透的是,让陈冲参加特考有什么问题么?顶多多收一笔钱就是了。相信陈冲为了定段花上三万五万的也未必会心疼,而且扩大考试年龄段和报名限制,能够赚到的钱不是更多么? 王七段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来搪塞。 后来王文达的分析,才让他明白了这么一点:18岁是个坎,第一来讲18岁以上的棋手的确没有多大发展潜力,就算偶尔出现这么一个两个陈冲这样大器晚成的天才,也不能就此认为18岁以上才定段就一定会有好结果;第二个原因更重要:如果把定段的年龄放到日本那样的25岁,那么全中国会多多少有职业称号的棋手?职业棋手是要领受国家津贴的!中国棋院体育总局舍得掏多少钱给这些大多数都基本上没有出成绩的可能的人? 中国不养闲人!即便陈冲是棋神转世,也不能为了他而让棋院每年背上极为严重的财政负担。日本棋院有钱,韩国棋院有钱,他们掏得起这个钱,但中国棋院没钱! 中国的体育,是金牌体育。中国的围棋,是竞技围棋。 这也是为什么近年来棋手越来越低龄化,但年纪大了以后却不能像日本棋手那样继续保持状态:从五六岁就开始学棋,在5%的定段独木桥上,谁还有时间去学习文化去修身养性?套用一个经典例子,把中国棋院所有棋手排成一排挨个问,都是文盲不可能,但如果跳一个问一个,那绝对有漏网的。 围棋总归是要以文化来支撑的,因此中韩这两个把围棋发展成竞技的国家里面,很少有40岁以上还能活跃在棋坛一线的老将。 数来数去,也仅仅有当年的中国三老,以及老曹刘昌赫徐奉洙寥寥几人。像大竹英雄那种常青树,像赵治勋那样从上世纪80年代一直活跃到现在的棋手,在中韩基本上不可能出现。 如果没有苏羽,中国围棋虽然还是会成长起来会拿到世界冠军,但也决不会长久。 说白了,中国围棋是以付出棋手个人的一切来换取那些冠军的。 当年中国女足凭借纯专业化的训练体系一时风头无二,但当国外逐渐重视起女子足球这一块的时候,急功近利官僚主义的中国足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搞,终于让铿锵玫瑰凋零。 中国围棋的成功,是用16亿人口的基本基数堆起来的。 其实韩国也一样,尽管他们的棋手的文化程度上要高一些,但李昌镐也仅仅是个初中文化,和他老婆一比也就是个文盲。 “竞技围棋不好么?”王文达笑眯眯的看着古力,“而且棋院有很多地方都是要掏钱的。” 围棋背后是血泪,古力第一次了解到在围棋的道路上,原来是这样布满了荆棘与暗礁。相比之下他的路,真的是很顺畅了。 “我一定要让他们多一些机会。”古力决定找朱钧帮忙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我不能改变现状,但总要让那些到了18岁却只会下围棋的孩子们,多一些机会。不仅仅为了陈冲,更重要的是体现和谐的精神。”他微微笑了起来,“和谐,首先不就是要公平么?” “你打算怎么办?”朱钧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送陈冲去韩国或者日本吧。”古力笑了起来,“他是个爆破筒,也许能够在这块冰上炸开一个小缺口也不一定。” 因此……古力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苦思的陈冲,轻轻笑了起来抬手将棋子落在右边。 “开劫了。”李世石微微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子靠背上,“陈冲,应该拿下来了。”他突然振起身,“奇迹!” 奇迹么?苏羽看了看那个古力,冷笑了起来。 ………………………… 这一章写的很犹豫,因为总要交代当初古力为什么要为陈冲做那些事情。但很多东西我并不是很了解,只能从我的角度上来分析中国棋院的一些作为,以及现在的棋院还算成功原因。定段赛的确很黑暗,而且是绝对不公平的,不管是对18岁以下那些有机会参加,还是对18岁以上已经不能再去参加的学棋孩子们,都很不公平。但这里面仅仅是我自己的观点,一些对中国棋院以及其他很多急功近利不满的观点,如果有错误还请多多见谅。 另外,关于三本书的顺序问题,陈冲的故事就是夹在两本书中间的。但他没有对围棋作出贡献,却是未必…… 慢慢看吧~~ 第四十二章 回家 过渡章节 ……………… 上边黑棋劫胜,但因为右边被白劫杀三子,出入相比损失惨重!勉强将那一块拉回到右下之后,古力虽然借劫胜之机强行攻击上边,可总归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陈冲已经肯定输不出去了。 “给许东秀打电话!”老曹咧着嘴哈哈大笑,也不管比赛还没结束陈冲和古力还在清理最后的小官子,就手忙脚乱的起来四面握手,“谢谢,谢谢老几位支持,辛苦大家了!” 这话说得,我们辛苦什么?!欧阳本来就闷了一肚子火,看着得意忘形的老曹就恨不得揍他。孔杰虽然见多了胜负,但也是脸上难看不理老曹,转过头开始收拾棋盘。 “晚上,3楼大厅,庆功宴,几位一定来啊!”老曹又去招惹苏羽,被甩了个冷脸也毫不以为意,转过头看崔哲翰,“给许东秀报喜了么?” 韩国人憋疯了?马晓春冷哼一声也不管正打发金载垣出去定桌买喜糖的老曹在后边叫他抬屁股就走。 “你们几位一定来啊!”老曹自从前年富士通杯之后就没见过冠军奖杯是个什么模样,乐疯了,还追出去在中国人后面招手喊,“我们请客!” 奶奶的。欧阳恨不得转身一拳凿在他脸上:就算是你们拿了冠军,也不至于这样吧?得了便宜也没这么卖乖的,这不是找抽么! 按照张嘉佳大的说法,叫:鸭勤醋德你昂惊之某歇。 “都走。”马晓春压不住这帮人,但苏羽一句话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从研究室排着队鱼贯而出。 和洛走在最后,似乎有些话想说,但嗫嗫嚅嚅的让苏羽有些摸不到头脑:“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古大哥,看到了右边的劫了吧?在陈冲打到右边之后。”和洛的声音不高,但苏羽眼睛一闪一伸手把身高不到170的小宝贝儿拉进了边上的房间:“谁说得?” 和洛在棋院里最喜欢的是大姐姐王语诗,最崇拜的就是号令三国的苏羽,眼看着心中偶像这般模样,吓得这就要哭:“我只是感觉,那里并不是太难,如果仔细计算的话,肯定看得出来的……” 苏羽点了点头,搂着他肩膀向外走温声说:“这种情况下,计算错误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吧?你看,当时古力已经读秒了,偶尔一失神算不清楚,也不是大问题吧?” 和洛似明白似不懂,勉强点了点头接受这个解释。 苏羽暗暗叹了口气,却被冷着脸的王七段拦在了门口:“苏羽,跟我上楼。” “干吗?”苏羽比和洛还无辜,“输了棋不至于拿我撒气吧?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陈好去德国我要看孩子么?” 王七段没理他,一直走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让他坐下,才转过头盯着他:“给我说实话,古力是不是让陈冲了?!” 这话说得……苏羽满脸的无辜:“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古力。要不然,等复盘之后,我把这臭小子交上来咱也来个三堂会审?” “审你妈!”王七段脸阴得要下雨,“我就问你,他是不是让了?” “我真不知道。”苏羽指天划地的发毒誓,“要是古力让棋了老天爷就一雷劈死他,劈死之后让他穿越到异世界去变成魔兽一辈子不能翻身!” 老天爷似乎很少用这种手段来惩罚谁,更何况虚无缥缈的魔兽一说。王七段气的浑身哆嗦指着他鼻子骂:“别他妈跟我胡扯!” 看出来又怎么样?我说古力让棋,他就真让了?谁信呢?苏羽嘿嘿一笑:“对了,晚上三楼韩国人的庆功宴,咱什么时候去?” “你还有心思去参加庆功宴?”王七段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着他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刀剥皮比较顺利,“先想想咱们怎么应付现在这个局面才是真的!” 苏羽莫名其妙:“什么局面?” 王七段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恨得牙根痒痒:“你小子怎么进得体总当的副主任?你别跟我总装傻行不行?” 苏羽更加莫名,下意识的抓了抓头发:“我?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进得体总,这个问题您该问我们家好儿。而且我也没装傻,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了……” “你……”王七段微微叹了口气,拿出来最近几天的报纸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陈冲呆呆的看着面前递过来的对局确认单,抓在手里扭头看看身后的宋泰坤指指自己:“我赢了?” 宋泰坤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对,你赢了,半目胜!”他看看同样在笑的梁宰豪,抱拳拱手,“恭喜你了,陈冲九段。” 九段?陈冲很不适应的抬起头,再次指指自己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我?” “陈冲初段,请准备一下,然后参加新闻发布会吧。”梁宰豪比较规矩,在正式的升段文件下来之前他不会乱称呼,满面笑容的引着**的陈冲向外走,“先恭喜了!” 这个奖杯是我的?陈冲看着同样满面笑容轻松站在那里面前铭牌上写着LG公司从总裁到中国事业本部长的那些韩国人,以及放在领奖台上那个水晶底座的黄金奖杯……还有那张大大的在25后面整整7个0的支票。 轰的一声,陈冲只觉得脑子一震就开始傻笑,任凭一直在做大盘讲解脸色不豫的唐莉拉着他走到台上,然后从不知道谁的手里接过来奖杯,又从另外一个不知道谁的手里接过来支票。 这时候似乎应该举杯庆贺一下是吧?陈冲也看球,世界杯时候也熬夜,立刻把支票夹在胳肢窝底下双手高举奖杯。然后眼睁睁看着支票从胳膊下滑落掉到地上,连忙又去捡,却不留神手里的奖杯险些摔出去。 台上台下一片哄笑,陈冲面红过耳。 “下面,请陈冲初段讲两句。”讲两句是必然,陈冲做梦的时候也想过该说什么,但当话筒放到嘴边的时候,就变成这些了:“谢谢cctv,谢谢mtv,谢谢所有关心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一直耐心教导我的老头(他一直叫施襄夏作老头,现在更是忘了改过来)和曹老师。更感谢LG公司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同样也非常感谢中国棋院……”这句话出来台下又是一片哄笑,所有记者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谢谢大家。”陈冲没忘了鞠躬,然后准备往台下走,却被唐莉拦住:“等等,下面还有记者提问。” 提啥问?陈冲说了会儿话,现在脑子也清醒的多了,看着台下的长枪短炮有些发虚。 “请问陈初段,你说你很感谢中国棋院,是什么意思?”第一个记者就让站在一边本来脸色就不好看的王七段想骂娘,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把人轰出去,只能看着生闷气。 陈冲清了清嗓子:“如果没有中国棋院,我就不可能去韩国定段。如果不定段,自然没有机会和高手过招。如果不和高手过招,自然就不能提高水平。如果不能提高水平,那么这个LG杯,”他举举怀里死抱着不撒手的奖杯,“自然就不是我的。因此我非常感谢中国棋院,他们就是现代的白求恩!现代的焦裕禄,现代的活雷锋,是不可置疑的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好在他下棋的时候,秀行先生已经不来中国了,不然他非把自己说成中国版的秀行军团不可。 记者们很高兴,王七段很生气。但他管不了人家问什么,也管不了韩国棋手陈冲初段,瞪着眼站在那无可奈何。 陈冲都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说了些什么,反正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喊了一句光伟正的中国棋院万岁,然后就被李世石和崔哲翰架着到了酒店三楼大厅。 “庆功!”老曹不在乎陈冲说了什么,实际上在场的韩国人都不太在意,拉开桌子纷纷入席之后四面找酒,“酒呢?金子!我让你买的一箱五粮液呢?!都搬上来,满上满上!” 介似干嘛?陈冲目瞪口呆之下连天津话都冒出来了,脸上颜色大变恐惧:“我不会喝酒!”他也能喝一点,但眼看着一个四两的大杯倒满液体,换个谁恐怕都心虚。 “别说那没用的!”老曹大手一挥端起酒杯,“LG杯五年没回首尔了,今天算是得偿所愿,干了!”说完仰头将满满一杯酒直接倒进了嘴里一骨碌咽下去。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这么喝。陈冲都快哭了,无可奈何之下被李世石宋泰坤两个人架着胳膊捏着鼻子灌了一杯酒。 “第二杯,庆祝陈冲拿了冠军直升九段!”老曹又满一杯,然后一仰脖骨碌一声又倒进去了。 陈冲眼珠子快跳出来了,但被金载垣抱着腿被宋泰坤压着胳膊,最终挣扎了半天还是被李世石又灌了一杯。 连续两杯下去,陈冲就算看不见道了,而且豪气顿生站起来吆吆喝喝的四面打围。这让在场的韩国人,包括LG公司的头头脑脑都大感兴奋,纷纷起来对碰。 这一场喝,直杀得陈冲丢盔卸甲东倒西歪,趴在桌子上连中国棋院来道贺的人都没看到,被李世石架起来谢礼的时候,还吐了王七段一身。 “老王似乎更不喜欢陈冲了。”古力笑嘻嘻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今天丢掉LG杯的样子,和在座诸位打了招呼之后,坐在那和苏羽窃窃私语。 “他什么时候喜欢陈冲过?”苏羽毫不在意的倒一杯酒慢慢品着,“老爷子今天受刺激了,别招惹他。”他转过身看着和崔哲翰喝了口酒的古力,“说起来,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最后让陈冲开劫?”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古力总是笑嘻嘻的,两只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和陈冲那个老乡也有三分相似,“顶多算是表达一下我的愤怒,仅此而已。” 古力不在乎这个世界冠军,苏羽自然更加不在乎,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儿子感冒而放弃LG杯。但有些事情他总要问明白:“你想让陈冲打棋院个嘴巴?可你我这样也落不到好。况且这几年也是人才济济,你有些多想了吧?” “我总觉得,这个体系有问题。”古力摆了摆手指,低声说,“不在于出了多少人才。我也知道即便没有你,中国围棋早晚也能飞起来。但这个体系有问题,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这个精英围棋的体系有问题。”他和李世石又喝了一口,“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很多东西不正常。围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正常的东西多了。”苏羽笑了起来,“累死你也不可能扭转过来。” “但总要有人去做,而不仅仅是说。”古力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他的老乡,“希望,他的这个冠军,能够让王七段有些想法吧。”说着端起酒杯,走向已经靠在椅子上当喷泉的陈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哥儿俩见了总要喝一杯!” 陈冲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里的了,不过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地上那一堆一堆的脏衣服,至少还知道他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头疼得厉害。喝酒伤大脑,尤其是高度数的白酒对大脑伤害更厉害。陈冲知道这一点,因此从来不喝白酒,如果实在是应酬推不过去,也仅仅是用红酒和啤酒顶一下而已。 但昨天晚上绝对没少喝。陈冲最后的记忆是自己靠在椅子上当喷泉,然后古力过来又敬了他一杯。而可怕的是,他似乎吐在杯子里了,然后又把那一杯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喝了下去。 记忆到此为止。 陈冲满身冷汗。 喝多了真不是好事情。他爬起来把臭气熏天的衣服扔进了方便洗衣机里灌好水转悠着,然后坐在那发呆:昨天似乎吐在桌子上了,而且似乎还吐在某个人的身上了。 吐在谁身上了?陈冲想不起来,扭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机票,才想起来今天晚上要回汉城了。 说起来,还没和老头报喜了!陈冲拿起手机来,转转眼珠却又放下,换个主意打算给老头个惊喜。 再说起来,自己好歹是个九段了。再扭头看见放在电视柜上的LG冠军奖杯,以及那张吐的有些脏的大支票,陈冲立刻从头痛中清醒过来,跳过去抱着奖杯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那张2.5亿韩元的支票。在2010年的2月,人民币和韩元的汇率,是1:165,也就是说这2.5亿韩元,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有152万左右。按照韩国的各种规定,在交了20%的税和25%的棋院管理费用,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到他自己手里差不多有72万左右。 也就是说,在还清了老曹的帐之后,他至少能租个像样的地方住了。那个鸽子窝冬天冷夏天热,住了小一年了也该换换地方了。而且也能给自己买几件衣服了,还能换个手机,然后还能买点电器什么的,省得老头成天没事干。 咱好歹也是个堂堂九段了,怎么也该弄身新衣服穿了。陈冲打算再买几身合体的衣服,也别总穿着这身去年为了出国才买的西服。 回去吧?陈冲美滋滋的抱着那个世界棋王的奖杯,回了韩国。 “搬家吧?”陈冲从庆功宴上回来,喝得脸红红的问老头,“天气热了,连个空调也没有,对身体也不好。现在好歹有点钱了,换个好点的房子,也别总住在鸽子窝里吧?” 老头无不可,陈冲继续说:“而且,我打算回家看看,给我爸我妈点钱,您看……” 这是好事情,老头自然不会拦着徒弟的孝敬父母之心。 “而且,昨天学校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做一下宣传。”陈冲看看老头,“反正这两个月也没有比赛,我打算在那边多住几天,您看……” “去吧。”老头只要有了空调有了淋浴还能看电视,就无所谓了,“别太着急回来,多住几天陪陪你们家二老。” 这倒是真的。有空应该多陪陪爹妈了,毕竟过年都没回去……请了两个月假的陈冲拉着行李箱上飞机,眼看着自己回家乡,轻轻的吐了口气。 ………………………… 累,心累~~这两天就琢磨陈冲拿不拿冠军的问题,白了好几根头发。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就这样吧~~ 第四十三章 近乡情怯 过渡章节 …………………… 九段这个名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在于走到很多地方都会被人认出来,并且那人往往会大喊一声“陈冲九段”然后冲过来和陈冲握握手表达一下自己对出了这么一个有名同乡的骄傲,让陈冲的虚荣心小小满足一下。 坏处在于走到公共厕所里也会被人认出来,然后那个人往往会大喊一声“陈冲九段”再一转身尿陈冲一身。 这裤子算是完蛋了。陈冲对于身上这件在韩国新买的西装裤子就这么毁了很心疼,趟着脚从厕所里出来后悔不迭:应该多忍会儿,到了家怎么不比在外面强。 远处那里,就是铁厂宿舍楼了。陈冲走在并不宽敞的路上,却觉得很轻松。 要到家了,过年的时候没回来,也不知道爹妈怎么样了。陈冲提了一下手里买好的大包小包礼物,一路小跑奔到楼下,掏钥匙开门。 家里没人。这个时候爹妈都在班上。陈冲看看这套20平米却记载了自己无数记忆的小房,忍不住就哗啦啦的眼泪流。放下东西打开冰箱找几个冰块放在嘴里,打量一下似乎又破旧了三分的家具,陈冲把行李之类一扔坐在沙发上摇头叹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句话一点没错,虽然大小酒店也住过不少,但那些真皮沙发坐上去还就是不如这个破绒的沙发好。 这就叫小农意识吧?不过说到酒店,难免就想起金载垣那小子恨不得把酒店里的东西全搬回家去,从牙膏牙刷到枕头毛巾能塞到包里的决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粮食。陈冲嘿嘿几声把裤子脱下来扔到洗脸盆里泡上(他至今不知道西装应该干洗),把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带打开扔到一边,打开电视把自家冻的冰块从冰箱里拿出来扔几个放到嘴里。 这才叫生活。陈冲美的惬意无边,光着两条毛茸茸的大腿满屋子晃悠,看看这个翻翻那个,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这才叫家。 这时候有人敲门。陈冲从柜门里随便拉一条条绒裤穿上跑过去开门:“谁啊?” “你是哪个?”这个老女人陈冲认识,是邻居张婶。但张婶显然不认得他,那种眼神比酒吧里装葱的小姑娘们酷多了。 “我是陈冲。”陈冲嘿嘿一笑拉开门,“张婶子进来坐。” 张婶更警惕了:“莫说你是冲娃子,冲娃子哪里有你这般白!而且冲娃子在那个韩国讨生活,哪里会这个时候回来。快说,你是哪个!我要报警喽!” “别!”陈冲哭笑不得的把脸凑过去,“我就是陈冲!您看看清楚!” 张婶开始叫人了:“张伯伯,李二叔,快来!老陈家进来贼了!把裤子都偷走了!” 你见过穿着范思哲来这种地方偷东西的么?陈冲赶紧跳出去辟谣:“我是冲娃子!我回来了!” 按照金庸的写法,两个声音就该交替着盘旋上升,一个是老鹰一个是惊翠,然后有某些大高手出现证明一下陈冲的身份。但今天的筒子宿舍楼里显然人丁不旺,一声过后周围回归静悄悄。 “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陈冲有些不无恶意的想。但他没敢说出来,因为张婶脑子不大好,恐怕会真的开始叫“破喉咙”。所以,他只能一个箭步跑到行李箱边上拿出来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您看看!” “你真是冲娃子?”张婶明显大喜过望,“你个娃子,咋不先给你娘打个电话说呢!害得我还以为见了贼了!”扭头又喊,“张伯伯,李二叔,快来,冲娃子回来了!” 这个事情很见鬼,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筒子楼过道里出现了无数脑袋,扒着门边一个个又惊又喜:“冲娃子!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张婶脑子又犯病了!” 我是大熊猫么?陈冲对于这么多人热情来嘘寒问暖开始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在一个小时之后眼看着自己家里坐满了人把给他爸爸带的五条韩国烟基本上全都撒出去之后,陈冲有点受不了了。“那个,晚上我请客,火锅大酒店,谁不来就是不给我爸爸面子!”他觉得该结束了,“好吧?” 不过他爸爸妈妈人呢?陈冲看看表:已经12点了,平常这个时候早就该下班到家的二老哪去了? 等闲人们都散去的时候,陈冲才在门外10米远的那堆乱七八糟后面,找到搬个板凳在那跟人聊天的爹妈:“您二位怎么不进门?”陈冲所预想的那些鲜花漫天泪水满地娘儿俩抱头痛哭的场面变成了这个样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拿出来最后的一条人参烟,“爸,这是给你带的。”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有拥抱,也没有激情,陈老爹把手上的烟头掐灭笑呵呵的看着他儿子,“我说这个烟这么好抽呢,原来是韩国烟。看了半天没看明白上面什么字。”老爷子不知道从谁手里拿过来了半包烟,指指上面的韩文继续笑。 “说这个干什么。”陈妈妈显然对老伴儿的表达不满,“儿子,快回家,妈妈给你做鱼吃!”拉这儿子手一边走一边埋怨,“你倒是先打个电话回来啊,要不是这老不死的,”她指指他爸爸,“想吃鱼,我都不买回来。”冷不丁扭头叫,“三姨,下午帮我请个假,我陪儿子,就不上班了!” 吃鱼。陈冲把花了大价钱托运回来的那些衣服首饰以及韩国土特产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的时候,他爸爸扭头给他一撇趔:“龟儿子,你带些给哪个!?糟蹋钱!” 陈冲没留神被拍了个正着,他妈妈当场翻脸:“傻老头!他是你儿子,骂哪个!” “别吵!”两位都是老无产阶级,深谙暴力革命那一套,陈冲小时候都快被两位闹崩溃了,眼看着他们又要打,赶紧拦住,“吃饭,吃饭。”顺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卡,“我赚的钱,拿一半给您两位。” “多少钱?”银行卡和存折不一样,用眼睛看可看不出来。两位老人家也没当回事,随手放到口袋里,“冲儿啊……”陈冲奇怪了:以前他们家人都管他叫冲冲,现在怎么变冲儿了?跟老头学的? 他没说话,一边吃饭一边听。“你也不小了,”两位的脸上笑咪咪,陈冲就觉得事情不对,“你老三叔他们家的娃,这就快领证了,你看你……” 罢了!陈冲晚上吃饭的时候被无数人推销姑娘:“我们家丫头不错,条顺盘靓……”陈冲不知道这帮人是从哪学来的这个明显带有北京风味的词,也算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当一个老太太开始向他推销他们家30岁未出嫁的老姑娘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我有对象了!” 这句话镇的酒桌边40多人一起虎躯剧震,哆嗦的大堂经理都跟着一颤,异口同声喝道:“谁!?” 你们管得着么?不过陈冲他妈满脸惊喜扭过头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必须讲解一下了。拿出来手机给他们看照片。虽然手机照相质量不好,但金善雅那张可爱脸还是让人连连赞叹的。 另外,以及,“这个姑娘是谁?长得也很漂亮啊!”有个年轻的会玩手机的,指了指另一张关于梁静文的照片,“这是谁?” 这是另外一个人,但是不能说。陈冲用酒把事情对付过去,但回家之后却被他妈叫住:“冲儿,这个姑娘是谁啊?” “这是金善雅,是个院生,我的辅导对象。”说起来,陈冲还不知道金善雅的定段考成绩如何,觉得有空的话应该去问一下。 “这姑娘今年多大了?”陈妈妈还在继续,“家里条件怎么样?” 这话问得,似乎有些问题。陈冲想了想,决定照直回答。 “身高多少?”陈妈妈没完没了,“听说韩国那边流行整容,她整过没有?” 没整过吧?韩国人也不都是单眼皮,也不都是倭瓜脸。李昌镐是韩国人里精品一样的典型,而金善雅看上去则有些变异。当然这是据说没有整容,但实际上怎么样,看多了传统韩国女性的陈冲不敢保证。 就当她没整过吧。陈冲安慰自己。 但这个地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回家的感觉很温馨,很好,但是每天面对七大姑八大姨没完没了地询问金善雅和梁静文事宜,他也受不了了。 所以有些计划提前了。陈冲原打算在家里住5天,但第三天头上,就买了机票去天津。学校让他回去做个报告以及参加一下考试——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世界冠军,陈冲也至少要考一下。这也是仿王文达旧事:当年王文达在北师大的时候也是每个学期考试一次,如果遇到比赛则顺延。当初陈冲约定去参加定段考试以及考到韩国棋院初段之后,所定下的也是仿王文达,要回去尽量的修满学分。 所以,要回去考一考。 陈冲是狼狈不堪的离开老家到成都,然后马不停蹄立刻转飞天津。 预想中那种大场面的迎接,并没有看到。当然该挂的横幅还是不少的,比如庆祝我校学生陈冲九段获得世界冠军之类,从校正门一直挂到陈冲的宿舍楼顶,十几面算一算至少也要好几百块钱。 主要是因为考试。从下周一开始进入考试周,任谁也没心情敲锣打鼓的来迎接一个跟自己没关系的人。 也因为考试,所以陈冲他们宿舍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都上自习去了?他放下行李转了两圈,决定先去食堂吃点东西。作报告的事情在考完试之后,时间漫长得很,趁机会休息一下和同学们在网吧多交流一下感情是真的。 不过这老哥几个,也太用功了吧?上自习需要上的连晚饭都不吃么?打算给兄弟们一个惊喜的陈冲坐在宿舍里发呆到八点半,一个人无聊的看看放在桌子上的课本,比如国际市场营销学,比如国际物流学,突然发现自己基本上看不懂上面是什么了。 当然底子还在,一些公式什么的能明白一些,但考试的话恐怕自己距离交白卷不远了。陈冲突然觉得有些恐慌:就算考试不管写什么都算及格,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写吧? 凭他现在的九段身份,考试什么的自然有人替他操心,他拿着学生证去教务处报到的时候,人家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以前他缺考的项目的补考时间了。但如果每张卷子上面除了选择题就是一片空白,那也太难看了! 单独考试无所谓,但下周一的国际商法,200多人的大考试,自己就交一张白卷,以后还怎么见人?陈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哟!”猛然间门一开,外面跳进来俩人一声呐喊让正在沉思的陈冲险些摔倒,“陈冲!你他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兄弟们。给个拥抱吧。陈冲瞬间忘掉了刚才所想的那些,站起来笑了出来,过去一人一个熊抱。 “老五!赶紧回来,别他妈在那看书了!”两个兄弟立刻开始打电话叫人,“门口那个眼镜烤串那等着!老三回来了!” 那哥哥的大嗓门通过开着的门刹那间传遍了楼道。其他宿舍都知道307有个去下围棋的老三,都知道这个老三就是前几天刚拿了世界冠军的陈冲,立刻就有一帮穿着小裤衩的弟兄们冲进来看大熊猫。 “都走都走!喝酒去!给老三接风庆功!”那哥哥拽着陈冲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招呼人,“今天老三请客!” 慢着!陈冲被一帮人簇拥着往外走着苦笑:给我接风,怎么还要我掏钱?“礼拜一考试,现在去喝酒,不好吧?”他还是念念不忘考试的事情,“你们不复习么?” 复习个蛋,身边出了这么一个大名人还考试干什么。喝酒去,喝酒去! 很多事情没办法。陈冲从韩国时候就被酒包围,回了家还要请客,没想到到了天津准备考试却还是每天不断的请客及被请客。上到学校领导下到邻居宿舍,一直排到了周六的晚上。 周日的时候,陈冲终于能安下心来看书了。但可惜的是,300多页的一本书显然不是一天能看完的。 对于明天的考试,陈冲彻底的心灰意冷了,把书往床上一扔看着埋头苦读的兄弟们:“明天随便谁,让我抄一下吧。” “你需要抄么?”兄弟们满脸奇怪,“你拿了世界冠军还要考试么?” “废话,没有学分他们让我毕业么?” “我是说,你还需要通过考试来拿学分么?” “我只是不想交白卷而已。”陈冲苦笑,“那样太难看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要出去转转了,你们谁要吃什么么?” “我想吃哈根达斯……” “去死。”陈冲推开门走出去,呼吸一下天津混浊的夜空气,走出学校到卫津路上吃烧烤去了。 左手拿着一串腰子,右手的小勺舀一勺嫩嫩的豆腐,吃一口叹一声,满心的无奈不知道明天怎么应付考试。 冷不丁的,有人拍他肩膀:“陈冲。” “谁啊?”陈冲有些不满的扭过头,“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吃点东西容易么?” 两个人站在他身后,还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他认识,叫王语诗。 “堂堂九段,怎么吃上砂锅豆腐了?”王语诗拉了拉另外那个长满了青春痘的女生,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你在这干什么?” 陈冲满脑子问号:“我还问你呢,你在我们学校门口干什么?” “你真是南开的?”王语诗满脸的震惊,“我还以为你是买的假证呢!” 废话。陈冲发现自己每次看见这个叫王语诗的,总会心情不好:“你呢?你在这干什么?” 王语诗指了指远处的佟楼方向:“我家在那边,晚上没事来转转,没想到遇到你。正好我们还没吃夜霄呢。”扭头招呼老板,“来20块钱的大腰子。”然后冲陈冲一笑,“陈九段,不介意请我们两个小女子吃点东西吧?” 我跟她很熟么?陈冲看着王语诗风卷残云还不住劝那个有些不好意思地小朋友吃,端着勺看着碗满心郁闷。 “你也来一串。”王语诗自来熟,颇有东家风范的递过来一串腰子,“这家的东西不错。” 天津姑娘都这样么?也不是啊,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啊……陈冲接过来咬了一口,问出声来:“你家住在这?” “对啊。”王语诗拿起来一串羊肾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我叔叔是王文达,我们一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 王文达有兄弟么? “堂叔,不过他对我可好呢。”王语诗得意洋洋的晃晃手里的烤鸡皮,“他还说8月要请我去香港迪斯尼玩一个礼拜呢。”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这是我发小,叫***。” 龙套的待遇就是没名字么?陈冲颇感悲哀。 “对了,你跑回学校来干什么?”王语诗继续好奇,“你不是在韩国当汉奸么?” 陈冲恨不得把面前的小炭炉子拍到她脸上,咬着牙说:“回来考试,我好歹也要考试,不然学校不给毕业证。” “你要毕业证干什么?”王语诗咬着一块羊肾,“你怕以后不能下棋没饭吃么?没事,跟我说,我跟我叔叔打个招呼,在明月公司里给你找个活儿,绝对饿不到你。” 老子用得着你么?陈冲突然觉得王语诗很郭芙:“不用了。”站起来拍拍屁股,“我明天还有考试,回去继续复习了。” “等等!”王语诗突然拦住他,“你手机号码多少?回头叫你出来喝酒。” 手机号无所谓,只要你舍得打国际长途我也不在乎。不过喝酒就算了,现在听见酒字就想吐。陈冲匆匆忙忙的要走,但临走之前又被叫住付了帐才算罢了。 考试的时候,陈冲看着卷子上那些东西就要疯:谁知道在FOB条件下那根钢索什么时候断让保险公司赔?谁知道在半路上遇上海盗算谁责任?谁知道水渍险是什么?谁知道全险是什么?……偏偏就因为他是名人,监考老师先把他拎到了第一排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考试。 抄都没地方抄。陈冲昨天复印了十几张20%字码的小条,可放在口袋里都快洇透了也不敢拿出来,眼巴巴的和面前那个老太太对眼神。 “你会写么?”老太太终于扛不住热情似火的陈冲的目光,探身过来低声问。 你看呢?到现在我除了选择题还写什么了?陈冲很无奈,摇摇头把笔扔在桌子上。 “那你有小条能抄么?”老太太看看左右确定无人注意之后,又问了一句。 陈冲连连点头。 “那你抄吧。”老太太这句话让陈冲如蒙大赦,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放在桌子上开抄。老太太还挺有趣,走到他边上一站,还替他挡住了听到动静扭头看的同学们的视线,更有甚者过一会儿回过头来指指他的选择题,“这个选A……”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陈冲知道这句话放在这里并不合适,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语来祝福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了。他虽然并不认识她,但还是衷心的祝福她与她的爱人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你太强了。”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哥儿几个的眼神都变了,从敬仰已经上升到崇拜了,“竟然让张老太太帮着你作弊!那可是经济院第一名抓,咱们兄弟死在她手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爷,讲讲,您怎么和张老太勾搭上的?” 不过让哥儿几个更吃惊的是,不仅仅是张老太太,几乎所有来监考的都要把陈冲扔到第一排第一座,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抄还替他保驾护航! 唯一一个没这么做的,是在考统计与运筹学这门课的时候,监考的副院长没把陈冲拎出去——不过话说回来,这门课并不是抄书能抄得到的,如果边上没人给他看估计陈冲一个字都写不上来。 剩下的更简单了,随班考的课全部考完之后,剩下的就是陈冲去年所欠的考试,比如那门概率论,比如那门物流学等等。但这就好办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四面撒烟,然后拿出卷子来一边写一边和老师聊天讲述在棋盘上的故事,然后一边判卷一边修修改改刚好达到60分。 一年没上学的陈冲却拿满了整个学年的学分,甚至以前那门因为和老师犯顶连考了两次邓论都补过了,光着屁股站在宿舍里抖搂着成绩单仰天长笑让兄弟们眼睁睁的看着摇头叹气却无可奈何。 “出来喝酒吧?”王语诗的电话总在陈冲心情最爽的时候到来,“我在你们楼底下等你。” 喝上瘾了?陈冲第一次接到王语诗电话的时候,直接回绝了。结果第二天考试的时候王语诗冲进来当着诸位老师的面说了一堆诸如“千万不要抛弃我”以及“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之类的话之后,他就不敢不去了。 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坐地泡。如果是面对面的撒泼打滚都无所谓,但要是女的舍下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飙的话,天下男人只要还有一丝脸面想要,就不能不就范。 “你总拉着我喝酒干吗?”陈冲满脸的无可奈何,坐在酒吧里看着王语诗一杯一杯的喝不加软饮的皇家礼炮,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可说好了,这次喝多了我可不扶你!” “要你管!”王语诗没好气——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王语诗和陈冲总没好气——端起酒杯过来一碰,“干了!” 听见这句话,就想吐。陈冲略略抿了一口,然后看着王语诗一饮而尽:“你到底要干吗?每次把我拉出来陪你喝酒,可又一句话都不说,有意思么?” “要你管。”王语诗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然后就是那句:“干了!” “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陈冲陪王语诗喝了四次酒了,每次都是把酩酊大醉王语诗一路扛到据说她家门口的某个花园里然后坐在木凳上忍一宿,实在是受不了了。不过他这时候联系一下金善雅的经验,若有所悟,“你家里,是不是为了做生意,很不关心你?” “不是。”王语诗摇了摇头,意外地没说那句要你管,“家里很疼我,都很疼我。” 不是?陈冲抓了抓头发,又想到一个:“那么,是不是压力太大?” “不是。”王语诗看了他一眼,“我像是生活压力大的人么?” 的确不像。家里有钱,又很关心她,还有个特疼她的叔叔,陈冲实在想不到她有什么事情能值得这么拼死喝酒的。 “要不然,你失恋了?”上次小安失恋的时候三天没见人,等陈冲再看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现在看来王语诗身上似乎也只有这个说得通。 “不是。”王语诗看他一眼,“只有我甩了别人,怎么会失恋。” 那为什么?陈冲快崩溃了:“在下愚鲁,你能不能提点一下?” “无聊!”王语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无聊透顶!” 无聊?无聊也算是喝酒的借口么?还是说我无聊?陈冲认定了王语诗纯属吃多了撑的,干脆闷头开始对付面前那杯价值100元的皇家礼炮。 “你不信么?”王语诗明显有些喝多了,直勾勾的看着陈冲,“你知不知道,无聊是一种什么感觉?” 陈冲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无聊的时候。即便现在回到了宿舍,每天也都要打五盘棋的谱,为接下来后面12月开始的各项比赛预选做准备。现在只觉得时间不够用,从没有过无聊的时候。 王语诗看着他的双眼,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你不会明白的。”说完扭头又是一杯。 无聊?陈冲莫名其妙的把再一次呕吐在地的王语诗放在花园长椅上盖上他的外套,坐在一边慢慢地琢磨这件事。 那她为什么总拉着我呢?陈冲觉得上次见过的那个龙套女就很适合担任陪王语诗喝酒这个任务。但这种事情他想不通,还不如不想。 “你什么时候回韩国?”王语诗的电话总让陈冲心惊肉跳:“明天,假期已经结束了,我必须回去了。” “好,那明天晚上我给你送行。”王语诗笑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但陈冲跟吃了苦瓜一样嘴巴发苦肚子发鼓:“这个,就不需要了吧?我明天中午的飞机,不能耽搁……” “好,那明天晚上我给你送行。”王语诗的话没变,但语气变了,就让陈冲改了口:“那这样,我兄弟们也都送我,一起吧?” 我发现我好像一直很狼狈。陈冲从自贡奔成都转道天津的时候,就是让门口那些大爷大妈们折腾得一路连滚带爬。而从天津回汉城的时候,却也是被豪气冲云天的王语诗逼得走投无路逃命似的离开。 回去好好下棋吧。他坐在飞机上看着报纸上的棋谱,突然觉得很欣慰:这一个月,也不知道老头怎么样了…… ………………………… 应该低头认罪,但还是想解释一下:上周身体状态极差,脑子完全停转,写出来的东西基本要不得。而且因为思路需要修改,写了两章后来又删掉重新写~~ 调整状态~现在脑子清楚了些,希望能保证质量吧 第四十四章 年少轻狂 老头很好,红光满面一肚子肥膘,大笑的声音隔着房门都听得见。 看见他徒弟回来,老头也毫不以为意的摆摆胳膊让他坐下,自己继续和刘昌赫下棋。 陈冲放下行李看看周围,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了:橘红色的吊顶灯,粉红色的长沙发,淡红的地毯,维尼小熊镶粉边的拖鞋……老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暧昧的颜色了?他走进房间看看自己那台被粉红色屏幕罩盖着的电脑,目瞪口呆: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回来了?”从厨房那边探出来金善雅的小脑袋,看看他在那拐磨一笑,“请稍等一下,晚饭马上就好。” 陈冲乜着眼睛看看棋盘前纹丝不动地刘昌赫和老头,以及抱着膀子聚精会神看棋的老曹,似乎有些明白了:“老头,这些都是金善雅布置的?” 老头没理他,金善雅倒是一身围裙蹦蹦跳跳的从厨房出来背着手欠着身笑嘻嘻的看着他满脸得意:“漂亮吧?” 陈冲揉了揉鼻子,微微叹了口气:“很感谢……” “喜欢就好。”金善雅也不管陈冲说的是什么就笑,然后冷不丁尖叫一声冲进厨房,“汤要糟了!” 正好,老头和刘昌赫的这盘棋在金善雅摘掉围裙开始上菜的时候结束了。但陈冲不觉得这是巧合,总觉得这帮人是操练熟悉到点就撤静等吃饭了。 “来,尝尝我的手艺。”金善雅坐在那四面照顾,让人总有一种做客面对热情女主人的感觉。 至少陈冲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房子了,而是金善雅租出来让他借住的地方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陈冲发现自己枕头也变成粉色抱抱熊的时候,崩溃了,跳起来冲到老头的房间里挥舞着那只狗熊:“到底怎么了?怎么这里一片粉红?我走的时候不都是白色的么?我的枕头呢?” “金善雅很喜欢粉红色哦,”老头看看他徒弟满脸无辜,“难道你不喜欢么?” “说话别这么酸不溜丢的。”陈冲差点被老头的拿腔捏调恶心死,“你喜欢么?” 老头愣了很久,摇了摇头:“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弄成这样子?”陈冲看到老头的枕头是只兔子的时候,突然心里好受了很多,说话也平静了下来。 “但金善雅喜欢。”老头举起胳膊棒,“我拦得住她么?” 陈冲有点明白了,因此第二天早上金善雅给他收拾房间发现枕头换回原来样子而不是她买的抱抱熊来质问的时候,他很平静:“我只是睡惯了这种荞麦皮枕头了,没有别的意思。” 金善雅立刻破涕为笑,抱着那只熊开始做早餐。 “您这一个月,就是这么过来的?”陈冲坐在餐桌前看老头,“难怪你老人家现在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道也有劲了,原来是成天有人伺候着!” “都是托你的福啊。”老头笑眯眯的很弥勒佛,“你不在的时候,我吃得很香,睡得很好。” 说白了就是我手艺不成是吧?陈冲倒不在意这个:“您觉得,我那个LG杯如何?”他拿了冠军之后就是连续的参加宴会,然后忙忙得又跑回国去衣锦还乡,关于LG杯的事情他还没和老头谈过。 “你自己觉得如何?”老头把球又踢回来。 “我想知道,决赛时候的第二盘,您怎么想。”陈冲静下心来的时候,总觉得第二盘棋有问题,但他内心中却一直不愿寻找答案,留下来到现在才问老头。 “你看报了么?”老头想了一会儿,再次把球踢回来,“你回国这么长时间,上网了么?” 哪有工夫看报!哪有工夫上网!陈冲一个月以来只看过两张报纸,还是在上飞机之前为了打发时间买的,除此之外他一直生活在两个狭小的圈子里:一个是他的家,另一个是学校。 在家的时候被大爷大妈们围着,在学校的时候被兄弟们以及王语诗抓着,再加上考试,陈冲实在是忙得四脚朝天,要不然也不会放着两个月的假只在国内过了一个月就跑回来躲清静:“都说什么了?” “没有人怀疑古力在做什么。”老头笑了笑,“而且据说中国棋院已经翻天了。” 陈冲和棋院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上次在LG杯上已经算是报了仇,现在也不想就因为这个他以后和人家不好见面……毕竟围棋只是三国的游戏,以后参加比赛去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真搞得太僵了也没好处……只是当他看到网上在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之后还在争吵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这是什么?”陈冲翻翻各大论坛以前的帖子,眼看着各种观点从技术角度上升到民族主义再上升到中国棋院的根本方针政策问题,真有些出乎意料了,“至于么?以前芮乃伟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热闹吧?”他只是为了泄愤才在LG杯上大骂棋院,但也没打算要闹到这种地步。 但记者们让陈冲几乎成为了名人。 陈冲说过一些话,出现在网络上四面流传很正常。但有些话他从没说过,却也被引用到各种地方,然后还派生出无数他自己完全想不到的版本。 甚至有人已经把陈冲上升到反民主的地步了。 满场的冲击波。但凡有替棋院辩解的,就一概被骂作保皇党反动派,那架势摆出来似乎杨丽娟她爸爸跳海都是因为中国棋院玩精英体制给逼的。而另一个方面上,但凡有敢说陈冲好话的,一概扣上汉奸国贼的帽子,甚至有人说陈冲即便一身武功荒废了也不该到国外去,就算就此埋没也不能当范文程或者汪精卫。 陈冲对于这些东西很不理解:围棋毕竟是体育,是文化,况且他陈冲一没出卖国家情报二没替韩国人当刽子手,只是为了能够下棋才出国,这是错么?而且他更不理解把中国棋院骂得体无完肤连足协都不如:好歹这几年中国围棋形势不错,虽然毛病不少可成绩也可以,至于说要骂成这样子么? 他不能理解,咂咂嘴干脆不看了,越看心越凉还不如有时间多研究研究围棋。 “您,点评一下吧?”陈冲从棋院里把他LG杯上的棋谱拿了出来,放在老头面前抿着嘴笑,满怀期望的看着等着。 老头随便翻看了一下,就把那一本棋谱合上,摇了摇头:“你自己觉得下的怎么样?” “还可以。”不得意那是虚的,但偶尔的做一个谦谦君子也不是坏事,况且现在拿着的正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本棋谱,陈冲眼里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是隐藏不住的。 老头很随意的点了点头,把棋谱又再捻开:“你先给我摆一下你和朱钧这盘好吧?” 金善雅今天打扮得很休闲,长长的白色T恤一半塞在短牛仔裤中,另一半则随意的飘在身前。这个打扮再加上一副宽边太阳镜和小皮靴,总是很潇洒的样子。 熟门熟路的推开陈冲家门,先把手上拎的一些蔬菜放到厨房,然后探头看看正在房间里摆对局的两个人。只是,陈冲的脸色有些不好,尽管房间里开着空凋,但一滴滴的汗水还是顺着脖子流进衬衣,把后背上打透润润的一片。 “这是哪盘棋?”金善雅跪坐在棋盘边看看局面,有些疑惑的看着悠然自得的老头,“冲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老头顿了顿胳膊,指了指棋盘上几个位置让陈冲继续去想,回过头来朝她一笑,“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是怎么赢得而已。” 用不着这么扒疵我吧?好歹我也是冠军,就算有点运气在里面,但冠军也是我的!陈冲九段抽了抽嘴角,抬头笑着向金善雅打招呼:“来了?”顺势从棋盘前后退一点擦把汗,“还没问你,定段的事情如何了?” “可能出问题么?”金善雅示威一样扬了扬小拳头,得意地抬起下巴,“就凭我曹薰铉弟子的身份,要定段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原来因为你是曹薰铉的弟子,所以才能定段。”陈冲恍然大悟,身体又退一步。但老头似乎没看到,继续低头研究面前的棋谱。 金善雅脸涨得通红,却不知道自己这句错话怎么弥补,只能咬着牙叉腰瞪眼:“你再说!好歹我是堂堂初段,职业棋手呢!而且过一两年,等我的水平磨练上去,还要参加世界大赛呢。” 参加三星杯之类显然没希望,但是正官庄杯可是金善雅的人生目标。陈冲知道韩国棋院的女棋手同样人丁不旺,这几年但凡是定段的女棋手都被看作掌上明珠,只要有点水平就要捧上台,因此金善雅的话倒是不虚。 不过,堂堂初段是啥?现在我可是九段,LG杯冠军!陈冲浑然忘了一个多月以前他也只是个堂堂初段,现在听见这个词就想笑,脸上眉毛鼻子一起动:“来下一盘如何?” 老头什么都没说,脸上笑咪咪的看着两个人拉开架势,只是笼着手旁观。只是随着对局地进行,眉头偶尔皱一下。 “两个人,看上去不错。”老曹和刘昌赫两个人和往常一样来找老头下棋,顺便蹭饭。眼看着金善雅和陈冲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炒菜,老曹也是高兴,端着小酒杯吱溜一口饮酒下肚,眯着眼睛笑,“不过,”他脸色突然正了一下,“今天他和善雅的那盘棋,我看了,似乎……” “都是年少轻狂。”老头突然抬手拦住他的话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很诡异,“有些东西,你教给他却未必听你的。但如果是自己感受到的,却会记一辈子。” 老曹有些犹豫得看看永远不说话的刘昌赫,低声说:“但是,这两个月没有比赛,恐怕……” “怕什么。”老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您太多虑了,我这个徒弟虽然不成器,但有些东西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而且这样并没坏处,即便浪费三年,也总比毁了强。” 浪费三年?老曹和猛然抬头的刘昌赫对看一下,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不指望他能怎么样,但很多道理他总要懂。”老头用吸管喝一口酒,缓缓地说,“他,总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要做什么?老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对这种事情没兴趣。他老了,当年曹燕子已经想要归林了,现在他门下弟子也只剩下调皮可爱的金善雅还在羽翼之下,除了小善雅之外,他已经不想再去管什么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和面前这两个老家伙下下棋喝喝酒,然后无忧无虑的度此一生了。挺好,老曹很喜欢老聂退休之后的生活,而这种生活离他已经很近了。 所以,喝酒!老曹端起酒杯摇摇头把这些忘掉,哈哈的笑出了声:“来!” 老头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不能说,怕说穿了就不灵了。眼看着躺在床上微微打着鼾声的陈冲,心中突然涌上来一阵爱惜。 这是他徒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一个给他买吃买穿还肯照顾他的人。他愿意把自己一身本领都教给他,让他成为自己的骄傲。 但这个小子太骄傲了。老头不是傻子,他在陈冲拿了LG杯冠军回来的当天就看出这个小子已经有些烧得糊涂了,而今天再回来和金善雅的那盘棋之后,就明显的已经手生了。不是他没有练习,也不是没打谱,只是恐怕他回家的那些日子里所做的研究,完全没有用心。 而且这小子有些太狂了,有工夫应该收拾一下。老头默默的盘算着:年少轻狂不是坏事,如果现在陈冲就像李昌镐一样沉静如佛,那他反倒要担心了——他教育徒弟从来都不愿教出神经病来,围棋在他眼里不仅仅是竞技,更是陶冶情操的文化,李昌镐那样为了围棋28岁才谈恋爱的事情,他并不希望发生在陈冲身上。不过话说回来,李昌镐并不是因为下围棋才不交女朋友,而是因为天生的性格。 只能说李昌镐比其他人更加适合下围棋,而和很多其他的东西无关。 当然,话再说回来,李昌镐的沉静,让他成了俯视三国的石佛。因此老头不能不承认陈冲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再拿一次世界冠军,就是韩国的本国比赛能够打到半决赛就都是万幸。 怎么让这个小子安分下来好好的下围棋,而不仅仅是只顾着和女生们打情骂俏和中国棋院斗气,是老头要好好考虑的事情。 但让老头有些无可奈何的是,他最怕的事情冷不丁的发生了。 陈冲的新家地方在首尔的东边明洞那里,租的是三楼的一个两室一厅。而在他家这栋楼不远,是一片小别墅,虽然难免剩下几套还没全出手,但卖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而老头在早上起来遛弯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就看见楼下不远处那栋本来一直空的别墅开始装修了。老头对于这种八卦的事情一向有兴趣,况且左右无事便溜达过去看看,但听听那边监工的口音,却是汉语。 老头高兴了,在这边住了半年他都快忘了故国乡音了,赶紧过去吆喝:“兄弟,哪得人?” 所谓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这个监工虽然算不上老头的故知,但一听口音是浙江一带,立刻大喜:“老爷子,您是哪里人?我是杭州的!” “不远不远,老夫海宁人士。”两眼泪汪汪的老头想捋胡子,可惜没手,“怎么来韩国讨生活来了?” 监工看看老头,点了点头一笑:“有金主在这买的房子,而且觉得韩国人手脚不利索,老板就把我们从广州那边调过来干装修。您来这边多长时间了?看您这身子骨可硬朗,您高寿?” “不大,六十四。”老头呵呵一笑,“来了也就半年多,韩国话还说不利落呢。”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过不多时就都坐在椅子上开始扯淡。老头也是无意的一问,问这间房是谁买的,结果那个监工说出来的话让他目瞪口呆:“那个梁静文,那个有名的小天后,不知道干吗看上了这边,花大钱买的这套小别墅。我们二老板劝了她两回,没用,只好把我们弄过来帮忙,省得那些记者们讨厌。”他指了指远处几个逛了晃荡的主儿,“那些都是记者,只要敢靠近就乱棍打死。” “你们老板是谁?”老头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对了,还没跟您说呢,我们是静城房地产公司的,”监工一咧嘴露出几颗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名片,“我们老板叫王文静,请多关照。” 梁静文跑到这来干什么?老头从金载垣的嘴里把一切能撬出来的都扫听得一干二净,知道他徒弟和梁静文的事情,但从没想到梁静文竟然能从新加坡一路追到韩国来! 老头就算想要给陈冲点教训让他老实一点,但也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如此峰回路转,竟然那个梁静文又冒出来参了一脚。 不过无所谓了,这个虽然是变数,但老头并不太往心里去:让那小子摔得更狠一些吧,不然他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 说起来,很久没更新了~~关于女人的问题,是早就计划好的,写到这个份上也不好更改了。关于围棋的问题,我总有个想法,试着在写一下…… 第四十五章 邻家的梁静文 随便让他搞去吧。老头现在并不在意陈冲出去和金善雅逛街,也不在意陈冲每天只有5个小时的训练时间,更加不在意陈冲总是满脸笑嘻嘻的和金载垣他们出去唱歌。 只要不喝多了伤了脑子,就一切都没有问题。老头似乎彻底不管他徒弟的事情了,这让老曹总有些过不去:“好歹,你也管管吧?你也真舍得的么?” “不舍得又怎么样?”老头自顾自的吃饭吃菜,两条胳膊棒夹着勺子运转自如,“年轻人的事情,自己解决去,什么时候都靠着我管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了?” 老曹同意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飞,但现在这个样子,他作为韩国棋院的老棋手,总归看不下去:“这样行么?” 怎么不行?我看挺好。陈冲的棋力并没有下降,相反在经过LG杯和强手交战之后要上升不少。但老头知道他徒弟这个水平,真实的来讲,别说和那两个半神比,就是和李世石这些一线超一流也差不少,现在顶多算是个一流。 神话一次就够了,丹麦和希腊在完成了一次表演之后的结果谁都看得到,老头同样不认为陈冲在被大家熟知之后还能跳出什么舞来。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他会比现在好很多很多。老头很坚定的相信这一点,因此他不去管陈冲现在在干什么,只是看着不远处梁静文的那栋别墅逐渐的完工。 “这就快完活儿了?”老头蹲在那和那个老乡继续聊天,眯着眼睛看着美仑美奂逐渐装修完成的别墅,“什么时候梁小姐搬过来?” 监工同样蹲在那抽烟:“快了,据说等半个多月之后,就要全搬家了。”他把烟头按在脚底下踩灭,“不过我就奇怪了,好好的新加坡她不住,上海那边她也不去,非要跑到汉城来买房干吗?” 这种事情,谁也不好说。老头从金载垣那里得不到足够的东西,同样想不明白陈冲是不是真的一脚把她踩爽了,然后吊上就算不撒手了。 我徒弟还有这等魅力么?如果说是他老人家当年的飘然风范,这事情说出去还可信。但陈冲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受女孩子欢迎的人,老头打死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先是个梁静文,后是个金善雅,大小通杀。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把棋下好了,其他的老头没心情管这么多。 秋天快到了。虽然天气热得下火房间里不开空调根本不能住人,但老头依旧固执的认为秋天快到了。陈冲拿着阴阳历过来指着上面写的还是阴历六月,但老头对此不屑一顾:“韩国有阴历么?” 当然有,日本也用两套历法,虽然现在在意这个的不多,可日历上都写着呢。陈冲也不管老头到底什么意思,摆了摆棋之后就打电话找金善雅初段,然后两个人就出去看电影去了。 陈冲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或者说,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刚刚来韩国的时候,他的压力非常大,首先是定段考,然后在一片敌视的目光中回国去参加新初段联赛,台上台下一片不绝于耳的汉奸之声让他只觉生不如死。然后就是连败,无尽的连败之后却因为赵汉乘的一个烟头进入了LG杯本赛。紧跟着就是一连串让他自己都觉得神奇的胜利。 很轻松。身体觉得很轻松,脚下不再是沉甸甸的步伐,心里面没有东西总压在上面,呼吸都轻快了许多。陈冲九段很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才是生活,而且还有个漂漂的姑娘陪他聊天看电影,这是共产主义才能达到的美好人生。 所以陈冲很高兴,和金善雅虽然还没到手拉手的地步,但两个人基本上也就差明确关系了。老曹并不反对他们俩交往,金家的父母三五个月都未必能看见自己姑娘一次,更加谈不上什么反对的意思。 有了冠军,能够在LG杯上发泄一下被迫出国的恶气,还有个虽然喋喋不休但也漂亮温柔的小朋友,陈冲已经不去想其他了,只希望这个日子能够照这样的继续下去,一直不要变才好。 只是一个电话,让他想起来在海的那一边,还有一个人:“陈冲?” “啊,”陈冲正在和金善雅吃烧烤,也没看手机来电显示就接了,猛地一听还真没听出来是谁,“您是?” “我是静文哦,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哦?”电话那边的梁静文满嘴的委屈,“都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么?” 就冲这个“哦哦”的,也听出来了。陈冲向金善雅打个手势走到外面去接听:“静文!怎么想起来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我搬家了哦,所以打电话邀请朋友来做客哦。”梁静文笑嘻嘻的又快活起来,“一定要来啊!” 去哪?网上说你在上海买了一套新房子,我难道还要专门飞过去么?陈冲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太远了,我怎么去?” “怎么会远呢?”梁静文故意的,好听的声音在电波里精灵一样飘来荡去,“你家在哪?” 陈冲站在饭店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坐在里面发短信的金善雅,有些捉摸不透梁静文是个什么意思:“我住在首尔啊,你应该知道吧?” “我也住在首尔哦。”梁静文的得意即便是仅仅在手机话筒里,也是十分明显的,“我在那边买了一套房子哦,咱们就快做邻居了哦。”顿了顿,很撒娇的口气,“来吧,来吧,乔迁新居的贺喜哦……” 你跑到这来干什么?陈冲十分不理解梁静文的举动,尤其是大热天的搬家这不折腾人么?刚拿到地址,陈冲就发现那一串地名十分熟悉,跑到自己家楼底下四面瞅瞅,就看见那栋灯火通明只剩下放空气的别墅。 就是这个?陈冲目瞪口呆,无比的羡慕:你看看,你看看!要不然人家说话“哦哦”的呢,住这么大房子就剩下听回声了。 “这是谁的房子?”金善雅对于陈冲对着这栋别墅发呆感到莫名其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干吗呢?” “这是一个朋友的别墅。”陈冲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过几天她就搬过来,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喝一点。” 金善雅虽然有些怀疑,但陈冲很明白的告诉她这是他朋友的房子,而且还用阴性词来表示他这个朋友是女的,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女人的直觉很敏锐,如果大大方方的说就是和女性朋友出去玩,她们未必就一定要怎么样,但如果自认为说出来怕麻烦而遮遮掩掩,却会真让她们怀疑且留神。到时候浑身张嘴都未必解释得清……就算解释得清,可人家根本不听你的,有办法么? 女人是好奇的动物,一定要在某种程度上满足她们的好奇心,然后问题就会好办得多。 “回来你们俩也认识认识吧。”陈冲继续满足她好奇心,只是他还不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她人很好的。” 梁静文搬家的动静,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老头一直蹲在那看着浩浩荡荡的十几辆搬家车从远处来然后大包小包的往下卸东西,看着一个一个大柜子大箱子三五个人用力往下抬,看着穿着一身清凉装戴着大墨镜的梁静文站在门口吆五喝六:“那边,那个柜子放在那边!轻一点!慢点来!” 梁静文身后站着十几号人,不光有几个长发飘飘设计师样子的人,还有五六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老头对于他们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厚厚的西服站在那一动不动很是钦佩,不过当有人过来驱逐的时候,他有些不满:“我在这看搬家,有问题么?” “没问题,但是您能不能不要后退一点?这里一会儿要过车。”保镖很客气,不过脸上明显因为老头在说汉语而激动了一下,“请您后退一点。” 不过趁这个功夫,梁静文也看到了在这边磨磨唧唧的两个人,而且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头:“施先生哦!”惊喜之下,连蹦带跳的跑过来站在他面前弯下腰满脸笑意,“您怎么在这哦?” 我等你一个多月了。老头不好意思蹲在人家裙子前面,咳嗽一声站起来:“我那徒儿在这边租的房子,平常没事我就在下边转悠。看见你来搬家,一开始还不敢认……你跟陈冲说了你要搬过来了?”老头惊诧莫名,“这浑小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不跟我说一声,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阿冲呢?”梁静文说话毛病相当多,但人家就是嗓子好,老头听着舒坦:“出去玩去了,这浑小子不上进,成天就知道瞎玩。” 这时候,有个穿黑衣服的走了过来,梁静文连忙而恭恭敬敬的介绍:“施先生,这位是南大师,是南洋一带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我曾经被大师指点过多次,受益匪浅。”那个穿黑衣服的南大师倒也没什么架子,笑嘻嘻的抱拳拱手。“这位是施先生,是陈冲的老师……”梁静文突然觉得老头的眼神不对,“施先生?” “你好眼熟啊。”老头看着那个穿黑衣服的,越看越觉得面善,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似乎被他提醒了,南大师同样愣了一下:“说起来,我似乎也见过你……” 老头突然一举胳膊棒连退了三步面色大变:“是你!……” “是你!”南大师有些手忙脚乱的向后退惊得喊出声来,“施襄夏!” 这两位要干什么?梁静文和她的保镖们从没见过南大师如此失态,也从没想过仙风道骨的老头能激动成这样:“你们怎么了?!” “梁静文!”金善雅在奔商业区的地铁上听说陈冲的那个要搬来的朋友是梁静文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下了车直接换方向又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两眼睛冒星星手足无措的样子,吓得陈冲还以为她要半身不遂。 “金子!”金善雅开始打电话的时候陈冲就知道不好,赶紧扑过去一把抢过手机:“没事!金子,你忙你的,挂了啊!” 干什么!金善雅怒冲冲的看着他:“你不知道金大哥是梁静文的fans么?” “我知道。”陈冲苦笑:正因为我知道,才不能给他打电话,不然闹出事来谁兜着? “我要签名,要签在这里,这里,这里……”金善雅开始兴奋了,想到梁静文就立刻忘了金载垣,瞪着两只大眼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哀求,“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要到签名啊!” 我他妈就是一个专管要签名的。陈冲有心拒绝,看着金善雅的样子不忍心;但不拒绝,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开口,坐在那头疼。 “哥哥……”金善雅发嗲也是一绝,抱着陈冲的胳膊装可怜,“你一定要帮帮我……”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估计装修还要一段时间。陈冲前两天路过的时候还看见那在装楼顶的卫星天线,也没认为梁静文这时候就已经搬过来了,还打着拖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但眼看着那别墅门前热热闹闹的十几号人搬东西,就有些傻。他瞅了两眼没看到梁静文在哪,就先回家像看看再说。但没想到的是,梁静文已经在他们家等他了。 “梁静文……”金善雅已经脚软了,连滚带爬过去手忙脚乱的抓来只笔满脸的恳求,“给我签个名吧?” 看看满眼渴求的金善雅,梁静文明显有些错愕,抬起头看看陈冲。“这是我朋友,”陈冲很歉意,扯开嘴角算是笑一笑道歉,“意外,听说你过来了,死活也要找你要签名。” 不过,老头呢?看梁静文给金善雅签了名,陈冲开始找他师父。 梁静文知道他找谁,面上保持微笑慢慢地说:“你师父在外面,和南大师似乎有些事情。”她想了想,“你认识南大师么?” 南大师?陈冲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这个世界上有姓南的么? 看他摇头,笑吟吟的梁静文瞥了一眼满脸陶醉的金善雅,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我好像,是要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来的时候并没通知他,但他怎么就把朋友带来签名了? 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但嘴角上继续笑着,继续和两个人东拉西扯似乎说着南大师和施老头的事情,但却在想着另外一个问题:难道说,他们并不是因为我在才来,而是习惯的一起回来,看到我在而已?对这个答案她心中一惊,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金善雅:这个姑娘,似乎很漂亮,而且……很年轻…… “你是哥哥的朋友吧?”金善雅不会汉语,梁静文不会韩国话,中间都是陈冲在做翻译,“欢迎来到大韩民国……你好漂亮啊……” 梁静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天,心思却还在另一个地方上转:不对,那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不对,看过去的时候没有一点姑娘家的害羞,反而是很……温柔?不过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废话?……梁静文仪态万千的拢一拢额头上的发,笑一笑继续陪着她的fans废话:难道说,他们两个人……她用眼睛偷偷看了一下正在当翻译的陈冲,又看看闪着眼睛放光芒的金善雅,今天本是飞上天空的心,一点一点地坠落下来,手指尖下意识的按紧了椅子扶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们的神情,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金善雅这时候,虽然嘴里面还是喋喋不休,但逐渐冷静下来的心思转了起来,本就怀疑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们两个人,是简单的朋友么?为什么陈冲这个小九段会认得这么个大明星?而且……她为什么要在韩国买房子?刚才虽然说是觉得这边气候好,但新加坡不是比乌突突的首尔好很多?那她为什么而来?难道说……金善雅也在用眼睛看着,仿佛在寻找陈冲和梁静文之间,有没有那道线。冷不丁的,她在梁静文的脸上抓到了一个看向她,又把目光飘向陈冲的复杂神色:她在看我们!她在看我们! 她心里一冷:他们的神情,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陈冲嗅不到这里面的味道,也猜不出两个女子在各自研究些什么,不过两个人时不时地总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有些受不了了:“咱们,出去吃吧?算是给静文接风?” 静文?虽然陈冲用韩汉双语各说了一遍,但金善雅学了大半年的汉语,好歹也听得明白这里面有个名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已经亲昵到了可以用简略称呼的地步了么? “吃饭去吧?”陈冲抗不住了,东张西望的撒么人,“老头呢?” “和南大师出去了,还没回来。”梁静文越看越觉得有问题,脸色慢慢的也有些阴沉,“你要给我接风么?” 陈冲就是傻子,也品出来这句话不对了:“呃,不仅仅是我,还有金善雅,还有我老师……” “我累了。”梁静文突然笑了起来,很职业,“而且家里还在摆放家具,我有些不放心……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们吃饭吧。有空见。”说完向两个人点点头,拿起包扭头出门。 到底是要装修,还是要休息?陈冲不大明白,但这时候老头进来了:“你们谈得如何?”他说的是国语,陈冲皱了皱眉,转移话题:“那个南大师,何许人也?” 金善雅这时候似乎很高兴,唱着小曲奔厨房:“我去做饭了,你们聊。” 老头看着金善雅扭搭扭搭的进厨房,转回头叹了口气:“你相不相信命运?” 陈冲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我相信,怎么了?” “我却有些似信非信了。”老头摇了摇头,“好好休息休息吧,下个月,比赛又要开始了。” 什么比赛?陈冲都快忘了,让老头这么一说赶紧翻箱倒柜的找那张新下来的比赛通知单,然后在第二页上找到了9月份的比赛安排:富士通杯预选,韩国王位战第一轮预选。 作为LG杯冠军,陈冲得到了一张更换后的比赛通知单,因为作为世界冠军来讲,他可以避开很多手续直接进入富士通杯的大区预选。富士通杯的抽签在九月初,大阪。而王位战的第一轮,则在九月中的首尔进行抽签。 所以,下个月,要先去大阪。但陈冲并不认为自己会连预选赛都不能通过……也许,还能突破一下,洗掉这层黑色,变白呢? ………………………… 我很欣慰,至少没有人身攻击~~其实在我看来,能够把故事编圆了就好,也许会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只要解释的通,不久得么?至于陈冲这个人,年少轻狂么,谁还没有过么…… 好了,主要的感情线到此告一个小段落,接下来还是进入比赛时间吧……说实话,这点感情快把我写崩溃了~ 第四十六章 小组 富士通杯和三星杯和LG杯这些公开赛不一样。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围棋世界大赛,富士通杯是不允许自由报名的,而且只有256名在世界范围内由组委会选拔的棋手,才能参加预选比赛。而作为优惠,一般来讲,中国会有3个直选名额,日本5个,韩国4个,然后加上从预选赛里选拔的12名棋手,组成最后的24强进入本赛,争夺价值1500万日元的冠军。 不能不说,这个冠军奖金额度是非常低的。先不说纯粹就是用钱烧的光对局费就有上万美元的明月杯冠军赛,即便是许多国内赛,也比这个奖金高。算算吧,1500万日元/17=88万人民币,而中国名人战冠军奖金连对局费算在一起,就有50多万。因此可以说,富士通杯世界锦标赛对于职业棋手来讲,奖金吸引力是最低的。 但没有人会为了奖金而故意放弃比赛,即便是常年拿不到这个本国比赛冠军的日本棋手来讲,也没有谁会故意的放弃。 很多人都从日本棋圣战四亿两千万的奖金额度上来分析日本棋手外战外行的原因,虽然不无道理,但总归显得很侮辱棋手的尊严。 至少对于陈冲来讲,他所看到的并不是那些奖金,而是与世界棋手交锋对战的机会。 他想知道到底自己是怎么样的。老头并没有说出来,但那种眼神以及减少的与他的对局,都让他心中产生疑虑。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还不足以站在最高峰,只是他觉得,他现在并不会比李世石他们差多少。 所以在这届富士通杯上,他决定要让老头,以及所有怀疑他的人,都从此闭嘴。 事实上,网络上不仅仅在批判中国棋院,怀疑陈冲实力的同样不在少数。这也是怀疑古力放水的一个很重要因素。 如果能够至少进入富士通杯四强,或者进入王位挑战三番棋赛,关于他实力的怀疑都会烟消云散吧。陈冲在等待抽签结果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今年富士通杯韩国的4个直选名额分配给了等级分最高的前三名,李世石崔哲翰和宋泰坤,最后的那张门票,则分配给了赵汉乘。 对于赵汉乘拿到门票而不是李昌镐,比较统一的一个意见是,要弥补一下这位因为咽喉烫伤,而被迫退出LG杯的倒霉孩子。 不过李昌镐决定不参加富士通杯了,据说是因为苏妙要作为明月公司韩国分部总经理到青岛去参加个什么会议,所以他要看孩子。 富士通公司不可能担负所有棋手来日本抽签的费用,所以今天进行的是网络抽签。陈冲在网站上看着自己名字作为被第一个放在第7组里,便眼巴巴地等着谁会跟他同组。 金善雅同样坐在一边看着,但她显然没有陈冲那样紧张,晃荡着身子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些什么,似乎对陈冲将要的到来的命运毫不在意。 也许,是她一直相信她眼中的王子吧? “陀嘉熹六段?”陈冲看着组里的第一个名字,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很强……但3分钟之后他想抽电脑:周鹤洋九段?济公? 然后崔明勋、安田真由一个个名字抽出来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有点紧张了起来:这个组可不简单,都是高段……藤原枫?陈冲看到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日本的新希望? 这个组,光世界冠军就有3个,而且平均段位在六段以上,不管是中国日本还是韩国,都一致同意第七组就是今年富士通杯最可怕的死亡之组。陈冲手里拿着富士通杯组委会寄来的日程安排表,惴惴之余,却也有些激动。 但在那之前要先参加王位战的两轮预选。陈冲打点行李去仁川的时候,有些抱怨韩国棋院:好歹我也是个世界冠军,给个免选名额你们有多费事么?还亏着我替你们拿冠军去。抱怨归抱怨,但定下来的比赛安排表不能更改,第一轮面对安成俊的比赛,自然也不能更改。 “杀他个片甲不留!”金善雅脚踩凳子右手用力下劈,摆的姿势颇不雅,“安成俊么,当初就不是你的对手,现在自然更加不是了,好好的杀他一盘,让他见识见识!” 陈冲没太把小安放在眼里。这个事情很平常,至少在他看来很平常,如果一个九段世界冠军总把一个二段小棋手放在眼里,那可也说不过去了。 杀他一盘。陈冲坐在大对局室里,看着面前的棋盘,看着面前满脸无可奈何却还是要规规矩矩擦棋盘擦棋子的小安,突然想笑:臭小子,当年杀了你好几条大龙,今天也非让你看看什么叫世界冠军,什么叫九段! 布局的时候,陈冲还是很小心的。他也知道什么叫阴沟翻船,也知道围棋并不像篮球那样很少爆冷——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多月没见小安了,不知道……不过就算成长,也未必会怎样,也决到不了能弥补这么大差距的地步。陈冲看看安成俊在右下角放出来似乎是一个新手,琢磨了一下觉得如果靠过去并无大碍,于是便靠了过去。 “这就是荒废的下场。”老曹看着李昌镐满脸沉痛,“他就这么一脚就踩进去,不知道这是个新变化么?”顺手从李昌镐怀里把孩子抱过来逗弄两下,“我真担心了……” 李昌镐倒是满不在乎,把怀里一直捂着的奶瓶拿出来抿一口尝尝温度,然后塞到孩子嘴里:“怕什么?他师父都不担心,您急什么?皇帝不急……那个什么急。” “有你这么说师父的么?”老曹横他一眼,把奶瓶抢过来自己拿着,“你喂猪呢?哪有这么用力气的,对孩子要慢一点。”看着小宝贝儿咂咂的吃奶,他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我不是担心么?眼看着李世石也是三十的人了,而新一代里面尹峻相他们还不能接班,我心里着急。” 李昌镐看着孩子在老曹怀里,就扭过头继续看电脑,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听说,陈冲脚踩两条船?” “没有的事,听谁说的?”老曹转转眼珠断然否认,“别教坏了孩子。” 李昌镐不大明白:“教坏了孩子?” 老曹指了指怀里的小宝贝儿:“让你们家姑娘听见,以后学坏了怎么办?” 李昌镐差点笑出声来,看看自己闺女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朝自己骨碌碌的转,爱怜的过去摸摸那嫩嫩的小脸蛋:“乖宝宝,以后谈恋爱一定要找个好老公,千万不要找个花心男哦!” 陈冲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刚才他靠过去的时候,小安并没有按照他所预想的在下边扳,而是夹过去。他这时候还没太当回事,略有些随意的长了一下,但紧跟着被黑棋顶头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不管怎么下,都会有些麻烦。 托角,靠,扳过去连长两手……大飞搜刮?陈冲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要是按照这个变化走下去,那他在右边只剩下一串爬出来的官子,也没实地也没模样,虽然能借着张开的样子能攻进右上拿到一些东西,但白棋势力张开,可就不是那个角能弥补的了! 坏了!陈冲一头差点撞在棋盘上,但回过神来却有些哭笑不得:为啥我总要说坏了?似乎自打我下棋以来,这两个字就没离开过我! 可还不能不按着这个法子办。如果他绕到外边来,人家一拐把整个白棋大块包在里面只能落个绝对后手做活,不然如果被杀那这盘棋就根本不用下了。 还是苦啊。陈冲尽管紧跟着攻进右上角套到一些空,但回头再看看,棋盘上已是面目全非:从右下一直到右边的一条黑大模样威力四射,再加上右上蔓延出来的一块,整个中央都在安成俊的笼罩之下,而自己却只是委委屈屈的勉强拿来20多目,明显已经是大损而特损。 陈冲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埋下头开始后悔刚才的草率。只是现在吃不得后悔药,也只能想办法看怎么抵消右边黑棋模样。 按照最常规的做法来讲,就是应该在左边同样的立模样。但陈冲不敢这么做,因为那样会损掉大量的实地。而实地,又是现在模样在手的安成俊最需要的。 只要有了实地,再加上外面的模样,就是李昌镐来了这盘棋也没法子下!陈冲只能放手让小安继续围外边,而自己苦巴巴的收拢实地,等待着看后面有没有机会动手。 也许,他是整个对局大厅里所有的高段棋手当中,最苦的一个了。 老头正在网上看直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胳膊也笼在袖子里,任凭急躁的金善雅在身旁转来转去喋喋不休,也是一言不发只看棋。 梁静文看不懂围棋是什么,但站在对局大厅外面看着不远处满头大汗的陈冲,也知道他形势不好,暗暗的捏了把汗。 放他起大模样!陈冲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无奈的占据第四个大角,然后等着看小安会落在哪里。 “很漂亮啊。”金载垣偶尔起来喝水看到这盘棋的时候,眼睛险些摔出来,“这盘棋小安要是赢了,可真是他的名局!” 差那么两三手,就能封住中央了。安成俊二段同样在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白棋进不来。 右下角。陈冲的眼睛在看着右下角。那里黑棋模样最厚,威胁最大,如果贸贸然撞上去,他不保证能活出来多少。上边相对要好一点,小安上边损了一些,糟篱笆到处小洞,但想要攻进去也并不顺利,这时候小安即便再损一些,也能挡住。 左边呢?陈冲的手很没有节奏的点着大腿,猛然明白了为什么好多人都喜欢在手里拿把扇子:有个东西能让你抓挠,总归比空着手没着没落的强。 左边陈冲留的味道不少,应该是比较好的突破口。 应该吧?陈冲没有用更多的时间去想,先打了一手找辙。 按照常规的下法来讲,小安应该长一下,然后反打把白棋断开吃掉一子。中腹拔花三十目,这句话在现在这个局面下表现得很清楚。但话说回来,如果小安真的打拔一子,陈冲顺势探进中央来,也不好处理。 因此小安下的棋,是让旁观者最不能接受的一手退。 陈冲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猛地掉了下来回到肚子里,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这盘棋,轻松了。 先捞后洗,用这种手段的人多得是,陈冲作为一个杀龙出名的,对于这东西自然不陌生。可以这么说,凡是凭力量出名能杀大龙的,往往也都是治孤高手。况且陈冲都不需要治孤,只是把龙头伸进去四面乱踩就可以了。 “运气。”老曹眼看着棋盘上沧海桑田,狠狠的骂了一句,“安成俊这废物点心,这么好的局面都拿不下来!” 李昌镐颇觉不解:“你骂小安干什么?就算年轻人有失误,也是正常的,两三年以后等他成长起来,不就不会犯这种错了么?” 我管小安干什么?老曹没理他徒弟摇摇头:小安过两三年就能成长我不知道么?我更关心的是陈冲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他看看电脑上已经彻底无法挽回败局的黑棋,叹了口气:希望那个定式的新变化,能给陈冲提个醒吧。 “呼!”陈冲长长的出了口气,紧张了四个多小时的身体总算轻松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勉强笑笑在对局记录上签字,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小安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陈冲回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的时候,还在后怕:如果当时小安分断然后抱吃,他还能冲进去么? 他不知道,在摆研究变化的时候,也看不出来。 这是个意外吧?陈冲摇摇头把和小安的这盘棋放到一边,开始准备富士通杯第一轮预选,和陀嘉熹六段的比赛。 富士通杯的预选赛要打四轮,全胜者入最后的本赛。陈冲比较幸运的是,第一轮面对的是日本的安田真由三段,而周鹤洋却要和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抽到这个组里的藤原枫硬碰硬。 看看对局表,陈冲觉得很有意思:其他的日本棋手都分在相对较弱的组,但藤原枫为啥这么点背呢?这件事情很有趣,陈冲打算琢磨一下。 到日本去吧。陈冲和崔明勋分在一组,但两个人却不碰面——这是另外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其他的本国棋手都要在各自国内先对一局,比如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直选的苏羽和王檄,比如徐奉洙和金秀勇,比如朴文尧和李哲等等。 反正最后一定要要出线,不管对谁。陈冲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似乎接下来的第二轮,就要面对周鹤洋九段和藤原枫的胜者了。 第四十七章 苦恼的九段 藤原枫18岁了。和其他18岁还在街头混日子抽烟喝酒满世界乱窜的日本青年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已经有了两个世界冠军,和日本七大新闻战之一十段的头衔。 最耀目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几乎全日本的女性都在为他英俊的面容和优雅的气质而疯狂而倾倒,每当他进行比赛的时候,甚至会有数十名记者跟随,只求多拍到一张他的照片来提高报纸的阅读量。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举一动都引得女士们尖叫,甚至在全日本各地已经开始成立了藤原后援会,每次比赛的时候如果不是强行要求安静,这群fans恐怕会像追求歌星那样呐喊着哭泣着扑上台来。 这是个和陈冲完全不同的类型的男人。阳光,朝气蓬勃,迷人的微笑,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美好……按照小说的情节安排来讲,这时候应该讲一讲暗地里的藤原十段该是多么的龌龊多么的变态,比如勾引小女孩强奸大肚子之类,但可惜的是,藤原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纯朴,善良,一如他家乡北海道的阳光。每天12个小时极为刻苦的研究和学习,绝无花边新闻,每天棋院和家两点一线,如果不是因为被女棋迷们围堵而买车,恐怕现在还在地铁里晃悠。 因此,藤原枫对陈冲是非常不感冒的。尽管他不会说出来,在抽签之后也表示这个组里面因为陈冲和周鹤洋的存在而成为死亡之组,但在他的内心中,却把周鹤洋看的比陈冲要重得多。 他没有师父,这个在讲究传承的日本围棋界非常罕见,但他的确就是没有拜任何人做老师,因此对于他怎么能够如此飞速的崛起,很多人都表示不解。 因为如此,外界对他的刻苦与用功,以及完全不同于日本棋手各自研究而聚起研究会的举动,大加赞赏。 也正是因为他的用功,他的努力与奋斗,无休止的钻研,才让他对于陈冲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很瞧不上。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让他明白围棋不是这么简单的。”藤原枫在电脑上和谁说着话,飞快地打字,“请您放心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打出一行字:“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如果你真的这么轻视他的话,恐怕……” 藤原枫的目光怔了一下,立刻争辩:“我不认为,陈冲可以战胜我!” 电脑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那朱钧和古力又是怎么输的呢?古力也许可以说是故意的,但朱钧呢?你觉得朱钧的水平,比你低么?” 藤原枫似乎愣住了,过了良久才继续说:“但是,我不认为陈冲已经到了能够战胜朱钧的地步。” 这也许是真的。电脑那边又是半天没说话,过一会儿似乎换了个人:“小枫枫,别担心,我支持你!” 二师娘是吧?藤原枫苦笑起来满脸的无奈:“谢谢,谢谢……” 剩下的时间,就是扯淡了。藤原枫打算休息的时候,他二师娘却还喋喋不休的跟他聊天,让他实在是苦不堪言,最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装作是掉线直接关了电脑。 “你看小枫枫。”陈好很生气地把对话窗口关上,向苏羽埋怨,“你能不能教教他,对待资深美女要更加客气一些?” 苏羽伸个懒腰躺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电视,随口说:“我不管,当初都是你招的事情,有什么话和李昌镐说去。” “李昌镐?他要是会说话,何至于让这么好的一个少年变得这么没礼貌。”陈好叹口气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过你们干吗和那个小毛孩子费劲呢?有空多指导指导朱钧不好?” 苏羽伸出胳膊把陈好搂在怀里,叹了口气:“吴大师当年对咱有恩,既然把这孩子推荐过来,那咱也不能不尽心尽力。再说朱钧早就过了我能指导的地步了,顶多算是讨论。” “那他还输给陈冲了?”陈好对于她徒弟还是很关心的。当然这种关心建立在朱钧对她两个孩子非常好的基础上。 这时候,从楼上的卧室里传出来一阵哭声,苏羽很无奈的伸出手和陈好划拳之后,迈步上楼。 “说起来,明天就是陈冲和安田真由的比赛了。”陈好重新坐回到电脑前面,“藤原枫和周鹤洋……” 陈冲坐在棋盘前的时候,对于面前这个17岁的日本三段,几乎是一无所知。韩国棋院只能够找到两张安田半年前在名人战预选里面的棋谱,其他时间段里就是一片空白。 但也没必要太留心。陈冲有些不在意的放下棋子:祖国的棋手天下第一,韩国拥有一大票超一流,但日本有什么?藤原枫算是个另类的家伙,但其他人可就没那本事了。 慢慢来,陈冲似乎忘了上一盘和安成俊怎么冒冷汗的了,又开始下那种慢悠悠的优雅围棋。 韩国,汉城,笑笑会本部,一大群职业棋手,正端坐在一张大圆桌旁西装革履举着茶杯骂大街,其中又以李世石为甚:“我反对,陈冲不能进入研究会!” “为什么!”出人意料,崔哲翰却开始为陈冲辩护,“难道我们要拒绝一个世界冠军么?大家都看得到陈冲的水平如何,在座的诸位谁敢打保票说就一定能战胜他?这样的人交了两次申请要求跟咱们一起研究,为什么不能够被接受?!”两次申请都是金载垣帮陈冲交的,第一次被直接拒绝,这次再递申请之后,韩国最大的围棋研究会笑笑会就不能不召开扩大会议来讨论这个问题了。 李世石气哼哼的站在那双手叉腰连连摇头:“不行,笑笑会是韩国人的研究会,一个中国人来到这里下围棋我已经很容忍了,决不会让他再踏足到这里。” 玉得真却站了起来,眼看着李世石笑:“你就为了他是中国人,所以才不允许他参加进来?” 李世石很认真地点头:“是的,我们朝鲜人在3800年前发明了围棋,我不能允许一个只靠运气拿到LG杯的九段玷污它!” 说是只靠运气未免太过,但许多人对于陈冲的那个冠军颇有微词,对此倒没人反对。崔哲翰只是摇头:“不管怎么说,咱们一开始创办这个研究会的时候,就是要进行研究提高自己,可你这样子,未免太排外了!” “我很排外。”李世石毫不在意的说,“所以我不会允许陈冲进来。” 崔哲翰看了他一眼:“那你当年和唐莉……”李世石脸上有些发红,咳嗽了一声:“现在讨论的与此无关。” “的确无关。”朴永训站起来替李世石撑腰,“韩国围棋不能依靠一个中国人来撑面子,我不认为陈冲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超一流的水准。” 宋泰坤有些发笑:“超一流?谁算超一流?你算么?” 朴永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我不算?好歹我手里有世界冠军,有大头衔,你有什么?” “我没有。”宋泰坤森然看着他,“但陈冲有。” 玉得真和安乍永几乎是同时在说:“难道就因为他是中国人,就要把他挡在外面?我不同意,这不是一个棋手应该说的话。” 争吵逐渐开始升级了,对于一个中国人要进入韩国可以说最传统的势力圈里面,笑笑会分成了三大部分。一部分是崔哲翰宋泰坤玉得真他们为首的同意派,另一部分是李世石安达勋元晟臻朴永训为首的反对派。第三个派别是金载垣和安成俊他们,这个派别是最低级的,根本插不上嘴说不上话。 崔原涌脱下了西装把衬衣袖口拉到胳膊肘上,指着宋泰坤的鼻子大骂韩奸,而朴正祥则一把拉过反问:你是不是要让韩国围棋关起门自娱自乐?! 金载垣看着面前大佬们扔掉了优雅为了一个还在日本下棋的中国人推推搡搡,完全傻眼了,扭过头看小安:“怎么办?” 小安恨不得把陈冲踢进日本海,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他们在干什么?” 金载垣这时候却说了一句很哲理的话:“半岛心态。有时候胸怀会很宽广,甚至会为了一个很少见面的人两肋插刀;但有的时候却又会为了某些完全没有必要的自尊心而暴跳如雷。” 这个时候,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李昌镐终于发话了:“要不这样子,不记名投票表决,如果陈冲有一半以上的人支持,那么就让他入会,如何?” 似乎也只有如此,不然一帮棋手们挽袖子拉架势毕竟不是文雅的事情。李世石宋泰坤他们对于真正的大佬说的话不敢不听,赶紧找人裁纸条分发,匆匆忙忙的写好放到了桌子上。 正在日本棋院大对局厅里进行比赛的陈冲,这时候局面已经落后了。他在布局的时候中了一记飞刀,被安田杀了一个大角之后,还被迫落了后手。 怎么又是新变化?陈冲一个礼拜里面挨了两记飞刀,到现在小安那一下给的他还肋岔子疼,刚缓过气来却又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安田一刀中腰,如果不是最后时候果断放弃角里的那两个子让外面还有些活动的余地,不然现在恐怕就已经不行了。 “这个定式的新变化,上次记得安乍永和孔杰在春兰杯的比赛上用过。”虽然现在在日本的只有崔明勋和陈冲两个人,但老曹还是来了,跟赵治勋正在慢悠悠的聊着那两盘棋,“陈冲似乎有些不妙了。” 赵治勋喝一口茶吐一口气,却不着急回答,等上上下下把棋盘再看一遍,才说:“陈冲未必不好。安田才17岁,下的正式比赛少得可怜,陈冲后面只要稳住了心……”他看着陈冲力量十足的把棋子拍进中央,叹了口气,“他可真不像是九段的样子。” 陈冲的心里有些着急了,坐在沙发上很不安的扭动一下身体,想办法要消掉下边安田的模样:盖过去让他拿实地?或者是从右上穿出来。右上虽然不能得到更多的模样,但至少能保证一下实地的平衡……他大致的算了算,无奈的再一次确定自己被杀角之后,实空上明显不够。 模样不如人家,实地也不如人家,这棋还怎么下!陈冲在心里叹息着:中央这四战之地,可不是那么好拿分的。 他抬起头看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优势而涨红脸的安田,也只能勉强试一下,在上边吊试应手。 安田似乎没想到那里,算计了10分钟之后,略有些紧张的跳出进攻中央。 这就好办了。陈冲挽起了袖子,冲向左上,连续的两扳之后强行弃子接着挖断。生长在日本那种和平围棋环境下的安田愣了一会儿,把跳入的棋子尖一手寻找联络方向。 “他应该反攻左上。”赵治勋标志性的乱发已经出现了大片的斑白,似乎证明着岁月的力量。但他的围棋,却还是日本顶尖的,“左上那里陈冲一扳他并没有好的应手,如果挡角的话陈冲再长,他怎么办?经验不足。”他摆摆手问老曹,“喝酒去吧?” 陈冲抹了一把冷汗,点一点自己在刚才攻击中的获利,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逐渐放回了肚子里:安全了,只要稳定的收下去,这盘棋就弹不了了。他在衡量了一下地空之后,放弃了追杀白中央大龙的打算,转手开始拢地。 与此同时,周鹤洋眼看着盘面8目的败势已经不可逆转,无奈的放弃了比赛,低头认输。 现在那边怎么样了?藤原枫在复盘之后,转过头发现陈冲的那盘棋还没有结束,便和周鹤洋一起走过去,打算看一看。 论起官子的基本功,学院出身的安田比陈冲要好一些。但论起计算能力,眼前已经看不清大小的安田三段,要比陈冲差上不少。很多时候安田都是在陈冲收过之后,才会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我没看到那里?! 胜负就在这里,就在谁先看到那关键而已。 这两天一定要好好的看看棋谱!陈冲有惊无险的2目半胜之后,一直在擦汗:为什么这一段会有这么多的新手出现?!难道说我已经落后于世界了么? 他有些后悔那些优哉游哉的日子了,后悔没有和老头多做研究保持状态。虽然还没悔的捶胸顿足,但这盘棋却已经让他忐忑起来:下一盘,就是和那个小鬼子藤原了!他复盘的时候偶尔一抬头,正看到托着下巴在他身边沉思的十段,眼角猛地抽了一下:麻烦了。 第四十八章 脆弱 怎么办!陈冲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茶座上看着咖啡杯发呆,想着自己的状态问题,眼角就开始往上吊。他两个多月似乎什么都没干,光顾着玩乐很久很久没正经打谱了,现在有什么新变化什么新手段竟让一概不知!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盘棋下来,心累。陈冲不怕身体疲惫,年纪轻轻的顶多睡一晚上什么都能补回来。但和安田一盘棋下来,他却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整个身子软在沙发里,明明要去端起杯子喝咖啡,但胳膊却不想动,不愿动。 心里烦躁得很。陈冲脑子想不出东西,干脆站起来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打算睡一午觉,希望等醒了之后能够恢复一些。 可就是睡不着。盖上被子,踢开被子,向左躺,向右躺。嘀嗒嘀嗒的时钟催命一样的走着,他强行闭上眼睛却脑子却在吱吱哟哟的转,许多毫无用处的东西浮出来埋下去,过电影一样的走着,就是不能入睡。 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数羊,数心跳,陈冲所有的法子都用过了,却只感觉心跳得厉害,胸口伏在床上咚咚的敲击着,擂鼓一样。 陈冲猛然坐起身,打开电视想看一会儿,但把所有台都换一遍,只找到一个中央四套他听得懂。可看一会儿,却受不了两个老头对****的唧唧歪歪,赌气关上穿好衣服走下楼。 崔明勋正坐在酒店大厅的座里喝茶,看到陈冲,点点头打招呼:“下来了?” 陈冲在这边就认识他,自然坐过去:“下来了。” “你脸色很差啊。”崔明勋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敌视了,看了他两眼反而很关心的靠过来,“昨天晚上没睡好?” 陈冲从昨天的比赛后就陷入这么一种莫名的情况里,睡得自然不好,微微点头表示一下,又要了一杯咖啡。 崔明勋收回目光望着飘香的茶杯,笑了笑:“你总喝咖啡,自然睡不好。”他叫回服务员替他换了一杯牛奶,“明天的比赛,准备得如何了?” 陈冲最怕说的就是明天的比赛,略带无奈的挥挥手,干脆把问题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觉。我也不想比赛如何,但许多东西就是往脑子里灌,前天和安田的比赛之后就是这样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压力?”崔明勋显然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大赛前的失眠很正常,脑子兴奋过度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也这样子,那次应氏杯半决赛之前,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被古力直接杀了一条大龙。” 陈冲觉得很无奈:“但是,我没感觉有什么压力。LG杯第二盘之前我睡得都很好……” “那你就喝牛奶吧。”崔明勋把奶杯推到陈冲面前,“喝牛奶对身体很有好处,安眠镇定。”他顿了顿,有些试探地说,“或者说,你……”他突然又停下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陈冲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崔明勋的话,望着牛奶出了一会儿神之后,突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离开。 韩国棋院大部队这天晚上才抵达日本,在接风宴上眼看着陈冲无精打采,宋泰坤扭过头低声问老曹,“他怎么了这是?” “压力比较大。”老曹进修过体育心理学,淡淡的说,“你别管他了,先说说笑笑会怎么样了吧,我听说,你们内讧了?” 宋泰坤的脸色暗淡一下,勉强笑笑点头:“让您见笑了。” “最后怎么处理的?”老曹今天上午听说的消息,但金善雅语焉不详,让他对内情如何并不十分了解。 “还没最后表态。”宋泰坤摇摇头把面前的果汁端起来喝一口,神色黯然的看着远处表情木然的陈冲,“不过,似乎麻烦了。” 陈冲并不了解韩国围棋内部为了他产生了一场小小的风暴,躲在角落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果汁,第一次对于明天的比赛感到有些恐惧。 怎么办!还是老问题。当陈冲心思沉重走进对局室的时候,脑子不可抑制的开始担忧。尤其是坐在那面对藤原枫抓子猜先的时候,他心里更是乱成一团:怎么办?怎么布局?怎么开始?是直接开始战斗,还是等等看? 对于陈冲已经紧张到两眼失神根本看不到藤原枫手势的样子,老曹叹了口气:“他干什么呢?这么紧张干什么?上次LG杯的时候不是挺好么?” “顾虑太多。”山田规三生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一眼就看出来陈冲在想什么,“身份不一样了,想得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如果他还是那个小初段,现在肯定是跃跃欲试。但他现在是LG冠军,职业九段,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睨了一眼老曹,发现他没什么表情,便继续说下去,“他不自信。似乎有谁跟他说过些什么,让他产生了犹豫。” 老曹恨不得跳回汉城去抽老头:你说你要不然就直接提醒甚至臭骂都无所谓,能把陈冲骂过来也行;要不然就什么都别说就让他自己闯,有了事情也好办。但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既说了话却有不全说明白,换成谁恐怕都要犹豫……更何况中国人一向是喜欢前思后想的民族,现在藤原枫来了,陈冲却麻爪了,这样有什么好处! 藤原枫看到棋盘上的棋子点了一下之后,把白棋拿到了手里等待着。但在比赛开始之前,他却偏偏又冒出来一句:“我一定会打败你,因为你不配那个LG冠军。”如果他说的是日语,陈冲听不懂也就算了,可他说了还是汉语,虽然很生硬,但陈冲毫无疑问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让他抬起头,扬起眉毛几乎在一刹那间决定了这盘棋该怎么下: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在那之前,一定要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陈冲翻着眼睛看着凝望棋盘的藤原枫,将棋子拍落在右上星。 二连星对二连星,藤原枫摆出了日本棋手并不偏好的模样对模样布局。这让陈冲小小的吃了一惊,用手指微微敲着膝盖,过一会儿却突然笑了出来:战斗么? “天元?”老曹偶尔关心一下陈冲的对局,却看到四方棋盘正中央落着一枚黑子,登时愣住了,“他干什么?” 不知道。眼看着藤原枫布下三连星,研究室七八个人都愣了。而在明月网站上作直播解说的山田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两手棋是个什么意思。 模样对模样,看来是一场大空战。陈冲转转眼珠,顺手在右边同样布下三连星,开始算计后面要在哪里动手。 几乎是5分钟,藤原枫和陈冲两个人就把棋盘上九个星位占满,而随着黑棋占到上边最后,藤原枫便毫不客气地从下边挂天元黑子。陈冲的嘴角抽动一下,反手一间夹过。 老曹就站在陈冲的身后,看着摆的方方正正的棋子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如果韩国国内观战的棋迷看到这个局面,会有什么表示。 不幸的是,因为陈冲LG冠军的身份,以及藤原枫世界无敌的那张帅脸,日本棋院专门挑了这盘棋让山田规三生九段进行现场解说。其他的对局,包括苏羽的比赛在内都没人理。 山田规三生看着这个局面头疼,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该怎么解释,该从哪里分析入手,一时间闹了个手忙脚乱。 藤原枫并没有李昌镐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也没有苏羽满脸跑眉毛的演技,看着陈冲的夹攻,嘴角微微挑了一下。 这个表情巧不巧的,让陈冲看到了。 有点意思了。陈冲心里面琢磨一下这个表情,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也有些想笑:螳螂捕蝉呢…… 藤原枫终于在四线以内落了一子,攻击右下黑星位。如果按照山田规三生的想法,陈冲如果飞罩的话,让出角地探入左边或者下边,也是不错的下法。 陈冲看了一会儿,让山田恨不得跳进去抽他:尖挡,由的藤原枫干什么,只是不理。 藤原明显没料到陈冲来了这么一手,一楞神的功夫,刚刚抬起的手便又放了下去。 苏羽站在藤原身后看着这个局面,暗暗骂了一句扭头问李昌镐:你教给他这么下的? 我没有。李昌镐快冤枉死了: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他跟我研究一晚上官子问题,我还以为是你弄得好事了! 苏羽无话可说,闷闷的哼一声扭头回到自己的对局边上,看看面前对他甜甜一笑似乎毫不在意输赢的梅泽由香里,扬扬头也是一笑:“久等了。该你了?” 梅泽点点头用很娇嫩的声音拖着嗓子说:“是的,该我了。” 苏羽又一笑伸出手:“那就请吧?” 梅泽继续笑:“好的,还请多多照顾……” 他们干吗呢?李昌镐就坐在苏羽边上,听见这几句话低头捂脸想哭:这俩人…… 陈冲和藤原枫之间,两个新锐之间,却完全没有那种闲适的心情。按照山田规三生的说法,棋盘上已经满是杀气,要是这盘棋放到树林里估计鸟都能给吓跑了。 陈冲开始胡搅了。他毫不在意形状子力之类这些棋手们往往最在意的,随意的攻击着四面白棋,却一时间拖得藤原有些狼狈不堪,一双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眼睛满是狰狞。 “太薄了。”老曹却在这个时候保持着冷静,“无论如何,太薄了。就算中央有天元镇住,但薄味行棋可不好。”他有些怀疑的看看山田规三生,“你明白么?” 山田有些从迷糊中醒过来,摸着下巴看棋,低声说:“恐怕,是陈冲开始自大了。” 老曹一挑眉毛:“具体点?” “他似乎过分的高估了自己的攻击力。”山田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是个什么表情,“LG杯让他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但也让他在力量上开始迷信了。” 老曹抓了抓头发,微微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其他的比赛。 陈冲还在攻击,一手一手把白棋往四面赶,努力的把白模样向后压,留出中央的大空地来。 金边银角草肚皮,我没有边边角角,拿中央总好吧?陈冲的算盘噼啪作响,而现实上藤原已经落后10目的局面,也让他逐渐忘记了怀疑和惶恐,回到了那个LG杯上无所畏惧的战斗流。 “这些都是你教的?”苏羽和李昌镐第二次站在藤原枫身后的时候,吃过午饭的名人问石佛。 李昌镐理所当然的继续摇头:“不是。”他又算计了一会儿,低声说,“恐怕要杀。” 苏羽没往这上面想,听见这话愣了一下,但紧跟着点点头转身回自己座位:“差不多了。” 陈冲有个问题需要处理,但一直没腾出手来:下边扎进白空里的拆二子,需要一手棋,或者是飞角或者是尖下来整理。但因为前面他在攻击左边的时候,用的是步调更快的大飞而不是相对稳妥一些的小飞,导致两大块联络上略有困难。但他并不认为这是毛病,因为左上角是个他的先手,无论如何……只要…… 不是?!陈冲的计算能力不会因为他心态而变化,刚才他明明算到是他扳之后藤原无论如何也应该先接着扳,然后自己从外面挤拿到先手,但摆在他眼前的,却是藤原枫先点了进来,只要他挡住,就要落后手。 如果不挡被人再一穿,上边就要支离破碎。陈冲愣了一会儿,只能向后撤了一步。 藤原枫没把这里味道用足,扭头直奔右边空档而去。 扭回头来看这盘棋的老曹终于还是忍不住摇头:“这盘棋,完了。” 哪完了?陈冲挽起袖子擦把汗俯身在棋盘上,计算着白棋反扑的路线,确定一下方向之后从下边跳出。 只是这一手落下,当他的眼睛再向左飘的时候,心里却咯噔一下:不对,应该再向左一点,这样还是够不上左中下那一块!但如果再向左,自己攻击右边的力量又会减弱…… 看着现场直播的老头哼哼了两声,扭头看满脸焦急的金善雅:“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么?” 金善雅没工夫听他瞎扯,可也只能表示一下敬仰安抚,然后急着问:“但是,这盘棋您看如何呢?” “还能如何?”老头一声冷笑,“已经这样子了,只要不哭着回来就算成功,还要如何!” 为什么他会从这里出来?陈冲皱紧眉头看着右边那枚几乎是直踹他软肋的白子,默默地思索: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如果现在藤原拐头向下,中间几乎完全帮不上忙……洗破了!还有两块大棋要被追杀!我该怎么办……前面的形状太差了。陈冲好容易稳定下来并在面对顺利局面时候还能保持住的心态,几乎在一刹那间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藤原枫反而更冷静了,脸上原本还略带的表情已经完全收了起来,只剩下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冷冰的目光。 “帅哥。”古力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大阪,而且还跑到对局大厅的门口,左看看右看看顾盼生姿,“美女。”他指指藤原和梅泽之后把头转向苏羽和李昌镐,本来笑嘻嘻的脸上立刻塌了下来,抱了抱胳膊弯里的那个小姑娘愁眉苦脸,“那边有一对儿歪瓜。小语丝可千万不要像你爸爸,长大后一定要成一个你妈妈那样的大美人。” 怀中那个梳着朝天辫长着一双洋娃娃一样蓝眼睛的小姑娘似乎也不想看她爸爸和姑父,扭过头闭上眼咿呀咿呀的叫着。 “我们继续出发。”古力呼啸一声掉头就跑,让刚过来打算劝开他们的裁判长小林光一满脸的无可奈何。 陈冲没看到门口的一场闹剧。现在他脑子里已经被失败两个字所占满了,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判断:那一手断明显操之过急,藤原枫一打一弯,一手双攻登时将本还有希望的两块黑色大棋,拖进了绞杀战中。 …………………… 首先:富士通杯第一轮,我一开始写了个中国棋手作陈冲对手,后来又写成了安田……实际上是我记错了,抱歉~ 其次:拼死争夺五一~ 第四十九章 连败 绞杀战,是陈冲最喜欢的,也是最擅长的。 “从右边攻!”金善雅都看出来白棋的眼位在哪里、急所在哪里、藤原枫的尾巴在哪里,今天的陈冲却就是看不出来,犹豫了很久才在里面挖了一下。 金善雅急得都快哭了:“那里有什么用?人家一打还要落后手,再被穿一下整个右边还能剩下什么?” 怕什么还就来什么,藤原枫毫不留情的打入右边,放出胜负手。 陈冲听不到金善雅的焦急,懵懵然的伸出手打将过去,却被白棋再一穿,打破了右边大块。 “没悬念了。”老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盘棋做一个详细解说寄回给国内的棋周刊,喟然叹息,“陈冲前半盘下的很差,几乎都是在跟着藤原的步调走……”他突然愣了一下:跟着藤原的步调走?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前面陈冲虽然棋下得很薄,但形势却并不差啊。 可回头看,藤原几乎每一手棋都是瞄着左下和右边,后来当他打入的时候,外面的借用也是极多。 怎么会这样?老曹飞快地按动鼠标开始摆变化:如果陈冲从右边破眼的话,藤原能够从哪里逃? “陈冲在30手之前,就已经输了。”老头的脸色有些差,坐在电脑旁声音很低,让金善雅费不少力气才能听清楚,“苏羽流。藤原枫有师父!他师父是苏羽!”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是苏羽!” 金善雅有些糊涂了:“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苏羽还有个日本徒弟啊?” 但老头没理她,把手放在电脑屏幕上,几乎是飞一样的点了点几个地方,“这个手法完全是那个魔术师的!这些地方看起来是他损了,但却让冲儿拆的步子太大。这个大飞就是。按照常规来讲,藤原应该顶住左下攻击,但为了让冲儿大飞脱离下边战线,他宁可少拿8目也要后退!” “而后退之后,陈冲大飞,下边就联络不到外面。”苏羽没有笑,也没有得意,只是平平静静的给藤原复盘,“左上陈冲看错了先手,而你算的很清楚。只是有一个小问题,”他指了指中间打入的白棋,“这里的这个断点,是怎么回事?”他指的就是金善雅所说的那个问题,“如果陈冲从右边攻出来,你怎么应对?”他把几个棋子拿开,换成他所说的变化,“这样卡,你怎么办?” 藤原脸上冒出了微微的冷汗,求助似的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李昌镐。而石佛也没让他难堪,拿起白子托在下边。 苏羽摇了摇头,将黑子靠在中间将白棋一分为二,虽然还是很苦,却能在极巧妙的引渡上边的同时补住两个断点,黑还可以一战。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现在有些担心的是陈冲,他的这个状态实在是……” “状态实在是差。”老曹端起酒杯望着清澈而略带酸甜的清酒,看着宋泰坤他们慢慢的说,“而且心理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有可能的话,多帮帮他吧。” 陈冲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对局室里出来的,迷迷糊糊再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坐在了房间里,面前是安乍永。略定了定神确定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怎么回来的之后,他开口问:“你送我回来的?” “嗯。”安乍永点了点头,“你当时都迷糊了,后来我们合计一下,决定让我送你回来。你好好休息吧,一盘棋输了很正常,养足精神下一次再赢回来就是了。” 下一场么?下一场是什么时候?陈冲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掏出对局表看看,发现自己最近的比赛,就是王位战的第二轮预选,如果胜利的话,则进入最终预选和朴正祥争夺循环圈名额。 希望可以胜利吧?陈冲终于清醒了过来,向被自己晾在一旁安乍永笑一笑:“其他人呢?” “去喝酒了。你要是没事的话,一起吧?”安乍永对于陈冲,或者说能够胜利的人都是很好的。他也很佩服陈冲力斩四名将拿到LG杯的英勇,所以才要在笑笑会的会上表态赞同吸纳陈冲入会。 那就一起去吧。陈冲输棋之后闷闷不乐,正是借酒浇愁的时候,宋泰坤和朴永训他们一眼没看到——当然朴永训是决不会看陈冲的——大半瓶伏特加酒进了他肚子。 看看晃晃荡荡的酒瓶,老曹几乎不敢相信:“你把这些都喝了?” 陈冲醉眼朦胧,一把抓过酒瓶子又要往杯里倒,可酒劲上来手一晃,险些把杯也碰倒了:“我就再喝一杯,就不喝了……” 老曹一把夺过酒瓶扔到一边瞪视着他:“你要干什么!?” “喝酒而已。”陈冲毫不在意,打个酒嗝低头找那瓶酒:“哪去了?”酒吧的灯光昏暗,他自然找不到,干脆一举手,“服务生!给我一瓶酒!” 宋泰坤手忙脚乱的把见怪不怪的服务生打发走,靠过来低声说:“你喝多了,回去休息吧。” 回去?陈冲满心的郁闷,满心的难过,烈酒上头正是能忘掉一切烦恼飘飘欲仙的时候,打死也不肯离开:“你们干什么啊?我没事,好得很,让我再喝两杯好不好?就两杯……” 老曹和宋泰坤他们对看一眼,确定谁都听不懂陈冲的四川话之后,无可奈何的叫人抓手抬腿架起来陈冲直接拎出去。安乍永是最冤的,被老曹连续抓了两次公差。 怎么了?崔明勋上个厕所的功夫再回来就找不到大部队了,四处张望一下看到朴永训几个人换了位子坐在一边,忙过去问究竟。 “陈冲喝多了。”朴永训轻描淡写的说,“被架出去了。” 好歹也算是一个棋院,至于这样子么?崔明勋对于朴永训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也管不了他,摇摇头跟出去帮忙。 朴永训的目光一直跟在崔明勋的身后,直到他消失在电梯口也没有收回来。元晟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其实陈冲这人不错,挺老实。” “我只是不能接受而已。”朴永训拦住他的话头,自顾自的喝一杯啤酒,“交流不是坏事情,但这个例子不能开。”他看看其他人,“韩国人的围棋,要用韩国人自己去下。靠中国人去打天下的不是韩国人,那就成了日本人。我们能接受成为日本人么?” 有的时候,韩国的民族情绪还是很高昂的。所以才有了刚烈韩国这个名字。 有的时候,你不知道韩国人到底要干什么,或者他们做了之后为什么这样做。 韩国人挺有意思的。陈冲醒过来的时候两眼发直,然后冲到厕所里哇哇的吐。回到床上抱着被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他都干什么了。 宋泰坤逗他:“昨天晚上你爬到阳台上吐,还记得么?” 陈冲跑到阳台上看看楼下的窗户一片污渍,白着脸摇头。 崔明勋继续逗他:“你在门口脱光了衣服,然后跑进屋里来打开电视要洗澡,还记得么?” 陈冲看着老崔手机上那张他光着屁股站在电视机前伸手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吊灯的照片,红着脸摇头。 安乍永也在逗他:“你躺在床上当喷泉,还记得么?” 陈冲看着服务员满脸无奈的把一片漆黑的床单替下来,绿着脸摇头。 老曹出来打圆场:“陈冲,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去干什么?陈冲很茫然,老曹给他解释:“你被淘汰之后,棋院就不会负担你的食宿费用了。” 没办法。陈冲是个穷人,虽然很想留下来看比赛,但人家不给你掏钱,他也不可能舍了身家性命住四星级。 所以,走吧。陈冲在来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去改签机票(所有棋手的机票都是预定在预选赛结束,如果有谁被淘汰,那么就必须改签。这是一项便利,也是个好彩头),颇有些无奈的提着行李到机场。 早上九点半的飞机,不如早点上去休息。陈冲看看手里的机票护照登机牌等一概航空用品,等机场最新降落的那架飞机停稳刚刚允许登机,便拖着行李进了登机口。 如果他晚一点上去,如果他能够在大厅那里多等一会儿,也许就会在离港出口那边看到一个匆匆忙忙的娇小身影。 “梁静文……”朴永训坐在酒店大厅里看着一个女子站在服务台那里,眼睛都直了,“明勋,快看,梁静文……” 她来日本干什么?崔明勋他们一群人的眼珠子跟着那个身影转,立刻就有勇敢者跳起来冲过去:“您好,梁静文小姐是吧?我是宋泰坤,我是你的歌迷,你能不能给我签名?” 梁静文没想到自己戴着大墨镜却还能被认出来,只是这个年轻人说的韩国话,不大听得懂。 宋泰坤一看知道人家不懂,立刻用汉语又说了一遍。 “宋泰坤?”梁静文拿了门卡看着他,“你是下围棋的么?” 宋泰坤立刻点点头,顺便在背后用手向弟兄们表示一下得意。 “陈冲呢?”梁静文立刻问,“他住在哪里?” 宋泰坤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陈冲已经走了,昨天他比赛输了,所以今天的飞机回国。”他看看表,“九点半的飞机。” 陈冲回到汉城家里的时候,老头却给他摆了一桌烤肉席。 “这是干什么?”陈冲看着金善雅忙来忙去的切肉上菜,坐在桌子边上不明所以,“庆祝我输了比赛?” 老头坐在那看着他笑:“没什么,输了棋没关系。”用胳膊夹起酒杯,“来,喝一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输了明天赢回来,照旧是一条好汉。” 输了棋还给烤肉吃?以前可都要罚三天不许吃饭面壁思过的。陈冲更加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用眼睛看看完全一副家庭主妇模样的金善雅:“老头疯了?” “吃吧,尝尝我腌的肉好不好?”金善雅同样没回答,满脸爱恋的把烤好的肉放在生菜叶里,抹上大酱辣酱酱油香醋工工整整卷好送到陈冲嘴边,“来,吃一口。” 干啥这是?陈冲越发不敢确定老头什么意思,咬了一口却食不知味,脑子里面突然跳出来一个词:鸿门宴? “没什么,看你很辛苦的在外面奔波,犒劳一下。”老头吃烤肉只能让别人夹来喂给他,但金善雅只顾着伺候陈冲让他只剩下喝酒一项活动,“觉得日本这个地方如何?” 这是怎么了?陈冲不明白老头的意思,晚上躺在床上脑子不由自主就回到了和藤原的那盘棋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踢踏踢踏的跑到老头那屋:“老爷子,你怎么看那盘棋?” 老头揣着明白装糊涂:“哪盘棋?你说的是和安田那盘?” “不是,我说的是藤原那盘。”陈冲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老头,“你到底怎么看?” “挺好。”老头跟他打哈哈,“把灯关上,照眼。” “说清楚了。”陈冲叹了口气,却也没在强求,“我这几天脑子有些乱,不知道怎么回事注意力就是集中不到棋盘上。” “压力太大了吧?”老头翻身坐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不是心里面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好受?下棋的时候是不是下完了之后才发现不对?” 陈冲有些疑惑的看着老头,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老头一笑,“没关系,多下两盘棋就好。”说完往床上一躺,“出去时候顺便把门开一点,这屋里太热。” 陈冲满肚子郁闷,回到自己房间睡不着,干脆打开灯拉开棋盘,重新摆一边他和藤原的那盘棋。 或者说,这两天他一直在摆他和藤原的那盘棋,一直试图找出他失败的原因。但他的大局观注定他看不懂苏羽流,头发抓的只剩下过去一半眼看要变地中海的时候,老头止住了他:“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过两天王位第二轮开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也是。和尹瑛善六段,就在眼前。陈冲并不认为一个女子能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一直把目光放在朴正祥,这个在一流和超一流之间摇摆的九段。 让尹六段见识一下名动三国的战斗力吧。陈冲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实行的,从布局开始,就猛攻右边尹瑛善黑棋,将三枚黑子强行割断之后裹挟着一片实空向外冲出,烈火一样燃烧着上边下边甚至中央,七八块大棋扭在一起贴身肉搏。 “这还有些世界冠军的样子。”老曹等富士通杯预选全部结束之后,带着39人6名出线的成绩回到国内,今天坐在裁判席上看着陈冲和尹瑛善的比赛,有些宽慰,但也有些疑惑:虽然攻得很猛,但白棋身后总是显得薄……他扑得太猛了。老曹和徐能旭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是不是有些着急表现自己了? “冲儿啊……”老头知道陈冲的毛病在哪,趁着没人的时候捶胸顿足,“你急什么!尹瑛善就算是个六段也无论如何不能跟你比,你慌什么!” 太急了。6岁开始就沉稳冷静的李昌镐对于陈冲四面挑战的姿态不能理解:现在已经是大优势了,只要收一两手尹瑛善无论如何也就认输了,他还攻什么?难道非杀得棋盘上没有黑子了才高兴? “刚不可久啊。”朴正祥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陈冲有好感,因此对这盘棋更是看的无奈,“过分了……” 尹瑛善不是傻子。能打到六段的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当陈冲从上边强行楔入开劫争的时候,她也终于按捺不住血管里流的攻击之血,一手极为强硬的透点打穿了白两条大龙腹地。 李昌镐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着琢磨着什么。 陈冲似乎没看到身后的危险,又是一手跨进了左边强断黑两块。 “这是一种表态。”苏羽抱着他闺女在酒店房间里一边晃悠一边给面色凝重的藤原枫讲解,“陈冲很急于证明自己的LG冠军不是白拿的……似乎大多数人都认为他配不上那个冠军。”他顿了顿把苏语丝的抓着他头发的手拍了拍,“再加上他又完败给你,因此这盘棋他必须要拿人开刀证明自己实力。但这是个恶性循环,因为着急而急于求成,因为急于求成而无事生非,因为无事生非而导致两三块棋被追杀。”他看看飞快落子的陈冲,笑了笑,“他的计算能力很厉害啊,这样都能逃出来一块还把上边卷进来。” 藤原枫却摇了摇头,顺手把他小师妹接到怀里让他师父轻松一下:“只是,对杀起来,他要差两三气……” 陈冲很难相信这盘棋下到这个时候,自己却被洗开了两大块:上边探出头来的那条黑龙安危都系在那个劫争上面,但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却判断错误,在下面一个他完全够不到的地方替中央做眼寻劫,然后眼睁睁看着上边劫消之后尹瑛善大弃子手筋切割中间顺势做活,围杀白棋两条大龙。 被杀了?他完全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他回到自己住处重新审视这盘棋的时候,却对自己前面那些过分强硬的手段后悔不迭:我到底是怎么了!?他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伏在棋盘上。 在客厅里,老头透过半透明的落地窗看着陈冲抽动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快点长大吧,快一点吧…… ………………………… 中国围棋并不黑暗,黑暗的是定段赛。吴树浩一个能够在名人战打进16强的小棋手,却因为定段赛里面一些不能说的东西,现在还是业余五段。而且国内的体制让业余棋手几乎根本没有和职业棋手交流的机会,想要真正成长起来是极难的。 第五十章 韩国联赛开始 陈冲的状态奇差,是韩国围棋内部众所周知的了。只是尹瑛善作为一个好几年没有参加过各大头衔战本赛大多数时间都在照顾家庭的女棋手竟然战胜了新科LG杯冠军,还是让三国一片愕然。 怎么了?这个标题在韩国棋周刊上被放在了二版头条,几名记者甚至专门开了专栏来分析他现在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最终的讨论结果,却莫衷一是:有的比较善意的便认为是冠军综合症,有的比较恶意的便认为这才是中国人的实力。靠近中立的基本上都觉得陈冲只是暂时的状态问题,只要调整回来,即便还达不到超一流的境界,但成为决赛常客也是必然的事情。 尹瑛善自己的发言是比较贴边的:她首先认为陈冲的实力远不是和她那盘棋可以代表的,但似乎有什么心理上的东西在让陈九段发挥不出。 只是她的话说得比较晚,这一段韩国围棋发生了好几件大事,不断地分散着棋迷们的注意力。 而这几件事,偏偏却和陈冲都有关系。 第一件,就是韩国第一大围棋研究会笑笑会的分裂。李世石朴永训安达勋等一大批九段高手宣布脱离笑笑会另组中央,成立七星研究会。而紧跟着他们这个声明的,就是笑笑会大张旗鼓地召开新闻发布会,崔哲翰崔明勋朴正祥尹峻相玉得真全部出席欢迎新会员陈冲。 这种事情,只要稍稍了解围棋稍稍肯动一下脑子的人,就知道这里面必有内幕。更何况朴永训还把他们的立会宗旨直接喊了出来:韩国人的研究会,韩国人的围棋。 轰动了。陈冲的入会导致笑笑会分裂已经可以肯定了,全韩国几乎立刻分成两派,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有的激进的甚至喊出口号让中国人离开韩国围棋。这让韩国棋院也受到了相当的震动,主管体育文化这方面的部长甚至亲自到韩国棋院去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棋院也是一片焦头烂额,深自埋怨这帮棋手胡闹。 第二件事是韩国围棋联赛的选秀活动里,作为参加本次选秀的唯一世界冠军,也是唯一九段,陈冲险些没有被选中,只是去年的倒数第一名蔚山现代队在无人可选的情况下,才挑中了他。 蔚山现代围棋俱乐部全部队员平均年龄才22岁,最大的姜承华七段作为主将,也只有26岁,最好成绩也仅仅是新锐战冠军,其他的队员包括金制锡朴承华金炯右都是很年轻的队员,如果不是韩国棋院给他们补贴了一个李映九七段进来,恐怕去年连达到5胜都很困难——5胜13负,一共十支队,这样的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蔚山俱乐部的大老板现代集团副总裁李东右并不打算要陈冲:这个家伙虽然牌子很硬,但现在明显心理状态出了问题,再加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吸收进来未必就是好事情。他队里的李映九就是七星会的,把陈冲弄进来不是找病么? 但韩国棋院安排的规矩是强队优先,所以去年定段的优胜研究生第一名金载垣被冠军李世石曹薰铉领队的忠北第一火灾挑走,这是个惯例。 陈冲坐在台子下面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挂在第二个,所以有些理所当然的认定自己会被去年的亚军城南飞马挑走——他倒是不在意和朴永训元晟臻一队,但城南飞马在乎,挑走了第三顺位把陈冲往下推。 一层推一层,10个人很快就剩下陈冲一个孤零零的停在那,而蔚山明显有些措手不及,主教练金荣桓和老板李东右磋商了良久,才苦着脸进来挑走了陈冲。 我是烂菠菜么?还挑三拣四的。陈冲有些怒气,但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和他们冲突,只能听从安排准备和俱乐部谈一下待遇问题。 “老头?帮我去谈合同吧。”陈冲学的是国际贸易,按照道理来讲他就应该是半个合同专家,可他从来没谈过这东西,只好找老头。 老头傻眼了:“合同,是什么东西?” 金善雅呢?小姑娘满脸的无辜,怯生生的搓搓手:“我没谈过……” 难道要把自己贱卖了?陈冲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候老头给他出了个主意:“咱邻居可是娱乐圈里打滚的人物,跟她说说,要不然借她的经纪人用用也好。” 这也是个法子。陈冲扭头去找梁静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按了半天门铃却就是没人出来答应一声。 人呢?陈冲打电话,却就是没人接。看看房间里面亮着灯人影憧憧,有些摸不到头脑,干脆吊嗓子喊:“梁静文~~~” 没动静,继续喊。可气的是陈冲不仅喊,还翻着花样的喊,喊出高矮音来,时不时还冒出点子“静文,俄向尼”之类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来。别墅区的保安看不下去了,过来摆摆手:“陈先生,您能不能,别喊了?” 陈冲叉着腰喘口气:“行,那你把梁静文给我叫出来。” 保安不管这个:“陈先生,请您不要闹好吧?” “不成。”陈冲文化流氓的劲头上来了,扭过头继续喊,“梁静文,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叫保安了!” 保安哭笑不得:“我就在这里,您能不能安静一点?” 陈冲扭头大吃一惊:“你在呢?快帮我把梁静文叫出来。” 陈冲在那折腾对付了10分钟之后,保安快哭了。而梁静文也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推开门看也不看陈冲回身就往里走。这个动作让陈冲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他奶奶的那股子流氓劲现在怎么看不见了?得罪不起陈冲的保安无可奈何,推了他一把:“进去啊?” “她没让我进去啊。”陈冲有的时候表现得让人欲哭流泪。保安又推了他一把:“进去吧,我求求你了进去吧。” 陈冲不是第一次来梁静文的这个别墅,上次温居庆典时候他就来了,而且以LG杯冠军的身份好好让那些歌星们瞩目了一把。可今天再一次进到这个地方,却觉得有些阴森,有一种哀怨的气氛笼罩。 “你来了?”梁静文坐在阴影里,直直的看着他。 觉得有些冷……陈冲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那想笑一下缓和气氛却笑不出来:“来了。” “什么事情?”梁静文口气淡淡的,让陈冲觉得有些莫名,小心的探过身:“你怎么了?病了么?” 梁静文摇了摇头:“没有。你有什么事情么?” “我想让你,帮我去和俱乐部谈一下联赛合同。”陈冲本来和梁静文说话行事都很放肆,但今天手脚却只敢规矩放好,目不斜视气不敢长出。 梁静文点了点头:“好的,什么时候?” “大后天。”陈冲低下头借着光看着她,“你怎么了?” 梁静文摆了摆手,低声说:“我没事,就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走的时候帮忙把门带上。” 这就逐客了?陈冲出来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凉锅冷灶,转了一圈问老头:“善雅呢?今天没来?” “来了,又走了。”老头脸上很惭愧,“这个,咱们自己做饭吃好吧?要不然这样,我还有点钱,咱们叫点好吃的?” 这都是怎么了?陈冲在去蔚山的路上,偷偷拿眼睛瞄开车的梁静文。 今天的梁静文略施粉黛遮盖一下因为水土不服闹出来的小青春痘,打上淡淡的眼影之后更显得气质非常,从侧面看上去更是美丽。只是还总冷冰冰的,让陈冲只敢拿余光偷瞧。 “看什么呢?”梁静文略挑眉毛乜了陈冲一眼。 陈冲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耍流氓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耍流氓,笑嘻嘻的靠了靠说:“看美人呢。” 梁静文面上微微一红,目光似有似无的飘着他:“美人?我哪算美人,有个小姑娘比我可漂亮多了,又温柔又可爱的,难怪一个多月连个短信都没有。” 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指摘陈冲不给她打电话,一个多月从日本回来才跑去她那。 可陈冲听不出来,靠在副驾驶座上挠了挠头:“小姑娘?哪里有小姑娘?”说着还开始分析前面那句话的主谓宾,发现缺主语,“什么一个月没短信?” 梁静文气得笑出来:“算了,过一会儿应该就要到蔚山了。”她在休息处停下车看地图,“你要去哪?” 陈冲看见她笑,更是高兴起来:“你高兴就好,看你总冷冰冰的我还以为哪犯错了惹得你不开心。” 梁静文见识过陈冲这个本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开车到加油站:“跟他们说,加一万五千块钱的油,再给我一张蔚山地图。” 蔚山现代围棋俱乐部,前身是蔚山DeArche队,后来看总输总输也没了心气,转手把俱乐部卖给了现代集团。这样一来,现代除了足球队乒乓球队之外,又加了一支围棋队,而且加大投入挖来李映九,就是打算把名次向上提一提,别总当副班长。 后来在选秀大会上,他们原打算是要挑走安成俊,但顺位第二的陈冲九段不知道为什么前九个队谁也不要,去年倒数第二的大邱队在安成俊二段和陈冲九段之间,为了保持队内和谐竟然要二段不要世界冠军,逼得他们只能选择陈冲。 这样一来价钱还不好商量了。陈冲作为世界冠军,来到队里无论如何待遇也不可能太低,这样原先给小安预备的合同就算作废了,而让队里给陈冲开个比李映九还高的身价,也不可能。因此两边只能找时间坐下来谈一谈,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价码。 而让陈冲感到庆幸的是,他把梁静文带来算是对了,不然让他和这些现代公司的专家们谈判,估计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赢一盘棋50万,年薪2000万,名次奖金是每提高一个名次100万韩元,3连胜后给200万奖励,5连胜后500万,8连胜1000万。”俱乐部方面派来谈判的那位都快让梁静文刮哭了,“你太狠了,这价钱都能把安乍永签来了。” “谁说的?”梁静文虽然不知道安乍永价钱如何,但这两天看了看资料,也知道这个钱差不多,“好歹我们陈冲也是世界冠军哦。” “可他现在状态很差啊,连尹瑛善和安成俊都输。” “他赢的时候可连朱钧崔哲翰都能拿下哦。” “您别哦了行么?最重要的是,陈冲你非要把这个‘哦’字也翻译出来么?” 这是一个属于梁静文的胜利。陈冲看着合同躲在厕所里笑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再加上现场就给的200万签字费,他这两个多月的生活就算是有着落了。 “晚上喝酒去。”陈冲在金荣桓带领下在俱乐部里转了一圈和工作人员挨个打过招呼之后,拉着梁静文不让她开车,“我请客,好好谢谢你。” 梁静文拢了拢风吹的头发,有些好笑的看着腆胸叠肚的陈冲:“喝酒去?” “喝酒去。”陈冲不是酒鬼,但这个时候如果不多喝两杯,实在是难以表达这份谢意,柔声说,“再说我要留在这里训练等着下礼拜开始的联赛第一轮,你一个人晚上走我也不放心。” 梁静文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陈冲,突然笑了起来,而且不可抑制。这让陈冲有些慌神,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一连声地问:“怎么了?” “没事。”梁静文拉开车门把陈冲推进去,“咱找地方喝酒去哦。” 首尔,韩国棋院。赵汉乘坐在沙发上,突然扭头问睦镇硕:“木木,听说陈冲签了蔚山?” 睦镇硕点了点头:“今天签的,网上签约照片已经登出来了。” “第一轮,似乎就是咱们和蔚山的比赛。”赵汉乘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觉得,陈冲会是主将么?” 睦镇硕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不会,李映九决不会让陈冲压在他头上作主将。蔚山那边为了搞一下平衡,估计会让陈冲坐在第二张桌子上。” 赵汉乘又想了想,嘴角慢慢翘了起来:“那就是说,如果我坐在第二台,就可以和他对一盘么?” 临阵换主将?“主将可是赛季前就定好的,规则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睦镇硕劝他,“再说,他那一声也不是故意吓你,何必总记在心上。况且他后来又来给你赔礼道歉,事情过去也就过去吧。” 赵汉乘好气又好笑的看他:“你以为,我就是为了烟头烫了嗓子所以才要跟他拼命?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如果真跟他下不去我也就离开笑笑会了。我对他没反感。” 睦镇硕不大明白:“那为什么?” 赵汉乘歪着头看他:“总归,他是不战而胜,然后一路杀到决赛把古力打落,所以心里面总有些别扭,正好趁这个机会碰碰他,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所以,赵汉乘九段和睦镇硕九段就换了一个位置,木木坐在主将位上,而赵汉乘第二台。奇怪的是,韩国棋院什么都没说,默许事情发生。等记者们打算挖掘一下的时候,却发现新的联赛规则修改了,允许任何人坐在主将位上。 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坏头,从此以后各俱乐部的主教练为了下驷上驷的问题开始绞尽脑汁,甚至有的俱乐部千里迢迢聘请中国俱乐部队的教练过来帮忙排兵布阵。 陈冲还不知道赵汉乘算计着要对付他,送走梁静文之后就开始全力研究睦镇硕:先输给藤原枫还算说得过去,但后输给尹瑛善已经让所有人开始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不努力一下,恐怕别说连胜奖金,能够赢局奖金就算不错! 所谓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这句话一点也没错。陈冲虽然依旧状态不好依旧在棋盘上头脑发昏,却还是咬着牙努力练习,尽量找回LG杯时候的状态。 三天后,李映九和姜东润来到蔚山主场。姜东润和陈冲的关系还好,从他留在笑笑会没跟李世石一起出走就能证明。所以两个人互相打招呼玩笑两句,熟悉一下也算得上朋友。 李映九就没有老姜这么好说话了。在七星会里面李映九是主要的一员大将,从一开始就反对陈冲参加韩国的定段赛,现在来了自然更不给陈冲好脸色,酒桌上眼看着陈冲端杯过来示好直接置之不理把他晾了个当场。 李东右和金荣桓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陈冲脸上抽动两下没说话,等过一会儿趁李映九上厕所的机会,偷着溜了过去:“李映九,你不搭理我无所谓,给我甩脸子也无所谓,这是你的自由。但希望你不要把情绪带到赛场上,老板掏钱不是让咱耍着玩的!照相的时候就算你不高兴也要笑出来!” 李映九看了他一眼:“不用你说,这种事情我自己明白。但我也警告你,不要拖了我的后腿。如果该赢的棋因为你输了,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叫貌合神离。陈冲和李映九两个人在全家福上半搂半抱的笑容在梁静文眼里实在是恶心的不行:“你们男人真虚伪。” 陈冲撇撇嘴没说话,继续打谱。 “你教我下围棋好不好?”梁静文坐在陈冲的对面学着样子跪坐下来,学模学样的拈起一枚棋子。 “好,有空的话我一定教你。”陈冲没抬头,看着面前睦镇硕的棋谱看看下一手,把棋子落下去。 没意思。梁静文有些无聊的站起来,站在房间门口探探头看看外面,转转眼珠开始唱歌。 李映九姜东润金炯右朴承华罗仲勋金荣桓都是住在同一层里的,现在听到外面楼道里有很美妙的歌声,都不自觉地停下手上的谱和棋,探出头看是谁。 要不然听她唱歌要5万韩元呢。同样支楞起耳朵的陈冲不能不感慨职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一样:想当初在汉城时候和金载垣他们出去唱歌,一开始觉得小安他们唱得都不错,但后来梁静文来了,先喝了一杯啤酒润喉,接着等她唱完一首之后,整个大包厢十几号人楞没有一个敢再点歌的。 不过,为啥要在这里唱?看着靠在门框上踢踏着腿的梁静文,陈冲歪着头不明所以。而当李映九等七八号人都靠过来鼓掌的时候,他脸色一变。 梁静文不出所料的笑眯眯看着外面:“我们去唱歌吧?” “这个,周日的时候,联赛就要开始了……”金荣桓也是梁静文的歌迷,对于能够看到偶像已经万分激动了,能够和偶像一起出去唱歌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但金荣桓还算冷静,“等比赛之后庆功宴上,还希望梁小姐一展歌喉。” 梁静文笑眯眯的看着李映九:“大家研究了一下午了,都很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唱一会儿歌,对身体也有好处呢。” 有些犹豫的金荣桓还没说话,李东向就跑过来了:“都走都走,唱歌去,革命是身体的本钱,如果太累了哪里能下得好棋呢?今天晚上多吃一点多喝一点,唱够了歌回来睡觉。” 陈冲对于姜东润这个狗腿子翻译十分鄙视,满心打算多看看谱,但老板都发了话他不去也不合适,被梁静文拉着手走出去的时候满心无奈。 只是已经到了外面了,没必要还拉着我手吧?陈冲看看紧紧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小手,心里面突然慌慌的:这是干什么…… “加油!”梁静文在陈冲走进对局室之前,站在外面把手笼在嘴巴前大声喊,“一定要赢哦!” 李映九突然过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甩头走回主将台。 陈冲这种人见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耸耸肩走到二台上准备下棋……等等!为什么我面前摆的是赵汉乘的牌子?陈冲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块写着赵汉乘三个大汉字的名牌,赶紧扭头看李映九。 李映九同样的惊愕,指着自己面前扭头看陈冲:“为什么,我面前的是睦镇硕?” “他们怎么回事?”金荣桓拉着裁判不松手,“为什么会调换主将?规则上不允许定主之后换人的!” “定主?”裁判也无可奈何,“棋院新发的联赛规则,你没看么?” 看了啊,有什么问题么?金荣桓把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拿出来,一条一条的细读,然后冷汗下来了:原先那条主将确定后必须上报棋院,并必须坐在第一台的规定,悄然消失了。 听天由命吧。金荣桓不管了,也管不了了,看着坐在那一脸冷笑的赵汉乘,无奈的摇头。 第五十一章 飞刀vs飞刀 这是怎么回事?陈冲对于赵汉乘这个名字有阴影,眼看着烟头男坐在他对面,心里面就发慌,甚至直接问了出来:“你不是主将么?坐在这干什么?” “我喜欢坐在这里,怎么了?”赵汉乘嘿嘿的笑,满面阴毒,“来吧英雄,我等你很久了!” 赵汉乘和睦镇硕的风格完全是两样:在中国联赛里锻炼起来的木木棋风很本格,在精密性上比大多数韩国棋手都要好很多,但酷烈对杀的时候缺少那种拼死一击的血性;赵汉乘在柔和中却一直带着刚烈,厮杀起来着着狠毒,陈冲没这么大把握能杀起来不出错,只要出了错,这盘棋就不好办了。 星定式,转分投。布局时候陈冲还在思考怎么应付赵汉乘,手脚上不由自主有些后缩。 但也算是中规中矩。金荣桓最担心陈冲的,就是他前一段连败给藤原枫和尹瑛善那种生疏的状态,现在看看几个手段应对略有差错也不伤大雅,松了口气。 韩国联赛有个规矩,第一天的比赛只下三盘,如果哪个队伍三盘全胜则直接拿积分不用再下其他。陈冲第二台正好坐在李映九和姜东润之间,左右张望一眼就能看到两边的对局。 姜东润还好些,但李映九明显就要差一些:和陈冲一样,他一直准备和赵汉乘杀一盘,换到面前却是三棍子不出屁的睦镇硕,偶尔进退失据被反击一下就险些赔了棺材本。 第一盘棋的主将战进程最快,被反击了好几下的李映九明显有些慌乱,左边一个大转换下来不光损了十几目,还赔了一个先手进去,不死才见鬼,郁闷的金荣桓摇头看姜东润。 可姜东润同样不妙。崔原踊并不是个软柿子,小姜一时没拿准反倒砸了手,拼了命的吸冷气快把屋里抽成真空了。 只剩下陈冲了。金荣桓并不敢把希望寄托在状态不好的陈冲身上,更何况坐在陈冲对面的是苦主赵汉乘,如果不是现在眼看要变0:2,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敢去看那盘棋。 好在陈冲没走错路,虽然进程最慢只有寥寥二十多手,可形状还好。金荣桓不想看了,扭头走出去抽烟。 “我们家冲冲形势如何?”梁静文就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里面,只是除了一个背影之外啥也看不见,好容易等金教练出来了,一把拉住问。 金荣桓听不懂,一耸肩膀:“什么?” 梁静文有些误会了,以为他耸肩膀是无可奈何,立刻有些着急:“怎么这样呢?昨天晚上看见他还挺高兴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这是个问句,可能是在问陈冲的局面。金荣桓猜得差不多,只没料到那句话已经问过去了:“里面只有陈冲不错。不过你说的我听不懂,找个翻译如何?” 梁静文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开始自言自语:“也许是这两天太累了?不会啊,吃得好睡得好,怎么会不好呢?” 金荣桓一直在听她说话,赶紧接上下茬:“陈冲的形势还可以,我一直在担心其他两盘棋……” 两个人鸡同鸭讲半个多小时,姜东润李映九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着他们嘴里面嘀嘀咕咕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等再上厕所时候发现两位竟然还在那里讲,忍不住拉着死不长记性抽烟归来的赵汉乘问:“金老,会讲汉语?” 赵汉乘莫名其妙:“怎么可能,他去中国的时候离了翻译连门都不敢出。” 姜东润又问:“那梁静文会说韩语?” 赵汉乘更莫名其妙了:“上次的演唱会你们没看么?她从头至尾除了那句你好之外,还说过别的么?” “那他们俩聊什么呢这么热火朝天?”李映九指了指那边表情热烈的两位。 赵汉乘懂汉语,过去侧着耳朵听了一分钟,捂着嘴哼哼唧唧的也不理两个人,扭头回了对局室。 金荣桓听见屋里似乎有什么动静,清清脆脆的啪啦一声,回过神来看看表才发现已经10点半了,而自己对于半个多小时以来的进展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慌得赶紧道个歉回对局室。 只是梁静文根本没理他,趴在门外继续看陈冲。 李映九局面大差。金荣桓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主将战,看着黑棋一条大龙被人家追杀的凄凄惨惨,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等一会儿再看看睦镇硕的缠绕手段,叹息一声扭头看姜东润的比赛。说起来也奇怪,陈冲的对局就在边上他不看,非要捂着眼睛蹭过去先看姜东润的。 也不好啊!金荣桓看着姜东润支离破碎的下边,眼泪都快下来了:难道说,今天要被人零封么? 最后看陈冲的吧。老金对于陈冲还是不抱希望,扭过脸去缓了口气之后,猛抬头看过去,却大喜过望:这盘棋还有点世界冠军的意思! 赵汉乘搭后手了,不光搭后手,还送出去右边一条大边。 他怎么做到的?金荣桓立刻调棋谱从头看起:赵汉乘挂右上角,陈冲用了一个并不是很多见的手段,在右边星位上肩冲。按照常规的说法来讲,这里完全就是脱先。赵汉乘自然也没多想,再挂角之后成双飞燕,只等着陈冲爬头之后弃掉不管是上边还是右边随便哪个子,然后转身捞实地。陈冲尖顶上边,赵汉乘自然而然的立起准备拆三。 接下来是双飞燕定式,但当小赵几乎是下意识的从角上爬一下准备做活的时候,陈冲扔飞刀了,巧妙地在下边托,然后拐出来送吃一子包住黑棋,用肩冲的那枚子引征的时候,赵汉乘明显下出了错手,他没看到白棋有个挡的手段,顺手一打。 打完之后,就是让金荣桓从偶像沉醉中清醒过来的那个大嘴巴。当然赵汉乘不可能打陈冲,那样的话他半年之内都可以休息了,给了自己一嘴巴之后捂着脸继续看棋。 整个右边都完了!金荣桓虽然水平不高靠熬年头爬到了八段,但这些眼力还是有的,兴奋之下立刻脱掉了外套就站在陈冲的身后看着比赛。 陈冲瞟了一眼对面脸上五个红红指印的赵汉乘,微微咧了咧嘴:这把刀是给睦镇硕预备的,陈冲和老头研究了三天,算准了相对谨慎的睦镇硕在看到肩冲之后会成双飞燕,然后两边活动求得实地。但没想到木木没来,来了个杀伐成性的赵汉乘,陈冲对于角上会不会成双飞燕定式就抱了很大疑问:如果是老赵的话,恐怕会打散局面直接攻击右边,到时候别说双飞,恐怕他陈冲跑都来不及。 但赵先生不知道是个什么打算,也成了双飞燕,这让陈冲有些高兴。 更高兴的是,赵汉乘在这个地方犯错误了。如果黑棋只是简单靠出来,那陈冲也只能把右边分割开攻击,尽管还是苦,可黑棋也不是不能一战。 这下好了,整个右边算是到手了。陈冲和赵汉乘一样捂脸,只不过老赵是为了挡着脸上火辣辣那一片,而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眼珠子滴溜的乱转看棋盘,琢磨着后面怎么彻底把右边这一片变到中央去。 拿住了中央,这盘棋就算是结束了。陈冲现在满脑子都是计算,根本没留心身边李映九已经投子认负,而姜东润形势摇摇欲坠满头大汗尽管穷追不舍却看不到渺渺希望,让金荣桓包括刚刚赶来的李东右把能够挽留住继续对局的希望,都放在了陈冲身上。 “咱们似乎签了一笔好买卖。”李东右对于自己花了点小钱就签到一个世界冠军的事情是极为得意的,虽然现代集团对陈冲的状态表示怀疑,但他觉得只要让那帮老头子们看看这盘棋,相信任谁都会觉得这笔买卖值! 好歹是个世界冠军呢,李世石也是世界冠军,年薪就有3500万,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下来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而自己手里这个虽然水平上差一些,但能够坐稳二台就是胜利!李映九的年薪还2300万了……李东右越看陈冲越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贝,扭头出去赶紧招呼剩下的两位:“别看着了,准备准备没准明天就要上场了!” 罗仲勋和朴承华两位眼看着陈冲一把飞刀捅在赵汉乘腰眼上也是高兴,摩拳擦掌只等着明天自己上场把比分再扳回来! 赵汉乘侧过脸用那五个手指印对着他们目光发冷: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拿我当死人看是怎么着?他这一辈子除了在两个半仙面前抬不起头来之外,还真没谁能给他这种脸色看。 况且就算是苏李二人,也有栽在他手里的时候。 老虎不发威,就拿你当病猫啊。梁宰豪看看自己的队员,再看看对面明显士气大振的蔚山队诸位,微微笑了笑。 赵汉乘开始了长考,陈冲同样低下头默然的看着棋盘,两个人却都不留心身旁李映九已经投子认负。 “姜东润的局面如何?”李东右能够看明白的,也仅仅是陈冲那种儿童棋盘面了,姜东润那盘混乱无比四面绞杀的对局显然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范围,赶忙问金荣桓。 金荣桓看了良久,摇了摇头:“困兽犹斗。”用下巴扬了扬棋盘,“两面困杀,除非……” 除非出错。李映九站在姜东润身后眉头紧锁,细细的考量对局:他并不担心陈冲,那边陈九段已经拿够了分,只要后面小心谨慎一些,拿下完全没有问题。相形之下如果姜东润这盘输了,那明天那两位一老一小,恐怕那压力就不是简单承受的住的! 陈冲……李映九转过头看着还在捧头思索的队友,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第一天开始,我就拖了他后腿…… 赵汉乘一直到吃饭之前,才算是落下了一手,强行攻入了中央。 “这是不拿我右边那一大片当人看哪!”陈冲不知道在队友们眼里赵汉乘已经是个死人了,忿忿不平的很,对着梁静文一阵抱怨,“中央有希望么?左边这么空,他拿什么收?下边上边他也没多少模样,实地也是我占优,他凭什么!” 梁静文端茶倒水就差把饭盒里的饭舀出来喂到他嘴里了,细声细气地说:“别着急哦,慢慢的下,我相信你能赢哦。” “下午,我要杀他个回马枪。”陈冲开始念叨电影台词,“山高路远坑深,大军……” 梁静文最怕的就是陈冲顺嘴胡扯,赶紧拿个包子堵他的嘴:“不过不要着急哦,慢慢的下才好哦……” 金荣桓郁闷,李映九也郁闷,李东右更郁闷:“这小子到底是走了哪路的桃花运,怎么身边的女人就没断了换过。首尔的时候有个金善雅,来了这边还有个小天后……对了,听说他在中国,还养了个幼齿是么?” 这些东西有些扯淡了,但一群大老爷们中午吃饭的功夫不说点这些,又不能谈论对局,还能说什么?几个人越谈越来兴致,甚至不多会儿崔原踊和睦镇硕也凑了过来,嘻嘻哈哈的越笑越**。 陈冲看了他们一会儿,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们笑什么呢?” 下午重新开盘的时候,陈冲才知道李映九已经认输了,再看看姜东润的对局,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情:千钧的重担,我一肩挑啊…… 不能乱杀了。大优在握的陈冲本打算跟赵汉乘好好比试一下力量,马上打了退堂鼓,审时度势一番之后,跳入下边安安稳稳收拢实地。 “这就对了!”金荣桓和李映九几乎同时叫了出来,对看一眼又都是暗暗好笑:中间让赵汉乘围去,就算全都围上,能有多少?更何况右边一道铁壁围墙,他赵汉乘敢撞过去么?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人意料,赵汉乘不仅撞过去了,还直接撞在了陈冲最硬实的地方。 那里,却是陈冲不能不理的地方。 “有些麻烦了。”金荣桓脸色有些发白,低声给李东右解释,“不管怎么样陈冲也要应一下,后面这里靠过去引征,让陈冲不能不提掉右边三子,接下来小赵再飞一下,右边就必须把剩下的棋子吃死。” 李东右不大明白了:“吃死了,有什么问题了?” “借用。”金荣桓苦笑了三声,“赵汉乘要抵消右边的大模样,而那些死子是最好的借用。死子多弃么,只要长一下就能腾出来半个先手,自然要多多利用。也真难为他,一个中午能够这么冷静下来,找到这手段。” 江湖险恶如飞刀,刀刀砍中我的腰……陈冲面容有些发冷,薄薄片片的嘴唇抿住细细看着右边的形势,一时间忘了自己上午开始的慌乱,一时间忘了身上巨大的压力,只是在细细的看棋盘。 “千万要拿下来。”眼看着姜东润盘面3目进入官子战,李映九对这盘已经不抱希望了,回过头继续看着陈冲这盘棋,默默地念叨着。他似乎也忘记了前面的怨仇,似乎也忘了照片上那恨不得互相捅死对方的表情,只是在默默地念叨着:千万要拿下来! 下边?陈冲的计算能力很厉害,就在李映九和金荣桓还在思考右边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利用下边了。 中央需要打进去,不然被封住之后不好办。他定定神深呼吸一下,把目光放到左边赵汉乘的大本营身上:要不然,去闹一闹? 他抬手落子直接冲进左边黑大空的举动,让李映九和金荣桓险些当场失心风,而朴承华和金炯右直接闭眼了:看来,用不到明天了…… 赵汉乘刚把身上暗器放干净拿到了一个半的先手,以及部分的抵消了右边大模样威力,刚刚松了口气的功夫,却被陈冲这个子闹得手端着杯放在嘴边上半天没喝下去水:这是干什么?好歹我中间占了天元一带右边有不少借用才敢冲,你现在就这么直接把子扔进来,打算干啥? 该杀的还是要杀,不管怎么折腾,中央大空赵汉乘是必须拿到手的。他考虑一下,放弃了直线攻击给陈冲借用的机会,先冲了一下下边定型绕开圈子准备缠绕。 在李映九他们眼里,这一手很正常,是本手。但在发了性的陈冲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缓手,直接放弃了下边十几目的空,跳出中央。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招乱么。”李映九咬牙跺脚恨不得现在替陈冲上场,“好好的你冲进去干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就算让赵汉乘围也围不出多少目来么?你这不是……”送死二子不吉利,他没说出口,但其他人也都明白,同时摇头。 陈冲不认为自己是在送死。相反,局面进入了他最喜欢的阶段,挽起袖子一伸手从沙发下面变戏法一样抽出来一把扇子,啪嗒一声打开呼嗒呼嗒的开始长考。 ………………………… 五一加班五天,快疯了。昨晚上还经历了火场惊魂,怕怕。 陈冲是个好孩子,而且心态比较靠近正常人,顶多说是一个善良,但不像李昌镐那样世事不通,也不像苏羽那样单纯。 第五十二章 雪藏 “找病。”金荣桓在对局室外面连抽烟带拐磨,抓了半天头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用力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扭头回去,“不管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看看小姜那盘还有救没有!” 梁静文一直坐在对局室门口,似乎只要看到陈冲的背影就算心满意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偶尔发一发短信,也不再和谁说话。 今天是韩国第四届职业围棋联赛开幕的第一天,10支队伍全面开战,大多数韩国棋手都在联赛队中,即便岁数大了不再参加比赛,也往往要作为教练排兵布阵研究对手。 老曹去年还是忠北的二台棋手,今年李洪烈九段回家抱孙子钓鱼去了,他自然而然的就从第一线上退下来,开始当教练了。他对于几个主要的竞争对手,比如有李昌镐和朴正祥的光州,比如有崔哲翰和刘昌赫的庆北,以及有赵汉乘和睦镇硕坐镇的首尔。 “李映九已经输了么?”老曹对于去年的垫底队蔚山的主将这么快就输给睦镇硕,并不觉得太意外,“姜东润的形势呢?” “一般。”李世石已经赢了,坐在电脑前调出其他的对局察看,“落后不少,除非官子里面崔原踊犯错误。但现在看来没戏。” 老曹对垫底队一上午送出去两盘并不惊讶:“还有一盘呢?” “赵汉乘对……”李世石咧嘴,“陈冲那盘,赵汉乘极不妙。现在陈冲打进去了,只要活出来一半这盘棋老赵就必败无疑。而且现在就是算他把中央这些基本全杀,贴目也有困难。” 老曹细细看了一会儿对局,点了点头似乎老怀大慰:“这还有点世界冠军的意思。” 李世石心理很不平衡,但眼看着陈冲东一撞西一撞把赵汉乘的布袋这就要撞开口,也无话可说:围棋的世界就是这样,完全凭的是实力说话,只要能赢,那任谁也说不出话。 “这就要开口了!”李映九看着陈冲突然回手在左边凭借精妙的计算生剃掉老赵一子,忍不住就要鼓掌喊好:这里一个眼,外面这么空空荡荡的随便找个地方只要做个眼出来,你赵汉乘落后40目我看你怎么办! 明天有戏了。金荣桓立刻开始考虑让谁第一个上场来保证不输掉第四盘:按照韩国联赛的规则,前三盘之后如果比分达到0:3,则比赛直接结束,如果没有达到,则第二天上午比赛第四场,如果3个小时还未分出胜负,则进行第五盘比赛。 赵汉乘开始长考,计算如何才能扑杀掉陈冲开始四面蔓延踩踏的大龙。 而让金荣桓和李东右大喜过望的是,在官子中苦苦挣扎的姜东润,终于等到了崔原踊的错手。 赵汉乘还在等待陈冲,希望陈冲能够在这个时候算不清:几乎所有的棋手在面对四面围攻的时候,总会犯下一些看不到的错误。他抬起头微微的苦笑看着抿着嘴计算的陈冲:希望,他会错…… 让他绝望的是,陈冲很快在乌云蔽日的中央找到第二个眼位,就地做活。 比赛结束了。去年的垫底队蔚山现代在主将失利的情况下,却以2:1逆转领先了夺冠大热门首尔新星建设,并且在第二天上午的比赛里,朴承华三段中盘尹燦熙二段,爆出了韩国围棋联赛第一轮的绝对大冷门。 这个结果让只求名次能有上升便满足的现代集团大喜过望,大老板亲自带队到酒店对“打出了现代集团精神、拼出了现代集团形象的围棋健儿们”表示嘉奖。 陈冲快困死了。他本以为只有国内领导开大会才会无聊,可没想到到了韩国还是要享受文山会海的待遇,从总裁开始到总经理到扫地的大娘,几乎每个人都要上台讲一讲,把台下坐着的棋手困的一个个睁不开眼,都捂着额头尽量不要让老板们看到惺忪的双眼。 “晚上的庆功宴,一定都要来。咱们吃龙虾去。”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醒盹儿了,立刻站起来用最热烈的掌声表示对老板讲话的衷心支持和感谢。 陈冲从来没吃过龙虾。在四川他们家那边虽然也有卖这个的,但价钱都在百元以上,根本不是工人阶级吃得起的。在天津的时候倒是没少在电视上看到这东西,但真的出去吃也是囊中羞涩,眼巴巴看着酒店水柜里那些举着螯的虾儿们无可奈何。 顶多,就是兄弟们凑38块钱吃麻辣小龙虾去。但陈冲很不喜欢那东西,吃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吃了。 所以,今天好好准备一下,举着刀叉满脸渴望的看着饭口那边,还没忘了和姜东润聊天:“你吃过龙虾么?” 同样举着刀叉把桌布塞到脖领子里的姜东润点头:“吃过,上次农心杯时候去广州,那边请我们一桌上了三只大龙虾。” “味道如何?”陈冲没搭理正在致祝酒词的李东右,低声问。 姜东润一叉子杵在南豆腐上:“又香又嫩,好吃极了!弄点酱料也行,生吃也行,煮熟了吃也行,半生不熟的吃也行,片成片当生鱼片那么吃也行。反正特别好吃!” 陈冲开始向往了,姜东润还继续讲:“上次吃得三只龙虾,都是两斤多一只的大虾,那个头,差不多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一下差不多一尺来长的一个距离,但似乎觉得不对,又拉了一下,“这么大,一桌上三只,8个人一桌,吃得我真是……他说什么?”姜东润突然听到些什么,扭头看陈冲,“他似乎在叫你。” 陈冲猛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李东右奇怪的顺口一问:“他说什么?” “他说,因为今天的比赛全靠你拿下,所以要好好的奖励你。”李映九脸上带着三分苦笑,“所以要给你吃家乡菜。” “什么家乡菜?”陈冲更感兴趣了: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还是夫妻肺片? 李映九的脸色很复杂,半天没说话。陈冲正要再说话的功夫,菜上来了。十几个身高170以上长发披肩细眉毛大眼睛鼓鼻梁小嘴细腰乍背扇面腰的女服务员穿着一步裙上场,把手里端的七寸银盘子放在每个人面前后退一步面露职业微笑。 “这是啥?”在起盖之前要先倒酒,陈冲趁这功夫左看看右看看,“龙虾呢?” 已经不再是一手遮天的李东右过来亲自给他解释:“龙虾就在盘子里。” “那我的家乡菜呢?”陈冲看服务员站在那当电线杆子也没有再动手上菜的意思,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盘子里就是你的家乡菜。”李东右亲自给他打开罩子,“我知道你是四川人,特别喜欢吃辣,所以给你预备了这个!”红彤彤的盘子里面七八只龙虾,“特地从首尔那边找来的中国厨师做的麻辣小龙虾!” 陈冲吃了两三只,发现还不如天津接头暗号的麻小好吃,郁闷得抓过来两张饼吃干粮。而姜东润和李映九他们却似乎从来没这么吃过,吆五喝六吃得滋拉滋拉的还左右灌酒忙了个不亦乐乎。 梁静文对于陈冲去参加庆功晚宴却没吃饱就回来十分不屑,摇晃着小手指在他面前晃:“不要当赔钱货哦。” “你什么时候回汉城?”陈冲想生气,但肚子里的酒咣当咣当的难受,瘫在沙发上实在动弹不得。 “你什么时候走?”梁静文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我开车带你一起回去就好了。” 说起来,似乎应该买辆车了。陈冲总坐梁静文的顺风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到汉城之后找老头:“我手里还有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头有些奇怪,“你要买什么?” 陈冲挠了挠头:“我想买辆车,成天东奔西跑的没辆车总是不大方便。现在能坐静文的顺风车,但过几天她要回新加坡去,到时候我怎么办?总挤快运太耽误时间。” 不过,钱似乎不多啊。陈冲拿着银行卡到ATM上看的时候,大吃一惊:我怎么,就剩这么点钱了? 卡上只有1330万韩元,这还是现代集团已经把220万的对局费和50万胜局奖金已经打给他之后。陈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到银行里调记录,却发现从7月LG杯之后一直到现在的3个月里,他已经花掉了将近3000万了。 都花在哪了?陈冲看着单子满脸的茫然:一个月一千万,当初他刚来的时候为了900万就让老曹逼得差点活不下去,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要节约了。”陈冲坐在饭桌边上看着老头和金善雅郑重其事的宣布,“以后谁再找我出去吃喝玩乐,帮忙一概挡驾。我是个穷人。”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让老头好好的赞叹了一下。只是有些要命的是,找他出去吃饭的主儿都不是穷人:“阿冲,出去一起吃饭哦,有一家日本餐厅味道不错哦。” 陈冲不想出门。上一盘把赵汉乘生生砍成二等残废的对局在他脑子里印象深刻,正憋足了劲要在下周的联赛里多拿270万,拼了命的研究尹峻相和刘昌赫,就算偶尔出去也是去笑笑会和姜东润宋泰坤他们做研究。 说起来,陈冲本周还是第一次参加笑笑会的活动,让金载垣带过去之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是个什么规矩。 “没什么规矩。”金载垣来得多了,倒成了陈冲的大哥,来回的招呼着,坐在沙发上扭头低声说,“研究会么,可以随便找个对手下一盘,也可以找熟人摆一摆自己的对局。比如赵汉乘,你可以和他研究一下你上一盘的飞刀。不过现在看起来,”他看着正四处张望的赵汉乘,笑了笑,“他这就要过来找你来了。” 赵汉乘没有一些韩国人那种死要面子的特性,作为一个棋手来讲,他很信奉败军之将不言勇这句话,同时也很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此四面撒么一番终于在角落里找到正喝茶的陈冲之后,立刻抱着一副棋盘跑过来:“陈冲,咱俩摆一下上一局如何?” 陈冲也没打算把那把飞刀留到棺材里,更何况就算他不说,早晚也会被人研究透,还不如多和人交流一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东西来:只凭他和老头再加上金善雅三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五六个高段共同研究的结果。 宋泰坤金承俊他们对于陈冲那个双飞燕的新下法也颇感好奇,凑过来看着赵汉乘和陈冲的比比划划,时不时也在棋盘上点一点计算一下另一种下法的可能性。 研究么,总是要都说出话来,才有气氛,才有进步。虽然这帮人的水平并不比老头还高,可人多力量大,每个人都有一套思路放在棋盘上,也就有了千变万化,比一两个人自己琢磨可强上了太多。 泡研究会的时间过得飞快,陈冲才刚把这变化的一个局部研究清楚,就已经到了5点了。 “散了吧?”李世石一走,崔哲翰和宋泰坤就成了领导人,“按照老规矩,有新人进来,一起去happy一下庆祝纳新吧!” 都走都走!几十号人乱哄哄的起来打电话订桌的订桌买酒的买酒,拥着陈冲往外走。 这时候电话响了:“哥哥,你在哪呢?” 是金善雅,全韩国管他叫哥哥的独此一号:“去酒店,他们说要庆祝一下我加入。” 金善雅高兴了:“同去同去。”于是刚在炕席上坐下没多久,金善雅就赶到了,生生从人缝中挤开一块空地坐在陈冲身边。 紧跟着没多久就是梁静文的电话到了:“出去吃饭哦……” “我在金山洞了。”陈冲不可能在乱糟糟的环境下接电话,听到电话响就跑出去了,“同事们要给我接风庆祝纳新。” “哦。”梁静文有些失望,“少喝点酒哦。” 偏偏宋泰坤这时候跑过来说:“陈冲,我们商量好了,一会儿去唱歌,你去吧?” 梁静文听到有人说话,就问了一句,而陈冲这种事情一向不过大脑,顺嘴说了出来:“一会儿去唱歌……” 同去同去。 我是阿Q么?怎么谁见了都要同去?陈冲郁闷了一下,然后奋起投入到推杯换盏当中。 等他们吃完饭,就该去KTV唱一唱了。很可惜的是金善雅的父母回来了,她要回去孝顺爹娘,只能在陈冲送她回家之后,又眼看着他坐车去找研究会的同志们。 当陈冲回到KTV的时候,梁静文也刚刚到达,正拿着手机要给他打电话。 所以从赵汉乘尹峻相金承俊安乍永开始一路向下,除了宋泰坤和金载垣寥寥几位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看傻了。 梁静文当初为了在韩国开演唱会,也是学了不少韩国歌的,虽然有些地方咬字发音不准,但这已经完全不是一群棋手能够望其项背的了。也只有陈冲宋泰坤金载垣他们几个还有胆子上去飚歌,但总是要被人轰下来。 成了个人演唱会了。陈冲上次就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看过一次了,憋得嗓子眼痒痒却被被尹峻相死死按住就是不能上场,浑身难受。好在梁静文不为己甚,唱两三首之后就下来休息,让其他人上去现眼。 有些人喝得还不算多,脑子还比较清楚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个事情:为什么,小善雅来了坐在陈冲身边窃窃私语,梁天后来了之后也要坐在那小子身边情态亲密? 事情有些不对呢。赵汉乘和金承俊嘀咕嘀咕,打算找机会探一探这里面的内情。 只是联赛集结令已经下达了,两天内各队棋手必须到比赛地点集合训练,一群人也没来得及讨论分析就被迫上了列车,无可奈何的星流四散。 陈冲要去大邱,和洪旼杓尹峻相崔哲翰是同路,谢绝了梁静文送他的建议之后,就上了火车,然后开始打探商业机密:“你们队,谁坐二台?” 尹峻相转了转眼珠:“应该是刘昌赫老师。不过还要看张教练的安排。” 这话跟没说一样。陈冲一路上旁敲侧击撬崔尹二人口风,但两位跟他打哈哈到底最后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这让他和金荣桓伤透了脑筋:刘昌赫还是尹峻相?甚至崔哲翰和这两位换位也有可能。 李映九和姜东润不管是对尹峻相还是对崔哲翰,都没多大胜机。金荣桓愁的头发越来越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闷烟。 最后在他出关安排对局顺序的时候,让所有人包括李东右在内都吃了一惊:姜东润坐第一台对付可能的崔哲翰或刘昌赫,李映九坐在二台应付尹峻相,而第三台却是罗仲勋,陈冲被放到了不出场名单里。 也就是说,LG杯冠军在第二轮,被雪藏了。 这是为啥?陈冲想不透,但名单已经交上去了,再折腾也没用,反要被扣个扰乱军心的帽子让李映九看笑话,只能郁闷的站在对局室里等着看着,希望老哥儿仨千万要拿下一盘,给他留个出场的机会。 期盼吧。陈冲扭着嘴站在姜东润的身后,看着对面的刘昌赫叹了口气。 ………………………… 为了800块钱工资几乎把整个五一假期都搭了进去还累得要死,突然觉得有些不值…… 赔了 第五十三章 反陈冲联盟 姜东润对刘昌赫,李映九对崔哲翰,罗仲勋对尹峻相。看来张秀英想到了陈冲被放在二三台上的问题,但绝没想到金荣桓敢把手里最好的牌藏了起来。 所以他脸上的表情很有趣,一会儿看看陈冲一会儿看看金荣桓,冷不丁的叹口气悠然三转。 可他并不担心。担心的人被金荣桓自己收起来了,就算姜东润能战胜老迈的刘昌赫,但崔哲翰和尹峻相两个九段可就不是李映九和罗仲勋能应付的了。 况且本队最强的李映九面对的是崔哲翰,赢下来的把握并不很高。 “只要不被零封,今天就算成功了。”金荣桓给李东右解释,“对方太强,就算陈冲上去和崔哲翰和尹峻相刺刀见红,其他人输了也是白搭,还不如好好休息准备三天后和大邱的比赛,那才是咱们捞分的时候。” 这话也对。但陈冲心里不高兴:一盘棋对局费220万,三连胜还有200万奖金,少下一盘棋对他的影响大。 但现在只剩下60万待机费可以拿了。陈冲郁闷,坐在那不说话,也不参与研究对局。 李东右人老成精,能在现代集团混到本部副总的地位自然不是善茬,一眼就知道陈冲在生什么闷气,过去微微一笑拍拍肩膀:“别急,只要你参加了比赛而且赢了,就给你算连胜。现在没安排你出场,自然不计入成绩里。” 那就好。陈冲站起来看一眼两边的对局,知道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干脆走了出去自己做研究去了。 下一场,和谁?陈冲看对局表:洪旼杓,还是金质锡?无所谓,谁都行,只要能给他带来胜局奖金,就无所谓。 深吸口气,把眼前的棋谱好好收拾一下,站起来向外走去。 一胜一败,成绩还算不错,至少比去年六轮光头无胜绩只有19盘棋只有一盘拿下的成绩好的多。李东右对成绩很满意,虽然不像国内联赛这样上场之前要拎着皮箱子来鼓舞士气,但之前放一些狠话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拿下和大邱的比赛,公司请客,吃龙虾。” 陈冲想吐,李东右看他一眼:“三斤一只的。” 争取赢下来,或者说必须赢下来。陈冲不像李昌镐那样需要赚奶粉钱,可也需要养家糊口,尤其是三天两头出来吃饭的梁静文。 三十岁的小天后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不像金善雅那样拿点钱买菜自己做饭自己吃,梁天后参鲍翅肚不离口,要不是为了保持嗓子基本不喝酒,估计陈冲现在只剩下300万也不无可能。 在蔚山的那一个礼拜,梁静文除了酒店钱是她自己掏的,其他所有吃喝玩乐项目在内全是陈冲花的。包括那次带全俱乐部去的KTV,都是陈冲掏钱。 他又没钱了。 好在梁静文这次没跟来大邱而是回新加坡准备新唱片和演唱会,不然陈冲该拉外债了。对于陈冲的窘境,留在首尔的金载垣幸灾乐祸:“傻了吧?穷了吧?要不要当小白脸让阿文养着你啊?” 这也是一条路,陈冲琢磨琢磨,放弃了这个听上去很美的说法。 要拿连胜奖金。陈冲杀红眼了。2个小时把洪旼杓七段打得要哭,连杀了李熙星和李庭与平均25枚棋子的大龙,一时间天下侧目。 “这是怎么回事!”去年的亚军全南诺福俱乐部总经理把报纸扔在地上还不够,还要恶狠狠的踩上几脚才算泄愤,唾沫星子直喷到主教练尹奇铉的脸上,“你挑来的那个小子到现在只上了两场还全败,可陈冲,本来应该是咱们手里的陈冲现在四连胜!你怎么给我解释!” 我怎么解释?尹奇铉哭笑不得一肚子抱怨:我一开始就说陈冲只是状态不好,只要恢复了就还是世界冠军!可你不要,死活不要,我只能从那帮小孩们里面挑,最后还怨我…… “怎么办!下一场咱们就对蔚山,你想想怎么应付那小子吧。” 同样的对话在韩国棋院以及各地俱乐部本部此起彼伏,连带着中国国内又开始议论纷纷。中国棋院上上下下全得了选择性失明,继续忙忙碌碌的操办各项比赛。 日本人最坏了,一边捂着嘴咯咯咯乐一边四面煽风点火,恨不得中国棋院和韩国人打起来。 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不同环境下的陈冲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正拿着笔在本子上计算汇率问题。 在韩国住了一年了,陈冲只在上次拿了LG杯冠军之后给家里寄过一次钱,现在手头上终于富裕一点之后,就把新拿到手的1000多万换成人民币寄回给家里。在那之前他还给金善雅稍稍展示了一下国贸出身的功底,在外汇市场上沿着美元英镑欧元日元转了一大圈。不过他套了一圈汇之后,觉得自己赔了,本来人民币对韩元的汇率是1:180,1100万韩元兑换过去应该是6万1千多人民币,但他套了三天最后把美元卖掉购买人民币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拿到了五万八。 这就不对了!陈冲从电脑上下来之后就开始验算自己到底什么地方算错了。这东西老头肯定是帮不上忙的,他连什么叫汇率都不懂,也看不明白陈冲在算什么。 金善雅懂一些,但仅限于了解他爸爸在做海外贸易时候的资金汇率对冲期权,除此之外也不了解套汇的规则。 “哪里算错了?”按照陈冲的计算,他最后应该拿到6万8千块左右,这样票汇的手续费就出来了,可现在他不光没赚钱,还倒赔了3千块进去,那堆公式摆在那看得他两眼发直坐在地上咬手指头。 “算了,3000块而已,少少的一点点不算什么的。”金善雅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笑嘻嘻的看着他,“买菜还要几千块了。” “3000块人民币!”陈冲扭过头看着她,“54万!我刚来韩国的时候一个月只有20万的工资!” 这就是通货膨胀的好处和坏处:好处是你花钱的时候不心疼,几千几万的扔出去极豪爽;坏处是拿个坚挺的货币指标衡量,就会发现手里的东西一文不值。 意大利里拉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把陈冲现在手里的钱换算成里拉,差不多有n个亿。 只可惜现在不用了,都改成欧元了,不然拎着一箱子里拉回家也是很爽的事情,尽管那一箱子钱可能连一筐土豆都买不了。 “是这里!”陈冲突然扑到纸上悲号,“这里的系数我代错了!” 小数点后面的一个数字能够决定三千块钱是归你还是扔到河里,这让金善雅突然有一种来自于血脉的冲动和沸腾:“你,教教我怎么玩这个好不好?” 玩?陈冲差点哭出声来:“这是玩么,大小姐?钱在手里连个动静都没有就没了,你说是玩?” 对于金善雅来讲,似乎就是玩,第二天就买了一本专门讲汇率的书开始看。 她津津有味阅读数字游戏的规则的时候,陈冲在研究棋谱。老头已经不怎么给他摆棋了,更多的时候是去梁静文那里找那个姓南的聊天,只有陈冲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里打谱考虑下一场比赛的事情。 他的下一场不再是联赛了,在打了四轮之后,因为一些大头衔决赛开始而中断。 当然更重要的是,春兰杯的预选赛开始了。和富士通杯那种报名后的混合大预选不大一样的是,春兰杯采取的是各国名额分组赛制,也就是说,在确定了48个本赛名额之后,由组委会分配46个名额到五大洲——主要是中日韩,其他欧洲一个美洲一个美国一个。最后还有2个名额由组委会确定外卡人选。 陈冲从没想过自己能拿外卡,就凭着他和中国棋院上层几乎恶劣到极点的关系就不可能——据传言在王七段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木头小人,小人上扎满了各种乱七八糟,背后写的名字就是陈冲。韩国人也不会把免选名额给他:七星会一干人等死盯着等级分表,排名在30开外的陈冲不管怎么说也没道理拿那个免选,即便老曹有心放陈冲一马,李世石也绝不答应。 日本人在继续看笑话,继续幸灾乐祸。 所以,又要从第一轮预选赛打起。陈冲这个冠军就没享受过冠军待遇,不管是国内的比赛还是国外的比赛都要一步一步得来。偏偏他这一组还是最强的:朴正祥,安承俊,朴志恩,金载垣,许映皓,李载雄和他的队友李映九。 8个大组,只有陈冲这一组是三个九段。再加上直接参加第四轮的安达勋九段,这让他总觉得有人在针对自己:“这样的抽签,是不是你故意的?” 老曹慢慢的饮完杯中茶,才慢悠悠的说:“故意的?你自己亲手从箱子里抽出来的号码,也是我安排的?” “事有反常便为妖。”陈冲不知道这句话用韩语怎么说,因此是用汉语说的,可很明显老曹听懂了,转过头来瞪他一眼:“你对棋院的公正表示怀疑么?” 陈冲剖心切腹的表示对棋院抽签程序的合法性的赞成,但继续保留对抽签结果的意见。 第一轮对安承俊,第二轮对李载雄和朴志恩之间胜者,第三轮……如果能够打到第三轮,陈冲也许会碰到朴正祥。但谁知道呢,上次尹瑛善的教训够他吃半辈子的。 所以一定要小心加小心。陈冲对于这个韩国棋院内部的反陈冲联盟满肚子怨气,又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发泄法子,只能在棋盘上咬牙瞪眼。 安承俊对于他的表情很不解,偶尔站起来和老曹嘀嘀咕咕:“这小子怎么的了?” “有些东西你知道,但需要装作不知道。”老曹开始玩哲学,“有些东西你不知道,就永远都不要知道。” 这是怎么了?似乎从陈冲来了以后,整个棋院的气氛就变了。金承俊倒是理解老曹的话,安安心心的下棋,并且安安稳稳的输掉了比赛。 下一个是谁?为了摆平金承俊,陈冲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满头的汗都来不及擦,便去看他未来对手的比赛。 应该是李载雄吧。陈冲觉得李老师的棋不错,可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朴志恩在中盘还落后将近15目的情况下,竟然在后半盘生生发力扳了回来,最后还敏锐地抓到李载雄的小错误生杀了一条边。 厉害啊!陈冲这还是第一次,对除了芮乃伟之外的女性表示在围棋上的敬佩。 “朴志恩?”陈冲叫住了拎着皮包朴志恩,“你好,我是陈冲。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28岁的朴志恩和她23岁时同样的漂亮,有些愕然的转过身,但立刻满脸笑容伸出手轻握一下:“你好,久仰大名,当真是久仰了。” 这让陈冲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重新组织词汇:“那个,明天就是我和您的比赛,很高兴能和朴六段对局。” “同样同样。”朴志恩比陈冲大方多了,笑容很职业,“不过,希望称呼我孔夫人。”(关于朴志恩,请参考拙作围棋的故事) 那个文文弱弱的孔杰的老婆,力量却大得惊人。不知道是跟谁练出来的。陈冲找不到半年内朴志恩的任何一场对局,只有昨天和李载雄的比赛能够参考。 所以,一定要稳定。陈冲在赛前是非常忐忑的……如果尹瑛善知道她一盘棋把一个世界冠军打得从此对女棋手心生恐惧,她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因此朴志恩在下了一个小时突然发现自己掌握了优势之后,反倒愣住了:我记得上一盘,他杀金承俊的时候好像很厉害,但是今天为什么…… 难道是我长得太漂亮了,所以他没心思下棋?朴志恩虽然嫁作人妇多年,但这点小心思难免还是要动一下,可愁眉苦脸的陈冲从不抬头看她,让她又有些失望的看看孔杰。 孔杰九段就站在她的身边,对她老婆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 这就好像孔杰看到美女会把眼神拧过去一样,朴志恩也会对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但这个和婚姻无关,他们依旧生活在一起过着小日子。 “咱们的孔夫人如何了?”李世石罕见的出现在预选赛的赛场上,从后面勾住孔杰的脖子笑嘻嘻的问。 “很好。”孔杰微微笑了笑,“你很开心?” 李世石重重的点头,没有一点超一流棋手的样子:“但反陈冲联盟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我没反对谁,只反对一种现象的发生。” “所以日本穷而不倒。”孔杰把目光放在棋盘上,“而李昌镐之后你们就只剩下几个人在苦苦支撑。” 这时候陈冲响亮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声音大得几乎让赵汉乘再吞一个烟头。 “他有些醒过味来了。”李世石细细的看着棋盘上陈冲的应手,摇了摇头看向孔杰,“赌一把?” “赌什么?”孔杰对于和李世石打赌有一种偏向**好。 “陈冲会在春兰杯上走多远。”李世石转身向外走去,“一轮,烤鸭。” 孔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元晟臻对这个赌局不是很想得通:“你不是很讨厌陈冲么?那你还要赌他能进春兰杯本赛还能通过第一轮?” “我再说一次,我不讨厌陈冲。”李世石端着红酒摇头叹气,“我反对的是一种现象,而且并不否定陈冲的能力。”他把手放在棋盘上轻轻拍了拍,“我对他,感到很惊讶。” …………………… 不是7天800,是一个月800。五一没有假期,也没有加班费之类~~更新太慢了,我自己都觉得慢了! 加快速度~~ 第五十四章 春兰杯:战国时代 对陈冲感到惊讶的不仅仅是孔杰和李世石,在北京,藤原枫和苏羽同样在讨论这个问题:春兰杯上,谁最有希望? “我。”藤原枫既有日本人那种谦虚谨慎,也有岛国民族的狂妄自大,“我会拿到冠军,并且把陈冲从比赛里踢出去。” 苏羽看了他一眼,对这种口气并没有任何不满:“那么,你打算怎么干呢?” 藤原枫有些疑惑的看看他的老师,思索了一下:“就像富士通杯预选那样,先捞后洗。” 能成功么?苏羽对他的二徒弟第一次感到缺少信心:陈冲,会让他先捞么? “他也要能打到我的面前才行。”藤原站起来向门外走去,那里,朱钧正在等着他,“大师兄,你觉得呢?” 朱钧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当先走下楼去。 大师兄?苏羽对这两徒弟没办法,笑笑摇头继续摆着棋盘。 安达勋对于自己能不能战胜陈冲,突然动摇了,手指捻着棋子看着陈冲和朴志恩的对局,缓缓地叹了口气:“曹老,您觉得,陈冲的水平如何?”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大多数时候他们争论的都是要不要把陈冲赶出去。老曹没抬头说:“在你之上。” “和李昌镐比呢?”安达勋对这个答案似乎还有不满意,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 老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还要差一些。”用手指在棋盘上比了比,差不多一尺的距离,“差不多先相先的番棋赛,陈冲会赢。” 他已经进步到这个地步了么?安达勋看着后半盘陈冲发力后,朴志恩支离破碎的中央:“我记得在几个月之前,还有人说他和苏李的差距在两个层次上。” 老曹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这四个月,从LG杯之后到现在发生了些什么,陈冲做过些什么。但他的确信心很足。一个月之前还不是这样子的。”他和安达勋都在想陈冲和藤原枫的那盘棋,都在想陈冲惨败给尹瑛善的那一盘。 “我想胜利,仅此而已。”陈冲对于比赛,有自己的解释,“我要生存下去,并且要向韩国人证明我的LG杯不是白拿的。” “你很在意那个LG杯么?”金善雅用吸管嘶啦嘶啦的喝饮料,“我没觉得你的LG杯时白拿的啊。” 陈冲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我说的不是你,而是其他人。”他用下巴扬了扬周围的那些人,把声音压低一些,“你喝饮料的时候,能不能别发出声音?” “其他也很承认你。”金善雅把大饮料杯放在一边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他,“如果李世石不承认你的存在的话,他干嘛要另立七星会?” “反正,我要尽快拿到第二个冠军,不管是国内的,还是世界大赛。”陈冲用力握拳挥了挥,“有争论是好事情,但我希望一切争论停止。” 停止争论最好的方法就是胜利。围棋是个胜负的世界,只要胜利,也只有胜利才能得到陈冲应当得到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陈冲有一种气势,很强烈,几乎要把面前的咖啡杯扔到地上,“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次春兰杯……” “如何?”金善雅希望陈冲能说出来,但陈冲嘀咕了半天,却就是不说:“下下看吧。” 干嘛不说出来呢,这里又没人管你什么。金善雅叹了口气,拿过来大塑料杯继续喝饮料,心里面思考着些什么:这就叫,韬光养晦么? 好奇怪的中国人。金善雅想着什么:如果他没有这么厉害,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好很多呢?在她的意识里面,只有两种人对别人是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一种人苏羽和李昌镐那样前后的世界第一人,所有人对他们只有敬仰和想方设法挑翻;第二种是像她这样安安稳稳的当个小初段慢慢往上熬,只要上边那些怪物们不放在眼里就好。 可冲哥哥却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金善雅并不在意陈冲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生活才这么拼命,目光有些迷离的一厢情愿…… 许映浩败了,因此把杀红了眼的陈冲拦在世界大赛之外的重任,就担在了安达勋身上。李世石为此专门准备了七八张谱子去找他:“你一定要打出韩国人的威风,一定要打出韩国人的精气神。我给你拿过来陈冲的棋谱,咱俩慢慢研究。” 安达勋看着手上拿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的棋谱,哭笑不得:这不就是临阵磨枪么? 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至少前三十手安达勋极有针对性地布局让陈冲缩手缩脚,前面对局里那些凶狠大杀的劲头基本被压制的看不到踪影。 “你这么做,有意义么?”孔杰的韩国假期显然很有意义,拉着李世石低声窃语,“你干吗这么针对他,他跟你有仇么?” 李世石瞟了他一眼:“没仇,不过你们家孩子你们领走行不行?好歹是个九段,手里还有世界冠军,回去都省得培养了。” “如果能的话,两年以前他就是中国棋院注册棋手了。”孔杰对于国内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别人要清楚的多,“但老王不要他。” “所以就甩给我们了?”李世石更加郁闷,低着头用手指在棋盘上划拉来划拉去。 孔杰看着棋盘,突然“噫”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李世石:“这个做法,也是你和安达勋一起研究的?这么先捞后洗?” “先捞后洗是。”李世石看看局面,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怎么打得这么深!” 孔杰手指快速的在棋盘上点了一遍,笑了起来:“安达勋必须打得深一些,因为他的实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不能让陈冲收右边,仅此而已。” 实空不够了?安达勋对于布局之后的这个结果感到很诧异,第二次清点之后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拿到中盘之前必须的空。 “怎么会这样?”李世石十分不解,从头又摆了一遍,还是认为前面安达勋下得没错,“哪里的问题?”他开始抓头了。 “是这个退。”孔杰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的东西要多一些,点了点左边定式之后安达勋的定型,“他忽略了陈冲这个探头。”他把空荡荡的左上摆了一个变化,“他退,但陈冲先打下边把这个探头保留了。安达勋同样不能先尖挡,挡了就是两个后手,绝对不能忍受。他只能跟到下边去,等着陈冲拉炸弹。” 安达勋完全没有办法,因此整个左边的目数判断上都出现了问题:陈冲探头之后还有个点入拉出的手段,这让他不能把左边计算进去。因此,他的实空就不够了,就必须有些冒险的跳向右边陈冲的大模样,让李世石连连叹息。 陈冲没急着动手,虽然眼睛精光四射滴溜乱转,可手还是稳稳当当的笼在袖子里,开始算计。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么?”孔杰和李世石两个人自然不会吃棋院提供的自助餐,两个明月公司的大股东口袋里有的是钱,买了一瓶十几万的酒对斟对饮,三杯酒下肚李世石的话就开始见多,“我想把安达勋替下去,替他赢下这盘棋。” 孔杰的酒量比李世石宏大许多,笑嘻嘻的倒上一杯:“你觉得这个局面下你一定能赢么?” “废话!”李世石勃然大怒,用手指头沾上酒就开始在桌子上比划,“这里转身之后,陈冲怎么应!” 还真不好应。看着安达勋苦思冥想之后的转身试应手,陈冲的眼睛从上边溜到下边,从左边转到右边,希望找到好的解决方案。 但他的大局观让他很难把整个棋盘联系到一起,用力的揉揉眼睛抓着头发努力的看下去。 “这是差距所在。”李世石很傲然的把桌面上的棋盘抹掉,“如果是我的话,不管是哪里,我绝对会让他一个子都杀不掉。” 下边也许是最好的反击场所了,即便安达勋补中央断点,但跟着有一手在左下角飞出,大吃掉左下一子也不错。陈冲看到的是整个左下角,然后在下边跳冲一手。 “这个手段不错。”赵汉乘有些惊讶,似乎除了他别人下不出这样的棋,“安达勋不好办了,陈冲把球又踢给他了。” 要不舍掉左下让陈冲吃死一子围大空,要不然被冲断被两头堵杀,反正是不好办。安达勋又开始抓头了。 老曹看着两个人,皱皱眉把站在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叫过来:“记得他们比赛结束之后好好洗洗这个棋盘。”下意识的挥挥手要把空气里面的什么东西赶开,“全他妈的是头皮屑。” 安达勋最后的选择,是保留中央,任凭陈冲再跳之后让左下无疾而终,大飞在中央就地做眼。 “就看怎么破了。”赵汉乘对于现在这盘棋到了这个样子更惊讶,“如果安达勋活了,会怎么样?” “会进入细棋,那时候是安达勋优势,中央可以围起来一部分空。”李昌镐很久没参加过大比赛了,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而且目光依旧精准,“当然,中央一定要成模样的活,如果只剩下两眼和一路单官,也是必败。” 陈冲没打算全杀光,能够杀掉一部分是底线,放活之后抢一到两个先手是基本原则。他知道那一片太空遍地是空场,腾挪起来想杀太难,而最重要的是他将完全不在计划内的左下完全鲸吞之后,他和安达勋的目数差距一下子拉近了。 不需要大杀了。陈冲判断一下形势之后,开始想办法切割中央,尽量分而治之。 “陈冲进入本赛了。”转了一圈回来看到苦苦支撑联络中央被切的七零八落的安达勋,老曹下了个断语,然后开始搬着手指头计算,“15个本赛名额,能有多少留到第二轮?” 希望不能寄托在崔原踊高根台这些人身上。他们是世界大赛的常客,却没有冲入四强争高下的实力,这种人顶多算是个分母,还当不了分子。 所以要把中国人把持了多年的春兰杯弄到手,还要靠李世石崔哲翰这些真正的超一流……陈冲呢?老曹很在意这个能够顶雷而上把整个棋坛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都能搅浑水的棋士……棋士?老曹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心里,给陈冲的定位并不是一个棋手,而是一个棋士……看看抽签情况吧。老曹不知道该怎么判断陈冲:第一轮淘汰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发了飚一直打到四强也在情理之中。 这种人是最要命的。马晓春和俞斌作为国家围棋专项训练组的两大教头,看着韩国棋院传真过来的名单头疼:李世石崔哲翰赵汉乘元晟臻朴永训这些人都好说,情况稳定不出岔子,崔原踊高根台白洪析他们虽然要防备但只要碰上高段超一流也很难翻身,最怕的就是陈冲这种状态起伏极大的愣头青。 还是计算力天下一流的愣头青。上次朱钧就让陈冲在读秒里面生生催死了,如果不是最后古力自己担了责任被内部停赛半年弄得现在连春兰杯这个自留地比赛都不能参加,马晓春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上边解释LG杯旁落的问题。 状态不好的时候连尹瑛善都敢输,状态好的时候连杀崔哲翰朱钧一群超一流。马晓春看着陈冲九段这个名字头疼:“怎么对付他?” 俞斌琢磨了一会儿:“有谁能稳赢他?” “我要是知道的话,还问你干什么。”马晓春叹了口气,“朱钧?欧阳?古力不参赛了,孔杰呢?” 俞斌继续琢磨:“要不然,把他安排到苏羽那个半区去?” “有必要么?”马晓春看他一眼,“这话要是传出去,咱俩还怎么抬头作人?” “这话传得出去么?”俞斌慢慢的说,“要不然,安排一下?” 抽签时候作弊是很简单正常的事情。就算让棋手们自己抽签,马晓春也有把握让陈冲有80%的可能性落到某个特定的大区里面去。不过对于要出动手里的最大王牌来对付一个还算不上超一流的陈冲,马晓春总觉得有些亏了:“这样的话,恐怕李世石要落到另外的大区里面了。” “让他和朱钧拼去吧。”俞斌尽量完整的拼出来一个对阵图,“这样子比较好,常昊周鹤洋周睿羊照顾第一大区,朱钧谢赫和欧阳照顾第二大区,苏羽砍掉第三大区,孔杰黄奕中他们看着第四大区。这样抽签如何?” “看运气了。”能够确定一个人放在哪里,但不可能把大多数人都安排得这么完美。如果全都能安排得好的话,那他马晓春不如去买彩票,“尽量把陈冲和苏羽安排到一起。” 陈冲上台抽签的时候,唐莉和无事一身轻的古力夫妻俩在插科打诨:“陈九段,这次打算拿冠军么?” 这句话让陈冲脸上有些发红:“这个,我尽力去争取。” “我们来看看,对阵表那里还剩下多少位子留给你。”唐莉笑嘻嘻的转过身看着大图板,“第一大区还有两个位子,第二大区已经满了,第三区的机会很大哦,如果你能赢两盘棋的话,就能和苏羽交手哦。”第三大区是马晓春他们故意留的地方,至少不能只留一个让人觉得太凑巧。 所以,陈冲理所当然的拿到了第三大区第七顺位的号码,和苏羽距离两盘棋。 李昌镐呢?马晓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似乎并不太把这个比赛放在心上的石佛,随意的一抽把他放在了第四区,第一轮面对苏耀国。 “剩下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了。”马晓春在抓紧时间根据对阵写日程安排,偶尔扔下笔长长的出一口气,“管不了了!” 而在酒店里,陈冲同样抓头了:“苏羽,怎么办?!” “在苏羽之前,你是不是先考虑一下他徒弟的问题?”老曹看着对局表不冷不热的说,“你第二盘,也许就要面对藤原枫。不过我不认为韩尚勋能挡住他。” 师徒俩!陈冲从没想过藤原枫和苏羽是马晓春装神弄鬼给他准备好的就连李世石和崔哲翰都没有的待遇,挠头了。 “你是不是太高看那个小子了?”俞斌对这种安排有些不满,“万一被人家抓到你作弊,麻烦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怕什么?”马晓春毫不在意,“你以为日本人不玩这套把戏?当年为了一个丰田杯把80%的外国棋手都放在一个大区里这种事他们都做得出来,你怕什么。” 况且韩国人也玩。俞斌心里面轻松了许多,开始和马晓春一起研究比赛。 “还记得咱俩人打得那个赌么?”李世石在抽签之后的晚宴上一把拉住孔杰。孔杰点了点头无可奈何:“记得,怎么了?” “我等着你的烤鸭子。”李世石嘿嘿的笑,满脸的得意洋洋。 这让孔杰有些不爽:“你怎么知道,陈冲就一定赢不了藤原枫?小伙子,”他拍拍李世石的肩膀,“不要太狂,会遭报应的。” 李世石笑了起来:“好说,咱俩再打个赌,如果陈冲赢了第二盘,那我请你和朴志恩去飞禽岛过一个礼拜!” “好说。”孔杰对陈冲似乎很有信心,“如果他过不了藤原枫那一关,那我请你来北京。” 一周之后,春兰杯本赛第一盘,陈冲对日本的横沟九段。对这个五十岁还能参加世界大赛的老九段陈冲保持着一定的敬意,一定先请老人家入座之后才能坐下,并先动手擦拭棋盘。 但尊敬归尊敬,陈冲杀起来可是毫不手软,让日本人见识了一下什么叫计算力,满盘小刀子追着老横沟屁股后头一通乱砍,杀得老家伙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这个情景,让临时起意跑来观战的老陈想起来过去的一些事情:当年,也就是六几年的时候,他亲眼看着日本来的伊藤老太太威风八面一个人杀得整个中国兵团丢盔卸甲,八战八胜在棋盘上打得魏老爷子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棋子。 要不是**,何至于到了新千年中国围棋才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陈祖德叹了口气,笼着手摇头认定这盘棋老横沟已经彻底没戏了,转身去看其他对局。 下一盘,就是藤原枫了。陈冲结束自己对局之后,和唉声叹气的老横沟复一下盘便站在藤原枫的身后,看着韩尚勋和鬼子十段的比赛。 也许现在应该称呼藤原本因坊了,在上个月刚结束的本因坊七番棋决赛里面,藤原枫4:2战胜了高尾绅路拿到了他第一个大三冠。可现在陈冲所看到的局面,却是韩尚勋缠绕攻击藤原的17子大龙,一边进攻一边收拢实地,借势隐隐约约的已经拿到了不下40目的大空。藤原的大龙虽然左冲右突不断地撕开防线,可韩尚勋稳稳当当也不让他做活就这么吊着,一点点地防守笼住大空。 大优势。李世石都快看傻了,没有比赛的古力站在那幸灾乐祸:“如果藤原枫没进第二轮,你和小美的那个赌怎么打?” 李世石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我不和比赛里放水的人说话。” 古力和他斗了一辈子嘴,也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去看苏羽的比赛。 也许,下一个对手是韩尚勋?陈冲对这个每年都能打进大循环圈甚至挑战权比赛的人,印象并不深刻。这是个沉默的人,上次去笑笑会的时候没看到他,唱歌的时候倒是看到了,可也没说几句话。 今天他却把陈冲道路上也许是最难的一个对手,打得支离破碎苦苦支撑。 也许,明天要面对的是韩尚勋?陈冲吃完饭之后,先去看了看别的比赛。让他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李昌镐被杀7子在左边被拔的像马蜂窝一样,要不是布局的时候占到了大便宜,这时候就该投了。 对手是谁?日本的一个小孩,南明三段,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把石佛打得有些溃不成军。 再看看苏羽那盘棋,陈冲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快崩塌了:魔术师被人家先捞后洗,踩入中央的白棋大龙左冲右突虽然没活但遍地眼位,眼看着只要补两三手苏羽就要认输。 这是怎么的了?李世石呢?陈冲一转身看到李世石和南美代表阿鲁基尔七段的对局,松了口气:李世石,也快完蛋了……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老聂看了十几盘对局,觉得不可思议,“满地的冷门?” “应该还没到冷门的地步。”马晓春倒是胸有成竹,“继续往下看吧,这帮坐在高位上的怪物,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打败的。” 首先发力的是藤原枫。韩尚勋无论如何在缠绕的时候形状会薄,豁出去的本因坊见棋就断见缝就钻,优势意识下的韩尚勋一退再退一让再让,逼得老曹跳脚恨不得把他拉出来木驴游街。 紧跟着就是李世石。每年比赛只有30盘左右的阿鲁基尔被左骗右骗得终于上当了,50多手就犯了4个重大失误,让李世石踏入他大空一番痛烈洗劫之后扬长而去。 至于石佛和魔术师……一个半目,一个一目半。两个世界第一人有惊有险的勉强拿下了比赛,勉强算是进入了32强。 24个通过第一轮本赛的,加上去年的8强,组成了完整的春兰杯。 “现在是一个战国的时代了。”马晓春看着苏羽的棋谱,陷入了沉思。 ……………………………… 晚上还有一章,明天还有两章。开始考虑苏羽vs陈冲的问题~~ 第五十五章 陈冲vs藤原 陈冲对藤原枫。全中国都在关注这盘棋。 这件事情很有意思。陈冲身为韩国棋手,在韩国明月网上却没有自己的直播间,就算有人看也顶多是看看最新对局谱而已,决不会到看苏羽对李昌镐那种全民关注的地步。 日本人本来对于外战的热情并不高,因为从有了世界大赛,从有了富士通杯和应氏杯开始,一直到现在七大赛并立,日本人作为现代围棋的弘扬者竟然只拿到了寥寥的三四个冠军。先是韩国人,后来是中国人,轮流坐庄压得日本人抬不起头,一直到藤原枫这个年轻英俊的天才出现,没落的帝国才有恢复了一线生机。 前年的明报杯五番棋决赛藤原枫对李世石的第五盘,据说当时日本有五六个大公司老板联合开价1亿日元要求藤原枫夺冠。而藤原枫拿到了那1亿。 藤原作为日本围棋第一号美男子,是决不会缺少追随者的,今天有将近3万日本人在线观看这盘棋,算是创下了春兰杯的一个纪录。 中国人对陈冲的兴趣比对藤原更大。前一段日子网上的大讨论渐渐平息了,但人们对他的兴趣不减。 对于骂人的人,网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开抽,要不顶起。 陈冲属于是一边挨抽一边被顶起的典型例子,比当年芙蓉姐姐之流纯挨骂要好得多。 有争议才有关注,陈冲的对局被明月和新浪放在第一直播间,有趣的是和藤原名字边上那边日本国旗对应的是一个奥运的五环。 “这个主意谁出的?”王文达看着上面的五色环哭笑不得,扭头问他的副总裁,“古力,这是怎么回事?” 古力耸了耸肩:“陈冲自己要求的在比赛中不要悬挂太极旗,但一片空白也不好看,就挂了个五环旗。怎么了?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王文达也是无可奈何,“对了,明年的富士通杯转播事情,你都联系好了么?”古力半年禁赛,王文达听说之后立刻把他从青岛抓回来干活。 “差不多了。”古力看着直播电视上陈冲的黑棋已经落在了右上角小目上,拖着椅子到电脑旁搓搓手,“我要开始做解说了。” 右上小目,右下星。陈冲这一段布局没有一个固定的套路,而且往往逆潮流而动,这一段时间当别人都在用错小目开局的时候,他就选择星小目。 差别不大,全看怎么用,定式没有好与坏之分。 藤原枫上次战胜陈冲之后,只觉得很失望。因为这个对手完全没有发挥他在LG杯上笑傲三国的实力,状态奇差,潦草的对局根本不像是一个冠军的路子。也许今天好一些吧。藤原看了一会儿那个星小目,落子成错小目安营扎寨。 现在流行实地,藤原这么选择无可厚非。陈冲两挂角试图将局面打散,但藤原只是安安稳稳的收拢实地,其他的一概不管,任凭陈冲进角还是占两边星,一切都随便。但不能碰他的实地,只要陈冲敢往里扎就是凶相毕露的亮片刀。 尽量打散,然后逃大龙吧。这种事情不是陈冲能做主的,人家三手两手把他扎进去的钉子赶出来,如果不起模样他陈冲就赔大了。 模样换实地,藤原今天打得主意明显是先捞后洗。这是对付陈冲的不二法门。 古力对这一套熟悉得很:“白棋就是要拢实地,拢到手之后找个机会去洗黑棋的大模样。藤原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很有效。况且现在陈冲七八个子被切割成4块,藤原只要杀哪怕一块,陈冲这盘棋就输。”他看着藤原从下边跳起,笑了笑,“当然,藤原为了分切,自己也有四个子零落着被两面攻击。那四个子是他的基地,也许后面他要从这四个子身上洗中央。” 这是个计划,一个图谋。在那之前,必须要先安排好后路。藤原学棋的时候,学的就是苏羽那套大局观和李昌镐的形状论,在攻击之前先找到后退的方向。 他在计算,开始安排后面的进程。 陈冲的脑子里同样在计算,但他计算的并不是中央,而是把目光放到了左下角那个稳定的白棋无忧角上。 所有人都不认为那个角有问题,同样也不认为陈冲可以通过那个角联络:顶多是个劫活角,扳出来两断陈冲也杀不掉断上那个子,一扭还要去撞白墙。 研究室之所以思考左下角,是因为韩尚勋和金载垣两个人嘀嘀咕咕很久之后,提出来这么个变化:如果先在里面点一手,对外面的两面逃孤会不会有帮助? “也许会有,借着打劫可以做很多事情。”老曹和老聂只要有精神,就是绝对的天下无双——没精神的时候随便找个业余六段也能在他们身上斩获点什么,“可意义不大,那个角绝对是活的,陈冲连成一气也是没眼,跑起来拖家带口的更不好办。” 王文达举手提问:“为什么,一直说陈冲逃而不是藤原那小家伙呢?他也有两片没活。”他点了点棋盘上边下边那里,“陈冲连到一起之后,可就不是普通的长气了。” “上边有一手小飞能做一个眼出来。”老聂列宁般的挥挥手,“下边跳起之后对右下还有压力腾挪起来要好得多,也比陈冲被两边夹着跑强。” 里面是白色的大角,外面是几乎包裹在身上的白茫茫,陈冲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夹心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咬一口。 穷算计。陈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穷算计:只有穷人才会这么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的花,也只有穷人会为了一个子的位置斤斤计较。 如果飞出去,他冲怎么办?靠断之后能不能吃死一个?这样冲他不会挡,但自己也没有眼位……陈冲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为啥,我不去考虑右中下那里呢? “这叫下意识排除。”王文达上过大学,即便一天课都没认真听过,可倒腾起名词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看到了那里,脑子随即自然而然的就开始计算,然后在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计算之前就算到那里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最后意识自己把那里就排除了。这也是为什么棋盘上会有看得到和看不到:他不是没看到,只是大脑自己忽略了那里。” 陈冲一开始就忽略了右中下而把目光放在了左下角,现在冷不丁看一眼,终于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藤原也没活,而且下边那两个大飞的子,正笼罩在右边的大模样之下。 如果飞进去呢?陈冲开始计算下边的变化。 “他在看哪?”拿着体总金饭碗的马晓春对这盘棋不感兴趣,偶尔溜达过来看两眼算是换换脑子,“下边还是上边?” 古力摇头,王文达也摇头:“谁知道,现在这小子四面围攻,哪里都有可能成为战场。” 计算。陈冲还在计算。藤原枫瞟了一眼计时钟,对一向以计算力著称的陈冲花掉将近1个小时的时间长考,内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焦虑。 长长的舒一口气,陈冲活动一下脖子和手腕,拿出棋子点进左下角。 “他还是先开左下角的劫。”古力笑了笑,“看来他想借着打劫吃下边。” 王文达虽然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公司事务上,但三星杯之王的棋力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陈冲恐怕现在没兴趣去折腾下边,那里腾挪的借用太多,并不是个寻劫的好地方。” “那你说哪里好?”古力并不是认为自己是墨索里尼,“上边?” 王文达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也不像。上边有眼位,外面又这么空,杀是很不好杀的。” 那是哪?有时候和王文达打交道很累,这种人下意识的总把底牌放到最后才亮出来。 沉默了很久,王文达摇了摇头:“不知道,现在外面遍地劫材,跳一下都不能不防,鬼知道陈冲要干什么。” 藤原枫也猜不透他的对手要干什么,不过有些事情他很肯定:这绝对不是那个在富士通杯预选上让他砍的遍体鳞伤的陈冲! “我能老调重弹么?”古力看看周围,看到老聂不善的目光咧嘴一笑没再说话。 陈冲在成劫之后的第一手劫材让研究室很费解:扎左边。 “这有什么用?”古力他们都在思索,金载垣和安成俊两个小耗子蹲在洞口东张西望一会儿之后,只能求助于老曹。 老曹的经验在这个时候很管用:“上边。” 上边?金安两位满头雾水,又不敢多问什么,扭头回来看棋盘。 上边是个大问题。藤原枫的大局观比他的对手要好得多得多,陈九段能看到的他看到要更清楚。当陈冲落子的时候,他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 你能不应么?陈冲不无恶意的笑:后面还有一套组合拳呢! 不能不应。藤原枫紧紧地眨了几下眼睛,打一手保证左边的安全。 提劫。 藤原卡断黑棋两条大龙的联络点,陈冲挡一手之后,再提劫。 两个人在翻来覆去的打劫,藤原枫挠了挠眉毛上的汗水,反手攻击右边黑棋形状的缺陷寻劫。这是他的看家宝刀,是从苏羽和李昌镐两个人那里学到的最精华部分:只要下一手陈冲应劫,那么他前面利用打劫所布置的一切,就可以开动了。 只要陈冲应劫……只要…… 如果不应呢?藤原枫显然没想到陈冲会如此凶悍,惊愕的看着黑棋二路大飞入下边。 全盘战火! “按照藤原的设想,陈冲应之后,他就可以先手打击右下黑棋模样顺便做活。那个劫材是个利用。”王文达对苏羽流那一套熟之又熟,冷笑了两声,“但如果陈冲不应呢?如果先动手攻击下边让整个下边进入对杀,又如何?而且藤原显然也没想到陈冲扎到左边的用意。”他点了点上边被洗开的白子,“就算有眼位又如何?大不了全盘对杀。” 无可奈何,必须要把右边脱进来。藤原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攻入缺陷的白子长一手探到二路分切两块黑大模样。 陈冲的眼角无意识的抽动几下,伸手将上边堵着白气的两枚棋筋拉了出来。 战斗开始! “咱们先来判断一下。”古力来精神了。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种乱战当中全盘对杀的场面,“上边白棋面前是一片空地,边上有个眼位,应对得当的话应该可以做活下边显然要困难得多,不管怎么说距离上边有段距离,和右边又隔着万水千山,这里,”他点点中下那里,“陈冲刚才寻找的劫材很有意思,即联络了中间,又挡住了白棋开拆的方向,这一手不是很好发现,应该对陈冲赞一个。”他喝了口水继续说,“如果和左下那里对杀,黑棋气太长;如果和右下杀……”他顿了一下,“有点意思,陈冲今天找的劫材很有意思,如果藤原敢过去贴气,他挖一手白棋就受不了。” “谁说陈冲大局观不行的?我看就很好!”老曹兴奋了,似乎陈冲的胜利比李世石的更值钱,“前面就把这些东西都看清楚了还能借着打劫先安排好,不容易!” 藤原早就知道陈冲在安排什么,也看得到他的那些寻劫手段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时候他的注意力还放在打劫以及通过劫材来准备他的小方案上,准备在陈冲弥补右边之后发动。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冲悍勇如斯,毫不在意右边黑棋模样被断开,而将上下白棋一起拖入对杀。 “这小子,还是年轻的很。”苏羽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他在拿到第三轮门票之后,便站在了藤原枫的身后,和同样刚刚结束比赛的李昌镐一起看着对局。 “没耐性,而且对对手准备研究不足。”李昌镐叹了口气看着面部抽动的李世石,“你和孔杰打赌飞禽岛一周游?” 李世石点了点头,李昌镐一笑回过身:“回家收拾房子准备迎接客人吧。” “你对你徒弟就这么不看好么?”李世石显然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难道陈冲就不会看走眼么?” 李昌镐点了点头:“我相信陈冲会犯错,但我相信藤原枫也会犯错。现在只是在比谁犯的错误少,在计算这方面我比较看好杀人犯陈冲。” “那小藤原呢?”李世石看到笑吟吟的孔杰过来,下意识的躲在一边。 “藤原顶多算是个抢银行的。”苏羽摇了摇头,“让他洗大空可以,但在五六块棋的对杀里求两个活这种技术活对他来讲太难了。” 接下来,就是陈冲的计算力表演了。上边的白棋想和左边联络的时候,却必须先提掉那个劫材黑子,一耽误的功夫,陈冲立下就把白大块封死在肚子里。 紧跟着再长一手冲击左边,小飞延气之后大飞把白四子滚成饼子,外边一绕顺手拦住下边的出头路线,连扳两手扑灭中央眼位…… “精准。”李昌镐都要感慨一下,“非常非常精准,比瑞士手表还精确的计算,就好像坐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台1.7G的人形电脑一样。” 人形电脑天使心?这个动画片我看过,挺有意思的。王文达笑了笑:1.7G?8年前的标准了,李昌镐难道还生活在2003年他结婚时候买的那台电脑上么? “也许是。”苏羽看着陈冲每两分钟落一手却绝不出任何计算错误,也很感慨,“要是我有这计算能力和观察力,还愁什么。” 李昌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世石也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孔杰用身体挡住陈冲和藤原的视线方向。 王文达捂着他的嘴给了他一拳。 “要不然,给他起个外号?”古力对给别人起外号这种行径一向热衷。这个行为遗传自他的老师。 老聂无所谓,反正陈冲不归他管。老曹倒是很有兴趣:“啥外号?” “本须和ちぃ。”古力的日语发音很标准,“要不然‘唧’也行。” 老聂一脸茫然,马晓春目光空洞,老曹东张西望的不明所以,羽根泰正张着嘴等天上下雨,俞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鸡?” 古力摆摆手:“跟你们说不清楚,回头和羽根直树他们聊聊,他们应该知道这个。” 藤原枫也知道,但他现在快疯了,根本没时间去考虑对面坐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中间两大块,已经有一块被宣判死刑了。陈冲那个极精妙的曲让他首尾不能兼顾,被迫舍弃了9个子然后拉出一串尾巴逃向右边。 右边也不是摩西指引的以色列,已经活出来的右上模样不惧攻击,而陈冲简单的透点之后,藤原原本用来布置穿透右下的那枚子立刻成了大累赘,逃不掉活不出,被杀就是一个眼位——陈冲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个眼位,只要得到了,那下边就成有眼杀无眼,藤原用了10分钟的时间清点一下之后,绝望的发现自己恰好差一气被杀。 “这是陈冲的名局。”李昌镐摇着头看着还在苦苦挣扎的藤原,叹了口气,“藤原的战术没有问题,但在战略方向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偏差。而且他显然没把陈冲当成一个重要的对手,这是他今天最大的失误。” “也许,他脑子里面记得的还是上次他和陈冲在富士通杯预选时候的那盘棋。”崔哲翰看着借着势强行冲入四边残酷洗劫的黑棋,摇了摇头,“小藤原没有发挥出他的全部实力。不过这让我很期待他们的下一次碰面。” “下一次,也许就不像这两次这样混乱了……”孔杰突然反手捞出一把抓住李世石,“你往何处去!” 李世石挣脱不得嬉皮笑脸:“这本书,是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 “少操蛋。”孔杰不管显克微支写过什么,薅住了李世石不撒手,“明天我就买机票,反正春兰杯下一场要等到11月,我正好去飞禽岛过个初秋!” “我有比赛。”李世石这次是真没辙了,“我有好几个比赛,还有循环圈。” “可我没有。”孔杰笑得很高兴,“小子,可算让我逮住你了!” 陈冲听不到远处一群九段们的谈话,正擦着脸上几乎流成河的汗水和满面冰霜的藤原枫复盘。 “下次,我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的。”藤原枫很认真,或者说在咬着牙说,“下次,希望能够和你有一场精彩的对局。” 也许会有精彩的对局,也许会。陈冲慢慢的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走出对局室。 那个背影,曾经是三国的梦魇。下一场,他就要和他进行对局了。 第五十六章 魔术师 章节号写错了……修改一下……郁闷 ………………………… 所有棋手在和李昌镐对局之前都有一种恐惧感。尽管35岁的石佛因为家庭原因很少参加比赛,并且即便偶尔参加比赛也输多胜少,可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围棋界的地位,以及棋士们对他的尊敬。 另外一个被人恐惧的人,是苏羽。 棋盘上的魔术师这个名字,陈冲真的是如雷贯耳。 “和苏羽的比赛,你就努力的下吧。”在孔杰去飞禽岛之前,给他留下这么句话。说同样话的还有李世石,当然他没和陈冲当面说,意思是崔哲翰转达的:“尽管下吧,参与第一。” 笑笑会的同事们,都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加油!只要打出了水平,就是虽败犹荣!” 没关系,我就是个浑人。陈冲被打击得无地自容,只能学阿Q自我安慰:我就是个浑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朴永训和元晟臻专门跑到他们家来只为和他说一句话:“你也配!” 怎么着?我连浑人都不配了?陈冲坐在那举着勺看着两个人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傻了。 “浑人,那是一位古人哪!”老头喝多了,坐在地上晃晃悠悠的叫,“在想当初!秦始皇命王翦兵吞六国,在夜间偶得一兆,梦见黑娃娃白娃娃双夺日月……” “打住!”陈冲已经快成神经病了,听着老头背八扇屏这就眼看要疯,“让我清静会儿行不行?” 行啊。老头无所谓,反正比赛是陈冲下,只要不把他赶出去露宿街头再给口饭吃他什么都行。 “你研究什么呢?”金善雅至少是个初段,看着陈冲摆对局,总觉得眼熟,“这不是苏羽和我师兄的十番棋么?” 陈冲点头苦着脸放下一枚棋子:“研究研究,下一场我和苏羽。” “我知道。”金善雅满脸的同情,“我支持你。而且……多保重。” 至于么?至于说听到这个名字就成了这样子么?陈冲知道苏羽对李世石的战绩是个位数的败绩两位数的胜绩,也知道崔哲翰对苏羽的恐惧症,更明白赵汉乘在明月杯之前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但他还是接受不了一个人能够成为半神这种存在的现实。 “人就是人。”陈冲怒气冲天,“难道我就赢不了他么?” 梁静文连连点头:“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赢!” 似乎她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一个月,陈冲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苏羽,他每天所做的就是研究,就是打谱并且和老头和笑笑会的同仁们做研究。 其中进行了三场联赛,略有些心不在焉的陈冲两胜一败,金荣桓和李东右对这个成绩并无不满。 他们也知道陈冲面对的是谁。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从春兰杯回来只要被打得不是太惨,就还是很好恢复的。金荣桓祈求陈冲不要像上次那样心态失衡,生怕他这个8轮比赛拿到87.5%胜率的王牌出问题。 “难道就没人想过我会赢么?”陈冲知道这些东西,因此在金载垣面前暴跳如雷,“就没有人想过我也有可能赢这个事情么?” 金载垣很平静:“你觉得你能赢么?” 陈冲哭丧着脸坐在桌子边上倒了一杯牛奶一饮而尽:“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 “我安慰你,又有什么用呢?”金载垣继续保持着平静,“如果李世石和崔哲翰说你能赢,那我自然无所谓说什么。” 让两个对苏羽加起来输了超过一百盘却只有不到十盘胜绩的人说这种话,不比让梁静文学会围棋更容易。 梁静文竟然开始学围棋了。陈冲去北京住了不到一个月,回来之后看到梁静文在他家和老头说说笑笑大吃一惊:“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梁静文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晒黑了哦……” “你不是,要灌唱片么?”陈冲的清静日子还没过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去新加坡只是拿一些东西,唱片在这边灌。”梁静文背着手绕着他看了两圈,“瘦了不少哦。”然后站直身体,“我已经拜施襄夏大师为老师了哦,从现在开始,我要向他老人家学围棋哦。” 陈冲突然觉得头皮发痒,而且这种痒迅速的弥漫到全身,一头扎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拼了命的冲刷却还是痒得难受。 可梁静文除了唱歌之外,对于古典文化实在是缺少研究,对于古典文化中的精髓围棋这个东西,似乎更有一种从骨子里的抵抗。 老头教过不少学生,从没有像梁静文这么费劲的,可看在大包小包的礼物上,又不能不尽心尽力。 于是梁静文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每天晚上到陈冲家泡三个小时,这让金善雅尽管怎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顺眼,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东西打扰不到闭关修炼的陈冲。他在明月围棋网上有一个vip帐号,这是明月公司在明年各大定段赛之后预留的给新初段的,也算是拉拢,也算是便利。陈冲就是用这个vip,躲在自己小房间里和金载垣讨论对局。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陈冲刚刚觉得自己了解了一点东西的时候,春兰杯第二阶段的比赛日就到了。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仰之弥高,钻之弥深。这句话并不是陈冲在论语上看到的,而是看倚天屠龙记时候记住的。他在拿到世界冠军之前只是把苏羽当成一个可怕的对手,虽然敬仰并研究,却跃跃欲试的要冲击一下。可现在,当他真的要面对这个神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苏羽了解的太少了。 “以前总觉得,苏羽虽然很厉害很厉害,但总归还是个人,很多时候他也会犯错误。”陈冲在飞机场冲着似懂非懂的梁静文感慨,“可真的这么细致的研究一个月,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梁静文光顾着给赵汉乘他们签字拍照留念,没听见他说什么。 “神啊。”陈冲看着舷窗外的茫茫大海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棋盘上的那些,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李世石和李昌镐呢?他们怎么没和咱们一起走?” 赵汉乘拿着签字照片心满意足:“他们提前去北京了,参加酒席去了。” 酒席? 北京凯悦酒店18层大厅,明月集团正在召开每年一度的全体扩大会议,一部分是做年终总结,一部分是准备发红包摆庆功会。 苏羽每年最怕的就是这个,耳朵听着王文达在台上的慷慨激昂眼睛望着手里的演讲稿愁眉苦脸,闻着面前果盘的香味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低声和古力说:“我这个稿子,谁写的?怎么他妈这么长!” “你秘书。”古力扬一下下巴指着坐在不远处一个长得惨不忍睹的小姑娘叹息,“我很奇怪,陈好怎么给你挑这么个行政秘书?就算笔杆子好,但带出去谈生意你不怕人家笑话么?” 苏羽苦笑:这个问题谁都明白为什么,敢说出口的恐怕也只有古力。含含混混的打岔过去,踢了一下脚底下的电线:“这个,干吗的?” “一会儿放烟花。”古力拦住他,“别乱踢。” 孔杰、古力、赵星、周鹤洋、李昌镐、李世石、睦镇硕、赵杰、张栩,这些都是从明月公司一开始就掏了大笔票子认购股份的人,也是公司的大股东和名誉董事,一个个在饭桌边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人模狗样,国务院一样的鼓掌。 还有两个副市长和中央的几个大员,以及商务部外经贸部和总工会的头头脑脑,边上的两张桌子坐着一群公子冲台上的王文达挤眉弄眼……别说,要没这帮人,明月公司想在短短5年里面发展到这么大还真不可能。 而且,辛苦王文达了。苏羽以及其他所有人,包括那些公子们都知道这个明月公司实际上当家主事的就是王文达,苏羽这个董事长、孔杰这个总裁,以及古力赵星这些本部长们其实就是人形图章,公司的文件等等可以没有总裁签字,但决不能没有副总王文达的批示:只要王文达签了字的文件,即便苏羽和孔杰古力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也可以先执行。 说起来,陈好去哪了?苏羽在一张桌子边上看见了他妹妹,韩国分公司的总经理毛毛,却找不到自己老婆了。 “下面,请董事长苏羽先生讲话。”那个长得已经根本不能用语言描述的小秘书一上台,下边就是一阵骚动,员工们纷纷低头或者看向别处免得自己不给董事长行政助理面子,“请大家鼓掌。” 说什么呢?苏羽最怕的就是上台讲话,手里的发言稿横看竖看了半天,才清清嗓子说:“忙了一年了,多喝两杯,我请客。”扭头下台。 掌声如雷。 “这孙子。”王文达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为苏羽的讲话郁闷一下:去年是“今年红包不少,大家吃好喝好”,前年是“都在酒里了,兄弟们干一杯”,似乎根本不把别人花了好几天写出来的东西当回事。可又不能不写,大前年没给他写,结果他连台都不上了,赶紧抓人写了半篇,却又被陈好给毙了。 这两口子。王文达哭笑不得,端起酒杯拉着苏羽四面敬酒:“苏总,这是咱们娱乐公司马来分部的张总。”苏羽赶紧端起酒杯:“辛苦辛苦辛苦辛苦……” 陈冲完全不知道李昌镐和李世石在明月公司竟然还有股份,震得半天没说话:“那李世石,趁多少钱?” “七月时候算了一次,差不多是40亿韩元。”赵汉乘的数字转化成人民币,就是将近2300万人民币,难怪那小子开宝马!陈冲再想想自己可怜的3000万身家,深刻的体会到资本家和打工仔的根本区别。 “李昌镐和苏妙算是一家,身家75亿左右。”另外一个数字让陈冲脑子当机,半天没说出话来:4000多万! “苏羽最有钱,身家是2.5亿人民币。”换算一下,就是360亿韩元,“古力有1亿,王文达有1.6亿,孔杰趁8000万……” 如果等我有了钱,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还要买40辆奥拓,用铁丝挂在一起当火车开…… “可惜,当年我手里没多少钱,只拿到了1%的股份。”赵汉乘满脸的遗憾,“现在算起来只有1000多万人民币。不过,明月快上市了,只要能上市,我相信一个月内我那堆股份值的钱能翻两番。” 原来这帮人这么有钱!陈冲目瞪口呆,一直到下了飞机还一脸懵懵然。 “你有多少钱?”到了酒店坐在房间里,陈冲问梁静文。 “差不多两千万吧。”梁静文算了算,报了一个数字。 每个人都比我有钱!陈冲完全想不到身边的人真的是藏龙卧虎,顶头一个雷劈的继续说不出话。 “后天你不就要比赛了么?”梁静文用手在他面前晃晃很疑惑,“发什么呆呢?” 下棋,下棋……陈冲第二天早上一觉过去,才算是从混沌中醒过来:我知道我是个穷人,但没想到原来竟穷成了这样子…… 我对面坐着群亿万富翁。陈冲抬头看苏羽,又看看身边不远处的孔杰和李世石,叹了口气。 “你叹息什么?”苏羽不大理解陈冲的这个表情,“饿了?” 要不然说天才和白痴是一步之遥呢。陈冲没说话,低下头把本就一尘不染的棋盘又擦拭了一遍,然后把棋盒规规矩矩放好,静等比赛开始。 苏羽对他没回答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和担任裁判的俞斌嘻嘻哈哈的说着话。 突然,一种如山般的莫名压力,随着苏羽转回身面向棋盘的一刹那,扑向了猝不及防的陈冲。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一下,目光却死死的看住了面容冷傲望着棋盘的魔术师,心中一时间激荡难平:这种气势,恐怕李世石和崔哲翰加起来,也不会有! “魔术师打算大干一场了。”古力从对局室退出来打算回研究室做转播解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样转过身,细细看了两眼之后回身离开,“很久,没见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了……” 第五十七章 复杂变化 “苏羽,差不多一年多了,没这么认真的对待他的对手了。”老曹对苏羽,比对他徒弟的表现还上心。魔术师现在的表情他只在去年三星杯的时候见过一次,再要追溯的话,恐怕就要到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了。 古力点了点头,舒一口气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慢慢品着咖啡:“陈冲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很有趣。他不像从小学棋的棋手那么循规蹈矩,甚至对这个圈子里面的许多规则都不是很了解。更重要的是,他的风格,完全是混乱的、不可预知的。” 苏羽喜欢这种不可知的东西,也许这种不可知会带来失败,可他还是喜欢。老聂对自己对得意的门生有这个爱好十分赞赏:“欧阳,你要好好看看这盘棋,你师哥今天要表演一把了!” 欧阳有些不明所以:“表演啥?” “戏法。”马晓春算计了一会儿各大区的形势之后,笑了起来,“你师哥外号棋盘上的魔术师,这个戏法可不是经常表演的。” 今天的研究室比前一次要热闹得多,大多数被淘汰下来的中国棋手都在这里,再加上一直没走的藤原枫,阵容相当强大。 只是藤原有些不招人待见,加上语言上有些困难,只能坐在会说日语的古力身边做研讨。 “现在,比赛开始,请双方棋手猜先。”俞斌咳嗽一声宣布比赛开始。 陈冲的黑棋,苏羽的白棋。年轻的九段深深吸一口气,按下计时钟后,抬手将棋子拍落在棋盘右上角星位。 “好了,比赛开始了。”韩尚勋一丝不苟的在明月网上开始韩文解说,“现在陈冲九段拿到了黑子,第一手落在右上星。” 这些东西不需要说出来吧?古力面前的两个窗口放着日本明月和韩国明月的转播,看到韩尚勋的解说词有些哭笑不得:“出现变化的时候他再说话不成么?” 王文达没功夫去考虑要不要找几个专业解说员的问题,他正在思考苏羽的那个二连星:这是苏羽很少下出的布局方式,往常他至少要拿一个小目来保证实地。 苏羽不是一个喜欢大模样的人,因为他不擅长战斗。陈冲很了解这一点,因此对于这个白色的二连星颇感不解:这是要,战斗么? “陈冲擅长的是计算,拥有可怕的战斗力。”老聂声音很低,只有坐在电脑旁的古力和藤原枫听到了这句话,“苏羽却就是要在战斗上和陈冲掰掰手腕,看看谁高谁低。” 赵杰这个卫戍区的少校,对此感到很不理解:“我看过陈冲的棋,近身格斗的功夫比李世石这个屠夫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乱战当中最需要的是计算力和观察力,在这方面陈冲极强悍。” 战斗么?眼看着棋盘上的三连星,陈冲疑惑了。他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也知道苏羽这辈子最怕什么,但现在白棋这个架势,却摆明了要和他拼中央。 要不然,先捞实地?陈冲的低中国流相当快速,对拿实地也有相当的帮助,因此在上边星下外分投,摆足了快速布局的架势。 苏羽要的还是模样,高挂右下陈冲小目。 简单的应对,是托一手,让苏羽扳住之后退成最基本的小目定式,陈冲倒不太担心苏羽成大雪崩,那个定式都快被研究烂了,虽然复杂但好坏判断上他还有相当把握。 第二个选择是下边二间跳继续收拢实地,能够稳妥拿到实地同时速度不慢,也是个不坏的选择。 其他尖小角之类或缓或重,便被排除了。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让陈冲思索了一会儿,让研究室里的老曹和藤原枫也琢磨了一会儿。老曹的意思是先拿实地保持速度,苏羽他随便起模样都无所谓,后面再洗也来得及。藤原则认为无论如何先托一下更加稳妥。 这两个人的意见,也是研究室里大多赞同的。 只是他们都忘了,陈冲是个怎么样的人。 陈冲要的是局面混乱,信奉的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实行的是先乱自己再乱对方的战略,在棋盘上不管是多么简明的局面他也要冲一冲搞乱一切贴身肉搏。 他从没想过稳妥的拆开,对托后成简单定式也没有任何想法,刚才一直在考虑的手段是二间高夹。 应对一间高挂小目的定式中,二间高夹后大斜入角是最复杂难明的,也是变化最大的。仅仅是陈冲那本定式大全上,对这个定式的注解变化就有8种之多,作者还特别注明有很多难以判断好坏的变化没有注明,在实战当中一定要注意。 因此这个二间高夹定式,又被称作村正妖刀定式。 不论黑白双方谁有哪怕一丁点的误错,整个大角上甚至整个大局,都会出现极大变化和困难。 陈冲要的就是混乱。 “大斜?村正定式?”藤原枫学过这个定式,但在实战中因为过于复杂而很少使用,猛然看到难免有些失神,“为什么,要陪着他发疯?” 这话说的是苏羽。二间高夹之后还有托角等其他变化,可魔术师似乎铁了心要战斗,一手大斜把局面带入定式。 紧跟着的几十手都是定式的主要变化,陈冲即便计算极快,可也不敢随意的变招,小心翼翼的按照定式计算着各种变化的得失,时不时还要照看上边那枚黑子看能不能引发效用,尽量保持平衡。 “我想知道,到底谁是那个喜欢战斗的陈冲?”老曹对于这个形势感到极为不解,“苏羽正经发挥不好么?” 藤原枫同样的不解,但他对他的老师有一种奇迹般的信心,和古力不断的在电脑上摆着变化。 “如果按照正常地走,苏羽会吃亏。”古力在电脑上数万网友面前摆了五六个变化之后,摇了摇头,“白棋拿到不少味道,不过左上角白引征不利要吃些亏,出来进去得失如何,并不好说。” “如果变化呢?”藤原记得以前有谁下过这个定式,也下出了几个与众不同的变化,但似乎无一例外的吃了大亏,“陈冲应该不会安分于这些。” 的确不能满意。左上有星位子的时候,陈冲靠过去引征时候要吃些亏,同时角里面尽管他可以吃掉那7个定式明说的死子,那些利用也让他有些难过。 如果变化呢?陈冲在思考,思考如果不先扳而是二路拐的话,会如何。 “想不通透。”马晓春和欧阳推算了许久之后,还是算不清楚。现在他们只知道苏羽这样下去绝对不亏,但陈冲就不好说了。 毕竟是半路出家,基本功有的时候,会出问题。 眼看着陈冲没有按照定式的关键变化一路扳而是二路拐,藤原枫突然转过头问老聂:“那个,这个变化,以前出现过么?我记得以前见过。” 如果李昌镐在的话,他会一眼就认出这个二路拐,正是当年让他吃了大亏的那个变化。 “扳的话,里面成劫。”欧阳在推算了很久之后,确定了这个结果,“但是和周师兄那盘不一样的是,苏羽外面没有好劫材,而且上边被限制了发展,这个时候不好开劫。” 苏羽扬起眉毛盯着对面还在苦苦思索的陈冲,咬了一下舌头:周鹤洋的那个劫和今天一样关系到黑棋三块的死活,但济公外面有劫材,他苏羽没有…… 这小子算得很快啊。他用手指尖拂一下眉头:按照周鹤洋的下法隐忍一下外面先走几手再做劫的话是非常好的手段,可陈冲明显是看过这个变化才敢这样,后面应该会有一些手段应对。 因此,不能乱动,不如先开劫。苏羽计议已定,一路扳下做劫。 棋盘上这就算乱了套了。陈冲嘴角抽动一下从裤腿里拿出来一把白扇子,开始长考。 研究室在讨论变化之前,中国人先问老曹,陈冲那把扇子是从哪来的。 “我怎么知道?”老曹同样莫名其妙,“也许是带在裤腿里捎进去的,反正我不清楚。” “他以前是变戏法的?”欧阳并不知道这句话八年前有个人也说过,看着那把扇子发呆。 古力看了欧阳一眼,继续在电脑上摆变化。 韩尚勋却很为难。他知道这里是劫,也知道这个劫黑重白轻,更知道周鹤洋那次是个什么结果,因此很难向观战的那八百韩国罗汉解释。 不能解释也要解释,解说员的职责就是把研究室结果告诉棋迷们。他咬了咬后槽牙,开始摆出陈冲极不利的研究结果。 “却也未必。”古力总觉得陈冲不会把以前人们下过的,而且是对自己困难的局面复制,有些迟疑了,“看看吧,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再说吧。” 开劫。苏羽的劫材很简单也很明显,就是在上边夹攻那枚黑子:陈冲如果敢粘劫,他就完杀上边。 那七个子左右都是死的,不如多利用。周鹤洋那一盘就是这样赢的,他苏羽不复制一下真是实在对不起这么苦心安排的陈冲。 跳出,苏羽提劫。陈冲的劫材,却是冲击下边。 “他肯定看过那盘棋。”老聂看到这里,确定了陈冲是别有所图,“不然他不会去补下边。” 那他干吗要这么下?自己给自己找病?苏羽开始迷惑了:如果他现在消劫,黑棋等于要逃三条大龙,这可是最困苦的情势…… 要不然,消个看看?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苏羽却不想就这样把炸弹拉爆,思索了一会儿,应一手继续打劫。 “陈冲自己找死。”看着苏羽在左边的大便宜,老曹无可奈何,“围棋可不讲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里外都是人家的这盘棋我倒要看这小子怎么下!” 陈冲似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终于不想折腾了,老老实实一手消劫让苏羽在外边连下两手。 “不妙!”韩尚勋恨不得咬陈冲一口,只能在网上无可奈何的批判,“自作自受。” 不妙?陈冲看着苏羽在左边拢成连实地带模样的一大片,摸了摸鼻子,在下边飞。 “攻击那一片白?可能么?”老曹同样的无可奈何,“苏羽想跑的话,他拦得住么!” 试试吧。陈冲抬手在上边夹攻白一子。 攻击两大块的行为,以前也有人做过,但那都是在自己死活无忧的情况下两面攻击。陈冲在自己活之前就开始强攻,约等于二战中抱着炸药包去撞德军坦克的苏联士兵。也许很英勇,但决不是一个高段超一流棋士应该做的。 老曹长长叹了口气,把面前的棋盘推开:“没希望了。” 但至少陈冲的目的达到了:把局面拖入到乱战而不是苏羽单方面的战斗中,尽管损失极大,可苏羽紧缩的双眉证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古力和藤原两个人真的不知道这盘棋下面会怎么样了,齐刷刷的坐在那里看着电脑大眼瞪小眼。 “除非能吃掉一大块。”王文达双手并拢靠在嘴唇上,“杀掉一个尾巴没有任何意义,除非能杀掉大块。”他把手点在上边,“这里也可以,杀了上边能保证整个右边不受困扰。”他又看了看下边,“下边也很好,看上去波霸胸一样足够大。” 这句足够大险些让古力嘴里的茶水喷出来,目光暧昧的看看唐莉之后,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笑。 陈冲不关心什么东西大,他所考虑的,是整个棋盘。 57、不能计算 这是陈冲第一次从全盘的角度,来看他的对局。 业余棋手的毛病中,最大的一个就是不能把头抬起来。老头以前为了这个不少骂过他,可就是改不了,一直到现在还总被人骗得捡了芝麻丢西瓜。 全盘现在看来,他的劣势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整个连上角带下角除了右上有几枚刚才引征用的黑子,其他全都是苏羽的实地加模样;上边好一些,可跳出头的白棋不仅在跑路,也在攻击那两枚还连不到一起的黑子,而且向右一拆就有眼位,如果名人这种条件下作不出眼就可以讨论他是不是下假棋了;右下下边白棋很厚,也有眼位,虽然被陈冲赶的向中间走,但中央就是浩瀚太空,现在看来死活问题也不大。 右边就不用说了,陈冲损了许多要是连右边都没有,那这盘棋他现在就可以投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在左边大飞。 “不好弄。”老曹去对局室看现场了,俞斌进来一屁股坐在那个位子上。 古力有些奇怪:“谁都知道陈冲不好弄,这还要您说么?” “我说的是苏羽。”俞斌扭着身体脸色奇怪,“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雪白雪白的。况且他现在两块棋被攻击,有什么可高兴的?” 藤原枫说上有难度,但听还是听得懂的:“怎么不高兴?难道陈冲不也是在被攻击么?”这是相对论,两块谁也没活的棋都是在攻击与被攻击,藤原说的无可厚非。 “但陈冲有些优势,或者说前面苏羽的小错误,你没发现么?”俞斌的话让古力和藤原两个坚定的苏羽派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棋盘:苏羽的第一个错误,是没有在打劫的时候挖掉左上的黑根,现在大飞之后白棋只能后退一下防守,后面尽管还有搜根的手段,却要比刚才复杂的多;第二个错误是白棋虽然在左下和左边稳稳拿到实地并模样,但让下边两枚黑子还保持着攻击活力,导致下边的白六子出现了一些麻烦。 仅仅是麻烦,还没到要出问题的地步。脸色有些发白的苏羽考虑了很久很久,后退一步容忍了那手大飞。 陈冲紧跟着在左上的一跳,把上边和左边的黑棋便联络到了一起。 “这孙子。”苏羽的午饭躺在地上,人却在上面踩来踩去,脸上还带满了笑容,“有点道行。” 古力撇着嘴笑:“那你打算如何?” “下午再说。”苏羽伸开长长的胳膊抻个懒腰,“我要去休息一下了。” 陈冲却没有他对手那样的闲情逸致,坐在饭碗前只是死盯着发呆。这让梁静文有些担忧,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阿冲?” “干什么?”陈冲惊醒过来扭头看着她满眼的迷惑,“什么事?” 梁静文招呼服务生换一碗热饭上来之后,很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冲的大脑反应很慢,而且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一次目光直直的陷入沉思。 不过至少他吃饭了。梁静文看着陈冲隔3分钟才把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也是无可奈何。 “对了!下边!”陈冲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笑了出来手上用力拍着桌子,“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管旁边看着他失心风目瞪口呆的梁静文,三两口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站起来扭头就走嘴里面还念念有词,“下边……” 看来他很有信心啊。梁静文并不像一些女生那样不识好歹,对陈冲就这么走了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她却看着陈冲匆匆的背影微微在笑:认真地男人,好可爱哦…… 实际上,陈冲已经快崩溃了。刚才在梁静文面前的一切,几乎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对下边算通了一个变化是很高兴,可绝没到能兴奋得忘我而去的地步。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现在躲在卫生间里用拳头砸墙的样子。 那个二路拐,其实是他的误算。他并不认为苏羽这个时候会开劫,并且认为用这个拐可以拿到右上的广袤实地,因此才下出这一手。但当苏羽一路扳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三年前老头给他摆过的一盘对局:那盘棋李昌镐也是这样的拐,然后在不断因为这个劫被占大便宜的同时,还被杀掉了整个下边大龙,得到的却仅仅是那7个废子! 当时他就傻掉了,眼看着苏羽开劫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乎整个右边被人家笑纳。 剩下的,只有摇着扇子算计了。 只能舍,然后强行杀大龙。陈冲好杀,却也不是什么东西见到就要杀的,他也希望能够正常地拿到实地,可现在他除了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在苏羽并没有动下边,不然他现在也许就是泪流满面地用头撞墙而不仅仅是手了。 好在还有个下边,好在还能在上边动一动。坐回到棋盘前看着满目疮痍,陈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刚刚激动的心情。 苏羽还在笑。他小心的打量一下面前的魔术师,轻叹了口气把刚刚中断的思路连续起来继续计算着。 那种无所不在仿佛巨石一样的压力,在俞斌宣布比赛继续的时候,再一次扑面而来。 陈冲第一次感到了恐惧,第一次在棋盘上如此的手足无措:李世石算什么?崔哲翰算什么?朱钧算什么?古力算什么?他们只能在棋盘上的带来胜负的压力,而这只凭着这种认真的表情就能让人畏惧的能力,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拥有了…… 更让他感到心凉的,是苏羽接下来的手段:扳冲右边,强靠右上星位黑子。 扳冲那一手不能不应,因为右下白棋那些死子有的是利用,如果不应被人弯下去右边立刻洗白。而强靠那一手带来的,却是个两难:要不挡角保存实地,要不跳进上边继续攻击而让人家借着右边吃大角。 “苏羽流么?”韩尚勋从没和苏羽交过手,可这个玄之又玄的神技在李世石和崔哲翰他们的口中和对局中他已经见过多次了,于是这仅仅两手棋,便让他说出了让所有观战的韩国人绝望的三个字。 怎么应!陈冲没功夫考虑别人怎么想,抓紧一切时间判断两块的轻重。 “挡角的话,苏羽跟着扳下上边立刻出现眼位。如果夹攻过去的话,陈冲的实地将落后30目。”即便古力的判断能力极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两难,真正的两难,选择哪一个都是失败。” 陈冲茫然了:仅仅两手棋,就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不管怎么选,似乎都要松开一只抓着救命稻草的手…… “还是杀。”古力赞同的点点头,“不杀的话,目数同样不够,不如拼一下。”他看看苏羽接下来冲向下边逼迫陈冲愚型团,笑了笑拍着藤原的肩膀,“好好看看吧,真正的戏法开始了。” 这是怎么弄得?陈冲这里为了断开黑大龙和左下的联系必须要团,这个是他早就想好的,也是计算好的手段,但紧跟着苏羽一立,让他的所有计算都失去了意义:他只能跟着立下,然后飞出长气带逃孤。 苏羽靠,他就必须尖退联络。苏羽把右下跳出来,他也必须跟着在右边飞防断…… 陈冲在不停且飞快的计算后面苏羽的可能手段,以及自己也许会有的反击手段。可随着魔术师下一手的落下,他的脑子里面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和一种变化,以及唯一的应对手段。 其他的?哪里有其他的?只此一手,不然就是大损。陈冲已经落后了,是绝不可能再允许自己损棋的。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白色的链带笼罩在右下。 眼睁睁这个词很好,形容得很贴切,老祖宗的说法果然精妙。陈冲的眼珠子已经快掉到棋盘上了,却依旧一筹莫展,完全是无可奈何的跟着苏羽屁股后面跑。 不然怎么办?看着他把棋筋一分为二然后挨个杀?看着他冲洗右边自己最后的实地却不还手?看着他在上边做眼却不点掉?看着他活杀大角却连个单官都收不出来?陈冲大脑已经接近于当机了,只有机械的跟随着,机械的按照他所想到的——同样也是苏羽所想到的步伐迈进。 战斗?没有地方战斗,陈冲想不出任何方法把局面拖回自己擅长的方式下。 我想计算,但是完全不能计算。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其他是一片空白。 “这就是苏羽流。”眼看着棋盘上逐渐已经联络到一起的上下两块,以及这两大块前后无限的眼位,李世石轻轻舒了口气低声对欧阳说,“你的师哥,这个手段非常非常了不起。”他很认真地转过头目光直视过去,“真的。” 这就是苏羽流,魔术师称霸天下的不二利刃。陈冲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然后猛地清醒过来: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似乎还不打算认输。”看惯了苏羽对局的老曹上午就知道了现在的结果,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紧紧抿住嘴唇面色苍白的陈冲,有些赞叹,有些惋惜,“可苏羽已经全面发动了,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点中央。陈冲花掉了他拥有的一切,包括1个小时的时间和3次保留之后,悍然打入已经混成一条的白大龙体内破眼。 “很凶狠,但效果不大。”周鹤洋给这盘16强战最后的对局下了定语,“苏羽冲入下边之后,不管白大龙有没有眼,陈冲对杀时候都是不够气的。也许苏羽为了保证安全运转会扔掉一些东西,比如尾巴和下脚料之类,可中央随便向哪里一冲就已经活了,陈冲再怎么算计……”他顿了顿,“也没有用了。” 左上16子被杀,上边7子无疾而终,下边15子左冲右突但在雄壮无比的白中央面前无丝毫生路。也就是说,除了右边之外,棋盘上其他的所有地方都是苏羽的。 “当进入苏羽的节奏的时候,你就不需要再计算了。”古力看着藤原枫慢慢地说,“和你还要隐蔽的安排不一样,苏羽玩的是阳谋,你明知道他在干什么,却就是奈何不了他。” 陈冲呆呆的看着面前全盘崩溃的局面,手指机械的抓起一枚棋子,在读秒的最后一秒钟,翻扣着放在了棋盘右下角。 “走吧。”老曹一直站在陈冲的身后,眼看着复盘之后众人逐渐散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后面还有许多的比赛了。” 陈冲没有动,依旧用手捂在嘴上紧紧看着棋盘。 苏羽也没有动,过了良久才突然低声说:“你很不错,很有天分。只可惜,晚了一点……”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深深地看看他这个年轻的对手一眼之后起身离开。 “我们走吧。”老曹看着明亮灯光下却背影暗淡的陈冲,慢慢把手按在那双依旧稚嫩却在轻轻颤抖的肩膀上,“走吧。” “他怎么了?”梁静文不能进入对局室,也不能进入研究室,只能在外面大厅里看直播。听到俞斌宣布苏羽九段中盘战胜陈冲九段之后,便站在了对局室外翘首等待着。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冲在复盘,看到了苏羽在说着什么,也看到了当苏羽走后,她的心上人便用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梁静文认得苏羽,赶忙拉住名人有些惶急的问,“陈冲怎么了?” 苏羽的脸色有些白,在耀眼的灯光下尤其显得没有血色,但表情却很轻松的耸了耸肩:“没什么,输了比赛么,总是要难过一下。没关系,过去这段时间就好。” 是么?她的心有些忐忑,在俞斌的默认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对局室,走向陈冲。越来越靠近了,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些随风飘来又迅速散去的呜咽声。 “阿冲,我们回去吧。”老曹看到她进来,点点头也离开了,偌大的对局室只剩下了陈冲和她。梁静文轻轻从后面揽住了陈冲的身体,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这次输了,下次我们一定会赢回来的。我相信你。” 晚宴。每轮比赛之后都会有晚宴,只是参加者心情不同:有的在庆功,有的在品味失败。 “今天下得不错。”出人意料的,李世石第一次端着酒杯来到陈冲面前,主动和他说话,“敬你一杯。” 陈冲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醒,看到李世石的到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看着他一饮而尽之后赶忙举杯。 “是不是很奇怪?”李世石笑着把宋泰坤轰到大杀四方的苏羽那边去,自己坐在陈冲身边,“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话?” 陈冲很茫然的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梁静文。 李世石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我说过很多次,我从不针对你,只是针对你这种现象而已。另外,你今天下得不错。” 今天貌似是我输了。陈冲不认为李世石在说好话,有些郁闷的转转头。 “是真的。”李世石的表情很诚恳,看上去不像是在说反话,“尤其是,你长考之后还是要攻击苏羽那条大龙的时候,我觉得你下得很好。” 看来是来嘲笑我来了。陈冲更郁闷了,开始寻找酒瓶子打算一会儿让大家听个响亮。 “也许,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个时候你应该认输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李世石笑了笑,脚底下慢慢的把两个酒瓶子勾到自己这边让陈冲够不着,“你知道我和苏羽的战绩是多少么?” 鬼才知道你输了多少,反正自打我下棋以来就没见你赢过。陈冲无奈的笑笑没回答。 李世石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顾自的伸出手:“50败,5胜。最近一次胜利还是在3年前的丰田杯上。可惜那是个番棋,这场胜利基本没用。我第一次和苏羽交手是在2000年的应氏杯五番棋决赛,那次我同样赢了一盘。11年,几乎就是两年多才能赢他一次。” 还有个崔哲翰,还有个羽根直树,还有个赵汉乘,据说这都是苏羽手底下有名的冤魂。有人统计过,崔李二人加在一起对苏羽一共是11胜107负,因此老哥儿俩被称作死鬼二人组。 “我所能做到的,也未必能比你更好了。”李世石继续说,“而且你毫无畏惧。这一点你比我强。” 说白了不就是没心没肺么?陈冲龇了一下牙,继续不说话。 “而且你会奋战到底。我很久没有见过谁能够和苏羽奋战到底了。”李世石搬着手指算了算,“6年了,自从那次十番棋之后,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你这样奋战到底了,包括我在内。”他深深地看了看陈冲站起身,“努力吧。” 第五十九章 沮丧(修改章) 李世石的棋谱在明月网站上可以很完整地找到,从他97年出道一直到2011年的所有一切都放在陈冲的眼前。 专门挑一下,把关键词设成苏羽&李世石,从第一盘看起,陈冲才知道什么叫苦不堪言,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耻辱。 不管怎么抗争,不管怎么战斗,不管怎么费尽心机,结果却只有失败。陈冲突然有些理解李世石偶尔出现的偏执情绪:如果他也被这么苦苦折腾11年,估计这时候也成神经病了。 生活在一个拥有伟大棋手的时代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你可以和神更加靠近。不幸的是,你永远生活在阴影中。 1996年到2002年的李昌镐时代,陈冲没赶上。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正无忧无虑的逃学旷课想方设法从爹妈手里弄点钱出来吃麻辣烫,自然不能理解那时候李昌镐的恐怖。 当他上大学开始学习围棋的时候,苏羽的王朝刚刚崩塌,开始的乱世让他对苏羽这个名字即便充满敬仰,也并不畏惧,相反却跃跃欲试的要比一比高下。 直到昨天下午,陈冲还在想着怎么战胜苏羽。 3个小时,一切梦想随风而去。 “就算他现在很少拿冠军了,可他还是世界第一人。”崔哲翰看着陈冲面前的棋盘上摆满的棋子,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人敢轻视他,没有人敢不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去敬仰他。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依旧拼死反扑的,你是第一个。我会在苏羽流发动之前就认输,李世石会在他刚刚发动开始攻击的时候投降。赵汉乘只要发现苏羽拉开架势,一般自己找个台阶就投了。” 这就是世界第一人,即便两年来他只拿了三个冠军,可所有人依旧承认魔术师的地位,就像当年的石佛。 只剩下借酒浇愁了。宴会结束的时候,欧阳和王檄两个人生拉硬拽都拖不动烂醉如泥的陈冲,勉强提着最后一把力把他扔进房间里,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气替自己鸣不平:“为啥咱们要干这种苦力活?” 王檄好歹是个九段,欧阳同样是个七段,但在围棋这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在整个酒宴上一片老资格的情况下,也只有王檄和欧阳最适合把躺在酒桌上撒泼打滚的陈冲抬出来。 本来苏羽的另外一个徒弟更适合这个工作,可没喝过高度酒的藤原一杯五粮液下去靠在沙发上就只剩下倒气了。 “你清醒点了?”左右开弓十几个嘴巴,再加上一大杯冰水,不一会儿工夫陈冲就被冻醒了,坐起身一脸茫然。欧阳顺手递过去一杯水,“你可沉死我了。” 陈冲莫名其妙的看看身上盖着的防寒服,再摸摸脸上的一片冰凉,似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点点头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扭头冲进厕所呕吐。 “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梁静文心疼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似乎在对欧王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有人替他爱惜了,要是梁天后舍得给我拍后背,我也多喝。王檄摇摇头出一口气:“上次他在日本喝得还多,这次至少还有意识。” 这句话惹祸了。梁静文立刻转过头凤目圆睁:“麻烦请具体点!” 欧阳和王檄都是喝多了的人,一五一十的把那次富士通杯预选之后的事情描述一遍之后,还添油加醋:“我亲眼看着陈冲躺在床上当喷泉,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嘴里喷出来差不多一乍多高,顺着嘴角四面流……” 太恶心人了。梁静文皱一下修长好看的眉毛,并不责怪靠在门廊上休息的陈冲,反而觉得欧阳太讨厌:把我们阿冲说成什么了这是! 王檄精乖,一眼看到梁天后面色不善,立刻捅了捅还在口沫横飞的欧阳,告个罪回大厅继续喝酒去了。 “你不要让我担心哦。”沉默了一会儿,梁静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不管紧闭双眼休息的陈冲能不能听到,用手轻轻拂上那年轻的脸庞低声说,“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很喜欢你了哦……” 大厅里,老曹从一片沉寂的日本人那边得胜归来,转转头却找不到他的手中王牌,连忙问崔哲翰:“陈冲呢?” “扔到他自己房间里吐去了。”崔哲翰忙着和古力打对台,头也不回地说。 没事吧?老曹心里有些紧张,跑出去打算去看看他这张王牌现在如何。可他出去了也就3分钟,顶多是个上下电梯的时间,便回来了,并且对陈冲现在如何绝口不提。 这可不是老曹的护犊子风格。朴正祥有些好奇:“陈冲呢?” 老曹摇摇手:“不要问,也不要管。” 不管行么!朴正祥看着陈冲和梁静文靠在一起坐在门廊那里,一路小跑回来眼睛都直了:“他,不是和小善雅关系很好么?” “这是个问题。”抱着膀子的李世石满脸冷笑,“一出很有意思的戏剧正在上演,我打算从头到尾的看下去。你有兴趣一起看么?” 朴正祥想了想,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和李世石一起看戏。 第二天陈冲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用力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并灌下五六杯水之后才算是清醒一些。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房间的,是谁帮自己脱了衣服还帮自己盖上被子。 感冒了。陈冲隐隐约约记得昨天晚上吐得很厉害,然后有些风寒入骨,揉了揉已经不透气的鼻子叹息一声裹着被子爬起来。一阵一阵不能触碰的难过感从皮肤一直传到心里,酸痛的四肢时时刻刻用疼痛提醒他现在的病情。 “麻烦,我要找医生。”陈冲按照墙上的电话号码打通了服务台,“我病了……” 老曹比亲生儿子生病还着急,拉着医生不管语言通不通就是一通乱问,最后被轰出病房了事。 “就是感冒,别这么着急。”陈冲这辈子第一次坐救护车来医院还是很新鲜的,笑着安慰梁静文,“你看,一针下去已经退烧了。” 退烧就好,阿弥陀佛。梁静文只顾着求神拜佛感谢菩萨,陈冲说什么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另外,我想留在北京看接下来的比赛。”等老曹蔫不溜的又混进来,陈冲和他商量。 老曹无不可:“你随便,反正棋院不会负担你明天开始的任何费用。” 那我自己掏钱可以吧?陈冲兜里有钱了,看比赛就上升到了第一重要的位置而不会像那次明月杯一样要靠着梁静文吃软饭才能在釜山多混几天。 而且酒店房间里还有免费的宽带可以上。陈冲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棋谱,心里面说不出一种什么滋味:李世石虽然态度恶劣,但在他眼里那是全韩国棋院最重要的对手之一,5个世界冠军的身份更是让他跳起来也不能达到的荣耀。 可李世石面对苏羽,就像是一个婴儿一样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他就是半神。”宋泰坤坐在他身后递过去一张卫生纸低声说,“除了李昌镐之外,没有谁能够战胜他,除非他不想赢。” 陈冲对这句话提出两个疑问:“李昌镐?现在的李昌镐?另外,苏羽什么时候不想赢了?” “不是现在的李昌镐。不过也差不多。”宋泰坤挠了挠头思量一下怎么解释,“你别看老李现在输得多赢得少,可他要是爆发一下谁都挡不住!” 是么?陈冲很疑惑的在电脑上打开前天李昌镐输给山下敬吾的那盘棋,没觉得石佛还能爆发出什么来。 这件事情有些尴尬。自己从小的偶像逐渐年华老去,宋泰坤心里也不好受,沉默着没再说话。 过了良久,他咳嗽一声继续说:“你以为现在苏羽还有什么追求么?” 陈冲对这种事情感到很茫然,拧拧鼻子把鼻涕擤出来:“我不知道……” “他已经是世界第一人了,已经不再需要头衔来证明自己了。”宋泰坤叹了口气,“就像金庸大侠写的王重阳那样,已经是天下无敌了,练功还有什么意思呢?” 围棋多有意思啊,怎么会没意思呢?陈冲更加不明白了,宋泰坤只能这么给他这么解释:“没有对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独孤求败就是这么无聊死的。” 四年的时间,足够削平一切雄心壮志了。十番棋之后的李昌镐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家庭上,独步天下的苏羽流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地方,苏羽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的新对手的出现。 “陈冲这小子,有点意思。”苏羽坐在李昌镐的房间里,歪着头看着面前的棋盘,点了点那手点眼,“只差一气。如果他先在外面哪怕随便打一手,都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左边可以这样长气,”他把一枚黑子翻过来放在一处,“这里我不能不挡免得被掏角让他就地生根。下边可以一路大飞。”他把另一枚棋子放下,“这是古力告诉我的,大飞之后成劫,但长了三气。这三口气足够在中央炸开一大片了。” “也就是说,你这盘棋赢得很险?”李昌镐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话又否定掉,“不,中间的利用比外面多得多,他挡不住。” 苏羽微微叹了口气把棋子从棋盘上捡起来,低声说:“大局观,他的大局观不行,还没有一个超一流的目光。” “他需要更多地锻炼。”李昌镐看了一眼手里的对局表,“下一场和宋泰坤,有把握么?” 陈冲亲眼看着苏羽用最普通的手段一点一点敲掉宋泰坤的实地,把形势逼入到如果围不上中空就马上认输的局面下,叹服了。 一片纸灯笼,自然挡不住苏羽的铁骑。更可怕的是,在半决赛里面,苏羽用同样的手段把李世石逼入了绝境。 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笼罩在陈冲的全身让他不寒而栗:这样的对手,他能打败么?这样的对手,他能战胜么? 梁静文走了,八强赛之前就回汉城去录唱片去了。没有了她的打扰,陈冲的心里却越发沉寂。 “苏羽的威慑力还在。”老曹看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陈冲,摇了摇头,“他就是中国棋院手里的核武器,而且是已经矗立在发射井架里只等点火的核武器。这片已经笼罩了三国六年的阴云,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苏叔叔又要赢了?”王语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一头扎进对局室看看盘面满脸惊讶,“李世石就这么就完蛋了?我还以为他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我说你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刘昌赫有些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快完蛋了?” 王语诗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小心的行个礼扮个笑脸。刘昌赫不好再说什么,哼了一声坐回座位继续看棋。 “我二叔呢?”王语诗拍了拍欧阳的肩膀,“你看到他了么?” 欧阳摇了摇头:“走了,去东京了。” 可惜。王语诗东张西望了一下,却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身影:“陈冲!” 陈冲坐在电脑边正和宋泰坤一起琢磨该如何侵消上边苏羽的跳入,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出去:“干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王语诗脸上很喜悦,坐在他身边靠过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是不是当电灯泡了?宋泰坤东张西望一下,起身倒水然后坐到老聂身边听讲解。 陈冲有些郁闷了:“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春兰杯16强么?” “没看到,这一段我一直在上海,没留心春兰杯的事情。”王语诗笑了笑,“怎么样?输给谁了?” “苏羽。”陈冲叹了口气,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盘体无完肤的惨败,“别提了。” “没关系。”王语诗很大度的拍拍他肩膀,“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李世石也这么说,张栩也这么说,羽根直树也这么说,但除了李昌镐之外还没看到谁能翻身。这才是最让陈冲丧气的事情。 输了不可怕,有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反杀回去也未可知。最怕的是失去信心,崔哲翰就是典型,六连败之后再见苏羽甚至下的手数都没超过200。 陈冲的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哭丧着脸干什么?”王语诗似乎很理解,还在鼓励他,“他也是人……” 别揭伤疤了行么?这句话陈冲当年和很多人都说过,结果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了神佛。 王语诗发现自己越说越错,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马晓春偏偏还凑过来没话找话:“我徒弟呢?” “我没敢带他来。”王语诗拍了拍胸口,“刚才他在棋院把老王气得不轻,就把他送回宿舍去了。” 陈冲知道马晓春那个脑子不清醒的徒弟,而且自打来了北京就没见过他,莫名了很久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王语诗不在北京的时候没人能堵上他的那张嘴,马晓春自然不敢让他出门。 “别丧气了。”王语诗又转过头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七八口水一起喷在地上,从老曹马晓春开始一直到朱钧欧阳都弯下腰拼了命的把水从自己肺里咳出来,半天才算是缓了口气,然后开始密密的计较:王语诗多大了? 20。 听说眼高于顶? 有这个说法,全棋院30多号小流氓都约她,却就是没有约得出来的,还公开放话说她要找个盖世英雄…… 那今天怎么…… 梁静文…… 金善雅…… 奇怪了…… 陈冲看着这帮人嘀嘀咕咕摸不到头脑,轻轻拉了拉不远处的欧阳:“说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欧阳眼神不善,“看棋吧。” 还有啥可看的,李世石上边全碎了,就算中央活了也拿不到多少目数。王语诗笑嘻嘻的拉了拉陈冲:“走吧,跟我吃饭去吧?” 这个世界颠倒的。欧阳和朱钧以及古力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脸不情愿的陈冲被王语诗拉走,一起感慨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这天晚上陈冲没回酒店睡觉,老曹打了一晚上电话却就是没人接,气得差点把酒店的电话摔坏。 “你去哪了?”早上九点半的飞机回韩国,陈冲八点一刻才回来,瞪着大眼满是血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曹拉上车走,上了飞机之后才得到功夫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酒吧。”陈冲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靠在座椅上一边打盹一边说话,“王语诗真有精神,早上起来就去明月公司了。” 另外,他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王语诗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那个异母…… 现在他才算彻底了解为什么王语诗会偶尔颓废:如果任何一个孩子,在某一天被自己父亲很严肃的通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多了一个阿姨,然后往往大半年都看不到爸爸,换了谁恐怕不当场疯了就算心智坚强。 那为什么不去告重婚呢?这是个问题,但十几年都这样下来了,还牵扯到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也就没人在意了。 而且这种事情民不举官不究,只要王语诗她妈妈不闹,民政部门和派出所就不管。 难怪她会在酒吧里一泡一夜。陈冲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但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是自己输给苏羽的那盘棋。 “这就叫大局观。”老头歪着头看着棋盘叹息,“不是打击你,你的眼神这辈子恐怕也不能练到如此地步了。” “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输在哪了。”陈冲看不出自己的败招在哪,郁闷了。 老头更郁闷,他也看不出来陈冲哪里应对不好,只好把责任推怪到前面的妖刀定式上。 “那里损的最大。”尤其是那个劫,闹得陈冲片刻不得安生只能自损保全,“如果不损的话,后面……也许能一争?”这话说得老头自己都不相信:能在全面发动的苏羽流下全身而退的,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他就没见过。 “那我怎么才能赢苏羽?”陈冲的这个问题让老头沉默下来,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这是个世界性的难题,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研究了10年也没研究出来,更不是老头和陈冲两个人就能弄明白的。 还有另外一个事情需要处理:中国山东鲁能围棋俱乐部发来了邀请函,邀请陈冲九段加入参加中国围棋职业联赛。 …………………… 这是个意外,没想到两章没有被分开就上传了。道歉,这一章还请重新阅读…… 第六十章 经纪人 第一个是山东,第二个是贵州卫视,第三个却是北京明月。连续三张邀请函连续三天到达,让陈冲看的眼花缭乱。 中国联赛和韩国联赛基本同步从夏天开始,只是比赛日安排上有一些区别,今年的中国联赛略早一些,而且赛程安排比较松散,所以当韩国联赛10轮过后,中国那边刚刚到了冬季转会窗。 让陈冲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有个转会窗。 当然转会窗之类对他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山东和贵州能理解,这两家现在有大牌顶阵,却缺少一个稳定的三台作成绩保障,很多时候主将赛能赢却因为后面实力不济只能拿2分而不是2.5分。 明月找他干什么?陈冲十分不能理解真正大牌荟萃明星云集的北京明月会找他:主将古力二台孔杰基本保证了每轮联赛必拿分,后面的朱钧成绩稳定一直在胜率榜的前五名,就算是最弱的欧阳和女棋手陈好,也是冠军级别的。况且还有个随时准备出手的苏羽。 因此陈冲需要有人帮忙出谋划策了。老头是个很好的选择,就是废话多了一点:“山东很好,成绩比较稳定,今年加大投入准备和上海重庆一争高下,有前途;贵州也很有前途,财大气粗一向舍得挖掘新人,朴文尧他们就很好嘛。至于明月,我觉得也很好,这么多人常在一起锻炼就是好事情……” 跟没说一样。陈冲问金善雅,阿雅歪歪头琢磨了很久,然后大叫一声菜要糊了,就把这个茬给忘了。 另外一个金呢?金载垣接到陈冲的电话之后仰天长啸满肚子郁闷:“为什么他们不来找我?难道我下得就不好么?”中国联赛一向是韩国棋手的淘金地,只要是能混出来成绩的无不希望能被随便哪一家中国联赛俱乐部看上,毕竟每盘棋至少上万美元可不是谁都能赚得到的。这有一点90年前后意甲的意思了,连布雷西亚都有个哈吉。 当然韩国棋手去中国联赛也不好混,输了一个子没有只剩下公费旅游谁都不会高兴,李世石曾经为了这个甚至差点和韩国这边闹翻。 “冲哥,这个你自己考虑吧,我没经验,实在说不出什么。”金载垣在电话里长嘘短叹了一个小时,最后放下这么句话。 放屁!陈冲气的把手机扔到地上,紧跟着手忙脚乱的跳过去捡起来,想了很久给宋泰坤打电话:“靓坤哥!” 宋泰坤一口茶水喷到方向盘上一头扎进高速路的护栏,忙不迭的从汽车里跳出来满脸苦笑:“不要叫得像黑社会好不好?” 这让陈冲感到非常惊奇:“你也看蛊惑仔?” “废话,当年我也是看这个长大的。”同样是90年前后,港片在半个亚洲都是风行一时,宋泰坤这些30岁上下的人大多看过这部号称黑色第一经典的蛊惑仔,“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报警呢。” “报警?”陈冲一惊一乍,“咋的了?” 宋泰坤哭笑不得,只能先报警把车拖走然后在凄风冷雨中叉腰而立再把电话打回去:“什么事情快说!我忙着呢。” “我要回中国下联赛,但是有好几家在找我,希望你能帮我出出主意。”陈冲很严肃,“拜托了!” 有的时候,韩国人比日本人还吃这一套。宋泰坤放下电话二话不说搭车直接赶到陈冲住处,先给老头请安行礼之后就一头扎进房间:“他们的人在哪?” “谁的人?”陈冲莫名其妙,“干什么的人?” 宋泰坤愣了愣:“俱乐部过来谈判的人,他们在哪?” “过来谈判?”陈冲翻了翻邀请函,上面写着面谈日期,“最早的也要后天才到呢。” 宋泰坤炸窝了:“后天?后天才来你急什么!别说别的了,先赔我车,其他的明天再说。” 很有意思的是,三封邀请函沿着顺序在三天里到达,而俱乐部们的谈判代表们同样也是按着这个顺序来汉城。第一天是山东俱乐部的副总,带着两个人夹着包就来到了韩国棋院:“我们和陈冲九段约好了来谈一谈。” 秘书处那边每年春天冬天时候隔三个月就会来这么一批中国人也是习以为常,问清楚情况之后通报一声领着他们上楼到会议室里,然后再把陈冲叫到楼上。 “我是梁静文,是陈冲的经纪人。”梁静文的小皮靴嗒嗒橐橐进来时候就让山东大汉们愣了一下,通报之后又是一脸愕然:什么时候,棋手也有经纪人了?而且还是个大明星? “我是宋泰坤,是……是帮忙的。”宋泰坤不知道该怎么报自己,只能说是帮忙的。认识他的副总翻了翻眼睛,没说话。 “咱们谈谈吧。”梁静文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也就是正对着副总的那个位置上盛气凌人,宋泰坤和今天的男主角陈冲坐在两边当下手。 谈判很艰苦,但也不比和蔚山谈判更苦,那个时候谁都不承认陈冲,现在有了拿得出手的成绩,自然腰板硬了很多。 只是梁静文的腰板从来没软过,山东的副总久经风浪也颇觉棘手,一时间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口沫横飞,谁也不再在意对方是个什么身份。 宋泰坤就是个敲边鼓的。老宋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棋手还能和俱乐部讨价还价到这个地步,目瞪口呆的看着明枪暗箭在面前飞来飞去,顶多在梁静文抽他一下的时候提出一点专业上的意见。 陈冲根本就说不上话,东看看西看看给两边端茶倒水。副总和梁静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是男主角在给他们上茶水,随意的端起来喝一口继续为了陈冲的车票钱斤斤计较。 “今天冒的是白烟还是黑烟?”陈冲看看饮水机里快没有水了,出来找人换水的时候,金载垣和姜东润一把拉住他。 这是个典故,但明显是陈冲能力范围之外的典故。姜东润指了指门里:“情况如何?山东那边什么条件?” 这个,似乎,我自己都不清楚。陈冲有一种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郁闷的拎着水桶悄悄走进去换好水,小心的再倒一杯放在梁静文面前。 “就是这样。”梁静文最后给事情定了性,“大后天我们会给您回信。” 大后天?副总每年来韩国一次,从没见过不当场签字的棋手,看着对面三个人鱼贯而出副总看着公文包里那份修改了又修改折腾了又折腾的合同哭笑不得,转转眼珠开始在宋泰坤身上打主意。 “明天上午贵州队的人过来。”陈冲和宋泰坤听见贵州队领队兼队员老聂亲自出马来和他谈的时候都快吓傻了,可梁静文毫不在意的往嘴里放一张生菜:“老聂是谁?” 连吃东西都是这么好看,天后就是天后。宋泰坤快看傻了,陈冲的免疫力倒是好上很多:“当年中国围棋的大旗。” 梁静文转了转眼珠摇头:“不知道。” “常昊苏羽他们师父。”一提这个梁静文立刻眉开眼笑拍起手来:“我知道了,那个老人家很有意思的哦。” 到了谈判桌上更有意思,老聂根本不是梁静文的对手,三五分钟过去就开始吐乱码,让跟过来玩两天的朴文尧和王磊眼睁睁看着割地赔款丧权失国却就是帮不上一点忙。最后无可奈何之下,老聂瞪着血红的大眼看陈冲:“你来不来吧,给个痛快话。” 还是那句话:“后天一切都会有分晓哦。”梁静文笑得很甜,也很恶魔城。 明月公司以及北京明月围棋俱乐部显然没有料到陈冲身前竟然站这个梁静文,接到频临崩溃的老聂电话之后苏羽当机立断:“文达,要不然,你亲自去一趟?” 王文达是北师大的高材生,信奉的是武汉大学的校训:拳打清华北大,脚踢复旦南开,余下皆是小辈,老夫不屑动手。所以他当机立断:“毛毛,要不然,你去一趟?” 毛毛是南开的,不幸成为被王文达踢得一群,转转眼珠想起个人:“静姐,要不然你去一趟?左右你也在韩国,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第三天上,一个更加凶悍的角色,背着个小挎包走进了会议室笑容满面地拿出一份合同:“咱们来讨论一下吧。” 坏了!梁静文欺负一下老聂可以,但面对国有企业的boss已经很力不从心,现在来了个更可怕的……看到那张的第一眼心里面就蹦出来这么个念头。 “怎么办!”梁静文20分钟之后招架不住了,狼狈不堪的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拉着陈冲窃窃私语,“我恐怕对付不了她!” 我?陈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是问我怎么办?” “废话,不问你问谁哦。”梁静文气恼的掐了他一下,“快想想怎么办哦!” 我倒是无所谓,去哪里待遇都不低,有棋下就是最好。陈冲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脸无辜。 “你呢?”她把头转向宋泰坤,而可怜的九段这个时候已经崩溃了,一句话不说就是看着她。 谁都指望不上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梁静文想不起来这两句话从哪里来的,但还是毅然决然地甩甩长发走了进去。 “你不去帮她?”宋泰坤坐在阳台上晃荡着脚,“她可是在为你争取权利。” “我帮得了她么?”陈冲坐在地板上满脸的无可奈何,“我大学三年学的就是这些,没想到到了生意场上,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宋泰坤知道他是大学生,这么一提倒真是想到了一些东西:“你说,棋手是不是紧俏货物?” 这个不好说,不过下得好的肯定是紧俏的。宋泰坤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别看明月有的是人,可他们那些大牌忙得很,能安心下围棋的并不多!明月成立了4年还没拿过一个围甲冠军就是明证!” 所以他们要增加实力,公司掏钱给围棋队并不是养闲人的,总要出了成绩才好说话。 “去年的时候明月队里面实在是没有人,最后把王文达都拉上场!”宋泰坤两眼放光,“资源!好的棋手就是紧俏货,这时候不杀价什么时候杀!” 有个名词叫资源稀缺,还有个名词叫希克斯替代。古力和孔杰都是有家有业的不可能像李世石那样满世界飞,朱钧作为超一流同样有非常非常多的事情要处理,欧阳虽然稳定向上发展可胜率也仅仅超过了可怜的陈好,如果不是朴志恩友情客串恐怕明月后三台的胜率都不会超过30%。 显然陈冲是个很好的选择。 仰天长啸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陈冲连笑三声冲进会议室:“王文静小姐,咱们来谈谈吧。” “贵州的条件最好。”晚上做总结的时候,梁静文在她的小别墅里给陈冲以及贴过来蹭饭的宋泰坤讲解,“但是条件也很苛刻,老聂咬死了一盘棋1万美元输了一分钱不给的条件不松口,其他的倒是还好。”翻翻下边,“明月最正规,但是不能保证对局数,每年最多也就是10盘棋。” 剩下的就是山东队了。据说山东菜不错,有空可以尝尝。 看到陈冲走神,梁静文拍了他一下:“你挑一个吧。” 这个东西不好说,陈冲抓了抓头看着面前的三份合约愁眉苦脸。宋泰坤却坐到了梁静文的身前:“那个,请您,也做我的经纪人好吧?” 梁静文和陈冲同时愕然。 “我不是经纪人,是个唱歌的。”梁静文有些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我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唬一下对方。” 宋泰坤连连摇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希望您也能帮我,佣金什么的都好说。” “我不要佣金,过几天我还要去录唱片了。”梁静文笑的苦不堪言,“我也不是正规的经纪人。” “不,只是在春天的时候能够帮我和对方俱乐部谈一谈就好。”宋泰坤深深地一鞠躬,“麻烦您了。” 这似乎是个麻烦事。第二天陈冲早上起来还没刷牙的时候,赵汉乘的电话到了:“有空么?请你吃早饭。” 我很忙……陈冲想回绝,但赵汉乘已经拎着早点上来了:“我请客。”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冲吃着早饭听着老头和赵汉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琢磨他来是个什么意思。 “那个,不知道梁静文小姐,能不能帮我个忙?”赵汉乘很小心的看看陈冲,终于开腔了。 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陈冲随手抓起来合同直奔棋院。赵汉乘紧紧跟上一路上不断的劝说:“帮我和梁小姐说说,只要抽出来哪怕半个小时也好,而且也不是现在,是春天的时候……” 春天的事情陈冲已经想不到这么远了,他很惊讶的发现自己随手一抓只抓到了一张合同:山东。 “我要回去拿合同……”陈冲看看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却还被堵在半路上,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只能给老头打电话:“帮我把合同送来好吧?” “我没有手,没办法拿……”老头看着被陈冲压在书桌玻璃板底下的合同无可奈何,连牙都用上了却就是奈何不了那一片玻璃。 金善雅呢?陈冲只能换个人问:“能帮我拿……嗯,没事,好好下棋。”今天是韩国女子最强手赛第一轮,金善雅去大邱了,根本不在汉城。 梁静文就不要考虑了,小天后被宋泰坤烦的把手机关掉了。陈冲打了20分钟没人接,无可奈何之下也就抱定了这是老天爷给他选的,硬着头皮进了会议室面对山东的副总:“那个,张总,咱们把这份合同签了吧?多谢了。” 赵汉乘看着那张合同都快疯了,千般哀求万般可怜的希望陈冲能帮他通融一下,只要梁静文肯帮忙一切都好说。 “其实你还真不如干个职业经纪人。”陈冲看着梁静文叹了口气,“反正就是一个月,一年一个月就能赚百八十万的,何乐而不为。” 这倒真是个想法。王文静冷不丁的接到陈冲的电话,还以为怎么样了:“你同意签明月了?” “不是,你们有没有兴趣开一个经纪人公司?”陈冲并不知道王文静来谈判纯属是帮忙,根本就不是明月公司的人,“我有笔好买卖哦。”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很像梁静文的口气,动不动就哦哦的。 王文静的主要业务是电子产品,而且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并不像她哥哥那样准备四处伸手,对此很疑惑:“经纪人公司?你要是谈这个问题,不如去找我嫂子。” “你们不都是一家吗?”知道她嫂子是谁的陈冲笑得很开心,“咱们谈谈吧?” 王文静皱了皱眉毛:“对不起,我不是明月公司的……” 兜头一盆冷水,让陈冲根本不能相信:“你,不是王文达的妹妹么?” “那又如何?”王文静笑得有些苦涩,“你有什么问题?” 不是也没关系。陈冲咬了咬牙,把自己的计划透了一点:“棋手,也是运动员,也有转会市场的……” 王文静不傻,不然也不会拼搏到这个地步。虽然里面有不少她哥哥的因素,但自身的天赋和努力也让人不能视而不见:“这样,明天上午我会去棋院,咱们好好谈谈这个事情!” 棋院就不好了,这个想法基本上完全颠覆了现在的棋院管理制度,陈冲打死也不敢在老曹他们眼皮底下谈论这个:“我家,加上我师父和宋泰坤他们,咱们谈一下。” 棋手的所有权是归棋院所有的,中国棋院韩国棋院日本棋院都是如此,陈冲如果敢推出这个把棋院放到一边自娱自乐的经纪人制度,相信不管三国哪里的棋院院长都会提刀砍杀。 日本倒是无所谓,他们不需要经纪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合同问题,只要去下比赛一切就都会安安稳稳。 但中韩的职业联赛呢?职业联赛没有一个合理的经纪人制度存在,那光杆棋手不就是死被投资方剥削?陈冲颇觉愤愤不平:“梁静文给了我一个启示,就是棋手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好像这么多年,也没出过问题啊。再说了,国家把你培养起来,先期的投资有多少?你一句话要自由就全否定了,是不是有些过份了?王文静摇了摇头:“韩国也许可以,但国内不可能。只要一个吊销棋手注册权,就一切白费。” 这句话让陈冲无可奈何:“要不然,咱们在韩国先试试?” 这倒可以,至少韩国人没这么多弯弯绕的事情,王文静答应考虑几天,然后再给他答复。 明年春天才开始转会,这就不着急了。陈冲得意洋洋的上了去济南的飞机,准备参加第14轮的中国职业围棋甲级联赛。 ………………………… 从上周五开始一直到昨天晚上,加班超过38小时,疲惫不堪。然后被雨一浇,早上起来发烧39度……我要去考公务员,拼死也要考,现在这份工作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又累又不给钱……还是我敬爱的读者们好,不骂人…… 第六十一章 回天津 时运不济。陈冲在中国职业围棋联赛的第一次出场,就碰上了天下豪强阵容鼎盛的明月。 “后天我们就要面对明月了,他们虽然是强队,但这些年成绩不稳,也证明了其中的问题!”曹大元在台上讲的口沫横飞,台下的谢赫与周睿羊窃窃私语:“听说,咱们买了个外援?” “买了。”周睿羊年方弱冠却已经是七段高手,暗自扭动一下身体低声说,“陈冲,那个LG杯上成名的业余。” “他很厉害,苏老大很赞赏他。”谢赫纠正了一下,“人家段位比你高不少了,别胡说八道的。” 周睿羊笑了笑看看曹大元,低声继续说:“你觉得,曹大会把他放在哪里?” “肯定不是一台。”谢赫对这个很有把握,“不出意外,应该是三台。老邵毕竟年纪大了奔四十的人了,精力上肯定顾不过来。就是一条,”他拿眼睛撇撇正坐在那听讲的王语诗,“我听到过一些有关咱二小姐的传闻……”他仔细地看看,“小语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怎么心不在焉的?” 王语诗不想来山东队,但杨晖终归还是要回家看孩子当家庭妇女,山东队病急乱投医,再加上并不太把女棋那一台当回事,王文达顺口说说就把他侄女打发到了山东,成了山东鲁能这个巨无霸俱乐部的一员。 按照王文达的原话:有点事情做,总比她无聊伤心的泡酒吧强。 于是王语诗就来了。面对陈好这个前女子世界冠军,她并没有什么十足的信心。而且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让她有些困扰,曹大元上面讲的,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另外,咱们山东队请了一名外援,是韩国棋院的棋士,”老曹看了看手表笑了起来,“差不多也该到了,咱们下去迎接一下好吧?” 陈冲绝对没想到山东鲁能大厦外面竟然站了七八个人来迎接他,而且还是未来联赛里的同事们,一时间心情激动在张副总的陪同下过去挨个握手:“同志们辛苦了……” 只是,这个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陈冲手伸出去停在半空仔细打量一下,立刻笑了出来:“王语诗!你在这干什么?” 王语诗看了看他,眼睛里却闪过一丝落寞:“我也在这个俱乐部。” “有时间喝酒去。”陈冲笑嘻嘻的抱抱她,转身走向曹大元:“曹老师,您辛苦了!” “不苦不苦,都是为人民服务。”曹大元下意识的念叨一句,拉着他往里走,“来来,今天晚上给你接风,明天咱们就去天津。” 去天津?陈冲糊涂了:“去天津干什么?” “明月的主场设在大学里面,今年在南开大学有两场。”曹大元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是南开的学生是吧?” 你说对了。陈冲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衣锦还乡的这么一天,想一想就满心激动半身不遂:“咱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曹大元很豪爽,大手一挥拉着队伍在鲁能大厦里四处串门,“晚上给你接风,再研究研究怎么把天津变成咱的主场!” 酒桌上,就是不知道王语诗干吗这么郁郁寡欢。“水土不服么?还是菜不合口味?”陈冲端着酒杯坐过去问,“怎么脸色不好看?” 王语诗的眉毛挑了一下,转过头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这双眸子很清亮,以前在酒吧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陈冲心里赞叹了一下:“要不然,就是有人欺负你?” “都不是。”王语诗很无奈的摇摇头,“为什么你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要不停地问呢?” “因为你看上去总是很多心事的样子。”陈冲也是喝多了,平常他可不敢这么说话,“说说看看,闷在肚子里会出问题的。” “要你管。”有一种时间倒错的感觉,陈冲仿佛回到了南开大学门口的乱世佳人酒吧里,一脸茫然。 今天曹大元很高兴。以前山东队虽然也是强队,可只有谢赫和周睿羊两个人显然不足以支撑整个队伍,他两年来一直在向体育局和俱乐部上面要求弄来一个能够发挥稳定的三台,就算达不到谢赫的水平至少也要能拿下需要拿下的比赛。 但围棋界实在是一潭死水,七八个婆婆管着一个棋手这里也要钱那里也要钱,杂七杂八算下来如果要引进欧阳这样还不算顶尖的棋手,光是探路费就要几十万,山东队再有钱也不可能这么糟践。况且黄奕中当年就因为两边棋院扯皮造成一年没棋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曹大元也害怕一旦谈判不成毁了人家孩子前途。 引进外援也是条路,刘昌赫当年在队里起了不少作用,只是韩国人自己办了联赛之后,再找人就要多花钱了——就算棋手们不会谈判,但坐地起价还是懂得的。所以去年请的外援元晟臻今年没有再请,上边也打算看看没有外援的时候队伍会怎么样。 于是山东队排名16支队伍正数第七,距离夺冠遥远得很。 山东体育局急了:山东足球队刚从亚冠里面被淘汰,要是围棋还不能涨涨脸,恐怕今年的奖金就悬了!于是一张韩日棋手的大名单就出现在曹大元的面前让他挑。 四小天王各自有主,李昌镐不问世事,6个排得上号的超一流要不价格实在太贵要不被人捷足先登,而且胜负还不能有大把握,老曹圈来圈去也没找到个合适人选。最后苏羽出现了,像是一个天使一样出现了:“陈冲,很不错……” 后来曹大元才知道长翅膀的不仅仅是天使,还有鸟人。后来曹大元才回想起来,苏羽就是个鸟人。 不过对于能够把陈冲抢到手,曹大元已经很满意了,对于下一场和明月的比赛,也第一次有了期望,站在火车前头腆胸叠肚仰天大喊:“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半晌众皆无语。带队的张副总急了,捅捅陈冲让他表态。 陈冲张开嘴吭哧半天,小心翼翼的小声说:“没有蛀牙?”谢赫扑哧一笑,王语诗扭头看天。 可以上车了。曹大元突然又悲观了:我是不是被苏羽那小子坑了? 等下了火车到了宾馆安顿好,曹大元终于拿到明月队的出场阵容之后,长叹口气:苏羽,孔杰,古力,欧阳,陈好。如果不是这帮人闲心太大搞什么公司,恐怕中国联赛早就被这帮孙子垄断了。 自己这边呢?谢赫,周睿羊,陈冲,邵炜刚,以及一个王语诗初段。这比赛怎么打?! 看看吧,蔚山不也靠着陈冲赢了么?就算主将不赢,能够攒一些局分也是好的。曹大元彻底悲观了,也不研究什么战术了,大致的把对阵排一下就回房间睡觉了。 “我要衣锦还乡。”陈冲完全不能体会曹大元的心情,站在南开大学周恩来雕像前志得意满,“看到我背后的横幅了么?欢迎陈冲九段回校比赛,现在我也是名人了。” 谢赫和周睿羊都是第一次来南开,东看看西看看很好奇:“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么?” “最好玩的莫过于上课。”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陈冲笑眯眯的样子可爱又无害,“咱们上课去?” 不去!王语诗第一个摇头,谢赫和周睿羊从痛苦回忆里挣扎出来之后同样的摇头:“其它的呢?” “要不看看场地去吧。”陈冲想了很久,发现学校外面是扑克牌里的大王,学校里面就是小王,一个彩色一个黑白,“先看看场地也好。” 很好找,沿着横幅的方向跟着走就可以,不多时到了大礼堂外面就看见门上贴着一张小黄纸条:2011年中国职业围棋甲级联赛专用比赛场地。 “这就是咱的主场。”陈冲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口气站在礼堂外,一手叉腰一脚踩石墩,换上军装就是第二个张学良,“至少是我的主场!” 陈冲满身的王八之气对棋手们没有一点影响力,王语诗回家去了,周睿羊和谢赫则准备回去吃晚饭:“你走不走?” 走?走什么?这里是我的大学,既然回来了,就要回宿舍去睡。陈冲给曹大元打个电话之后,领着想见识一下传说中大学宿舍的两个七段走向宿舍区。 没有人,估计都在上课。陈冲和宿管大爷打过招呼之后,把两位衣冠楚楚的棋士让进了天上跑蜘蛛地下跑蟑螂的宿舍里,随便拾掇出来两张椅子搬过去:“条件简陋,别在意。” 桌子上有扑克牌,有电脑,有中午吃完还没扔掉的剩饭,有一堆书籍,还有一只袜子挂在墙上……周睿羊看傻了,指着墙上的那个东西结结巴巴:“那是什么?” 陈冲看了一眼继续收拾自己的床铺:“袜子。” “袜子,怎么会在那里?”谢赫歪着头过了很久才从这个事实里走出来。 “老四的袜子,上次他一个多月没洗脚没换袜子,脱下来之后顺手往墙上一扔,就粘住了。”陈冲毫不以为意,“三年了,竟然还没掉下来,也不容易。” 两个人看傻了,对看一眼都是满心悲凉:这,就是大学么…… “这就是大学。”陈冲笑了笑,“一个挥霍青春的地方。既然来了,那晚上吃了饭再走吧,门口有几个馆子不错的。” 咣当一声门响,几个人发疯一样冲进来抱着陈冲又唱又跳,要不是看到还有客人在场,似乎当场就要把陈冲扒光。 “这是我的同学们。”陈冲脱身出来保持礼貌,“这是我的同事们,周睿羊七段和谢赫七段。” 好好好,既然陪着陈冲回来了,就一起喝酒去!兄弟们的热情很高涨,周谢两位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羞答答的跟着走了。 于是曹大元大发雷霆:“你们还是棋手么!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现在却喝成这样子,成何体统!” 既然是后天,那你急什么。看你脸上红扑扑的不也是喝酒去了么?谢赫不以为然,还是继续低头受教。 “周睿羊呢?”也没少喝的曹大元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去陈冲那睡了。”谢赫窝着脖子说,“陈冲和他们同学租了一个日租房。” 曹大元几乎怀疑手下的这帮人是不是都搞断背这一块,很疑惑:“他们租房干什么?” 这次谢赫松快了很多:“扎金花。” 第六十二章 战欧阳 VIP已经更新了~~这个是解禁哦~~ ………………………… 打麻将算是陈冲和周睿羊欺负人——棋手在算计能力上比普通人要强一大块,常规来讲三十张牌下来上下家有什么牌就能推算出来,这方面车敏洙是个大能,能够在拉斯维加斯混出来——所以就挑一种不大需要推理的东西,而扎金花就很好。 这东西一翻两瞪眼,60%靠运气40%靠诈唬,计算能力用不上。 不过就算是不玩钱只是买六条烟放在那一根一根的赌,陈冲和周睿羊也是赢多输少:他们在棋盘上的诈唬比这个要厉害得多,有时候明明没有棋也要无理搅三分,打牌的时候更是得心应手。 一晚上,六条烟,满坑满谷。 “对了,听说你和梁静文闹在一起了,你小子本事不小啊。”老四,也就是袜子王看了看手里牌突然扭头问陈冲,“能不能教教兄弟们?” 陈冲不喜欢把自己嘴里的东西吐到别人身上,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冰红茶喷出去溅了一桌子:“啥?” “你跟梁静文啊,所有人都知道啊。”老二一边涂抹身上的口液一边满脸无辜,“怎么?还想对兄弟们瞒下去?” 多咱的事情?陈冲一脸的茫然:“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很清楚啊,网站啊报纸啊什么的,都刊登你们俩亲亲热热的样子了。”老四对于陈冲装丫挺很不满,“证据在这里,你还要狡辩么?党的政策是什么!”突然的一声大叫,让陈冲下意识的回答:“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等等!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以前提到过,在老头蹲在梁静文新装修的别墅门口的时候,就差点被人当作狗仔队轰走。实际上那些狗仔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梁静文这个天后的跟踪,尽管在韩国很不方便,可总有人能坚持下来。 在梁静文根本没当回事的情况下,被拍到了不少和陈冲逛街聊天吃饭的情景,尽管狗仔们最需要的诸如牵手拥抱之类情况从没发生过,可这也就够了。一番推论之后,就足够把陈冲放到了全民公敌的地方上。 陈冲从来不看娱乐台,韩国娱乐新闻方面虽然做过一些报道,但出于职业操守没有把地址之类公布出来,也仅仅是说梁天后和一名男子四处游玩,再加上虽然知情但憋了一肚子莫名其妙却不好问出来的其他棋手们也闷着,陈冲和梁静文一直到现在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外面已经快翻了天了。”老大讲得已经开始吐白沫了,可还是兴致勃勃,“说什么的都有,我们上网看照片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是你小子!快说,到底怎么弄得!” 我哪知道怎么弄得?再说了,有多翻天?陈冲满脸苦笑又没办法回答。 “有多翻天?明天有空你上网看看!”老大恨不得现在就弄台电脑让陈冲看看,“连篇累牍啊连篇累牍,不下三十张照片了!外面都有传言说梁静文包了个小白脸……” 我很白么?陈冲很无辜:“我不知道……” 反正都登出来,现在知道也不晚。陈冲第二天在酒店里上网看着娱乐版从头条开始一直到第六条竟然全都是猜测那个走在小天后梁静文身边有说有笑的男子是谁,从新加坡的大富翁到韩国的某集团小开,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漫天飞舞,就是没有人猜那个一身T恤的男子是陈冲。 这让人感到很郁闷,陈冲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打了丁字裤大小马赛克的人脸哭笑不得:“我的这张脸,就这么难猜么?” 谢赫似笑非笑:“你自己觉得呢?” 这帮狗仔队!陈冲有一种把天下所有小报记者撕碎了的冲动。梁静文倒是很冷静:“你急什么?多出照片对提高你知名度不也有好处么?” “我需要知名度么?”陈冲哭笑不得,“再说了,打上马赛克谁还认得出来我是谁。” 这可都是花了不少钱,才挡住了你的脸,才让小报记者们没把你真实身份透露出去。梁静文放下电话叹了口气,给那位大师打电话:“您说的好处,我怎么现在还没看到呢?” 大师似乎有些生气:“还没好处?你看看你现在的曝光率是多少!况且,”他把声音缓和下来,“可不仅仅是你唱歌的那一点事业,慢慢看吧。再说了,你对陈冲就一点好感都没有?” 在娱乐圈打滚出来的梁静文,脸上少见的红了一下,有些娇嗔:“要你管!” 这话听着耳熟。南斗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看着天花板发呆:我在哪似乎听过这个…… “还真是你!”谢赫和张学斌看着那张照片,再对照一下面前的本人,深深的点头,“原来真是你小子。怎么,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陈冲手忙脚乱的解释:“没有的事情!我跟她清清白白,天上的月亮就是证人!” “那我就代表月亮惩罚你。”周睿羊举着电视天线斜指天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话说得。陈冲满脸的无可奈何,曹大元咳嗽一声把他解救出来:“那么,明天陈冲上主将,有问题么?” 没问题。谁也不愿意去碰最近有发飚迹象的苏羽——这倒不是他们怕事,只是谢赫和周睿羊他们面对孔杰和欧阳胜率要高一些,下驷对上驷才是田忌赛马的精髓所在。 陈冲已经无所谓了,大不了在苏羽流下在惨败一盘也不算大事,反而能多个机会学习一下看看魔术师的布局手法更有好处。 只是曹大元有些随意的安排,在王珏的眼里就成了未卜先知:他怎么知道,我要让欧阳当主将!他怎么知道,我让孔杰坐四台! 陈冲对欧阳,谢赫对苏羽,邵炜刚对王文达,周睿羊对孔杰!再加上陈好对王语诗,五盘棋除了苏羽古力两个人之外,王珏竟然再也没有把握。 “下着看吧。”孙玉聚作为助理教练看着对阵表无可奈何,“希望欧阳能拿下主将战,不然咱们可太被动了!” 欧阳行么?老曹表示怀疑,曹大元这个曹老二也怀疑,并且躲在一边捂着嘴嘿嘿的笑。 这里要说一句:联赛的赛制和大头衔赛不一样,除了女棋手之外每人两小时的赛制上午全部赛完,而王语诗对陈好则放在下午2点开始。所以看着曹大元的表情,王语诗觉得很奇怪:“您了,笑嘛呢?” “笑王珏少智,笑孙玉聚无谋!”曹大元哼哼唧唧的样子活脱脱就是第二个曹操,“排出这种怪阵,以为我曹某人就料不到么?” 王语诗翻了翻眼睛没说话,听着曹大元继续自吹自擂:“好歹我在围甲混了这么多年,是吃素的么?” 反正谢赫和苏羽那盘必败,但邵炜刚和王文达、周睿羊和孔杰就没准了,如果陈冲能够拿下主将战,那即便王语诗败给了陈好,明月队也是个输,比分2:3。 这件事情比较有意思:自从引入了主将制之后,几乎所有围甲队伍都把目光放了过去。那个位置上的胜利意味着两分,也就是说主将的胜利完全可以抵消两盘败局,只要其他人能够拿下一盘就可以。 “有意思了。”被禁赛的古力毫不在意自己所在的队伍面临一个什么形势,依旧抱着那个蓝眼睛的小姑娘四处乱窜,“小语丝,你爸爸今天麻烦喽……” “爸爸爸爸爸爸……”小姑娘看见她爸爸表现得很兴奋,伸着肉乎乎的小手要去抓,古力连忙揽住转个地方,“咱们找妈妈去好吧?” 一身羊毛衫休闲装的陈好把自己闺女从古力手上一把抢过来拢着头拍拍,很不满:“你总抱着语丝乱跑什么?故意添乱?” “我这不是喜欢小孩么。”古力跑出去三分钟之后回来,手里面抱着另一个同样肉乎乎的小孩,“抱出来见见世面,这俩孩子回国一趟不容易,多接触一下中国文化没坏处。” 陈好实在是腾不出来手去抱她儿子了,瞪了半天眼泻了气,看着20年后传奇般的苏思雨趴在古力身上呼呼大睡口水横流无奈:“你要是喜欢孩子,跟唐莉生一个就是了,总折腾我这俩孩子干什么!” 古力笑嘻嘻的颠颠小宝贝儿低声说:“您这俩孩子好玩儿!再说了,这不是我干儿子干闺女么,我不疼他们,谁疼?” 用得着你么……苏羽抬头看看门口俩人无可奈何,拧一下脖子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陈冲:这小子,倒沉得住气…… 陈冲没怕过谁。就算被苏羽杀得半身不遂,却也不像李世石那样看见苏羽就小儿麻痹,也不像张栩那样望风而逃。 他还有一份要把神从神坛上拉下来的冲动,还有一份再决胜负的渴望。 “你怎么让陈冲作主将!”王珏本以为曹大元会按照常规那样排出谢赫、周睿羊、邵炜刚的阵容,陈冲不管怎么样也会坐在三四台,所以才要欧阳作主将让孔杰去对付陈冲,但现在老母鸡变鸭,只能在口头上发泄郁闷,“请个外援就了不起了?” 曹大元得意洋洋:“有本事你也请啊,可我听说王文达他妹妹亲自出马都搞不定陈冲,你又能奈何?” “下着看。”王珏只能期盼久疏战阵的王文达脱下西装还能下棋,只能期盼欧阳拿下最关键的主将战。 “比赛开始吧。”南开大学的副校长东张西望一下,宣布比赛开始。 不过这还是我们的主场么?孙玉聚看着外面讲解大厅里面举着牌子拉着横幅支持陈冲支持山东队的同学们,一脸无奈。 最要命的是那帮学生还齐呼口号“陈冲加油”,他们以为这是足球赛么!?孙玉聚和王珏看不下去了,再三要求之下让学校出面镇压。 比赛开始了10分钟,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老三在哪呢?”舍友们好容易挤到对局室门口,东张西望一下立刻兴奋的指指点点对着外面的弟兄们骄傲宣布,“那是我们宿舍的陈冲!” 陈冲听得到外面在喊什么,浑身上下就像被火烧一样燎心燎肺的激动,抬头用力挥挥手引发一片女生尖叫之后,回身用力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气势很足啊。”曹大元在天津找到比济南还主场的感觉,满脸得意洋洋,“这盘主将战,我们必胜。” 五手棋就能看出来胜负么?欧阳好歹是老聂的关门弟子,好歹是个堂堂七段,即便还没拿过世界冠军,可也是循环圈的常客,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也许欧阳的计算能力不如陈冲,也许欧阳的触觉没有陈冲那样敏感,但有一条,是陈冲至少三年内追赶不上的:比赛经验! 不能和这小子比计算。欧阳看着那枚挂角的黑子一直在考虑后续问题:陈冲必定不会让他安稳收拢实地,十几手过后也许就有两面逃孤,到时候自己被逼到不杀中央便无以为继的时候,该怎么办。 比赛定式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他抓了抓头发,飞出守角无论如何也要先拿空。 …………………… 给我票啊~ 广告:http://www..com/html/bookAbout.htm?bid=21394幽游三国,下边有传送门 第六十三章 细棋 计算上的差距可以用判断来弥补,判断上的差距可以用观察来弥补,观察上的差距可以用大局观来弥补,大局观上的差距可以用冷静和谨慎来弥补,冷静和谨慎可以用计算来弥补……这就是个圈,但经验呢?一个下棋过千盘的棋手甚至很多时候不需要计算不需要判断不需要观察不需要大局上的审慎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对面的对手这手棋是个什么意思,应对的时候自然得心应手。 陈冲一年正式比赛全都算到一起也不过40盘,而欧阳却是在循环圈这个最惨无人道的地方里搏杀,对局经验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循环圈,灭绝人性且充满了背叛、伤害,没有道义与感情可言,所有的一切只是如刀锋般的对立与战栗,只有最凶狠与最残暴的人才能从循环圈这个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地方拼杀出来。 孔杰已经完全不行了,常昊甚至在五年里也只通过了四次循环圈的考验——还是把三大循环圈都加在一起的成绩。古力亮刀无数,也只换来了三次挑战上位的机会。 欧阳每年都在循环圈里拼杀,只得到了两次胜利并通过了三番棋挑战赛进入了大头衔五番棋决战。 那种酷烈,绝不是陈冲能想象得到的。 欧阳的经验,也绝不是三天两头没棋下的陈冲比得了的。 但就像陈冲第一次和欧阳放对的时候那样,纯粹就是在捣乱而不是下棋。 至少欧阳这样认为。而且现在比那次,更别扭了。 陈冲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形状是否舒展是否有弹性,每一手棋纯粹就是为了破坏对方的形状和发展潜力。在王珏的眼里,这叫胡搅蛮缠。 “欧阳对这种下法,似乎很不适应。”王文达已经不在意自己那盘棋是输是赢了,现在这位当年号称三星杯之王的九段眼珠子里面只剩下明月公司,今年的围甲联赛里面他也就是在队伍里挂个名,要不是冷不丁的古力禁赛崔哲翰来不了,他都没想过还有一天重披战袍再上战场。生疏之下表现的那叫一个凄惨,让邵炜刚三拳两脚打翻在地一口气上不来这就要嗝儿屁。所以也不在意了,时不时地站起来溜溜达达看其他对局。 王珏对于欧阳和陈冲这盘棋无可奈何,声音细若蚊蚋和王文达在一边指指点点:“老聂这一家子什么都好,就一条,下棋太讲究了。”这件事情无可奈何,从常昊开始到周鹤洋王煜辉,一直到苏羽朱钧,这一门上下让老聂教育的总惦着玩潇洒摆造型,现在竟然连小欧阳也都学的玩均衡流,布局虽然漂亮又占实地又占模样,可欧阳显然还没学足其中精髓,被陈冲的胡搅蛮缠一冲之下甚至有点自乱阵脚。 要是朱钧坐在那,陈冲进来一个子他就敢杀一个子,让黑棋落荒而逃之后稳稳当当收大空不在话下。如果是周鹤洋的话,就会先防守立于不死之地,然后利用陈冲形状不整的毛病四处突击。如果是常昊,人们就能看到什么叫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有什么事情100手之后再说。 “欧阳还是年轻!”有个问题一直想不出来为什么的王珏脑袋快抓秃了,“陈冲和欧阳碰过么?这可一点都不像是初次碰面下得棋,难道陈冲知道自己要战欧阳提前准备了?” 站在王珏身后看棋的古力抱着还在呼呼大睡的苏思雨差点笑出声来:上次陈冲对欧阳就是这么下的,结果把七段逼得差点跳楼,今天故技重施却还有这么好的效果,也只能怨欧阳学艺不精不长记性。 换个说法,叫杀熟。 布局有些不成功。欧阳抓着耳朵轻叹了口气,开始想别的办法。 挖坑等跳,挂绳等吊,总归还是会有办法能够把局面解脱出来。比这困难得多的形势欧阳都遇到过很多,更何况对面只是陈冲。 知道陈冲和欧阳那盘棋谱的曹大元并不像他的对手那样悲观,相反却看到了一丝危机的前兆:陈冲能够做到的,也仅仅是这样子了。欧阳比上次要谨慎得多,留下的缺陷也少很多,就算能冲善打,对那些很有弹性的形状他也不敢直接动手。 捣乱也要有个限度,陈冲经受了老头这么了不起的经典传统派打造,还能够保持这种乱战的能力就算个小奇迹,但很多时候已经有些不愿再像当年那样胡闹了。 陈冲和欧阳的区别,就是土匪和正规军区别。就算再能打的土匪,也羡慕那些毫无战斗力的军队。 这个属于天生的心理问题,刘昌赫和坂井秀至都有这个问题。 宋江之所以受招安,也不是没这方面的想法:顶个金字招牌都比国家舆论指斥为动乱根源的强。 更重要的是,乱下虽然有乱下的好处,但那种经典流的布局是前人千锤百炼出来得,管用的很。有的时候很多人很不喜欢武术套路,觉得乱拳就能拍死老师傅自然比下苦功扎马步学套路来得好。比较极端的一个例子是认为跆拳道只是花架子,最极端的是大多数人都瞧不上那招高鞭腿,认为只要能架住腿筋那里顺势前推就能破开。这个破法没有问题,但应用的时候有些麻烦:第一,对方一腿能碎砖,能架住么?第二,高鞭腿并不是每打必用的,只有在近身距离不足以用侧身踢而且胳膊不易发力的时候才会应用高抬腿下劈——实际上这一招十分狠辣而且速度极快,普通人极难抵挡。(个人意见:套路决不是花架子,而且正相反,套路这个东西十分好用,不管是武术还是围棋只要用对了地方就是事半功倍) 陈冲有的时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可打一两次也就够了,如果对手真的认真用上一切符合围棋原理的套路了,就不好办了。 围棋也有套路,数千年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欧阳用的是极正宗的均衡围棋,实地模样两面卷的下法在很大程度上给陈冲造成了困扰:他不知道应该去破实地,还是斗模样。 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欧阳被陈冲的乱战搅得布局失败眉头紧锁,陈冲被欧阳的套路两边折磨压得欲哭无泪,王珏和曹大元各自挠头叹息不已,王文达和古力则躲在一边哄孩子。 1个小时,在欧阳和陈冲还没完成布局的时候,王文达就认输了:让人把下边席卷一空之后也没了战斗欲望,干干脆脆的出去哄孩子接电话控制公司业务问题比坐在那受折磨要有趣得多。 暂时的,山东队1:0领先了。 听到消息说客队领先之后,南开大学到大厅里观战的上千多学生爆发一阵欢呼,让王文达和孙玉聚大喜过望:往年可没这么好的上座率,今天一场至少顶过去三场! 就是一条:这还是明月的主场么?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恐怕除了北师大之外,全中国其他的大学都变成陈冲主场了。很多大学生认为陈冲是汉奸,但也有很多人认为不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要不然,把陈冲炒成第二个汪精卫?”古力从陈好手上把小语丝夺过来两只手抱着两个大娃娃凑过来满脸阴笑,“我相信在那之后陈冲就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陈冲回来了,而且还风风光光的回来了。很奇妙,人生真的很奇妙。古力看看那盘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理解范围的棋,笑了起来,极欢畅。 上边怎么办?左边怎么办?陈冲抓着头发看着棋盘:右边还好说,有个托的手段再飞出去有根有头,可这两边呢? 上边怎么办?左边怎么办?欧阳看着被冲得两边不能兼顾的大局,揪着耳朵难受:大边,如果被陈冲冲出来怎么应对?如果左边被打开,陈冲逃出来自己怎么处置! “不好办呢。”王文达自己下已经不成了,可眼力还在,随便扫扫看看就知道局面如何,“陈冲不好下,欧阳也不好下。” 但总归要打开局面,陈冲沉思了很久,先在右边飞出来走中央。 “这是好手。”王文达击节赞叹,“先走右边引着目标往外走,火力吸引过来再跑别的地方也有个借用。这个好。” 欧阳却没搭理,先杀左边黑一子。 “这个,也很大。”王文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两边都非常大,右边的跳出让陈冲在中央有先手,而左边欧阳先补在实地上大大领先。” 左边……死了么?陈冲倒不这样认为,仔细地看了看算算变化之后,点点头开始在上边搭架式。 这个是陈冲的权利,上边他做足了功夫让欧阳在外面飘开一枚白子留的就是味道要的就是先手,送死一子逃出头之后形成转换,抱吃死白一棋筋拖着眼位向中央逃出。 欧阳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犹豫是要攻击大龙还是先整理右边:右边有个老鼠须子还在探头探脑,不早治必成心腹之患。 这是个难题。欧阳不好选,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先整右边。 王文达点了点头:“很对。上边不管陈冲怎么跑也要花至少一手棋才能活出来,这是本手。” 如果是陈冲面对这种局面,恐怕这就杀上了。本格派和力量派从一手棋上就能看出分别来。 陈冲有些无力的拍了拍头,埋头苦思。 “黑棋中央收不了多大的空。”王珏在研究室里摆了很久,得出来这个结论,“关键不在右边,而在于左边那里陈冲能够活动的多大。” 陈好精致的眉毛微微扬了下:“左边?” “看上去是死的,可还有口气。”王珏笑了笑,“我基本上,已经找到了一个洗劫的好办法。” 先跳点,然后二路飞下角地连攻带用,回过身来再爬就有个眼位,等白棋点进来向外冲。这时候欧阳不能盖,盖了被断打之后不能征:那个飞出来的黑子,正好用来引征。 按照高川秀格的计算方式来看,如果欧阳征子不利至少要损60目:损了60目,还有多少东西可下? 于是左边就冲出来了。欧阳可以凶狠的顶头,可以严酷的挖断,可就是挡不住向外逃的黑大龙。而且下边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地盘,怎么折腾都是这么大,过厚就成了重。 等陈冲再探,下边就还要补。 “如果这样下,陈冲就接近逆转了。”古力抱着干儿子有些费劲的在电脑上把这个变化摆出来,却就是不肯把怀里的苏思雨放下。 陈冲就是这么想的。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些准备,比如让下边变得更加好打入一些,比如如何增加逃生的概率。 欧阳逐渐的,有些明白陈冲要干什么了。脸色有些发白,却腾不出手来去安定。 差不多了,该动手了。陈冲在中间再挂一下之后,跳点左边。 最好的选择是爬过让陈冲飞,这样形状完整对外面有大好处。其次是冲下之后一分为二,放黑棋长出做眼只杀左中下那枚黑子,然后稳守下边。 “都不小,冲之后有半个先手去稳定下边,不算吃亏。”王文达比较喜欢那个一分为二的手段,“这样陈冲后面还要笼一些实地。”他抓了抓头发,“突然发现,陈冲的实地也不少。” “废话。”古力笑骂了一句,“好歹是个九段,再怎么折腾也肯定顾着地,盘面这时候差上15目就算还不错!” 注意,这里讲的不是欧阳领先15目,而是陈冲盘面领先15目。 首先陈冲要贴出去6目半,而且欧阳是攻击方,借势攻击的时候肯定能拿到不少目,算上厚势目的话,陈冲还在落后。 只要下边能够冲出来,不管做得出做不出眼位,都要好多了。陈冲换了口气等着欧阳的应手。 要不然,冲吧?欧阳的时间有点紧张了,干脆冲下去一分为二,让陈冲做眼之后冲出,自己收下边。 那里还有几个黑子,这次欧阳也许是被刚才陈冲的活动刺激到了,硬钉钉的杀过去不再像左边那样还给留口气。 “过分了……”王文达脸色刹那间有些难看,“这里不需要这么强硬,只是在右下关一手陈冲也不好应对,这么直杀过去反倒容易出问题……” 11点了。陈冲还有50分钟,欧阳只剩下10分钟的保留时间,如果黑棋硬拐头,欧阳怎么应?!王珏扭头看一眼计时钟,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甚至有些忐忑的看着那盘主将战,看着陈冲怎么办。 对面的九段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欧阳会下出这样过分的手段来,扭着头左看右看良久之后才伸出手拐头。 “逆转了。”王文达平缓一下心情,但嘴唇依旧紧紧抿着,“杀不死,挡不住,一会儿陈冲在左边鼓弄一下再出几个劫材开劫,这盘棋就算热闹了!” “天上掉馅饼了!”曹大元知道只要陈冲赢了,那本队几乎就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再加上周睿羊和孔杰那盘优势历然,豪门明月这就要死在南开! 只剩下祈求陈冲不要掉链子了……曹大元和邵炜刚站在陈冲身后一脸紧张:跑大龙,随便怎么跑大龙,只要安安全全的把大龙做活或者带回家然后四面随便洗洗,这盘棋就算稳稳拿下了! 况且做活也不是很难。上边一条龙下边一条龙还都已经冲开保围各自有利,邵炜刚甚至打算在网上宣布只剩安全运转了。 可陈冲就不让他们省心,一个随手打不光让自己左边大龙被强行分割够不到下边联络只好仓皇北顾,为了大块安全还不得不送死了中央一子。 “这就叫大了人家一个车,还把棋输出去了。”曹大元气的在研究室对着一张椅子连打带骂,“臭棋篓子,臭牛鼻子老道,一手臭满盘输!今天要是输在这小子身上看我不收拾死他!” 人家是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你管得了人家么?邵炜刚没理他,扭头和古力研究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细棋了。” “嗯?”曹大元光顾着生气还没怎么算得失,听邵老大这么一说来了精神,“还有希望?” “有。”邵炜刚点点头看着电脑,“我有个预感,欧阳杀不死陈冲任何一块,还要倒赔钱……恐怕这盘棋要比官子了。” 第六十四章 格杀 欧阳不能不杀。轻轻易易的把陈冲放出来,他这盘棋就算完了。 “所以不能不杀,但杀的时候却又不好下手。”王文达龇牙咧嘴的抓屁股,半天舒了一口气满脸轻松还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品味,抽大烟似的嗅了半天叹了口气,“陈冲两面逃大龙,而且白棋有些薄,不好杀。” 关键在于前面的局面散了,不好拢成一个拳头去打人。欧阳摸摸脸无可奈何:他聂门一派讲究的是华丽的布局和对比赛的掌控,乱战对杀把棋盘搅成一锅粥从大师兄常昊开始就没人擅长,到了苏羽更是登峰造极,竟然到了见杀就认输的地步。 当然实际上欧阳的战斗力不弱。但那要分跟谁比。跟王语诗比欧阳100手能杀她20个子,但遇到李世石就难免败下阵来,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有些红了眼陈冲。 陈冲确实有些着急了。钱不钱的先放一边,如果登场第一阵就让小欧阳杀的一泻千里,他真没脸去见曹大元。而且刚才还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在对局室里都能听见外面老曹的怒吼。 他希望能赢,从心底希望能赢。 绞尽脑汁啊,绞尽脑汁。陈冲的大脑自动安排了一个无意义反复,提醒他现在面临的是个什么局面。 周睿羊赢了,也就是说,山东队这个时候已经2:0领先明月了。王文达和王珏在看到孔杰认输的时候,两眼都是一黑身体摇摇欲坠:难道说,今天就要输在这里了?明月队在主场可还从没输过呢! 一切都看主将战了!苏羽虽然慢慢悠悠的在消耗时间,可谁也不相信他会输给谢赫,即便谢赫的等级分全国前六比名人高了二十多名,即便前面的8盘对局谢赫六胜两负,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赢。因此当孔杰站在王文达身边看着拼死堵着陈冲大龙联络的局面的时候,三个人都是面沉如水。 姜东润在看看直播室的各局形势之后,觉得似曾相识:“咱们联赛第一轮,好像就是陈冲分胜负吧?” 这种事情没办法。时势造英雄,王珏在算计,曹大元在放弃,结果哀兵涮了以为十拿九稳的明月,还没放松比分就成了0:2。 王文达那盘是必败,不管遇到谁都难免一个输字,因此这一台是放弃了的。但苏羽和孔杰分在后面就是为了扑陈冲和周睿羊,让欧阳这个对谢赫6胜3败的人作主将相信也会守稳第一台。 但曹大元是用抽火柴棍来决定出台顺序的,于是一切都乱套了。王珏和王文达两个人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觉得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控制范围。 如果陈冲赢了,那剩下的两盘棋就不需要看了,顶多拿两场局分,可积分一分不涨对于今年明月的夺冠大计是个不小的打击。因此王珏的脸黑了,欧阳的脸红了。 欧阳着急了。他看得到孔杰站在那脸色灰败,也知道现在比分不利,第一次作主将的小欧阳一时间有些心神激荡。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几乎是在瞬间作出了一个决定:要好好的表现,不能让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滑脱。 这就是压力。原本欧阳作为主将是最轻松的,不论输赢后面也有队友的帮衬,可现在当后面两盘全败的时候,他就需要站出来了。 人们需要英雄,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英雄情结。欧阳打算做个英雄,因此跨扳过去全力攻击。 还有些后悔自己随意的陈冲眼睛亮了,扑到棋盘上端详。 “是不是,有些薄?”王文达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对,“何必杀得这么狠?先在外面吊着一边攻击一边收地不好么?” 这一手不仅让研究室陷入沉默,也让陈冲开始了思考。 有些试探的,回到研究室的孔杰把一枚黑子放在中下滔滔白阵里,左右扭头的看了良久,拍了拍王文达的肩膀示意一下。 “大龙不好杀,而且下边有麻烦。那个送死的黑子有些复生。”王文达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好下了。” 王珏抓着头发,低声突然说:“欧阳今天晚上下得棋似乎都很薄,而且每到关键的时候,就喜欢掉链子。” 快到12点的时候,陈冲才吐了口气微微一笑抓出棋子落在棋盘上。 接下来的20分钟,就成了陈冲的表演时间。 先是一扣把从左边飘出来的拦截晃开,紧跟着再一爬利用白棋跨扳的薄味将下边生生逼得后退两步,转身求联络。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硬冲!”孔杰一眼就能看穿陈冲是个什么居心,却突然对欧阳有些不放心:别冲动,补好自身后面还有的争…… 打吃!欧阳的时间紧凑不能多想,而且隐约的总觉得并无大碍,就过去提一手在中央拔花。而陈冲这时候却毫无征兆的在下边托入。 “坏了,坏了。”王珏转着圈的拍脑袋,“不能挡只能顺着爬,爬上三手和原先下边这里的黑子联络一下,整条大边可就剩不下什么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左边的拦截略有些薄弱,导致那手在中央的刺断还不成立!孔杰脸色有些发白,坐在那看着电脑画面久久无语。 苏羽终于结束了他的长征3目半战胜谢赫,但站起来左顾右盼看看陈冲和欧阳的那盘对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 “时间不够了。”如果还有20分钟,王珏完全可以相信欧阳能够找到哪怕是唯一的手段去控制。可现在已经读秒了,满脸是汗的欧阳恐怕难翻身了。 这叫地趟拳。陈冲的计算比欧阳快得多的多,而且胆子长毛对中央的危机置之不理,竟然在下边又跳一手。 欧阳有些抓瞎,很不能理解陈冲眼看着自己两条大龙被分而治之却只顾着捞下边的做法,声声读秒当中再冲分断开上下两边。 陈冲在下边连下了两手似乎很满意,左看看右看看点入左边。 欧阳看不到的东西,苏羽能看到。就算苏羽看不到,外边研究室里五六条大汉也能研究得清清楚楚。谢赫这时候已经无所谓自己刚才的输赢了,顺着棋盘左边比划了半天之后,噗哧一声笑出来连鼻涕泡都喷出来了,拍着桌子叫:“有意思,有意思!” 这对于欧阳来讲,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小心的挂一下尽量的把局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之后,他便绞尽脑汁的的去猜度陈冲的用意,只是当黑棋靠上那两枚冲断的白子边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陈冲为什么要先在下边和左边搞出事情来。 他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鲁迅先生为什么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中国人。 因为左边的黑子存在,他就不能简单地把那两枚棋筋连回来,也因为陈冲可以借着白棋的薄弱环节冲击下边求联络,他就必须放任中央那朵花同下边断开。然后当陈冲杀那朵花的时候,因为下边被冲得有些薄他还不能粘成聚五杀只能挡住,所以陈冲一扑中央自动成活。 接下来就是四面冲击白棋的薄味。眼看着一片一片原本确定为自己的白空被冲破,眼看着左边那颗黑子活动活动死而复生,眼看着下边陈冲几乎是耍无赖一样的二路连爬,欧阳涨红了脸浑身颤抖。 3:1了,王语诗和陈好的比赛已经无关紧要了,山东队敲锣打鼓拿着3分扬长而去,笑得带队的副总满脸菊花连连招呼:“都走都走,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不醉不归!” 王文达站在那叉着腰瞪着眼无可奈何,看着自己亲侄女的如花笑颜也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这小丫头有点事情做,就不会为了她爸爸总往酒吧跑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了…… 庆功宴上,曹大元张学斌周睿羊邵炜刚谢赫一干人等全看傻了,整个包间里面也只有陈冲对于王语诗的海量习以为常:每天晚上一打啤酒,要是这还练不出来也实在对不起她那个号称一个人独闯韩国棋院直杀了个七进七出连斩韩国名将五十余员的酒段叔叔。 “今天,先恭喜山东队客场大胜。”即便陈好无心恋战,但能够赢了前女子世界冠军王语诗也很高兴,端起来一酒盅五粮液笑语嫣然,“我先干为敬。” “再恭喜陈九段战无不胜。”王语诗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扭头举起来冲着陈冲笑,还眨了眨眼睛,“另祝生活幸福。” 这话什么意思?陈冲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那姑娘扭头又看周睿羊:“周七段今天真的好厉害……” 一打七,吐了仨倒了俩谢赫被灌的躺在椅子上当喷泉,张总拉了拉曹大元:“小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不知道。”曹大元看着王语诗自己灌自己却就是劝不住,眼看着小姑娘开始撒酒疯指着周睿羊鼻子絮絮叨叨随便说两句什么就是一声干杯然后咕噜往自己嗓子眼里倒一杯也是傻眼,“小邵,你是不是对不起人家了?” 邵炜刚的辈分在这帮人里顶天立地,也只有曹大元才敢管他叫小邵,正倒气的功夫听见这话立刻指天划地的发誓:“我上个礼拜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王文达的侄女!况且我一个三十的人了有家有业有孩子也没兴致搞这些!”然后扭头吐了一地胃液。 难道是谢赫?王语诗刚才很针对他。曹大元和张总难免开始往这方面上想:一个孤男一个寡女,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王文达可能也知道这件事情,要不然干吗千里迢迢地把小姑娘弄到山东来? 恐怕是!张总给了曹大元一个眼神表示赞同,然后开始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王语诗的心事,谁也不知道。陈冲已经不可能用大脑去考虑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似乎有个黑点伸手想去抓却就是抓不到,等抓到了之后放到眼前看看才发现是个臭大姐,歪着头考虑考虑,拿来一个酒杯倒点酒扔进去看臭大姐游泳。 然后就不知道那杯酒被谁给喝了。陈冲从厕所回来再看那个酒杯就已经空了,东张西望一会儿啥也没找到就此罢了。 第六十五章 新加坡之旅 不能不说,11月的山东很冷。不过至少有暖气,不像陈冲他们家那边,天上都下大雪了却因为在南方地区国家就是不给送暖。说到南方地区,大二时候他们宿舍寒假去南京旅游,半路在合肥停下来住得还很好,可到了南京只是几百公里的距离就没了暖气,在毫无防备之下到达当天开始集体感冒,一人两针扎得屁股坐立不安,五天的旅游被生生变成了1天半。 至少还有暖气。要不然陈冲肯定会更加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早买一天机票:华北地区从今天早上开始普降中到大雪,山东济南府更是大雪漫天不管是高速还是机场一概停运,几十万人被堵在飞机场和高速口跺脚骂娘却就是无可奈何。 “两天了!”陈冲在酒店客房里转圈,“我现在应该回到韩国去参加加德士杯!可现在我连济南城都出不去!这个损失怎么解决!” 他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暴跳如雷:“我为什么要回济南来!当初从天津直接走了不就完了么!”这个问题没办法解释,也没办法回答,当时山东体育局给陈冲买的回程机票就是济南到汉城,梁静文在签合同时候算到了一切却就是忘了中国的地理情况决不是韩国或者新加坡可以比得了的。 更重要的是,房间里面没有人能回答他。邵炜刚谢赫和周睿羊回北京,王语诗就地解散回家,张学斌和曹大元虽然回了济南,但人家在这边买了房自己有窝,并不像陈冲这样孤独一人连门都不出去只能站在窗前自言自语的发神经病:“这天,是灰蒙蒙的天;这地,是冷森森的地……” 山东人是很仗义的,体育局方面给韩国棋院打了无数电话又拉上一肚子不情愿的中国棋院说好话,好歹是保住了陈冲在滞留期间因为大雪耽误的比赛资格,等大雪过后他回了韩国再重新定下时间补赛。 三天。曹大元打电话时候信誓旦旦:“三天之后,你就能踏上汉城的土地,去为国家争得荣誉。” 真的么?这雪已经下了两天了,就算是从鹅毛大雪变成了小雪,可机场依旧不开放,高速依旧被封闭。出不了门找不到人说话的陈冲快抓瞎了,躲在电暖气后面看着窗外的雪花落在窗上凝结成冰目光呆滞四肢发麻。 “这是咋的了?”雪小了不少,曹大元也终于能出门了,推开房间门看着抱着电暖气的陈冲一阵唏嘘,“明天早上雪就能停了,到时候你就能回汉城了。” 真的么?那为啥机场的小姐说,我不能飞回去? “因为韩国也在下大雪。”曹大元安慰他,“不过没关系,至少咱们这边雪停了。” 那有个什么用!陈冲快哭出声来了:我想回韩国,去看看老头去……要不然回家也行,去看看爹妈尽尽孝心…… “很可惜的是,成都那边在下大雨。”曹大元挠了挠头,“这件事情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全中国遍地都是水,春天夏天不下雨全攒到现在来下,好奇怪。” 这叫做“作”,阴平声。自作自受的“作”。陈冲不无恶意的想:接着烧汽油吧,接着用电冰箱吧,然后全人类就一起一个接一个的灭亡吧…… “如果给你一辆汽车,你想不想开?”梁静文在听了陈冲的想法之后,想了一会儿说。 “开。”陈冲回答得很干脆,“开车是男人的梦想,汽车就是男人的小老婆。我正在攒钱,等攒够了,就去买车。” 对于这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两面派,梁静文可能是见多了,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扯这个话题:“对了,你那个给全世界棋手开的工会,怎么样了?” 要是梁静文不提的话,陈冲可能就这么就把这个茬给忘了:“正考虑呢。你打算掺一手?” “我没这个打算,不过你真的打算干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帮忙忙,然后投点钱算投资哦。”梁静文很明显认为陈冲是在胡闹,但她似乎很喜欢跟着他胡闹。 “这个事情回来再说。”陈冲不打算在国内搞这种东西,不然有名的真正胡闹派体总决不会坐视不理。说起来,中国比较有名的三大局:时空管理局、马赛克管理局和出线管理局一向手长事多,如果陈冲敢私下煽动棋手造反恐怕是就再也不能踏上祖国半步了,小心谨慎先在海外搞试点倒也不错。 “我新专辑快出来了,回头我送你一张正版哦。”梁静文在正版两个字上咬得很重,似乎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陈冲倒是无所谓。他对流行歌曲兴趣不大,不然也不会在北京街头把梁静文一条腿差点踩断还没认出来是谁:“你在汉城?” “你是说首尔?”梁静文似乎在摇头,“我在新加坡,韩国那里下大雪,我过不去。况且唱片的后期要在这边做,我要等到明年2月才会过去。” 这让陈冲有了一个新的念头:既然左右无事,要不然去新加坡看看? “好啊好啊,我爸爸妈妈去泰国了,来玩吧!” 说干就干。陈冲连夜递交申请给新加坡领事馆,利用棋手身份加上梁静文的面子,第三天头上签证就办好了,买好机票兴冲冲的直奔新加坡而去。 下飞机时候梁静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随地吐痰哦,不然罚你500块我可帮不了你哦。不要谈论宗教问题哦,不要随意打量女孩子哦,要节约用水哦。” 我是来旅游的!陈冲嗓子眼里一口唾沫生生咽下去,拎着行李出机场。 吐一口痰罚款500新加坡元,也就是1000人民币,有外交豁免权的大使馆人员都不能免责,更何况陈冲这个旅游者。有时候觉得新加坡人为了保持环境卫生对随地吐痰罚重款还禁止进口口香糖有些不可理喻,可看看面前真是非常干净的街面,思量一下也不难理解。 “一定不要吐痰哦。”有件事情很奇怪:梁静文的车挂的是中国大陆牌照,但走在路上却没有人管。而且,这还是陈冲第一次坐在保时捷的车里,难免有些兴奋。 “当年希特勒的虎式坦克,就是保时捷设计的哦。”梁静文的住处在马来西亚那边,一边过海一边解说,“有一句话,911就是保时捷,保时捷就是911。听说在大陆那边,这个车叫做波尔舍?” 波尔舍是啥?陈冲茫然了一会儿,开始打主意:“等一会儿,让我开两圈如何?” “你会开车?”对于陈冲的要求,梁静文想了想反问了一句。 “我可以学。”陈冲很喜欢新加坡的阳光,把身上的绿军大衣扒下来扔到后面,身体靠在座背上伸个懒腰对着梁静文嘻嘻的笑,“教我开车吧?”他看了看后视镜,“另外,后面那两辆车,为什么一直跟着咱们?” 梁静文微微叹了口气:“原来你还不是很迟钝。那帮是狗仔队哦,应该已经拍了不少照片了哦。别管他们了,明天新加坡围棋协会的人会来哦,有空的话,你跟他们下两盘。” 新加坡围棋协会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了。梁静文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很干脆的回答:“有人通知了这边,而且很明确地说你会来找我,因此他们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做个东道。” 所以新加坡围棋协会的高初人6段和陈嘉诚5段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就到了梁静文的别墅外。 新加坡通用繁体中文,陈冲对于今天要来的这两位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只是不大明白为什么在他名字后面的九段是大写,而高初人的6段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因为我们是业余棋手。”高初人和陈嘉诚倒并不太紧张,“业余棋手的段位里面,都是用阿拉伯数字表示的。” 新加坡围棋协会最强的两个人,就是业余6段和5段么?陈冲在去韩国之前和一些业余棋手也打过比赛,后来成了韩国的初段之后因为生计问题也参加过一些指导棋赛,见过一些业余围棋界的强豪。只是当他成了九段成为世界冠军之后,就再也没和业余棋手交手过了。 指导棋怎么下来着?陈冲不可能和一个6段真枪实弹的拼,可陈嘉诚有话在先:“希望能够和您分先下一盘,对局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还请您多多赐教。”说着的时候,就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不要。”陈冲摇了摇头把红包推开坐在棋盘前,“我不喜欢这么赚钱。” 有些事情很奇妙:陈冲穷的时候只要能赚钱就什么都干,可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就开始大雅,下手邀请指导棋时最普通平常的对局费放到眼前看也不看直接推开,就好像老师教学生不收学费一样。 这小子当自己是白求恩了。梁静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这个名字,坐在大椅子上习惯性晃着腿看着陈冲无可奈何:前几天还穷得哭鼻子,今天就流行国际主义了…… “下一盘吧,如果输了的话,让三子,再输四子,再输五子,可以吧?”陈冲把白色的棋盒抱到自己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这方面……说实话,我不大认为我会输。” 陈嘉诚同意这句话,并且在棋盘上体会了一下九段的力量。 高初人也同意,所以在被让了四个子之后依旧兴致勃勃。 不过这两位的确有些本事,不是普通的业余棋手。陈冲知道自己的本事,也知道现在让四子已经是他对这两位的极限,基本能维持胜负,如果再多让恐怕自己就承担不来了。 据说苏羽对全国业余围棋冠军都能让到6子上,陈冲不能不佩服一下。 明天可以开着保时捷去总统府旅游一下了吧?据说这几天就是开放日了。陈冲突然希望韩国的大雪能够下的时间再长一些,能够长的让他在狮城好好玩一玩,好好享受一下旅游的乐趣。 只可惜,第二天新加坡围棋协会的会长带着几个年轻人登门拜访求教。陈冲拉不下脸来,只能咬着后槽牙支撑了一天。 梁静文就坐在那里满脸笑意,秀秀的眼睛弯成一道圆月静静看着正在三面打的陈冲。 “明天没事情了吧?”陈冲吃晚饭的时候看着梁静文很认真地问,“如果没事情,就教我开车然后去城里玩好不好?” “好哦。”梁静文并不在意从香港一路跟来的那些弟兄们明天会不会很忙,拍着手笑,“咱们可以去鱼尾狮公园,然后去老巴刹,还可以去国会大厦……反正新加坡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哦,我带你好好转转去哦!” 保时捷啊。5档,上限速288,开起来一定会很爽……谁的电话在响?陈冲下意识的拿起手机:“喂?” “陈冲啊,你在哪呢?”打电话过来的是声音兴奋的金荣桓,“大雪终于停了……” 我是来旅游的,而且是来新加坡旅游的。可惜的是他只来得及坐着保时捷一来一回樟宜机场,剩下的时间全都扔在了马来西亚的小山坡上。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有佳人做伴,有美丽风光,我为什么却还要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陈冲无奈的看着面前的登机牌发呆。 “回首尔之后,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梁静文的眼圈有些红润润的,小心地从皮包里抽出一条精白素雅的围巾搭在陈冲的胳膊上,“这个是我学着织的,送给你哦……” “谢谢。”陈冲轻轻叹了口气,和梁静文抱了一下算作告别。 只是,小天后的脸怎么这么红呢?陈冲没功夫多想了,听着头顶上广东人念普通话的叫号登机,匆匆的笑一笑走进登机门。 背后的梁静文,一声轻叹。 …………………… 吱 第六十六章 金善雅的生日宴 GS加德士杯原来叫做LG精油杯,是《每日经济新闻》集团出资举办的,5000万的冠军奖金额是韩国国内棋战奖金最高。原先的LG和现在的加德士都是冠名赞助商。 这个和日本方面有些类似,顶多日本人七大新闻战不卖冠名而已。 陈冲坐在飞机上百无聊赖,听了一会儿歌之后又吃了一顿飞机餐,睡也睡不着顺手从小推车上拿过来几份报纸杂志打算看一看。 打开头版头条,扑面而来的就是陈冲拎着行李走出机场和梁静文一起坐上保时捷的一张巨幅照片,边上一路黑体大字:梁静文与神秘男子共度美好假期! “我还是神秘男子。”陈冲想起来那天屁股后头那两辆车就哭笑不得,“这帮狗仔队太不敬业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查不出来我是谁。”接着往下看,就是梁静文的经纪人南先生否认小天后有恋情,并说那名男子是梁静文特别从内地请来的风水师云云。 原来我是个看风水的。陈冲见过那个南先生,很不喜欢他神头鬼脑的样子,咳嗽两声把这张报纸扔到一边,抓起来壹周刊杂志随手翻开一页,却是一篇访问报道:梁静文态度暧昧,恋情首度大公开…… 这个标题让陈冲有些惊讶,看着里面的专访以及从他和梁静文在釜山逛街开始连环画似的数十张照片串成一串,终于感到有些不妙了。 陈冲只是对一些东西反应迟钝,但他究竟也知道谈恋爱或者据传被谈恋爱,对于一个艺人来讲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轻则伤身,重则多年心血付诸流水!当初成龙娶了林凤娇就闹得不少小姑娘自杀,陈冲可不希望梁静文也出现这种问题,下了飞机赶紧打电话:“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梁静文莫名其妙的反问,“你没事吧?!” “我看到一些新闻。”陈冲拉着行李快步向外走,“关于你谈恋爱的新闻……” 梁静文似乎有些忸怩,嗲声嗲气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这样对你的事业,会不会有麻烦?”陈冲忧心忡忡,“要不然我澄清一下?” 梁静文似乎很愕然,过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的说:“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他们愿意说什么就去说好了。”顿了顿,“况且,他们也不算胡编乱造……”越到后面声音越低,陈冲没听见后面说的是什么,站住脚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梁静文笑了笑,“你到首尔了?” “到了。”陈冲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机场大厅外面,冷风一吹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个哆嗦,手忙脚乱的赶紧把手上抱着那件挂着祖传的八一绿军大衣穿上。这身打扮引来无数关注目光,他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又戴上一顶红五角星帽子。 “共产党来了……”来接机的金载垣远远看见那一身绿军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路,后来看见那张脸才哭笑不得的走过去,“你可回来了……干吗呢?” “打电话。”陈冲和梁静文又说了两句挂掉电话,才扭头过来一笑,“您辛苦了。” 这话说的,让金载垣都没法子接,笑了两声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弘益洞。” 陈冲愣了一下:“去弘益洞干什么?” “今天是金善雅的生日,她爸她妈包了十几桌给姑娘庆生,你既然来了,要不去参加一下岂不可惜。”金载垣拿眼睛瞟陈冲似有所指,“你不买点礼物带过去?” 今天是金善雅生日么?陈冲去年这个时候还不认识金善雅,自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生的……似乎说过吧?陈冲挠了挠头:好像以前说过,但忘记了……“自然要买礼物。”陈冲站在商场里面转悠了很久,也不知道应该买些什么,“金子,来出出主意!” “买个戒指吧?”金载垣一眼就盯上珠宝那边了,“买个白金镶钻的送礼,多漂亮。” 陈冲有些奇怪得看看金载垣:“戒指?要那样,会不会让人误会?”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金载垣把胸脯拍得山响,“我是没钱,不然我也送个戒指,多有面子!” 陈冲想了想觉得没错,然后被金载垣几乎是用枪顶着脑袋买了一个标价1000多万的戒指,肉疼了许久之后顺口问了一句:“那你送的什么?” 金载垣正看着人家包装那个首饰盒,顺口答了一句:“两张东京迪斯尼的门票。” 这是他妈的没钱么?陈冲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隐隐约约的却有说不上来,被金载垣一拉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一会儿的工夫发现方向不对:“上哪去?” “买衣服。”金载垣可不管陈冲是个什么想法,“你不会打算,穿着这么一身绿棉衣去参加生日宴会吧?” 买,什么都买,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皮,要不是金载垣是带着钱出来接他,这一身陈冲自己都买不下来!“有必要么?”陈冲站在更衣室里看着镜子都傻了,“穿上好衣服,不也是这个操性么!” “少废话。”金载垣忙着给他打领带,头也不抬的说,“今天金善雅她爸爸她妈妈可都在,还有十来个商界政界的人物,不穿精神点怎么见人!” 陈冲以前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也就是他爸他妈在家自己过一下。后来上了大学,就是和兄弟们找个饭馆吆五喝六的喝一顿酒就算是完事。今天去参加个生日宴还要打扮得这么整齐,还真是第一次。 “你把你这身绿棉衣扔哪行不行?”金载垣把那堆行李找个快递公司托运回家,皱着眉毛上下打量内西装外军大的陈冲。 “那不成。”陈冲坐在车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太爷爷当年就穿着这身衣服打仗,哪能扔呢。” 金载垣看着那枚红五角星更加无可奈何: “那你那个帽子,能不能摘下来?” “不能。”陈冲摸了摸头上,“这是我太爷给我留下来的,当年他老人家就带着这个帽子过的三八线,你看见这个补丁没有?”他指指帽子上,“这是敌人打坏的。” 那就是我们打坏的了?金载垣和司机都斜着眼睛看他。 陈冲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在哪一方国土上,干笑了两声扭头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 上次来小善雅他们家,那时候还是夏天定段赛之前的事情了。陈冲记得那里很豪华,可今天再看见,才发现只有奢侈两个字才能形容这场生日宴会:红地毯,小乐队,灯火辉煌的大厅,三五成群的西装男和礼服女,水晶大顶灯上灯火辉煌,一溜小桌上放着各种饮料小吃,穿着白衬衣的侍者来回穿梭…… 还没走进门,就能听见里面悠扬的乐曲。看看门外那一排从克莱斯勒开始的豪华车,陈冲就有些打退堂鼓:“要不然,咱们明天再来?”他知道金家有钱,可没想到上次见到的那两位空中飞人,竟然有钱至斯。 “明天?”金载垣差点摔到雪坑里去,“明天来就晚了!”他叹了口气,掏出电话不知给谁通风报信。 这有啥可晚的?陈冲不理解,摇摇头迈步向前。站在门口的老者看见他过来,愣神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李伯伯。”陈冲认得他,他是金府的管家,有时候会来他家接小善雅,走过去满脸亲切,“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站着迎宾?”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还看他:“多穿一点,您这岁数可不好冷着。” “你赶紧把那一身给我脱下来!”金载垣没留神陈冲就已经到了门口,赶紧过去追,“陈冲!” “共产党又回来了……”陈冲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时候,安静与惊讶就从门口向里成一个几何扩散,1分钟之后几乎所有人就都在怔怔的看着门口东张西望的陈冲,心里转悠的还都是同一个念头:共产党又回来了…… 陈冲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了,抓抓耳朵抬起手打个招呼:“同志们好。”半天没人说话,咳嗽一声又说,“同志们请继续。” “赶紧给我脱下来!”金载垣有些气急败坏了,抓着陈冲的脖领子往外拉,“给我脱下来!” 扒马褂么?陈冲跌跌撞撞的被拉出去一边反抗一边大呼小叫:“当心!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当年我太爷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进的汉城……” “今天你给我老实点!”金载垣找了个大垃圾袋子把陈冲的这身穿戴全都塞好之后,又把自己的皮鞋打理干净,“送给金善雅的那枚戒指,你带好了,一会儿看我们眼色你就上。” 还看你们眼色干什么?摔杯为号左右各扑出五百刀斧手么?陈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别管了。”老曹出来了,拉着陈冲往里走的时候还在叮嘱,“一会儿要是有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就要显得有风度一些,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反正你看着办,只要别给咱丢人就成了。” 啥叫丢人?为什么这样说?天都黑了……陈冲一边被拉着踉踉跄跄地走,一边看着消失在海的那一边的太阳。 “你就是陈冲么?”说来事就来事,一个面如涂粉唇红若丹的人站在门口看着他笑,“听说你很喜欢善雅?” 老曹没说话自己先进去了,留下陈冲实在是猜不透这位少爷是个什么意思,左思右想了一下,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听说你是个下围棋的?”那位少爷跟过来并行,压下声音说,“咱俩人公平竞争的话,你觉得你可能赢我么?” 陈冲大吃一惊:全天下敢说这种话的他都认识,就算不熟悉至少也见过,可这位少爷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竟然还能放出话来说公平竞争下他陈冲都未必能赢!要是不公平呢?再弄点小手段,陈冲不就是必败么?一个能在公平竞争里击败职业九段的人,他陈冲甚至从来没见过,这可真是太…… “看看吧。”陈冲不打算服软,“到底怎么样,过几天咱比划比划就是了。” “好。”公子爷两眼一眯冒寒光,“你有种……” “彼此彼此。”陈冲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扭头去给寿星老拜寿:“善雅!生日快乐!” 出乎意料,一身雪白公主服的金善雅看到陈冲也没什么激动的表情,平平淡淡地说声谢谢就坐在那发呆。 这是咋的了?这时候周围倒是没有人,陈冲也能多说几句:“你病了?不好受么?” “没事。”金善雅看了他一眼,表情很严肃,“陈冲先生,谢谢你的到来。” 这是咋了?怎么所有人都奇奇怪怪的?樟宜机场的梁静文也是,金载垣也是,老曹也是,现在金善雅也是这样子。 莫名。 陈冲抓了抓头发,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那枚戒指:“这个,是我给你买的礼物,祝你19岁生日快乐……” 看到那枚戒指,金善雅的眼睛立刻光芒爆射,但紧跟着一扭头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金善雅她爸爸正在和几位同样一身钱味的同仁说话,冷不丁被金善雅她妈妈拉一下回过头看到陈冲,倒是嘿嘿一笑。 “金总裁,那边那位,是谁啊?”都是目光敏锐的,一个大肚西装男看到了抓耳挠腮的陈冲,笑眯眯的问,“看上去,和令爱很要好的样子。” “陈冲九段,小女的朋友。”金爸爸把金妈妈拉着他的手暗地拍开笑容满面,“年轻人么,偶尔打打闹闹的,别管他们了。” 围棋士?大肚西装男愣了一下,目光和不远处的那位白脸公子碰了一下,回过头继续哈哈大笑。 “这个戒指挺好看的,你要不然戴上看看?”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陈冲,正在和金善雅磨牙的时候,白脸公子凑了过来:“善雅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请你跳支舞么?” 金善雅傲然一笑,和往常那个在陈冲房间里蹦蹦跳跳收拾屋子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缓缓伸出手搭在白脸公子的胳膊上,走着走着还不忘扭头恶狠狠瞪陈冲一眼。 “她这是咋的了?”陈冲被人家瞪得有些怏怏不乐,拿着戒指盒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奇怪了……” 有个女士站在陈冲的面前:“不奇怪。” “这还不奇怪?”陈冲也没看脸,只看着一双全红的长统皮靴,绕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话,是汉语! “戒指不错,哪买的?”苏妙抱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陈冲的面前,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上那个镶钻闪耀的戒指。 陈冲对于苏妙的出现觉得非常惊奇,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他倒是认识,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宝宝姑娘叔叔抱抱。” 梳着传统中国式朝天辫的宝宝似乎很喜欢陈冲,过来之后搂着陈冲的脖子不放,眼睛死死盯着那枚戒指。 有其母必有其女。陈冲笑得无可奈何:“您在这干什么?” “我的商务合作伙伴的女儿、我老公的师妹的生日,你说我能不来么?”苏妙感慨的叹了口气,“你确定要这么做么?”说着用眼睛勾勾那枚戒指。 陈冲突然觉得最近一个礼拜不是好日子:先是被大雪堵在济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然后在新加坡当了三天免费指导,回来之后却发现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要不然给你?”陈冲也不用敬语了,干脆把目光交集中的戒指放在苏妙面前,“就当我送给宝宝当生日礼物了。” 一只手,一只雪白的手,突然从陈冲的身体右侧出现,一把夺过那枚戒指:“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要么?”陈冲哭笑不得的看着脸上得意洋洋拿着那枚戒指爱不释手把玩的金善雅,只遭到一个白眼。 “小伙子有前途啊。”李昌镐被老婆收拾了一天然后强行拉来当陪衬苦不堪言,好容易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自然会更加乐不可支一些,“听说梁静文对他有意思?” 老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情。实际上如果不是他实在瞧不上那个追求金善雅的白脸公子,也不会这么急着让陈冲拾掇打扮:“反正我知道,善雅很喜欢他。” “您怎么知道的?”李昌镐看不出来。实际上当年如果苏羽和陈好手拉手出现的时候,他就大吃一惊四处打听这两位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有哪个姑娘,乐意替一个不喜欢的人每天做饭?”老曹看着陈冲和金善雅站在那里,心里似乎很高兴,“那个梁什么不适合陈冲,小善雅才是最好的。” …………………… 苏羽那俩孩子,我记错了……道歉,不过依然如此,没办法改了~ 第六十七章 恋爱记(上) 陈冲笑得很开心:至少那一千多万韩元没白花。 白脸公子凑过来看到金善雅手上拿着的那枚戒指撇撇嘴:“善雅妹妹,过两天我给你买个更大的,这种小东西扔到一旁就好了。” “要不要我给他个左勾拳?”金载垣皱着眉毛看看那位白脸男,凑过来在陈冲耳边低声说,“我练过跆拳道,这一拳下去保证他满脸花。” 陈冲脸色阴了一下,但紧跟着微笑起来:“不着急,这个事情一会儿再说。”金载垣满脸高深莫测的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真听懂了还是怎么,溜溜达达往一边喝酒去了。 男人献殷勤有好多方式,比如称赞一下对方的容貌,比如称赞一下对方的穿着打扮,还可以找个大家都喜欢的话题一起聊一聊。不过这个需要分场合,如果人家姑娘身边站着另一位男性而且俩人还含情脉脉眉来眼去,再献殷勤就显得恶心人了。 白脸男就恶心人,也不管金善雅在看谁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讲述一些让人打哈欠的事情。陈冲抱着膀子站在那冷笑:他很相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场合,恐怕金善雅大嘴巴就抽上了。 “这小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爹妈干什么的?”白脸男许是饿了,终于闭嘴回去找了个盘子吃东西,陈冲和金善雅借机躲到一边窃窃私语。金善雅颇有些不屑的撇撇嘴:“安达重工小老板的儿子,纨绔子弟而已。” “那他怎么看上您了?”陈冲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能够把中度话痨症患者金善雅絮叨的闭口不言也是个本事,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两位也蛮般配的。 “废话,姑娘我十八一朵花,裙下之臣多得很。”金善雅对于自己容貌骄傲得很。虽然以前谈恋爱的历史全都是见光死——如果她不这么多废话的话,相信现在早就跟某个白马王子订婚了。 结果让陈冲捡了便宜柴火。金载垣也很喜欢金善雅,但实在受不了那张鸽子嘴,现在看着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满心的高兴:“以后棋院安静了。” “未必。”老曹想的显然比金载垣多,“以后恐怕事情少不了了。” 李昌镐无所畏惧,挂着一张三八脸坐在那看着他老婆四面周旋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的吃东西,一直到舞曲结束陈冲瘸着脚往回走的时候,才伸手招招他:“你到底,喜欢谁?” “嗯?”陈冲不是很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龇牙咧嘴的揉着脚摇头,“什么喜欢谁?” 李昌镐看了他良久,看得他心里发毛之后,才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你好自为之。” “我要回去休息了。”陈冲刚下飞机就被拉来,确实有些疲惫,再折腾一晚上又喝了点酒,现在眼皮子都睁不开了,“祝你生日快乐。” 抱一抱吧,算作告别了。李昌镐看着陈冲披上那件军大衣钻进出租车,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小子有的时候很绅士。” “文化的身子流氓的命。”苏妙开车的动作很潇洒,时不时地在雪地上还玩个漂移,“这小子跟谁都说得上话,这个很招人喜欢。跟梁静文能聊到一起,跟小善雅能听她说话,跟王语诗能陪着喝酒……你知道王语诗么?” “不知道。”李昌镐很干脆的摇头,“王文达他侄女?” “你知道还说不知道干什么?”苏妙对于李昌镐这个两头堵话的毛病无可奈何,“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她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叹了口气,“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一个男人找到她心底下的渴望就好了。陈冲的性子很随和。” 我只渴望睡觉。家里的空调不制热,陈冲只能披着棉大衣坐在老头面前听着滔滔不绝,两眼上翻脑子里面自顾自的走神:今天那个小蛋糕不错…… “你以为你跟欧阳那盘棋,就是这么简单的?”老头在复盘。不能不说,老头的脑子真好,也不看棋谱单是用脑子背着,也能把这盘棋复出来,“不是!你那个二路爬早了知道么?” 谁管呢。陈冲脑子在别的地方。现在他困得厉害,意识的约束放松,让一些原本很难出现在大脑里的想法也一一浮现:你到底,喜欢谁?……等等!什么叫喜欢谁!?陈冲突然来了精神:李昌镐这句话,有些问题! 陈冲在一些方面反应迟钝,但他只是很少往那个方向上去想,可现在李昌镐把话提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感到有些不对了:“老头,你谈过恋爱么?”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意识放松之后,人本我的冲动就会展现出来。如果是正常情况,陈冲绝不会问老头这种问题,可今天脑子想到这里,嘴里就说了出来。 “啊?”老头听见了,也听清楚了,但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恋爱?” “嗯。”陈冲脑子的一部分已经休息了,剩下的那点脑仁已经用不过来了,“你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和你对象聊天?” 老头是包办婚姻,结婚之前连媳妇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还经常聊天之类,瞪着眼发呆。 “我突然觉得,我要恋爱了。”陈冲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把棉大衣盖在身上。 老头眨么着小眼睛看了很久,点点头:“你有喜欢的人了?” “也许有。”陈冲笑了起来,然后开始打呼噜。 我还以为你真不懂了。老头歪着头看着他徒弟,似笑非笑:不知道哪位少爷一闷棍,把这小子打开窍了。 “所以说有竞争才会有进步。”赵汉乘和宋泰坤哼哼唧唧的笑,“石佛竟然还懂得心理学,一句话说得陈冲这就开始发春。” 陈冲很兴奋,即便他还不知道他的恋爱对象是谁又身在何方,可他还是很高兴。 所以在加德士杯第一轮的补赛里面对李相勋,50手刚过就被杀了9个子让人家把一条大边提的跟蜂窝似的,吓得当场脸就白了,但越着急就越出臭棋,133手棋盘上还没多少棋子的时候,他就认输了。 观战的老曹大吃一惊:“这可不像是‘唧’的棋。” 李世石明显没童年的,听见这个词一脸茫然。元晟臻扑哧一笑,勾搭的金善雅凑过来问:“你们在笑什么?” 赵汉乘刷拉一声脸色雪白,恶狠狠瞪了元晟臻一眼转过身去陪笑脸:“没事,没事……” “我听说哦……”金善雅开始讲故事了。赵汉乘和元晟臻无可奈何,又拉不下脸来把人姑娘轰走,耷拉着眉毛把耳朵放在那听着,脑子开始想别的。 冷不丁的,李世石冒出来一句:“小善雅,如果陈冲追求你,你会怎么办?” 金善雅满面通红立刻远遁。赵汉乘和元晟臻深吸口气立起拇指深表佩服。李世石却很茫然:“我就是想问她一声而已,她跑什么?” “这倒是个好办法。”老曹对他这个女弟子也是头疼得难受,现在找了这么个法子满心高兴。可过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如果她要真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我怎么办呢?” 赵汉乘没工夫替古人担忧,站在陈冲对面看看那张苦瓜脸,觉得这件事情的确很有趣。 而李昌镐这个老家伙,在见到金善雅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师妹,陈冲确定要追求你了么?” 一天之内整个韩国棋院上下这就算都传遍了。除了陈冲自己之外,所有人见到金善雅问得第一句话就是:跟陈冲怎么样了? 这件事情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这几天小善雅怎么不来了?”老头吃了两天陈冲做的饭之后,抗议了,“你怎么人家小姑娘了?” 陈冲比老头更莫名其妙,可金善雅也不是他们家长工,人家想来给他做饭是恩典,不来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叹口气之后,陈冲给楼下的小饭馆打电话:“麻烦,送两个份儿饭上来。” “你什么时候回家?”老头吃着饭,冷不丁问陈冲,“又快过年了……” 陈冲愣了一下,嘴里咬着筷子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笑了笑:“那就过年时候再说吧。反正回去早了,在家住的时间太长手也生,在这边人多一些,多锻炼锻炼还能保持状态。” “嗯,这倒没什么。”老头并不在意陈冲什么时候走,更在意小善雅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你是不是,去和金善雅聊聊?” 问题在于,聊什么?陈冲打算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可真要说去跟人家谈谈,他又没这个胆了:“这样子,好吗?” 金载垣很鼓励他:“去吧,成不成的都要把你的心意表达出来,况且小善雅天天去给你买菜做饭帮你洗衣服收拾屋子,你还看不出来么?” 这是好话,陈冲听得出来。赵汉乘和朴正祥两位明显就有点不安好心了,一个个站在那捂着嘴咯咯的乐,然后一抹脸又变得一本正经:“你还没有表白么?你还要人家小善雅等到什么时候?我跟你说,那个姓李的小白脸可三天两头的约小善雅出去,人家姑娘这还是硬挺着等你,你要再不去,不就成了傻老婆等汉子了么?” 赵汉乘的汉语真不是盖的。这么难得一句话竟然能用流利的京片子叙述出来,就值一张汉语四级,也就是CCT-4的证书文凭。 “就是一件事情。”老头在陈冲出门的时候挥舞白手绢,“你可要确定好了你喜欢的是谁。人家不喜欢你没关系,至少你的心愿在那就算被拒绝了也值。可要是你不喜欢人家但事情成了,以后伤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这让陈冲开始患得患失,坐在研究室里开始默默的发呆。 …………………… 累到崩溃~~加班赔钱~~马拉是被刺死的,而张小盒是过劳死的~~ 第六十八章 恋爱记( 中) “你干吗呢?”赵汉乘坐在陈冲的身边,用手在他眼前晃悠晃悠,“想什么这么出神?” 陈冲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没说话。 “恋爱的季节到了么?”赵汉乘看看外面铅灰阴沉的天空,怎么都不觉得这时候适合于发春,顺手递过来一张纸,“有比赛安排,你看看吧。” 有比赛?陈冲的进度表里,下一场比赛要在过年之后了。这让他惊讶了一下,接过来看一眼:“中韩对抗赛?”他看看赛程安排有些疑惑,“这个不是农心杯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比赛单上并没有这项对抗赛,离现在最近的也是在1月9号的棋圣战。 “不是,”赵汉乘的脑袋摇晃的东摇西摆,“农心杯5月才开始呢。这是一项福利。” “福利?”陈冲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项比赛,很疑惑的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纸拿起来翻来复去的看,随口问了一句,“都有谁?” 赵汉乘笑了笑:“你,金载垣,韩尚勋,金炯右和裴俊熙。5个人都是23岁以下,然后胜率在榜单上都是靠前的。” 我的胜率在榜单上靠前?骂人也没有这么骂的……实际上在23岁以下的棋手里面,陈冲的胜率的确是在前五名以内的。姜至省入段7年最高的一次胜年也只不过是他拿新锐十杰的那年,从去年11月到今年的11月他全部比赛加起来胜率也只有40%,而陈冲已经超过了50%。陈冲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把这张纸扔了回去:“我没兴趣。” “比赛在成都和重庆。”赵汉乘自顾自地说,“打完了那场你直接回家过年多好,又省机票钱。” “我定段之后就说过,我的面前不挂太极旗。”陈冲宁可不省这笔钱,“而且下个礼拜我就打算回家了。” “没让你挂太极旗。”赵汉乘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然后龇牙咧嘴的打个哆嗦,“如果不是你胜率高,棋院也不会把你派出去。这一趟就多费心吧。”这倒是真的。韩国棋院倒是从来不把陈冲当外人看,而且行为做事都是规规矩矩的按照章程来。 许东秀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为难:因为芮乃伟和江铸久的往事,韩国人很多时候并不太在意这方面,尤其是当有规则存在的时候。 赵汉乘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站定:“你和金善雅,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提到这个,陈冲就有些打蔫。赵汉乘看了看他,摇摇头走了出去。 看了看对局通知,陈冲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赶紧站起来喊:“赵汉乘!”却只有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重庆,成都。日月星杯中韩对抗赛算是个贺岁杯,两站三轮比赛胜家拿到10万人民币的奖金。不过陈冲对于他带队的这帮人能不能拿到这些过年钱颇感怀疑:韩尚勋和姜至省还好,但金载垣和裴俊熙就实在是……“别拖后腿啊!”陈冲在辛辛苦苦打完棋圣三轮预选总算拿下一张循环圈门票之后,特地召集他的四大手下开会,“我还等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呢!” 一帮人都等着过年呢。好几个月打不上几场比赛的金载垣对于要和中国的高手们过招十分兴奋,摩拳擦掌打算让三国看看自己实力:“冲哥!我办事,你放心!” 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陈冲现在穷得厉害,就盼着能弄点过年钱回家。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国他就精神亢奋,从来没有过的求胜心在胸中熊熊燃烧,在飞机上四处走动。 韩尚勋五段是个能信赖的人。这是当年17岁掀起初段风暴的第一人,虽然没有拿过世界大赛冠军,但连败古力孔杰赵星的战绩也是让三国侧目。这几年因为服兵役之类荒了两年水平提高不大,可在笑笑会里也是个上级人物,很厉害。 金炯右和裴俊熙也都是当年初段风暴的掀起者,虽然比不上韩尚勋的战功显赫,也是未来的中坚。 金载垣呢?统共打了26场比赛,只赢了9场,真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上的。韩国围棋真的就没人到了要靠金载垣出头的地步了么?陈冲在这方面十分鄙视韩国棋院,坐在座位上开始琢磨排兵布阵的问题。 按照常规来讲,应该让老曹或者刘昌赫之类带队过来。可老哥儿几个到了年根底下谁也不愿意动,所以把活安排到了赵汉乘身上。赵汉乘万没想到自己刚过完29岁生日就已经被看作是中年棋手要带队出征,大惊之下一路跑到理事长办公室拒绝。 李东秀看了他很久:“那你说怎么办?” 赵汉乘真有坏主意:“陈冲不是主将么?让他一肩挑就是了。” 李东秀琢磨琢磨,还就真这么办了。这让陈冲翻脸了:“拿我当什么?免费壮劳力?!” “怎么会呢!”只要梁静文不在,李东秀就完全没有压力,“你看,你又是领队拿着津贴,又当着主将拿着奖金,还有四个人归你管,多好的事情!” 这帮人可能服他管么?四个国际流氓站一排让人看着头皮就发麻:“明天有比赛,晚上早点睡。”陈冲倒不担心他们出去胡搞,“等赢了棋我请你们喝酒去!” 韩尚勋他们很听话,老老实实睡了。陈冲坐在领队专用的单间里找张白纸写了一二三四五把中国棋院的五个23岁以下排好阵型,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开始抽签:“韩尚勋,”他看看号码,“对古灵益。很好。”当初韩尚勋拿新锐十杰、也就是所谓新人王的那年,就和古灵益打过比赛,好像还赢了。 “我怎么就没参加过新人王赛?”陈冲突然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杨一在看到韩国队出场顺序的时候,很不解:“这个,是怎么排的?”他看着回家过年顺路看比赛的古力,“你能推理一下么?” 很久不参加比赛也并不关心时局的古力并不知道韩国棋院竟然把陈冲这个中国人派了回来,看看名单也是莫名其妙:“教练是谁?” “赵汉乘。”杨一皱了皱眉,“不过我没看到他。昨天晚上接风宴上坐主位的是陈冲。” 古力乐了:“别琢磨了,他指不定用火柴棍儿随便抽签的呢。” 而坐在对局室里最偏远那个角落里的陈冲,同样是不可思议:“小周,你还没到23岁呢?” 周睿羊满脸的郁闷,拍拍自己脸颊无奈:“我看起来很老么?” “不很老。”陈冲笑得很开心,“只是没想到你今年才20岁。” 周睿羊撇了他一眼:“那么,大叔,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才23岁。”陈冲不以为意的哼哼两声,“明年我就不参加了。”他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小鬼,要多努力啊。” 眼看着要回家了,陈冲的心情很好。如果再能拿到3万块奖金买点东西回家去,就更好了。陈冲是这么打算的,歪着身子坐在那眼睛滴溜溜转。可20分钟之后他的眼珠子就不转了,周睿羊在右下角的一把小飞刀直接捅穿了他肚子。 陈冲愣了很久,算计来算计去,然后倒吸一口冷气:这小子狠毒!他抬眼看看对面托着下巴怡然自得的周睿羊,叹了口气忍了。 不忍不行,强靠过去让周睿羊扳出来更难办。陈冲听得见自己背后古力的偷笑,眼看着对方在右边高拆,叹了口气再让一步,二路爬回之后顺势托角。古力看到这一手突然不笑了,琢磨着什么若有所思。 周睿羊似乎没想到一向以力大勇猛著称的陈冲会退缩,看了看角地和右边的位置,思索了一下大飞张开模样。 大模样……陈冲从来不把模样放在眼里,不管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在他看来,模样这个东西就是让人破的,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是绝对真理。所以他任凭周睿羊在外面高筑墙,自顾自的在上下拆开拿实地。略略安定一下之后借着白棋四面高位点入右上。 和联赛不一样的是,这种对抗赛主将的胜利也不比其它的对局更重要。杨一是从顺着裁判台的第一盘看起——按照道理来讲,韩国队的主将兼教练陈冲应该坐在第一台比赛,可现在坐在那的却是金载垣和朴文尧,接下来二三排开的是韩尚勋对陈耀烨金炯右对吴树浩裴俊熙对王尧。杨一看了个大致确定现在优劣之后,终于这才走到了陈冲和周睿羊的那一盘。 “陈冲是唯一的九段吧?”古力研究了一会儿对局名单,站在周睿羊的身后看着面前两位在棋盘上各下各忍不住想笑:纸灯笼? “最大的希望是第一盘。”古力在的地方,一般唐莉也都会出现。她正站在酒店一楼布置的转播厅给台下数百棋迷作讲解,“金载垣前面过于强硬了,而且把棋下得很薄,后面难下。韩尚勋和陈耀烨五五分,倒是陈冲九段那盘很有意思。”唐莉和古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看棋往往与有趣挂钩,“语诗,你怎么看这盘?”她的眼睛转向站在一边发呆的王语诗。 “很好,很好。”王语诗一直在看这盘棋,舒了口气点点头。 唐莉眨眨眼睛微微笑了起来:“周睿羊和陈冲,谁好?” “陈冲好。”王语诗并没意识到这句话让台下差点笑出声来,很认真地点点头,“比周睿羊这个空架子好多了。” 成年人哭笑不得,小孩子窃窃私语,唐莉颇感有趣:“周睿羊很空架子么?” “那当然。”王语诗只是个初段,可一直跟着欧阳和洛他们做练习,眼力并不差,“周睿羊太空了,被陈冲四角穿心中间就剩不下什么。” “陈冲是攻,周睿羊是受?” “差不多吧……受?” 导播有些气急败坏了:“赶紧把画面切过去。去个人,别让这两位在台上胡说八道了!” 唐莉虚心接受,王语诗莫名其妙。杨一看着局面则有些郁闷:周睿羊把阵势拉的太开了…… 而更重要的是,当陈冲在右边试应手的时候,周睿羊的反应过于强烈了。右边最好的应手是肩冲让陈冲后退接下来飞罩上下,这样在黑棋打入的时候哪里随意拦一手都比现在这手托好。 陈冲思忖了一会儿,夹过入中央。 “周睿羊不好办了。”坐在研究室里的古力脸上的表情很轻松,拿着个苹果和唐莉你一口我一口,一边说话一边喷苹果渣子,“右上的模样没有那么安全,如果小周敢扳下去,陈冲也就敢强断右上。” 就这么简单,却让周睿羊为难的左右犹豫,放弃右边让陈冲拔花甚至开个劫都不能接受,但这一手明显又瞄着右上的断点,被分断右上更加不能容忍。 更何况陈冲后面还能跳入中央,即便自己有一手断可以分割右边和中间黑棋的联络,但也留下了上边靠过的腾挪手段。 还是把步子迈得有些大了。“小羊在右下角占到大便宜之后,有些贪心了。”古力摇了摇头,“右边那个高拆步调很快,却没注意右边陈冲的反击手段。或者说,他太急着扩张模样了。”他歪着头对这个问题似乎很苦恼,“他急什么?” “不好解释。”杨一隐约的明白了一些周睿羊快速扩展的原因,但并不能确定,“也许,就是因为陈冲是个中国人吧。” 让他拔花。周睿羊下定了决心,先冲开右边联络。 陈冲的眉角扭了一下,先手拔花,紧接着靠在右上寻找腾挪的空间。 “其他几盘怎么样了?”古力琢磨了一会儿,把目光放在其他的对局上。 “不好办了。”杨一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韩尚勋基本上吃死了陈耀烨的一条龙,裴俊熙也是优势。” 金载垣已经认输了?陈冲趁着喝水的功夫起来转转,看到第一盘已经没有人了,而一旁的对局表上金载垣名字下面盖了一个黑戳。 不过无所谓了。3:2也是赢,4:1也是赢。金炯右那盘棋还细,虽然劣势一点,也不是没有机会。陈冲端着水溜了一圈回来,冲着正眉头紧锁的周睿羊咧嘴一笑继续下棋。 “第一轮,韩国队胜利。”陈冲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笑容灿烂的脸上迭的阴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两声,扭头回自己房间。 “冲哥怎么的了?”韩尚勋出道虽早,但年龄不大,不明白陈冲这是怎么了,扭头看着金载垣和左摇右晃的金炯右。 “别管他了。”金载垣还是比较理解陈冲的,笑嘻嘻的招呼众人,“走,吃饭庆功去。” “那冲哥怎么办?”裴俊熙有些担忧的看看电梯那边。 金载垣一边走一边摆手:“现在让他安静一会儿,一会儿再给他打电话就是了。” “操!”陈冲回到房间里,有些愤怒的把外套扔在地上,闷闷的坐在沙发上喘气。有些事情他改变不了,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因此后天在重庆的比赛,他还是要以韩国队主将,也就是队长的身份参加。 “来喝酒吧?”金载垣的电话很及时,至少让陈冲没在郁闷中沉默至死。而酒精,在某些时候某种程度上,很适合于这个时候的陈冲。 “酒鬼啊……”周睿羊他们自然也要来和韩国同仁们亲近亲近,本以为有古力杨一坐镇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四个高丽棒子抬出去几个的小几位,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陈冲,轮着酒瓶子四面挑战,血红的两只眼睛瞪开也不说话,过去之后就是拿酒杯一碰自己灌自己。 这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眼看就要在酒桌上丢人现眼的哥儿四个满脸感激心下暗忖: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谢谢人家。 只是,当古力和陈冲不知道嘀咕了两句什么之后,陈冲拎着酒瓶子杀回来了:“喝酒。”和两眼发直脸色雪白的韩尚勋酒杯一碰,自顾自的灌了一大口。 然后扭头哇的一声,吐地上了。“赶紧送厕所。”杨一招呼周睿羊和金载垣把陈冲抬到厕所去吐,扭头冲着偷偷放下酒杯暗松了一口气的韩尚勋微微一笑:“你咋还没喝?” 没完了。陈冲冲进来喝一杯跑出去吐一次,回来之后再喝一杯又冲出去,看着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王语诗目瞪口呆。 “你没事吧?”王语诗专门跑到厕所门口,看着坐在地上喘气的陈冲问。 “还好。”陈冲闭着眼靠在门上叹了口气,猛然又睁开眼左右摇头看着王语诗,“其实我很希望,能坐在朴文尧的那个座位上。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王语诗没料到陈冲会说这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先休息一下好吧?” “真的。我想坐在朴文尧那个座位上。”陈冲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喃喃的自语,“可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机会了……” “喝点水吧?”屋里还在吆五喝六。古力杀开了性四面轮战先把韩尚勋打得丢盔卸甲,又把金炯右灌的刚走到厕所里面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当喷泉,王语诗皱了皱眉和服务员要了一杯浓茶,递给陈冲,“不要喝这么多了,伤身体。” “伤身总好过伤心。”陈冲一口气灌下茶水,笑嘻嘻的看着王语诗,“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会总喜欢出去喝酒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用手拍着地板,没腔没调的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王语诗有些愣愣的看着陈冲,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听着他唱。 “你挺好看的,干吗总要去酒吧呢?”陈冲唱着唱着突然停住,扭头看着王语诗一笑,“酒精对于皮肤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看看,你脸上都起青春痘了。” “呀?”王语诗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而每个女孩子对于自己的容貌那简直比性命还珍贵,跳起来照镜子左看右看,“哪里!?”突然脸上红了一下,“陈冲啊,你说,我真的很漂亮么?” 身后了无声息,再回过头,陈冲却已经睡着了,歪着头微微蜷缩着身体,轻轻蹙起的眉毛让王语诗突然有一种怜爱的感觉:这个孩子,也受了不少苦吧…… “小的们,随吾兵发重庆去也。”陈冲似乎忘记了昨天的狂饮滥醉,站在火车站意气风发,“拿了奖金咱好回家过年!” 另外,他看看王语诗:“你也去重庆?” “嗯哪。”王语诗点了点头,“唐姐姐都去重庆,我自然要去。” 古力和陈冲是老乡,老家都在四川,唐莉去重庆算是到婆家过年,但王语诗算什么?杨一本打算让王语诗回家然后让唐莉和自己盯摊就是,但这姑娘死活非要跟着,让杨教练也是无可奈何。 跟着就跟着吧。棋院也不在意这点钱——主要是明月公司不在意这点钱。杨一看看和陈冲聊得开心的王语诗,突然想起来什么:“金载垣,有个事情,想打听一下。” 金载垣是韩国代表团里陈冲之外唯一一个会汉语的,闻言扭头凑过来:“什么事?” “那个,不是我老头子好打听,”杨一咳嗽一下把有些发红的脸镇静一下,“我听说,陈冲和梁静文……” 金载垣倒吸一口冷气:“您都知道了?”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这话说得杨一郁闷,“是不是真的?” 金载垣紧张小心的看看左右,探过头来低声说:“是真的……” 是就是,你嘀咕什么啊。杨一指了指王语诗和陈冲:“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金载垣还郁闷呢。实际上不光金载垣郁闷,韩尚勋也郁闷。周睿羊和朴文尧也郁闷:中国棋院和韩国棋院差不多,都是狼多肉少。很多人都瞄着王语诗以及这两年新定段的女棋士们,现在眼看着两个人说说笑笑神态亲密,自然是怒火中烧。 棋手和普通人并不一样。他们的生活圈子以及生活态度,决定他们很少去同外界交往,很多时候都是在这个圈子里面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结婚。像老聂,苏羽,以及惊天一恋为红颜的常昊等等,都是如此。 即便不在这个圈子里,也是要能搭上联系的。比如苏羽他们家儿子,现在已经和常家大小姐定了娃娃亲了。 狼看见羊是什么样,男棋手看见女棋手就是什么样。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婵。棋手虽然没这么苦,可想找个能说到一起的也不容易。 光环之下都是斑斑血泪。周睿羊和朴文尧对看一眼长叹口气,眼泪汪汪看着火车窗外被大雨浇成一团泥泞的田地暗自神伤。 所以第二轮,陈冲刚坐在对局室的座位上,就有一股冷气顺着尾巴骨一直冲到脑袋顶上。 三花聚顶了?陈冲打个冷战四处看看,却没发现什么,自嘲的笑笑:这是怎么的了?打昨天晚上就浑身发冷,是不是感冒了? 古灵益……陈冲抬头看看他的对手,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股杀气……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冲,韩尚勋,裴俊熙,金炯右,金载垣。”杨一对这份出场名单莫名其妙,“陈冲是怎么安排的?” “九段,五段,然后往下排。”周鹤洋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自己的儿子用力托一下抱在胸前,“陈冲很懒啊。” 陈冲定了定神,扭动一下身体把那股冷冰冰的寒气避开一边,伸手落下第一枚棋子。 20分钟之后,当杨一走到陈冲身后看到棋盘的时候,瞪眼了。周鹤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颠过来看了两眼,也愣住了:“古灵益,要干吗?” 几乎所有能断的地方,古灵益都给陈冲断开了。几乎所有能够打入的地方,古灵益都打入了个遍。 陈冲绝对没料到古灵益会斗的这么狠,一时间手忙脚乱勉强安定了两三块,却又有更多的子被卷入到对抗中,不由得有些暗暗叫苦: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小子疯了?”周鹤洋很久没见过这种下法了,很感兴趣的左看右看赞叹有声,“别说,古灵益这一套还挺管用,冲得这么乱却不慌,连实地带模样都攥着。就是有点薄,后面不好整治。” 不好弄?古灵益冷笑三声起手落子:我就没打算弄! 陈冲下来汗了。他就算再善于计算善于战斗,也不可能在这种完全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攻击下还能保持微笑。更何况古灵益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手段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思考了。 比如说,我在这里打,你怎么就扭头奔下边飞扑呢?让我拔花,你很爽么?陈冲眉角抖动,恨不得现在站起来拎着古灵益的脖子问问他:你到底会不会下围棋!? 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因为拔花之后古灵益再一跳自己下边就成了无根浮萍,中央乱七八糟的鬼知道自己能不能杀出条血路来。陈冲咬了咬牙,先挡一下。 “这个次序不错。”周鹤洋点了点头差点笑出声来,扭过头低声对杨一说,“其实当年陈冲就是这么下棋,现在改成正规军,就忘了老本行了。” 陈冲听不到周鹤洋的话,不过下着下着,也觉得这种下法他很眼熟:这种土匪路子,我好像在哪见过? 苦苦思索了20分钟之后,陈冲一拍脑袋:对了,老子当年就是个剪径的! 呵!臭小子,跟老子玩这套!陈冲冷不丁开窍了,再看眼前的棋盘是越看越熟悉:当初和欧阳的那盘棋,就有三分类似…… 捋胳膊挽袖子抄家伙!陈冲猛然间解开衬衣风纪扣杀气腾腾,看得杨一和周鹤洋又是一阵目瞪口呆:这是要干吗,打架? 你断我也断。陈冲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了,从上到下算到一处攻击一处,七扭八拐的完全不顾什么形状潜力,找准了古灵益的棋形弱点拎着片砍闷头便是一路杀去。 “空战?”周鹤洋不是很喜欢这种局面,但回家侍奉老母的古力喜欢。摸摸下巴上有些扎手的胡子茬,古力看着电脑屏幕嘿嘿的笑,“这个小子,原来也不是只会勾搭小姑娘啊……” 第六十九章 恋爱记(下) 陈冲不大喜欢这样下棋。在拿到LG杯冠军之后,他就努力的去改正自己的那些毛病,尽量按照老头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去比赛。 那是正统。有的时候陈冲会觉得老头下的棋很像日本棋手,看上去雍容华贵气派非凡。 “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围棋。”老头叹息着拍着棋盘,“这是内功。韩国人那一套是外功。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外门功夫看着比内家子要厉害得多,但过上十年二十年,你再看谁厉害!天底下也只有一个李昌镐,算是修炼到头了。”老头想了想,“苏羽那个人,我却看不明白他……” 陈冲在逼迫自己改变,逼迫自己逐渐向着老头所说的那些上靠拢。 可古灵益今天的这种下法,把陈冲的血气勾起来了。 来吧英雄,比比谁的手腕劲大吧! 你敢断,我就敢打。陈冲哼哼冷笑着看着古灵益在左边穿断,也不顾什么形状什么样子直接劈头盖脸罩过去,连边带角一起砸。 古灵益同样嘿嘿的冷笑,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外冲,冲了之后四面打,打过去也不管自己形状多委屈也要把陈冲打成四面薄。 “何苦来的。看人家不顺眼直接说就是了,这样下棋输了算谁的?”杨一摇头,“现在好歹也是为国争光,要是闹开了,不如各自攒人出去找地方打一架。要是打算在棋上分高下,找个时间争棋也无所谓。这时候闹腾什么。” 周鹤洋正看得有意思,听杨一这话有意思,扭过头来很好奇:“具体讲讲,他们俩有什么仇?” “没仇,暗怨。”杨一不惹这闲话,“周睿羊那盘怎么样了?” “还好,细棋。”周鹤洋对于陈冲和古灵益的仇怨更感兴趣,“说说古灵益这个事情行么?” 杨一看了他一眼,凑过来低声说:“知道王语诗么?” 周鹤洋点头:“不在外面那做大盘讲解呢么。” 杨一点点头:“仇就这么出来的。” 周鹤洋很了解的点点头。当年他进棋院的时候正赶上取消女子国家队,华学明早嫁让常昊和张璇这两位差了8岁的小两口凑到一起。后来陈好唐莉这一批入段的时候让苏羽他们抢先一步下手,剩下一帮大秃驴在那干瞪眼。当然,孔杰是自己作病,最后折腾得跑到韩国去找了朴志恩。 “然后呢?”终身大事早有寄托孩子都满地跑的周鹤洋很想笑,“其他人,也是因为这个?” “你看出来了?”杨一笑了笑,“不光这帮小子,韩国人都瞪眼。” 这是真的。韩尚勋和金载垣有事没事站起来去打杯水,顺便拐个弯就到门外的讲解大厅去溜一眼,回来之后就满脸愤恨的瞪陈冲一眼,气愤愤坐回去咬牙切齿。 陈冲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偶尔回头看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可总有一种被憎怨的感觉:今天奇怪了,回头是不是找个高僧给看看? 不过很快就能回家了。只要今天赢下来,就能回家了。陈冲看着棋盘,突然有一种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觉。扭头看一眼只有一个小时的保留时间,转转眼珠有了个主意。 “陈冲把行棋速度慢下来了。”周鹤洋回过头来,却发现1个多小时就下了100多手的对局,最近20分钟只下了10手,“陈冲长考了?” “没有,时间都差不多。”杨一摇了摇头,“古灵益前面把棋盘打得这么散,总也要用时间去整理一下思路。不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鹤洋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笑了起来:“的确不好。古灵益马上就要进入保留了,两个1分钟之后就是30秒一步,到时候读秒之下,这局面恐怕不好办。” “怕什么,陈冲也没时间了。”杨一看着陈冲用光了第一个保留,“古灵益好歹还有两个保留了。” “陈冲,似乎从来不担心时间的问题。”周鹤洋在想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等古灵益的保留时间同样用光进入读秒之后,低声说,“你知道陈冲最擅长什么么?” 杨一摇摇头:“什么?” “催秒。”周鹤洋爱怜的看一眼熟睡中的小宝贝,低声说,“陈冲的外号叫人形电脑。” 古灵益并不太相信陈冲的计算力。实际上崔哲翰和朱钧也不相信。因此他有些故意的随着陈冲把局面保持住乱战,随着陈冲一起进入读秒。他练习了多年的快棋,就算是10分钟30秒的快棋,也经常在网上锻炼。 但陈冲的反应速度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刚刚开始的读秒,还没有超过5秒,陈冲就落子了。而当他用光30秒紧随着倒数落子之后,陈冲只是用了一个举手的时间便紧紧跟上。 又轮到古灵益了。 而且还没应对错,尽管不是周鹤洋所能寻找到的最好手段,却也是中规中矩的本手。 “古灵益有些自投罗网。”杨一看着被读秒逼得有些慌乱的古灵益,低声说,“即便是超快棋训练,每个人也至少有40秒以上的互相思考思考。这还是基本数,如果碰上邱峻孔杰那样的你就能用足了1分钟去思考。可陈冲只需要用古灵益的时间去想就够,所以……” 所以古灵益完全没有想到陈冲的计算可以迅速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到了完全不需要用自己时间就能算清大多数的地步。 催秒。古灵益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一眼陈冲,看着陈冲那双几乎是在扫描棋盘的眼睛,低低的叹息着。 “古灵益忙中出错。”周鹤洋第一眼看到这手棋,就知道大势已去了,“陈冲赢了。” “其他对局呢!”杨一顾不上怄气的古灵益了,连忙扭头去看其他。 周鹤洋清点棋盘的能力比老杨强多了,几分钟之后便确定了结果:“除了金载垣,其他咱全赢了。” 对于金载垣的胜利,陈冲感到很惊奇:“你赢了朴文尧?” 金载垣得意洋洋:“如何?” “下一盘继续努力。”陈冲在考虑什么,冷不丁冒出一句,“要不然,下一场你做主将?” 韩尚勋他们都无所谓,左右这个主将是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有机会下次继续让陈冲带队——如果三国擂台赛是陈冲带队的话,恐怕韩尚勋就能作主将了,那可是无上荣耀。 于是陈冲决定了:那就倒着来。上次是从九段到初段,这次就从初段到九段。 “接下来,我们回成都。”陈冲在火车上谆谆告诫手下的四员大将,“成败在此一举,能不能回家过个好年也在此一举,好好下,赢了之后我请客吃水煮鱼!” 只是,“你们干吗坐在那边?”火车一排能坐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挤在一溜上看着他瞪眼,侧面上朴文尧和周睿羊目光闪烁时不时飘过来还咬牙发狠,再看看时不时回头跟他对眼神的古灵益他们,总是不解,扭头低声问身边的王语诗:“他们干吗呢?” “我怎么知道?”王语诗有些冷,缩了缩身子。陈冲有些下意识的把身上那件军大衣脱下来给姑娘披上,然后就开始讲这件军大衣的光荣传统:“当年,我爷爷就是穿着这身军大衣进的汉城!” 就是有点冷。陈冲很疑惑的看看关严的窗户,从后脊梁柱上冒寒气:昨天下棋的时候也这样,是不是感冒了? “你们家在自贡?”王语诗很少出远门,对于这个地名只知道恐龙二字,“听说你们那,门口土山包埋的都是恐龙骨头?” 陈冲叹了口气:已经不是一个人这么说了,似乎他们家就住在恐龙架子里一样:“不是。铁厂那边以前出土过一些化石,现在早就没有了。” “那你们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么?”王语诗歪着头想了想,“有酒吧么?” 脖子很白,还挺香……陈冲猛地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晃悠出去,看着王语诗满眼的疑惑连忙解释:“有,有。你要想去,我带你去。” “他们说什么呢?”古灵益坐在隔排上,听不见脑袋后面的窃窃私语,咬着后槽牙写张小条传过去问吴树浩。 吴树浩已经有对象了,也是在场除了杨一之外唯一一个对王语诗没兴趣的,皱着眉毛看两眼纸条,冲着古灵益摇摇头。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古灵益奋笔疾书给周睿羊写,“有了梁静文,他还和王语诗折腾什么?” 周睿羊无可奈何:“我怎么知道?有本事早上,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有句老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没听过么?” 古灵益很不满:“你小点声行不行?” “怕什么。”周睿羊扭头看一眼后面,“那两位正卿卿我我呢,你以为听得见么?” 陈冲和王语诗只是靠得近一点聊天而且聊得比较开心,只是到了那帮别有用心的人的眼里才变成了卿卿我我,看得古灵益牙根痒痒,看得朴文尧暗自神伤。 杨一看着一帮年轻人争风斗气也是无可奈何,而且忙着琢磨陈冲的布阵,也没功夫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和陈冲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不一样,他很在意这个比赛。 “尤其是陈冲是个中国人的情况下。”杨一再到成都之后,吃火锅的时候和王语诗叹气,“上边,”他指了指头上,“对于这个比赛很在意。以前这个比赛也不派什么教练,抽签什么的也都是主办方弄好。可今年有了教练,有了自主排阵。知道为什么么?”他斜着眼睛看王语诗,用筷子在桌子底下点了点陈冲,“因为有个中国人。”他的表情很无奈,“你的这个小朋友啊,让人很为难啊……” 王语诗不知道是吃火锅吃得热了还是怎么,脸色红腾腾的,看着不远处摇头晃脑的陈冲,一句话也不说。 第七十章 明报杯(上) 陈冲看着咬牙切齿的朴文尧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看看自己,试探着问:“你咋的了?” “没事。”朴文尧摇摇头,继续咬牙切齿的看他。 很奇妙。陈冲总觉得自己被针对,可就不知道为什么。 “希望朴文尧杀陈冲一条百子大龙,提的他全盘无活子,杀得他泪洒棋盘!”周睿羊出来喝水的时候一样的咬牙切齿,念念叨叨的不知道说给谁听。 王语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歪着头看着天空轻轻的笑。 “所以说,朴文尧这盘必败。”周鹤洋在简单推算了几步之后,就把棋盘推开抓了抓头发,“朴文尧太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慌里慌张的下棋怎么能好!” 不过要说输了,也就输了。虽然很多人在惊呼韩国新一代狼来了,但这种事情与陈冲无关。他只是个棋手,而且是个中国籍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如果当年他能够被中国棋院特考,也许现在他就会坐在那里对抗日韩。 人生没有如果。中国棋院和体育总局不会在意一个人的消失或存在,在很多人的眼里,只要大旗不倒一切都好说。反正中国有的是人,难道还找不出来个会下围棋的么? 陈冲走了无所谓,他们拥有足够的资源去对抗这种流失。 经济学很没用,但有的时候却可以解释很多东西。实际上也是这个样子,当一个人拥有几十枚光芒耀眼的钻石戒指的时候,也不会去在意一块黑黝黝的小石头。 但现在这块石头,有要成为和氏璧的趋势。 “一人两万块,回家过个好年,哥哥我就不送你们了。”陈冲拿到了红包自然兴高采烈,站在酒店门口送行的时候和战斗在一起的四个韩国兄弟一一握手,“回去之后,还请多照顾我老师。” 韩尚勋连连点头:“那是当然,我们也想向施老先生多多请教。”说到老头的时候,韩尚勋明显有些停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那就拜托了。”陈冲的父母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到成都来逛大城市了,韩尚勋也不多说,招招手坐到体育局提供的大巴车直奔机场而去。 接下来,吃一些,花一些,玩一些。陈冲已经准备好把口袋里还没焐热的两万块钱都花出去了。但二老来了之后,他才明白什么叫勤俭持家。比方说,陈冲打算给二老买台新电视,可两位摇头摆手坚决地拒绝了这个建议:咱那个地方摆这个东西,不是招贼么?而且咱家那台21寸很好,上面的人很真。 “那就买个空调吧。”陈冲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孝心,找到这么个机会也不容易,走在商场里左顾右盼的算是找到个必需品,“也不要大的,1.5匹的咱那个房正好。对了,”他站定身转回头看着他的爹妈,“等我赚够了钱,给你们买海景别墅!” 陈老爹感动归感动,但对陈冲说的一概摇头:“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住不得那好地方,这把老身子骨也经不得空调那东西吹……” 不管了。陈冲有些发飚了,把爹妈死活住的那个小招待所退了之后上火车就直奔自贡,下了车抱着行李就奔商场,进门之后站在大堂里左右一指把一张单子扔在柜台上:“来人哪!照这个单子上写的搬!” 商场里的售货员见过暴发户,但没见过这么横的暴发户。要不是看陈冲后面站着的是两个老人而不是彪形大汉,这就要打电话报警了。 “您要什么?”眼看着势头不对,一个胆大点的售货员靠过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陈冲豁出去要给家里换换摆设了,不光把刚发下来的两万块优胜奖金和杂七杂八的对局费都带来了,甚至连韩国那边刚打过来的第三季度对局费和补助也都准备花出去了:“这些东西,我都买。”他指着纸上的那些名称,“然后按上面的地址给我送家去。” 一笔单子4万多,售货员美疯了,就跟老子娘中了五百万似的前后伺候,热情洋溢的让陈家二老招架不住溃不成军。 “太糟践了,太糟践了。”二老坐在商场的送货车上还在痛心疾首,“你这孩子怎么花钱这么大手大脚!” 当一把暴发户也不容易。陈冲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面盘算着怎么布置那个小房间。 陈冲不是个好花钱的,可有的时候人就是忍不住那种享受的冲动。尤其是在爹妈现在住的那个小鸽子窝冬凉夏暖,他更是心里难受。但他买不起房,又不能常伴膝下,也只能这么勉强用这些来补偿一下解心疼。 爹妈都老了。陈冲看着灯光下还在念念叨叨的二老,轻轻叹了口气。 没钱再去赚,好男儿志在四方。陈冲对于给自己爹妈花钱决不心疼,上飞机回韩国之前硬是把那个老钢厂宿舍改造成现代化公寓。 然后,走吧。回韩国下棋挣钱去了。陈冲捏了捏薄薄的钱包,再叹口气。只是当他刚到机场,就接到了金善雅的电话:“在哪呢?” “成都机场。”陈冲刚从凄风冷雨里钻进温暖的机场大厅,还哆嗦呢,“什么事?” “你别来首尔了,去香港吧。”金善雅的话让陈冲不明所以:“为啥?” “你的对局通知单下来了。”金善雅笑了笑,“你被免选明报杯了,两个礼拜之后比赛在香港开始。” 我被免选了?陈冲完全不能相信许东秀能给他一个中国人一个免选名额:“你别骗我啊,这东西可不好笑。” “谁骗你谁是小狗。”金善雅不高兴了,生气了,撅嘴了,“不信的话,你找个传真机,我给你传过去!” 那就是真的了。陈冲也知道金善雅不会在这种问题上逗他玩,脸上的汗这就要下来了:“等等说,我改签机票去!”一路小跑,手机也没关,就这么冲到柜台立刻改票飞香港,20分钟之后看着手上那张票又看看手机,这才想起来电话那边还等着个金善雅,赶紧凑过去:“善雅?” “改好票了?”金善雅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在用手机打长途,笑嘻嘻地说,“你在香港等等啊,过两天我也过去。” “你也来?”陈冲从来不知道韩国代表团还有带女眷这种事情,一脸震惊,“你来干什么?” “我怎么不许来!”金善雅这次真有些生气了,“正官庄杯马上在香港开始,我要去参加比赛!” 这话可真是让人吃惊了。陈冲对于韩国棋院已经完全的无话可说了:连金善雅都被派出来参加正官庄,韩国是真没人了是怎么着?李纹真,赵美京,朴志恩,尹瑛善,李多慧这些名将都不超过28岁,为啥要让金善雅出来丢人来?他参加过围甲联赛,也看过围乙那只明月公司养着的女子国家队的棋,可绝对不是金善雅这种一两个月打不上一盘比赛的人能比得。 “就算是陈好这种专心理家教子的,也比你强。”陈冲叹气了,坐在香港希尔顿19层的一个房间里,看着外面台风过境大雨瓢泼叹息,“我看过陈好的一盘棋,就是上次在山东时候,被困在济南城里出不来,在网上看棋谱的时候看到的。那盘棋是陈好对李康。”他扭过头看着百无聊赖的金善雅拉过棋盘,“我给你摆一遍你看看。” 徐奉洙作为带队的韩国女子围棋代表团团长,很高兴能够看到陈冲来做金善雅的陪练。因为是擂台赛,因此现在只来了金善雅和赵美京两个人再加上老徐这个光杆司令,而香港虽然围棋氛围浓厚,但成名的高手不多,适合这两位过完年明显手生的姑娘做练习的人少之又少。徐奉洙又不可能陪两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多面打,那样他三天就要累死,因此对陈冲的到来十分高兴,也不管陈冲高兴不高兴直接派活下来上午陪练金善雅下午陪练赵美京。 陈冲有些生气。因为他很希望能够去香港这个东南亚天堂好好转转玩玩,可被徐奉洙这么三催四请,再加上外面台风过境除了下棋之外也是在无事可做,也只好陪着两位姑娘下战斗棋。 徐奉洙也是临时抱佛脚,针对眼看3天之后第一场金善雅对唐莉,只能让陈冲尽量的用那种很有力量的、却又不那么锋芒毕露的着法去锻炼一下。 金善雅倒不觉得怎的,陈冲却叫苦不迭:他不是李昌镐,不是说想下什么棋就能下什么棋。第一盘他没收住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金善雅一条探头探脑的大龙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时候老徐没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的看棋,可第二盘又杀了赵美京半片棋盘,事情就有些不对了:“那个,小陈啊。”徐奉洙把陈冲专门叫到自己房间,“下次,不要杀得这么狠好不好?” “为啥?”陈冲不大明白,“不是三从一大么?” 三从一大是什么?徐奉洙茫然了一下,立刻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尽量给她们多一点机会。不然把信心都打没了,后面的棋还怎么下?” “那您说怎么下?”陈冲很谦虚,“您多指教。” “别那么狠就行。”徐奉洙也不以为意,“别看见两个姑娘就跟看见日本人似的,不至于。” 所以陈冲开始难受了。很多手段他算得很清楚很准确,可落子的时候却犹犹豫豫,生怕一个不留神再吓坏了两位。 “我知道,你难受。”晚上喝酒的时候,徐奉洙也是感慨,“我跟这两位下棋都别扭,更何况你了。可我要不是实在下不动了,也不会让你来干这个活。辛苦你了。”他看看陈冲也是一阵感慨,“下个礼拜的明报杯,准备的怎么样了?” 陈冲还不知道自己对手是谁了,也不好准备。顶多就是先练练谱让自己尽量手热一些,免得到时候遇到谁杀都杀不动可就歇菜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他要问徐奉洙:“为啥要给我个免选名额?” “我不知道啊。”徐奉洙抓了抓头发,“轮到你了,所以就让你免选。规矩是等级分前五加上两个上一年的冠军级别,前一阵的春兰杯和一个月之后的富士通杯就没有你,所以自然要让你免选明报杯。” 从没有过这待遇啊。不用在预选赛里拼死拼活,只要到了这里就能够占据一个席位……陈冲不是苏羽,从下棋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被免选的经历,更没有过坐在高位上等到战斗的感觉。 “一次免选,你也能激动到这样?”徐奉洙人老成精,“上次看你拿了LG杯都没这么哆嗦过,现在紧张什么?” “没什么。”陈冲微微笑了一下,看着杯中酒,“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陈冲至今不能理解韩国人为什么会给他一张免选门票,晚上给梁静文打电话的时候,就很疑惑:“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怎么知道哦。”梁静文哭笑不得,“韩国人做事情挺规矩的,怎么就不能给你一张门票哦?” 韩国人,做事情可不怎么规矩。尤其是牵扯到他们那种可爱的民族自尊心上。当年芮乃伟去韩国的时候,一票人也没少折腾,但当时韩国女子围棋弱的可怜,芮乃伟以女子世界第一去了,好多人也不能说什么。况且如果不是芮乃伟的带动,现在朴志恩还不知道在哪当家庭主妇呢……当然,现在朴志恩也是家庭主妇,不过是个六段主妇而已。 “韩国人那自尊心哪,有的时候真是莫名其妙啊。”陈冲叹了口气,“我是个外国人,就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我还是个中国人……” “中国人怎么了?”梁静文不明所以,“中国人在韩国过的也不算太差啊。我在韩国开演唱会的时候就很好啊。” 哼哼,哼……陈冲冷笑三声:“不过有一条好,定下来的规矩他们就执行,要不然也不会混到亚洲四小龙的份上。”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日本人有的时候,比韩国人可爱多了……” ………………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两相比较的话,日本人有的时候都比韩国人可爱……高丽棒子真是…… 第七十一章 明报杯( 下)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唐莉的地方就会有古力。这个东西可以当作真理或者公式来执行。陈冲对于在酒店里看到古力的出现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过去打了个招呼:“古大哥,您辛苦了!” “不苦不苦,都是为人民服务。”古力看见陈冲来精神了:在香港这个地方找一个普通话说得像样的太难,更何况这还是异国见老乡。“你怎么来这么早?还没回汉城呢?” “直接从成都过来。”陈冲的口音和古力的还不一样,不过说一说还真是亲切,“您呢?” “别您您的,叫我老古也成,叫我古力也行,直接称呼你就得了。”古力的乡音可是淡了很多,但一嘴的麻辣味倒在,“你免选了?” 你不也免选么……这话说得,郁闷了……陈冲叹了口气:“免选了。” “我半年不比赛,这等级分啊,头衔战啊,刷拉刷拉的都没了。”古力想起来这个也是难过,“自然也没免选金牌了。拼杀了一个礼拜,才算是勉强杀出来,手生的很。最后一盘对福岛,差点输出去。” “哦?”陈冲有兴趣了,“国内,是谁出线了?” “7个。”古力抓了抓头,“加上免选的6个,一共13个。具体有谁不知道,反正苏羽占一个,孔杰占一个,陈耀烨占一个。” 这三位就够看了。陈冲想了想:“什么时候抽签?” “你问我?”古力一楞神,“你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想问你呢。” 陈冲有些尴尬,笑笑岔开话题:“嫂子怎么样?第一轮对金善雅,有把握么?” “有啊,这怎么没有。”古力决不会把金善雅放在眼里——实际上陈冲也不觉得那个做饭手艺强过下棋的金善雅能战胜一直战斗在围甲联赛第一线上的唐莉,“金善雅很厉害么?” “实话实说,不厉害。”陈冲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实话,“不如嫂子。” “也是,天天在家做饭的,肯定不如天天练习比赛的。”古力这话让陈冲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古力脸上似乎在笑,“全世界只要是下围棋的就知道。你平常上网么?” “上网啊。有时候看看新闻,有时候看看论坛。”陈冲继续实话实说。 古力点了点头:“有空也去明月的官网上看看吧,有的时候会爆一些独家头条。” 独家?陈冲对于这个词没好感。坐在电脑前面看着明月论坛上关于陈冲与梁静文种种不能不说的故事、以及金善雅每天给陈冲做饭的那些小道消息,哭笑不得。 “这都是怎么回事?”陈冲炸窝了,跑到古力房间也不敲门直接闯进去,“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管这些。”古力也无奈,“我跟唐莉打算明年生小孩的事情他们都敢写出来,你以为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 “但至少之前也跟我说一声吧?”陈冲很无奈。他不想跟明月打官司,但事情发展到这样已经不能容忍了。 “我比你还生气呢。”古力无可奈何,“觉悟吧,往好处想,至少说明你很有市场号召力。” 换个地方体现这种市场号召力吧!陈冲打算回头和明月公司那些管事的好好说说这个事情。不过管事的似乎是王文达,而王总不会来香港参加明报杯。陈冲没办法,只能先口头抗议着。 抗议之后,就是站在金善雅身后看对局了。 说起来,这还是陈冲第一次看到金善雅的比赛,以前的女子名人什么的金善雅也参加过,可陈冲满世界的飞,很难在现场看到。 而金善雅似乎有些激动,第一手很令陈冲和对面古力意外的落在了右上高目上。 “罕见哪!”苏羽坐昨天的京九列车早上刚刚到达酒店,就在大堂的电视上看到这么一手,微微笑了一下,“老曹的关门弟子,有备而来?” “是不是陈冲教的?”王檄走在苏羽的身后,托托眼镜打量一下屏幕上的金善雅有些惊讶,“金善雅这姑娘看着漂亮啊,那小子命真不错!” “我们是来下棋的。”苏羽瞥了他一眼,“走吧,一会儿到对局室看去。” 高目,小目,分投……这是老曹教的?陈冲看着面前棋盘上金善雅的布局很茫然:还是说吴大师灵魂附体要掀起新布局风潮了? 徐奉洙同样的惊愕,看着金善雅的布局打死也想不透前两天这小姑娘还永恒坚持星小目加低中国流,现在就变成高目小目投两边了? “韩国棋手的实地偏好,似乎与小善雅无关啊。”李昌镐拎着行李箱一个人走进酒店的时候,也在那块电视屏幕下驻足观战,“起这么大的模样,不怕伤了手么?”他在看另一块直拍棋手的电视上,却看到了一个影子,“陈冲?他一直没回韩国,就是在香港呆着呢?”李昌镐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陈冲在哪也并不在意,走到柜台前拿出棋手证件和韩国棋院抬头的证明文件领取自己的房间钥匙。 几乎是和李昌镐前后脚,孔杰以及韩国女队第三台朴志恩,也走到了同一所大厅的同一块电视屏幕下。孔杰并没有留意正在直播的对局,直接走到了柜台前办理入住手续,而朴志恩却看到了头顶上的棋盘,仰起头看着她的后辈在同唐莉拼杀:“大模样?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入下边,怎么处置那块死不了的右上角有意义么?” “有。”孔杰3分钟之后给了她一个答案,“右上有个变化,唐莉显然没留意到那里。下边的变化保留一下不是坏事,棋盘上莉莉没有地方是绝对先手。”说着拉一拉朴志恩,“走吧,安顿好之后到对局室去看就是了。” 陈冲却总觉得,现在坐在棋盘边下棋的那个金善雅,不是前两天在练习时候还会因为被冲击而惊慌失措的金善雅。 这是怎么回事? “小善雅很厉害的。”李昌镐却不怎么惊讶,“但是,明显有些生疏。也许是过年过得,也许是因为……某人不在,所以找不到对手做练习?” “据听说,金善雅以前每天和陈冲下两盘快棋?”苏羽从后面勾住李昌镐的脖子,巨大的身影下让石佛显得娇娇弱弱,“不过我还是看好唐莉,金善雅的对局经验少得可怜,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别这么看我,这不是93年的世界了,陈冲也就这么一个。” 李昌镐对这种比赛并不是太看重,但国家荣誉感让他还在辩护:“可唐莉的经验就很丰富么?手就不生么?” 苏羽沉吟了一下,把堵着对局室门的身体挪到外面去低声说:“小唐怎么样不是我能管的,可我要问一句:我妹妹为什么会参加擂台赛!?” “啊?”李昌镐两只眼珠子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你妹妹?毛毛?” “别扯淡,我问你呢!”苏羽额头上有些跳青筋,“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李昌镐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瞒着我参赛了?棋院要干什么!?” 苏妙六段,正在汉城她的家里,从抽屉里拿出来韩国棋院比赛通知单:“2月19日-3月9日,正官庄杯三国女子围棋擂台赛,苏妙六段将作为第四台出场,请随时等待通知前往香港……”她看着上面的字,突然有一个念头诞生:如果现在就去,去看看明报杯,似乎也不错? 说干就干,苏妙立刻开始打点行装买机票直飞香港,临走之前还没忘把一直乒乓放音乐的手机关掉。 “她给挂了!”李昌镐打了两个电话,听到的都是“正在通话中”,闷闷地放下手机问正官庄杯和明报杯韩国代表团长徐奉洙,“苏妙为什么会参加正官庄?” “棋院不是把比赛通知单寄到你们家了么?你没看到?”徐奉洙满脸惊讶,“况且苏妙是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堂堂六段业余世界冠军,名气实力也只在芮乃伟之下,为啥不能代表韩国队出战?” 而且苏妙也不挂韩国国旗。这件事情很奇妙,中国人韩国人各自有各自的郁闷,整个酒店里也只有张栩对此感到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追求棋道而不是代表谁。围棋无国界么。” 广州人苏耀国对于这句话一向是最支持的,看看左右之后,笑了起来:老王是不是故意往外掺沙子?怎么哪里都有中国人…… 在陈冲的眼里,现在还不是金善雅补棋的好时候:再往下面冲一冲,多制造些味道再补中央,后面即便唐莉冲入右上,也有的是法子抵挡——那里他算过,唐莉如果要求右边安定的话就必须落到一个后手,而且那也是黑棋飞靠右下就是绝好时机,转换之后唐莉的所得不大,反而帮助金善雅补厚上边,这一票无论如何也是干得过的。至于左边那里……陈冲微微蹙眉:不是很好办,但也不是不能防。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先冲下边。 而在古力的眼里,棋盘却成了另一个样子:金善雅太薄,但不能先动右上,而要在左边先扎一刀制造个劫出来,然后用劫去冲击中央薄味。这样劫材不利的金善雅无可阻挡,到时候中央一破四面被攻,黑棋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他看着下边的拆二,轻轻地吸气:那里有个大问题,不过倒是个先手。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棋盘的两侧,就像两尊雕塑一样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棋盘。坐在那里的两个人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在遥遥的战斗。 “陈冲对古力的第一回合?”孔杰左右摇着头笑,“很有意思。” “只不过金善雅没有那种冲击力和计算力,唐莉也没有那种傲然的风范。”苏羽这时候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嘴角微微撇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金善雅的经验还是约束了她在棋盘上的战斗,在没有完全冲足下边味道的情况下回身补防。唐莉自然要抓住机会先手定型下边,然后在研究室一片寂静的目光里长考20分钟才最终打入左边做劫。 “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冲眼看着金善雅和唐莉两位在后半盘比赛昏招,而金善雅终于技高一筹输出去6目半之后,也只能这么安慰他这个小朋友,“你看我,输得都快输习惯了……” 金善雅只是叹了口气,却没有像陈冲想象的那样悲伤。这让陈冲很不解,皱着眉似乎想知道为什么。 “有很多女棋手并不完全会把围棋当成一种一生的事业。”古力似乎看出了陈冲的不解,低声地说,“男人是事业高于一切,而女人是男人高于一切。知道为什么女性的成功比例比男性少很多么?因为她们要去为悦己者容。所以天底下只有一个芮乃伟。毛毛要不是……你知道毛毛是谁么?”他看着陈冲茫然,低声笑了一下,“就是苏妙。如果苏妙不是和她哥哥怄气,也拿不到业余围棋世界冠军。” 所以,金善雅初段就被唐莉二段淘汰了。说起唐莉这个二段的段位,陈冲就总会奇怪:唐大姐定段也有好多年了,怎么就还是个二段呢…… “不错了,有个二段就算是不错了。”古力说起来这个也是无奈,“两年前她还是初段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在建桥杯上大发神威,然后升了一段。”他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到明报杯上,“明天抽签了,你想跟谁分一组?” 这个无所谓,只要不像上次春兰杯那样先碰藤原枫后碰苏羽就行。陈冲看看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 也许是上次马晓春搞得让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这次陈冲的运气好得出奇,第一轮的对手是个不知名的日本三段。不过第二轮要凶险的多: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碰上老虎依田。 “依田老了。”对于日本棋手一向看不入眼的陈冲坐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对局表得意洋洋,“我倒要看看,这头老虎有多厉害。” 第七十二章 陈冲打虎 依田很厉害么?陈冲在拿到自己的牌号并确定对手之后,就开始打量一身和服木屐打扮的老虎。他知道依田的名气有多大,但那些名气已经是至少两年前的东西了,对于陈冲来讲,一个很久没有出现在世界赛场上的老虎,也是只拔了牙的老虎。 第一轮陈冲算是赢得比较轻松。安岐真右三段定段五年第一次出现在国际赛场上,继续延续着日本围棋的没落态势,让陈冲更加地相信日本已经除了藤原便再无他人。 “你不多准备一下和依田的比赛了么?”金善雅对于陈冲的轻松觉得莫名其妙,“那可是老虎呀!” 老虎?陈冲眼里一向不待见日本人:“藤原枫都是手下败将,一个老家伙又能有什么用?”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小伙子,你这个样子可是不行地。”发现了陈冲这个轻敌苗头的徐奉洙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毛主席名言,专门找到他劝说,“老虎很厉害的。” 当年也许很厉害,可现在未必了。陈冲刚刚和金善雅逛街回来,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似认真似无意的在那听着。 徐奉洙很明白,这小子现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所以,随便吧。”徐奉洙摇摇头走出陈冲的房间,“到时候让老虎咬了可别哭。” “年轻人么,总该有年轻人的傲气和冲劲。要是见一个怕一个,那棋也不要下了。”李昌镐对此却很理解,“就算撞了墙,也比吓死的好。” 其实徐奉洙当年也是这般的不把天下放在眼中,只是老了老了,难免胆子小了,还有些兔死狐悲。在楼里面转了两圈,他又发现一个问题:“李世石呢?” “和老婆出去购物了。” “崔哲翰呢?” “和老婆出去购物了。” “安达勋和李映九呢?” “出去购物了。” “朴永训和赵汉乘呢?” “……没看见,可能也出去购物了。好容易台风过去了,还不让人出去活动活动么?” 整个一个楼层,竟然只剩下五个人了!徐奉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帮人往常比赛的时候,可都是一向安静坐在屋里做练习的,今天发了什么疯,竟然全跑出去购物了! 另外,“李昌镐,你干嘛呢?”看着李昌镐和苏妙两口子手拉着手往外走,徐奉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苏妙看着他笑颜如花:“出去转转,买点东西。” 是不是我也该出去,去看看香港这个购物天堂了?徐奉洙站在电梯口犹豫了一会儿,回屋里拿了银行卡出门给老婆买礼物去了。 “明天斗老虎,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元晟臻没有谁能让他买东西,也找不到人陪他去逛街,无聊之下也只能来找陈冲聊天。这个时候他不打算去重提笑笑会分裂的事情,这个时候就应该一直对外,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省得让人看笑话。 当然,最重要的是无聊,而且整层楼只剩下三个人,他不来找陈冲也实在闷得难受。 “还可以。”陈冲笑了笑把一团衣服整理好放在衣柜里,转过头坐在椅子上,“你呢?大后天对苏羽,有多大把握?” “一点也没有。”元晟臻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面前棋盘上陈冲摆的一个角地变化慢慢地说,“不过老虎比苏羽差不了多少,你多努力吧。” 老虎和苏羽有可比性么?陈冲对此不以为然:“老依田快一年没参加大赛了吧?而且四十好几的人了,有这么可怕么?” “日本人跟别人不一样。”元晟臻继续摇头,“老赵六十多了,上一轮不还把安达勋打得满地找牙差点死在对局室么。这帮日本人越老越成精。” 说起来,老曹也是越老越成精。陈冲的脑子立刻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老曹怎么没来?” “老曹病了。”元晟臻叹了口气,“重感冒,所以就让徐老带队。”他振奋一下精神,“明天唐莉和万波加奈,咱俩开个盘口怎么样?” 这东西陈冲喜欢,尤其是作为韩国棋院的棋手,好歹他占了一个中立的名头,开盘的时候比较肆无忌惮:“唐莉1:2,万波加奈1:3.5!”这个东西是计算出来的。实际上陈冲上学时候,他那个教货币银行学的老师是个小赌徒,在课上专门给他们讲过博彩的赔率计算公式和应用的基本方法,现在正好实践一下。 元晟臻看着陈冲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的半天之后就拿出来赔率,吓了一跳外带敬仰不已。但金善雅看到之后,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扬扬手里那张纸问陈冲:“这个盘口是你开的?” “是我开的,怎么了?”陈冲在徐奉洙的默许下已经开始受盘了,有些棋手已经开始陆续下注,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可麻烦得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有问题?” “我不懂这个。”金善雅掩着笑把那张纸递回来,“只是让我想起来你上次回家之前拿所有钱去套汇的事情。这次公式可别算错了哦。” 元晟臻从来不知道陈冲还有这种历史,瞪大了两眼噔噔噔连退三步手指着他你你我我的半天说不出话。 “赔不了!”陈冲很不满的看看在一边娇笑的金善雅又看看元晟臻,叫了一嗓子,“咱是赚钱的!” 按照道理来讲,不管谁输谁赢庄家都必定赚钱。可听金善雅讲一下陈冲当年怎么代错了一个数字倒赔3千块的事情之后,元晟臻后悔了。可这个时候也不能反悔了,也只能等着比赛结束之后来看看赔赚了。 “照现在这个形势下去,咱还真赔了。”陈冲眼看着押唐莉的人数远远超过押万波佳奈的,皱眉头了,“咱该修改一下赔率了。” 于是万波加奈的赔率一路下跌,跌得唐莉都开始不敢相信了:“1:9?我有这么强么?” 反正你们俩不能押,你管谁高谁低呢。陈冲自己赌外围可以,但绝不接受当事人的赌注。这让打算在自己身上捞一票的万波大失所望,憋足了气要杀唐莉个满盘不活。 满盘不活啊,围棋的最高境界啊。陈冲和元晟臻这两位世界冠军也不敢说杀任何一个职业棋手满盘不活,可看看万波的杀气腾腾,陈冲和元晟臻就知道今天自己赚到了:“万波的气势明显压了唐莉一头,只要下好了咱晚上就吃海鲜大餐去。”元晟臻有些担忧:“可要是唐莉赢呢?照现在这个赔率和押赌人数,要是唐莉赢咱可就把裤衩都输进去了。” 这倒是真的。唐莉的赔率一路下调却还是有80%的人押她赢,算来算去如果最坏结果发生,那陈冲和元晟臻就倒赔2万块。 “主要是古力……”陈冲气的牙根痒痒:古力在他老婆身上押了整整5万块!看着意思输了之后下个月也就不过了。 “绝对不能让唐莉赢。”可陈冲想不出法子能让唐莉不赢:除非他收买唐莉,或者在比赛之前打断她一条胳膊,再或者在比赛的时候捣乱……可这些,都不是陈冲和元晟臻这两位做得出来的,站在唐莉身后看着棋盘无可奈何。更要命的是,从苏羽到张栩再到羽根直树再到李世石,十几个兄弟围成一圈把两位堵在外面,硬是不让他们俩靠近唐莉和万波佳奈三米之内。 结果陈冲和元晟臻赔了。一人赔了一万块钱,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酒店大堂里运气。前后左右三十多号人马又围成了一圈,手里拿着欠条一个个笑嘻嘻的要账。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陈冲回到房间之后和元晟臻对看一眼都是苦笑摇头,“努力吧,今天的失败意味着明天的成功……”陈冲突然定定地看着元晟臻,“那个,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组织?” 组织?元晟臻眼睛睁大了,倒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哆哆嗦嗦指着他:“你……” “别乱想。”陈冲一声断喝,“我的意思是,我要成立一个经纪人公司。你要不要成为我的签约棋手?” “签约棋手?”元晟臻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棋手还有经纪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是韩国棋院的签约棋手。” “我知道。”陈冲很郑重的点点头,“这是完全两个概念。首先,我想问你,你在全南的工资和奖金是多少?在广州队的奖金是多少?别多想,就是问问。” 元晟臻看了他很久,似乎在考虑陈冲到底是在忽悠他还是怎么,很久之后才看看左右低声说:“1800万加30万。连胜是200万300万500万。” “你知道我是多少么?”陈冲的笑容很可爱,“2000万加50万!” 元晟臻楞了很久,才摇摇头:“你是世界冠军……” “你不是么?”陈冲继续笑呵呵的,“而且签合同的时候,我刚输给尹瑛善和安成俊。那时候我比你可惨多了。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拿到这么好的合同么?” “为什么?”元晟臻极为震惊。 “因为我有个经纪人。你不知道么?”陈冲一脸坏笑,“我的经纪人是梁静文……” 这就算有两个了。元晟臻九段和宋泰坤八段,这就是资源!陈冲晚上睡觉之前暗暗的笑:过几天去巴拿马或者斐济注册个公司去? 明天对依田,咱也来把陈冲打虎?陈冲歪着头靠在枕头上,琢磨琢磨的睡了过去。 “依田先生,还请多指教。”陈冲笑容很灿烂,恭恭敬敬的请老虎抓子。但依田似乎就没看到他手上的动作,直勾勾的看着他半天没动静。 咋的了?陈冲发现好多人都在看他,猛然间有一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那个,有什么问题么?” “没事,没事。你的衣服很漂亮。”李世石就在他边上,上下一溜看了个够之后叹着气把眼神放回到自己的棋盘上。 这件衣服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啊。陈冲把身上宽袍大袖的汉服摆了摆:就许他老虎穿和服,就不许我陈冲穿汉装?见鬼了……这件衣服好贵呢,在钵兰街转了俩钟头才找到,还要了我500多。 就是有点麻烦。把袖子扬起来甩到身后去,陈冲看着依田笑:“请您多多指教。” 老虎似乎这时候才醒过盹来,连连点头把手伸进棋盒里。 “陈冲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徐奉洙坐在研究室里看着似乎回到三国时代的两个人(韩国的三国时代指的是从东汉到唐朝时期新罗百济高句丽并存的时代),一脸的不可思议,“陈冲这是在干吗?宣扬民族文化么?” 那也总比你们给薛仁贵穿孝好。苏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房间换了一身唐装下来。 李世石和朴永训两位看了陈冲很久之后,先后招来服务生窃窃私语,等到中午吃过饭再回到对局室的时候,一人穿了一身朝鲜族传统民族服装。李世石还带了个绣纱帽子,在他的对手王檄极为强烈的抗议下才不敢不远的摘下来放在一边。 当然在那之前,整个对局室的焦点都在汉服和装的陈冲依田两个人那里。 热!陈冲坐在那还没下两三手棋,就觉得后背上开始发汗,有点后悔干吗把里面穿得这么严实。放在袖子里的手攥着棋子已经汗涔涔的了,落到棋盘上黑的亮晶晶的。 “陈冲黑,老虎白。”金善雅是作为记谱员坐在裁判台那里的,但是每次陈冲身手的时候那宽大的袖子都要笼去半边棋盘,看得费劲。 陈冲并不认为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虎还能吃人,布下星小目的开局之后看依田落下二连星,想了想将棋子落在右边星旁成高中国流。 依田同样是星小目开局,看到高中国流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小飞出左下小目安稳守角。 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陈冲接下来在左边分投开拆,也都是追求速度的着法,尽快地占据大场。 依田纪基九段笼着手身体绷得溜直,微蹙的眉头下一双闪烁精光的眼睛巡视棋盘。 “很好。但是很高。”徐奉洙托了托眼镜,在思考着什么,“陈冲除了那个小目之外,所有的子力都安排在四线上,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苏妙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似笑非笑的说:“我听说,陈冲不大看得起日本棋手么?” “日本棋手很厉害么?”金善雅对于她的这个伟大前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对于一些说法该表示反对意见的也要表达出来,“日本人连世界大赛八强都很少进,难道很厉害么?” “也许山下羽根他们不厉害。”苏妙看看羽根直树和孔杰的那盘棋,摇了摇头,“但张栩和依田纪基,却是世界的顶尖。” 金善雅不是很服气:“张栩我知道,很厉害。可依田老虎上次进入世界八强还是去年的事情了,这……” “谁都需要休息。”苏妙摇头打断了金善雅的话,“老虎毕竟年纪大了。但别小看他,真的别小看他。这盘棋,陈冲恐怕要吃亏……” “看看吧,是陈冲打虎,还是虎咬陈冲。”徐奉洙很无奈,眼看着陈冲在第13手挂角才算是又落在三线上被老虎一间高夹,挠了挠头。 一间高夹是定式。陈冲打算的是战斗决胜负——这也是日本棋手一向不擅长的,因此布局时候子落高位争模样。可现在老虎的一间高夹明显也是有出头意向,倒让他小吃了一惊。 以前和不论哪位日本棋手下棋的时候,如果陈冲落高位,那对方一般都是随他铺地板拿实地,虽然形状是好看的出奇,却都尽量避免近身接触战。可现在依田的这个一间高夹,明摆着就是要跟他在左上角碰一碰! 赶紧回忆一间高夹的定式!陈冲并不害怕战斗,可如果因为定式角上吃了亏再去中央战斗,就不好了。 “依田明显打算跟陈冲斗力量了。”徐奉洙眼睛毒,“可陈冲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定式呢?”他有些愕然地看着选择进角的陈冲连连苦笑,“他是真的不知道老虎这个外号从哪里来的么?” 第七十三章 虎咬陈冲 大半个角,换一条模样,顺手还压制了左边陈冲分投拆边的威力。没有这么美的棋了……徐奉洙和苏妙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冲左边的战斗力下降了至少30个百分点,哭笑不得。 等老虎先手出来再从左下掏一把,左边就萎缩的剩不下什么了。 陈冲两只手放在沙发上,嘴里咬着两条袖子左右的摇晃脑袋:这种局面他可不喜欢,可现在也是悔之晚矣,只能尽量想办法去弥补。 着手点不应该在下边。陈冲看看肯定要成墙的左下角,就放弃了在下边找门路的想法;右边是他的大本营,是留下来震慑围中央的,无论如何不能先动。 上边呢? 陈冲的目光只能在上边逡巡:上边白棋那个高夹之后成了模样,身后还是很空的,如果点星位,却又担心会被夹攻;如果反夹,更要担心白棋盖头之后一边缠绕一边顺势入角。 右上角是大本营,被掏掉了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好选。陈冲琢磨了很久,从右上大飞到上边,先稳住角地再图打入。 老虎不出意料的点星边,笼着实地占着模样。 最讨厌这样的。陈冲虽然自己飞角同样很大,可还是忍不住暗自里骂了一句,无可奈何的到下边撞墙去。 “这个时候陈冲并不吃亏。”徐奉洙盘算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虽然左边势力沦落不少,可下边依旧是绝好点。这里老虎如果要争模样的话,就不能不让陈冲跑边。” 如果不争模样,前面的几手棋就算是白下了。老虎心里被陈冲这一下搞得有些别扭,犹豫了很久,大飞盖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冲不是先手爬捞实地,而是飞跨了过去冲击! “这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第一轮被常昊淘汰的韩尚勋看了良久这手棋,才算是发表了一点意见,“先爬捞实地不好么?这样子并不损啊。” 也许韩尚勋打算捞够了实地再去中央争胜负,可陈冲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虽说棋长三尺无眼自活,但如果被笼住了做不出活眼来,也总是要死的。而且老虎还瞄着右下的断点,普通的爬过之后回身再补更麻烦。 所以陈冲选择了一个更麻烦的下法:跨过去,反正左下角里面黑棋是活角,有个一路飞的手段看能不能把下边连回来,而且趁着左边的威力还在,就这么来吧。 “实际上,这是好点。”苏妙想通了些什么,舒口气敲了敲棋盘,“老虎最好的手段就是退让,这样陈冲不好办。不过黑棋先从右边逼过来,老虎在实地上肯定要吃一些亏。” 如果要战斗呢?这个时候韩尚勋思考的却是如果老虎平爬之后扭断,黑白在下边平分势力然后对着跑孤子:“对杀的话,如何?” “不如何。”苏妙摇了摇头,“左边黑棋厚,而且角上没根,老虎不会铤而走险。” 依田纪基的手一直笼在袖子里——这件事情很有趣:陈冲和依田两个人的衣服样子差不多,可老虎坐在那就显得大家风范,陈冲左扭右扭的就没半点棋士样子——思索了一会儿,决定退让:他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黑棋外边厚,等安定了下边再去争斗也不迟。 韩尚勋左看看右看看,在电脑上传了几张变化图之后,转过头笑着看苏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个变化。”他点了点电脑屏幕,“陈冲逼住,老虎跳方攻击左下模样,顺着出头之后再打入下边黑阵地。我觉得,”他挠了挠头,“不管怎么样,如果能吃住这枚跨断的黑子,老虎这里的战斗就算是成功了。” 可陈冲显然有点丧心病狂了,下一手不在下边逼住大场而直接尖攻跳方的白子!这让徐奉洙有一种活在梦境里的感觉:“老虎这样拆开,他有办法挡么?这里是全盘的大场,他就这么不要了?” “不要了。”中午吃饭时候陈冲端着饭盘自言自语,“看这个意思老虎也不会要……应该是粘住吧?或者是再跳继续进攻?还是挖?”他抓了抓头发,把头皮屑抓到饭盒里满脸苦笑,“坏了……” 徐奉洙眼看着老虎挖入左边黑模样,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他们在干吗?” “这个是心情,也是急所。”苏妙倒是不觉得奇怪,“依田的外号好歹也是老虎,面对这种棋,你以为他还会忍下去么?况且跑起来他比陈冲要有利得多,他怕什么。” 的确不怕,因为接下来都是理所应当:连连摇头脸色通红的陈冲打一手之后粘出来跑路,依田纪基再拐一下下边然后从左边关一手进逼中央。等左下和下边和陈冲做了交换之后,老虎下边大龙唯一的眼位被搜成劫材外送一个定了型的大角,而无可奈何的陈冲左边大模样探出来被上下夹攻。 一定要挡住!陈冲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在下边大跳攻击白棋大块。 “这就开始杀了?”徐奉洙有些**,“这两位,就不再预备预备了?” 苏妙脸色有些紧张起来,略带不耐烦地说:“预备?有啥可预备的,上下左右还有好落子的地方么?这时候不杀难道要等人家腾挪出空档眼位来再动手么?!” 这倒也是。韩尚勋在棋盘上还真的找不到一个比对攻更好的解决办法,排了七八个变化之后,向刘昌赫点点头确定苏妙说得没错:“左边不解决之前,去其他地方都是没病找病。”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徐奉洙一瞪眼,韩尚勋立刻老实了,安安静静坐在那继续摆变化。金善雅罕见的半天没说话,这时候终于凑过来一边看变化一边说:“谁好一点?” “说不好。”韩尚勋下意识的往另一侧躲了躲,“老虎被穿开之后有几个断点不好处理。但陈冲这时候估计也顾不上冲断什么的,忙着向外跑呢。” 左边关出来的白子很容易的就被镇压回去了。老虎没太拿那里当回事,三两下把分断的白子拖出来,放陈冲在上边捣鼓出一片空,借着陈冲补棋停的那半手棋,简单的在中央并了一手。 “很严厉。”有的时候很简单的手段在棋盘上却极有效,韩尚勋就是个简约派的支持者,对这一手赞不绝口,“或者是眼位,或者是被冲断,反正并过之后陈冲没手段能解决……也许有,不过我不大确定,现在算到的变化里还没有对陈冲特别有利的。”苏妙和金善雅两个人正在棋盘推算,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手段。 陈冲不比能对着棋盘摆变化的人更能算。至少苏妙没有什么压力算错了也无所谓,可陈冲不行。别说犯错,就是一步迟疑,这眼看就要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也肯定是一口吞下。 前面有些轻视老依田了。陈冲暗暗嘬着牙花子,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脸清醒一下继续看下去:一个眼位不算什么,借着老虎团眼的功夫,他在右下飞出把白棋往右上黑棋大本营上赶,再琢磨怎么冲第二个眼也不晚。 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大龙怎么办!依田的龙头在外面,而陈冲的龙头在里面!这个才是最要命的。老虎还有作眼位的地方,而陈冲现在能做的只有腾挪,尽量的往自己的根上靠拢。 “怎么看,怎么都是不善。”韩尚勋对于陈冲蔑视老虎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不然这时候就不是感慨了,“苦战啊……” 被缠绕了……陈冲眼看着老虎跳入右边,就知道事情彻底不好办了:紧跟着就是飞挂,等他尖一手之后再扑,自己大龙基本上就算逃不出去了。 因此,不能让老虎挂过来。对方的手段就是自己的急所,陈冲宁可放掉右中上的大空甚至再造一块孤棋也必须把中央逃出来。可如果放掉右边一大片,再加上从左边蔓延出来那些空,陈冲甚至不敢保证在杀掉中央之后自己还贴得出贴不出目。 老虎也是算准了这里,才敢半缠绕半脱先的跑到上边去。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实空!陈冲看着左上连出来的那白茫茫一大空头疼,而且发现自己有些算不清楚了:谁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空?谁知道如果杀了老虎的大龙之后,自己能有多少空?把前前后后都算在一起,老虎左边和右边又有多少空? 上边已经被笼罩的密不透风了……陈冲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定型的时候赔了:还不如再做一个只有一只眼的孤龙出来,现在可是一点发展潜力都没有了。 所以右边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可能的保空。陈冲并不认为老虎现在已经抱定了要洗多少空的主意,但只要冲进了右边就是无穷的麻烦,陈冲同样也不能保证说就能完全挡住。 而且这一手也是给中央制造味道。人型电脑开始算不清楚,提起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苏妙很是哭笑不得:“打虎,打虎,不留神却被老虎咬了,两边的大棋我倒要看你怎么办。” ……………… 搬家了,没水没气没电话……搬的时候电脑被撞了一下,索赔,换了新主板……百哀齐全。下周五公司旅游三天…… 第七十四章 国际战士 两边的大麻烦,陈冲站在厕所里连连苦笑,摇着头进来摇着头出去,缩着身体坐在那闷着头看棋盘,对身旁已经开始的声声读秒充耳不闻。 已经等待了一个小时的依田纪基甚至以为他没听见读秒马上就要超时的时候,他才晃晃手勉强把棋子落在那里靠住攻入右边的白子。 “很不情愿啊。”苏妙没太在意陈冲落在哪,而是很仔细的看他的动作,“苦战?”她很相信一个人不管再怎么掩饰,最细微的动作上也能体现心态如何。这一点她是和李昌镐学的,下棋时候无往不利。 等她看了棋,又开始笑:“这个靠,纯属表明态度。”她点了点棋盘,“这样等于把选择权交到老虎的手里,现在就等着看老虎是打算杀中央还是冲右边了。” 有这么简单么?陈冲可不是一个喜欢表明态度的人。老虎和轻敌的LG冠军不一样,在赛前他打过陈冲的棋谱,很专心的研究过人形电脑的每一手棋。因此,他比苏妙要看的深远,同时更加审慎:扳下则拐,扳上则强打,夹过则冲……也许有的手段很过分,但却是这种局面下唯一的选择……他微抬眼皮看看镇定自若的陈冲,心中暗自赞叹了一下。 “陈冲真的很镇定。”苏妙还在电视画面上观察,同样的赞叹,“前一段看见他比赛的时候还会显得紧张,现在已经很有大棋士风范了。” 镇定?陈冲很相信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的宽袍大袖而是西装的话,就谁都看得出来他在颤抖的腿了。 脚都软了……陈冲无可奈何,这种事情他控制不了。不过每当他起来喝水看到一身丧服的李世石的时候,心情便会更加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李世石刚过了午休进来的时候,整个对局室同样是鸦雀无声。第一个笑出声来的是研究室里的苏妙,笑声远远的飘过来让所有棋手忍俊不禁。但忍不住也要忍,苏妙在研究室里不管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要是对局室哄堂大笑那可就太失礼了。 再加上个陈冲,再加上个老虎……常昊当时就下了决心:下次也要弄这么一身! 所以很有趣的,对局室里出现了一个三角形,一个中日韩各穿民族服装的三角形。 陈冲的双手抚在膝盖上,尽量用手指的力量让自己的腿安定下来,死死盯住棋盘上的那一角。现在他做的只能是等待,等待老虎的落子,等待最终的判决。 “围棋是公平的,即便是最愚笨的棋手,神也会保证他落下每一子的权利。”苏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感慨,“规则保障公平。” 这还用你说么?韩尚勋不大明白苏妙的话从何而来,琢磨了半天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您这句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妙摇了摇头,“你觉得老虎会怎么办?” 韩尚勋刚才一直在想陈冲如果这一盘棋输了,这一手能不能算是败招。但当他真正去考虑老虎会怎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老虎并没有一个完全的好手段去解决这个子带来的影响力。 “陈冲也算是殚思竭虑了。”徐奉洙轻轻拍了拍棋盘,“可现在他跑大龙或者拦住右边,是两者不可兼得。老虎其实很简单的冲右上,他陈冲又能怎么办?” 冲右上是绝对的败招。苏妙不用等比赛结束就知道老徐这个昏招的结果是什么:陈冲觑一下之后白棋无应手,不管怎么应黑大龙再冲一下,老虎就要面临两面受攻的境地。那时候黑大龙虽然依旧不活,可冲进了白棋薄弱的上边之后,老虎还能怎么办?只是一刹那间,攻防之势立刻逆转,被杀掉的白大龙立刻变成了老虎脖子上的绞索! 老虎决不会下这种棋。陈冲在5个小时之后,很确定面前的这个日本人的实力,绝不在他所遇到的所有高手之下。 所以他确信依田纪基会给他个惊喜。现在他所要的做的,就是利用老虎的一切时间准备接受这个惊喜。 尖出。陈冲最后算到的变化,就是老虎落子的方向。 60秒内算通所有变化。陈冲已经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了,只剩下面前的黑白棋子在脑子闪烁,用尽全力去推算。 “也许不是最好的,却是现在最正确的。”苏妙看着陈冲跳冲的时候,叹了口气,“局面再一次复杂化了。” 韩尚勋并不认为这是最正确,但苏妙的第二句话他深表同意:“把局面复杂化是陈冲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过这里跳冲,有好处么?” “好处不会很大,但只有把水搅浑,陈冲才会有机会。”苏妙摇摇头把几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最后的争斗,老虎应对无误的话,这盘棋就算是细棋,也是白棋优势的细棋。” 把下边的大龙算在里面了么?韩尚勋似乎被提醒了,转头计算一下大致的目数之后,愣了一下:“陈冲的大龙,跑出来了?” “在跳过之后就跑出来了。”苏妙打了一个哈欠,“你还没看到呢?” 韩尚勋愣住了。他并没想到简单的这么一跳,陈冲的大龙就已经逃出来了:“怎么呢?” “你自己看吧。”苏妙突然发现了一件她更关心的事情:她老公的形势不妙,于是立刻全身心扑到另一盘棋上去了。 怎么也看不出来啊。难道苏妙的实力就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了么?韩尚勋愁眉苦脸下意识的坐在苏妙原先那个位置,也就是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棋盘,然后慢慢张大嘴巴:藤原枫? 明月网往往都是职业棋手讲解对局,这个惯例是韩尚勋知道的,他自己也做过不少次这份工作。但看看屏幕右侧那两个解说员的名字,他不能不吃惊了:朴正祥和藤原枫?这两位不就在这坐着了么?赶紧过去问:“你们俩比赛结束之后,就来做解说?” “是啊。”朴正祥和陈冲关系不错,比赛之后来做解说很正常。但藤原枫显然就不是正常这个词汇所能描述的范围内了,“你也做解说?” “是啊。”藤原的说法和朴正祥一模一样,而且满脸的莫名其妙,“我做解说不应该么?” 韩尚勋无话可说,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变化问:“这个变化,是你们摆出来的?” “是我们摆的,怎么了?”朴正祥从身边的小冰箱里拿出来一根冰棍,吸溜吸溜的舔。 我说呢……怎么苏妙这么快就能分析出来老虎的想法。看着那个牵扯二十多手的巨大复杂变化,韩尚勋叹了口气:“没有其它的手段了?” “你盼着谁赢?”藤原这句话直指本心,“如果是陈冲的话,那么局面还是很不利;如果是依田老师的话,同样不利。” 韩尚勋没学过辩证法,对于这种两边都不利的说法觉得很恐怖:“难道就没有人稍好一点么?” “如果勉强地说,依田老师稍好一点。”这两位和没上没下的苏妙不一样,说话办事一概都用敬语,“就看上边和中间能控制多少,或者说应对会不会出错误了。” 上边!陈冲很确定自己的大龙可以回家。这是他在看到老虎尖出之后的第一个反应。他的跳出,第一是为了彻底安定中间大龙和为下边的白大龙立墓碑,第二就是为了搅浑水。 拼死也要搅浑水,自己已经快贴不出目了!陈冲算得自然不如外面好几个人一起推算的精细,而且在下意识的危机感下,他的大脑自动把目前的困难夸大了一点。所以他没有选择更加稳妥地飞回而是跳过,就是为了冲击一下从天元到右上外带着半条左边的白棋薄味。 “这是最后的机会。”藤原枫不会说韩语,但是他会说汉语。而朴正祥大致上听得懂就够了,“陈冲能够冲到多少味道,后面他就能拿到多少目。虽然下边白棋死了一片,可上边实在太大了!而且后面还有个收气的手段能够补棋。”藤原所说的就是老虎正在做的,从上边三冲两冲把黑棋打得抱着脑袋一路粘回,顺手就把原本显薄的上边做成铁壁铜墙。 只剩下右上角,看看能做到什么样子吧。陈冲落了后手只能眼巴巴看着却束手无策,第二次开始了无可奈何等待,等待老虎的进攻。 “其实,单立不是就很好么?”朴正祥看着老虎用光最后的时间却滚打右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话,可就真的给陈冲机会反扑了……” 老虎还是老了。陈冲用最后的闲暇时光看了看对面肃然正坐的老虎依田纪基,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落子顶头。 右上不可能被打死,相反却让陈冲找到了一条小缝隙。在30手之前这里还是老虎的后花园,可现在当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依田纪基却发现自己不能挡了。 而且自己开始读秒了!老虎并不畏惧,内心中却像是弥漫开了一股淡雾:人型电脑? “读秒无敌啊!”眼看着陈冲三秒落子还应对无误,韩尚勋有些痛心疾首,“难道他就不能犯个错误让我们看看么?不要总这么正确行不行!” 说什么来什么。陈冲在面对如此复杂局面而且对手到现在还没有犯错误的情况下,精神上终于坚持不住了,一时间目光迷离随手的打将让刚说完话的韩尚勋目瞪口呆,朴正祥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坐在那半天说不出来话。 也只有藤原枫还算冷静:“最后的大官子在右上。虽然滚不死那个角,可先点后扳三手棋价值……嗯?”他看着依田纪基没有先手点入而只是爬过,长叹了口气,“一目半,不可能逆转了。” 我容易么……陈冲坐在沙发上再清点了一次官子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举起袖子恶狠狠的擦了擦脸上的汗,再低头行礼:“多谢指教。” 和老虎这场又惊又有险的比赛显然把陈冲刺激的不轻,当天晚上的宴会人虽到了可明显没什么精神,匆匆地吃了两口饭扭头就走,让正打算叫上人马去和日本人拼酒的李世石和崔哲翰茫然若失:“这可是主力……” 到了第二天,崔哲翰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那小子,一整天没出房门?”他看着徐奉洙很惊讶,“这可不是‘唧’的作风。” 徐奉洙直到现在依旧不明白这帮人嘴里的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问了又总说不清楚,很烦闷,因此而产生了不满:“怎么?你对于勤奋好学一心积极向上的同志有意见么?” “没意见。”崔哲翰并不认为陈冲这种大学生会被一盘棋吓出毛病来,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不过有人因此而很不满。因为台风原因刚刚从新加坡飞到南宁又从南宁坐火车抵达香港的梁静文完全不顾旅途劳顿直扑酒店:“陈冲九段住在哪个房间?” “对不起,我们不能透露棋手的住房号码。”服务台小姐很正规,不会因为梁静文是个小天后而多看两眼,“还请多多原谅。” 没办法,梁静文总不能逼着人家说,想了想问:“那么,现在有哪些楼层被包下了?” “不好意思,没有楼层被包下。”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没有包楼层,也没有必要包一层楼,就是打散了自由自在的谁愿意住哪住哪。不过中国棋院倒是很一本正经的封闭了18楼的尽头10间房避免吵闹。 “那么……”梁静文身后的保镖和财务官都快不耐烦的时候,小天后一眼看到了赵汉乘,立刻挥手用韩语大叫,“老赵!” 谁啊!赵汉乘勃然大怒:我他妈有这么老么!?转头四面寻找看是谁这么明目张胆的触犯龙之逆鳞! 很快他就瘪了,颠颠得跑过来打躬问好:“这不是梁大小姐么?怎么这么有兴致来香港?” 我是华裔,来这边好歹也算是回家!梁静文瞥了他一眼:“您也是,怎么这么有兴致来香港?” “我来打比赛。”赵汉乘长得很帅,但对女孩子这点心思的确了解不错,“您呢?” “灌唱片。”梁静文笑了起来,“陈冲呢?” 这还真把赵汉乘给问住了:“也许在房间吧,反正这两天一直没看到他。” 一直没看到?梁静文对于陈冲竟然连续两天没出门颇感惊诧,尤其是在推开陈冲房门被一股男性味道从屋里推出来的时候:“你干吗呢?” “练习。”陈冲目光涣散头发蓬松两眼发红,让梁静文有一种来到柬埔寨的感觉:“你至于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女人最希望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拼命,但最见不得的也是这个,心疼得梁静文不容分说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然后把陈冲从棋盘前面拖起来,“快去洗个澡,一会儿咱们出去吃饭!” 需要好好的收拾一下。陈冲迷迷怔怔地站起来跟着梁静文到卫生间,然后顺手把门关上,然后顺手把两个人都关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呀!”梁静文满脸通红用力推着陈冲,可就是不去推身后那扇并没关严的门,反而把陈冲越推越靠近浴缸,“你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了?陈冲关上门之后刚走到梳妆镜那就清醒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打算再回去把门打开,可梁静文推着他,反倒让他离门越来越远,一边挨打一边莫名其妙:我没干啥啊…… 然后意外发生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保镖听到里面的动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让人愉快的事情,冲进来一左一右包夹陈冲。而且别看块头大,可功夫实在不错,小巧的擒拿短打三两下就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陈冲按倒在地。 “滚出去!”梁静文万没想到这两个保镖这么讨厌,当场发飙了,“谁让你们进来的!”她推开同样发傻的保镖们赶紧把陈冲扶起来一脸焦急,“你没事吧?” 马屁拍在马腿上了。两个保镖立刻知道办错事了,也不说话就退出去,站在门外继续当电线杆子。 “我一定要炒了他们!”这两位是从新加坡过来的,不是在韩国的那批老人,不认识陈冲而且还没点眼力,梁静文看着站起来一步三摇的陈冲心疼得难受,“我要炒了他们给你出气!” 这个无所谓。不过老哥儿俩的功夫倒真不错!陈冲洗澡的时候就觉得屁股疼,等到了酒店楼下吃饭的时候,更是坐卧不安了。 梁静文对于陈冲脸色一会儿一变而且总变换姿势颇感不解,但联想到一些俗语比如十男九痔以及陈冲的职业,也只能露一下虎牙表达一下无奈。 “我屁股疼。”陈冲没看见梁静文的笑,可也真受不了了,苦着脸难受,“刚才摔了一下,可能摔到经脉了……” 还不是痔疮!梁静文愕然的愣了一会儿,立刻反应过来:“去医院!” 这就走?陈冲被连推带搡地架上车,颇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 “明天就会出现这样的报道了。”梁静文坐在车上没事,开始讲故事,“小天后夜往**酒店,与一神秘男子同车离开……” 如果你的经纪人在的话,恐怕就不像你这么轻松了。陈冲半跪半坐在后排正难受呢,勉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陈冲也就见过那个经纪人一两次。那个南大师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在小别墅见了之后就再没出现过……“那个南先生,怎么一直没看到?” “他很忙。这次到香港,刚下飞机就走了……”梁静文拍了拍陈冲的后背,“你屁股还疼呢?” “好点了。”陈冲主要是姿势别扭,而他屁股半天没落在东西上,倒好了很多。 就是个摔伤而已。大夫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之后,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叮嘱:“你的屁股三天内不要坐,或者坐的时间也不要超过半个小时。有一些淤血,不是很严重,上一些药很快就会好……” 三天!陈冲后天就要和日本第一国际战士张栩比赛了!见识过老虎是个什么水准之后,他对于威名尚在老虎之上的日本外战第一人很有些心理障碍:“我是个下围棋的,后天就要坐着至少6个小时。” “那么,一定要软和的垫子。”大夫想了想,“你伤的是骨盆那里,淤血会对神经造成压迫,就会痛……你是棋士么?” 第二天去看正官庄杯倒好办,在研究室里找把椅子倒着坐都没人说什么。可到了明报杯的赛场上,他要敢这么干,徐奉洙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而且不知道怎么传的,等陈冲回到酒店之后就看到一帮人神神秘秘的冲他笑。等打听打听,才知道他的屁股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版本:正是他与她郎情妾意花前月下之时,他一招老汉推车,她还一招观音坐莲等等等等,但就在雨疏风骤之后,他下床之时因腿软脚软落地不稳,从而将大胯摔伤…… “能不能不扯淡了?”陈冲坐在研究室里看着赵汉乘和元晟臻的脸就恨不得扑过去一通胖揍,但现在属于伤残人士,也只能趴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的装看不见,“你们就不怕我好了以后,跟你们秋后算账么?” “无所谓。”韩尚勋笑眯眯的样子很可恶,还故意走过来拉把椅子冲着他坐下,“小弟年幼学浅,还请前辈多多赐教。” 嗯……陈冲没话说,扭头看棋盘:“李昌镐夫人什么时候上场?” “等赵美京和尹瑛善之后。”赵汉乘也不打算开玩笑了,严肃了起来,“第四台,苏妙是前年的业余世界冠军,不能作主将也必然要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陈冲总觉得苏妙的实力比结婚之后的朴志恩要强不少,颇有些芮乃伟第二的意思。 “说起来,您这个屁股到底是怎么回事?”朴正祥凑了过来比较正经的问,“这个样子,明天你怎么和张栩比赛!?” 还真的没法解释……陈冲总不能说是自己和梁静文都进了一个厕所,然后被小天后的保镖暴打吧?叹了口气,摇摇头:“往事都已随风去,今日何必又伤心?” 明天和张栩的比赛怎么办呢?陈冲走路有困难,只能拜托神态暧昧的韩尚勋去帮他买了一沓绒坐垫回来,摆在本来就柔软的沙发上试了试,感觉还算不错。 再加上一身汉装,陈冲这就算是都齐了,安安稳稳的坐在棋盘边只等比赛开始。 ……………… 怎么办!继续没有宽带!无线上网好痛苦…… 第七十五章 大缠绕 张栩突然觉得很多东西,和他认知的不大一样。他确定自己的怀疑来自于对面正襟危坐的陈冲,左看看右看看,包括那身雪白的汉装都是以前见过的,就是找不到让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等他抬起头看陈冲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这小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张栩不是没见过陈冲西装革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也不是没见过前天他穿长袍和老虎争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那个时候他歪歪头就能看到陈冲的后脑勺,总觉得那个时候的陈冲比现在总是要稍矮一点。 现在这小子怎么这么高?张栩并不知道对面的沙发上放着一沓座垫,只能满肚子疑问。 “所以,比赛请开始吧。”裁判长宣布的声音落下,张栩就开了腔:“你怎么突然长高了?” “我没长高。”陈冲拿出一枚白子放在那猜先,“下面垫了一点东西。屁股疼。” 张栩似乎很理解,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把面前的棋子数了数然后把黑棋推到陈冲的面前:“男人么,每个月也总有不舒服的那么几天……” 这话说得。陈冲想解释自己是外因而不是内因造成的困扰,但被林海峰的目光一瞪,只好闭上嘴把棋子落在右上角。 落右上角是个基本规矩。其实也算不上规矩,只是因为一臂展的距离差不多能够到达那里,也为了对手能够比较方便的落子而让大多数棋手先从右上招呼。当然有人就喜欢落左下,也无可厚非。 张栩先把自己的领带正了正把下摆挪到一个不干扰比赛的地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才从棋盒中拿出棋子落到左下(以陈冲视角),然后身体斜过来用右手撑着下巴等待。 “陈冲在哪里?”王语诗没资格来香港,但他们家有钱,于是带着和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直飞香港,落地之后直奔酒店,然后闯入研究室。对于王语诗的到来,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想法,很多男性反而觉得有一种幸运的感觉。但看看小姑娘身后,首先是王雷连退了三步摇摇欲坠,大惊之下喊了出来:“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马晓春在对局室里正在东看西看,一眼望见他徒弟来了,立刻奔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们不是在北京么?” “带他出来逛逛。”王语诗的额头上略带几星汗珠,看意思是跑过来的,“你徒弟快被憋成神经病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徒弟!” 这倒是真的。别说韩尚勋和赵美京这些外国人,就连王雷和周睿羊他们都很少能见到这个传言中要成为马晓春传衣钵人的小子。 也许用小疯子来称呼会更合适。周睿羊曾经让这位口不择言的小兄弟折腾得差点发疯连夜泪奔出北京城,现在猛一看到吓得连话都活不出来,一个劲地往后闪。赵美京不知道和洛在中国棋院的赫赫威名,觉得这小家伙虎头虎脑四处张望的样子很可爱,凑过来很亲切的拍了拍他的头:“你好,我叫赵美京。”她说的是韩语,和洛没听懂,一脸的茫然,怯生生地眨着眼睛看着王语诗,惹得赵美京等一干日韩女士一阵激动:好可爱…… “这位是赵美京小姐。”王语诗很随意的翻译一下就开始东张西望,“陈冲的对局在哪台电脑上?” 韩尚勋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心中那种讨女性欢心的天生性格又让他很自然的招了招手:“在这边。”他一直在看陈冲的对局,顺便给明月网站做讲解。王语诗立刻奔跑过来:“现在形势如何?”然后很惊讶的叫了出来,“怎么才下到这里?” 徐奉洙对于王语诗的事情并不了解,可他知道梁静文!很疑惑的目光看看王语诗再看看韩尚勋,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韩尚勋心里面叹息一声,虽然满肚子的不情愿却还要讲一讲,先含含混混的应了一句“陈冲形势很好”,就扭头低声说:“这位,跟陈冲关系不浅。” 关系不浅?兄妹?看着不像。情人?那梁静文算什么?徐奉洙是个好男人,好男人就没那些花花肠子,即便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不愿说出来。 另外:“陈冲形势很好么?”王语诗和徐奉洙同时在问同一个问题。 韩尚勋当时脑子一乱,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定下心来看看电脑,有些尴尬:“不是很好,但顶多算是局面两分,也不差。” 就是个两分。陈冲这几天把自己折腾得满脑子都是张栩,眼看着白棋落在左下之后,也没多思考,便直接挂角。这个形状是他在张栩的棋谱上多次见到的,也是这几天花了大力气研究的。这是他的临时抱佛脚显然没有张栩十年的功力更来得可靠,三五手之后陈冲就明白自己在左下已经肯定落不到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冲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算是把局势安定下来,形成黑实地白模样的两分局面。 不过时间也用去了半个多小时。这在5小时的比赛里面,不管怎么看,也都算是一次艰苦的思考了。 所以当王语诗坐早上的飞机到达酒店之后,只看到了十五手棋。 时间对于陈冲来讲并不是最至关紧要的,这个时候他需要考虑的是三面的大场,他应该抢占哪里,哪里才能够抵消张栩大模样。 抵消大模样的手段很多,可现在陈冲占着先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的长处在于混乱,而不是这种简单的局面。”王语诗一把把被围在陌生人堆里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和洛拉出来放到自己身边一边摇头,“这个局面就是个简单的4段测试题,上下都是好点。” “是么?”韩尚勋也许不如陈冲那么能掐会算,但水平绝对比王语诗高,点了点棋盘脸上表情五颜六色,“问题在于,陈冲在上下不管哪里落子,张栩都必然要进行攻击。如果是上边,就是右上,下边就是右下,对吧?” 这不是废话么。尤其是还要把两个角分开说……王语诗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韩尚勋继续说:“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如果张栩抱定了主意只要大模样,陈冲能怎么办?” “占高位就是了。”王语诗不以为然,和洛却神色凝重:“您的意思是,陈冲如果占高位,那么张栩不管怎么掏底他都不能后退就必须争夺模样了?” 韩尚勋听了翻译之后,颇为欣喜地拍了拍和洛的头:“没错。第一是心情,第二是如果退却,被张栩穿出来他模样不成模样实地不成实地,更麻烦。” 所以绝不能让张栩把自己穿断开,而且还要让他打入的棋子成为孤棋。陈冲的想法很简单:他死我就活!只要杀了大龙,什么事情都好说! 这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陈冲的状态。这种心态驱使着他在上边分投。 不出意外地,张栩总是要去挂角避免一角独大。而陈冲接下来的尖顶飞出守无忧角,张栩三间开拆陈冲在上边打入阻挡扩张都是普通手段。但接下来陈冲有些义无反顾地扎进三间里,就不能不让研究室小吃一惊了。 徐奉洙和韩尚勋对于显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一手,而王语诗指着棋盘半天没说出来话。 和洛却比这三位要镇定的多,迅速在棋盘上摆下来的变化证明他的确思考过这个手段,低声的轻说着:“拍头?” 张栩必然不会接受被陈冲封死在右上的结果,从上面拍头是必然。而立下二路跳又能保证一个眼位,再加上上边冲出之后黑棋数子变薄,白棋完全可以一战。 “内有根外有头。”韩尚勋眼看着棋盘上变成和洛所摆出的那个变化,嘬了嘬牙花子,“可问题在于,上边这么薄,他挡得住张栩的冲出么?” 挡得住挡不住,走着看吧。一步赶一步,这种事情陈冲算不清楚,不过左右的夹攻,就算杀不死这一串,至少右边一大片能够笼成自己的后花园。 这些就不少了。况且白棋正在努力向着左边自己的大模样靠拢,现在薄到了一定程度的上边明显已经不能阻挡白棋的攻击了。叹息一声之后,陈冲飞补了一手。 对于发展到现在的棋局,虽然黑棋被基本上压在了右边,但左边还有一个冲头,上边还留下一串钉子,也算可以满意了。 中央白棋好歹还要联络一下,陈冲倒不着急先手的问题。 “不过黑棋也不是很好下。”韩尚勋低声给王语诗解释,逐渐凑近了一些,“主要是蔓延出来的白棋太厚,陈冲不是很好动手。” 所以应该先打击一下上边。张栩在思考,让这盘棋成为所有全部16盘中进度最慢的一盘棋。在赵汉乘和藤原枫的比赛已经进入官子的时候,这盘的布局竟然还没完成。 夹攻上边,是可以理解的行为。陈冲跳了一下,向外边拓展一下势力,顺便刮一下中央白棋势力。 张栩没太在意,到左边去占据最后一个大场。 陈冲同样不以为意,跳方看看能不能在左边找到什么攻击机会。 “暂时来讲,张栩没有什么大棋好下。”韩尚勋笑了笑,“陈冲的这一手很有趣,似攻非攻的让张栩很难受。如果仅仅防守左边的话,明显不能满足。可如果点方的话,就明显过分了……他点方了?”韩尚勋挠了挠头,看着都在等他答案的众位苦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会被攻击!陈冲看着那手点方,心中微微动了动,飞快地清点一遍一些东西之后,简单粘住。 张栩微微一愣,飞出中央。 有一点想杀。但需要确定右上和左边是不是真的就不能联系到一起了!陈冲在计算。他现在真的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计算,来确定从上边蔓延出来的白棋大龙能不能联络,能不能破掉第二个眼。 能则万事大吉,不能则另想办法。比较重要的是左边那里。实际上陈冲对于把中央白大龙杀死这种事情实在不抱太大希望,尤其是张栩飞过之后。于是摇摇头开始看左边的变化。 “还不如杀个试试!”陈冲坐在饭桌边的时候,心思却不由自主总是回到中央去,“左边上边都不好弄,爬头之后被挡住也没好手段……杀个试试?” 陈冲很犹豫,表现在棋盘上就是在左边白模样上的扳头。这是个典型的试应手,看看张栩怎么办。 “如果从上边走,陈冲就跳下来找联络,然后再冲。”韩尚勋点了点头,“如果张栩扳住中央,那么就冲角。这个手段不错,看看等白棋怎么决定再作决定也不晚。” 徐奉洙很同意这个观点,不过眼看着张栩没有外扳而是内扳,禁不住摇了摇头:“这样的话,左上他张栩怎么办?” 恐怕不仅仅是左上了!陈冲眼中的精光微微一闪,一手打过之后长出。 “陈冲动了杀心了!”韩尚勋一跃而起,“张栩过分了!”他指着棋盘上下得意洋洋,“如果只是简单的外扳,虽然会损一些地,但大龙也就彻底回家了,笼罩全盘向下威逼的时候陈冲绝对不能挡!但现在因为左边有了借用,这里的强行分断就成立了!断开之后,咱们仔细数数,就会发现,白棋大龙还没活眼呢!” “但是,白棋头在外面,不是这么好杀的。”徐奉洙当年杀的大龙比韩尚勋下的棋都多,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白棋外面随便腾挪……也算不上腾挪,连着攻击中央的黑棋筋,就能做出活眼来。” 陈冲的眼睛一直放在那两枚棋筋上,算计着怎么才能在白棋的大攻之下全身而退,而且还必须不能让张栩做出来眼位。这个题目很难,陈冲已经几乎看不到前后左右站着观战的人们了,一门心思的推算着变化。 赵汉乘这时候已经回到研究室了,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徐奉洙就心疼。可赢了棋的藤原枫也没啥好脸色,站在王语诗的身后,看着电脑屏幕沉吟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依田纪基坐在那里还是和服打扮,低声慢语的说。 “张栩现在很不好办。”藤原枫的日语在研究室里能听懂的不多,也不担心会被传扬出去如何,“陈冲,恐怕这个时候正在准备攻击吧?” 依田的眉毛微微扬了一下:“你算清楚了?” “没有。”藤原摇摇头,“陈冲肯定不会直线攻击,为了跑那个棋筋,他肯定要在这里先跳。”他把手指顺着棋盘划出一条线,“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在这里紧气。可问题在于外面黑棋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势力,我对于陈冲会怎么缠绕……拭目以待。” 缠绕。围棋的攻击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直线攻击,贴着对方的棋走到哪跟到哪,有眼位破眼位有联络就打断,说白了就是简单粗暴。棋盘上如果自己模样雄厚前后都是铜墙铁壁,那这绝对是棋手杀大龙的不二选择。但如果外面自己势力不咋地,但如果不杀大龙就很难争胜负的时候,就必须要缠绕。 顾名思义,就像是附在大树身上的藤蔓,不管大树长得多高多壮,也能死死的缠住不放松。这个不同于直线攻击的地方在于,缠绕并不完全随着对方的大龙走,而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吊,这样即便杀不成,还有个退身的地方。 棋盘上本没有模样,落的子多了,也就成了模样。 陈冲作为一名四有的新棋手,在通盘计算了一个小时把自己的时间几乎全用光了之后,慢悠悠的落下一枚棋子跳冲。 “能杀么?”苏羽对于这种东西一向不感冒,东转转西转转在其他所有对局已经全部完成或者只有官子可收的情况下,转回了这里问苏耀国,“张栩该怎么应?” “现在不知道。”苏耀国回答的很干脆,“20分钟之后,我再给你答案。” 20分钟之后,张栩也该落子了。苏羽对于这种马上就要进入混战的局面兴趣不大,转回头和李昌镐聊着些什么。 古力和李世石很感兴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你一手我一手时不时又把棋子拿起来换地方重下,研究的兴致盎然。 “张栩软了!”依田纪基眼看着白棋落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收陈冲中间那三个子的气,这样慢悠悠的爬又做不出眼,有什么用。等陈冲向上拱一下联络上之后,你还能怎么办!” 卡紧气!再断打继续紧气!陈冲在张栩不能表现出强硬和一战的决心之后,终于举起了刀,左砍右剁先把白龙的打成一团长不出气的饼子,然后有些不管不顾的当先镇龙头。 “张栩还真就不能对这个镇有什么想法。”韩尚勋和朴正祥对看一眼都是一脸的笑,“跑吧,让我们看看号称人形电脑的陈冲的计算能力,到底有多好!” 张栩对于那个镇的确没什么想法,在他的心里,却对那两手现在就开始连续紧气的手段充满了怀疑。 更重要的是,他的大龙明显被缠绕了。 缠绕攻击。这个时候不能直线攻。毕竟张栩的龙头还在外面,毕竟陈冲没有接应点能阻挡,唯一的手段也就是缠绕。陈冲就像是个打铁匠,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敲打着张栩的大龙,但每一下却又都像是砸在张栩的心间,让一身西装革履的日本棋圣不停的擦汗,眼看着棋盘上自己白色的大龙不管怎么冲突,却就是冲不出黑色的包围圈。 “精准!”韩尚勋不能不赞叹一下陈冲缠绕攻击的功底和技术,“不管怎么算,不管怎么看,白棋越来越麻烦!” 不能让张栩到左边去!陈冲咬着手指头看着飞向左边还是努力在求联络的那枚白子,从它身周四点一直到整个左边的大模样所有可能的手段,他都要在进入读秒之前算完! 赵汉乘总算是从战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开始对面前的棋盘指指点点:“不管怎么说,陈冲还是有些莽撞了。他先在下边准备一二的话,肯定要比现在好得多。这一手只能这里跨。”他在白飞子旁落下棋子,“这样左下就出现了毛病。陈冲接下来形势总是要比现在有利。” “但如果陈冲根本就没打算在左下闹事呢?”苏羽算不清楚杀棋,可对这些人的心理性格都算计的一清二楚,“陈冲要杀的是中央,现在刀已经举起来了,你觉得他还会放下么?” 夹攻!这一手明显出乎张栩的意料。但他算了很久之后,有些无奈的确定自己拦不住中央黑棋棋筋的外逃,轻轻叹了口气把那枚飞子拉回到大龙身边。 陈冲再跳到下边的时候,张栩必须要补左下模样的缺陷。不过这是带着目数的补,顺便还把下边冲了一下 黑棋的反应是:置之不理,而是飞出来盖头继续阻渡! “他不要下边了?”王语诗有些愕然,“下边张栩再拆之后,可就彻底没机会进去了。” “他要下边干什么?”李世石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算是笑了笑,脸色依旧凝重,“他那个飞盖是全盘急所,现在张栩无论如何只能向右边跑了。” 右边不是好地方。张栩蹙眉深思良久,爬一手立眼位。 刺破眼。陈冲连爬两步之后,翻身从右边直顶在白棋打出的两子头上。 “这就算是开始杀了?”王语诗到现在还没明白陈冲这是个什么意思,很担心的看看其他人,“这么薄的包围圈,能杀掉么?” “看上去薄而已。”看得出来苏羽很喜欢这个晚辈,尽管他自己也才30岁,可还是一脸的慈祥,“你让张栩冲个试试!冲得出来做得到眼,我就跟他姓!”能让名人说出这种狠话来,看意思张栩是真的跑不出来了……王语诗又指了指上边,“但如果张栩先冲到这里破眼呢?” “破眼?”苏羽完全没想过上边还有什么问题,一时间也愣住了,“破什么眼?” 所有人都没看过上边会如何。“那不是活了么?”徐奉洙愣了很久才慢慢地说,“还有什么问题?” “有啊!”王语诗最吃惊,“你们谁都没看出来?” 那里的确没活。有一个眼位是确定的,但第二个眼位,白棋却有一个一路强打做劫的手段能给生生变成半眼!和洛和赵汉乘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趴在棋盘上左右的看,就好像那里被偷了个子一样。 这是张栩一直留在上边的定时炸弹。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等待这个能够一举灭亡黑棋的机会。他大龙向外的冲突,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不能让陈冲借着自己杀上边的时候收拢中央。而且他也一直抱着一个能够把大龙逃出去的念想:他只知道那里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他需要时间去计算。如果能把大龙逃出去,就算上边活了陈冲的目数也必然不够! 但现在大龙逃不出去了,那么就必须要在上边动手了。张栩用尽了最后的时间去勉强计算一下,目光落在大龙身边的那几枚黑子,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还是攻了进去。 陈冲看到这手足够要他命的棋,却微微笑了一下,简单尖出。 耳听得古力和李世石都长出了一口气,徐奉洙连忙问:“怎么个意思?” “不好说。”古力的这句话让徐奉洙哭笑不得,“算不清楚。” 而陈冲却在这个时候开始收拢白气了。这让整个对局室再一次惊愕到底:“他在干嘛?不管怎么算上边都要比中间少了四五气,张栩好歹还有个跳角的眼位,等剩下那个眼一破,他陈冲不就死透了么?” “未必哦。”古力笑嘻嘻的样子和李世石的摇头摆尾相映成趣,“谁说白大龙气长的?!” 张栩第一眼看到黑子落下先手卡在他一处断点上的时候,就知道这盘棋完了,身体摇晃了两下,轻轻的苦笑。 “陈冲这里的虎,给自己长了好几气之后,顺手贴了白大龙的两气。”古力开始给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为什么的同志们——主要是王语诗作讲解,“在白大龙刚刚探出来时候,陈冲的那两手断非常重要,不仅紧了大龙的气,还给自己留好了一旦白棋打入上边自己逃跑长气的路。” 李世石点点头:“算气的时候,必须把陈冲在这里顶之类等等这些手段计算进去。当然,陈冲很玩悬。如果这时候是张栩的先手,恐怕就只能靠上边那个劫来判断了。” 玩的就是心跳么!陈冲最后计算了一遍双方气和眼位所在之后,慢慢松了口气。 第七十六章 神坛下 日本人之后呢?陈冲将软绵绵的身体靠在沙发里在对局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长长舒了口气。 “抗日英雄啊。”古力被淘汰了,但心情却没受对局的影响,依旧一惊一乍的在研究室跳大神,“下一轮他跟谁?还是日本人?” 和最近几年的国际围棋大势类似的是,中国棋手再一次在世界大赛里占据多数席位,而日本人继续疲软态势,除了藤原枫一个人之外竟然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入16强!这让一步三摇走出对局室的陈冲满脸惊诧:“高尾绅路呢?山下敬吾呢?羽根直树呢?这些人都跑哪去了?难道天底下日本人只剩下张栩和藤原了么?” 这个问题不怎么好回答。依田纪基表情平静眼睛死盯棋盘,张栩还在对局室里看棋盘,藤原枫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山田规三生坐在那却是脸色忽红忽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两眼看着陈冲发狠。 可形势如此,谁也说不出话。中国有苏羽常昊孔杰欧阳一干人等,韩国李昌镐带队后面就是李世石和陈冲,日本就剩下一个藤原枫,带队的小林光一脸上真是一点光都没有了。 “介算行了,”陈冲喝了两口水缓过来一些精神头,气宇轩昂的在研究室门口一站吆五喝六,“介算行了!”揶揄够了日本人,走进来偏着脸吊着眼问眼神凝固的王语诗,“语诗,下一个我对谁?” 王语诗眨眨眼睛,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那个,陈二伯,您了下一场跟李昌镐……” 陈冲不笑了,眼神开始发拧:“谁?” “李昌镐。”尹峻相似笑非笑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别担心,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石佛了。” 可陈冲还是坐在自己房间里闷闷不乐,王语诗对此很不解:“你在愁什么?李昌镐现在就是个居家男人,我跟他下都未必会输!再说了,你自己看对局表,还没想过会有一天要和李昌镐碰上么?” “我想的不是这个。”陈冲摇摇头似乎要把一些东西甩出去,“其实,我想和十年前的李昌镐下一盘。” 十年前的李昌镐,可是天下无敌的石佛。王语诗歪歪头轻声笑了起来:“你有这个功夫想这些,还不如多打打谱……你干吗不想回到1947年去和吴大师下棋呢!” “也这么想过。”陈冲很认真地点点头,“原打算去找根高压线摸一摸看能不能回到过去。” 王语诗愈加的哭笑不得咬着牙发狠:“那你怎么就没去呢?” “后来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陈冲的表情很落寞,心里想着一个他一直没留意到的问题:那老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王语诗对于这种莫名的奇思妙想无可奈何,尽量的找话题让面前这位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的九段从沉思中醒过来:“你和李昌镐的比赛,你就没有信心么?” 陈冲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我每盘棋之前,都打算这么问一句?”他有句话想说,可说出来又怕被王语诗抽嘴巴:要不然就别问,要问就问一辈子…… 王语诗猜不到这种乱七八糟的鬼心思,还很认真地回答:“只是问问,毕竟李昌镐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以前我堂叔……就是王文达,每次下完三星杯回到天津的时候,总要在屋里求神拜佛的感谢上天让他又赢了一次李昌镐。后来虽然李昌镐老了,下的棋不如以前了,可很多人还是很害怕他。” 很害怕……我现在也很害怕……陈冲看着白玉观音一样的王语诗坐在灯光下眼波流转轻言浅笑,心脏就有些扑通扑通的跳,对于一句古语的理解马上深刻起来:马上观壮士,灯下看美人,古之人诚不我欺,女人果然是老虎! “你想什么呢?”王语诗等了半天没听见陈冲的回音,便有些疑惑的瞧他脸上,却看到陈冲两眼发直只在自己脸上打转,心思一转立刻想到了一些东西,一怔之后让房间的空气慢慢沉寂。 陈冲发现了气氛不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搜肠刮肚措了半天词总算才说:“明天,我打算多摆摆谱,研究一下。” 王语诗随口嗯了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晚上吃得不错,有海鲜。”陈冲开始没话找话了,“你觉得如何?”看王语诗还是没什么反应,咬了咬牙干脆认错,“我只是觉得你挺好看的,就看看……” 这叫认错吗?可王语诗不生气,总觉得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让她就是不想说话,就是想听听陈冲说什么。 于是这一晚上陈冲快崩溃了。他转尽了法的东拉西扯,可往常健谈的王语诗除了嗯嗯啊啊的哼哼之外一个字也不多说,低着头看涂着豆蔻的脚趾头左右的看不够,但还就是不走。等口干舌燥的陈冲洗了个澡出来再看,王语诗还在那坐着看脚。 “您,该睡了?”陈冲叫了两次夜宵了,眼看着已经奔1点了,王语诗还就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真有些着急了,“要不然,我现在送您回房间去?” “哦?”王语诗总算抬起头来了,看看表似乎也觉得有些晚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慢慢的向外走。走到门口冷不丁回头看着陈冲,“你和梁静文是什么关系?” 陈冲微微愕了一下:“没什么关系。” “真的?”王语诗死死看着他眼睛。 “真的。”陈冲从来不认为自己和梁静文有什么关系,想了想,“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梁静文跑哪去了?一直没看见她,回头要打个电话问问。 王语诗昂起头来站在门口不进不出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了看陈冲,又自顾自的想着什么。 陈冲被堵在门里面进退不得,冷不丁听见电梯那边乱哄哄的,想伸头看看怎么回事,却被王语诗碍着只听见声音看不到人,一阵踢踢踏踏之后就听见古力的声音:“这不是小语诗么?在这干什么?”然后三五个脑袋探进来紧跟着一哄而散,尤其以古力的声音为大,“不许看不许看,没见过……嗯?”古力的脑袋又探进来向里面招招手,“陈冲?” “什么事?”王语诗总算不堵着门口了,却也没走,只是站在那依旧想事情。陈冲无可奈何,被三五个人拥到房间里三堂会审:“你跟我们小语诗,是什么关系?” 好像有个女人我就要有什么关系一样。陈冲这是第二次被别人问关系了,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朋友。” “你小子朋友不少啊。”韩尚勋明显喝多了,过来勾着陈冲的肩膀似笑非笑还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首尔有朋友,到了这边还有朋友!我们小善雅算什么?也是朋友?” 乱套了!六个老爷们儿围成一堆儿窃窃私语,偏偏讲得还是他陈冲的隐私,想躲出去却被古力和朴正祥死死按住,挣了两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喝酒去了?” “是啊是啊!”朴正祥汉语一般,说话都是汉语韩语杂着讲,五迷三道的中国人听不懂韩国人不明白,“我们今天很高兴!” “你们没有比赛了么?”六个人也算是两条虎了,陈冲无奈这么晚没睡,但这帮人大赛当前却出去喝酒还大醉而归自然就不对了,“这么晚才回来?” 六个人都是面色一愣,山下敬吾喝酒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听见这句话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闭着眼不说话。也就是古力还有脸在这问题上做文章:“你怎么知道,我们都被淘汰了?” 哦,借酒浇愁去了……陈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咧嘴不言语了。看着气氛实在尴尬,朴正祥眼睛东溜西转的找话题:“陈冲,你下一盘对谁?” “李昌镐。”陈冲被酒味一薰更想睡觉,而且刚才一闹王语诗终于回自己房间睡觉了,也让他算是松了口气,一直强顶着的精神也垮了,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 “别着急!”古力这时候也不看眉眼高低了,仗着辈分高坐在那开始吹牛,“明天跟我古某人好好学一天,我教教你怎么对付李昌镐!” 可陈冲现在也不想跟李昌镐是输是赢了,他只希望能躺在床上好好的睡觉,两眼迷离的四处看着,也听不清这帮人在说什么了。 就是一件事:他总觉得门外有人,但每次起来想去看看,都被古力等人一把按住听讲。 山下敬吾和韩尚勋喝得本来就多,刚才让陈冲那句话激的脑子乱了,自然看不见现在已经快2点了。也就是朴正祥看出来陈冲已经睁不开眼了,连拉带拽的把好为人师的古力和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几位高段请出去,这才算是让陈冲能上床睡觉。至于其他的事情,陈冲就全都忘了。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早早的古力就来砸门了:“陈冲快起!我来教教你怎么对付李昌镐!” 怎么对付李昌镐?睡眼惺忪的陈冲坐在那过了半天才算让口沫横飞的古力给喷醒过来,看着棋盘上摆出的各种变化也算是能看清楚了:“李昌镐,早就不是那个官子天下第一的石佛了。”他用手指点着棋盘慢慢的说,“结婚之后,他状态有一度保持得很好,可后来减少比赛,再因为岁数上去了,体力和精力跟不上了,出错看错也就多了。跟他下棋,只要稳住,保持好了自己的节奏别跟着他走,别乱杀……你就记住一句话就好: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世界第一,他的大龙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对不对?小赵?”他看着赵汉乘进来,扭头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对对对,他挖坑的时候在意一点,别太急着往里跳就成。”赵汉乘很同意古力的这个说法,“这么说吧,现在的他在官子里跟当年老聂快有一拼了。” 当年的老聂怎么了?陈冲学棋的时候老聂已经基本上退出棋坛了,就算是打谱,也打的是90年前后老聂风光一时时候的谱,后来老聂号称“前五十手天下无敌后五十手人见人欺”的事情竟然基本不知道,听到这里一脸的茫然。 这叫做灯下黑。陈冲知道李昌镐的赫赫威名和他的下坡路,却不知道更早一点独领风骚的老聂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古力倒是不以为然,“苏羽也快不行了。” 这也是真的。不过最近好像要复苏了。尤其是去年擂台赛上苏羽威风凛凛连杀日韩六员大将的事迹,让三国惊呼魔术师又回来了。 “魔术师快变不出戏法来了。”古力笑了笑,“不过,这根大旗可不是像李昌镐这么容易倒下的!” 不过陈冲很怀疑李昌镐是不是真的倒下了:上一盘李昌镐杀高尾绅路名人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 “他要斗力的话,就别怕他。”古力没理会陈冲的小心思继续说,“如果他要跟你比赛取实地,那你就把局面拖到乱战里,只要他拿不够地基本上就有六成希望。” 陈冲对此深以为然。他从不把日本人的战斗力放在眼里,即便高尾绅路是在位名人和本因坊,他也从来不觉得李昌镐杀这么一条大龙是多困难的事情。 “记住,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就别把情况搞得太乱。”赵汉乘很认同古力的这句话,“反正就一条,稳住!” 一定要稳住!可这句话是真正的万金油,围棋上永远都是谁能稳住谁就赢,所以实际上这两位等于是什么都没说。 “我站在神坛下啊……”说起来,这还是陈冲第一次和李昌镐在正式对局里的交手,对于面前这个只能仰望的对手,陈冲轻轻叹了口气。 吴清源,李昌镐,苏羽……这些都是神坛上的名字。上次和苏羽的比赛已经让他看到了什么叫顶尖上的王者,而比赛中的李昌镐,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陈冲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棋盒中拿出了两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请多指教!” ……………… 活着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地与势 白棋。陈冲微皱一下眉头,把手上的两枚棋子放回手边,静静等待李昌镐的第一手。 也许会布星小目的韩国开局吧?陈冲对韩国人的围棋风格了如指掌,也并不认为李昌镐就会放弃自己最熟悉的布局法:星小目,挂角开拆大边,应该就是这样子吧? 他在拿到白棋之后,脑子里就一直在飞快地思索应对之策,没留意到已经比赛时间过了几分钟,李昌镐却还没落子。 “您在等什么?”等陈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过了拍照时间了。但记者们不能说话,只有陈冲自己才有权利相问。 李昌镐似乎没听见,低着头在思考什么没理这个茬。 那就不问了。陈冲知道这帮牛人都有怪脾气,况且石佛用的是时间是人家自己的,他也懒得去管。 记者们对此很无奈,当工作人员客气地朝他们伸出手的时候,也只能一步三摇头的离开。 “走了?”李昌镐听到脚步声突然抬起头,有些俏皮的朝着愕然的陈冲眨眨眼睛,抬手在右上落子。 “他总玩这套了。”古力在研究室里喝果汁,和唐莉旁若无人的你一口我一口高高兴兴,看得一干光棍羡慕不已。等喝够了也尽了兴了,古力才开始担负自己的解说任务,“不出意外,李昌镐用的是这几年很流行的韩国布局,追求速度。”他看到陈冲的应对,有些皱眉头,“陈冲这是干嘛?这时候还慢悠悠的拆角,值么?” 金角银边草肚皮,先拿角后占边最后抢中央都是定式,除了那个能闯出宇宙流名头的武宫正树九段之外,还真没谁喜欢先围中央后跑地方。就算是武宫正树,也并不是就此放弃了边角实地,只不过是更加重视当时棋手往往最后再围的中腹而已。但陈冲眼看着李昌镐的快速布局而不顾只是慢慢的飞角,明显违背了现代围棋准则。 “速度和实地,就是现代围棋的基本观点。”老聂在道场里一边给小徒弟们解说比赛一边解释,“日本围棋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他们对于速度理解明显不同。实际上现代棋手里最注重速度的,是咱们中国棋手。而韩国人实际上更倾向于实地。你们一会儿可以看,不管是李昌镐还是朴永训还是和孔杰正在比赛的李世石,这些韩国人对于实地的喜爱是完全超乎常人的。” 李昌镐显然也没料到陈冲会像一个日本人一样慢悠悠的进行布局,微微愣一下,在右边布成了低中国流。 “实际上速度的概念,是咱们老陈九段第一次在比赛里提出来的。那年……嗯,我忘了哪年了,”老聂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干脆不琢磨了,“第一次下出来中国流。就是星小目和右边星下肩上。一般管这个叫低中国流,因为它占了三线上,对于右边的实地有相当大的帮助。还有一种高中国流,占在星侧上,给白棋留下打入的好点,但对于经营中腹的模样非常有好处。而李昌镐这样下,也完全可以体现出来韩国人的实地偏好。” 能体现偏好的东西多了。李世石的拆边落在三线也可以作为证据。老聂对于孔杰用速度快围大模样对抗李世石的实地战略,一时间也难分好坏。正沉吟的时候,却看到陈冲肩冲李昌镐的右边星。 “这可不是好棋。”老聂功力不再但功底依旧深厚,摇了摇头说,“这样是帮着李昌镐围地,还会把角上撞的厚厚实实的,自己也拿不到什么好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对此古力的说法很简单:“这个棋盘是属于势的,也是属于地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地的。凡是对起模样有好处的事情,我们就要坚决地去做;凡是对夺实地有帮助的下法,我们就要坚决地执行。” 如果一手棋既拿不到多少地,也拿不到多少势呢?“那就是废棋。”古力对此同样很坚决,“陈冲这一手根本没多大用,半废招,还不如直接打入来的好。” 之所以是半废,因为好歹还能拿到一点模样。能在右上多厚实一点,总有好处。“不过李昌镐从右上穿出来,这里就显得重了。” 陈冲听不到古力的说法。如果能听到的话,一定会觉得此言深获我心。但他并不像外面想得这么悲观,还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要打上边。低中国流的定式对于白棋的模样有些好处,而且,他还打算到右上黑棋的大本营里搞一搞。 但掏掉角地是要付出代价的。黑棋的右上模样厚了,右边那枚肩冲的白子恐怕就要无疾而终。这个事情麻烦了,陈冲为自己总出这种略带随意的手段深感无奈,低下头双手抱胸开始长考。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用处。”和洛在研究了一会儿之后,提出来一个意见,“陈冲现在实地上并不很吃亏,这时候在上边或者下边分投引征,也是好棋。” “嗯?”古力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愣问,“陈冲的实地,不吃亏么?” “不吃亏啊。”睡好了美容觉刚下来的苏妙满眼奇怪的看着他,“一个大无忧角,上边也有20目的角空和边空,怎么会吃亏?我老公四面分投虽然快速,但这些可不是实地!” 陈冲同样在想这个问题:李昌镐下边的挂角回拆步伐很大,有的是打入的地方;而右边……也可以打入! 这是个问题。李昌镐即便爬了一手,也可以扳下。这个是定式,按照这个定式走的话,右上李昌镐成角空,而且右下的模样超大。但现在右上李昌镐有两子存在,自己右上的模样就未必能起到足够的效应。 “布局就落后了……”韩尚勋看着棋盘哭笑不得,“这样的棋,怎么下!” “布局就落后了,但未必就不能赢回来。”陈耀烨颇不以为然,“换成李映九他们,我也就觉得这盘棋陈冲完了。可现在是李昌镐么,哼哼。” 韩尚勋同样不以为然,不过这几年李昌镐先赢后输的棋也不少,尤其是和陈耀烨古灵益朴文尧这票人最近没少干这种事情,这么说倒也真是让他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可今天,你不觉得李昌镐很稳么?” 陈耀烨又哼哼了两声:“换个说法,叫优势意识?优势意识下的崩盘快要到来了么?”只苦了香港大学派出来当翻译的两个小姑娘,本来对围棋还算熟悉,可这帮人时不时蹦出来两句类似天王盖地虎的“暗号”,往往要想上很久才能把整句话翻译出来。 偏偏这两位还是死对头,你来我往的话锋不断,让两位姑娘大大地练习了一次同声翻译。 “李昌镐这明显不是退让。”徐奉洙打断了两个人的东拉西扯,“他在求实地。” 最怕的就是李昌镐求实地。陈冲看着李昌镐在他挂向右上之后尖顶角,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办了。 接下来是定型的惯例,李昌镐飞右上成无忧角,当白棋跳开之后却完全出乎陈冲的意料,黑棋不是盖头却二路飞守搜根。 大块不愁不活。陈冲并不担心李昌镐会对右边这么长的一大块发动总攻击,但这一手却十足的表现出了石佛的态度:实地,然后官子决胜负。 陈冲手捂着脸连连摇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算李昌镐现在老了,也是曾经号称官子无双的石佛。这种先捞后洗的手法是他的赢棋定式。”马晓春对李昌镐的官子功夫领教的刻骨铭心,现在提起来当年李昌镐的那份功力也是只有赞叹,“陈冲三路挂角三路跳已经是很委屈的手段了,可李昌镐打死不让他领实地往外赶,就证明他要跟陈冲这个新丁练官子了。” 我不信了!陈冲有些冲动了,跑到右下直接冲黑小目。 古力看到这一手,咧着嘴笑得很无助:“疯了。” “没疯。”陈耀烨却皱起了眉,“陈冲还是在试探,他可能想再看看李昌镐的决心。” 事实证明了,石佛是一个很有耐性,会把自己的方针贯彻到底的人。他用最稳妥的手段最大化的笼住了角上的空,最后只是简单的一飞,送出先手的同时却也让下边变成了黑色的后花园。 陈冲在右边转了一圈,没拿到什么空不说,还把上下黑棋撞的铁桶一般,自己虽然在右边起了一道模样但左边因为黑棋上下厚了而成最后大场不得不尽快去占。更让人哭笑不得是,李昌镐还送给他个无论如何这时候不能占左边的先手。 攥着先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这还是陈冲学棋以来的头一遭。小扇子呼哒呼哒的扇个不停,脑筋急转寻找一条破解之道。 “这就是控制力。”老聂在给学生们讲课,连连赞叹,“陈冲拿着先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去占左边大场是必然,可如果被李昌镐从上下随便哪里关出来先入中央,他右边模样的威力立刻萎缩。陈冲把右边压迫的很苦,可那也只有借用,李昌镐再定一手就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就凭陈冲这个半死不活的大模样,黑棋冲到中央来白棋打死挡不住。” 下边还好,后花园也有扎不紧的篱笆。可上边……要了命了。陈冲一边摇头一边苦笑,手里攥着先手开始四面寻找能落子的地方。 “我的话,就去上边捣乱。”韩尚勋同样喜欢攻击,或者说韩国人都喜欢进攻,“左边的大场么,仗着右边有威力,再说吧。”言下之意,就是先去上边破坏李昌镐的阵形,等李昌镐分投左边的时候再去攻击往右边赶杀不迟。 古力却一反常态的不同意攻击:“右边就算再萎缩,也是大模样。陈冲的实地上已经有些落后了,先拿左边是正经。” “地势不能两全,陈冲自己挑吧。”陈耀烨对他这个本家的棋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了,摆摆手叹息,“我猜不出来了。” 打入?大场?开始作选择题的陈冲发现这个先手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在盘算不出哪个手段更好的时候,无奈之下开始试着寻找一下,看有没有第三条路。 研究室里,凡是在看陈冲这盘棋的,对于陈冲跑到下边去打入的手段,都感到莫名其妙。比较激进一点的,比如赵汉乘,已经打算回首尔之后给陈冲找个心理医生了。古力同样觉得不能理解:“陈冲难道已经被李昌镐逼疯了么?这手棋简直……”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又收口了,“难道说,是有什么咱们还没看到的手段么?” 马晓春看了看他徒弟:“你有啥看法?” 不能不说,和洛虽然在情商上有问题作人很失败,但围棋上的天分让谁看得都嫉妒:“这里,也许会出棋。也许。如果李昌镐这个时候有一点犹豫的话,陈冲下一手应该就是觑断了。或者点左下先点后盖,也都可以。不过我不知道次序,我算不出。” 那就等等看李昌镐怎么应吧。研究室很多时候也是找不到最佳手段的,很多时候也猜不到对局室里那些神经病是怎么想的。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也要成为坐在屋里的人,然后被坐在研究室里的人们骂作神经病。 李昌镐就被骂作神经病了。他长考之后的镇头让和洛看了便摇头:“这不就是在凑被人家攻么……太犹豫了。” “直接攻的话,恐怕不会很好。”古力和朴正祥在推算了一会儿之后,确定陈冲直线攻击结果不好,“曲线救国也可以。” 陈冲叹了口气,挖进了右边镇头的黑棋里。 “这是要干吗?”苏妙愣了一下,“点角?” “只是,这样是不是太直接了?”古力已经猜到了一部分陈冲的想法,摇摇头低声说,“他有别的想法。” 点角太直接了。陈冲刚才所谋算的那个想法的时候,最希望李昌镐长出让他能觑断。不过这样也很好,镇头挖过之后,下边他原定的那个落子地方只要左移一路……陈冲实在忍不住微微翘一下嘴角,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这是个圈套,希望李昌镐还没看出来。陈冲等待着李昌镐的下一手,等待看到了这个时候,李昌镐是不是还要取地。 ……………… 今天搬家了~~住新房了~~ 第七十八章 双鬼手 他在笑什么?李昌镐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在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就练出来了。 所以当陈冲刚刚勾起脸部肌肉的时候,他就嗅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诡谲气息。 有圈套!信奉事有反常必为妖李昌镐在看到白棋也不占场也不张扬右边却跑到他后花园里闹事,本就在怀疑陈冲是不是要做个什么东西给他,现在看到了这个表情,他更加确定当年那个跑到他们家可怜兮兮要求借宿的小子,在下边给他留了个雷。 现在只需要看看这个雷的弦在哪了。作为阴谋诡计的宗师挖坑埋人的达人,李昌镐既然知道了陈冲要做什么,那么只要逆着方向反推一下,这个手段对于他来讲也不是太难找到的。 所以他的下一手落在了右下,然后抱着胳膊静等。 陈冲看到那手棋的时候,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李昌镐。不过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苦瓜脸。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和洛愣了一下,“李昌镐看出来了?” “应该是看出来了吧。”10分钟之后,古力才微微点了点头说,“这手棋,很鬼,是个骗招。陈冲希望的是下一路,不过现在看上去,也许陈冲看这手棋的时候,会觉得如果他按原先的计划走,和他要的结果是一样的。”他看了一眼电视画面,“他的确上当了。” 陈冲的原计划是在左下挂出来后飞攻,那时候拉着李昌镐不得不应,他紧跟着可以托边挡右下角,然后在下边跳出攻击左下几枚黑子,最终借着挖断之后右边黑棋数子气紧点入角里滚打。 “那时候,下边一块入中央大棋,左边是无忧角,右边是大模样,中央李昌镐两大块被挖得只有一个眼,顺出来之后三边缠绕两块,他李昌镐再有本事,恐怕也是在劫难逃。”2韩尚勋吸了口气接着说,“可因为李昌镐高了这么一路,他陈冲那个点角就不成立了!这个变化非常复杂,不过陈冲仔细计算的话,也应该看得到。他没留神看,明显算错。” 而当李昌镐对黑棋托边不理而在左下弯角做眼的时候,陈冲终于发现他算漏了什么,一把把那苏绣的小精骨扇子戳在桌子上眼珠子贴在棋盘上死拧不动,过了一会儿甚至冒出个念头打算要抗议李昌镐偷偷把那个子挪了位置! “‘唧’也有算错帐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陈冲那在棋手里完全称得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山下敬吾差点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他在杀龙的时候从来不会出错呢。” 徐奉洙很关心这盘韩国“内战”,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李昌镐和陈冲这两个人的连错带漏时而惋惜时而感叹。看到陈冲这个样子,立刻便是连连摇头:“这小子,一点大棋士风范都没有。给九段丢人。” “坐在那泥雕木塑就是棋士风范了?”马晓春撇撇嘴,“这才有意思。人人都是李昌镐,就彻底没劲了。” 赶紧封盘吧!陈冲刹那间从缠绕变成了下边被围攻,右边的大模样在攻不到右下角的情况下立刻变成累赘还要费一手拉出来。而实地……实地……好容易缓出神来心情立刻跌落谷底,仰天长叹闭目待死。不过临死之前,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左右这样子了,有什么事情就下午再说吧。看看李昌镐犯不犯错误,要不找个认输台阶也好。 心情差的已经无以复加的陈冲也就不在意这些那些的东西了,一顿中午饭吃的是满嘴流油,直把王语诗看了个目瞪口呆:“你不怕,撑到自己?” “多吃一口算一口,多吃多有福。”陈冲在那咬着螃蟹腿旁若无人。 “你就不担心,吃多了下午犯困没精神下棋了?”棋手们从来没有在中午时候这么暴饮暴食的,王语诗也是女人也是棋手,对于吃东西这种事情天生感觉不到乐趣。尤其是中午饭。 “怕什么?”陈冲扔掉螃蟹腿抱过来一盘不知道什么鱼的菜舀菜汤拌米饭,“曾子曰:一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 王语诗张着嘴满脸疑惑:“这是曾子说的?” “惹惹惹敲破锣,摞摞缸卖闲酱,捆着发木吊着发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都是曾子说的。”陈冲反倒觉得奇怪了,手里拿着一根羊腿扭头看目瞪口呆的王语诗,“你是天津人,还没听过开粥厂?” 王语诗彻底无语了:“这时候你还想的起来开粥厂?” “那可不。”陈冲抱着羊腿连皮带肉一起咬,嘴里面含糊不清,“要不然我想什么?想比赛?那我还活么?” 马晓春对此挑大拇指:“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这才是真汉子。” 真的棋手,就要敢于面对没路的大龙,敢于直面要死的对局。陈冲这时候特想得开:“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死个痛快。”他扭头问满脸惊涛骇浪的山下敬吾,“我说的对不对?” 可惜山下听不懂他说什么,之所以惊讶也是惊讶于陈冲的饭量:“您吃了第三碗饭了吧?真了不起!” “这小子说什么呢?”陈冲同样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要是骂我就替我抽丫挺的,要是夸我就替我说声谢谢。”中日文翻译是个小伙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冲:“应该算是夸您吧?” “嗯?”陈冲立刻拦住翻译抓抓脑袋,“那就我自己说。谢谢怎么说来着?我学过。”回忆回忆就转回头冲着山下很甜美的点头一笑,“阿里阿多。” 山下敬吾完全不明白他谢谢自己什么,想问问张栩只看见张栩脸上肌肉绷紧憋得满脸通红,怔了一下再看苏羽,却发现苏羽别着头捂着嘴哼哼唧唧肩膀耸动的不知道在笑什么。 “回头你学学日语吧?”王语诗曾经被王文达逼着学了两年日语,虽然不能说,但大致上听得懂,而她就是到了这时候才算明白多学点语言有什么用,“要不然都不好交流。” “屁。”陈冲不屑一顾,“干嘛不让日本人学汉语。”也不等王语诗说话,自顾自站起来伸个懒腰,“午休时间到了,睡觉去。” 李昌镐如果没看到棋盘上已经要成围攻之型的两边,现在看到陈冲如此轻松恐怕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大不利。可就是如此,也落了一个目瞪口呆:“他难道已经放弃下午的比赛了么?” 两边围攻中央一块。陈冲枕着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被两面夹击的下边大龙,算着看能不能外逃,或者能不能就地做活。 难!太难!陈冲的计划里那一块本来就是要夹在李昌镐两条大龙里一起跑做缠绕的,本就没打算能在杀一块之前有活。可李昌镐莫名的把右下做活了,左下也有眼位了,于是就该轮到他倒霉了。 右下厚实,左下关出之后也不好攻,咋办呢?陈冲地不足势不够,跑大龙也没把握,叹了口气坐在床上发一会儿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走下楼去等死。 “棋盘上最重要的是控制力。”老聂吃饱喝足回来继续讲棋,“论起控制来,苏羽是天下第一的。”讲起来他的四弟子,老聂立马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路也有劲了,说话都喷唾沫了,“苏羽流么,讲的就是控制。当然,苏羽的比赛是在明天,不然你们也能好好看看。不过现在咱们在这盘棋上也能看到李昌镐当年的风采,陈冲弄到现在被两面夹攻,倒也不是全在他犯错。不是陈冲无能,而是大李太狡猾。”他看看陈冲落下的下午第一手,笑了笑,“这个是腾挪的好手,你们应当多学学。” 可再好的手段,这个局面下有个屁用!李昌镐简简单单的在左边跳,就让陈冲再一次两难。 “这个局面是可以预料的。”韩尚勋和陈耀烨逗累了嘴皮子,终于开始看棋了,“陈冲估计也有心理准备,等等看好戏吧。” 他们可以看好戏,古力却要为明月网上数千棋迷做解说,可不能用看好戏来糊弄衣食父母财神爷,还是要尽心费力的摆变化:“不管怎么看,也是陈冲不妙。” 简单跳出的话,还是要被攻击。这时候李昌镐已经完全用不着什么借用什么缠绕也不用再做准备,如果陈冲敢往中央跑,他只要直线攻击便可以了。随便在哪里敲敲打打,他陈冲都不好应付。 “那也要腾挪出来。”陈冲叹息一声,在左边顶头。 “善于杀大龙的人,往往也是治孤的高手。”老聂对于陈冲这几手很赞叹,“这个顶在紧李昌镐的气,还能在左边吹冷风造混乱给中央制造机会。不错。” 陈冲现在只希望李昌镐会看在黑棋优势的地步上,能手下一软放他一条生路,然后贯彻黑取实地的方针去。 实际上他知道即便李昌镐放他一条生路,自己的地也拍马赶不上。可现在是火烧眉毛只顾眼前了,能多挨一分钟,总也是好的。 “况且左边还没活干净呢。”做解说的古力对于陈冲的无奈体会最深刻,但看在一奶同胞还是老乡的份上,替他说两句好话总没问题,“李昌镐也不是没有隐忧,看他怎么下了。” 左上是无忧角,拆左边逼住黑棋的发展潜力也能破眼,如果中央不是这么紧迫的话,陈冲倒有心气跟他对杀。 可现在……“不管怎么样吧,先把中央跑了再说。”韩尚勋摆了几个变化都觉得不满意,拧着手指头发呆。 陈冲在长考。他再一次清点了目数之后,确定自己如果不把李昌镐左边卷进来对干的话,这盘棋恐怕……怎么卷进来?人家攻击着中央大龙,右边距离太远隔着几枚黑子基本帮不上忙,上边左边……别提了! 哎呀……陈冲的小扇子攥在手里都快捏出汗来了,宽大的汉服再一次被汗水打透了。 “一个多小时了。”古力看了看表低声说,“长考,快赶上日本人的番棋决赛了。不过,有用么?”一个小时以前他没算清局面时候,还敢支持陈冲反击,可现在算尽了中央变化之后,基本上失去信心了,“他可能没见过李昌镐的攻击力吧?或者是,在找投路?” 找投路,需要这么长时间么?韩尚勋却隐约觉得这盘棋也不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左边,还是有隐忧的。” “那管什么。”陈耀烨听不得韩尚勋说话,“黑棋左边寻眼和冲击中央是两合,陈冲保地就要被攻,跑龙就不能立边,你以为他能连下两手么?” 不能连下两手,就必须争两先手。陈冲长长的叹了口气:试试吧。 “跳?”韩尚勋和陈耀烨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似乎对这盘棋第一次达成了共识,“这管什么?挖一下或者下扳,他有办法么?” 挖么?陈冲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轻轻翘了翘嘴角。 不对!李昌镐落下棋子刚刚放到棋盘下轻轻握着的手刹那间用力,捏的指骨发出轻轻的喀吧声。 重点不在被挖开之后那些断点。陈冲的手慢慢拿起棋子,浑身上下突然有一种轻松。 突然见到如此手段的老聂已经忘了要给学生们讲解了,只顾着看着对局喃喃自语,“这手托,是鬼手啊。” “鬼手!”韩尚勋和古力几乎同时跳了起来,“李昌镐左边要崩!” 苏妙瞪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所谓鬼手,就是在局面极度困难的情况,所用出的仿佛是泼皮无赖一样的手段。但是,”老聂缓过神来之后,转身向台下的学生们解释,“鬼手的目的往往就是破坏,而且极为狠辣,往往是一手翻盘。” 台下的学生们摆了几个变化之后,便有人提问:“可是,您不常教导我们,要用堂堂之阵行正正之师才是围棋的正理么?陈冲这手如此难看……” “你是说这一手太诡异破碎,不该是大棋士下的棋么?”老聂笑了笑,“你这样想,很好。”可紧跟着面容一板,“围棋要正,但决不是说这鬼手便不能下!棋如军旅,要的就是奇正结合。伤敌要以堂堂之阵,可如果正面攻杀无效呢?高川格一辈子流水不争先最讲究形状格调最看不上这些,可他那个号称‘不灭的十连霸’里面,本因坊秀格就真的下的都是漂亮围棋?错!他嘴上不说,却不代表他不用!正招打不过人家就要认输?呸!天底下也就岳不群这样,可君子剑又是什么好人了?” 老聂最喜欢语重心长:“奇正相辅,才是围棋之道。” “绝妙啊。”朴文尧击节赞叹,“李昌镐左边就那么一点毛病,在这一手里面就算是全暴露了。” 左边那个断点,被他看出来了……李昌镐瞬间便平复了心情,擦了把汗又回到了古井不波的状态里:滚打之后团个傻大饼却就能把黑龙一分为二,上边被白棋先手压出之后无疾而终,左边断尾却也无路可逃……有意思!他还真打算要对杀么?! “李昌镐被打掉三子之后,还要后手粘断。记着,这种地方不能虎补了,被人家一刺落双后手更麻烦。再加上右上被白棋顺手吃死的那枚子,李昌镐被这手打得损太大了!”老聂很高兴看到那个后起之秀能成长到这个地步,“而陈冲,后面还有个手段。你们谁看出来,有大奖!” “我看不出来。”朴文尧和赵汉乘都是哀叹,纷纷躺在沙发里装死。韩尚勋和陈耀烨还在努力,但总有些没地方下手的郁闷,“陈冲肯定有后招!”古灵益死死瞄着中央,“在哪呢?!” “苏叔叔……”王语诗对于快把脑袋薅成光葫芦的和洛已经不抱希望了,把头转向自打进了研究室就没说过一句话的苏羽撒娇,“您看呢?” 苏羽对于这么一个大姑娘管自己叫叔叔很无奈,可王文达的辈分在那摆着,这种事情没办法:“我看?我看什么?” “陈冲后面该怎么办?”王语诗搂着苏羽胳膊打滚,“你说说嘛!” “不知道。”苏羽打了个哈欠,开始装哑巴。 装逼!研究室所有人都愤愤然的看一眼苏羽,但徐奉洙和马晓春他们不说话,小辈们自然不敢把不满宣之于口,朴文尧抽抽脸上肌肉,跳起来继续看棋。 当李昌镐落子之后,韩尚勋舒了口气:“单并,这个是最强硬,也应该是最好的反击手段了。陈冲应该气短,看他怎么延气吧。” 跳过扳头,都是最好的腾挪。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犯错误了。即便是李昌镐,也要以最谨慎小心的态度去思考每一手棋,那张固定的眼珠里,也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 而陈冲,已经快脱水了。 “没有人犯错。”赵汉乘的扇子越扇越快,冷不丁啪啦一声收起仰天大叫,“谁想清楚了快说说!我算不出来了!” 绞杀战。两块大棋还未接触却已经危机四伏,不到最后手段用尽手段近身接触的时候,谁也算不清。“现在看上去,陈冲少三到五气。”古力反复推算了七八遍,才有些迟疑地说,“李昌镐有个顶头扑杀的手段。” “那里面手段多了!”和洛一向不顾上下辈分对古力嗤之以鼻,“陈冲倒扑可以延两气,李昌镐里面虎也是做眼也能长三气,而且……”他也犹豫了,“似乎有个劫?” 那个劫,是最后的救护车了!陈冲自己也算不清楚哪里到底能不能成劫,努力的往那边靠拢,每下一手都要再看一眼看看能不能成构思。 “不好说。”和洛看着李昌镐没按最好的手段虎眼,而是在三番犹豫之后拱,咧了一下嘴,“李昌镐察觉了,他在防劫争。” 陈冲把嘴唇抿到嘴里用牙齿尽力咬着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瞪大了眼睛寻找最后的机会。 而李昌镐的挡,却让他激动得一阵浑身发麻。 但这一手在外面研究室的眼里,依旧是绝对的好棋:“一手杀三气还留下搭的好手段,的确很妙。”他看着陈冲一手落子,很惊讶,甚至连他下在哪都没看清便说,“他都想好了?别自乱阵脚啊!” 没人搭理他。赵汉乘看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闷头计算,怔了一下:难道说…… “鬼手……”老聂看着陈冲那一手强崩,又一次开始喃喃自语,“李昌镐弹了!” 苏妙的脸再一次白了。 第七十九章 半目手筋 “第二个鬼手。”赵汉乘看着那里,同样在喃喃自语,“李昌镐完了!” 完了?李昌镐的词典里没有这个词!看着棋盘的石佛,无声的说着什么。 “他还在下?”和洛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在李昌镐大龙被陈冲强行冲开之后差一气被杀,虽然前面实地优势极大,可这大龙愤死之后不论怎么看这官子也都不可能收起来的时候,却还不认输,“有失风范。” 马晓春不说话,也不用说话,因为这时候会有人代替他教训他徒弟。王语诗两只大眼一睁:“你说什么?” “这样下就是失身份么。”和洛很委屈的嘟嘟囔囔,“大龙死了,他李昌镐前面就算实地大优势,可盘面至少也差了15目,他凭什么赢?” “那陈冲这两个鬼手,是不是也很没面子?” “那不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棋盘上一定要学会杀人放火万事无不用其极,这个是老师千叮咛万嘱咐的。” 马晓春头一栽险些摔倒,一肚子无可奈何:这些话,说出来好听么? “可李昌镐现在已经在万事无不用其极了。”古力看着李昌镐一手双攻连贴气带攻击右边白模样大收官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借用!” 有啥借用?和洛不认为官子里还有多少东西可争,扭着嘴要说话,却被王语诗一巴掌拍回棋盘前:“少说话,多学习。” 马晓春也不管他徒弟被打之后满脸委屈,神色凝重地看着棋盘低声说:“如果,李昌镐一直借用里面气紧收官呢?” “5目优势。”苏羽突然说话了,“只是按照常规进行,那陈冲5目优势,”他顿了顿,“最后陈冲会4目半胜。” “不按常规走呢?”赵汉乘扭头问。 苏羽拍了拍棋盘很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不知道。” 要你何用!徐奉洙被苏羽把胃口吊起来又扔下去,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当然,如果是我面对这个局面,就在这里吊。”苏羽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用右上角打劫。” 那也太危险了吧!韩尚勋看到苏羽说得那里,吸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一向玩的都是玄之又玄,可这里也太玄了吧?先不说劫材如何,就算打赢了,李昌镐角上20目也要至少丢掉6目,岂不赔本?” “不赔本。中间有的是劫材,李昌镐打赢这个劫是必然。上边也很有趣。”苏羽笑了笑,“有几个手段,主要是……”他突然发现了些什么,一下愣住了,“半目?” 上边?上边因为收中央黑大龙的气,被陈冲围的铁桶一般。韩尚勋实在看不出来这里能有什么手段,坐在那茫然的东张西望。 可就算上边换东家,也差半目!李昌镐算得很清楚。他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陈冲犯错误身上,然后脑海里想起一句歌词: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靠我们自己。 靠自己啊!要把中央的借用发挥到最大。石佛在思考,用尽一切时间在思考。 “他不许自己就这么认输。”徐奉洙叹了口气,“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有希望和空间给他,他就要争下去。这种事情并不失他石佛的身份,相反,”他瞟了一眼浑然无所觉的和洛,“这才是斗士的风范。” 可李昌镐越来越怀疑,这盘棋还没有战斗下去的必要了。陈冲的官子几乎称得上是完美的滴水不漏,在右边先手逆收18目几乎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看到那个夹过,李昌镐的身体刹那间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把手里的黑子扔到棋盘上。 只是他没扔,打一手也不顾陈冲粘回后成铁腿,咬着牙吊入右上逼迫白棋。 退了,恐怕就要差一点了。陈冲根本不看那手吊,只把目光放在右上同样因为中央大龙而无疾而终的那枚黑子上:是不是,那里有问题? “十,九,八,七……”一直在低头计算的陈冲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一个他现在最不希望出现最讨厌的声音:读秒了?什么时候读秒的! “他把5个保留都用光,就是为了看那个劫么?”马晓春啧了一声,“跟他开劫就是了,到底都是李昌镐输。” 李昌镐却也没有看劫那里,目光同样直勾勾的死盯着那枚死子,仿佛棋盘上除了那枚子之外再无它物。 “五,四,三,二……”越催越要命了!陈冲忙着计算上边的各种变化,对读秒声声恨得咬牙切齿。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读秒到“一”的时候那种算不完只剩抓瞎的痛苦和郁闷。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算不清了。 咬牙了。陈冲完全没有办法了,他必须先开劫靠李昌镐的时间去计算了。 缠绕成劫。李昌镐的第一个劫材,是盘面上能看到的最大劫材,在下边透底杀根。 “中央李昌镐劫材浩大,陈冲打不赢这个劫。”这个事情一个小时之前所有人就都知道,可看到劫真的开了,古力还是习惯性的说了一句。 “我有个,小想法。不成熟的小想法。”苏羽突然冒出来一句,语气讪讪的仿佛很不好意思。 徐奉洙终于不耐烦了:“有屁快放!” “李昌镐的右上角,可能有麻烦了。”苏羽没半点顶尖超一流的气度,哼哼唧唧的磨着后槽牙说话。 徐奉洙一愣:“那里是无忧角,能有什么麻烦?” “那要看李昌镐的计算了。”苏羽摇了摇头,“我的想法,是在这里潜入。而李昌镐却很可能不会应。” 潜入是劫材,谁都想得到。但李昌镐不应么……“为什么不应?”韩尚勋觉得很奇怪,“守角理所当然。” 苏羽显然还没算清楚,沉默了下去。而这个时候,六手价值20目的大官子都走尽了之后,读秒声中的陈冲也只能在还没完全算清的情况下,潜吊右上。 很好……李昌镐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身体前靠伏在棋盘上,10分钟之后完全不像研究室里期待的那样靠住,而是在左上角那枚死透的黑子旁二路大飞! “就是这里。这种地方他算得比我清楚。”研究室目瞪口呆,苏羽拍手笑了起来:“就是这里,这种地方他算得比我清楚。陈冲麻烦了。” 右上20目大空,上边18目,这么算是右上角大。但右上一手杀不死,而且李昌镐二路跳回之后那枚黑子死而复生,丢的可就不是20目了!陈冲的第一个念头是尖冲后扳断,可老头当年教他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就很严肃的告诉过他:这样会被反击…… 如何反击?陈冲刚刚算到这里,耳朵里却听到了读秒到三的声音,无奈之下,只能先尖过联络潜底白子。 “错了!”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算不清楚,研究室也就不配叫这个名字了。古力看着局面算了算,轻声叹息,“李昌镐下一手的夹必然……而且是绝妙的手筋。” “更重要的是,这个夹,让上边安稳渡过之后,还把那枚潜入的白子糟蹋了。”老聂楞了半天,看着黑棋夹渡拉回,摇头说,“李昌镐落到了后手,但陈冲已经完全没有刚才大逆转时候拥有的优势了。” “那么,这一手应该怎么办呢?”有学生问,“不尖挡的话,怎么办?” “你让李昌镐拉,他实际上又能拉走多少?这里毕竟是后手!官子里面先手比两子都重!”老聂扇子一合,“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这里冲一下制造借用,然后等李昌镐一路回头的时候,再打吃死里面就可以了。那时候李昌镐为了不让角里再生事,又要搭一个后手。两个先手在握,他陈冲这么能算多冲官子就是了!两个先手官,他又领先了这么多目,还怕什么!李昌镐已经这个岁数了,已经不是那个官子天下无双的石佛了!” 事实上,陈冲在李昌镐夹过之后,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过了嘴里面还在喃喃自语:“错了……错了!” 到手的大优势,本该他的两个先手,就这么葬送了!连上那个劫,他拿了一个半先手,到哪算哪吧!陈冲清点了一遍棋盘,却总有一目两目之间不能算清,只能粘劫之后扳下收拢第一个先手大官子。 “我想知道,那个手筋值多少目。”王语诗拉了拉苏羽怯生生地说,“苏叔叔,给我讲讲吧?” 苏羽也在清点,又抬头看了看电视屏幕,很诡异的笑了起来:“那个手筋,值半目。” 那就是说,陈冲赢了?因为只有白棋能胜半目!王语诗立刻高兴了:“那就是说,陈冲赢了?” 苏羽愣了一下,不大明白王语诗是怎么算的,斜着眼睛望望天花板莫名其妙:“陈冲赢了?” “对啊,照你的说法,不就是陈冲半目胜么?”王语诗兴高采烈的拍拍和洛,“是不是啊,小和洛?” 和洛傻了,目光呆滞的看看苏羽,又看看马晓春:“陈冲赢了?您判断清楚了?” 苏羽摇头:“没有啊,现在我不知道谁赢。” “那你说值半目!”苏羽性子随和没有架子,惯的这帮少爷小姐也跟着他没大没小,所以王语诗乍闻噩耗头一个跟他翻脸,拧过***怒目而视魔术师,“不是陈冲赢半目,哪里来的半目!” “的确是半目。本来是一子,但李昌镐必须送半个先手出去,所以陈冲多挣了半目。”马晓春出来说话了,“不过还有个一目看不清,也许最后才能知道那地方到底归谁。” 官子谁都不犯错,那就真的全看运气了。李昌镐讨厌这种事情:就是当年和苏羽下十番棋的时候,也从没有过这种听天由命的时候! 他喜欢把局面控制在手里,喜欢在官子之前就把官子收好。而今天虽是为了争胜负不得不开劫,但那个劫也导致盘面右边有一个地方产生了混沌。 但对官子天下第一的石佛来讲,没有算不清的空!李昌镐面无表情的抬抬眼皮扫一眼对面满头大汗的陈冲,用光了最后一个保留时间。 “李昌镐,”苏羽看着那手似乎没有占到目数,却又充满了奇异感觉的单官粘,叹了口气,“这是官子手筋,第二个半目。陈冲下一手必须应,却应得真正不带目。李昌镐一目半胜定了。” 人家算得比我清楚。看到这一手便立刻叹一口气的陈冲挤光了他的时间清点一下盘面,确定自己现在盘面55目李昌镐64目而局上只剩下两个后手官子顶多再长一目之后,再叹一声还是将官子收完。 “一目半。”苏羽站在李昌镐身边长吁短叹满脸笑嘻嘻,“老李啊,不行啦。往年杀人如拾草芥的石佛,怎么被陈冲折腾的都快站不起来了?” 这话里有话。李昌镐瞟了他一眼没答茬,继续和陈冲复盘。 “差不多,就走吧?”看着两个人在那没完没了,等在一旁的其他人一开始还满心兴趣,可后来两个人竟然还是重收官子,难免有些抗不住了,“晚上六点了,该去吃饭了。陈九段,李九段,今天晚上我们兄弟几个请客,一起走吧?” 喝酒!陈冲输的没话说: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能想到的地方也都想到了,最后自己把时间糟蹋光了出现错手也是无可奈何……“可我怎么还郁闷呢?”陈冲不敢和身边的王语诗喝酒,怕把自己灌死过去,躲到赵汉乘身边倾诉,“其实,我真没什么可后悔的,犯错误都是活该。可我怎么就是……唉!”一扬脖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连连摇头,“咋办呢?” “没什么。”赵汉乘没什么可说的。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每次和苏羽比赛之后尤其如此。比他强的是,至少陈冲输给李昌镐还知道为什么,可他当年输了都不知道是因为啥,“过两小时就好。” 这倒是真的。喝多了就真的什么都忘了。陈冲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棋手大多喜欢喝酒了:“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打住,你说的这是一套词么?”王语诗把他从赵汉乘那边拉回来数落,“别丢人成么?” 陈冲乜着红眼睛看她:“知道么?” “知道什么?”王语诗莫名其妙。 “河里的蛤蟆,从哪个地界来?”陈冲不念诗了,开始唱歌了。赵汉乘对此极感兴趣,专门跑过来一边叫好一边倾听。 “别捣乱了!”王语诗把赵汉乘一把拉开瞪眼,“干吗,看我们陈冲出丑你高兴了?” 赵汉乘明显也喝多了,毫不客气瞪眼回去:“出丑?老子当年在东京丢的人才大了!你知道么?当时我喝多了,大半夜跑到海边去跳脱衣舞,被人拉住还打警察骂观众……” 出丑大会么?听着今天输了比赛同样郁闷的孔杰也开始诉说他13岁和苏羽在北京喝多了倚酒撒邪的事情,马晓春和徐奉洙知道自己该出手了。一人伸手拉一个牢牢扯住,再加上一直笑嘻嘻的古力和李世石两个人,生生拖着这帮酒后风走,一边走一边用各自语言骂街:“中国(韩国)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陈冲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要给谁打电话。但他想不起来了,于是躺在地毯上也没脱衣服便睡着了。 等他从醉酒中醒过来之后刚睁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回程机票。 “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陈冲哼哼着沙家浜一步三摇走进研究室的时候,明报杯四分之一决赛第二天比赛,已经开始了3个小时了。 比赛分成两天走,往往都有这么一个后遗症:前一天输了棋的主儿,往往会带着郁闷去找地方喝酒,喝酒的时候不能自斟自饮,也要带上三五好友共谋一醉。而赢了棋的为了庆功也要喝一点,自然更要带着兄弟去分享喜悦。 当年有个小故事:钱宇平和刘小光下天元决赛,钱宇平半目负。当天晚上徐世平一些人陪钱宇平去喝酒,结果却发现刘小光的庆功宴就在对门的小饭馆里,两个人比赛似的在那喝酒,刘小光是赢棋的早走了一会儿,而钱宇平却喝到了第二天早上被人抬上了火车。 所以陈冲走进第二天的研究室的时候,只有李昌镐寥寥几个人。“其他人呢?”陈冲倒没想过偌大一个房间里只有4个人在做研究,愣住了。 “应该还在吃早点。”如果不是被抓壮丁当解说,古力估计这个时候也在睡觉,两眼惺忪的看着棋盘有的没的摆两手变化,“你吃了么?” “没有。”陈冲昨天晚上喝多了刚起床的时候没胃口,现在让古力一说,倒真有些饿了。 “你去吃饭的话,帮我带一份来好吧?”古力从钱包里拿出来50块钱,“随便买点什么,烧饼油条茶鸡蛋,都有卖的。谢谢了。我走不开……” 无所谓。陈冲看看其他人:“还有人要吃饭么?” 李昌镐和和洛都摇头,马晓春摇了摇头:“你去吃吧,都吃过了。” 等陈冲刚出去吃早点,就有个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还是女人。挺漂亮的女人。古力随便打一眼就连人家三围都量出来:“对不起,这是棋手研究室,您……” “陈冲在么?”声音很好听,而且看着,有些眼熟? 第八十章 一台大戏 梁静文这两天一直在忙着参加千事可乐的活动,晚上又要到电视台录节目,前几天半夜回来酒店想找陈冲,却看见一帮棋手堵在陈冲屋里,等了很久只能离开,第二天早上又早早的飞到台湾去继续做节目,一直也忙着没顾上给陈冲打电话——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冲也不给他打电话。好容易脱身出来便立刻回到香港,又找到了研究室:“陈冲在么?” “这不是梁大姐么?”古力连忙招招手,“辛苦辛苦,这几天没见,上哪去了?” “去台湾了。”梁静文坐在他对面继续问,“陈冲呢?” 古力抓了抓脖子:“去吃早点了。你没给他打电话?那么……”眼看着梁静文站起来就往外走,剩下的半句话被生生堵在嘴里没说出来干瞪眼。 “人家眼里只有他哦。”赵汉乘摇摇晃晃的走进来拍了拍古力的肩膀,“你有中国围棋第一美女唐莉了还不够,还打算找个外遇不成哦?” “滚!别学梁静文说话,听着累。”古力哭笑不得,“我问她台湾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重色轻友!” “友?”赵汉乘两眼瞪圆了,“你跟她朋友相称?” “废话。”古力不耐烦的转回头继续看棋,“她是咱们那个娱乐公司的签约艺人。你没见过么?”他看看赵汉乘觉得很奇怪,“你在明月不是有股份么?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怎么当的股东?” 赵汉乘倒吸一口冷气:陈冲你个王八蛋,一张签名照找老子要了十几万…… 梁静文站在电梯门口更加不耐烦的看着那数目字一层一层的蹦,看看表又看看周围,等电梯一到立刻扎了进去按下开关。 而在梁静文刚刚走进梯里的时候,旁边的那个电梯,同样的打开了。当梁静文去按楼层的时候,陈冲和尹峻相拎着东西有说有笑的迈上地毯。 当梁静文转过头去打算去看挂在背后的镜子哼哼着“士为知己者死”打算收拾一下容妆的一刹那,陈冲走过了慢慢关上的电梯门。 “梁静文回来了?”把早餐递给古力之后换来这么个消息的陈冲很高兴,“她干什么去了?这几天我还一直想给她打电话呢。” 古力一边剥茶鸡蛋一边用白眼球看他,说话的调子和黎叔一模一样:“嗯,那你怎么没打啊?” “这不是忙着下棋喝酒么……”要不说喝酒耽误事情呢。陈冲总记得要干个什么事情,但让酒一搅和就总忘。他很有自嘲精神,“我属耗子的,总是撂爪就忘。” “哎呀,这个我不管,也管不着。”古力把茶鸡蛋放在嘴里嚼了两口喝一口豆浆,“就有个事情,你跟王语诗算怎么档子事情?” “嗯?”陈冲一愣。 “你跟梁静文又是怎么档子事情?”古力不嚼了,语气有些森然,“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都不管。可我们公司为了梁静文的事情没少东奔西跑,从韩国到新加坡我们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这些东西你都不用管。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你喜欢……嗯?小语诗来了?”古力变脸的功夫天下无双,刹那间笑容灿烂站起来,“这边坐这边坐。” “你们干吗呢?”王语诗很好奇,看看陈冲突然轻叫了一声,“呀?你的脸上怎么这么多汗?快擦擦。”说完掏出手绢就要给陈冲擦汗。 这个举动却让陈冲手忙脚乱的跳起来用韩语说:“我要走了……” “去哪?”赵汉乘和尹峻相都是一愣。 “回首尔。”陈冲忙忙得要走,“今天的机票么。” “我说你小子进门就演祥林嫂呢。”李昌镐笑了起来,“机票是每个人都有的,而且每个人输了之后都会发到手中。不过你看看赵汉乘和尹峻相,不也是坐在这聊天打屁么?” 呃?说起来,这倒是真的。陈冲站在门口很疑惑的看看赵汉乘不由自主地问:“你们为什么坐在这里?” “因为明报集团有钱,查老先生舍得砸票。”赵汉乘笑得很幸福,“头一回啊,所有的机票日期都在决赛三番棋之后。因为今年正官庄杯同时进行,因此今年特别把机票签在了下个月正官庄全部比赛之后。输了棋不用改签,人家还包一切食宿费用,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陈冲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情急之下还真想到一个好办法,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棋手证件直奔对局室而去。 “你怎么了啊?”王语诗不明所以赶紧追了过去。 赵汉乘看着陈冲和王语诗的背影很感慨:“这小子还真是聪明,梁静文进不去对局室。” “不过这样的日子,同样的方式,还要多久。”李昌镐竟然会唱歌了,“我觉得,还是包办婚姻好。省心。” 话音刚落,梁静文就又走进来了:“古老师,陈冲呢?” 陈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不过他心里总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如果让这两位碰上,恐怕就是离子炮对核弹头的结果了。 离子炮对核弹头?陈冲歪着头躲在苏羽的身后的角落里回忆:以前玩的一个游戏,似乎就有这个。 啥游戏来着? 陈冲正想着的功夫,王语诗进来了。东张西望一下之后跑过来拉拉他的胳膊凑过来低声问:“你跑什么啊?” 对局室严禁言谈,王语诗和陈冲站在角落里也不敢放出任何声音,只能凑在耳朵边上悄声地说。所以王语诗口中的气息,全喷到他耳朵上了。 痒痒的……陈冲心中微微一荡立刻收摄心神:“没什么,打算过来看看棋……”要命的是,陈冲回话的时候也必须要凑到王语诗的耳朵边上,看着眼前晶莹的耳廓凝脂的面颊,心中又是一荡。 “那你跑什么啊。”王语诗有些嗔怪,小心地看看四周推开他亦怒亦喜,“别凑这么近,让人看见算什么啊。” 看棋,看棋。陈冲往前凑了凑,越过苏羽的肩膀看向棋盘。 看两眼,吓一跳:元晟臻怎么这么脆弱了! “他们都怕苏叔叔。”王语诗挂在陈冲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满头大汗明显心慌手麻的元晟臻,轻轻地说,“尤其是李世石朴永训崔哲翰羽根直树这些人。” 这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的连战连败吧。陈冲对苏羽和李昌镐很敬仰,却因为没有赶上以前那个时代,对他们并不像元晟臻这样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 “如果你今年28岁,就知道他和李昌镐多厉害了。”王语诗笑了笑,心思明显不都在棋盘上,还有工夫四处张望,“外面那个,是谁啊?”她颇仔细的看了看,立刻满脸惊喜,虽然不敢叫出声,但马上连蹦带跳地冲出去,“梁静文……” 陈冲装听不见装看不见,一门心思研究苏羽的下法。 羽根直树这些日本棋手很少在研究室里呆着,第一他们喜欢赛场的气氛,第二是为了躲着研究室里那票人马,省得耳朵受罪。冷不丁看到王语诗连蹦带跳地跑出去,这才抬头看见装聋作哑的陈冲:“呀?这不是陈九段么?” 陈冲听不懂,但还是含着笑点头回礼。 山下敬吾和陈冲鸡同鸭讲惯了,看到他点头立刻轻声问:“你看元晟臻的形势如何?” 陈冲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 “那么,”山下敬吾拉着陈冲走到藤原枫和朴永训的对局前,“你看这盘,藤原君的形势呢?”因为他在用手指棋盘,陈冲倒也猜到是问他形势,看了良久,点头说:“藤原不错。” 山下看到陈冲点头便很高兴:“藤原君是日本棋院的希望,代表了日本围棋的进步方向,代表了日本棋院数十年的名誉和声望,代表了日本棋手的最高水平,我们都是很看好他的。虽然现在他身上只有十段一个头衔,但未来20年一定是属于他的。” 陈冲彻底听不懂了,顶多就是在山下有断句的时候嗯啊点头。 山下更高兴了:“咱们中午一起去喝一杯,然后慢慢聊好吧?” 陈冲眨了眨眼,还是点头。 “太好了。”山下敬吾看看已经11点多了,干脆拉着陈冲往外走,“咱们这就去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馆子。” 陈冲刚开始以为他要拉他回苏羽那盘棋那边,没想到直奔门外而去,大惊失色立刻站定连连摆手偷偷的扒着门往外看。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山下被弄得很迷茫,“有什么问题么?”顺着陈冲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正在研究室门外聊天的两个姑娘。只是王语诗很热切的叽叽喳喳,梁静文站在那嗯嗯啊啊的不断看向对局室这边。 “哦!”笑嘻嘻的山下敬吾嘴里的感叹词陈冲还听得懂,接下来又是一串叽里呱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和梁静文的事情,也知道你和王语诗的事情。” 陈冲好歹学过速成日语听懂了知道和梁静文王语诗几个词,明白山下敬吾体会了他心情,紧紧握着山下的手重重点头。 “没关系,男人么。”山下敬吾出身的国度和陈冲大不一样。不过比较可怕的是,山下嘴里面冒出来两个令他更加震惊的词,“韦小宝?段正淳?” 要命了。陈冲不留神被山下一拉便从对局室里走了出来,梁静文和王语诗看到他之后都是笑容满面迎过来。 三两步之后,两位女士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停下脚步对看一眼。 “梁小姐,王小姐。”山下走过去笑眯眯的行个礼,“我要和陈九段去吃饭,可以么?” 吃饭?陈冲没听懂那个喝一杯,却听懂了这个词:原来我要和他去吃饭啊! “要不一起去?”山下拉着陈冲不撒手,满脸笑容的邀请。 “不去。”梁静文在首尔见到个金善雅,在香港又看到这么个姓王的小姑娘又往前凑,心思电转立刻想到了一些很让人生气的东西,立刻大怒脸色通红。 王语诗却是一片惨白指着陈冲:“你……” 山下敬吾看见古力出来一把拉住跟他说了句什么,古力便左看看右看看差点笑出声来,拉着陈冲低声说:“你就按我的说。” “说啥?” “要去就跟着一起走,不去就好好睡觉,我要跟山下君出去喝酒了。” “这么说,行么?!”陈冲呆了。 “按我说的说,没错!”山下敬吾双挑大拇指鼓励他。 陈冲犹豫了犹豫,死马当活马医了:“要去就跟着走,不去的回家睡觉,我要跟山下去喝酒了。” 两个姑娘愣在那没动。 陈冲一甩袖子:“不去我们就走了!” “我去!”梁静文指着王语诗,“她去我不去。” 王语诗傲然看看小天后:“Me too. ” 山下又和古力说了一句,古力差点笑出声来,凑过来低声教给陈冲:“不去就拉倒,我走了。” 结果两个姑娘都跟来了。陈冲傻了:“我的世界崩溃了……” “中国男的太多女的太少,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山下敬吾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通过古力做翻译,“不过男人么,就要有个男人的身份架谱!跟你说,你越横,她们越听话知道么?小树要砍媳妇要管!”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似乎总听见有人念叨这个。陈冲刚吃过午饭也吃不下什么,只剩下对酒当歌,叹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梁静文要拦他,陈冲酒劲上来了一瞪眼:“干吗?”梁静文立刻蔫了,气气的看一眼暗自偷笑的王语诗坐在那生闷气。 “这才是男子汉嘛!”山下敬吾和古力一挑大拇指,“来,干一杯。” 你们是无所畏惧,老子家里要唱戏了!陈冲也豁出去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干了!” 回酒店的路上,古力悄悄地拉拉陈冲低声说:“有一条,你要千万注意。” “什么东西?”陈冲让风一吹酒劲过去,精神好了很多,站住脚饶有兴趣地问。 “你要当心陈好!尤其是王语诗。”古力只此一句话,背着手哈哈一笑飘然而去,然后一脚踩空滚下便道凄厉惨叫。 陈好咋的了?陈冲在国内的本家里面,陈好对他也算是不错了。他从来不觉得满脸笑咪咪的陈好能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举动。 更何况这次正官庄杯陈好现在也不参加,能出什么事情?陈冲和山下扶着龇牙咧嘴捂着腰的古力往回走,身后跟着戴着大墨镜的梁静文和王语诗。 回到酒店,陈冲就在大厅里遇到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苏羽。这让他颇感奇怪,把古力扔给目瞪口呆的马晓春径自走过去:“苏老师,您了,这是干什么呢?干吗愁眉苦脸的?大中午的不好好休息下午比赛怎么办?” “我的房间,我回不去了。你们喝酒去了?”苏羽要不是下午有比赛,估计这时候也该借酒浇愁了。瞟一眼一瘸一拐的古力也不以为意,“他又受伤了?” “踩空了,从便道上滚到地上。”陈冲想起来就想笑,捂着嘴哼哼了一会儿抬起头问苏羽,“你怎么回不去房间了?钥匙卡丢了?” “没丢。”苏羽无奈,“陈好在楼上,还有我那俩小宝贝儿。” 第八十一章 毕业生 “陈大姐来了?”陈冲见过陈好,也算谈得来,听见这个消息也很高兴,“有两个孩子在,的确麻烦得多,下楼来休息一会儿比听着孩子吵强。”他喝了不少酒,坐了一会儿52度泸州老窖的劲头又起来了,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 “说吧。”苏羽挥挥手一脸落寞。 “那个,”陈冲小心地看看周围,低声说,“您知道,我和梁静文和王语诗,有些麻烦的事情吧?” 苏羽瞟了他一眼:“知道。我还知道你和韩国安吉集团的小公主金善雅也有一腿。” 什么叫有一腿!陈冲愣了一下,也是苦笑:“您都知道了?” “想问什么?一脚踏两船的技巧?这个别问我,我不熟。”苏羽看他欲言又止,微蹙了一下眉毛,“到底什么事情?” 陈冲想了想怎么遣词造句低声说:“刚才古老师(苏羽摆摆手:你就叫他古力吧,看见孔杰管他叫小美也无所谓),嗯,古力跟我说,让我小心陈好,还尤其是王语诗。这是什么意思?” 苏羽两眼上翻仰起头半天没说话,让陈冲挺在那有些后悔:是不是这句话,伤了人家夫妻感情了……“你哭什么?”等苏羽再低下头来,陈冲看傻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苏羽泪流满脸涕泣俱下两眼发红直看陈冲,“你放心,我不会……不会……唉!”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路泪奔上楼,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让陈冲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毛病!陈冲左转转头右转转头发现楼底下已经没有认识人了,愣了许久起身上楼。 陈好老师,有什么问题吗?陈冲坐在研究室里左静文右语诗,脑子里面却在想苏羽的老婆,而且还是那种百思不得其解的思考。 “你想什么呢?”王语诗推推陈冲,让他从沉思中醒过来,连忙说:“没事,想一些棋上的事情。” 男人想女人不是这样子。梁静文眼光一向很准,还是失算了:陈冲所想的是女人,只不过想的是古力和陈好之间的联系。 这种事情不能问王语诗,也不能问唐莉。陈冲不认为韩国人和日本人会知道苏羽的家务事,但古力不在,他和孔杰也不输,错错眼珠找到一个不错的目标:陈耀烨。 “小陈?”陈冲笑嘻嘻的凑过去,让陈耀烨一脸警惕:“你要干吗?我不喜欢断背山。” 陈冲想吐血,勉强咽回去:“我也不喜欢。我想跟你请教些事情。” “哦。”陈耀烨推推眼镜一笑,“请教不敢当,你就说吧。” 陈冲看看四周低声说:“那个,我想问问,陈好这位老师,怎么样?” “不错啊,对人待事都挺好的。”陈耀烨笑了起来,“好人。” 陈冲眨眨眼睛想一想:“我是说,有人跟我说……你知道我和王语诗的事情吧?”看陈耀烨脸上明显换了种笑容,陈冲颇有些尴尬,“有人跟我说了一句话:要小心陈好,尤其是王语诗。这是什么意思?” 陈耀烨虎躯一震,捏着棋子的手一抖啪啦一声让雪白的云石摔落到棋盘上,急速的东张西望一阵之后,压着已经开始颤抖了声音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陈冲万没想到陈耀烨竟然有这么大反应,呆了,“What?” 陈耀烨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别问了,问出来都是病。不过那个人说的没错,有老婆对象的,千万别让陈好见着!” 王语诗和陈好应该很熟悉了吧?陈冲一扭头却突然发现王语诗不见了,也不以为意:“见到了,会如……哎?”陈冲再扭头回来,陈耀烨就从他手边上消失了,望眼四面再无那位陈九段的身影。 梁静文在研究室里,实际上是极无聊的。比赛开始之后所有人都投入到忙忙的研究中没人和她说话,再加上陈冲不知道发什么病跑去找一个小秃驴说话,把她晾在那里无事可做。看到陈冲回来,她抬了抬手:“我想上去休息了哦,这几天香港台湾的来回飞,很累哦。” “那就上去吧,来,我扶你。”没人挑唆的时候,陈冲还是很绅士很温柔体贴的……梁静文躺在床上觉得还是满幸福的,但冷不丁想起来中午的事情就生气:都是该死的山下敬吾和古力…… 王语诗同样很生气:“好姐姐!你要给我做主!” “我给你做什么主?”刚到香港光顾着哄孩子的陈好很累,也完全不明所以,“他欺负你了?” “他有别的女人!”王语诗要不是看在两个小宝贝儿睡午觉的份上,这时候就要叫出来了。 “外边说外边说。”苏羽的房间是不可能很小的,陈好轻轻亲亲她孩子们的脸,拉着王语诗往外走,“什么叫别的女人?梁静文是真的?金善雅也是真的?” “金善雅?!”王语诗这次顾不得了,跳了起来叫,“那是谁?!” 陈好同样傻了:“啊?” 王语诗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终于重又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说:“好姐姐,怎么……怎么会这样子……” 陈好轻轻叹了口气,搂住了王语诗的肩膀轻声安慰:“那我倒要问你一句了: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陈冲?” 王语诗的目光很茫然:“我不知道……” “就是说,你看不见他的时候,会不会想他?” “会……我会想很多人!” “会不会常常想他?” “嗯?” “说老实话,看见他的时候你会不会很高兴?” “……会。” “很激动?” “嗯……”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们俩怎么说到一起的?” “……也没有,就是有时候找他去喝酒……你知道,以前我很喜欢去喝酒……没有人陪我喝酒,只有他肯去……后来……” 王文达他们家是该整顿整顿了。陈好听得自己都觉得心酸,暗自咬牙打算回头去好好处理一下王文达。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王语诗。陈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来的时候都来,不来的时候一个都看不见。”陈冲坐在朴文尧身边也在叹气,“现在那两盘棋情况如何?” “藤原枫很好,朴永训盘面已经贴不出目了。”朴文尧说,“至于元晟臻么,不说也罢。” 要是我面对这个局面就直接认输了。见识过一次苏羽流的陈冲再也不会跟魔术师犯病了,现在就已经打定了下次见到这样的事情干脆不等蹂躏就直接认输的主意了。 “所以基本上,下一盘藤原枫对李昌镐,苏羽对李世石。”朴文尧似乎忘了陈冲是韩国棋院的棋手,笑嘻嘻的还很高兴,“决赛照我看很可能是中国对日本。” 绝妙啊!陈冲灰心丧气的离开朴文尧躲在墙角里咬手指头满心的悲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奉洙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温声说,“要不然,你回首尔吧。国内比赛也快开始了,回去准备准备也好。而且,”他琢磨琢磨,“你留在香港,恐怕会很麻烦。” 那就走吧。陈冲低着头敲开梁静文的门:“我要回韩国了。” “为什么?”小天后刚睡醒听见是陈冲拍门,穿着一身睡衣出来看也毫不在意,有些东西若隐若现让陈冲一阵头晕。当她听到陈冲要走的消息的时候,立刻醒盹儿了,“不是说明报集团管你们到决赛之后么?” 陈冲摇了摇头:“我要回去了,在这里呆着伤心。” 梁静文是华裔却没有中国国籍,家国概念也就是停留在还留着炎黄血脉上,对于陈冲这种感情并不十分理解,也可以说是困惑:“有什么事情么?还是说……”她咬了咬嘴唇,“还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 “不,跟你没关系,有静文你在的地方我就愿永远停留……”陈冲脑子不清楚,说的话倒是让梁静文脸上一红心中甜蜜,“但是,我不想在香港再留下去了。我不想看决赛了。”他望着梁静文的眼睛,“我在首尔等你。” 为什么?梁静文业务缠身走不了,因此满心的困惑,回到房间中想起陈冲的话就是一阵喜悦,想到陈冲要走又是一阵烦恼。想到高兴的地方便是幸福,可又总觉得是自己让陈冲留不得香港,忽喜忽恼一脚踢在床头上,然后哎呀一声抱着脚愤愤地捶床。 陈冲无可奈何的走到王语诗门口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开,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想走却看见一个少妇带着一个少女直冲他而来:“陈冲,你在这干嘛?” “陈老师。”陈冲行了个礼,“我是来,和语诗告别的。” 原本看到陈冲便带了喜色的王语诗刹那间脸色刷白,怔怔的看着他低声问:“你,要和我告别了?” 陈冲一愣:“我要回韩国了,自然要来跟你说一声。” “你回韩国干什么?”陈好扶着王语诗却不急着给陈冲下什么断语依旧和颜悦色,“明报集团不是管到下个月比赛全部结束么?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还是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看王语诗。王语诗如遭重击浑身发僵,只等着陈冲说出点什么来立刻昏倒。 “不,跟语诗没关系,有语诗在的地方我就愿永远停留。”陈冲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都愣住了:我是不是真的很段正淳?但话还要说,“但是,我不想在香港再留下去了。我不想看决赛。” 刹那间一切烟消云散,王语诗跳过来笑嘻嘻的拍拍他肩膀:“哦,你是觉得自己身份尴尬是吧?没关系啦……”这一点王语诗倒是一说既中,陈冲颇有一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语诗的感觉。 “我先回去看我们家那俩宝贝儿,你们慢慢聊着。”陈好不当电灯泡甩袖子走人,一步三摇真正的贵族风范。 “你回韩国,什么时候再回大陆?”王语诗有些感伤,“看见你一次多不容易啊!” “下次,下次春兰杯的时候,我就能去北京了。”陈冲一杆子把日子支到年底了,然后脑子里面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的了。 “春兰杯啊,11月了啊。”王语诗突然仰起头,“明月杯,你能来么?” 你看呢?人家要的是大头衔,一共三张外卡的分配改成了台湾美国和欧洲一地方一张,他陈冲一个世界冠军可是屁用不管:元晟臻也没有头衔,朴正祥也没有头衔,这两位都是世界冠军,但明月杯组委会两年都是置之不理,逼得两位拼死拼活发毒誓立重言今年也要拿个头衔下来。 陈冲不置可否叹了口气转身扬起手摆了摆离去:“有空的话,我去天津找你玩。” 这就要走了吧?陈冲把机票改签好,准备在这里再住一晚就要回到韩国去,可一个电话让他从床上直接跳起来:“陈冲啊,你今年毕业啦,听说你最近没有比赛,回来把论文写一下吧?然后再来个考试把学分补一下,把论文答辩一过,你就毕业啦!” 论文?英语考试?答辩?陈冲光着脚站在那发了半天愣:“等等!谁说我没有比赛的?4月28号KTF杯第一次预选,我能不参加么?” “我们为了你能够顺利毕业,向韩国棋院发了公函,他们也同意了让你免选那个比赛的预选,让你安心考试答辩。” 免选?陈冲的比赛通知单上只到4月1日,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拿到两个本赛免选名额中的一个。可他不想这时候跑回学校去答什么辩:“这个,我最近很忙,能不能,改一改时间?” “陈冲啊,你也知道,你不是特长生招进来的,很多东西我们要走手续,也很难办啊。” 这官腔打的!陈冲放下电话就找徐奉洙:“我怎么,又要回学校去了?” “回学校?”徐奉洙并不知道这个事情,也吃了一惊,问明白之后赶紧打电话找老曹,“陈冲要回去做毕业论文了?” “是啊!”老曹似乎还很高兴,“咱们不也要服兵役么?他们据说也是这个规矩。再说了,能够拿到大学毕业证是好事情啊,我当然要支持。” 什么规矩!陈冲哭笑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回韩国去仔细问问老曹,学校那边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么积极! “学校是按照规矩办,一点错都没有。”徐奉洙听陈冲诉了苦,微微摇头,“你挑不出人家的理。” “特事特办行不行?”陈冲更郁闷了,“非要我这时候回去么?” “特事特办,也要有个特事特办的样子。”徐奉洙叹了口气,“过年你回家时候,顺便给领导们送点东西再写个报告把比赛通知单复印一份让棋院盖了公章拿回去,估计谁也不管你。” “那现在跳出来干吗?”陈冲生气,“找病?” 做人哪,要厚道。而且最好都厚道一点。徐奉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安慰他:“为了这个事情,你们学校还给你挣了一个KTF杯的免选,不错了。” 第二回了,冷不丁的给我弄回去参加什么考试!陈冲忍了,第二天早上再改了一张机票,回天津写毕业论文去了。 第八十二章 名人循环圈 王语诗觉得很幸福。整整三个月,基本上每天都是跟陈冲在一起泡着。 联赛的时候也不例外。学校甚至都不知道陈冲是山东鲁能围棋俱乐部的队员,所以当陈冲拿着盖了山东俱乐部公章的合同公文比赛通知单跑到校长室要求盖章顺便附赠一套新加坡礼物的时候,校长很痛快地签了字:“一定要打好比赛,扬我国威。” 滚蛋!陈冲出门就想骂街。忍住了,跟王语诗上火车上两个人打六门去了。 D字头的火车是快。那次陈冲从天津坐普客绿皮火车回家,还赶上春运,天津到成都几十个小时差点把陈冲咣当死。现在好多了,天津到济南差不多3个多小时4个小时就到了,两个人打了一会儿扑克陈冲刚赢了两三把就到了。 “唉,太快了,还没怎么赢了就到了。”陈冲这话说得就跟他大胜一样。 王语诗轻轻笑了两声把牌收好也不以为意,拎着小皮包踏着旅游鞋往前走,陈冲则跟在后面背着个小包拖着一个大皮箱子慢慢跟着。 实际上,陈冲就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一条毛巾,箱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王语诗的。刚看到这个箱子的时候,陈冲还以为她要搬家吓了一跳,王语诗撇嘴说:这才哪到哪?要真是搬家,两辆搬家车都未必够用! 陈冲非常好奇这个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旁敲侧击的问问,却总被王语诗说是女人东西就不告诉他。 “女人能有多少东西,需要这么多东西装?”陈冲在接风宴上问朴文尧,“也就是出门三天,有多少东西能用?” 朴文尧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不懂,陈耀烨虽然好些可也没谈过恋爱茫然不知。也就是邵大哥能给他解释解释:“化妆的东西,比如紧肤水爽肤水卸妆油眼底眼影眉笔保湿防晒粉底面饼……” “啥?”陈冲愣了一下,“面饼?” “是叫面饼么?”邵炜刚也觉得这个名字明显不对,可还是想不起来,继续说别的,“手机苹果鸭梨……” 这是真的。陈冲在火车上看着王语诗从小包里拿出来一个大苹果咔咔的嚼,当时甚至以为王文达学围棋之前是变戏法的。 “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所需要用的东西。”邵炜刚低声说,“有的女生,还要带一盒套套备用。”喝口酒继续说,“大箱子里……” “等等!”陈冲眼珠子快出来了,“你刚才说的,是小包里的?” “对啊,大包里面放梳洗用具,放衣服鞋子……” “鞋子?”陈冲要崩溃,“放鞋子干吗?” “换啊。王语诗家里又不穷,多买几双鞋换着穿很正常啊,女人么。”邵炜刚丝毫不以为意,转过身举起手向着王语诗一举杯,“来,干一杯。” 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在宿舍里陈冲躺在床上参加卧谈会的时候,提出了这个问题。 有人说:女人是老虎,看得摸不得,沾上了一辈子别想脱身。 有人说:阳光普照大地,女人是男人的玩具……陈冲跳过去一把掐住让他闭嘴。 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陈冲深以为然。 然后此人被暴打:“曹姑娘说的话不要乱讲!” 这也许是陈冲最后最快乐的日子了。一群人坐在宿舍里点着酒精炉涮羊肉三瓶五瓶的白酒往肚子里倒,喝多了就开始胡说八道,上谈天文下谈地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无所不谈。最奇妙的是,不管什么话题,最终都能聊到女人身上。比方说涮羊肉的时候,有人说现在羊肉不好吃了,还涨价了,有人就会跟上说猪肉也涨价了也不好吃了。然后有人开始讲黑龙江那边养猪的多发财,然后开始讨论黑龙江那边有不少中俄混血的美女,再说到东北的姑娘,最后话题停留在东北的小姐上。跟着就有人开始说某班某某长的一般还打扮得花枝招展,许就是小姐,接着有人说那姑娘不你梦中情人么?吃不着葡萄泛酸了?……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反正不管讨论什么,最后总能回到女人身上。 某天晚上就是陈冲一帮人喝多了之后,开始讨论什么叫女人。 “陈冲!”暴打了那个转贴不注明出处的小子之后,宿舍老大光着屁股跳下床来跑到陈冲面前,“我可是有耳闻!” “什么耳闻?”陈冲喝得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正舒服顺口答音。 “我们听说,你跟梁静文有一腿!” “去年你们不就知道么?”陈冲笑得很大声,“旧帖子了。” “那每天中午来把你领出去不见踪影晚上才回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陈冲“呃”了一会儿:“朋友。” “是女朋友么?” “不是?” “给我介绍一下?” “滚!” “你小子脚踩两只船!” “那又如何?” “咦……” “你们听相声呢?实话告诉你们!老子还有第三条船呢!” “咦?” “喝多了……睡觉。” 险些说溜了嘴!陈冲第二天都在后怕:要真是说多错多以后哪个不张嘴的传出去,自己这个名声就算完了! 奇妙的是,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没有人因为他脚踏几条船而有非议,反而碰上了弟兄们,人人都从内心底的赞叹一句:“陈冲,牛逼!” 然后就是考试了。陈冲继续他的抄袭生涯,继续着门门六十分的奇迹。 至于英语么……四级考试不大好做弊,可学校替陈冲申请了一个小语种考试,考韩国语,拿了80多分。 临终拯救里的兄弟看着陈冲感慨,“我们会什么他们不考什么,给你的却是你会什么他们就出什么题,这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陈冲很庆幸学校是跟他商量了之后才决定报哪门小语种,要是系主任自作聪明给他报个朝鲜语,他恐怕还麻烦了。 “有些语法和词组拼法,确实不一样。”陈冲给他们做解释,“朝鲜和韩国也好几十年没个联系了,文字什么的肯定有变化。当然了!”这时候他又抬头挺胸了,“即便考的分数低一点,也总能及格了。” 答辩的时候,是陈冲觉得最扯淡的时候。班里面学号都是按照男生女生姓名拼音顺序排的,答辩顺序也按这个走,陈冲是全班二号,但答辩当天自信满满的走上台去没两分钟那几位答辩老师估计连他的论文都没看完,就让他下去了。 陈冲站在台上傻了,还问台下的老师:“不是要提问题么?” “下去。”老师很顺手的在每一项点评点上填了个70分,然后招手,“三号。” 照毕业照,穿学士袍……陈冲拿着两个本子站在学校门前拍照的时候,总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也许最真切的,就是去吃散伙饭了。 说来难过。上了四年学,陈冲除了自己宿舍的几个弟兄之外,其他人能叫上名的不认识人,认识人的叫不上名。最可怕的是,有的人他只知道班里有这么个人然后外号叫什么,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一顿酒喝得迷迷糊糊,可非常愉快。陈冲第一次知道,喝酒能喝的这么happy,也第一次知道,喝酒也能喝得这么伤感。 “陈冲同学你好,初次见面,以后就见不着了,咱们来合个影吧?”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陈冲和他那帮兄弟们知道,大一的时候陈冲好歹和这帮人也上了一年的课。 不过,也就当是初次见面吧。陈冲也说不上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就这么一起喝一杯吧。 “你是有工作了!”坐在饭桌边上,刚从厕所里吐回来的老六勾着陈冲脖子似笑非笑,“好歹半年买车三年买房了。我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然后“哇”的哭了。 整个包间里,哭声四起。 要不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呢,原来只是未到伤心处啊……陈冲和别人交情不深,但和他宿舍那帮小混蛋们多少也都有了感情,真说以后十几年几十年的真未必见得到了,也难受。 陈冲开始自己灌自己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王语诗打电话:“来接我吧,我回不去了……” 王语诗开车过来的,然后在唐宋府里顺着门牌号找到包厢,推开门站在那看着三十多男男女女哭成一团,吓坏了。 陈冲连蹦带跳跑到门口一把拉住王语诗往里走嘴里大呼小叫:“兄弟们,这位姓王,叫王语诗!” 哥儿几个高了,站都站不起来了,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坐在窗台上,手忙脚乱的打招呼:“王姑娘好!” “滚!”陈冲过去一人一脚,“有这么称呼的吗?” 兄弟几个明白了:“弟妹好……” 一群贱人……陈冲挨个介绍:“这是我们老大!”老大晃晃悠悠起来一鞠躬:“弟妹好。” 陈冲也不等王语诗说话:“别废话了,赶紧敬一杯!” 老大已经无所畏惧了,端着瓶子起来往嘴里倒了大半瓶,然后紧紧闭着嘴死盯着王语诗。 王语诗心里面正高兴呢自然来者不拒,拿过啤酒打开直接一瓶下肚。 “好酒量!”一听说这是本班第一名人陈冲的女朋友,一帮人全疯了,左右这时候拿眼泪把体内酒液也排的差不多了,不论男女拎瓶就上。 “咱们来拍照。”陈冲对王语诗的酒量绝对放心,招呼着兄弟们开始拍大合照…… “然后呢?”金载垣和韩尚勋坐在那看着一张张陈冲的同学合影照片,继续问。 “没有然后了。”陈冲坐在沙发上看着哥儿俩,“到此为止。这就是我从3月底到6月初的生活。猪一样的生活。”说到这里,他还真想起什么开始打国际长途,“语诗,你的驾驶执照拿回来么?” “好羡慕你。我们可都没上过大学。”棋手上大学的并不像其他项目那样多,大多是年纪十**岁却已经被判定很难再进一步的职业棋手才会转行去上大学。韩尚勋18岁定段第一年掀起初段风暴,自然不会无聊到去上学。等陈冲放下电话,便不无羡慕地说,“别说大学了,高中都没上过。” “不过我们要服兵役。”韩尚勋和金载垣的苦瓜脸立刻出来了,“我不想去服兵役……” 韩国全民皆兵,棋手们没拿过世界大赛冠军的28岁以下的就必须服兵役。李昌镐当年没服兵役是因为他16岁拿了东洋证券杯,而李世石没去服兵役是因为他只有小学文化(韩国军队小学文化以下的不要)。赵汉乘和韩尚勋没拿过世界冠军,都上过初中,身体健康也不愿纹一身花,进韩国国家队去踢球是根本不可能……一帮人正想尽办法看怎么报个病至少降低服役年限。 “要不赶紧结婚生孩子。”陈冲明显在拿他们找乐,“生俩孩子,你们就不用去了……” “真羡慕你上大学。”韩尚勋看着陈冲穿着学士袍继续艳羡,“我要是能上大学,多少也能拖延几年再去服兵役。” “你可以留学啊。”陈冲还真有办法,“我们那边好多韩国留学生的。” 这倒是个办法!陈冲的例子就在眼前,虽然稍稍耽误一些比赛,可总比去服兵役一去一年多受虐待的强!金载垣19岁还没这么急迫,可韩尚勋23岁了,前一阵棋院尽量压着这个事情,可现在捂不住了,真是迫在眉睫了。眼看着今年8月征兵如果没有他,那明年就必定要去了。 “我写留学申请表去。”韩尚勋说干就干,“去中国代表一个大学参加大学生应氏杯也是好的,总比去军队连棋都不摸到的强!” 陈冲看了他一眼:“留学无所谓,你这样的申请一个体育大学估计有地方要。但参加业余比赛就不要想了,中国是绝不允许职业棋手参加业余比赛的。” 韩尚勋一楞:“我的段位是韩国棋院的,也不行?” “当然不行。”陈冲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以为我们学校,就没打过让我去参加个什么比赛的主意么?中国棋院一票就给否了。” “无所谓!”韩尚勋颇有些革命时期的志士风范宁死不屈,“反正我不当兵。” 等送走了这两位,老头从房间里钻出来了:“出了什么馊主意,把韩尚勋美的跟兔子似的蹦着就出去了?” “这里没我的事。”陈冲小心的把那些照片收好放进自己桌子的抽屉里,笑了起来,“老爷子,下个礼拜我就要参加循环圈了,您有什么建议?” 老头下过番棋,却从没下过循环圈比赛,这方面经验基本为零:“不知道。不过你刚从国内回来就能通过四轮预选进棋圣循环圈,看起来状态不错。保持住吧。” 跟没说一样,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给古力打电话问问他该怎么应付循环圈比赛了。陈冲心疼电话钱,就没打,然后带着棋谱奔大邱,准备第一阶段比赛。 韩国名人战也算是历史悠久的传统大赛,冠军奖金额1亿韩元,循环圈每一盘10万韩元的对局费——看到这里,陈冲就忍不住撇嘴:一盘棋10万,当初我刚来汉城的时候一个月工资才20万,至于么,穷成这个样子。 四轮预选的事情可以放到一边了。陈冲挟明报杯八强之威连胜四盘进军本赛,现在更关注的就是循环圈规则了。 第一阶段循环圈内10个人分成两组每人四盘棋,之后每组第一名和第二名交叉决胜单败淘汰,决出两名胜者进入挑战者决定权战,胜者进入名人战三番棋决胜赛。 另外,每组的最后一名直接淘汰出循环圈,第三四名合编成一个四人败者组,单循环过后前两名保留循环圈资格,后两名淘汰。 “这个和其他比赛的胜者组败者组设置不大一样啊。”陈冲在茶楼时候也打过类似的循环赛,那时候败者组胜者可以复活进入决定权四强争夺里。而名人战显然简化了一些。 “以前的循环圈更可怕,前两名直接争夺名人位,连败者组一说都没有。”金载垣继续着他除了资格赛再无优胜的记录,百无聊赖之下就陪陈冲去参加名人循环圈,还美其名曰感受氛围。 陈冲对他的想法很了解,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研究他的第一个对手赵汉乘九段的谱。 …………………… 下午要出去,不更新了……明天也不更新了,后天也不更新了……搬家之后没有宽带网,甚至连电话线都没有……下周一见吧 第八十三章 超一流的赵汉乘 赵汉乘是名人循环圈的常客,也是GS加德士循环圈的常客。可惜是,排名一向在韩国前十名里的赵汉乘,总缺这么点运气,从2006年到2011年,只拿了7个国内头衔。亚军倒是拢了一大堆,颇有点千年老二的意思。 “好歹是个前十名。好歹是个九段。”九段的问题倒好说,曹薰铉好长时间不参加大赛还是顶着最高等级的帽子,可等级分就不能糊弄人了。 韩国的等级分和国内的不一样,它的计分有升有降。如果一年没拿到国内比赛的冠军或者亚军,那么倒扣的分数也足够一个人从一年前的前十名变成三十开外了。而赵汉乘多少年来一直都在前十名里。 金载垣对赵汉乘的历史也算是有些熟悉:“这个家伙就是命不好,世界冠军一个都没拿过,亚军有七八个。国内头衔只有七个,还包括一个新人王。他最后一次拿头衔是在08年的霸王战上,第二年刚丢了头衔,明月公司就宣布出资举办明月杯。后来明月公司内部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他总因为拿不到头衔被扔在明月杯外,再加上他是明月股东,去年就给他一张外卡算是弥补一下。结果第一轮被苏羽切出来还被爆出下棋之前看心理医生的事。” 对付赵汉乘,陈冲唯一不踏实的,是他不能确定棋盘上的赵汉乘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格,总觉得时重时轻,很飘忽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李世石狂收了五六个世界冠军,而赵汉乘总是老二。”金载垣棋下得一般,还是会品人的,“他总没个定数。” 这种人是最要命的。李昌镐和苏羽都有自己的固定赢棋模式,张栩也总是在攻击中抢地盘。李世石的力量和高尾绅路的稳重也能在棋盘上看到。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围棋理念,只要能够做出针对的布置,同时发挥自己的最长处,无论如何也有机会能争胜负。 可赵汉乘,谁也说不清楚他的棋是一种什么样的棋。 “中庸。围棋的最高境界。”金载垣的表情高深莫测,“赵汉乘的棋,有吴大师风范。” 吴大师饶天下一先,赵汉乘能做到么?“能攻善守,布局很好中盘力量很大官子也很不错。”陈冲列举了一下赵汉乘的优点,然后清清嗓子,“最大的缺点在于他的优点太平均了,于是一切就都不是优点了。” 木桶理论并不是哪里都能用的。可怕的是很多人还把这么一个经济管理理论作为人生准则来对待,认为四面齐就能拢住最多的水,所以修身养性外王内圣数学外文经史子集无所不读要成完人。 但木桶理论有个基本假设,就是要求资源充足。一个公司的资源可以被认为是充足的,它可以作自身调节也可以作外部调节,几乎可以认为有无限的木板来给它作水桶。只要没有强外力干扰,大多数公司都能做到平衡发展。因此木桶理论才会成为经典经济管理学理论。 而人没有无限的木板。 当基本假设不成立的时候,一切推论就都是扯淡。 “有的时候,样样精通还真不如把一招练到极致。”陈冲给金载垣讲理论,“东方不败就是快,所以成了天下第一。李元霸就是力气大,也成了天下第一。李昌镐成天下第一靠的是稳定的心态和官子,苏羽成天下第一靠的是他那不是人的大局观。记住了,人力有时而穷,你可以尽量去学那些乱七八糟充实自己,但记着别把时间都浪费在你不会的东西上。” 赵汉乘似乎就是个木桶理论的信徒。布局很好,中盘很好,官子很好。很完美,却就是缺个冠军来证明一下。 “这个没办法,但他还是超一流。”陈冲看着他的棋谱似乎在自言自语,“能够做到这一步也很困难了。平均,也是他成为超一流至今不倒的最大优势。” 金载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就跟他比计算,比肉搏战。”陈冲翘翘嘴角算是笑一下,“反正绝不能让他在布局时候就得意。” 不过,这是围棋的比赛场地么?陈冲挂着棋手证件走进对局室的时候,有些**。然后指着台上的转灯问金载垣:“这是干什么用的?”又指指台下,“我想知道,这个循环圈是不是按照魔兽联赛的待遇布置的?” 上次明月杯的时候你不也见过一次么?金载垣笑了笑:“商业化。” “那我在哪比赛?”陈冲走到台上踩踩地板,“关在隔音罩子里?” “不不不,”金载垣笑着摇头,“这是电视台的转播大厅,但还是按照围棋比赛的要求来的。你放心,台下的观众不会吵到你。” 可我还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地方下比赛。台下乌丫丫好几百号人举着牌子或书炎之男或书赵汉乘……“没有人支持我么?”陈冲找了半天没看到台下有人喊自己名字,找电视台方面的工作人员去了,“能不能给想个办法,好歹给我挂个横幅也算有些人气,别让我觉得是在客场作战行么?” “这个没办法,都是观众自己带进来的。”工作人员很客气,也很直接的拒绝了陈冲的要求。 还是国内好!至少观众喊什么口号举什么牌子都预先有个组织。陈冲叹了口气坐在赵汉乘的对面:“没有人肯灵魂附体,我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也不是啊。”赵汉乘指了指最偏僻角落里的一个地方,“金载垣还是很支持你的。” 陈冲捂着脸黯然垂下了头颅:你能看见,也算是你眼神好了。估计拿个烟盒写行字也比那个大一些! 下午两点的时候,比赛正式开始。 “我的黑棋。”陈冲猜了先之后,有些下意识的和赵汉乘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听见整个演播大厅的音响四面回荡:“我的黑棋……”把他吓了一跳。 赵汉乘立刻竖起手指让他别再说话,顺手拿过白棋直愣愣的看他。 我不太习惯。陈冲不出声的向赵汉乘道个歉,伸手把棋子拍在右上小目。 星小目飞守角对二连星右边星侧下分投。这是陈冲很熟悉的一个开局模式,而且黑棋接下来不管是逼住还是挂角都是好手段。 那如果现在就挑起战火呢?陈冲就是不想让赵汉乘完成布局构想,直接把目光投向右边。 赵汉乘对陈冲的研究并不比陈冲对他自己的研究少,七星会的主要敌人之一就是陈冲,一群人这么长时间都快把人形电脑研究透了。 李映九认为对付陈冲有一个不二法门:稳住,少留空当减少肉搏,别让他把局面打散。 赵汉乘深以为然。因此当他看到陈冲的肩冲之后,有些下意识的竟然跳过接着二路大飞打算钻角做活。 所有人都没想到,赵汉乘刚刚开局就下出了二路的手段,站在讲解台上的安达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手:“角里没什么手段,向外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什么好棋。”他眉头皱得很紧,但话却很短。 有些东西,他站在那个地方不愿说出来而已。 站在大邱商业电视台第六大厅的安达勋,面对的几百号人并不是在对局转播大厅里手舞荧光棒的fans,而是真正的棋迷或正在学棋的小棋手。 面对这帮人,安达勋很难像面对普通fans那样糊弄糊弄就能过去。当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有人站起来问:“安九段,为什么比赛才刚刚开始,赵九段就要二路飞?” 陈冲他们面对的只是fans而已。等比赛开始20分钟之后他们便收起了标语牌或荧光棒,安安静静的开始撤场。十分钟之后整个对局厅台下除了金载垣还拿着一张小纸片继续坚持之外,其他人全部离开。 “他们干吗去了?”陈冲猛一抬头突然看见台下只剩下金载垣,愣住了。 赵汉乘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去听讲解或者游览或者回家睡午觉,反正1000块买张票就能在晚上六点之前参观整个电视台,只要不捣乱就一切随便。”他抬抬眼皮,“该你了。” 安达勋还在想怎么解释那个二路飞的时候,陈冲就已经在右下飞起镇了,摆明了只要赵汉乘敢进角他就在右上无忧角拆大模样的态度。 后悔不迭的赵汉乘觉得自己赔了,却又无奈的托角免得血本无归,然后眼睁睁看着陈冲借着角里扳下的那枚子凌空拔花起模样。 “一连串的转换之后,赵九段赔了。外面被人家占够了便宜,角上也没捞到多少目数。”安达勋不用解说,台下人也看得出来现在是个什么形势。 这个时候便可以看出来,陈冲在韩国的人气是多么的惨烈:全场一片寂静三百多人没有哪怕一个人脸上有喜色。 陈冲无所谓。他在右下转悠一圈捞足了模样,自然不着急。更何况现在他手里还捏着先手。 在左边分投在上下开拆都是全盘大场,或者在上边挂角也可以。他正在算计的是,如果左上挂角攻防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保持先手。 “上下是各得其一。”安达勋开始分析局面,把几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再透过投影仪映射到大屏幕上,“陈冲应该不愿从左边挂角。因为他右下那片模样为了先手留下了缺陷,赵汉乘先觑一手等陈冲补再回身拆下边,对黑棋右下模样不利。以陈冲的性格,他不会分投,应该是挂左上。我认为他应该要求模样,宁可在左上损一点也好,保住先手去利用模样占据大场最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陈冲要算计先手:左上的定式选择不能吃亏太大,还要注意不能让右下的模样遭受损伤……他决定下面要冒一冒险,试探一下赵汉乘是打算官子决胜还是要中盘的战斗。 赵汉乘的想法显然让陈冲有些不能理解:他在面对地势选择甚至可以说正站在终局之路三岔口上的时候,对黑棋透打左上白弱点的手段视而不见毅然脱先,跑到下边分投对右下黑模样制造压力。 “这是转移矛盾的好手段。”安达勋眉头锁得更加深了,“但现在可绝不是转移矛盾的时候!而且这手明显缓,如果要攻敌之必救也该直接刺右下。这样不干不净的吊着……不过陈冲也必须去救右下。”他缓了缓口气,开始说这一手的好处,“左上陈冲已经厚了,如果白棋选择安定的话,等陈冲不管占据哪里大场赵汉乘也没有好的攻击手段。所以这个脱先送角,也是非常局面下的非常之举……我觉得还是应该直接进攻,”他用手里的小黑棍指指下边,“陈冲恐怕不会让赵汉乘如意。” 那里是黑棋的根据地。陈冲实际上除了一个无忧角之外,并没有多少确定实地,只是模样势力雄厚有中央潜力而已。右下角就是陈冲的根!赵汉乘不信陈冲敢不应。 “陈冲决不会让赵汉乘称心如意。”作为局外人的安达勋在思考了很久之后,对这盘棋了解的似乎更加透彻了一些,“只是我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击。” 这个是勇气问题了。就像安达勋所说的那样,陈冲在思考了15分钟之后,在左边打入破坏。 “赵汉乘那个二路飞的后遗症,开始体现了。”安达勋叹口气摆出了下边的变化。“赵汉乘不能去攻右下只能拆回,陈冲右下跳补模样。而白棋在下边跳冲中央就留下被打入的好点只能继续拆边。在上边,陈冲就可以按照棋决立三拆四了。赵汉乘为了挽回局面也许会去攻击左边黑子,但黑外面厚,最多赵汉乘也只能落个局部两分。”他吸了口气,“他右下已经吃了大亏,左边再落一个两分结束布局就是失败。”他微微措了一下词,“也许现在就可以说,赵汉乘布局不成功了。” 赵汉乘看着那枚二路大飞又看看下边,啧了一声。 这时候金载垣也去听讲解了,偌大的演播厅里只剩下陈冲和赵汉乘落子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也是逼上梁山哪!20分钟之后,赵汉乘看着布局完成的期盼,又啧了一声:原以为能拿到的一点没有,估计会发生战斗的地方风平浪静……陈冲是打算逼我打入上边,然后借着模样聚而杀之么? 可他没办法。他没有模样。那个二路大飞所带来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被完全消除,弄得赵九段一步错步步乱,最后勉强跟在陈冲的身后无奈的在各处的三线上收实地,眼睁睁看着黑棋大布宇宙流。 不过,刚才陈冲是不是有些贪了?赵汉乘一直没功夫去补左上的问题,可陈冲是不是也过分了? “确实过分。简单的走上边或者利用左上角上形状缺陷挖进去都是好棋。但这样从左边紧紧的攻逼,就过分了。”安达勋摇了摇头,“活角是白棋的权利。陈冲这样过分的结果是让自己的上边出现了空档。” 陈冲骑虎难下了。也许是前面五十手太顺利了,让他有些大意的攻击,可现在那枚子被赵汉乘一顶立刻显出满身破绽,扳过之后赵汉乘巧妙飞出左边立成薄型,而原本后花园一般的上边开始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这是帮着白棋出头。”安达勋如此评价陈冲的攻击,“赵汉乘抓破头找不到入中央之路,却被陈冲自己打开了。” 赵汉乘顶多是个飞活角!等陈冲定下心来之后,算得比赵汉乘自己都清楚:那个透点的手段依然存在,他哪怕简单一立只要让白棋进不去中央就必须飞补守活!或者赵汉乘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强行进入中央,可自己四面厚实也补强了左边上下无弱点,就算借赵汉乘个胆他也不能硬生生地往天元上吊! 而且还是陈冲的先手。 老头看着电视上转播的比赛实况满肚子郁闷:“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随手的毛病改过来!” 陈冲也在后悔他的随意,但后悔已经没有用了:赵汉乘趁虚而入虎过强压左边黑一串探入中间侵消左上模样威力,下边一片死气沉沉的黑三路上子有了上边遥远的呼应,立刻变得青春焕发起来等左上整形出头之后随便在哪里关出都是绝好点! 而且关,恐怕赵汉乘都嫌小。 立二拆三这句话在中间也有道理,尤其是上边有龙头引路的时候。 上下恐怕不能两全了。哪里大就到哪里去吧。陈冲也开始啧啧的嘬牙了。 “陈冲终于收拢上边了。”安达勋出了口长气,“现在还不晚,这手扳就价值二十目。这是对的,尽量去抵挡钻头的大龙……赵汉乘已经落后快15目了?” 实际上,安达勋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在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就把局面和各种手段分析清楚。真正的秘密在他手里的那张总是被工作人员换走的纸上:那张纸是研究谱,是汉城韩国棋院本部研究室通过多人合作研究之后,通过网络发回到对局现场的。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把研究结果抄下来送到前台去,就有了安达勋精准无比又加上自己个人发挥的解说。 那个15目,也是研究室的意见:上边扳过之后形成的40目连边带角大空,赵汉乘已经可以死心就不要再想着什么打入之类了;现在只是看陈冲能够在中央收拢多少实空,来对抗只有72目实地而且再无发展的赵汉乘。 “差不多,现在差不多陈冲盘面多不到15目。”安达勋清点了一下棋盘,确定了研究室说得没错,“但有些空距离白出头的大龙较远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陈冲真的就能守住。这个比官子可复杂多了……对了,赵汉乘还有个从下边关借用的手段。” 我看到了!陈冲同样是一步错步步乱,抓着衬衣的领子满脸通红眉头紧拧成钩——他在参加韩国国内比赛的时候不穿汉服,怕不知道惹恼了哪位拥有高级大韩民族自尊的大爷找他麻烦。 可那又如何?赵汉乘就是一手关起,一边呼应中间自己大龙一边还试图分割左边黑大块与中央的联系! 算你狠!陈冲紧闭双眼让自己安静下来之后,开始思考左边的死活题。 还是那句话:棋长三尺无眼自活,黑棋扎在左边星那里的那枚子周围好歹也有四个子成形状,虽然要落后手可死活没有问题。 而且,陈冲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 嗯,不是不更新,是没得更新。家里没有网络,附近连网吧都没有……前面坑后面谷左面坟地右边大河,我们家现在跟住在炮楼里也没啥区别。 梁静文的问题么,我说她是哪里人,就是哪里人吧~~主要是因为马来西亚那边太麻烦,回教国家……新加坡是用简体中文么?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一直认为东南亚都在用繁体中文,这个失误了,不好意思~ 另外,人民币升值了…… 陈冲蠢就蠢吧,我对感情这方面,也很笨~~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没对象 第八十四章 网站中央(小道归来!) 如果活成了先手,赵汉乘会怎么办? 如果让赵汉乘的关起失去目标,会怎么样? 如果顺道还能封死中间大龙出头,又会如何? 那就太有意思了,可惜的是陈冲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手三攻,能够做到两攻击就算不错了。 反正下边是白色的大空,赵汉乘抢上一目,我就在下边占他两目!陈冲的计划是先就地做活了左边再说,其他的等一会儿外面有了借用了再说。 因此必须先托角。安达勋抱着膀子站在大盘前看了良久,终于赞许的点点头:“绝好的次序。只活左边太小还要落后手,先托左下制造出来头绪,对于左边治孤很有好处。这时候的赵汉乘先扳角是正经。” 扳下是本手,赵汉乘已经开始占便宜了,就不打算再在这种地方让陈冲捣乱。“这个时候,谨慎的简明是最好。”安达勋九段下定语,“不能让黑棋生事。” 最好么?李昌镐坐在电脑前“嘁”了一声:“他也不看看左边是个什么形势,简明就是招祸。” 老头哈哈一笑给满脸疑惑的金善雅解释:“冲儿要的是借用,你以为这里面托一下,就有活么?错!下边白棋已经厚了,让冲儿怎么造也就是个劫,但如果先点左边,黑棋怎么办?” 金善雅不明白了:“但成了劫,让陈冲打劫活角白不就亏大了?” “陈冲打得赢这个劫么?”老头对于一门心思操持家的金善雅初段有些恨铁不成钢,“上边白棋只要冲就是劫材,只要杀左边就是劫材,陈冲拿什么应?” “那应该怎么办?”金善雅不傻,听到这里就懂了。但为了让老头满足一下为人师的快乐,还是问一句。 “点左边啊。”老头叹了口气,“现在冲儿在下边点,他怎么办?” 让赵汉乘的关失去作用的第一点,就必须让下边的白棋产生不安全感。苏羽流就是这么下的。陈冲没这么好的大局观,但计算力要好一些,在局部上他算得比苏羽清楚。 在下边点就是让赵汉乘感到一阵阵头晕的手段:那里还有棋? “赵汉乘下得没错,但陈冲明显发挥得要好一些。”安达勋措辞上明显不如老头这么有学问,“白棋要坏菜!” 借用啊!陈冲等的就是借用。先点后送多送三子,硬生生从赵汉乘手里多挖出来半个先手。 赵汉乘脸都绿了。 “关起会被挖开,老赵必须多补一下才能把下边解脱出来。”安达勋对着台下一片寂静苦笑,“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冲枷上边了。” 那就满盘没有争胜的地方了。赵汉乘坐在那已经不再看下边了,歪着头瞪着眼看着那26手二路大飞后悔。 循环圈一胜,也不是很难啊。陈冲出去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大麦茶之后再回来,赵汉乘还在看棋盘。 两连胜的话,就能处于一个不错的地位了。陈冲出去给几个棋迷签名合影一番之后再回来,赵汉乘还在看棋盘。 安达勋对于陈冲的这个态度很不满:太不专心了!不过他自己也承认,如果自己面对这么个情况,也会来回的转悠杀时间。 赵汉乘铁了心要把剩下的时间耗完么?陈冲坐在那百无聊赖,看看身边记谱的小棋手,凑过去低声问:“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么?”然后开始给那两位小朋友作现场复盘。 冷不丁赵汉乘抬起头:“把我的医药费给我。” “什么?”陈冲在那看着棋谱指指点点不亦乐乎,没听清。 “把我的医药费给我。”赵汉乘把棋盘一推伸出手,“我嗓子被烫伤治疗的医药费。” 陈冲愣住了:“你不是不要了么?” “少废话。”赵汉乘似乎要把输棋的怨念都散发出来,极恶毒的看着陈冲,“给钱!” 债主头子催债!这不要命么。陈冲回汉城的路上快被赵汉乘烦死了,听着那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欲哭无泪欲笑无声。金载垣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躲在一边偷着笑去了。 好在路程不远,下了火车陈冲扭头就走。赵汉乘也不以为甚,在背后叫两声“记得还钱”之后,端着胜利者的微笑大摇大摆的拦出租车回家。 金载垣看呆了:“输了棋,你不难过么?” 赵汉乘扭头就啐他一脸唾沫:“呸!我输了?陈冲那小子算起来还是我晚辈,又没下过循环圈,让他一盘让他找信心而已!你看着,下次我就赢回来!” 这叫精神胜利法,是伟大的革命前辈阿Q先生在心理学方面的伟大贡献。这种心理调节法有助于人从困境中迅速解脱出来,副作用是用得多了会让人懒惰。 赵汉乘是不是常用这一套,金载垣也不知道。不过现在的赵汉乘的确心情很好,拉着小金吃宵夜去了。 陈冲刚进家门,就被老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浑小子!你这个随手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今天这盘棋本该是你的名局!却全让你毁了!” 陈冲很茫然:“随手?” “这不是随手么?”老头指着电脑喷唾沫,“要不你说这是什么!” 的确是随手。下得太顺的时候,棋手们难免就会出现尽管往漂亮的形状下怎样都行的想法,陈冲明显也是如此,讷讷的站在那不说话了。 “你小子,”老头也不想对赢了棋的陈冲再多说什么,鼻孔喷了喷气说,“回头我让你好好看看国手是怎么下棋的!” 怎么下棋?您跟曹薰铉的棋我也看多了,还有啥新鲜的?陈冲不以为然,去厨房找东西吃。 “你知道东洋证券杯么?”老头跟到了厨房同样找饭吃,一边吃一边得意洋洋。 陈冲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前的世界大赛,停办了十几年了吧?” “那是职业棋手的世界大赛。”老头极为得意,“你不知道,网络上也有个东洋证券杯么?” 陈冲微微怔了一下:“我知道,怎么了?” “金善雅今天帮我报名了。”老头用胳膊棒捋了捋胡子,“明天就是第一轮预选了!” 啊!陈冲站在那发呆:“您没有身份证,也能报名?” “网络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老头在网上混得多了,什么词都往外蹦,“东洋证券杯不需要身份证就能报名,你不知道么?” 那我也报个名?陈冲以前也参加过业余网络比赛,不过都需要提供身份证复印件邮寄过去来保证奖金发放之类。因此他万没想到世界上最大的网络棋战东洋证券杯竟然不需要身份证:“那您要是进了本赛拿了名次,奖金怎么发放?” “拿善雅的户头啊。”老头似乎对自己的智商很满意,“你就等着拿奖金就是了。” 东洋证券杯,大小也1000万日元的冠军奖了。陈冲原来没往这上动过脑子,现在开窍了:“要不然,我也报个名?” 他有这个想法,但循环圈拖累人,东洋证券杯的比赛日和他参加名人战以及KTF杯的比赛日有重合,让他只能两利相权取其重,无奈的放弃这个赚钱机会。 第二天去棋院报到的时候,他看到朴正祥和尹峻相两个人坐在那叼着烟长吁短叹,就忍不出过去问:“你们干吗这么叹气?” “东洋证券杯开始报名了。”尹峻相怅然若失,“可惜日期冲突了。” 你又不参加名人战,能有多少冲突的?陈冲看看朴正祥:“你也是?” “废话,半个月之后名人战就是咱俩,你说我能参赛么?”朴正祥叹了口气,“而且我有物价信息杯的比赛。” 陈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去拿了张比赛安排表来:“我有名人战和KTF杯,尹峻相兄有KTF杯,朴兄有名人和物价信息杯。要不然咱们联合参赛?” 这是个主意。崔哲翰和宋泰坤两个人以前常这么干。朴正祥算了算日子一拍大腿:“三三分帐?” 尹峻相点头:“就这么定了。” 东洋证券杯的报名结束之前,朴正祥用他的那个小号在明月网上报名成功。 明月网上每个棋手都有一个专用账号,但挂着Z9段位的这个号,往往只能跟人下指导棋,因此大多数棋手都要练小号好出门杀人,比如擂鼓瓮金锤在明月网上就是大大有名的帐户。 更有名的是账号是飞翔的保时捷和maomao520。这两个小号一个是苏羽的一个是李昌镐的,每次登录出现都会因此一片骚动,只要是这两位上场一般情况下不管对手是谁都会有几百个亿的虚拟资金押过来赌输赢赌外围。 不过李昌镐网棋太差,一般棋迷们都是押他对门输赢。 尹峻相也有小号,是个强7d。陈冲也有个小号,叫呆呆向前冲,是个弱3k。 网名天下第一老鬼的老头没有大号,却是个强8d。 “你的号怎么这么弱?”尹峻相都快看傻了,“你个堂堂九段,怎么才3k?” 陈冲很坦然:“我绝少上网下棋。” “你们家不有电脑么?”尹峻相觉得很奇怪: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连李昌镐有事没事都上来杀两盘,竟然还有人不上网练习么? “我师父总是在下棋。”陈冲说起这个来也是无奈:老头那个天下第一老鬼的名号到现在在明月上也是响当当的字号,数百战只有三十余败,如果不是金善雅偶尔代打估计那几十盘也不会输。 陈冲的帐号太弱不能报名,尹峻相的那个名号天下皆知树大招风,因此朴正祥那个弱6d正好放烟幕弹。 “你们放心,谁也不知道这个账号是我的。”朴正祥拍着胸脯保证,“保证没人拿咱当回事。” 这话听着,也别扭。第一盘单败预选比赛开始的时候,三个人一人捧了一杯茶坐在那:“老朴你负责布局,尹峻相你就把局面打乱,后面官子点目看我的。” 第一轮往往很简单,陈冲的预选不过命在尹朴俩人手底下总算有了好转,却也赢得胆战心惊:本来棋盘上形势一片大优,但三个人为了一手棋该简单收官还是继续杀龙差点打起来忙中出错出了大缓手,也因此险些耗光了时间。读秒时候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一片手忙脚乱里勉勉强强靠着尹峻相的一个官子妙手才算拿下比赛,两个九段一个七段加在一起竟然险些输给了日本一个网上默默无闻的弱5d,如果曝光出去相信这事离上头条也不远了。 “这样不行。”尹峻相擦了把汗心有余悸,“以后每盘棋必须定个主心骨,咱仨人棋风各不相同要是一人一个主意这就算没法下了。” “对。”陈冲也赞成,“一个要杀一个要收,其实怎么下都是赢,咱却差点把好局送出去。” 朴正祥有话说:“好办,下一轮你们都打比赛去了,就让我一个人来就成。只要不碰上那些名将,我就有七成把握。” “你把msn开着,我们给你出出主意吧。”陈冲想了想,觉得这样肯定比三只鸭子吵架来的强,也就这么同意了。 不过等第二轮名单下来的时候,陈冲有一种冤家路窄的感觉,冲得他一阵一阵头晕:安家立业6d对中国天下第一老鬼7d。 ………………………… 手骨折了,快两个月了,终于把夹板拆掉了~~当初在浴室中摔倒的一刹那,我以为我要穿越了~没想到是右手骨折。 肯定会有人骂说还不如穿越的好。苦笑ing 一只手码字,痛苦~~基本上盲打已经不可能了 晚上还有一章,请继续支持 第八十五章 老鬼的手段 “咱散了吧?”陈冲没信心了,无精打采的看着网页,“这家伙很厉害。” 朴正祥自然反对:“为什么?这家伙在明月网上下过不少对局,我也知道他厉害,但总是要碰一碰才能知道谁死谁活吧?” “况且咱们三个人对他一个,怎么不能下出来?”尹峻相自认天下能赢他的最多不过10个人,而那10个人又都是用自己那些天下皆知的小号报名参赛,自然不会对一个确定是业余棋手的7d太放在心上。 “那是我们家老头。”陈冲叹了口气,“你们见过吧?” “跟你住在一起那个没胳膊的老……先生?”朴正祥见过老头,愣住了,“他没胳膊,怎么参赛?” 陈冲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什么,又叹口气:“你也知道,金善雅总往我们家跑吧?” 原来是这样子!尹峻相倒吸一口冷气,不说话了。朴正祥想了很久才说:“这算不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陈冲把小行李包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良久,点点头:“算。” “天底下除了苏羽我还真没怕过谁!”朴正祥和尹峻相奋然而起慨然而叹,“宁被打死不被吓死,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宁可轰轰烈烈死不能窝窝囊囊活,横下一条心一定要胜利,要用疯狗精神来面对这盘棋!” 这话听着耳熟!陈冲怀疑这俩人是不是中国足球英魂不灭投胎转世,为什么这种口气和预选赛里主教练们的说辞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快乐围棋四个字。 难道韩国人在学习已经臭遍了街的中国足球理论么?陈冲茫然的提着小行李箱飞到济州岛,安顿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朴正祥打电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朴正祥的声音有些疲惫,“刚才换了个小号跟你们家那个老爷子杀了一盘。” “结果如何?”陈冲知道这句话是问了白问,如果是好消息就该朴正祥给他打电话了。 朴正祥那边半天没说话,直到陈冲以为韩国电信也要向中国两大公司靠拢的时候,才慢悠悠飘出来一句:“不是一个级别的。” 陈冲闷哼了一声,没说话。 “比苏羽可怕。”朴正祥叹息,“至少苏羽告诉你你输在什么地方,而这老家伙……不好意思,是你们家这个老爷子,连我输在哪都不告诉。” 陈冲继续沉默。实际上,这一年多以来,他拿到世界冠军成为九段之后,老头就再也不跟他留手了。他拿了LG杯冠军后那段时间状态奇差,跟老头总打点十二分精神跟他在棋盘上豁命也不无关系。 总是输,输啊输啊的也就输习惯了。 老头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这个事情老曹已经验证过了。陈冲也不知道能跟朴正祥说什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对于东洋证券杯的比赛,陈冲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尽管在晚6点的比赛开始时候还是开着msn随时准备给朴正祥支招对于他老师,那个不知道已经活了几百年的真正的天下第一老鬼。 陈冲名人战第二轮的对手崔明勋就坐在他身边,捧着一杯浓茶同样在等待比赛开始,同样在时刻准备出手。 尹峻相已经上线了,跟他一起的是安祚永和朴永训。 于是,韩国棋院七九段PK施襄夏。 “我总觉得,这盘棋有火药味。”东洋证券杯第二轮128盘棋同时开始,第一轮被不知道哪飞来的一把飞刀挑落的苏羽坐在聂道场的转播厅里无所事事,无聊之下在对局厅里开始巡场,随便点开一盘棋看了看,就觉得味道不对。 只有寥寥的不到20手,但在苏羽的眼里,这些就足够说明问题了:“这个号是谁的?” 聂氏道场的小孩子们大多在看比赛,一个10岁童凑过来在电脑屏幕上看了两眼,低声说:“黑棋是朴正祥的号,白棋的天下第一老鬼是个业余。” 苏羽的眉毛拧起来了:“不对,这个老鬼绝对不是业余的,这种布局手法普通职业棋手都下不出来。” “但查不到他的资料。”小棋手挠了挠头,“他的银行帐号是一个叫金善雅的韩国初段的。但金初段的比赛我们也看过,和这个明月网上数百战却只有数十败的老鬼风格决不一样。” 连账号你们都查出来了?!苏羽有一种落后于时代的挫折感,坐在那半天不说话。 这时候,有个小孩凑过来了:“师哥,在新浪上有盘棋,和这盘一模一样。” 那盘棋是七九段的研究室,实际上在tgcom上还有一盘,专门让这帮人吵架用的。不过和上一盘那份乱七八糟劲不一样的是,这盘棋的主心骨是朴正祥,其他人只管摆变化其它的东西一言不发。 不过这也够乱的。六个参谋一人一个主意,要不是朴正祥脑子还算清楚,现在也不用老头动手这盘棋他自己就崩了。 也亏着朴正祥脑子清楚能在七嘴八舌里找出来最好的应对手段,到现在20手棋之后局面上已经稍稍占到了上风。 “我看看我看看。”苏羽精神一振扭头看着后面那台电脑,“上面的用户名都认得么?”不等回答,他自己就开始念了起来,“这个安家立业是朴正祥,这个fly99是朴永训……那个呆呆向前冲是谁?怎么一个18k也敢冒头?”看了看资料,“刚注册的?谁认识他?” 呆呆向前冲没人知道,但崔明勋朴永训他们的号在网上鼎鼎有名,再参考一下没报名参加东洋证券杯的韩国棋手名单,这个名字也就不是秘密了。 “陈冲啊。”人多好办事,5分钟之后苏羽看着黑棋29手极为狠辣的冲击右边白弱点,点了点头,“这是他的手段,没错。” “那就是七个九段对一个业余棋手了?”小孩有些愤愤不平了,“这样的棋怎么下!” 苏羽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能下?” “那当然!”小孩用撅嘴表达自己的不满,“七个九段!对一个业余棋手!” “可这个业余棋手并不落下风。”苏羽对于形势的判断天下第一,“这个天下第一老鬼决不是业余棋手,绝对不是。” 李昌镐同样认为不是。看到明月网上数百亿热钱流动,他自然要跟着去看看究竟,然后大吃一惊。再然后他就给朴永训打电话问他看没看这盘棋,却听到安祚永和尹峻相为了一手棋的争吵。 李昌镐大吃二惊:“你们干吗呢!” “讨论对局!”朴永训声音很急,“那老家伙太厉害了!” 老家伙?曹老师?还是刘昌赫?李昌镐看着棋盘打死不相信当年的四大天王还有这种能力去和七九段放对:“哪个老家伙?” “就是陈冲他老师!”朴永训声音发飘,“真没想到,这才是那老家伙的真正实力!” 上午和热身的老头下了一盘棋的朴永训,万没想到那时候自己的强势攻击竟然还没有试探到老头的底线。 “也许现在面对一群合力的九段,才能把这老家伙的底真正的抄出来!”李昌镐没和老头下过棋,但棋谱看过不少,可也仅仅到了现在也才真的第一次见识到施襄夏这三个字代表的实力。 “那你觉得谁会赢呢?”小孩抬起头问正在沉思的苏羽。 苏羽微微愣了一下,笑了笑:“那个老鬼会赢。” “难道七个九段都对付不了一个业余棋手么?”小孩子们集体晕倒,“照这么下,黑棋的胜利是必然!” “我不这么认为。”苏羽摇了摇头,“人多嘴杂,加压棋也不是1个小时就能下好的。你看吧,后面到了中盘时候,朴永训和陈冲肯定要吵起来。”他看了看新浪上的棋盘,“崔明勋和朴正祥现在已经对形势判断有分歧了。” 崔明勋的意思就是要把扎进右边的那条龙根挑出来向外走,顺道把下边老头白棋的势力镇压围中央。但朴正祥却认为黑棋势厚中央不补自足,脱先出来先给右上打补丁是正理。 所以苏羽看到的就是不断的落子、分析,然后悔棋重来:“这帮人有意思么?俩人下还不行,还要这么带着讨论的下,赢了有劲么?” 金善雅把沏好的茶水放在老头面前插好吸管之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局面:“老爷子,恐怕您现在不是跟一个人下棋呢吧?” 老头无所谓的抿抿嘴说:“我知道。而且也知道这里面冲儿肯定插了一腿。估计还有朴永训,这手关的深远不是朴正祥和冲儿能看得出来的。” “那您怎么知道,陈大哥也插了一腿呢?”金善雅实在看不出来这盘棋到现在40手里,有哪一手是陈冲下的。 “这个点。”老头用吸管指了指右边,“这个点跟我老人家的手法一脉相承,而且全天底下能这么快就算透了右边变化敢扎进来的也只有我徒弟一个!说实话,这手棋放到我身上我都未必敢下。所以我猜得出来是他。” 苏羽同样在给小棋手们解释这个问题:“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往往是一脉相承有各自的习惯手法。金老先生说过,王献之的手艺得自于他爸爸王羲之,而王羲之的功夫又随着卫夫人,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等你们棋下得多了,见得多了,眼力上去了,到时候一眼看出来一盘棋是谁和谁下也就很正常了。有的时候说这盘棋不像是谁谁谁下的,就是因为下棋人改了自己的习惯手法,会让人认不出来。” “但七个人一起下一盘棋,您也认得出来?” “实话实说,有些比较鲜明的手法,我看得出来。”苏羽不忌讳这些,“但大多数我看不出来。越普通的,越认不出。”他吸了口气,“你们知道围棋里,最厉害的手段是什么么?” 有小朋友想了一会儿,试探的回答:“一子解双征?” 苏羽摇头。又有小朋友回答:“一手三攻?” 苏羽笑了笑,不卖关子了:“我觉得,棋盘上那些最简单的着法,就是最厉害的。”这话也许是有感而发,“这位老鬼先生的手段毫不出奇,都是最朴实的应法。他只是在防守,当然也只能防守,面对这么一帮人他不防守也没别的办法。但到现在为止,七个九段还是攻不破他的防线……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开始内讧了。这个老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 继续道歉~~骨折的后遗症,整只手现在还转不过来…… 第八十六章 七九段内讧 做研究的那个小群里面,已经快吵翻天了。朴永训是一个说法,陈冲是一个说法,崔明勋和朴正祥是一个说法,被拿来摆对局的两个棋盘上一片狼藉,尹峻相先下手为强摆出来个变化发话:“就这么下!” “那你就中圈套了!”陈冲痛心疾首打字飞快,“没看见下边那个白子么?只要你敢动下边就要冲出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崔明勋坐在他身边开始用语言讨论了,“上边是急所!不动死的更快!” 语言冲突发展为肢体冲突,来济州岛当裁判的徐奉洙坐在电脑前慢慢的写:他们打架去了,让我看看现在如何。 聂氏道场里,小朋友们对最简单的围棋这种说法显然不理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有人大着胆子提问:“什么叫做最简单?” “最简单么,”苏羽抓了抓头发,“比如一子解双征之类的,就是最复杂的。” 跟没说一样。老聂有些听不下去了,过来做亲身示范:“比方说,就拿现在这个局面来说,黑棋在下边如此凶猛的镇,你们会怎么应?” 小同学们各自思考一阵,纷纷摆出自己的答案:有的要强烈反击,有的要退让求全,有的要在外面绕一手之后回来再攻,有的干脆把黑棋放进来在外面争模样。 “你怎么下?”趁着电脑上老头还没下出来新东西,老聂问苏羽。 苏羽抓了抓头,拈起棋子落下轻吊。 老聂哈哈一笑收起扇子正容说:“讲讲为什么。” “因为陈冲他们在下边先侵,明显是为了抵消白棋向中央的潜力。我以前也听说过,你要拿实地,就要让别人起模样,你要拿模样,就要也让对手拿实地。”苏羽笑了笑,“黑棋瞄的是上边,所以只要保持下边那里活力就好,其他的等九段们研究好了咱们再琢磨怎么办也不晚。” 果不其然!老鬼一手吊让两岸三地再次吵成一团。 “我早说过,下边不好弄!”被打得灰头土脸的崔明勋来精神了,看见这手棋又容光焕发了,“上边才是急所!现在人家试应手,”他扭头看着潜心思索的陈冲,“我看你怎么应!” 苏羽继续解说:“如果反击则黑探下搅乱局面让上边变轻,如果苟且则大飞远封上边白棋冲出的路线,如果绕开的话,”他又笑,“那陈冲的目的就完全达到了。所以,既然他要试应手,那我觉得只要让他们达不到目的并且能发挥那枚白子效率就好。” 把每一子的效率发挥的淋漓尽致,就是老头的围棋。陈冲和老头下棋最苦恼的就是怎么抵消他的效率,后来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折腾都逃不开老家伙的手掌心,现在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干脆埋头思考不说话了。 吵来吵去,却吵不出个答案。七个九段的声音逐渐低落变成七个泥雕木塑的人像木呆呆的看着屏幕,留下三台电脑前一片寂静,只剩下刘昌赫忍不住赞叹:“好棋。” “最简单就是最有效率的。”这是苏羽的看法,“你们要好好学学,两手棋把上下黑阵拆的瓦谢冰消,了不起。” “怎么办?”眼看着时间流逝,朴正祥打破了沉默,“赶紧拿个法子!” “杀吧。”朴永训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也就这么一条路了。” 先活动一下下边免得让人拔花,也不顾还有丝丝空隙便扭头向上冲断。苏羽很深沉的点了点头抹一抹下巴上短短的胡子茬:“果不出我所料,这帮人发疯了。” 老头一声长笑振奋精神:“这才有点意思,这才像是九段们下出来的棋!这算行了,这算行了!小哥儿几个不服我施大爷这帖老膏药,今儿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善雅!”他也不抬头,“这里,打他个龟儿子王八蛋的!” 金善雅听傻了,喏喏的来按一下鼠标,又退到一边细心揣摩。 人都有一种性格,就是推卸责任。勇于担当的永远是少数,大多数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往往是要找个锅盖顶头上。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 陈冲拿安祚永当锅盖,安祚永拉朴正祥当垫背。 七个人在网上再次开始比赛打字速度。 “他们在说什么呢?”围棋少年们在“研究室”里大惑不解,可怜兮兮的求助苏羽,“我们看不懂。” 苏羽正在潜心思索老头这个大飞的后续,微微转转头看了两眼,很简单的说了一句“看不懂”,又继续思索去了。 孩子们还没定段,他们的目光远没有职业棋手们那般深远,看不懂老头这一手的意义所在,也只能坐在那面面相觑。 老聂想要做解说,可解释赶不上变化,刚刚判断出上下的形势,就看到朴正祥落子在外边,跳冲尽力打散中央形势。 老聂看了两眼,叹口气:“这可有失九段身份。” 不管多无赖,只要管用就行!朴正祥不能再跟那帮人打咕了,和陈冲略略商量两句之后咬牙作了决定。 “丢人。”李世石是大棋士,自然瞧不上这种满地打滚的下法。 崔哲翰打字很快:“那你说,该怎么堂堂正正的落子?” “嗯……”说完了大话的李世石琢磨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说,“挖下边?” 那就算中了面目全非脚了。苏羽看到小崔转过来的这手棋之后嗤之以鼻:“很堂堂正正。我就一个问题:人家要是长呢?他也跟着长?那这棋还要得么?” 李世石也知道挖之后老头必定要反击要围中央,可他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但这么硬砸,这位老鬼先生难道就不反击了?按你这么下,烙张饼在中央滚成一团?” “总比让人顺势把中央打成铁桶强。”苏羽继续不屑一顾,“当年你在我棋盘上捣乱的时候,比这个可泼皮无赖得多。” 陈冲很相信一句话,也是靠着这句话打动朴正祥让他听话在中央捣乱的:现在这个局面,已经由不得慢慢来了。别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聂道场的小孩子们觉得很奇怪:“现在有必要拼的这么狠么?黑棋的实地领先啊。” “问题在于白棋后面太多手段可以扎风漏水,而且中央潜力太大。”苏羽摇了摇头,“到了这个阶段,实地已经不管用了。” “可白棋外面也不厚啊。”继续有人提出疑问,“零零落落的哪里有模样!” 陈冲看着老头的托,摇了摇头和崔明勋对望苦笑:“大模样,我估计20手之后,那条大模样都该成长城了。” “唉!”崔明勋也是无可奈何,“我们的长城,那么的雄浑,现在在北边也破破烂烂了。金家也不注意维护……” 谁的长城?陈冲很在意这种事情:“谁的长城?” “我们的长城,朝鲜人的长城。”崔明勋目瞪口呆,“你不知道么?我们教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不信我拿来给你看。” 滚蛋!你们教科书上,北京都是你们的。陈冲怒发冲冠:“谁的?” “我们的……” 刘昌赫不参与这个,坐在再次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腾出来的座位上问朴永训:“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模样?” “不知道。”朴永训回答得很干脆,“处处都是后手。” 这种事情最可怕了。朴永训和安祚永一直在研究这个,拿出了唯一的结论就是如果去破坏白棋的模样潜力,每破坏一处就要落一处的后手。 尹峻相试图在全局上寻找破解点,但无可解,老头的白子位置极巧妙,处处相关处处无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又各有不同。 “快赶上天龙八部里的珍珑棋局了。”崔明勋算得头疼欲裂,“太可怕了。” 如果你敢说“我们的”天龙八部,我就捅死你。陈冲掸掸身上的灰,也在思考应该怎么办。 “右边。”苏羽推算了很久,终于确定了黑棋应该的反击方向,“右边,唯一的地方。除此之外整盘白棋无破绽。不过葫芦兄弟们能看到那里么?” 越唯一的地方也就越难找。一帮人快想疯头了,转着圈的在棋盘上寻寻觅觅。 “右边那里,是无可奈何,”老头给金善雅慢慢地解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补不到了。中间黑棋虽然丑陋,但好歹扎下了根引着右边。”他的目光凝重的看着电脑,“只要让我拿到一个、也许半个先手也可以,这盘棋就拿下了。” 看不到怎么反击。也许这是这群九段们这辈子第一次在棋盘上束手无策,又开始争吵。 刘昌赫不耐烦了:“你们吵够了没有?一群九段,也不嫌难看,这时候不想办法只知道吵,吵架能吵出办法来么?” 不吵架也没办法。一群人安静下来了,从首尔到济州岛,七个九段坐在那看着电脑集体**。 “右边,有问题。”过了良久,一群人眼看着快要进入读秒的时候,朴永训突然冒出来一句,“飞可以么?” “飞不好。”崔明勋思索了一下,扭过头,“陈冲!” 没有时间的时候,就找陈冲。陈冲看了一眼棋盘,思索着点点屏幕:“托一下,然后觑断。” 绝妙啊。老头看了良久,叹了口气:“就这么一点地方能捣乱了,我这个徒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算得这么清楚,也算没白教育他这么多年。” “咱们怎么应呢?”金善雅看着他,手就放在鼠标上。 老头半天没说话,然后幽幽的摇头:“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金善雅第一次听到老头说这样的话,吃惊不已。 “我毕竟不是神仙。”老头不错眼珠的看着棋盘,“我知道那里有问题,但真出问题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其实我也没看出来应该怎么弄那里,相信我拿徒弟也没看出来,是其他人看出来问题,然后他确定怎么反攻。”歪歪头向金善雅一笑,“我徒弟打仗的时候可以去当将军。” 苏羽在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老头的应手,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老头没招了?”他面向小棋手的时候必须说话正经一些,这个是老聂的要求,“也许这是这盘棋到现在老鬼先生的第一个要后悔的地方。” “无论如何不应该粘上。”老聂用扇子拍了拍电脑屏幕,“你就让他断,能如何?小朴他们已经摆明了要开始拆他模样,可他现在不去补又转回实地算什么?” 苏羽摇了摇头:“不能补,补了就正中下怀。但转向实地明显是昏招,”他转向他徒弟,“记着,一条路开始选好了,即便是错的也必须走下去。” 朱钧点了点头一脸的沉思。 “行了,别装了。”苏羽笑了起来,“说说你怎么看?” “我只希望这样的人越来越少。”朱钧对于对局似乎没什么想法,只对老头感兴趣,“有机会希望能认识他一下。” “这是陈冲的老师。”苏羽又笑了笑,“这个老头我知道。” 师徒反目,只为一盘棋。朱钧深深地吸口气长叹一声,却忘了他跟自己的老师也常在棋盘上杀的血流成河。 现在就是比拼速度了。老头毕竟老了,毕竟已经上了岁数,思维速度已经跟不上七个人了,在陈冲和朴永训两个人的联合压力之下,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打错了方向!”朴永训几乎是跳着叫起来,“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了!” 七个人都看到了,陈冲和崔明勋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朴正祥突然觉得很幸福,尤其是在这种经历了可以说是千难万险的对局里,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用过了千般手段之后终于成功的那种幸福感,冲击力是很大的。 齐齐松了口气。朴正祥在征询大家意见询问确定了后面的十几手之后,面带微笑的落下棋子反击。 老头的眉毛越来越紧,拧得像个锁扣搬得一步一步推算后面的应对,让金善雅看得心中不忍,柔声说:“老爷子,他们七个九段……” “七个九段怎么了?”老头闷哼了一声,目光紧盯电脑,“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你以为这七个小子有这等本事能赢了我?” 金善雅看着局面无话可说。 “你等着看。”老头看着她,目光炯炯,“如果只是他们其中一个和我下,我现在就可以投了。但七个人么……哼哼……” “先手处理一下下边,把那个缺陷补上。”朴正祥点了点盘面,打算见好就收了,“领先了十几目了。” 陈冲反对:“十几目可不保险,先把中间能走得便宜都走了才好。” “你不觉得太冒险了么?”崔明勋就坐在他身边,眼珠子瞪得溜圆,“中央没那么稳!” 老头看着一群人在tgcom上再一次的争吵,向着金善雅微微一笑:“咱再给他们添把火如何?” 围棋这个东西,属于人多瞎捣乱鸡多不下蛋的运动。老头一手扑朔迷离的点,让七雄爆发了从这盘棋开始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谁的判断都说服不了其他人,谁的手段都让其他人不服。陈冲跺脚戟指大骂崔明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老头是要反攻左上么!” “左上有地方让他反攻么?”崔明勋抱着膀子微微冷笑,“中央还没安定,被冲过之后怎么办?” 这叫狗咬狗一嘴毛。从首尔到济州岛,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老头看着刷屏一样滚动的对话框笑不可抑:“行了,这算行了!” 金善雅目瞪口呆:“他们就不能统一意见么?” “难。”老头得意洋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帮人吵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给他们个机会吵,你以为他们还会统一意见?明说吧,一个对一个正经下棋我未必就能赢这帮人,但七个人么……哼哼。” 人性啊人性。金善雅想象得出来陈冲和崔明勋能打成什么样,也想象得出来尹峻相和安祚永现在在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乱中才能取胜。”老头冷笑起来,“毛主席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手废棋也能让他们折腾成这样。” 朴正祥被吵得头晕脑胀,眼看着读秒快要结束,连忙勉强综合一下意见落子。 “这就对了!”老头仰天长笑,把推开门走进来的梁静文吓了一跳:这是干吗? “静文啊?来来来。”老头也不管金善雅烈火般的目光大声招呼,“看我怎么杀这帮小兔崽子!” 三个房间一片寂静。朴正祥几乎不相信是自己下出了这么一手棋,东张西望试图找个解释。 “Game over。”老头拽了一句英语,慢悠悠落下一手棋,“我赢了。” 第八十七章 龙虎斗和果子狸 陈冲手按着头低声喃喃说着什么,崔明勋眼歪口斜的看着棋盘似乎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局面捞回来。 “没救了。”苏羽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知道,天底下最可怕的是人心。今天学了一招。” 朴正祥九段被一个无名老头杀的大败的消息在网上传得很快。主要是那些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的人们在不断的传播这个消息。 更可怕的是,有人,也许是聂道场的小朋友们在下棋的时候漏了口风,让同志们知道了竟然是七九段对一个老头! 这个消息就是炸弹,炸得明月网上一片人仰马翻。大多数人开始咒骂七九段,然后更多的人开始好奇谁是天下第一老鬼。 有人从ip上寻找线索,发现这是个韩国的ip,所以推断是老曹。 很快就有人否定:不对,老曹可没这么大本事能顶住葫芦娃们的轮番狂攻,前面布局时候那些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算得清楚地。 “那是谁?”刚从四川探亲回来的古力看着电脑上保存下来的棋谱大惊失色,“鬼神一般!” “你是说一根藤上七朵花号称窝里反之王的葫芦兄弟们,还是这个天下第一老鬼?”苏羽笑得哼哼唧唧的。 “葫芦兄弟?”古力愣了一下,“七个人?我只知道这是朴正祥。” “不只一个。”苏羽把棋谱打印出来,“你想听听这些名字么?” “兴趣不大。”古力看着棋谱眉毛都扬起来了,“我对这个老鬼更感兴趣。” 苏羽抿着嘴唇看看左右:“你见过这个老头。” 我见过的老头?古力愕然:“谁?” “300万日元!”陈冲站在崔明勋面前伸出三根手指两眼血红,“整整300万!” “你哭什么!”崔明勋输了棋也不好受,但脑子至少比陈冲清醒得多,“老头死了,这钱不还都是你的么?” “不是啊!”陈冲跺脚,“就算老头赢了,钱也打到金善雅的帐号上!” “哦,见面礼啊。”崔明勋若有所思,端着下巴看天花板。 什么见面礼?陈冲听这话头不对了,脸上忽红忽白的变颜色。 崔明勋看了他一眼,背着手摇着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面还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陈冲听不懂的方言土语。 韩国人的方言,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崔明勋念叨的方言在陈冲的耳朵里,就跟福建人说普通话一样。 这里并不是说福建人的语音不好,其实那才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语言,就说那个平上去入的“入”音,也只有南方才有,北方早就消失了。 陈冲一头雾水的睡觉,一头雾水的醒来,一头雾水的走进对局室,然后把昨天丢掉整整333万日元的怨气全都撒到了崔明勋头上。 看比赛的小善雅有些担心:“这样子乱杀,会不会出问题?” “乱?”老头冷笑三声,“要是乱,那为啥到现在谁都没死大龙?” 金善雅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问:“那是不是,这盘棋最后会收官?” “大杀小输赢。”老头点了点头,笑咪咪的问金善雅,“你算清楚了么?” 你说呢?金善雅同样的目光回视老头:“您呢?” “唉,老了……”老头毕竟奔七十的人了,境界虽高可有些地方终究是有心无力,望着棋盘上一团一团滚在一起的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算不清了。想不到,我施某人竟然也有算不清楚的地方了。” 所以才要收徒弟,才要靠徒弟把自己的衣钵传下去。老头在这个世界没儿没女,几乎已经把陈冲当成儿子看了,也就等着自己西游的那一天让这个徒弟给自己打幡抱罐了。 “咱们去买东西吧。”老头心中一动,也不管电视上的陈冲还在苦苦思考,拉着金善雅往外走。 金善雅莫名其妙:“买什么去?” “布匹啊,衣服啊,诸如此类。” 买这些干什么?要开裁缝铺么?可这东西也太……金善雅看着自己车后座上那些大白布,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 还没完!晃悠晃悠的,老头又把金善雅领到绸缎庄里了,指指点点的开始裁布。 裁的这叫什么布?金善雅没来过这里,来之前也不知道这里是中国人开的绸缎店,那些只用来日常交流的汉语显然不够听明白什么叫金刚经陀罗经,什么叫高筒水袜子什么叫含枚。 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用的?问老头老头也不说话,金善雅自然不会去问家里常见的另外一个华人梁静文,打定主意等陈冲回来要好好的问一问。 陈冲回不去。第二天他就要飞到广州去参加应氏杯的选拔。已经丢了数百万日元了,应氏杯就绝对不能再丢了。 至少也要打进决赛圈。应氏杯一向有围棋中的世界杯一说,奖金额度一直是世界第一,只要打进决赛圈就有不少钱拿,向来是三国棋手的世界比赛首选。 “简直就是冠军联赛啊。”崔明勋和陈冲同路,啧啧不绝的给他介绍应氏杯,“当年应老爷子,我是见过的。老人家一片丹心为围棋,抛却头颅全不惜……嗯,那个,我的意思是,很了不起啊!” 但为什么要在广州进行预选呢?光州不好么?飞过去需要半天的工夫,陈冲对飞机上提供的午餐一点胃口都没有,饿着到了广州之后,被组委会接进了酒店。 听说陈冲晚上没吃饭是饿着肚子来的,打先头的徐奉洙立刻带着两个人到餐厅去:“随便点,别给中国人省钱。” 同样没吃多少东西的崔明勋欢呼一声坐在那开始看菜谱,尽管看不懂也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陈冲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 徐奉洙怔了一下打个哈哈:“来来来,坐坐坐,今天我请你们吃广东大菜如何?” 陈冲无不可,于是徐奉洙挽袖子在菜谱上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三大扎啤酒。” 龙虎斗?红烧果子狸?麻辣小龙虾?陈冲并不知道徐奉洙其实也不认识汉字只是看着哪道菜的图片好看就点那个,呆住了:英雄…… 小龙虾是可以吃的。等菜上齐了,陈冲要了点饼就着啤酒吃龙虾,对另两道菜看都不看一眼。 “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不错的。”崔明勋不知道他干吗只吃龙虾,很好心的把果子狸往陈冲这边推。 陈冲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家酒店里竟然还有果子狸卖,但03年那一场让全中国颤抖的传染病让他多年不敢在外面吃火锅,现在看见了罪魁祸首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为什么不吃这个东西?”徐奉洙夹了一筷子果子狸肉放在嘴里嚼,“蛮香的。” 陈冲用带有极大畏惧感的眼神看着徐奉洙的嘴巴:“你知道你在吃什么么?” “无所谓,我们连狗肉都吃,这是什么肉又有什么关系?”崔明勋也觉得这东西很好,甚至打算打包一份邮寄回家给爹妈尝尝。 陈冲咽了口唾沫:“你们知道2003年时候,有一场非典型性肺炎么?” “知道啊。”徐奉洙不以为意,继续往嘴里塞果子狸,“怎么了?” “那你们也知道是果子狸传染的非典吧?”陈冲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上,崔明勋的脸已经有些变色了:“你是说……” 陈冲指了指那个菜盆:“你们吃的就是。” 酒店经理做了无数保证说了无数好话,才算是让徐奉洙从飞向火星的境界回归人间。 “你为什么不早说!”徐奉洙和崔明勋痛心疾首恨不得把胃从肚子里掏出来洗,“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话听着耳熟。陈冲也是一脸苦相:“看您老人家点得这么痛快,我以为你知道。” 徐奉洙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多说一句话会得非典啊!” 对于这个问题,崔明勋不打算多追究,他研究的是另外一盘菜:“陈冲,这个东西是什么?酸酸的……” “龙虎斗么,猫和蛇。” 韩国人对这两样东西倒不反感,但两个人很默契的要了几张大饼开始吃麻辣小龙虾。崔明勋还嫌不辣,在询问了陈冲之后要了一盆水煮鱼。 然后他看着桌子上的红油洗脸盆发呆。 “这么多?”崔明勋楞了许久。 “你没吃过水煮鱼么?”陈冲尝了一口,觉得是老家的味道,很怀念。 “吃过。”崔明勋还在发呆。 “那你还发呆干什么?”陈冲吃水煮鱼是习惯了,就像北京人早点吃卤煮和炒肝、天津人早点吃煎饼果子和锅巴菜一样,一筷子下去捞起一大块鱼肉不散不掉直接送进嘴里。 “怎么这么多?”崔明勋以前不知道在哪吃的水煮鱼,“不是3两一份么?” “谁告诉你的!”陈冲把小龙虾扔到一旁,就着饼开始吃鱼,“我亲自挑的鱼,5斤多的大鲶鱼。” 徐奉洙也绷不住了:“你要这么大的干什么?三个人吃,撑死了怎么办?” “这个是最小的。”陈冲小声地说,“吃不了,咱带回去,晚上当宵夜。” 就这么定了。果子狸和龙虎斗一起打包!老子不吃也不能白扔。徐奉洙是个过日子的男人,大手一挥拎着三个塑料袋回房间慢慢品味。 陈冲很轻松的冲过了应氏杯第三轮预选,一刀连一刀砍的淡路修三九段满盘零落,大胜之后心情畅快跑到徐奉洙房间从冰箱里翻出来那袋水煮鱼,热了热开瓶啤酒自斟自饮,喝到爽出还要唱两句表达一下心情。 第八十八章 基本功和预选不胜 接下来是赵星七段。 陈冲在国内的时候没少打他的棋谱,知道这是国内本格流的代表。他也没把赵星太放在心上,毕竟依田那老本格都不是他对手,更何况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的赵星。 崔明勋被陈耀烨淘汰了,临走之前满脸的遗憾,就跟中国足球队没打进世界杯时候的表情一样:“我恐古了。” 陈冲送他以及同样倒在第四轮的朴永训走的时候,还满脸笑容,仅仅过了一天之后同样的时间只是把地点改在了广州棋院的对局室里,他的脸色就变得一抹雪白。 “赵星就考他基本功!”老头摇头叹气,两只胳膊一摊无可奈何,“这个没办法,局面上暂时落后一点,后面再扳吧。” 陈冲讨厌这种人,难免开始腹诽:难怪混到30岁你还是个七段,原来把功夫都放在练习基本功上了…… 什么是基本功?定式,死活,都是基本功。陈冲每天同样在做基本练习,但和赵星这种从小就开始背定式的家伙比,在这方面明显差了一截。 赵星跟陈冲练的就是定式,四个角四个定式,略有小得之外,还稳稳当当把先手握在手里。 看一个人的基本功,很重要的标准就是先行手段。像赵星这样既能占到便宜还能拿住先手继续行棋,就能证明他的基本功有多扎实。 就算是张栩,也就是这个地步吧?陈冲叹了口气:张栩至少还是个攻击流,赵星却守稳了阵势跟他慢慢泡,一手一手极扎实。 以前碰上这样的,陈冲要不四面抢捞制高点,要不直接扎进去捣乱一番再往外跑,总也有个办法对付。可赵星…… “先手优势,赵星大大的厉害啊。”老头郁闷了,“陈冲要是肯损棋,还好一些。现在一步不让宁死不吃亏就不妙了。” 要是肯损棋,好歹冲进去扔几个子冲开赵星的阵形,后面还好办一些,但刚布局就让他陈冲丢城失地,那后面还怎么下? 患得患失。犹豫的时候,棋局又发展了十二手,赵星依旧拿着先手,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实地模样两头捞。眼前越来越不利的形势,逼得陈冲不得不扔撒手锏了。 “有点晚,但还来得及。”老头叹气三声,回过头问金善雅,“其他人都是怎么对付赵星的?” 金善雅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苏羽是用苏羽流,就算赵星没弱点也要打出弱点来。” 这个跟没说一样。陈冲要是有这么好的大局观早就是世界顶尖了。 “李昌镐就跟他对围,最后总能赢那么几目。” 几年前的李昌镐跟赵星对围,现在呢? “古力从开始就攻击,不断地掏实地,然后在中间争活。”金善雅这句话让老头一拍大腿:“对啊,就凭我徒弟的本事,应该给他来个四角穿心!” 四角穿心,顾名思义,先拿四个大角让对方围模样,然后冲进中央洗大空。 “那现在也晚了,”金善雅叹了口气,“陈冲现在模样比实地多。” 也就是说,后面就是赵星打入等着陈冲攻击了。 陈冲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攻击也不是尽善尽美的,尤其是当他尽全力也只能割下一段黑龙尾巴的时候,就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这盘棋完蛋了。 一目半,仅仅是一目半,却足够把他挡在围棋世界杯之外了。 郁闷。陈冲也郁闷,到了山东把郁闷发泄给王尧之后,拿着赢棋奖金回韩国去参加棋王杯。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他在第三轮,也就是最终预选以半目倒在了小安的手里! “太奇怪了!”陈冲的舌头拧了半天终于能说话了,“为什么?” 小安早跑了,跑出去向全世界宣传他的伟大胜利,留下陈冲一个人坐在对局室里**。 “我想穿越。”陈冲回到家里扔下大旅行包的第一句话让老头大吃一惊:“你要去哪?” “去清朝,或者民国也行。”陈冲和厨房里忙乎洗尘宴的金善雅打声招呼,便倚在沙发上发呆。 “去哪干什么?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也没有书剑恩仇录,也没有热情火辣的姑娘。”老头觉得他这个想法很莫名,“再说了,你以为回去就能赢棋了?” “至少不会输得这么奇怪吧?”陈冲觉得自己下午就像中了邪一样,接二连三的把优势往外送,送到最后小安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硬生生又送了个勺子回来。 就这样他还输了半目,眼睁睁看着小安敢死队一样跳起来大声欢呼着撞到门上。 “我这是第几次在最后一轮被淘汰出来了……这是什么?”陈冲东张西望的,突然看到墙角上放着一沓黄毛边纸。 “放着,以后有大用。”老头阻止了陈冲要把这堆引火物扔到外边去的行为,“你刚才说什么?” 陈冲把自己的郁闷完完全全告诉了老头:“为什么我就是通不过第四轮呢?” “这个不怨你,”老头的话说得很正经,紧跟着却是一个大转折,“但也不怨我。”他抬起头仰望天空慨然长叹,“要怨,就怨那苍天无眼,冷落众生。” 得了!别操蛋了!“我请您帮我断这是个什么毛病,不是在这流泪问苍天。”陈冲对他这个老师也是无可奈何。 “你境界不到,自然难成。”老头看上去又正经了一些,“九段这个名头,不是这么好顶在头上招摇的。” 境界。又是这个词。以前老头总念叨陈冲心神不稳境界不安,现在这个时候再提起来更让人郁闷。 “那我应该怎么办?”陈冲从旅行袋里拿出捎回来的泸州老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再给老头倒上一杯,碰一下一饮而尽。 老头把嘴凑到杯边,品了一口舒口气:“好办,下棋去。” 就这个? “就这个。”老头年纪大了,对杯中物的爱好也是与日俱增,“你以为围棋有别的路么?” “我想穿越。”陈冲看着金善雅很郑重地说,“最好穿越时候弄到点超能力之类。” 围棋,和武术这些一样,都是要靠着极为刻苦的努力,才能达到巅峰的。就算有再大的天才,没有十年的苦功也不可能成功。 这也是老头非常瞧不起现代科技的原因:“真正的高手,决不会随便用他刻苦练习而来的武技杀人。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可以用枪杀掉和他素不相识的人。科技的发展就真的真么好么?” “我们那个年代,女人每天要干两三个时辰的活。现在呢?微波炉啊,吸尘器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了,每天需要多长时间干活? “我们那个年代,想要出人头地,必须有一身真本事。考状元,你以为这么简单?八股文,你以为八股文就真得一无是处? “科技只能让人懒惰。”老头看着陈冲,“别的我不知道,但围棋,没地方让你投机取巧。” 练习。每天连续不断的练习。陈冲继续着第四轮不胜的魔咒,让韩国棋院上下也很惊讶。但韩国人才不会管陈冲的死活,巴不得他过不去第四轮给其他人当垫脚石。 最可怕的是农心杯的预选。 韩国人可以忘记当年芮乃伟的威风八面,但这里绝对是他们的自留地,而陈冲的出现让他们有了一丝愤怒:“他一个中国人,参加农心杯预选干什么!” “这是他的权力,我有什么办法。”陈冲是韩国棋院注册棋手,想参加哪个比赛就必须让他参加,孙会长也没治,“有这个抗议的功夫,不如想办法赢了他!” 金载垣和陈冲关系最好,突然发现最近小半个月,怎么也不能把陈冲约出来吃饭了:“这小子难道真的发愤刻苦了?”他放下手机拿眼睛瞟小安,“被你刺激了?” 小安得意洋洋:“咱们打个赌如何?” “说。” “我赌陈冲还是过不去第四轮,而且过几天的新锐十杰他也拿不到冠军。”新锐十杰,也就是所谓的新人王战,陈冲倒是不需要参加预选,直接进入决赛圈。一般来讲这个比赛一人只能参加一次,陈冲去年忙着参加LG杯没赶上,今年就补过来。 “另外,我还赌陈冲名人第四场要败。” 小安自从打入了棋王杯决赛阶段,信心爆棚,一时间反陈的大话又源源不断的出现在明月韩国的bbs上。 “赌点什么的?”金载垣琢磨了良久,觉得有一拼。 小安坐在电脑前面一笑:“济州岛三日游。” 也就是他们这些一时还打不上太多比赛的初段们,才有心情去赌什么三日游。这种事情放到陈冲身上,还不如换三天休假。 至少陈冲现在认为,旅游不如睡觉。 老头似乎又恢复了当年的威风,不管陈冲在哪每天也要借助网络给他出100道死活题100道布局题。 陈冲每天做题,即便是有比赛的日子晚上回到酒店也要做题,强咬着牙不顾疲惫勉强答题,心里面却在奇怪老头从哪弄来的这么多道题,又怎么发到网上的。 第一苦的是金善雅,第二苦的是金载垣,每天老头出了题就是他们两个负责录到网上给陈冲。 金善雅为陈冲服务是心甘情愿虽苦也甜,但金载垣却冤到家了。他那天来找老头只是因为有几个问题想求个解,却被老头一把抓住当了壮丁苦力,一肚子莫名的邪火不知道该往哪撒。 老头是个鬼人精,知道他肚子里的小心眼,答应也教他一些手段才算把事情揭过去。 “想我陈冲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一条棍棒打遍三山无敌手,一双空拳扫平五湖众英豪,今天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半夜11点了还在做死活题!”陈冲看电脑的眼睛都花了,觉得现在看哪都是黑白两色。 “你不做了?不做就赶紧回去睡觉吧。”赵汉乘笑眯眯的样子人畜无害,“借我用一会儿你的电脑好吧?” “不好!”陈冲知道身后这哥儿几个都盯着那堆死活题呢,自然不肯让,“我还做着呢。” 死活题不是那么好找的,像这样一子三算的高级死活题的更是棋手当中的宝贝。 出死活题的人,必定是有高深棋力的,而且还要在攻杀上有极高造诣。一般这种题都是那些二线的棋手,比如老聂马晓春,或者林海峰等人出的。而老头身为一代国手,出的死活题第一来讲颇有古风,每一道题都是暗合棋理……实际上每一道题都合棋理,但老头的韵味的确要强一些;其次老头的死活题都是大型,一道题基本上至少用30个子以上,连环扑杀长生一个套一个,这种题实战性极强,自然极受欢迎。 陈冲心里没有独享的念头,谁想做题就抄一份拿走回去琢磨。不过进度要跟着陈冲走,为了早睡觉,他可不管别人做到哪要看哪道题。 这次农心杯预选赵汉乘跟他同屋,算是沾了光了。三天没出门天天跟着陈冲做题。后来元晟臻等人也加进来偶尔抄一两道题回去细细琢磨。 但在农心杯预选的赛场上,一场悄无烽烟的陈冲追杀令正在韩国棋手当中口口相传。李世石恶狠狠的公告天下:谁要是放陈冲进了农心杯韩国队阵容,就是全大韩民族的罪人! 李昌镐对此很不屑:至于么?闹到这个样子,不嫌丢人么?当年芮乃伟领着朴志恩她们去参加擂台赛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说话,这时候倒蹦出来了? 赵汉乘跟陈冲根本就不是一个组,自然不顾忌什么,不过他也不敢把这话都说出来,免得陈冲发飙让他不知道再吞个什么。 陈冲对于外面的风吹草动也有所察觉,但他一直没往心里去,眼看着现在过了两轮据说已经有了两个“韩国民族罪人”诞生了,更在意的是后面的三轮。 农心杯只有一张外卡,剩下四人从六轮淘汰赛里决选。陈冲通过第三轮之后就有些忐忑于他的四轮运,而且和李圣宰的比赛,他并不是那么有信心。 “期待奇迹发生吧。”陈冲不知道该拜玉皇大帝还是西天佛祖,犹豫了很久决定入乡随俗,去教堂洗涤一下自己肮脏的灵魂。 “孩子,你是第一次到教堂来吧?”陈冲是单眼皮,只从外表上看和韩国人相差不大,神父自然对这个虔诚的孩子要表达一下上帝的关怀。 “是的。”陈冲一口标准的汉城音标,换个话说就是京片子,双手握拳直视十字架上的三位一体,“神啊,我有罪……” 这句话把神父也吓了一跳。一般来说,神父的兼职也是做心理辅导师,在教堂后面都有专门的赎罪室,在那里隔开两个小房间神父和主顾谁也看不见谁,让客户可以放心大胆地讲述自己的心灵创伤,比如今天和谁谁偷情了,前天和谁谁上床了,觉得对不起老公老婆……等等,都可以讲。 但这地方可不是能宣扬隐私的。神父微微一笑把手放在陈冲面前:“不如,请到后面去,向上帝倾诉会好一些?” 坐在黑咕隆咚的小单间里,看着那小窗棂透过来淡淡的光,陈冲心里还真有些倾诉的欲望。 “孩子,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对面坐的不知道是谁,也不问他的名字,语气却非常的和蔼,非常的慈祥。 “我是个下围棋的。”陈冲知道这种地方的保密性比中央情报局局长办公室都不差,谁要敢过来偷听绝对会让神父嬷嬷们乱棍打死,“为什么总是赢不了呢?” 神父的脑子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从圣经的哪个地方来解释,只能安慰:“自助者,天助之,只要你努力了,用功了,上帝决不会让他的孩子永远迷茫下去的。” “我喜欢上了女孩。”陈冲这句话有语病,神父没往心里去,只是按照常规的方案来劝解:“爱情是人间最伟大的情感,你不必为此而担忧。”神父这样的人见多了,有的时候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说自己同时被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喜欢上而且与那一男一女还都发生了肉体关系的都有,陈冲这只算是小意思。 “她们都很喜欢我,我也爱她们。”陈冲也许是被神父的声音勾搭起了心事,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孩子,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神父的话语依旧慈祥。 “我不知道。”陈冲对于这个问题,真的很茫然。 “雅各为了拉吉,曾经服侍了他的未来岳父拉班两个七年,做一切最低级的活。”神父的话很慢,“换做你,你能做到么?” 陈冲有些茫然的看着镂空的雕花小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八十九章 死活题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不是嫉妒,爱不是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神父看不到陈冲的脸,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你能做到么?” 陈冲离开教堂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回到酒店之后脑子还被这些乱七八糟占据着,也不看太阳还没下山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他怎么了?”元晟臻目瞪口呆的看着死猪一样的陈冲,有些担心的说。 赵汉乘要镇定的多,哈哈一笑一抹下巴:“慌什么?年轻人么,吃点苦头成长的更快。” 对于一个棋手来讲,什么样的苦头,能比总是倒在最后一轮更刻骨铭心呢。 陈冲不会参加农心杯,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很高兴的死在白洪晰手里。回到家的陈冲阴沉着脸随意和老头和金善雅打了一个招呼,冲进房间还是倒头就睡。 “他怎么了?”金善雅很关心,也因此而很担忧。 “慌什么?”老头哈哈一笑一抹下巴,“年轻人么,吃点苦头成长的更快。” 老头不会打扰陈冲。有些东西,别人讲给他听的他未必听得进去,而自己亲身经历过之后,再说些什么就会管用得多。 陈冲下半年的比赛,越来越少了。应氏杯没他的事情了,明月杯自然也与他无关,春兰杯预选要等到11月,也只剩下名人圈和那个免选的KTF杯能让他争取。 “我决定了。”陈冲三杯酒下肚,脸红上来了,“我要戒酒。” 棋手都好喝酒,古力据说有一斤白酒的量,常昊也能喝七八瓶啤酒。这个似乎和围棋的历史传统有关,琴棋书画一向和酒不分家。 酒精对大脑的伤害人尽皆知,但这群人不喝酒似乎就下不出好棋来,聚会时候一向不醉不归。 尤其是招待宴。各大棋战抽签开始的时候,主办方总要招待一下全体棋手,那个时候一桌上一两瓶白酒是很正常的。 老头也喜欢喝酒,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边喝酒一边下棋,喝着喝着酒劲上来就发神经,棋盘上就开始妙手迭出了。 “我要戒酒了。”陈冲咬着后槽牙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绝不踏出房门一步,安心研究。” 真的假的?金善雅看老头,老头看酒杯发呆。 陈冲似乎真的下定决心了,除了比赛和研究会之外,真的一步都不出门,不管是金载垣还是其它的谁,都约不动他。 金善雅看到陈冲的时间比过去增加了一倍左右,十分欣喜。不过有个问题,让她又十分不喜:梁静文回来了。 梁静文开演唱会去了,一直在祖国大地上飘,再参加些什么第一首歌之类的活动,一时间也都是忙得脱不开身。但每天晚上一个越洋电话还是能保证的,陈冲也需要这一个多小时来换脑子休息一下,所以可以说得上是风雨无阻,就算梁静文晚上11点才收工,回酒店的路上也要打电话过来聊天。 然后,当一切事情完结,梁静文也就开始了假期。 艺人也是有假期的。最忙的艺人决不是最好的艺人,劳逸结合在适当的时候休息充电才能有更好的精神去进行后面的活动。 和这个相反的是,不忙的棋手肯定不是好棋手。李世石最忙,一年几百盘棋胜率还高的可怕,的确称得上是最好。而陈冲一年几十盘棋,虽然胜率也不低,可总倒在最后一轮也没法让人承认他好。 梁静文的到来让金善雅很不爽,但陈冲却松了口气:每天的越洋电话,也不是小挑费。 “等待突破吧。”老头叹了口气,“等过了这一关,就好多了。” 这一关什么时候才能突破呢?陈冲在名人循环圈里败给朴永训战胜元晟臻之后,已经达到了5胜1败的战绩,不出意外已经拿到了决赛入场券,在新人王战里赢了新入段的几位小朋友之后,也进入了四分之一决赛。 因为赛程安排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陈冲没事情做了。 太清闲了,就烦躁了。陈冲在心里本就压着最终预选不胜这个担子,原先有各种比赛的时候还不觉得苦闷的闭关清修,现在却成了压在他心里的一座山。 “这样可不行。”老头看着陈冲在电脑上强行追杀中国某高手的大龙不果之后,摇了摇头,“太浮躁了。围棋最重的就是修身养性。” 也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的梁静文和金善雅都明白这是个什么原因,可老头不让她们帮忙,也不让她们跟陈冲提比赛一个字。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老头看着自己传衣钵的徒弟这样,心里比所有人都难过,可还是硬起了心肠,“帮得了他一时,我也帮不了他一辈子。” 金善雅还没有什么,梁静文却想到了一个问题:老头今年,快70岁了吧? “66。”老头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老头毕竟没有了手,是一个很大的伤害。梁静文并不了解老头在穿越过程中受了多大的苦难,甚至一直也不知道老头是穿越过来的,但看看已经全部变成雪白的发际和长须,梁静文便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况且那些已经买好了的大五服白布,已经作好送到家里,被老头珍而重之放在大箱子最底下的金刚经陀罗经被和全身道袍装裹,梁静文知道老头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 陈冲郁闷了没两天,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让陈冲参悟破碎虚空的老头的地狱魔鬼训练法又开始了。 “每天500道死活题100道大局题50道官子题。昨晚睡觉。”老头和金善雅忙乎了两天,总算先拿出来了1000道题,让陈冲先做。 其实老头出题并不都是他自己出,不然早累死了。他大多是把他过去下的对局精华部分提炼出来,然后一盘棋拆成几十道题。剩下的,就是把他在小时候做的那些题拿出来给陈冲摆。 老头一辈子做了n万道题,就算想不起来具体的位置,但只要按着围棋原理倒推一下,他还是能很快补充完成。 “就是辛苦你们了。”老头看着抱着笔记本坐在那录题的金善雅金载垣,很歉疚,“耽误你们时间了。” “不耽误,不耽误。”金载垣在老头这学的比在棋院下十盘棋都有用,上次做死活题已经长了不少棋,现在左右是闲着还不如来这里帮忙,同时也能做题。 所以安成俊也被拉来了。来的时候还嘟嘟囔囔说金载垣耽误了他下棋,可看看老头的题目,他不走了。就算陈冲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走了。 韩尚勋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也来了。 于是一天里老头就口述出题,金载垣和韩尚勋加上偶尔去做饭的金善雅就先用笔或者电脑记录,然后交给小安攒到一起做成题。 唯一没有事情做的是梁静文。围棋她完全不懂,老头说的15线也完全不知道在哪,坐在那又让金载垣和韩尚勋分心,只好端茶倒水伺候屋里根本没时间出门只顾埋头做题的陈冲。 外面有人帮忙录题,还有个大美女伺候着,这种生活在很多人眼里是无比幸福的,但在陈冲眼里却不比炼狱强多少。 主要是那些题。陈冲知道老头肚子里有货,却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货,几乎是源源不断,而且一道题里至少也有两三个陷阱。有时候老头缺德偷懒,随便把原先一道大型题的几个子变个位置就又送过来了。 偏偏换了位置之后,解法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曹知道他这个酒友了不起,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了不起,端着酒杯听着老头源源不断地报出棋子位置,自己也开始下盲棋。 然后朴正祥和元晟臻也过来帮忙来了,说白了就是偷师学艺。 老头只怕他们手慢不怕自己没货,人多了他反而精神越发抖擞嘴里报的越来越快,让客厅里有蹲有坐还有趴在沙发上的的几个人停不下手。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当一些死活题谱流到古力他们手里的时候,苏羽一巴掌拍碎了一台电脑液晶屏:“行了,这算行了!丢了个九段,还附送个老头,这买卖做的真值!” 元晟臻和朴正祥虽然不可能把所有题都拿出来,但只要每天拿出来十几道几十道回研究会,就够了。 李世石那帮人对此不屑一顾,只不过不屑一顾的法子和别不一样:“这么简单的题需要5分钟么?看我的,3分钟解决。” 韩国人在做死活题,中国人却怒了。苏羽知道一个出题大师比三个九段都难培养,而且自己这边老聂和马晓春都忙乎自己道场,平常也不会出这种专门给高段一流棋手做的题。唯一一个还在努力的俞斌,却在忙着照顾孩子。 至于南斗,苏羽都两年没看见他了。 “咱们就不能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么?” 王七段知道,当苏羽开始行动的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那是旗帜,是中国围棋的顶梁大旗,全中国都知道的名人。棋院内现役的这帮超一流和他都是称兄道弟,后面顶上来的王蕾陈耀烨当年在国少队里都受过他不少指点,到现在见了面也是毕恭毕敬的称一声“老师”,可以说整个棋院他人脉最广交往最多。而最重要的是这小子手眼通天,党政军几套系统排名靠前的几位跟他都有交情,只要他要办的事不是危害国家民族利益,上面一般都是开绿灯。 所以当年不管古力他们怎么闹腾,王七段也是稳坐钓鱼台依旧谈笑风生,就是知道只要苏羽不说话一切就都有办法,只要苏羽不表明态度支持古力就翻不起大浪。 但现在,苏羽终于出面了:“我们能不能,不再犯把自己人逼到对手那边去的错误?” 棋院不稳了。 陈冲自然不知道光伟正的国家棋院一片鸡飞狗跳,正对着电脑上一道死活题发呆。 老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这么值钱,还在拼命搜肠刮肚的出题。 “一个多小时了,还在做那道题。”梁静文打算写一首歌,叫呆呆向前冲,现在正在构思阶段,“哪道题很难么?” 老头早就忘了自己出过什么题了,下意识的问:“哪道题?” “就是您说了20多分钟,把整个棋盘都布满了的那道。”梁静文自然不知道这些题都有什么名头,换个职业棋手可能就会这样报:右上角有两个缓气劫,右边有***等等之类。 “我出过这道题么?”老头想不起来昨天出了这样一道题,“我去看看。” 既然有陈冲1个多小时还没完成的题,那一定是一道超级难题。所有人的兴致都被勾起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陈冲的房间。 “我出过这道题么?”老头看着已经铺满了整个棋盘的黑白子心里纳闷,“我出题,最多也就是120个子不会更多,但这个怎么这么多子?”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觉得的确是自己手笔,“我出的?” 而且这道题,在几个超一流的眼里上下搜了好几遍,没有任何问题。老曹第一个下了决断:“没错,应该有解。” 我也觉得有解,怎么解?陈冲想了一个小时了,都快吐了,摇摇头站起身出去坐在沙发上:“你们先想着,我歇会儿,实在抗不住了。”梁静文本来对围棋兴趣就不大,看了两眼也是想吐,连忙出去陪陈冲。 一群人围着一台电脑显然不够看,元晟臻首先想去找原图,但原图找不到,可能是被昨天晚上来拿图的朴永训拿走了,便开始拿棋盘抄。 陈冲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棋盘,有三个,足够两人一个分配使。不过当朴正祥看到老头端坐在电脑前也凝神苦思的时候,有些奇怪了:“老师?” “没什么,我在想一个事情。”老头也在思考自己是怎么弄出来这么一张超级大图。而作为一个国手,他对这种超级计算题的兴趣也不比其他人低。 所以他也开始了计算。 “你看没看到,一张有接近200个子的死活题图?”安成俊给朴永训打电话,“我们需要那张图。” “200个子?”朴永训就在研究会里,也正在做题,听到这话觉得奇怪,“有这么多么?邮箱里只有8张图,昨天我拿过来的有10张,但也没有这么多子的图啊。” 那是怎么回事?安成俊想不通:“灵异事件?” “你们那有200个子的图?”朴永训有点兴趣,“拿来看看。” “我传到你邮箱里,慢慢看吧。”安成俊相信陈冲一个多小时却连一个子都没敢落下的题,够那帮人算计一段时间了。 看到图的时候,李世石就觉得不可思议:“有这么大的题么?会不会出错了,无解啊?” “不会无解。”赵汉乘看了10分钟之后,点了点头,“有解而且应该有多种变化……死活题的话,是不是变化太多了?” 死活题和实战不一样,实战到了200个子左右时因为前面的推算演变,棋盘上能发生变化就不会太多了。但死活题纯粹就是拿出来刁难人的,所以说一手之后千变万化也不为过。 最可怕的是,李世石坐在棋盘前面对着黑白子看了40分钟,竟然完全找不到入手的办法。 “珍珑?”李世石学问不大,杂学颇多,“这是金大侠的那个珍珑么?”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李映九叹了口气,“扑杀送死倒脱靴的法子,我也想过。下边黑白家一起三块棋,每一块看上去都没毛病,但仔细算算又都有毛病。可如果送死最小的那块黑棋,左下对杀黑大块的气不够,如果送死左下,又牵扯到里面必须先延气,而且会导致左边没有问题的那块出问题。” “死活题,总有个能下手的地方吧?”韩尚勋连晚饭都是坐在棋盘边吃的,吃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下边,“现在看起来,下边不是下手的地方。” “上边呢?”李世石坐在研究室沙发上摇头晃脑的缓精神。 “不知道。”李映九摇头,“算不清楚呢。” 陈冲的计算力是一群人里最好的,所以他做出第一步决定的时候,比其他人快一点。 “在中间跨?”面对这盘黑棋处处没问题白棋处处落后手,但仔细算过却发现黑棋处处是漏洞白棋处处能反击的大死活,李世石也需要外界帮助了。 不过20分钟之后,朴正祥打电话过来说:陈冲把那个子拿下去了,他算错了。 李世石李映九崔哲翰朴永训四个人围着那枚子算计了20分钟,却被告诉陈冲看错了,气得都是瞪眼。 但没办法,陈冲算错了很正常,这怪不到人家身上。李世石看看天色也晚了,干脆往自己的邮箱里传了一张谱过去,回家再算。 下棋的时候鸡多不下蛋,研究的时候却是人多力量大。如果不是这两天比赛较少而且都有闲功夫,也没这么多人来做这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出的死活题。 当这道题传到中国棋院的时候,孔杰上下看了很久问:“这道题,是那个老头出的?” 黄奕中点头:“据说从昨天开始计算,到现在还没有第一手落下去。” 孔杰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电脑:“古力呢?” “去柳州参加阿含桐山杯了。”黄奕中坐在他身边,“我们来试试吧。” 第九十章 名人 陈冲没有时间去继续琢磨这道题了,他的比赛通知单给他带来了6场比赛:名人战决赛五番棋,新锐十杰四分之一决赛,春兰杯第一轮预选和KTF杯八强赛。 也许是六场,也许是八场,也许会到明年1月比赛还没有完。除了春兰杯的预选赛让陈冲头疼之外,别的比赛倒还有信心。 “第一任务,是名人战。”陈冲对新人王这个头衔兴趣不大,“第二任务,春兰杯无论如何也要通关!” 总是倒在外面对陈冲的名誉造成了很大伤害,现在他真是打算拼出命来干一票了。 “不然没脸见人啊!”陈冲春兰杯第一轮的对手是裴俊锡,因此和春兰杯申请了一下之后,先在汉城把比赛打完了,然后再去的上海。 韩国名人战决赛的五番棋,和春兰杯第二轮第三轮世界预选,都在上海。 “我一定要拿到春兰杯门票啊!”陈冲对着黄浦江呐喊,然后过来两个警察叔叔阻拦:“你是要跳江么?年纪轻轻的,干吗这么想不开?” 陈冲好说歹说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两位好心的警察叔叔,带着一脸杀气回到锦江酒店。 他在名人战里的对手是李世石,可怕的李世石,如果没有苏羽也许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李世石。 陈冲在名人循环圈里的成绩是7胜2败,李世石的成绩是8胜1败。陈冲输的那两场,其中一场就是败给了李世石。 韩国名人战有个比较奇怪的设定,就是上一届名人并不是坐在名人位上等待挑战,必须要放下身段一起参加循环圈的比赛,然后由成绩最好的两个人进入决赛番棋。 所以陈冲,不得不面对在循环圈里赢过他一次的李世石,去下番棋。 “很难啊!”陈冲给金善雅打电话的时候唉声叹气诉说着自己的担心。 给梁静文打电话的时候就不能说这些了。金善雅知道李世石是个什么水平,但梁静文不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战胜他,然后把1亿韩元带回家。你要买什么东西么?我就在上海,买了给你带过去。” 韩国名人战在国内没有掀起来多大的波澜,来采访的记者不过十几人。但这项比赛在韩国国内可是一项传统的大头衔赛,即便因为赞助商关系把比赛放在上海,也有近百号人马跟了过来全程采访。 比赛地点就在锦江饭店3层的会议室,陈冲去踩了一圈场子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除了上海市体育局的招待会不能不参加之外,其他的活动一概谢绝。 李世石对此虽然有些不屑,但在赛前采访的时候,神情也凝重了许多。 按照惯例,陈冲的惯例,一身汉服登场。 不知道李世石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身韩国民族服装,再戴个密纹纱的小帽子,两个人往棋盘前一坐,就引来无数闪光灯。 国人记者高兴的是自己孩子能打入韩国棋战的最高峰,而韩国记者高兴的是回去之后又有话说了。 “请猜先。”按照规定来讲,裁判有一套严格的说词,但没人愿意这么干,能扯两句别的就不按规矩讲。 陈冲的黑,李世石的白。按照本心来讲,陈冲在这盘棋更希望拿白棋,然后和李世石磨时间。 现在既然拿到了黑,那陈冲也无所谓,略想了想,布下二连星。 “最近很少见人下二连星啊。”老曹依旧带队,依旧坐在电脑前面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太注重实地了,一点气势都没有。当年林海峰的三连星,堂堂正正气势恢宏,多好看。” “要不然说,一代不如一代呢。”上海本地人常昊也是带着孩子来看棋,“现在连二连星都少见了。” 李世石好战,但好战的前提是实地不足,如果实地够了,谁还好战?安安稳稳的星小目,只等着看陈冲是分投还是挂角,打算至少先捞到两个角再说。 但陈冲似乎铁了心要跟李世石掰手腕,做了个三连星取模样。 好久不见三连星的大模样了……李世石的血液似乎也沸腾起来了! “低中国流。”常昊叹了口气,“快速布局,但还是要捞实地。韩国人哪,骨子里的实地情节。” 春兰杯的预选要在半个月之后,所以除了老曹之外也只有常昊在锦江饭店提供的研究室里看棋,显得冷冷清清。 韩国人的实地情结是他们在战斗了10年之后,逐渐形成的。韩国人的基本功是绝对比不过日本人的,前期和中国人的比赛和日本人的比赛他们很多要在战斗中结束,往往是因为他们在战斗之前实地不足,如果不战就根本没机会。 崔毒干吗这么毒?因为他不毒就活不下去。 李昌镐是当时韩国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异类。 事实就这么简单,如果铺地板就能赢,那谁也不愿意拼死拼活的去战斗。 “这种事情没办法。”老曹当年拣了个勺子成就一番伟业,也不忌讳,“但陈冲可是个绝对的敢死队员。” 高挂角被一间高夹之后飞过,怎么看陈冲都是在全力争取模样。 这种模样战宇宙流,在现代围棋里是很罕见的。 “当年的大竹也是没办法。”老曹笑了笑,“当时日本围棋一股脑的注重实地,想杀出来一条血路就只剩下中央可拿了,你说他能怎么办?就跟苏羽流那个东西一样,在别的地方苏羽实在是扛不过李昌镐,最后琢磨出来这么一个下法……说白了就是为了让李昌镐不能正常收官的东西,没想到对付别人更管用而已。” 常昊把自己姑娘撒出去也不管她,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再递给老曹一杯说:“陈冲下三连星已经摆明了要跟李世石斗力量,他的计算力不差,但……” “经验不足是吧?”老曹一笑喝口果汁,“拿了五六个世界冠军的人,和总是倒在决赛圈之前的肯定会有差距。陈冲就是在想办法弥补这个差距吧。” 治孤,总比杀大龙简单。如果陈冲和李世石对围,肯定后面在实地上会不足——这个不用忌讳,肯定是。如果陈冲到时候冲进去洗大空,李世石自己扪心自问,也未必就能留下他。 上次在循环圈里两个人对碰的时候,陈冲就差点从李世石的大空里全身而退,那次可把李世石吓坏了,今天的星小目成低中国流快速布局抢夺实地是他赛前的既定方针,只是万没想到陈冲竟然这么配合,黑棋要起大模样! 那就让他抢个够?李世石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情干得过:先捞后洗,老把戏了。 “就看陈冲的大模样能到个什么地步。”有的时候10手棋就能定下双方全盘基调,老曹和常昊都明白现在棋下到陈冲这样五个子全在外面而李世石只有一个星位还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自己的,已经确定是一场实地斗模样的比赛了。 “这就好看了。”老曹对此感到很高兴,“至少后面会是一场杀棋,应该能吸引棋迷吧。” 杀的越眼花缭乱越好!明月韩国作为网络转播方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场面。 李世石在思考后面的进程。 不出意外的话,四个大角有三个会是白色的。李世石在判断:左下放弃模样之后是个先手,可以去挂右下角。挂过之后,很可能陈冲不是普通的三线飞守,而是跳。这样左边黑棋有模样也有实地。 右边是黑色的根据地,打进去也是送给人家模样,还不如好好经营下边。 李世石在寻找的是50手,甚至80手之后的反击方向。 他推算不了那么远,但至少可以先谋划一下布局。 陈冲同样在做判断:右边是大本营,但决不能让下边的白棋大起来…… “围棋在3000前年,由咱们的老祖宗尧他老人家创造。”中国国少队的围棋少年们,在倾听着文化课。陈好一身紫衣在黑板上讲着,“围棋,最初是作为战略进行推演的手段形成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千万记住,围棋打的是战略,而不是简单的一城一地的得失。” 有的时候宁可损一些,也要拿先手就是这个道理。陈冲看着李世石的下边挂角,没有像外面想象的那样跳出加强右边,而是二间高夹进了下边。 李世石的脸色变换了一次,迅速抬手再挂成双飞燕。 “陈冲这是扔角,换下边白棋无威胁。”常昊点了点头,“做得对。” 李世石觉得有些棘手了。他没想到陈冲弃大角如弃敝履,双飞燕之后虽然挖到了一个角还能向左边蔓延一片争夺实空,可毕竟先机已失,下边从此没有自己出头地方了。 陈冲是豁出去了,压了两手之后,开始攻击左下角。 那是全盘白棋唯一的高位。 陈冲不能容忍白棋有高位的存在,就像李世石也不能接受他陈冲打入边空一样。 “会不会形成四角穿心?”常昊的问题让老曹摇了摇头:“不会,那样陈冲的模样就太壮了,现在还不是第三盘,李世石不会这么拼命。” 老头坐在一张棋盘前面,在搜肠刮肚的思索着什么。金善雅安静得坐在他的面前,用仿佛不忍打破这静谧的声音缓缓地说:“这个图,真的不是您做的?” “不是。”老头一动的不动说,“风格很像是我的,但我可出不了这么高深的东西。”又是沉默,20分钟之后,他慢慢地说,“也许,我能猜一下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 老头把那天记录的上百张谱子都放在眼前一张一张的过,时不时地拿出来一张放在一边。 “这里面,您不是看过一次了么?”上个礼拜金善雅和朴永训东奔西跑的把这些谱子从各位高段手里弄回来的时候老头就看过一次了,那时候老头看的比现在快得多,而且也没发现有任何一张谱子和这道题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一开始,我是把这些题拆开看的。”老头用胳膊肘把题目划拉开一张一张的对证,“不出我所料的话,安成俊那小子犯错误了。” 出题的流程是老头口述几个人记录,最后归到安成俊那去做成题目。 而这道题目在电脑上,并没有普通死活题应该有的参考变化图。老头打算作弊来着,但按下提示键却看不到提示光标,他就知道这道题小安准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出错很常见。最常见的是因为忙乱而导致解答没有留在后台。还有诸如错误的解说和变化图等等,这种事情就在小安身上发生过。 “那您觉得,这个图是怎么来的?”金善雅看不出这个图和老头手里的那几张有什么联系,蹙起眉毛低声问。 “小安犯了几个错误。”老头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我还需要仔细的琢磨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把这几张图拼起来的。” 在广州的李世石不会在第一盘棋就拼得自己吐血,自然也不会非要杀进右边把陈冲的模样搞成铁桶。 到了他这个级别,怎么把危险消弭于无形才是他真正下狠心去计算的。 右边的黑模样,是很难打破的。与其冲进去让陈冲更加厚实,还不如在自己的地盘上想办法应付。李世石不打算现在就拔出自己的看家宝刀,他要先试探一下陈冲的思路。 陈冲不打算扔飞刀。他也扔不出什么能让李世石中招的飞刀来。还是那句话,实力决定一切,扔出去的飞刀如果打不中被反击,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得好残局的。 所以要稳妥的,一步一步地实行计划。 李世石的所有反应,包括掏角,包括从近身战里退出来转而全力经营左下,都在陈冲的算计之内。 不要求全部制压,但至少要给后面铺好路。陈冲在心里已经把右边的大半个棋盘划作了自己的地盘,核算一下基本成本之后,他先打入了左边。 这是个勇猛的决定。而常昊一直认为陈冲是个勇猛的棋手。 “也算不上是勇猛。”老曹抓了抓花白的头发,“如果他成功了,可以说是勇猛善战料敌机先。但要是不成功呢?算不算莽撞呢?” “那您看,是成功的可能大,还是……”毕竟是一奶同胞,常昊没有把话全都说出来。 老曹摇头:“不知道。” 陈冲也不知道。他把棋子放在棋盘上之后,便笼着手闭目养神,脑子里开始分析李世石可能的反击手段: 李世石必然会反击。就像他不允许白棋做大模样一样,李世石也肯定不会让他捞走实地。 白棋最大的依仗就是现在超级多的实地。 陈冲那把小扇子变着花样的在手指间玩耍,时而上时而下,卷着花的翻飞让纪录棋谱的小棋手一时间看傻了眼睛: 左边白棋势力厚壮,被攻击是必然。陈冲闭着眼睛玩扇子,依旧玩得出神入化:但李世石恐怕不会仅仅是追杀大龙这么简单,上边下边的大模样他必定要去侵消…… 追杀的时候,肯定不会直线攻击。陈冲的第一个判断:外面太大了,直线攻击绝对杀不死,借力向上边扩展应该是李世石的计划。 他的第二个判断:不会近身,要缠绕。单纯的借力也不会有好下场,他只要弃掉左边的几个子同样的借力去抢先占据上边,到最后还是他赢。 但缠绕,李世石会攻击哪里呢?陈冲绞尽脑汁的思考着,眼睛在棋盘上寻找着,做第三个判断:上边是空空荡荡,下边白棋实空被压得死死的,也就是说李世石必须要在那里放上攻击目标。 这个可以肯定。如果没有攻击方向,那李世石即便在下边连下两手陈冲也可以不管:那里早就确定是模样了,李世石决不会简单的往上撞。 所以白棋必定要先引诱他在上边投放子力,然后借着攻击突入模样腹地。 “缠绕么。”苏羽看着电脑屏幕,抱着他们家姑娘点头,“李世石如果自己往上蹦,那叫脱先。陈冲反正都没有多少实地也不在乎那十几目,只要拿到先手在中央简单围住就是60目,李世石到时候上哪找大空来拉近距离。” 他深吸了口气:“语丝啊,现在咱们清点一下目数好吧?”他也不管苏语丝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开始点目,“陈冲右边大致上有50目左右,其他地方一点没有。李世石左边差不多40目,右下带下边差不多40目,如果算上上边,他最多也就是100目——左边的损失要填上不少。而陈冲中央的潜力就有50目到60目呢,那剩下来就是比官子。就看李世石怎么选了。” 孔杰是个阴谋家,他不喜欢看到直线追杀,更喜欢挖下坑来让对手跳:“如果陈冲弃子呢?” “如果李世石硬撞下边,那陈冲可能会弃子。但如果去上边三线拆,陈冲还巴不得呢。”苏羽摇了摇头,“镇头,可是先手。如果是星位拆,那大不了鱼死网破,绞进来一起杀好了,反正那样的话上边就不姓李了,有这个机会能洗掉一片也不是坏事情。” 就看李世石怎么打算了。陈冲啪啦一声把扇子打开遮住额头:如果白棋选择上边让他把左边拉回来,那对局还漫长得很,不管是侵消薄切还是冲进来搅合,后面的官子也有的收…… 官子也有的收? 如果夹击上边呢?陈冲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如果李世石大拆出来之后,夹击呢? ……………… 打算爆发一下,学习先辈们的精神~~一天一万字? 第九十一章 挖地雷 “如果陈冲夹击呢?”古力把睡的五迷三道的苏语丝抱到自己怀里,低声似乎生怕吵醒了她一样说,“30岁的李世石,我估计他会去上边。” 古力和李世石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斗了一辈子,哪怕他们只是吊一下眼角,互相就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陈冲如果镇头的话,围中央的时候难免会出现漏洞。”古力对于陈冲了解得并不深入,只是泛泛而说,“但李世石绝对会自信自己的官子比陈冲强。” 苏羽笑着点了点头:“所以陈冲也许就会把局面拖进到官子无用的地步。我知道了。” 李世石必定会到上边去。陈冲想到官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确定李世石会怎么做了:平分上边大空,让他开始围中央,白棋顺手弥补自身漏洞,然后浅消比官子! 李世石毕竟30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再是那个目中无人叫嚣着要挑翻世界的飞禽岛少年了。 但陈冲也不敢小看对面那位的热血,也有些犹豫:这么硬冲进去,成功地可能性很小啊。最大的可能是一条龙被杀另一条仓皇苦活,那时候自己外面的模样可是一点成空的能力都剩不下了。 所以,在李世石愤怒爆发MAX之前,要做好准备。 陈冲最差的就是大局,最不会的就是挖坑埋人。不过好在,他可以不去考虑右边会如何如何了,现在的形势只需要他把目光集中在右上那里,就可以了。 李世石长考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将棋子落在了上边。 成了!陈冲一直在苦心计算的就是那里,呼啦一声把扇子收好,他用力把棋子拍在右上白棋中间。 “嗯,还是要杀棋。”苏羽不喜欢杀棋,“李世石不可能容忍下去了,况且借势把上边跳出来进入中央准备对杀也是正确的选择。” 陈冲不会让李世石跳得这么轻松随意,李世石也不会让陈冲把左边或者上边活出来。 “不死不休。”苏羽点了点电脑,“谁死谁就输,一点儿疑问都没有。下一手李世石绝对要分割开上左可能的联系路线” 如果陈冲右上和左边连到一起,那么对冲起来气就长出许多,对李世石绝对不利。 陈冲但也不在意堵在路上的那枚白子:火都烧到眉毛了,谁还管脚气呢。 “我总觉得,李世石要好下一些。”常昊的姑娘都小学4年级了,跑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没影了。常昊也不管她,沉吟着说,“毕竟,陈冲需要长两边的气,还要照顾着攻击,很困难。” 老曹看着电脑屏幕,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也未必。小陈冲应该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才会这么玩儿命。” 最重要的,是在左边要开辟第二战场。陈冲算完了上边之后,就把目光放到了左边那一片占着实地的白子上:跑路么,既然都是跑,那不如大家跑。 大家跑,才是真的跑。 “他疯了?”就算孔杰是阴谋的专家,看到陈冲楔进左下也差点叫出声来,“送死?” 苏羽摇了摇头:“不是送死。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大局观倒是有长进。你以为李世石敢看着那里不管么?恐怕李世石刚才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祈求让陈冲看不见这里。”他突然看到古力正在冲他闺女说什么要不要吃棒棒糖还满脸怪笑,一把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身边,“这里有棋,李世石不能不管,但杀过去又费手数……” “这是送死的?”孔杰也是超一流,立刻明白了,“李世石只能把被夹在中间的那两个子飞起来,但这样对左边黑棋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李世石有些郁闷的看着钉在自己嗓子眼上的那枚黑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直接刺左边黑棋。 “他豁出去了。”苏羽直接把一根棒棒糖杵在了他闺女的脑门上还浑然不觉,“他断定陈冲把左边和上边看的更重……这不是给自己脖子后面拴了一颗炸弹么。” 只要把左边和上边杀了,打进去的那里也成不了多大气候。李世石在判断目数,在判断进程:没了中央的陈冲和杀大龙后抢到中间先手的白棋,优劣一目了然! 所以他不管陈冲会怎么活动那枚子,自顾自的冲向黑棋。 仅仅是对杀! 现在轮到陈冲头疼了:三对二,人家明显壮实,麻烦了。 不过,也只好这样了。万料不到李世石竟然会对左下不管不顾的陈冲叹了口气之后,攻击左下角。 “这就像是打劫。”苏羽摇了摇头,“陈冲一直拿不到稳定先手优势又被围攻,只能用这种自损的打劫法子来找平衡。” 那也没办法,无论如何也要缓解一下正面战场的压力。所以陈冲无奈之下祭出了抗战胜利的不二法宝:敌后游击队。 只要李世石应,就好办了。 但李世石似乎铁了心的不管左下角,在中间又跳了一手。 “胜负的关键在中间。”苏羽叹了口气,“左下角能够做牵扯,但如果如果陈冲真的掏掉了角,李世石反倒可以放手一搏了。在中间已经落了后手的陈冲,无论如何很难再扳回来了。” 灵根,灵根,我给他来了个断根!陈冲发狠了,干脆冲进左上角:逼急了,老子就让你连争胜负的本钱都没有! 李世石不能不理了。刚才他还能咬着牙看着黑棋进左下,但现在,当陈冲扼住了他的喉咙的时候,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最好的法子是稳守。陈冲只是在捣乱,在争夺中间的先手。还是那句话:就跟劫材一样。”苏羽点了点头,“陈冲基本没付出什么,只是这个时机,算计得真准!” 李世石咬着牙把白子靠过去吃死,陈冲一扳一靠顺手留了几个劫材之后之后看看已经差不多,反手扑出去攻击。 老头曾经教导陈冲说:棋盘上有便宜要占,没有便宜创造便宜也要占;这实空是你的,也是我的,但归根到底还是我的;既然要打劫,就让他把IC、IP、IQ卡之类统统交出来,少一样就tjjtds。 这种既不用付出什么实地,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患,还能制造劫材的棋,不下白不下。 有的时候,一个劫材就能决定一局棋的胜负,能够给对方留下后患的棋是一定要下的。 李世石恨的牙根痒痒,但没有办法,现在局面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不承认,他被陈冲坑了。 陈冲在白角里死几个子是完全不在意地,他的潜力都在外面模样上。 但这几手棋,却打乱了李世石的攻击节奏。这很让人讨厌。 “难道,陈冲在决定先打入左边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这里么?”孔杰紧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这也太可怕了。” “没有。”苏羽摇了摇头,“他看不到这里,这明显是临时起意。如果真的是安排好的进程,他不会去掏左下角,那里明显是病急乱投医,还让李世石补厚了中央。如果真的是计划,那这个计划也太得不偿失了。” 似乎,左下角有变成泥潭的趋势。李世石现在没有看中央,一门心思死盯着左下。 “既然要战斗,那就华丽丽的战吧!”陈冲坐在餐厅吃中午的时候,仰起头向着天花板喷洒着饭米粒,“赐予我力量吧!希曼!” 愣愣的看了他半天,老曹叹了口气。 常昊不明所以:“陈冲经常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么?” 老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也不是经常。” “不经常?那上次是什么时候?”居家男人当宅男当久了,就喜欢探索人类未知的心灵。 “上次?”老曹有些苦涩的摇头,“你记得,去年的LG杯,赵汉乘半路退出的事情么?” “我知道?” “当时陈冲也是这样喊的。”老曹清楚地记得吞下烟头后,摔倒在对局室门口的赵汉乘那绝望而恐惧,充满了无助的目光,“于是赵汉乘退出了。” 难道这是传说中神秘的精神力量么?常昊远远的看着嚼夫妻肺片的陈冲,叹服的叹了口气。 “下午,将会是地道战。”陈冲在中午之前就能拿到优势,让他觉得很惊喜,同时也有些踌躇满志,走向对局室的路上开始哼歌,“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就是身上这身大褂子有些不合身。陈冲把汉服挽起来再把后摆抿住才能坐得安稳,拿棋子的时候必须先要挽袖子才能不把棋盘拂乱。 所以古力他们在尝试了一两次穿着汉服比赛之后,便放弃了,回到天热衬衣天冷西装的装束上。 “难怪赵武灵王要胡服骑射,这衣服太麻烦了。”陈冲知道赵武灵王,却不知道赵武灵王不是宋朝人,而是汉代以前的春秋战国人。 “好了,下午的比赛开始吧。”裁判咳嗽一声,比赛继续进行。 陈冲中午休息的时候已经打算好了,挽起袖子拈出棋子,把下午的第一手棋落在中央开始逃大龙。 “现在是对着逃,陈冲干吗下这种只是为了逃而逃的棋?”王语诗带着和洛出现了,苏羽按着太阳穴声音郁闷:“延气,纯粹是为了延气。李世石中央两块都做不活,30手之后比的就是谁气长,这样又能出眼位又能延气还能顺便向下找路的棋好得很,干吗不下。” “问题是,这样刺后,李世石从左下飞出来,不还是能切断么?”王语诗继续忽闪着眼睛问。 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去酒吧泡的时间太长了,让酒精把你脑子都烧坏了?苏羽看了她一眼:“下边是黑棋的大模样,李世石飞出来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多一块棋搅进来一起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中间就这么点地方,你以为李世石就看得清楚?” 棋盘上全乱套了,一块棋跟着一块棋刺猬一样小心翼翼的靠近又保持距离,每块棋都指望着身边对方的大龙死掉才能活。 “有点意思了。”古力手指在棋盘上一点一划的很入神,“这里,会有劫吧?” 有。而且不止一个。陈冲现在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了,手指拧着眉心难受:几个劫?一个?两个?还是三个?连环劫?缓气劫?他有些算不清楚了。 李世石比他难受得多。陈冲只是在郁闷,他现在已经是苦恼了:里面外面,上边的气最长,却只是光棍一根,左边的有眼位,却很可能会被扑死。 “中间已经没地方能让他们腾挪了,”古力深深吸了口气,“近身肉搏开始了。” 陈冲从脑袋上抓下来一根头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管头发叫三千烦恼丝了。 他刚刚就像土拨鼠一样,硬生生在上边二路顶住了白棋的延气,又给自己盘出来一个劫眼位,然后跑到左边去,顺着一路往外走,硬是多走出来了一口气。 左边黑棋大龙7气,上边大龙8气。李世石呢?不算公气,上边白9子竟然有12气!而中间虽然少一些外边只有5气,但人家有个拐三,陈冲连扑两次,等于也是7气。 更重要的是,几条大龙都贴在一起,紧左边的白大龙等于也在紧上边黑龙的气,再加上那几个可能出现的劫…… 不好算呢。 陈冲的记忆力和计算力,让他比别人快一步看到了左边的发展。 十分棘手的发展。 苏羽在拍棋盘:“谁算清楚了?” 没人说话。 没想到,打完了地道战,还要打地雷战和碉堡战。陈冲眼看着四条大龙搅在一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对着把看不清楚的气先紧掉,越来越觉得难受了:五个劫,三个连在一起,一个宽二缓气劫,一个劫关系到上边黑龙眼位…… 李世石也算不清楚了。他不是神,尽管他真的很厉害,但面对这种劫里套着劫,一气缓二气的大龙缠绕,也没办法。 在全国人民面前,包括中国人和韩国人在内,陈冲打死也喊不出来什么小宇宙爆发的话,只能 有气无力的哼哼:“地道战……地道战……”他看看天花板,“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因为是连环劫和宽气劫,所以不会和棋。”古力笑得很畅快,“让我们看看伟大的工兵陈冲,是怎么挖这些地雷碉堡的吧!” ………… 小宇宙啊,爆发吧~~另外:好像天下谁都知道老头要死么?咋就这么肯定呢? 第九十二章 节奏 不会和棋,就意味着麻烦。陈冲中午吃饭时候没想到李世石会破罐破摔,更没想到李世石会如此阴险狡猾给他留下这么多算不清的东西。 现在的李世石,出了全力了吧?陈冲谋划了三天,才终于在今天上午把李世石引入了他精心准备的局面里,把局面拖进了对杀,而且是陈冲选择的战场上。 可李世石几乎是鱼死网破的冲向中央,险些让陈冲的如意算盘摔成两半,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攻击左上终于把李世石的目光吸引开,现在就不是他挖碉堡杀白大龙,而是李世石把中央气长出来反过来连杀两条龙再清洗中央了。 左下角要是没了,至少不耽误杀大龙。如果左上角没了,那陈冲的大龙也就活了。所以李世石不能不管。 不过也是因为李世石在中间先走了两步,最后导致陈冲不得不对着两条白色的大龙发愁:怎么杀呢? 这就需要计算了。陈冲觉得现在这个形势,和老头那道死活题颇有类似的地方:就是这么反反复复的,也不知道怎么下手好。 看起来上边最难杀,12气还带了劫。陈冲把目光放到左边,盘算着看是不是这里能简单一点。 他快没时间了。 对着杀气的时候,他就花掉了一个多小时去确定次序。就算他计算力惊人,也总是要用时间的。 但他总觉得左边有陷阱:李世石,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吧? 苏羽对于陈冲的犹豫很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根本倒饬不清楚这里面有多少东西。所以他问古力:“算得清楚么?” 古力摸了摸身边正在计算双方次序的和洛的头,却被小家伙一巴掌把手拍开,苦笑了一下说:“算得清楚。陈冲应该先杀上边。左边黑棋大龙气长而且大多和白龙是公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如果先杀左边,陈冲必定要先在这里觑,而白棋就有了个送死三子扳出的手段,就能多长2气。那时候陈冲左边大龙反倒要死。” 次序就是这样。如果走错了次序,一盘赢棋转眼就能送出去。 也就是说,如果陈冲先杀上边,等白棋被杀之后,左边的白大龙也就完蛋。可如果陈冲算错先对左边动手,李世石就能反攻倒算了。 陈冲不杀,那李世石就没了去扳那一下的手段。 “如果让李世石自己在那捣腾,最后却还是劫。而且是做不出眼位的劫。”老头叹了口气,“围棋太奇妙了。” 金善雅正在做晚饭,没听见。而好容易来了汉城打算和陈冲多玩几天的梁静文正垂头丧气,也根本听不懂这些东西是什么。 老头身前连个能说说棋的人都没有,也安静了。 陈冲在花光了最后一个保留时间之后,决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动手开始挖地雷。 李世石没打算就此放弃抵抗,开始活动左下角,然后强行攻击右边黑阵。 “这是疯狂而无谓的斗争。”赵汉乘叹了口气,“陈冲只要不犯错误安全运转,比赛就结束了。” 30分钟之后,李世石抗争无效,遂投子认输。 说起来,这还是陈冲第一次在棋盘上击败李世石。他长长的出了口气,举起袖子抹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向前弯腰行礼:“多谢指教。” 李世石的眼神很复杂,目光有些飘移不定的从棋盘看向陈冲,又从陈冲看向棋盘。过了良久,他轻轻地说:“咱们来复盘吧。”说完当先收走几枚棋子,“这里你怎么安排进来的?” “这小子进步了。”苏羽举起了胳膊伸个懒腰,“后辈子弟里面,像他这样成长得这么快的,还真不多。”他拉着他女儿的手,“走吧,咱们也该回家去吃妈妈做的……烧猪腿了。”苏语丝摇了摇他的手:“爸爸,我们不要吃猪腿,吃烧土豆不好么?” 苏羽抱了抱他的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几句话说得凄凉无比,让孔杰和古力一阵心酸。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的背影,古力悄悄问孔杰:“陈好到现在,依旧只会做烧猪腿么?” 孔杰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答对了。上次去他们家,给我一只一斤半的大猪腿我都快吃吐了。” 古力点了点头喟然长叹:“好在,我们家小唐会做炒土豆……” “也就是炒土豆吧?”孔杰看了他一眼,“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泥土豆块,还有别的么?” 古力哭了,泪如雨下:“没有了……” 陈冲的晚餐,吃得也是炒土豆。红辣椒炒土豆,为了照顾川籍棋手的习惯,组委会特地招呼了酒店方面,让他们多撒辣椒。所以放在陈冲面前的这盘炒土豆有一半都是鲜红的尖辣椒,让陈冲胃口大开狼吞虎咽。 “你吃的,这是什么?”李世石走进餐厅坐在他对面看着那盘菜发呆,“炒辣椒么?” 陈冲抬头看见是李世石,有些发呆:这位能主动来找自己说话来,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炒土豆丝。”陈冲推了推盘子,“来点儿?” 李世石的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吃,看着吓人。服务员。”他扭头叫,“给我一份铁板烧鱿鱼,一份牛肉汤,一碗米饭。” 回过头来,他歪着头看着陈冲,看了良久,才慢慢地说:“你的进步,很大。” “谢谢。”陈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过奖了。” 李世石摇了摇头:“我没夸奖你,我也不会夸奖人。我只是想说,你的进步真的很大。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连跟我正面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却可以做个圈套把我套进去。” 陈冲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世石也沉默了一会儿,等菜上来之后,突然说:“你知道藤原枫怎么样了么?” “藤原?”陈冲最近一直闷在家里做题,打谱的时候都不多,对日本的棋战看得更少,“不知道。” “他和你一样,也在打名人。”李世石把米饭泡在牛肉汤里,自顾自地说,“名人战七番棋,他已经2:1领先张栩了。” “他不是十段么?”陈冲目瞪口呆,“2:1,张栩……” “就是这样。”李世石慢悠悠的吃着饭,“你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会一辈子都只是个十段么?我看了前三盘的棋谱,他的实力不在你我之下。” 我知道。陈冲对那个藤原十段的记忆十分深刻,上次那盘棋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你多研究研究他的棋谱吧。”李世石吃得非常快,说完这句话之后笑了笑,便站起身离开了。 让我研究他的棋谱?陈冲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回去思前想后的不明白,悄悄的去问老曹。 老曹想了很久,突然笑出来了:“李世石,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 “啊?”陈冲坐在那半天说不出来话,“没听说他有女朋友之类的啊。” “我也不知道。”老曹转了两个圈,“但是他毕竟也30岁了。就算他再怎么离经叛道视天下人于无物,但他妈妈逼着的他结婚,恐怕他也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吧。” 毕竟,爹妈是最盼着抱孙子的。 陈冲似乎有些明白了李世石离开时的苦笑。 第二盘棋,陈冲输得毫无悬念。109手,李世石挖掉了他争胜负的根据地之后,他便痛快的认输了。 “第三盘是天王山。”陈冲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面前的棋盘静静的思索,“下一盘必须拿下。” 但怎么拿呢?“再下个模样换实地的套不现实,李世石不是傻子,他要是还上当也做不到名人三连霸。”陈冲在自言自语,全部精神都贯注在面前的棋盘上,“怎么办呢?模样还是实地?” 昨天的那盘棋他就是努力的捞取实地,但李世石轻巧的攻击把他的空压得一扁再扁,最后黑棋掏进来陈冲的实空除了两个角之外就一无所有,而李世石的大空却已经超过了70目。 昨天就是那么输的,陈冲也不会再蹈覆辙。 “怎么办呢?”陈冲摸着头算计,“守不住,就只能攻击么?” 他默默的想了很久:“攻击么?” 陈冲依旧是一身汉服,李世石依旧是朝鲜民族服装。在锦江饭店的会议室里,开始了韩国名人战第三盘,也就是所谓天王山的对决。 “这盘棋是陈冲的先手黑棋。”常昊还是坐在他的位子上,任凭他们家姑娘四处乱跑,“曹老师,您觉得这盘棋,陈冲会怎么下呢?” 老曹歪着嘴笑:“你是打算把你们家姑娘培养成记者么?” 常昊也笑了:“她以后打算学什么,就让她学什么。我没打算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她身上。” “对了,我听说你们家姑娘跟苏羽他儿子定了娃娃亲了?”老曹是个老年人,老年人一向喜欢孩子,拉着小常璇的手很高兴的样子。 “是。”常昊点了点头,“现在两个孩子玩得不错,我觉得就挺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果璇璇另找夫婿,我也不管。我相信苏羽跟我是一个想法。” “你们年轻人啊,真好。”老曹轻轻念叨着那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摇了摇头,“现在比赛怎么样了?” “陈冲第三手挂角,看来是打算让局面越乱越好了。”常昊看了看棋盘,“打算用攻击来打败李世石么?” 老曹沉思了一会儿,倒是点了点头:“他是在试探李世石的态度。毕竟前面两盘棋真正说混乱的杀棋,也就在第一盘的后半段。而且还是他选好的地方去和李世石战斗。尽管李世石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却也不是真正的面对面肉搏。他想试探一下李世石,这个30岁的李世石,还有多少杀伐之心。” 他低下头抚摸着小常璇的头发,轻轻地笑:“小常璇啊,一定要记住,大韩民族是从来不缺少战斗的勇士的。” 有些话,常昊不好意思说:当年壬午事变之后,投靠日本人的朝鲜人不少吧?当年九一八事变之后,侵华日军里也有不少朝鲜人吧?战斗的勇士倒是不少,可总不把矛头对向真正的敌人总为虎作伥,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吧? 陈冲这时候面对这盘棋,也打不出什么算盘了。 他只能把局面尽可能的引导到他擅长的方式上去,仅此而已。 苏羽看了一会儿对局,突然转过头问陈好:“你知道,什么叫做棋手的本能么?” 陈冲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忙着处理各种文件,听见她老公的话,愣了一下抬起头:“本能?” “棋手的本能,你知道么?”坐在办公桌上的苏羽笑着转过头。 “我不知道。”陈好没那心情去考虑本能之类,“对了,过两天你带我去一趟总局,老刘快卸任了,总要去拜访一下。” 苏羽苦笑着摇头:他这个老婆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热衷的权力了,30岁的年纪已经坐到了整个总局外事部的一把手,现在又打算借着换届再动一动了。他也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自顾自地说:“棋手的本能,就是要把局面导入自己的节奏了,心情舒畅的下棋。 “所以才有了心情下如何如何的说法。”老曹慢慢的教导小常璇,“有的时候,只是凭着感觉的,觉得如果把棋下在某个地方会号,棋手们就会去下。有的时候被对手压迫的狠了,也会不顾情况的反击,也是心情。”他看了看棋盘,“如果能让对局进入自己擅长的节奏,每一手棋都下得畅快,还很少见能有不赢的。” 这个结论只限制于水平差不多的职业高段棋手,业余棋手们有的时候因为实力不到,就算棋下得痛快了,也会被实力高出一块的人击败。 “那陈冲的节奏是什么呢?”常昊看着寥寥20手就纠缠成一团的左下角,慢慢的考虑。 北京中国棋院,古力正在哈哈大笑:“我了解了。” “你明白什么了?”黄奕中转过头看他,“明白你们家唐莉为什么只会做炒土豆了?” 古力瞪眼看回去:“滚蛋。你对象才只会做炒土豆。” “说到炒土豆,”黄奕中摸了摸下巴,“王文达他们家那位的水平,比唐莉高那么一点点。”看看古力四面找刀,他笑着摆摆手,“行了,你明白什么了,说吧。” “陈冲这盘棋的计划。”古力笑了笑,“然后是李世石的应对。” “说说看。”研究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黄奕中便把脚翘到桌子上放着。 古力组织一下语言,慢慢地说:“首先来讲,陈冲已经黔驴技穷了。真的,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比如像第一盘那样下套,去对付李世石了。而陈冲拿世界冠军成九段的资本是什么?是计算!计算在什么地方最管用?实际上我跟他的类型差不多,却一直没想到。”他拍了拍棋盘,“没办法继续的时候,就把局面搅乱,越乱越好,最好是十几条大龙对杀才好。那时候陈冲的战斗力才能真正的发挥出来。” “所以他薄味行棋?”黄奕中看着松松垮垮围着白棋几块的黑龙笑得莫名其妙,“但这也太薄了吧?” 古力摆了摆手:“这不算薄。如果说是真薄,李世石早就冲出来了。” 黄奕中摇着头低声说:“是真的很薄。但唯一让李世石没冲出来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倒现在还没腾出手来。” “嗯?”古力并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李世石没腾出手来?” “没发现么?”黄奕中古怪的看他一眼,“陈冲一直在攻击。” 就是不停的攻击。陈冲拼命的从李世石的棋缝里扎进去又退出来,东敲西打的倒是有苏羽流风范。但苏羽流是谋划,而不仅仅是攻击。李世石认为陈冲是在凭计算力模仿苏羽的下法,但又觉得似是而非。 而且苏羽流在发动之前的手段,是用攻击缺陷来完成布局。但陈冲却只是撞墙一样的往里冲,虽然也把白棋阵形冲的七零八落,李世石却看不出任何后招的样子。 不过那攻击也很凌厉了,足够让李世石缓不过精神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常昊有些疑惑的看着棋盘上推衍出来的变化来:“他在布置什么么?” “我不知道。”老曹微微蹙着眉毛看着电脑,“洪文杓觉得陈冲在布置什么阴谋。” 作为名人战第三场的解说员,洪文杓被陈冲弄得快崩溃了:也不是捞实地,也不是占模样,只是纯粹的进攻,就能胜利么? “总有一天他会力竭吧?”他在电脑上愁眉苦脸的写,“之后呢?这么薄的形状,被四面冲开很好玩么?” 黄奕中突然从棋盘上抬起头问古力:“如果是你,面对陈冲这种蛮不讲理的下法,会怎么应对?” 古力歪着头想了想:“对攻回去,然后把他轰杀至渣。” “李世石选的跟你一样。”黄奕中点了点头,“现在,比赛进入陈冲的节奏里了。” ………………………… 更新得很晚……也许还有一章,请不要期待,真的是也许。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在12点之前码出5000字来。尽力吧。至于老头么……他也快70了…… 第九十三章 陈冲on fire 李世石的确是在跟陈冲对攻。要不然就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从角上飞出来,为什么会夹反击而不是尖守。当然这是20手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李世石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了:陈冲到底要干什么? 对局时候最大的恐惧,就是不知道对手要干什么。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棋盘,李世石第一次生出了猜不透陈冲想法的念头。 也许换做谁坐在他那个位置上,都会忍不住气的反攻回去。 古力说他绝对会对攻,那黄奕中自己呢?他扪心自问,前后把到现在的29手棋从头到尾摆了一遍之后,确定自己也会忍不住气:我,绝对会攻出去。 “但攻出去就出问题了。”常昊喃喃自语,“薄?厚?实地?模样?就是当年的天煞星刽子手老加藤,也不会像这样就跟出门没吃药一样的进攻吧?”他很费解,“围棋终归是要靠实地来计算胜负的……” 老曹默然的看着棋盘,过了良久低声说:“常昊啊,我想问你,在棋盘上,什么叫厚,什么叫薄?” 常昊很不相信前世界冠军曹九段会不明白什么叫薄厚,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厚实的棋,有弹性,联系紧密难以冲断。薄么,就是步子太大,子力相互间难以配合难以发挥最大效应,容易被冲断。” 老曹点点头:“虽然不是教科书上的答案,但基本上意思不错。那么,什么叫厚重,什么叫轻灵呢?” “厚重就是把太多的子力放在同一处,子力的效应相互间遮盖,不能发挥每一手棋的作用。”常昊喝了口水,“轻灵么,很难形容,就是很飘逸的,很有想象力和灵性的棋。” 老曹继续点头:“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现在陈冲的形状太薄,而李世石厚实呢?” “肯定的。”常昊断然地说,“陈冲的攻击很无理,而且一旦被冲开后果不堪设想。李世石虽然被攻击,但形状不错,可以作为反攻的后方。” 老曹还是点头:“那我可不可以说,陈冲的攻击很轻灵,而李世石被打得很重呢?” “攻击和被攻击,本来就是这样子。”常昊有些不明白老曹的意思,“如果陈冲赢了,自然可以说他轻灵……”他突然顿住了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炯炯的看着老曹,“您的意思是……” “我在新初段联赛上,看过陈冲摆的一盘棋。”老曹虽然上了年纪,但似乎对那盘棋记得很清楚,飞快的在棋盘上摆下王语诗的那盘棋,“你见过这盘棋么?” 常昊抿着嘴点头:“我见过。俞老师给我摆过这盘棋。” 老曹把那盘棋从陈冲开始扑入追杀大龙一直摆到紧气攻击结束被打拔六子之后,才慢慢地说:“我想这盘棋,陈冲打得就是这个念头。” “就是说,陈冲在这盘棋就没考虑过实地或者模样的事情?”常昊刚才也想到了这方面,但真的说出来,还是让自己吸了口冷气,“他打的主意自始至终就是进攻?” “对。”黄奕中看着古力的眼睛,点了点头,“他就是要用杀大龙来结束比赛,所以从一开始,就火力全开。” 古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也许李世石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他二间夹出来让陈冲表明态度。”黄奕中看着电脑叹了口气,“两个疯子……” 洪文杓很坚决地在网上做解说的时候,违反了解说员规则。他直接打出了一行字:“这是两个疯子的对局。”这也是李昌镐的原话:“两个疯子。两个人都他妈疯了,一个就不知道什么叫冷静,一个就不知道什么叫忍耐。” 山下敬吾对于陈冲的疯狗战术不屑一顾:“不可理喻,棋怎么能这么下呢!不管不顾的攻击,难道真的要杀崩了的时候他才能悔悟么?” 刚刚到达日本名人七番棋决赛第四塞场新宿的藤原枫,却和常昊他们一样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是我面对这样的攻击,怎么应付? “陈冲的攻击绝对算不上漂亮,也许也能说是丑陋的进攻。”老聂在道场里给孩子们讲解着,“但却是很管用的。所谓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道理。不能不说,陈冲这一通王八拳,把李世石打得已经失去平常心了。” “这时候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天底下有谁能做到?”韩国棋院研究室里,韩尚勋和金载垣对看一眼都是无奈的耸耸肩,“李昌镐算一个。石佛么。也许苏羽也能,不过名人更可能是因为算不清楚这些而被逼得寻找第二战场。” 李世石不是李昌镐那个说话都慢悠悠的人,他的性格就是天老大我老二,虽然随着年纪渐长脾气慢慢磨练得缓了许多,但也还是个放几把火就能引爆地球的主儿。他更不是那个“数不清”的名人,苏羽是天下第一他承认,但他也相信如果被卷进了战斗,名人比他差远了。 他是李世石,那个血腥攻杀的李世石,那个力量天下第一的李世石,那个永远充满自信的李世石,那个被称作韩国第一人的李世石。 即便已经过了15年,但在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飞禽岛少年。 所以,他不会像李昌镐那样忍耐着等着陈冲崩溃那一刻的出现。他也不会像苏羽那样尽量避开战斗,到另外一个自己选择的地方决胜负。 他会用他的方式,也许是唯一的,却是他最喜欢的方式:以攻对攻,正面战场上力量决胜负。 “所以他会选择跳出来反攻。”古力看着棋盘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他不反攻,他就不是李世石了。” 陈冲紧紧咬着嘴唇,死盯着那枚棋子,脑中飞快的推算着各种可能。整整15分钟之后,他落下棋子压继续攻击。 “算出来了么?”古力和黄奕中作死活题一样的飞快地计算着,偶尔其中一位抬起头看看身边的推演问一句,摇摇头又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忙碌。 “人型电脑啊……”苏羽嘬了一下牙花子,“计算正确,应该给他十分。” 常昊和老曹,则只顾着感慨,没一个人有想法说要去算一算后面。 韩尚勋突然推开了面前的棋盘,叹了口气转过头问金载垣:“你能理解么?” 金载垣连连点头:“能理解。” “你们在说什么呢?”朴正祥看他们古古怪怪的样子很莫名其妙,“理解什么?” 韩尚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我看不清楚,不知道后面会怎么发展。” “后面的发展?我倒是能说一说。”崔哲翰把头探过来一脸的神秘莫测,“想听么?” 几个人都拼命的点头。 崔哲翰深吸了一口气:“要不然李世石冲破陈冲的攻击反包围,要不然陈冲杀掉白棋的那么一两条大龙然后对局结束。” “这用得着你说么!”朴正祥哭笑不得,“你能不能说说,下一手会在哪里?就算给个方向也好?” 崔哲翰干脆的摇头:“我不知道。” 所有的地方都有可能。陈冲尽量去判断李世石的意图: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脱离正面战场去占边边角角,所以剩下的五处星基本可以不理。天元在这个时候帮不上忙,也可以不用思考。最可能的地方在左边,也就是蔓延出来的白棋那里。 也许是再夹过,也许是扳,也许是尖过底。陈冲的计算里,这三个地方最有可能。 如果是夹过的话,陈冲并不担心:给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再添把火,他求之不得。 扳呢?陈冲已经把尖那个纯粹是防守的手段抛在了一边,沉思着:下扳的话,他很难办。 “最可能的是扳。”古力把演算的结果放在电脑上继续推敲,“李世石扳过之后,陈冲必须退,不然自身脆弱后面难以继续攻击。陈冲会怎么应对呢?这一手明显还要引着被围攻的白……3号大龙向外走……”局面已经混乱到不能用上下左右来给大龙定名了,古力他们只能按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给大龙做编号,“后面托过之后,2号大龙也就要冲出来了。” “难道还要一子解双征么?”黄奕中摇了摇头把自己否定了,“没那个地方。” 肯定不能解双征了。陈冲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水,突然闻到一股香气,愣了一下:这块手帕,是梁静文的吧?不知道怎么会带到这里来…… 他用力闭一下眼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扔出去,拿起扇子用力的扇动起来。 “李世石不出意外地下扳。”赵汉乘看着那里,歪着头想着什么,“陈冲会怎么应呢?扭十字花么?不是好棋啊……” 有些东西叫定式。扭十字花的定式在陈冲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就知道那样自己没好下场。所以这时候不能扭断。 但如果换个时候呢?如果外面多了一道保障,再来扭断呢?陈冲在需要调动自己大局观的时候,发现很难找到办法去得到他想要的。 这种事情没办法,有些东西是天生的。陈冲得到了计算力,就必须付出大局观不足的代价。 但还是要攻下去。陈冲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咬着牙继续计算准备继续攻击。 “如果他的大局观好一点,现在的局面会好得多。”赵汉乘说,“当然,如果他的大局观再好些,也不会用这么拼命的攻击去代替全面思考了。” 用进攻代替大局衡量,从老曹的时代就在这么做了。再往前,在日本围棋一统天下的时候,却很少有太酷烈的战斗出现。 这股攻击风潮,是韩国人全面挑起的。 “陈冲,似乎要把这股力量攻击流的下法,发扬光大了。”常昊轻轻皱着眉毛,看着陈冲落子,“这种不经过布局直接进入战斗的下法,我记得他以前也下过吧?” 老曹也记得陈冲以前这么下过,当时似乎被谁称作神风式无差别攻击格斗流。“我在什么地方的确看过这样的下法。” 老曹年纪毕竟大了,能记得陈冲摆的那个变化已经不容易,却想不起来陈冲的第一次全面攻击在什么时候了,“发扬光大什么的不大可能,这种下法也就是陈冲这个小疯子才下得出来。而且这不叫攻击流。” 常昊他闺女很好奇:“那这叫什么?” 老曹哈哈一笑:“这叫疯狗流!”他突然冷下脸咬牙切齿,“哪有这样下棋的!” 常昊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还能为陈冲开脱到底了,没想到你老人家终于也看不下去了。 “可有一节: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古力看着洪文杓在网上对陈冲这种下法的各种胡说八道,很轻蔑,“现在陈冲火力全开,谁胜谁负可还没定呢!” …………………… 明天家里来人没有更新,真的不要期待了~~谢谢 第九十四章 杀之名局 火力全开是要付出代价的。陈冲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坐在那浑身冒汗。 从沙发边上拿过来组委会提供的饮料一扬脖往嘴里倒了一瓶觉得还不过瘾,又跑到卫生间去洗脸,然后站在化妆镜前面给了自己两个嘴巴:“陈冲!你能行!你一定能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说,“穿上内裤你就是超人!” 然后扭头看到常昊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难道你没穿内裤么?”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陈冲满脸通红闭着眼点点头一路小跑回对局室。 常昊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满脸带笑,让老曹觉得很好奇:“你笑什么?” 常昊并不是个很八卦的人,但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有一种想要分享的冲动:“刚才,我在厕所里,看到了陈冲……” 陈冲洗了一把脸之后,清醒了很多。 他现在重新坐回去再看到的棋盘,和刚才就不一样了。他至少把脑子从混乱的进攻里拔了出来,现在能稍稍的看一下局面,看看形势了。 而觉得最无聊的人是洪文杓。一般在下了40手之后,他就要讲一下刚才的情况,或者分析一下目数。但他能说什么呢?要说情况,那就是“陈冲还在进攻”一句话。至于目数,也只有李世石在角上勉强有这么十几目。 全都围住了。陈冲认为自己前面的攻击还是很有成效的,第一李世石绝大部分兵力都被围困在沿着左边向外的一条线上,第二到现在白棋腾不出手来反击。 陈冲知道一旦让李世石缓口气开始反攻,自己就绝对是死路一条。因此他宁可花掉了到中午之前的一个小时时间去思考,也没有再在棋盘上落子。 “他不可能总保持这么高密度大强度的攻击。”洪文杓去吃中午饭的时候,在网上留下这么一段话,“节奏缓和下来是必然,只看他能不能继续缠住白棋。” 陈冲去吃饭的时候,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看得出来自身的毛病,想得也是怎么继续攻击保持压力。 至于防守,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至少缓和下来的进攻,也是进攻吧?陈冲下定了决心之后,当先回到对局室。 名人战的用时很短,每人两个小时的时间实际上用不着分成上下午的比赛方式。但上海和汉城差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为了这个,江原道集团就把比赛安排成了上下午。 而韩国国内的比赛,大多都是下午进行,甚至有的在晚上7点开始保证黄金时段的收视。 陈冲上午已经用掉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长考后面的攻击手段,所以到了下午,他的用时难免就要紧张。 但洪文杓却没想过去卡陈冲的时间:“咱们的‘唧’先生,似乎就没因为时间发过愁。” 最重要的是,只要陈冲想通了,后面他还需要这么多时间长考么? 所以李世石也没想要催秒之类。相反,他很在意控制时间:绝不能把对局拖进读秒! “李世石的时间很充裕,但每一手花费却最多不超过5分钟。”老曹和常昊打着饱嗝歪在沙发上懒洋洋看电视画面,小常璇干脆就猫在他爸爸身上睡午觉。 “他还是在担心陈冲的催秒。”常昊看看李世石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却又有加快速度的迹象,摇摇头,“何必呢。” 陈冲下午的三手棋虽然还是进攻,但却让常昊和老曹同时觉得味道不对了。 “他要把节奏缓下来。”老曹皱起眉毛有些沉吟,“看来人型电脑也扛不住总这么全力攻击。” 李世石瞟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陈冲,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他很相信,陈冲无论如何也是会犯错误的,就像他自己也会犯错误一样。 而围棋,比的就是谁最后一个犯错误。 李世石在耐心的等待,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焦急或者疲惫,就像一个已经挖好了陷阱的猎人,等待着那只猛虎失去力气的一刹那。 而且,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不远了,陈冲这台超大马力的战争机器看起来也开始缓下了勇猛的脚步。 他需要支撑点。李世石笼着手沉思着:但棋盘上现在,没有这种能支援他继续攻击的支撑点。 陈冲只顾攻击而缺少根据的缺陷,在他难以为继逐渐缓和攻击之后,终于暴露在了李世石的眼前。 “他在补棋。”常昊把怀里睡的很香的女儿轻轻放到沙发上脱下自己外套帮她盖好,走到电脑前面,“不过看起来是不够他补的了。” 老曹点了点头:“就跟看错了征子一样,放出来的是两面的漏洞。当初秀格先生说,看错征子损多少来着?”他说的是高川格。高川在本因坊战不灭的九连霸之后,按照日本围棋的规矩改名叫“秀格”,一般围棋杂志在介绍他的时候,要称他为名誉本因坊高川秀格或者二十二世本因坊秀格。 “征攻十次损50目以上。”常昊说,“现在看起来,陈冲损的可不只是50目。” 老曹想了一会儿什么,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什么时候陈冲停止攻击,什么时候就比赛结束?” “对。”常昊点头,“陈冲现在还在勉强的进攻顺带补棋。不过很快了吧,也许再过20手,他就撑不下去了。” 棋形已经很糟了。李世石看着对面还在探着身体努力计算的陈冲,突然觉得这小子其实也挺可爱的:至少这种算到底不死不休的劲头,在现在的韩国年轻一代身上已经很少见了。 但这不能成为李世石放水的理由:当初古力在LG杯的时候放了陈冲一马,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在拿这个说事,李世石可不想也这样。 等待吧,等他力竭的那一刻。李世石开始盘算着怎么去利用陈冲形状上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漏洞。 陈冲现在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当他把棋子拿在手里捻的时候,非但感觉不到那种习惯的冰冷,却觉得手上飘飘乎乎的。 这是用脑过度的症状。陈冲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脑子里却像一个破柜子被塞满了各种不知道从哪来的棋谱。而他的神经线,则自动运算着那些棋谱的变化。 最要命的是:老头那个200子的死活题竟然也出现了。 现在可不是去思考死活题的时候。陈冲用力摇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的时候,突然心里像是有了一个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陈冲不知道。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目光茫然的去寻找那一点灵光。 金善雅?不是……赵汉乘?那个烟头男?也不是……陈冲苦苦思索着,手指无节奏的在膝盖上敲击。 那200个子的死活题?陈冲模模糊糊的觉得似乎跟那张棋谱有关系,但是什么关系呢? 当初那道题,是怎么解来着?陈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道题到现在还没人能落下第一手,解什么……等等!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左右的端详:看上去,有些类似啊! 黑棋就像是那张谱上的白棋,处处都是弱点。但当初陈冲和韩尚勋他们对着棋谱几天都没落子,就是因为牵扯联系的后遗症:动一个地方,其他地方的某些弱点就会立刻消失,变成凶悍无比的厚势! 这有些像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你能测出它的位置,就测不出它的动量;能测出它的动量,就测不出它的位置。 一个越清楚,另一个就越不清楚。 然后陈冲发现,刚才自己在补棋的,有几手就有些测不准的味道。 大局观啊!陈冲很恨自己的大局观只能停留在一流水准,却不能成为超一流。 他的大局观,让他有些吃不准后面应该怎么处理。 努力的去做吧,至少现在形势还没发展到全盘影响的地步。陈冲只能尽量的按照局部的发展顺序,去勉强的攻击并补。 但这就足够了。李世石在跟着陈冲应了一手之后,突然发现局面有些不对了:他刚才计算的反击方向,被另外一处的两枚黑子很巧妙的遮盖住了。而如果攻击那两枚黑子,就必须先过面前的那道关卡至少要成劫! 事情不对了!李世石的手突然攥紧了:这种风格不是苏羽流,因为陈冲这几手得连续性并不紧密。而且苏羽流的目的是把全盘变为整体的一块全面攻击,但陈冲却绝没那个能耐能把所有子都连接起来。 实际上所有的黑棋,都没什么连续性,可以说每一点都很弱,单拿出来一攻即破。但陈冲超强的计算能力,却能让他把周围的大块安排好,只要李世石冲击任何一个点,周围的黑棋也会随之而动。 这是让李世石通过反击来帮他整形! 这小子的大局观,真的练得这么好了么?李世石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陈冲,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这个不是大局观,如果换成苏羽坐在这里,就会把局面整顿的真正连成一体,那时候他就连往外冲的机会都没有。 而陈冲,只是像垒碉堡一样几个子或者一块棋看着另一片,然后把它们变成互保的局面。 北斗七星阵啊!身为金庸迷的李世石看武侠小说看多了,脑子里面几乎是立刻闪过了《英雄门》(即射雕三部曲,这套书很多韩国棋手都喜欢)里全真教的镇教之宝北斗七星阵的名号。 同样是每一点都很弱,同样是每一点都被前后的战友照顾,七个功夫平平的牛鼻子老道却差点逼死了黄药师…… 棋还是一块一块的,但在陈冲几乎耗尽了心血的安排下,每一个子都被左右弥补了大多数弱点。 这已经不是攻击了。李世石很确定自己想得没错:他这是在防守! 陈冲已经没有能力去保持高强度的进攻了,只是勉强的在作防御! 如果他成功了,那冲不开这道防线的李世石这盘棋就是必败! 刚才错了!李世石看着前面陈冲那软绵绵的攻击后悔不迭:这是个障眼法!他当时只打算着等陈冲力竭之后才去反击,并没有注意黑棋这些子的关系,却让到手的胜利机会错过去了! 如果那时候凶悍的反扑,陈冲打死也不可能把左边的形状补好!李世石咬碎钢牙:一念之仁,让陈冲至少补到了五六处关键的地方! 现在倒是还来得及!李世石只剩下了苦笑:又要战斗了…… “李世石攻出来干什么?”有的时候并不是当局者迷的,很多旁观者因为身不在局中,让他们也很容易错过一些手段。韩尚勋和朴永训对看一眼之后都是迷惑不解,“就算陈冲再薄,跳到外面来也是黑棋的主动。况且好容易陈冲杀不动了,这不是给他机会让他继续进攻么?” 进攻,总要有的进攻才行。所有人,包括陈冲自己在内,都知道陈冲他没有苏羽那种从全盘洞察对手缺陷的能力,就算白棋有漏洞也制造不出更大的威胁,对着李世石的几条大龙他陈冲已经是一筹莫展,节奏已经逐渐的缓了下来。 “所以他只要等待就是胜利,干吗还要自己跳出来让陈冲攻击?”赵汉乘不得要领的摆了几个变化,“这不是自找挨抽么?” 崔哲翰却打断了他的话:“不对!” “李世石必须反击了。”常昊看了棋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一旦陈冲的防御体系完成,他就连进攻的机会就都没有了!到时候等陈冲占据了各个角地大场,他还是要出来作战,但那时候黑棋模样厚实,他怎么都不利!” 那时候就彻底坏菜了!李世石咬了咬牙,不管陈冲也许会切掉他两子,毅然攻出反击。 战斗再一次开始了。 这时候陈冲身后已经有了相当的可以算作是模样的一片来作依托,面对白棋的侵入自然毫不客气,干干脆脆的把自己的弱点,也是李世石反击的那一片一分为二,左右夹攻向那枚卡在嗓子眼上的白子。 “他陈冲倒是豁得出去!”常昊有些哭笑不得,“先补一下把那四个子连结起来很困难么?” 但陈冲不想给李世石留下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宁可自己形状变薄也要立刻进攻。他很清楚自己的基本功比不上李世石,因此宁可被切断,也决不让李世石有飞出中央腾挪整理的机会。 “很……”赵汉乘他们终于明白了陈冲刚才在干什么,面对这样一种形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怎么干的?” “被逼出来的。”朴永训叹了口气,“龙争虎斗啊。” 腾挪的要点,在于能借到多少力。李世石的腾挪比陈冲强,一手靠过弃掉一个小尾巴之后,在中央的白棋六子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从陈冲的肚子里冲了出来,向着右边一路狂奔。 “陈冲是绝不能让那条大龙冲到右边去落地生根的。”老曹的脸色有些微微涨红,“但是李世石一手跳,陈冲就必须两手攻断,不好弄呢。” 不好弄,也要弄!杀红了眼的陈冲和快跑断了气的李世石现在都没别的路可走了,可以说现在这一盘棋,已经全系在这条大龙的死活上了。 赵汉乘拍着棋盘说:“如果李世石活,则大半个棋盘都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刚才陈冲已经玩了一手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了,李世石打死不会让他有机会补必定会借着大龙活出四面冲断。而如果陈冲杀成功的话,李世石还有地方去再弄大模样对抗横穿中腹的黑棋么?” 围棋毕竟是一人一手,有所得必有所失。如果李世石大龙死于非命之后再去占角,那陈冲只要跟着他下模仿棋就万事大吉。 但是怎么杀呢?陈冲是战斗专家,李世石也是死活高手!陈冲又开始脑袋疼了:不好杀呢…… 那也要杀。而且还不能让李世石在跑到右边之前腾挪出眼位了。陈冲的小扇子扇的比电风扇都快,呼哒呼哒的快把扇子骨摇动折了。 “第一次读秒,30、29……”陈冲没听见,继续看棋盘。 “第二次读秒,30、29……”陈冲听见了,但没搭理,继续看棋盘。 “30、29……”这次可不是保留时间了,而是最后读秒了!在数到1之前如果陈冲还不落子,那就算他超时负了。 不过,这时候陈冲也算得差不多了,在右边抢先镇头。 李世石的大龙,被陈冲在上边压住了,如果他不杀右边镇头黑子的话,就只能向下走。 虽然是“只能”,但也有足够的空间给他折腾了。 一飞一跳两边探头,白棋的大龙立刻就呈现活型。这让陈冲后背上的汗哗哗的向外涌,一冲一扳强行灭掉那个眼位之后,他自己就又多了一块孤棋。 但这还不是对杀。李世石没去处理漂在身后的那三子棋筋,转身先在下边落了一子引渡。 “治孤,似乎成功了。陈冲必须处理中间被夹在白棋之间的那块棋筋。”老曹摇了摇头,“李世石联络了下边便可以先手拆开无条件活棋。陈冲中下不能两全。” 但陈冲却就像完全没看到中间的危机,跳进白龙头和下边白子之间分断继续用强。 “李世石为什么不去攻击中间的棋筋呢?”老曹看着白棋被逼着仓皇向右很不解,“就算不杀棋筋,向下攻击也是好的,为什么呢?” 苏羽的手指放在电脑屏幕上,顺着一个方向点来点去算计了很久之后,叹了口气:“两边,都不好杀呢。” “那陈冲在下边这里肩冲,是什么意思?”金载垣眼看着陈冲一手落在下边一手落在右边不明所以,“难道他还要制造孤棋,把右边这里这枚腾挪的白子也杀了才高兴么?” 但实际上,右边那里并不是李世石借用的腾挪。借力是一部分理由,其他的,只是为了准备占据右下角。 当然,占据右下角之后,白大龙可以先冲一下,把陈冲围攻的阵势破开之后,可以吃住怀里的那三枚棋筋。那时候,有了这么个眼位,李世石再作战不管是向右还是向下冲,就轻松多了。 所以那里也完全可以说是一手腾挪。 让他没想到的是,陈冲根本就没像他设想的那样逃棋筋或者补断攻击,而是往右边贴了过去,一股要把那子生撕的气势。 而李世石的计划刚刚开始,就破产了,只能真的像腾挪那样,把那枚子送死借力绕出去。 我就不该用正常的思路去想这个小子!李世石偶尔抬头看一眼沉思的陈冲,暗暗的骂自己:刚才已经吃了这小子一个大亏了,怎么却不长记性呢! 紧跟着的那手棋让他捶胸顿足的后悔:犯错了!这不是送上去让人杀么! 陈冲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一种巨大的幸福感突然包围了他的身心,让他在激动之下大吼一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边用力拍下棋子跨断! 这盘棋,他拿下了! ……………… 五千九百多字,看在那个“九”的份上,多给花吧……鞠躬 第九十五章 新名人 “这是陈冲的名局。”洪文杓在咬牙了10分钟之后,无奈的说出了一个事实,“尽管现在比赛还没有结束,但李世石的白棋几乎全灭,从左上到右下50多个子最终不活!” 一共才不到140手棋,如果不是李世石拼了命而且陈冲只求安全运转再也不求全杀才让白棋把左边大龙的尾巴十几个子拖回角上,那最后李世石可能除了左上角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实际上这盘棋在陈冲跨断白棋中央大龙外逃路线之后,就已经结束了。但因为一些原因,让李世石拼命到底。 这个原因就是陈冲吼的那一嗓子“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李世石听得懂汉语,也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口唾沫呛在嗓子眼差点步了赵汉乘的后尘,因此在最后时刻面对已经是必败之局还要继续下棋。 含怒出手的李世石给陈冲还是造成了不少的麻烦,借着死了却还没凉透的大龙在外面肆意的攻击,所以到最后李世石盘面上竟然还有30多目,让开始执行绥靖政策的陈冲和看研究的人们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不过30多目一点用的都没有,前面被杀了50多个子可不是这寥寥30目能弥补的回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陈冲一直推行绥靖政策的原因:李世石要发疯就随他去,现在只要稳住,胜利就是我的! 韩国棋院的人们早就散去回家吃饭了,中国这边除了等媳妇的苏羽之外,也大多走了。常昊带着他们家姑娘回家了,只剩下老曹和倒了霉的洪文杓走不了。 老曹倒无所谓,他就住在酒店里,等比赛结束了再下去找陈冲和李世石吃饭也不晚。 但倒了霉的洪文杓却不能在比赛结束前就离开解说员的岗位,面对着垃圾场面百无聊赖。 当然,李世石和陈冲有的地方下的还是蛮精彩的,比如在一个角上两个人的各种手筋层出不穷,甚至李世石还下出了一个托出的妙手。 但当一切都无关大局的时候,这种表演赛谁还喜欢看? 所以,陈冲有些试探的问李世石:“那个,你饿么?” “有一点。”李世石面无表情目光也没离开棋盘,似乎在点目。 你点个头啊。陈冲肚子里暗骂:我手里至少100目,你满打满算才40目,还有什么可点的。 “好吧,咱们吃饭去吧。”李世石过了5分钟之后,才把手里的棋子扔在棋盘上,“我认输了。” 这就2:1了。陈冲长长的舒了口气,简单的复盘之后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五点半,当先走出了对局室。 老曹就站在外面抽烟,他一直在等比赛结束。看到陈冲和李世石先后走出来,忙迎上去:“一起吃饭去吧?” 这不是在征求意见,老曹的身份让他用不着征询谁的意见:“一起走吧?” 陈冲无所谓,昨天晚上他就和李世石一起吃的饭,虽然场面比较尴尬,但总归打破了过去谁也不搭理谁的坚冰,因此他和老曹两个人一起看李世石。李世石耸了耸肩:“我想吃烤肉。” “那就走吧。”老曹笑着往外走,“我知道一家很好吃很正宗的饭馆,今天晚上让你们吃个够。” 韩国的规矩,有长者在的时候,小同志们是不能抢着结账的。不然会被老同志认为是在不尊敬他。当然,点菜的时候也必须按着老同志的意思点。这个是规矩,陈冲不可能违背。 不过老曹带队出征这么多年,小字辈们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先给李世石点了五花肉和羊排,又给陈冲点了辣烧鱿鱼和狗肉汤之后,再给自己点了牛里脊和石锅拌饭。 实际上陈冲不想吃韩国菜。这东西偶尔换换口行,但天天吃就让陈冲的肠胃不是很受得了了。好容易回了国,却还要吃这些,陈冲也没办法。 “来,咱们爷儿仨干一杯。”老曹要的酒是48度全兴大曲——这也是为了就合陈冲,全兴大曲是四川酒,“庆祝一下。” 这让李世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老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把酒杯端起来:“来,喝一杯。” 三杯酒下去,三个人就算有什么隔阂,也都放开了。李世石就拍着陈冲的肩膀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急着吃饭,所以只是很简单的复盘就出来了,李世石一肚子的想法也没处问,现在喝了几杯酒,借着酒劲问出来,“还有这里,”他的手指蘸点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图,“这是怎么回事?” 陈冲和老曹歪着头看着桌子打量了半天,没看出来他画的这个是机器猫还是蜡笔小新。 “就是这个,”李世石脸红脖子粗的在桌子上比比划划,“你这里,怎么连接起来的?” 陈冲还是没看懂,求助似的看了看老曹。老曹哈哈一笑伸手把桌面上的酒渍抹去:“咱们今天晚上只是喝酒,不谈围棋。那个,”他看着李世石,“你今年也30岁了吧?” 李世石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该谈个恋爱了?”老曹笑咪咪的喝口酒,“你看看人家李昌镐,姑娘都能打酱油了……” 说起来,李昌镐他们家孩子也都四五岁……还是五六岁了?陈冲刚到韩国的时候在李家住了一段时间,和那个小姑娘玩得很好。 李世石喝了酒之后本来就脸色发红,现在更是面如重枣眉似卧蚕,扭扭捏捏的不说话了。 这就证明有问题了。以前老曹和李世石也讨论过这这个问题。那时候李世石只是摇头晃脑的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韩国人继承了不少儒家传统,因此在文化上一向认为自己是正统。壬午事变之后因为日本人和自己几乎是同一文化渊源,因此这个文化传统并没有被完全割断。他们都使用汉字。就算53年之后的韩国也很注重文化的传承,一直到光州事变之后韩国打开国门,韩国才逐渐变成一个西化的国家。但就算如此,传统的力量在韩国也极为强大,诸如野蛮女友之类只是电影上的夸张,绝大多数女性还是会为了结婚而辞职安心照顾家庭,金善雅那样的豪门子女也大多如此。相比之下,实际上国内的女权主义比韩国要高涨的多。新三从四德之类在韩国人那里是绝对听不到的,如果有个老婆敢说什么国内新婚之夜常有的约法三章,只要那丈夫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往往就是一个大嘴巴过去。如果娘家人听说了这种事情,会以为是家门不幸,而绝不敢让大舅哥去找场子。韩国人的开放程度,远不是陈冲去之前想象的那样的),然后豪情盖天的仰天长啸出门去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继续比赛。 但现在李世石很扭捏了,就证明这里面有事情了。 陈冲不是情圣,自己那对事情还倒腾不清,也看不出来李世石有什么异常。老曹却是人老成精,这点小事情只从李世石的表情上就能推断个七八分出来:“那姑娘叫什么?” 李世石喝了不少,已经忘了自己大棋士的身份,抓耳挠腮的嘀咕:“这个,也不叫什么,朴善熙么。” “什么叫也不叫什么。”老曹很不满,“你父母见过了么?她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长时间了?有什么进展么?那女孩性格如何?” 陈冲很佩服老曹这么一把岁数还这么三八外加碎嘴子,不过他对这种事情同样好奇,一声不吭的闷声听讲。 “是个空姐。”李世石的眼眶有些发红,一边神游天外一边念念叨叨,“我打算,春节的时候把她带到飞禽岛去住两天,如果她有空的话。” 原来是个空姐。陈冲能够把事情串起来了:李世石是个空中飞人,每个月至少四分之一时间在飞机上度过,而且总是乘坐大韩航空的飞机总往同一个地方跑,比如北京或者贵阳,总是要坐同一架次航班,难免会遇到熟悉的空姐。以前陈冲就知道棋手的爱情往往在同行里找到。要不然就是在飞机或者火车上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一见钟情,要不然就是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见到大美女从此紧追不舍。 棋手的生活圈子很小,李世石以前没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是因为他一直专心在棋盘上。 现在,他似乎找到他的另一半了。(作者按:实际上李世石结婚很早,和张栩的奶粉大战也是轰动一时) “恭喜了。”陈冲端起酒杯,“什么时候结婚?” 李世石笑嘻嘻的看着陈冲:“你呢?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陈冲苦笑:“早了。” “别灰心。”李世石三杯酒下肚,开始和陈冲称兄道弟,似乎他和陈冲之间只有男人间的友谊,一点隔阂都没有,“金善雅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真正的贤妻良母,如果不是年龄差距太大,我都想追。可惜啊,当初我那一批的人里长得顺眼的不多,朴志恩又被孔杰先下手为强,所以……也是一言难尽哪!” 一顿饭宾主尽欢,陈冲醉醺醺的回到酒店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倒头就睡。 他需要好好的恢复体力,准备一个礼拜之后的名人第四盘。 在第四盘之前,他要在春兰杯预选第二轮和片冈聪九段下一盘。 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老一代的电脑计算机和新一代的人型电脑之间的战斗没有什么悬念,和赵治勋曹薰铉是一代人的片冈聪在战斗上完全不能和陈冲相比,中腹的接触战里被陈冲一刀一刀切的体无完肤就此落败。 这算是一个热身吧。陈冲擦了把汗放松身体,坐在棋盘边就开始思考下一盘的问题。 “现在我真是手段用尽了。”陈冲也只能在电话里和梁静文诉苦,“三盘棋我用了三个办法,两个管用了,一个没管用。现在我真想不出法子来怎么对付李世石了。” “用你的勇敢去打败他吧。”梁静文不懂这些,“要有信心哦。” 这东西,不是有信心就能胜利的。陈冲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听得懂听不懂倒不重要:“围棋最看的就是实力,信心也来自于实力。”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梁静文也不管陈冲同意不同意,清清嗓子开始清唱,“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的我都不理……喂?”唱完了两首歌之后她就听不到了陈冲的声音,手机里只穿过来一阵轻轻的鼾声,微微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陈冲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第二天中午11点才爬起来,匆匆的洗漱之后去吃午饭。 他所有的疲惫似乎都消除了,看着也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哭笑不得:“催眠曲啊,听两首歌能睡得这么好。” 不过至少在第四盘之前,陈冲把身体恢复过来了。他打算在这一局里争取能够解决战斗:至少现在他的脑子还清楚,如果再下第五盘,他怕自己会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 话说回来,有压力才有动力。陈冲疯了一样的打棋谱思考着怎么去对付第四盘里的李世石。 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陈冲不用失眠了。每天晚上听梁静文唱一会儿歌他就能睡得很好,第二天有足够的精神去烧杀脑细胞。 在他想出来主意之前,比赛就已经开始了。 “李世石的黑棋。”常昊和前三盘一样的来到酒店看比赛,只不过这次他们家姑娘要上学,就没带来,“为什么还不落子?他在等什么?” “也许他在想怎么对付陈冲吧。”老曹把手放在棋盘上,“他似乎有些犹豫。” 李世石也需要思考怎么对付面前这个中国人,尤其是他当年放出话来要让陈冲滚回老家去,现在这个小子却坐在自己面前和他下名人五番棋,十足的落尽了他的面子。 和陈冲喝酒,不等于就认可陈冲来到了这个圈子。韩国人没有那么大气量。 所以李世石的想法是,决不能让陈冲拿到名人头衔。 但他却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去应付陈冲了。 李世石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打散局面搅浑水乱中取胜,但陈冲这一点上比他要更莽撞:不进入布局直接攻击的下法能把局面最大限度的破坏,这一条李世石承认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了。 “但陈冲的基本功不行。”李世石和赵汉乘在聊天的时候,看到了赵星和陈冲的那张棋谱。李世石不可能看到所有的棋谱,只能选几张比较有代表性的去做研究。赵星的这张棋谱他一直没看到,最近才从赵汉乘那拿到,“如果跟他比赛基本功的话,我相信我能赢。” “不过他未必会跟你比。”赵汉乘说,“第三盘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觉得会这么简单就让你练习基本功么?” 李世石最犹豫的地方就在这儿:陈冲胡搞的本事天下一流,他必定不会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发展然后收官。 但第一手总是要下的,李世石叹了口气把第一手按照常理放在右上角星,然后等着看陈冲这盘棋的打算。 “后发制人,先发者治于人。”李昌镐同样的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明白这个道理吧。有的时候让对手拿先手并不是坏事。” 10分钟之后,李世石吐了一口长气:陈冲是按照“普通”的步骤下棋的,到现在成了一个星小目的样子。也许是中国流,也许是拆大场,但这些事情李世石并不太担忧:既然不是那种胡搞,事情就好办了。 他这一段被陈冲的胡搞下法折腾的有些咬牙,却忘记了陈冲靠什么东西起家。 “陈冲的大局观不好。”常昊微微冷笑,“但计算力的高人一等就够了,他先手抢实地的本事可是不差。” 陈冲的想法很简单:老头说过,怎么下能拿到最多的空就怎么下。 这种下法的问题是如果碰上一个大局观高超的对手,就很容易被陷进套子里。李世石的大局观比陈冲强得多,一开始也是打算做个陷阱让陈冲自己往里踩。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陈冲就像一条顶尖的猎犬,围着那个圈子看了良久,却最终没有去碰。 现在的陈冲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毛头小伙子了,无数次倒在预选赛最后一轮的经历让他谨慎至极,这块看上去很美味的蛋糕在他的眼里却已经夹上了毒药,小心的试探一下之后转身就跑。 李世石叹了口气。 他毕竟不是苏羽那个能写一本骗术大全的人,他的优势在攻击力上,而不是四面挖圈套。 “和洛那个小子,最近怎么样了?”老头看着比赛,突然问金善雅,“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金善雅这个家庭主妇自然不知道中国的一个小孩子最近如何,倒是来抄死活题的朴正祥回答了老头:“被老马关在家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为什么?”老头对那个孩子的棋印象很深:给他5年,绝对是个震动世界的棋盘阴谋家。 “他脑子有问题。”并不忌讳什么的朴正祥上次去北京的时候专门去探望了一下马晓春,了解了一些事情,“这孩子围棋智商180,情商80,一张破嘴总得罪人,所以马晓春打算等他年长一些再放他出来。” 看来把朴九段也给得罪了,不然这小子不会说什么“一张破嘴”之类的话。老头瞟了一眼朴正祥,没再继续往下问。 “对了,您打不打算把这些死活题编辑成册出版呢?”另一个来抄题的是朴永训,这小子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白嫩嫩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文绉绉的看着就像让人掐死,“这些题很有价值,发布出去也许会更好一些。” 老头摆了摆胳膊棒:“这个问题过一阵再说吧,等我想一想。” 朴永训也只是提个建议,对于这件事情他也没往心里去,继续抄题。 陈冲想破头的不知道怎么对付李世石,李世石也挖空心思的考虑怎么才能算计陈冲。两个人的第四盘棋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只是互相进行了试探,完全不像前几盘那样大砍大杀。 “很正常。到了这个时候才要慢一点。”常昊没了女儿的牵挂,又恢复了棋手的淡然,“现在的形势就跟巴乔那时候踢点球一样,只要李世石犯了错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那陈冲呢? “总是领先然后总是被追平,谁的心理都会有起伏,更何况陈冲这个很少下番棋胜负的小年轻。”李昌镐在洪文杓惹出了辱骂棋手的“疯子门”之后,义无反顾的接替他去解说,不过他打字太慢,大多是他解说然后让明月韩国的负责人苏妙打字,“如果被追成2:2,相信陈冲自己也肯定知道最后一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大赛经验不够,只能在前面拼,越到后面越吃亏。到了第五盘他能拿出手的都被李世石看穿,而且心理上还是劣势,这棋还怎么下?” 明月和其他网站只是简单地摆变化不一样,虽然王文达作为一个棋手知道研究室的很多东西都不能让外面人了解,但他还是反其道而行之,允许解说棋手发表个人看法,就像足球比赛的解说那样。当然人身攻击是肯定不允许的,倒霉孩子洪文杓就是因为犯了这个惹了众怒才灰溜溜的躲在一边画圈。 李昌镐的兴致也有些上来了:“更重要的是,陈冲在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下棋了。他在前三盘里似乎已经把能用的招数都用尽了,现在只能跟李世石老老实实的铺地板。当然现在看来他还没吃什么亏,布局还是很不错的。” 李世石最恨的就是这个布局不错。他的基本功也不错,和陈冲比他有足够的自信能抬头挺胸,但跟赵星这个飞刀制造者每天就是翻来覆去练习基本功的人相比,他又差了一个档次。 陈冲长处在于计算,虽然基本功不是很好,但一番错进错出之后,两个人的局面也混了个旗鼓相当。 一人两个角,四条边虽然混在一起却没有接触,只是简单的攻击之后便收了手,因此形势在50手之后还算平稳。 “这两位谁都不是喜欢安安静静下完棋点了目就回家睡觉的主儿。”常昊端着倒了上好红酒的酒杯微微冷笑,“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平静的波涛下啊,竟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这安详的夜色啊,却代表着杀伐的到来。” 老曹看了他一眼:“你还会写诗?” 常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北岛,学北岛。” 但他的眼光的确毒辣,李世石和陈冲两个人已经都有些受不了这种平淡了。陈冲还好些,如果就这么到官子结束他也不是不能忍受。可李世石还要背负着6目半的贴目压力,眼看着形势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可是危险得很! 实际上,如果能平平稳稳的拿下比赛,让他李世石就算铺一天的地板也没意见。 但大贴目……就逼着李世石不能不动手。 “战斗总是要爆发的。这两位碰到一起如果不来一场盘肠大战才是稀奇。”古力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一手捏着葡萄一手端着茶杯,嘴里面还啧啧连声,“盘肠,多可怕,肚子让人捅开了肠子流出来顺手当腰带使。这句话是说谁的来着?” 黄奕中头也不抬:“唐朝罗通上阵杀敌被敌人一枪划开肚腹,用军旗裹起肠子继续战斗直到杀死对方大将才落马而死。现在多用于**描写……” “嘘!”古力连忙用葡萄堵上黄奕中的嘴,“要和谐!” 黄奕中把葡萄咽下去,也不再提盘肠之类:“你猜谁先动手?” 古力摇头:“鬼知道。不过李世石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陈冲实地比较多。” 最要命的是,陈冲借着李世石补的功夫,竟然还先手跳中央张开模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李世石被陈冲算计了两盘棋,现在白棋又对自己身后的空档置之不理还敢先跳中央,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这是在藐视他李世石在中央的战斗力! 李世石爆发了,虽然没喊什么小宇宙爆发之类的话,但也是爆发了。 直接镇头。而且是绝对高位上的镇头。普通的对局里绝对不会出现的手段,李世石却用了出来。 他是个超一流的棋手,却莫名其妙的被陈冲算计了两盘棋,一肚子的怨气现在都发泄出来了,已经是个成熟男人的脸上也显露了一丝狰狞。 陈冲已经把他能够用上的脑细胞全部开动起来了,计算着如何突破、以及突破后中央大战的各种可能。 李世石开始用出全力了:第一盘棋他被陈冲给算计了,在中央损兵折将无奈认输;第二盘他还没真正动手陈冲就投子认输了;第三盘刚一开始陈冲就打乱了他的节奏,最后大龙冲出他也只是略尽人事,却也不抱希望了。 这盘棋,才是李世石的轨道。 陈冲没有用上一盘那种莫名其妙的战法,他也小心谨慎的保持局面平衡不让白棋再把那根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 然后,就是中央的战斗了。 “论起战斗能力来,‘唧’就未必不是李世石的对手。”古力把一块哈密瓜啃的只剩一张两毫米厚的皮顺手扔进垃圾桶里抹抹嘴,又拿过来一个橙子慢慢的在手里揉,“但经验……还是经验。陈冲很少下番棋,在这种局面下他能不能扛住,很值得期待啊。”他看看黄奕中,指指手边上的水果们,“你真的不吃么?” 黄奕中抬头看他一眼:“跑到陈好的办公室来看棋也就算了,你还敢偷吃她的水果。你就不怕她回来一刀剁了你?” “不吃白不吃。”古力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气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陈好去南京开会去了,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任务或者比赛或者回家。唐莉去兰州参加个人赛,所以古力就没人管了。 和陈冲一样,古力整个下半年也没多少比赛。不过陈冲是因为实力问题,而古力是因为去年LG杯的后遗症:国内大多数棋战预选在去年年底就完成了,当时他正好被禁赛。 距离古力最近的预选,要到下个月…… 所以他才悠哉游哉的和单身宅男黄奕中跑到总局享受一下体总主任级别的办公室待遇。 至于他们怎么进的办公室,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现在已经由不得陈冲犹豫了,杀也是他,不杀也是他,干嘛不拼个试试?陈冲思考了很久,越过那枚黑子直接落子镇天元。 “帅气!”古力笑眯眯的把番石榴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就喜欢这个样子,这才叫下棋么!有时候看羽根直树那帮人的比赛真着急,慢悠悠的似乎就看不出自己落后!”他用力咬一口苹果,“战斗吧!在女神身边!” 黄奕中翻了翻眼睛,终于扛不住了,拿起一个火龙果也不剥皮就这么咬下去。 接下来,李世石的战斗力完全发挥了。先是飞靠一下争取了腾挪的余地之后扳过,等陈冲应了之后又在外面远远的吊了一手。 这一手吊,才是他超一流的手段。 陈冲把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下,蹙紧眉头计算着。 这一手让他极难受:过去攻击,李世石很容易在后面找到退回的手段,而且还可以再夹过来强行分断;如果不过去攻击,那个吊却占据了他计算好的腾挪位置,更要命的是,还隐隐约约的瞄着白棋身后的空档。 “这就是超一流的实力。”同样在南京开会的苏羽坐在电脑前,嘴角勾出一个上弧,“小伙子,你还年轻啊……” 如果陈冲在这里,必然要说我不需要你说教之类的话。 不过陈冲也的确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去解救深陷在中央的那枚白子。 长考。陈冲开始长考,汗水顺着两鬓微微的胡须向下流淌着。偶尔动一下手脚,也仅仅是保持一个姿势时间过长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不好应对。”李昌镐站在苏妙的身后看了很久,凝神慢慢地说,“把白棋的反击方向封死了。” 如果放弃那枚子呢?陈冲继续思索着各种可能性:那整个中央就崩了…… 反正现在的局面就是攻不上去守不回来,陈冲快把脑子榨成卤煮了,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要不然,就拼出去了。陈冲花掉了将近40分钟去计算却还没算出个所以然来,却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 催秒这东西说着有意思,却是要在拿到至少半个先手优势或者局面极其混乱不清的情况下才能用的。现在有先手的是李世石,局面虽然够混乱,却还在李世石的掌握中。所以他必须保留好时间来应付后面的战斗。 爱死死爱活活吧。陈冲闭眼了:赌一把算一把了。 而他的飞攻,则让常昊和老曹半天没说话。 过了良久,老曹摇头:“狠毒。” “他让我想起来10年前的李世石。”常昊似乎在回忆什么,缓缓地说,“也有些像当年的崔毒蛇。” 李昌镐则看着那手棋哑然无语半晌之后,才继续解说:“这完全是拼了命的在搅乱局面了。这手两个意思:第一不让那个吊发挥最大效用;第二是要断后路,断李世石后面可能打入空当那个子的后路。不过玩的很危险,有些无理了。” 陈冲下完这一手之后便把身体靠在沙发上喘息着苦笑:要是有理的话,现在也就不是李世石的优势了。 李世石的优势?他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不对啊,三五手之前还是平分秋色他略占上风,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李世石就优势了? “超一流么,哪那么好被算计。”古力看了那手棋,重新躺回到沙发上继续吃水果,冷不丁想起来一个问题,“今天陈冲穿内裤了么?” 李世石知道现在自己那手吊已经拿到了一部分优势,但他也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在暗地里,他也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做不到李昌镐和苏羽那样,用简单的法子去打败对手……他拍拍脸振奋一下精神把这些东西扔到脑后去,继续思考面前的对局。 陈冲在等待李世石的应手,心中惴惴的等待着。他也不知道局面会朝着哪个方向变化,一切只能等李世石落子之后才能见分晓。 吃过午饭之后,李世石深吸了口气,冲击中央白棋二子:你要战,我便战! “一切都在向着中央战斗的局面上发展。”李昌镐点了点头,“陈冲三盘棋里杀了李世石四条大龙,但这时候黑棋还是选择了战斗。不过情势不一样了,陈冲没了以前对局里那些铜墙铁壁一样的模样支撑,李世石也许是本能的就选择了战斗吧?” 陈冲的确没了给中央大龙撑腰的模样,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会退缩,尤其是他看到李世石在外面开始缠绕的时候,隐在袖子后面的脸轻轻笑了起来。 “陈冲怕的是直线冲击。”老头也在笑,带着一股阴寒气的鬼笑,“如果是直线攻杀,陈冲那小子就凭这么个中央形势打死也顶不过50手中央就要被冲崩。可是缠绕,却留了这么一条缝隙……”老头没有手,不然一定会用手指来比划一下那道金善雅打死也看不出来的缝隙。 “然后呢?”金善雅看不出来,只好问。 “如何?”老头微微冷笑,“有这么一个缝子可以钻已经可以了,这盘棋全都指在这上面了还要如何。除非我那个傻徒弟看不出来……” 但李世石的缠绕是这么好脱身的么?陈冲肚子里叫苦不迭:有机会却没办法去抓,这种带着希望的失望才是最折磨人的。 要清洗中央不让李世石拿到足够的目数,那也要在自己有实地的情况下去这么做。李世石的缠绕目标指着上下两块白棋,缠得陈冲救火队员一样只能先四面灭火,免得自己根据被灭连争胜负的本钱都没有。 只要让我腾出手来……陈冲还在苦苦的支撑,可越下下去,他就越心寒:这是超一流真正的实力么?娴熟而完全没有错漏的手法…… “陈冲没有在这盘棋上算计李世石,那么被李世石打成这个样子是可以理解的。”老聂继续他的教师生涯,“这是李世石真正的实力,前面那几盘失败纯粹是因为陈冲谋划的布局。”他把目光从棋盘上转向小棋手们,“要记住,比赛从正式对决的三天前就开始了。” 他把几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李世石的攻击手法你们也要好好得学学,这可是缠绕进攻的最高境界了。” 李世石几乎没有错误的,而且几乎是悄无声息的便把中央数枚白子向外逃逸的路封死了。 “只是有些宽敞和缝隙。”古力舒舒服服的喝一口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的包围圈。”他看了看黄奕中,“是不是,基本上可以判定白棋中央无疾而终了?” 黄奕中看着棋盘良久,点点头:“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了。不过,陈冲似乎还有办法……” 李世石自己也没办法。他不可能真的像传说的缠绕至高境界那样一缠二二缠三甚至一缠三的进攻。攻击总是要留下缝隙的,李世石同样看得到那窄窄的小胡同。 不过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封堵的手段,但是陈冲……在那里落子……要干什么?李世石看着陈冲在一个他完全没有去考虑的地方落子点入,一时间愣住了。 “他是在李世石攻击之前就考虑好要在这儿反击了么?”黄奕中指着那枚白子问古力,“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退的深了一步呢?” 古力翻身坐起来,脸上有一种凝重表情:“不,他退深了一步是因为要照顾右上的实地,和外面无关。而这一手,应该是陈冲急中生智的手段。借势腾挪么。我估计李世石也没往那个地方上想,毕竟真正的缝隙不在那里。” 但李世石不能不应,那里被打穿了就算中央吃住了那几枚白子自己也是必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那里补了一手。 “位置改变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苏羽笑的东倒西歪的,罕见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名人如此乐不可支的开怀,“陈冲此手,深获我心!” 常昊也是突然的笑了起来:“位置变了,问题就来了。更重要的是那个缝隙似乎有些扩大了。” 围棋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一手棋就能改变整个局面上的实力对比。 老曹歪着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不过李世石,似乎不会这么容易变屈服吧?” 李世石咬着牙看着那个突然扩大的缝隙,立刻开始计算必须改变的应对手段。 然后,是争夺中央死活的时候了。 陈冲先手的攻出击向李世石无奈留下的那道空隙,等李世石勉强补了个半开门之后大飞向下全力扩展着生存的空间。 “不是很好办。”古力终于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看比赛了,“中央的空间不小,但想做两个眼还是有难度。” 有难度的事情,也必须要做。陈冲一关一虎一大飞做出一个可能眼位之后,转身贴着那个半开门的空隙向外冲去。 “这次是真的冲了。只要钻出去,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古力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中间陈冲留的可不是眼位……他给李世石留的是定时炸弹!”他又皱了皱眉,“不过总觉得形状松懈了一点,里面是不是还有棋?” 中央的成空潜力,因为前面的缠绕被李世石自己灭去了不少,而陈冲随着他的攻击也拿到了不少已经安定的实地,可以说黑棋除了杀中央之外,已经没别的出路了。 “这也是没办法。”古力继续笑着说,“如果不让陈冲在外面拿实地,李世石怎么完成包围圈?让陈冲再飞随便逃出哪枚子之后,整个中央就是个被清洗的命。” 所以必须杀。李世石把自己放在白棋的立场上去推算外逃的方向,以及活棋的可能。 唯一的路,该怎么去走呢?李世石作为身经百战的大棋士,所想到的手段比陈冲要多得多。尤其现在当陈冲已经表明态度要贴过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算出来后面的手段是什么了。 绝对是长,然后黑棋也贴着长,然后扳。这个是李世石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接下来只要简单的跳一下,接下来可以和边上联络,也可以就地做眼。 李世石留在那里的一个空当,正好让陈冲做眼。 那如果,现在不是扳,而是先在那团空当里落一手呢?李世石觉得让陈冲在里面多下一手并不是大问题,因此放心的去外边先点。 老曹和在北京的老聂几乎同时目瞪口呆:“他疯了?” “这个时候,李世石的脱先莫名其妙。”李昌镐站在苏妙的身后脸上表情怪异,“他到那干吗去?难道那里能出棋么?难道他没看出来刚才陈冲的那个点,在他脱先之后就要有作用了么?” “也许很快的,韩国就要出现新名人了。”苏羽笑着合上笔记本电脑,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出房间。 古力张大嘴巴正要把当局者迷的李世石鞭笞一番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一个皮箱落地的声音。他和黄奕中一起转过头,傻愣愣的看着门口两只大眼勘比瞪羚的陈好下意识的顺嘴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也看不到你们两个兔崽子毁我的办公室!”咬牙切齿的陈冲一身西装落在古力眼里就变成了手执钢边的****样! !!! “放过我……” …… 陈冲同样不能理解李世石这是在干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始运动刚才的那个点入,穿进了包围圈里。 然后李世石惊愕的发现,自己拦不住!白棋简简单单的一尖,就联络了,还卷了他一枚子走! 然后他明白整个布置全都完蛋了。 “其实陈冲向外长,并不能联络到边上甚至角上。”常昊很惋惜的叹了口气,“李世石误算了。” 突然发现自己算错的李世石,恨不得把头撞到棋盘上也来个血洒六尺。当然他不能真的这么干,闭着眼睛双手颤抖的了很久,才慢慢的从新看棋盘。 “一个小错误,名人就丢了。”常昊点了点目摇头,“陈冲跑出去之后,盘面75目,而李世石72目左右。也就是说,从陈冲打入中央之前的贴目困难,变成了完全贴不出目。” “也不是。”老曹细细的想了一会儿,点着棋盘上一个地方说,“这里可以有个跨吧?” 常昊看着老曹指着白棋自身里的一个位置,有些**:“那里有问题么?” 有没有问题,陈冲没在意,李世石也不知道。但总是要试试。输了一目半和让人杀了百子大龙,除了脸面之外没有任何区别。李世石无奈的把棋子完全凭感觉的打了进去。 然后他赌对了!陈冲完全没料到那里还能出问题,虽然应对的没出错,却还是被生生造了个劫出来! “看官子了!”常昊兴致勃勃地坐在那清点,“最主要的是中央,其次右上角……” MB!算计了满盘的陈冲眼看着到手的鸭子被李世石一个劫变成了官子胜负,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那个大飞,草率了……只是跳的话,李世石也没机会打进来…… 后悔没用了。他无可奈何的一边收官,一边和李世石打那个劫:劫材,恐怕不够啊…… 李世石前面把包围圈都安排好了才回头来杀中央,有的地方小于6目不伤筋动骨他就可以完全不要。但陈冲的龙现在还在包围圈里,光这上面就有劫材十几个,他打死也没办法去找这么多的空地来抵消!更何况,在别的地方,李世石也不是也没有劫材的! “满盘都是劫材。”常昊笑得无可奈何,“数不清楚了。” 所以当李世石不应劫粘住,陈冲就知道棋盘上自己的优势恐怕只有两三目了。 老天爷!陈冲和李世石两个人一起抓着头发俯身在棋盘上头顶头,费尽苦心的寻找官子。 “要命了。”古力在用拖把拖地的时候,还不忘偷看一眼陈好的电脑,“陈冲85目,李世石89目,还有的争呢!” 可怜!为什么韩国的规矩是贴6目半而不是7目半!陈冲今天多次长考,现在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要把乱成一团的中央跑出来,还要防止李世石借攻搜刮,还要去清点官子,快疯了。 李世石也快疯了。如果不是韩国规矩少贴一目,他现在都可以投了!但两目半的差距,只要后面的小官子里陈冲犯一个错误就能追回来的两目半,让他不能不费尽了心血去思考。 右上角扳下再一路扳,右边立下两边大飞……陈冲目数清点的飞快,可一旦牵扯中央之后,也有些算不清楚。 “大龙是跑出来了。”常昊端着红酒脸色微红笑嘻嘻地说,“可大龙上的官子,是一等一的复杂啊!李世石也不去碰那里,还算他明智!” 这是废话。陈冲看不清楚,李世石实际上也算不明白,因此才要放到最后再说。 不过至少陈冲和李世石两个人在进入小官子,也就是中央官子之前,谁都没犯错误。局面一直维持着盘面4-5目的差距。 一直到中央官子,也就是最后的小官子了。 似乎有劫,但似乎又没有。这个尖是先手么?陈冲犯难:牵扯的太复杂了…… 从看得清楚的收起,成了两个人的共识。最大的9目,最小的三分之一目,陈冲一点点的清点着,一点点地收拢着,慢慢的往地雷区移动。 不幸的是,他还是一脚踩了雷:本该在右一路飞可以后手3目的棋,他这么一长变成了后手2目。 “一目半啊!”常昊感慨,“难道黑棋要一目半……我收回,李世石把次序搞错了,他把先手变后手了。陈冲错进错出,半目胜定了。”他看向目瞪口呆的老曹,“新名人,这就要出现了吧。” ………………………… 昨天没更新,道歉了。因为情节全都在这一章上,而我很讨厌为了多更新就把情节切的七零八落的做法。这一章是一万三千字,算是把昨天的补上了吧~ 第九十六章 穷人(过渡章节) 半目,不能逆转了。李世石两只眼睛的盯在自己的手上,恨不得一刀剁下去。 “很好的机会。”常昊摇头,“错进错出,李世石犯了最后一个错误。新名人诞生了。” 陈冲到了比赛最后也不敢相信李世石的错误,在读秒里到最后一秒终于确定自己的胜利之后,长长出了口气。 李世石还在拼,但全盘已经没有能够让他逆转的地方。 他看了看棋盘,叹了口气:“恭喜了,陈冲名人。” 胜利!陈冲握拳高高举起手:“多谢指教!” 他从对局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头打电话:“老头!我赢了名人了!” “看到了看到了。”老头语气平静,“等你回来再说。” 这是什么态度!陈冲颇为不满的放下电话,跟着李世石一起走向领奖台。 实际上,因为赛场不在韩国,所以领奖台就是酒店的一个小会议室,放着三四台摄像机,装作还在韩国棋院的样子。主持人老曹说了一堆恭喜陈冲谢谢赞助商之类的话之后,把话题放在陈冲面前:“下面,请新名人讲话吧。” 陈冲不是第一次站在这种地方,但上次在LG杯上他就没怎么说话,现在也是一样:“谢谢我的爸爸妈妈,谢谢韩国棋院,谢谢江原道大世界,谢谢我的老师,谢谢老曹……”老曹面容一紧,陈冲立刻改口,“谢谢曹先生,谢谢我的好朋友们。谢谢大家。” 老头坐在椅子上一边吃饭一边摇头:“他就不能说点好话么?” 陈冲不善于在这种场合下发言。实际上在他上学时候就不喜欢往前站,一辈子五次上台大都是从校长手里领毕业证,最后一次在LG杯上差点因为出汗而脱水。 等一切仪式结束之后,李世石先溜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而陈冲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被豪气冲云天的老曹拉着参加庆功宴。 在上海的韩国棋手只有老曹李世石和陈冲三个,但整个上海棋院的人是不少的,而且老曹一向认为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到位,硬是在锦江饭店订了五桌,跑到棋院看到人不管关系远近一概拉来当人体布景,硬是凑了几十号人来替陈冲庆功。 陈冲除了常昊和张璇以及刘世振之外,坐在桌子上端着酒杯听着老曹讲话的那些人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恭喜啊。”把女儿托付给丈母娘然后被老曹拉来的常昊低声笑着说,“明天你的照片该上体育报了。” 陈冲觉得这话奇怪:“难道我作为一个世界冠军,连照片都没登过报么?” “没有。”常昊很坚决地摇头,“上次你拿LG冠军的时候,报上登的照片是以古力为主要角色的……”实际上是一张对局时候的照片,而那个记者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抢到好位置,是从陈冲侧后方拍的照,所以堂堂陈九段在大多数国人的眼中,只是一个背影。 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保养得很好的的张璇把话题接过来:“不过这次你拿了韩国名人是个大事情,很长国人的威风,所以报纸上一定会登你的照片。这次也许就是正面的了。” 拿了世界冠军是小事?拿了一个韩国头衔就是大事?陈冲不大能理解:“可当初我的LG杯冠军……” “那个只是世界冠军而已。”常昊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世界冠军而已?陈冲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白活了:“难道韩国名人就比世界冠军强么?” “嗯,从道理上来讲,世界冠军的名头肯定比名人要好。”常昊皱了皱眉,“但在LG杯里你赢得是中国人,而名人你赢得是李世石以及韩国人,明白了么?” “这似乎是民族自尊心问题。”陈冲百思不得其解,给梁静文打电话的时候倒苦水,“因为我是被逼着跑到韩国去的——这个事情棋院内部似乎都这么认为,所以赢了古力拿到LG冠军是丢了中国人的脸;而在韩国的棋战里脱颖而出,又是给中国人大大的涨了脸……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 “那就不要明白好了哦。”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多年的梁静文自然知道老曹晚上摆这么多桌的用意何在,但也不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哦?”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陈冲摇了摇头,“春兰杯预选也在上海,我要打完再回去。”他算了算时间,“如果能够打到第五轮,那么至少也要一个礼拜之后了。” 梁静文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好吧。天冷了哦,要注意多穿衣服。” 陈冲放下电话,倒真的开始考虑加衣服的问题:上海到了11月,也是很冷的。 以前陈冲在家的时候,因为自贡在长江以南,家里就没有暖气。而在上海,虽然大多数家庭也没有暖气,但至少酒店房间里的暖风还是足够暖和的。上次回家的时候他给老爹老妈买了一套电暖气,就是怕了这个零上不供暖的政策。 那种冷,是湿冷,是浸到骨子里的冷。 另外,等名人奖金到帐,倒是该给老爹老娘买一套新房了。能不能把二老弄到韩国去,陈冲不抱希望,但至少可以在自贡当地买一套好一点的房子再配上一套好的暖气。 自贡那边的房价是多少?陈冲离开家好几年了,有些不熟悉,把那1亿韩元换算一下,再加上对局费,也有70多小80万人民币了…… MB!70万!陈冲看着算出来的钱数恨不得把韩国财政部长敲死:你他娘的升值行不行! 要不然让中国外交部帮忙通过贸易压力迫使韩元升值?陈冲想了想,觉得不可能:外交部估计不会听他的,而且还会压迫韩元贬值……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很多,大多是进出口方面的问题,陈冲也不是很懂,只能看着那堆看上去很大的数字发呆:我要是都兑换成泰铢100一张的,要有小4万张,估计数到我30岁生日没问题。 可泰铢真是一点用都没有。陈冲临走之前自贡的房价就是平均2200元一平米,3年过去估计会到2500元大关,也就是说这80万如果全都拿出来买房,可以买一套300平米的房子……似乎也不小了。陈冲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他的高中同学:“咱那,房价多少?” “两千四到三千,比较好的房子三千以上。” 陈冲算了算,觉得能接受:北京的房价是一万八到两万,上海是两万以上有价无市。首尔更狠:只租不卖,80平米一个月7000人民币还不还价。 现在陈冲住的就是租的房子。 他之所以租房住,只有一个原因:就算有房子卖,他也买不起。首尔市里一套100平米的房子,能卖到80万美元以上。 注意,不是人民币,是美元。 如果有人挂牌10亿韩元卖这么一套房,会被购房者堵门排队。 所以自贡很便宜。陈冲对在资本主义世界赚钱到社会主义世界花钱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反感。 “要买房就赶快,温州人据说要来了!” 他同学给他留了这么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陈冲琢磨了一会儿,立刻打电话给金善雅:“我的银行帐户里,有多少钱?” “算上名人这一笔,差不多一亿五六千万吧。”金善雅在老头的命令下给陈冲管帐,“换算一下,120万人民币左右。” 陈冲倒是吃了一惊:我有这么多钱? 其实这些钱不多,李世石这个空中飞人一年就有3亿韩元以上的数目进入他的银行卡帐号,陈冲毕竟有好几项比赛都进入了四强八强的,光对局费就有5000多万,再加上中国韩国联赛的各种奖金,现在他的钱要是少于一亿五千万才是见鬼。 韩国棋院和中国棋院不一样的是,他们对棋手的冠军奖金之类只是将税金及管理费扣除,其余一概不管。 所以陈冲这1亿有20%上税再被韩国棋院拿走一部分,剩下了7000多万。 “等等!”陈冲刚才计算这个奖金的时候,一直没把上税算进去,“20%的税?” “当然。”金善雅打个哈欠,“上次LG的奖金2.5亿韩元,到你手里不就是2亿么?” 嗯?陈冲愣住了:“那为什么到现在只剩下这么点?” “这么点?”金善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吃穿住行不要钱啊?这么说的吧,你知道你身上的西装值多少钱么?” 陈冲乜呆呆的摇头:“不知道。” “600万。”金善雅苦笑,“你住房子一个月100万!吃饭一个月30万,水电杂费一个月25万,上次你修电脑花了200万,买双鞋100万……” 这是当年的意大利里拉么?怎么动不动就百万百万的?陈冲听傻了 “你回趟家给公公婆婆买了一堆东西,400万……”陈冲听到这里就忍不住骂娘:韩元能不能升值一下! 算了20分钟之后,金善雅宣布:“你给我买东西,8000万……” 我操!陈冲崩溃了:前面那些乱七八糟加在一起也没有1亿,这里就花了8000万? 不过算一算也是。金善雅出去逛街看见一条白金项链就花了他1000万,这么算一算也没错。更重要的是,当梁静文看到那条项链的时候,便要求陈冲也给她买一个。 而陈冲竟然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 男人就是要养家么……不过她还没嫁过来呢!但金善雅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陈家人看了,吃的花的都是陈冲的。老头也默认了,所以把银行卡什么的都给她保管。 放下电话陈冲仰天长叹:“男人哭吧不是罪,三妻四妾流眼泪……” 韩国的规矩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没必要——也就是女婿一家子要饿死了,基本上不会给女儿钱让她花。 这也是韩国大男子主义的原因:男人是经济基础,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所以在某方面来讲,国内的女权主义者都是无理取闹。”陈冲睡不着觉去找一直闷在房间里不出门的李世石吃夜宵,“我指的是中国。很多女人并没有什么经济基础吃男的喝男的却还摆着女王脸,不知所谓。” 李世石晚上没吃饭本就饿了,现在心情调整得差不多,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最主要的是中国现在男女比例失调才导致女权主义者发飚。尤其是漂亮的女的,身后跟着一个加强排,她还需要经济基础么?” 陈冲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对:“但金善雅比我可有钱!梁静文也比我有钱……你干什么?”他看着李世石把一个嚼得稀烂的馄饨喷在桌子上连忙叫服务员,“快来擦擦!” 值班经理赶忙过来给李世石擦桌子:“我们的馄饨,不合您的胃口么?” “不不不!”李世石连连摆手,“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好意思。” 然后他用两只白茫茫的大眼瞪着陈冲用韩语说:“你跟梁静文有一腿,原来是真的?” 然后陈冲看到值班经理正在擦桌子的手一抖把那碗馄饨推到地上。 “你懂韩语?”陈冲不认为这个经过多年训练的领班会犯错误,所以这个问题只能有另一种解释,继续用韩语问,“你都听见了?” “我不懂韩语!”领班手忙脚乱的收拾桌子,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回答。 那就是听得懂了。陈冲看着领班赔给李世石一碗馄饨,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没办法。” 李世石一边继续吃馄饨一边说:“不过在韩国,男朋友也没这么大义务去给女朋友买东西。买结婚戒指是必须,但其他的无所谓。”他吸溜吸溜的吃下一个馄饨,“金善雅也不是宰你怎么样,只是她的生活环境让她一两千万那种小钱看不上眼。至于梁静文么,我听说她去香港购物,一次就是十几万人民币。而且还听说,她在那个圈子里生活的很节俭……” 原来是这样子,原来马太效应是真的。陈冲点了点头,也要了一碗馄饨:“给我加一勺炸辣椒酱。” 李世石想了想:“给我也来一勺。” 陈冲突然发现自己的胃口变大了,不知道是不是下棋消耗的体力太多,第二天他是被饿醒的。 早上六点吃早点的不是没有,但老曹看到陈冲出来还是很惊讶:“这么早就起来了?” “您也很早啊。”陈冲知道老年人睡得少,老曹生活又比较规律,平常也是六点起,“您上哪吃早点去?” “城隍庙。”老曹说。“一起去?” 陈冲没来过上海,对这些地方只是有耳闻。他想了想点点头,跟着老曹向外走。 等李世石起来的时候,陈冲和老曹已经吃完早点去机场迎接参加春兰杯第一轮的大部队了。 春兰杯的预选赛是五轮单败淘汰,陈冲在抽签结果出来之后先在韩国下了一场,又在上海和片冈聪下了一场,所以当其它棋手还在准备第一轮的时候,他的前两轮已经打完了。说起片冈聪老人家也是有意思,因为他是日本春兰杯代表团团长,所以跑到上海打前站,闲来无事就申请和陈冲提前进行比赛,然后输了个精光。(这里是个BUG,因为即便片冈聪是在国内赢了第一轮之后跑到上海却遇到陈冲这个第二轮对手,但也很难申请到提前对局。但上一章没办法再修改,只能将错就错,好在不影响大局) 李世石作为上届的八强是免选,于是两个人合计一下,在比赛开始之前跑到嘉兴去游南湖寻找烟雨楼了。 五天之后当陈冲从杭州拎着大阿福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春兰杯预选第三轮对手:马晓春九段。 …………………… 原来的工作已经辞去了……工资900还学不到什么东西,实在是让我很难再继续在那个地方呆下去。不过我还要继续找工作,找一个至少不会加班到晚上12点却不给加班费的工作。 第九十七章 夜市 马晓春是个老九段,19年前就是九段,陈冲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九段。 但陈冲现在也是九段,所以他要打败马晓春,而不是仅仅去尊敬他。 里程碑,或者说前辈,再或者说老一代英雄,留在棋盘上就是被打倒用的。马拉多纳是这个样子,乔丹也是这个样子。一年一年的岁月更替,总会有新人不断的起来,又会有旧人不断地倒下。 “要不然哪里来的进步呢?”老聂拍着面前来拜访的陈冲以及突发神勇连闯两关的金载垣的肩膀说,“灭绝师太曾经说: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其实我们这帮老头也是一样,如果现在我手里攥着个卫冕冠军,或者老曹还霸着韩国围棋,那才叫一个悲哀!所以不要怕,要去狠狠地踩他……” 陈冲怀疑老聂和马晓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杀父之仇,不明白为什么在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老聂的目光是那样的悠远与深沉。 “没仇。”睦镇硕作为真正的中国通来讲,他和中国棋手的良好关系让他能知道更多的内幕,“是马晓春的那个徒弟。” 和洛这个名字,陈冲很久没听到了,立刻勃然大怒:“那臭小子还活着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毛孩子骂作汉奸是很难容忍的事情,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估计当时就要抽那孩子一嘴巴,再拎到马晓春面前让他好好管教。 这是个小逻辑悖论。不过陈冲没想这些,只是恨的牙根痒痒。 “你现在想起当年他骂你一句还咬牙。”睦镇硕苦笑,“当年在重庆队的时候,我可是被他骂过一句‘吃里爬外的韩国奴才’。当时我真的实在是勉强忍着没抽他。” 旁边正在看球的赵汉乘转过身连连点头:“那年苏羽输给给藤原枫的时候,他跑到苏家指着苏羽的鼻子一边哭一边骂。你们知道他说的什么么?”他看看在场的七八号人都摇头,苦笑一声,“‘丧权辱国的人,还回来干什么。’然后被陈好抓着顶花皮扔回马晓春家。一路上他还骂不绝口:牝鸡司晨,苏羽早晚要死在她陈好手里……” 陈冲和金载垣不大清楚陈好,但睦镇硕李世石朴永训一干人马一起颤抖:“然后呢?” “没然后。”赵汉乘摇摇头,“陈好现在是唯一一个和洛远远望见就要绕道走的人。” 朴永训也凑过来说话:“北京队,是大宝吧?现在没有外援,70%的原因是因为和洛的那张破嘴。所以现在他被关起来,据说要等他学会了什么叫尊老爱幼之后再说。” “不是吧?”安达勋凑过来,“他可已经参加了两轮春兰杯预选了,在第10组。” 李世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爆出来丑闻什么的?” “不知道,反正和洛很老实。”安达勋实话实说,“似乎被镇压了?” “难道是王语诗来了?”睦镇硕喃喃自语,“不对啊,没看到她,据听说她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陈冲的心脏“别”的一跳:“王语诗?” 王语诗在不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二天就接到了梁静文的电话:“我上午的飞机,差不多中午1点就到了,记得去机场接我哦!” 那就去吧。陈冲带着fans团浩浩荡荡杀奔虹桥,让日本人一时惊疑不定:“难道他们要去祭拜第88师么?” “应该不会。”片冈聪摇摇头,“中国人没这么好记性。” 梁静文刚一下飞机就看到一票人马举着标语牌拉着横幅“期待梁静文”,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哦?” 保镖们显然没从经纪人那听到消息说这边还有欢迎活动,下意识的把小天后围住准备向外冲。不过看到陈冲一路跑过来,一帮人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哦?”梁静文一把拉着陈冲到保镖的圈里,“他们是干什么的?是你要给我个惊喜么?” 陈冲苦笑摇头:“他们是韩国的棋手,听说你来了上海,死活要跟来……” 仔细的分辨一下,的确也都是熟人:“金载垣,朴永训……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说去机场接人,他们把我缠住了。”陈冲拉着梁静文手苦笑,“所以……就跟来了。” 这倒没什么。梁静文在fans们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让游荡在机场的狗仔队面带无限笑容:陈冲,可一直拉着小天后的手呢…… 总编辑看到这一大堆照片,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梁静文是不是铁了心打算结婚了?要不然为什么一点避讳都没有?” 这就不是狗仔队能了解的内情了。但这些照片也足够让香港新加坡的报纸杂志掏不少钱了。总编辑看着这些照片,似乎就在看一张张钞票,歪着嘴笑:“给我跟住了梁静文!还有那个陈冲!” 所以陈冲和梁静文以及朴永训等十几号人马走出酒店去城隍庙吃晚饭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 “是不是有人在跟踪咱们?”金载垣年轻一些,想象力也丰富一些,“难道咱们被CIA盯上了?还是情报局?” 朴永训看他:“你电影看多了?咱们有什么值得情报局跟踪的?”他瞟了一眼旁若无人和陈冲窃窃私语的梁静文,低声说,“咱们只是陪衬,那边那两位才是正主儿。明天记得让酒店把所有报纸都送上来,尤其是香港和新加坡的。” 金载垣明白了,笑咪咪的点头。 这个晚上虽然有十几号狗仔队总是形影不离,但完全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的梁静文和感觉迟钝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身后的陈冲,以及心怀鬼胎等着上报纸的一干人等,玩得很快乐。 “我要吃这个!”梁静文抓着陈冲的手往前拖,“南翔小笼包子!” 陈冲用眼睛估算了一下排队需要的时间之后,拉过来正在吃鱿鱼串的金载垣:“帮兄弟个忙好吧?” 金载垣点点头:“什么事?” 陈冲指了指小吃店门口:“帮我买点小笼包子来,好吧?” “滚!”金载垣脸色变了,“这么多人!老子挤进去就成相片了!” 但无奈,在陈冲哀求的目光中,金载垣碎碎念的走进去:“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女人插朋友两刀,MB!” 然后陈冲和梁静文继续闲逛:“我要吃那个糖葫芦哦。” “我要看皮影戏哦。” “我要吃这个馄饨哦……” 说实话,陈冲不是很吃得惯上海的小吃,在他眼里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就应该围坐在挂满了牛油的红油大火锅边上一边吃麻辣烫一边摆龙门阵,三五瓶啤酒下肚满头大汗就海阔天空的开吹。 那是什么气氛!陈冲看着金载垣浑身是汗才抱出来的两屉小笼包子,看着那精致的东西捏起来一个左右端详。 “快你妈吃!”金载垣不会说汉语,在小吃店里和伙计交涉的他差点精神崩溃,现在陈冲却还在那只顾看,忍不住骂街了,“一会儿还要把笼屉给人家还回去。” 陈冲不喜欢吃的东西,未必其他人也不喜欢吃。梁静文尝了一个之后笑颜绽放:“好吃哦。” 对于金载垣来讲,这就够了。尽管朴永训才吃了一个,他就一把把笼屉抢走:“梁小姐,您慢慢吃。” “咱们去吃灌汤包吧?”在其他人眼泪汪汪的注视下,梁静文吃够了小笼包,“很好吃的哦。” 吃小吃在于气氛,吃小吃在于浅尝辄止。一种东西吃多了就不能继续品尝了,勾着陈冲胳膊的梁静文深谙此道,吃了一个鱼翅蟹黄灌汤包以及兰花豆干和一个水晶包之后说:“下次有机会,去台湾吃红烧鳗鱼和胡椒饼,也很好吃的。” 陈冲和李世石做翻译,其他人跟着一阵点头。 “咱们走吧?”梁静文吃了一肚子大杂烩,基本上饱了,“明天再来?” 后天就是比赛了,还来什么。陈冲一干人等还是分得清哪个重要,回到酒店第二天都不出门安心休息准备比赛。 梁静文对于陈冲不能陪她很理解:“比赛第一哦,千万不要分心。” 但你在这,似乎我不能不分心。陈冲看着坐在椅子上轻声唱歌的梁静文,一脸苦笑。 除了老曹等几个老一代之外,包括中国棋手在内的其他人都跑到他房间里来挤了个满满当当,还美其名曰:大家一起研究才能长棋。 而第二天下午3点预选赛开始的时候,马晓春竟然也问:“梁静文来了?” 这还问什么?陈冲看了他一眼,继续擦拭棋盘。 “嗯。”马晓春仿佛听到了回答,“别分心啊。”另外,“这几天听说你一直跟赵汉乘一起睡?这样不大好吧?” 我倒是不想分心!可梁静文……陈冲想起来前天晚上的事情就忍不住地欲哭无泪: 吃完了小吃之后众人回到酒店纷纷告辞回房睡觉。而梁静文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陈冲一路走进他房间,进去之后顺手还带上了门。 “你的房间,是多少号?”陈冲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我送你回去?” “我没订房间啊。”梁静文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你是我男朋友,我当然要跟你住一个房间。” 咱俩没确定关系吧?陈冲并不觉得这是艳遇,反而有些害怕起来:“我这个是单人间……” “没关系。”梁静文让保镖把行李放到床前,“虽然床小一点,但挤一点也能睡哦。” 陈冲真的害怕了。作为一个处男来讲,面对这种事情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兴奋,而是害怕,吭吭叽叽的说:“但是,这样传出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梁静文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红酒,“来喝一杯吧?” “不了!”陈冲连连摇头,“我后天有比赛,喝多了不好。” “哦。”梁静文也没有失望的表情,把酒放回去之后向他嫣然一笑,“我去洗个澡,你帮我把行李收拾一下好吧?” 但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陈冲趁着她洗澡的功夫溜了。当她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是陈冲,我今天睡在赵汉乘的房间里,你睡我那吧。” 去死!穿着睡衣的梁静文气哼哼的坐在床上一脚踢在小冰箱上:该死的陈冲!亏着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然后她抱着脚躺在床上叫:“疼死我了……” 梁静文似乎已经把陈冲的房间当成自己的了,而笑的鬼鬼祟祟的赵汉乘也没说什么,去楼下开了一个有双人床的大房间:“钥匙给你‘哦’,我不管了‘哦’。” 陈冲不睡大房间,死活跟赵汉乘挤了,他去哪自己就跟过去睡。 “这样子很容易被人误解的。”赵汉乘哭笑不得,“会被误会成断背山的!” 陈冲不管,宁死不屈。梁静文无奈,赵汉乘极无奈。 所以陈冲只能和马晓春说:“有些事情,我作不了主。” 马晓春不是很能理解现在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漂漂亮亮的一个大美女,干嘛不推倒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他没多想,因为比赛开始了。 第九十八章 名人对抗赛(修改) 修改一个错误,前面提到藤原枫和张栩在争夺名人,但后面写成了山下敬吾,道歉,修改 ……………………………… 马晓春的风格,很飘逸。陈冲刚开始学围棋的时候就知道。但四十多岁的马晓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两获世界冠军横扫天下的九段了,说白了,他和老聂他们已经属于上一代人,属于留在战场上给陈冲这种人当靶子用了。 但这种老靶子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马晓春当年雄风犹在,前两轮斩了安达勋就是明证。 这是个鬼才。陈冲一直在想怎么对付他:如果他喜欢飘逸,那就让他飘吧……《乱世佳人》的原译是什么来着?随风而去?Gone with the wind? 薄味行棋。下的飘忽了,自然就薄了。陈冲是战斗专家,号称杀手中的战斗机,外号人形电脑,对于薄厚味道敏感得很,打算看看老马的飘逸会他留下多少空档。 结果让他吓了一跳:老马虽然被他引得走位飘忽,但那几手棋可绝对不薄!而且形状完整弹性十足,想要硬冲可是绝没好下场! 不对了。陈冲玩鹰却差点让鹰啄了眼,后背上立刻遍布冷汗。 今天他穿的不是那身民族传统服装,而是规规矩矩的穿上西服,也就是那身600万韩元的西装,坐在马晓春面前。 果然还是不能顺着对方的节奏走。眼看着马晓春越下手风越顺,他坐不住了,一手跳出开始攻击。 当局面逐渐从马晓春的节奏走入平衡的时候,年龄的差距终于在中盘体现了出来。马晓春明显已经有些跟不上陈冲的快速打击,一处失利之后防守再次出现误算,导致整个局面崩溃。 “到此为止吧。”马晓春看看糜烂的局面,笑着连连摇头,“我认输了。”他把棋子扔在棋盘上,“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陈冲松了口气心情不错:“您请问。” “你和李世石的那种下法,很罕见。”马晓春根本就不看面前的对局,“你是怎么想出来?” 陈冲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想,我当时没有好办法去对付他,只能这么下。幸运的是,成功了。” “我倒不觉得是种幸运。”马晓春干脆把棋盘上的子重新摆一遍,摆成那盘七八十手棋的样子,“你前面的进攻,全世界能抵抗住的也就是这么几十个人,换个功力不到的估计前三波都扛不下来。这个不是我想问的,毕竟这种攻击很多人都能做到。我想问的是,你这个防守,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手指指了指包围左边的那一片,“攻击,尤其是强行攻击之后,给自己留下薄弱点是必然,但你的这种补法,我觉得很好奇。”他把几个棋子放到棋盘上,“我问过苏羽,他对你这种防守觉得很新奇,而且一时也找不到破解的法子。” 陈冲苦笑:要是能破,老头的那盘死活题也就不至于把韩国棋院一群九段折磨得一个月都睡不着觉。 “这种防守以前也有过,但少见你这么全面的。”马晓春继续说,“你能不能在这讲一下?” “我当时只是在试图让这些七零八落的棋子连起来,仅此而已。”陈冲挠了挠头,“但我没有这么好的大局观,”他说的是实话,让他像苏羽那样每手棋都从全盘考虑得失,他非疯了,“然后,您知道我老师出了一道死活题么?就是200个子那道题。” 马晓春疑惑的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见过。” 看来韩国棋院把这道题保密的很严格。陈冲站起来:“您跟我来吧,您看看这道题,就知道我那点灵感从哪来了。” 梁静文正在唱着歌收拾陈冲的房间。尽管服务生早上已经收拾了一遍,但她总觉得自己的房间如果不自己动手的话总是不干净。所以当陈冲和马晓春走进来的时候,她就像个女主人一样沏茶倒水然后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 “贤妻良母啊。”马晓春对梁静文了解不多,客气地点点头便坐在那等待,顺口夸奖两句,“陈冲真是好运气。” 马晓春的顺口一说,却让梁静文笑得什么似的,忙不迭的又拿出来烟酒水果,一口一个马老师的叫着。 陈冲只是跑到赵汉乘的房间去睡觉,白天还是要自己房间准备比赛,所有东西也都没带走。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棋谱之后,他让马晓春看。 马晓春看了一个多小时,才拍了拍在梁静文怀里快睡着了的陈冲:“这个就是你们几十号人琢磨了一个多月还没下手的死活题?” 陈冲听这口气,似乎他看明白了,立刻求教:“您看,这第一手应该下在哪好?” 马晓春愣了一下:“你认为,我一个快50岁的老家伙,会算得清这些么?” 那你这么上下的看个什么劲。陈冲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不过苏羽他们也许会给一些建议。”马晓春用电脑的速度一点不像一个“快50的老家伙”,插上网线3分钟之内把棋谱打个邮件发到自己邮箱里,“如果做出来了,我第一个通知你。” 苏羽是N(N>=3)届春兰杯冠军,自然是免选的。禁赛之后的古力和孔杰再加上陈耀烨和常昊他们也因为等级分免选,所以在上海的棋手们,就是以王文达……作为老大的……“王文达怎么会来上海参加春兰杯?”陈冲在酒店大堂看到王总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明月公司的常务副总,还要下棋么?” “他作为一个职业棋手,每年至少也要参加三个比赛。年初的时候他参加了招商银行杯,5月的时候参加了阿含桐山杯,如果再不参加春兰杯他就要被剥夺职业棋手段位。”赵汉乘一边喝茶一边解释,“而他很看重自己这个职业九段的身份,尽管是一轮出局,却也要保持住。当然,他老人家等级分现在全中国倒数100名。” 只是,当王文达走过来的时候,赵汉乘过去很热情的打招呼:“王总,今年的年会什么时候举行?财务报表做出来了么?” 那是中韩两国棋手的财神爷,从李世石到赵汉乘每个人在明月公司里都有股份。 “难怪李世石买得起400多平米的小别墅。”陈冲喟然长叹,“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 而那道被称作世纪死活题的200子题,被王文达迅速通过网络发到了中国棋院以及明月网上,并悬赏10万人民币寻找能做出题的人。 张栩和王文达谈了20分钟之后,就把那道题弄走了,弄到日本让山下敬吾和高尾绅路他们去琢磨。 只是张栩没来得及多看那道题,就来上海了。 作为在位的名人,他的春兰杯免选名额在他卫冕之后就确定了。他来上海是因为另外一个比赛:每年年底进行,从2008年开始已经到了第5届的三国名人对抗赛。 “总奖金50万人民币,冠军奖金35万。”看到比赛通知单的时候,这一段在上海活得很快乐的陈冲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韩国名人。 “日本方面是张栩名人,韩国方面是你,而中国方面是丁伟名人。”老曹指着名单说,“第一轮你对山下,第二轮轮空,第三轮对丁伟。” “如果三个人都是一胜一败成连环套呢?”陈冲看了看规则,没发现关于这种情况的说明。 老曹把那本小册子翻到最后给他看:“那就加赛快棋,30分钟包干快棋。09年时候邱峻和高尾绅路和睦镇硕就是三人胜负循环,当时临时决定加赛,后来成了定制。不过这个比赛奖金不是很高,属于过年发份子钱那种,不用太认真。” 但穷疯了的陈冲为了在老家的房子大计,为了让爹妈不再在那个小筒子楼里忍着冬凉夏暖,这35万他必须到手。 “或者说,为了被‘女朋友’们剥削的时候,能大方一点。”陈冲喃喃自语,“张栩名人啊。” 而马晓春在春兰杯第四轮比赛结束之后,又来找他了:“这张棋谱,你确定是你老师出的?” 陈冲点头:“是,如何?” “难怪了,一脉相承啊。”马晓春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突然站住脚,“但为什么你没有继续你那种下法呢?你那种先是进攻,然后用这种手法,”他指了指手里那张棋谱,“进行防守呢?” 这是下法么?陈冲看了看啥也不懂在那睁着大眼看他的梁静文,摇了摇头:“我当时只是没办法去对付李世石才这么下,以后等我水平提高了,不会再这么办了。” “啊?”马晓春站在那叫了一声,“为啥?这种下法我觉得很适合你啊!” “但是,”陈冲抓了抓头发,“我的老恩师,不是很喜欢。” “怎么会呢?”马晓春没见过那个老头,自然不知道老爷子是个什么想法,“这种下法虽然看上去很乱,但不是正适合你么?难道你还有更适合的下法么?”他也不能陈冲说话,自顾自地说,“你的计算能力,在我看到的这么多棋手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你的力量也非常大,搅局的本事我看和当年的崔哲翰也有一比。但就事论事来讲,你的大局观很差,而且基本功不如别人。”他看看在那发呆和因为心上人被指责而小脸通红的梁静文,“所以我倒觉得你那种下法,很好。真的很好,是最适合你的。” 很好么?陈冲在马晓春走了之后,思考了良久,决定给老头打个电话:“老爷子,你看我和李世石的第三盘了么?” “看到了。”老头对陈冲半夜十二点还打来电话觉得莫名其妙,“你有什么问题?” “您觉得,如果我在名人对抗赛上,和张栩的比赛里也这么下,会怎么样?”陈冲对很多东西都不确定,马晓春虽然在白天跟他分析了很久,但还是要问问他老恩师的意见。 “会怎么样?”老头哭笑不得,“还没下了,我怎么知道会怎么样。你当我是神仙么?” “但是对于这种下法,您有什么意见?”陈冲觉得老头似乎误解了他的话,“我是说,这种一开始就四面搅局的下法。” 老头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我有能力确定你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然后为什么落子么?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我的东西你觉得好的就去学,不好的就扔掉,很正常啊。如果我的徒弟个个都按照我这么一个模子印刷,那才奇怪了。我就这一句话,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况且你的计算和力量这么大,大局观和基本功又这么差,这么下我觉得不错,至少能发挥你的能力。” 等似懂非懂的陈冲挂上电话,老头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坐起来:“这浑小子,被他娘的应试教育洗脑成这样了?一点创新精神和自信心都没有,自己好容易在棋盘上有了点东西还要扔掉……”他觉得有些饿了,打算下床去看看金善雅在冰箱里留没留夜宵。但在下床站起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微微一黑脚下一软,没了双手又不能很好的保持平衡,整个人前后晃悠两下,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陈冲细细的琢磨了一下,突然觉得马晓春和老头说的话很有道理——实际上他对自己这种乱攻流的下法没有什么信心,需要寻找一点外界的支持。 “攻出去好办,”陈冲开着台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看着他和李世石的那盘棋,“但守回来呢?” 攻击的问题好解决,如果对手谨慎防守,他可以借机围模样或者占据角上实地;如果对手反击出来的话,他也有的是办法把局面搅和的更乱。 问题在于防守。他不可能永远保持高强度的进攻,对手也总会能守住把大块变成铜墙铁壁,而等自己攻击之后,身后留下的大片空当就会成为对方的游乐场。那可真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四面透风的纸灯笼可是赢不了比赛的。 最难的就是怎么把一片一片的薄铁皮凑合起来,变成万里长城。陈冲又打开老头的那道死活题,以及那盘七九段对老头的棋谱,慢慢的研究这两盘上老头的防守。 他并不知道那道死活题是小安一个错误的结合体,一手一手从头的推断对局进展。 推断对局是基本功之一,根据围棋原则从最后一手开始对局面进行反推,只要没有混乱的打劫之类,很多对局都是能够反推的。但那道题并不是正是对局,而是个死活题,陈冲自然推不出次序来。但老头和七九段的对局是他亲身参与从头到尾看了个满眼,拿来做研究正是好题材。 因此,梁静文很不满:“你能不能,好歹抽时间,哪怕一个小时也行,陪我出去逛逛?在酒店里快憋死了!” 金载垣输了第四轮但还没走,忙把梁静文拉开劝说。不过这个劝说讲究策略:“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可以么?”他为了能跟梁静文搭上话而刻苦学习的汉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问吧。”梁静文心情不好,坐在那生闷气。 金载垣对这冷淡态度视而不见:“您心目中的完美男友,是个什么样子的?” “嗯?”梁静文扬了扬眉毛,却勾起了伤心事,“我心中的白马王子,要很厉害很厉害,不管在哪个方面,是金融还是房地产还是竞技围棋都可以,总是要是个英雄。第二不能太骄傲,要会哄我,有耐心陪我,给我买很多很多我喜欢的好东西……就这些吧。” “嗯。”金载垣点点头,“但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如李泽楷,他有很多时间去陪女朋友逛街么?而且但凡是英雄人物,哪个不骄傲?别人我不知道,但苏羽,你知道苏羽么?世界第一人,他也不骄傲,但却有一种天然的作为世界第一人的傲气,让我们这帮人,”他用手画个圈,意思是棋手这个圈子,“那种气势让几乎所有人见了他都会感到自叹弗如,会低着头请他指教。就算是李世石九段,”他顿了顿,“对他已经变成恐惧症了。他只要见到苏羽,不管是棋盘上还是什么地方,都会很自动的远离苏羽身边10米开外。” 他看着梁静文:“最重要的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讲,事业是最重要的。我们认为只要有了事业,跟着女人就会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只有爱德华八世干得出来。” 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盖世英雄,但英雄却是要用时间来堆积的。所谓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苏羽,她是见过的。在那个高高瘦瘦的棋手身上,她甚至能看到一种元首或者领袖才能有的一种气势,一种让人不能平等对话的骄傲。 梁静文看着坐在棋盘前凝神沉思的陈冲,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在春兰杯预选的第五轮之前,陈冲要先打两场,或者更多的名人对抗赛:“张栩,日本七大棋战之一名人头衔拥有者。”他坐在对局室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对面一身西装的张栩点头行礼,“请多多指教。” 第九十九章 第五轮之前 陈冲穿的还是汉服,也算是今年名人对抗的一景。 两个都是名人,但比赛开始一个小时之后,张名人脸上的表情却明显要比坐在他对面的陈冲严肃的多。 比赛决定表情,棋盘上从右上角蔓延开来的战火,正烧灼着日本名人张栩的神经。 “这种下法……”刚刚到达上海的丁伟显然没料到陈冲会用他在韩国名人五番棋第三战的那种下法,“陈冲打算复制他和李世石的胜利么?但是如果张栩抗过了这一波进攻,接下来又抢先手反击,这些不就都碎了么?”他来之前和陈耀烨和古力他们曾经探讨过该怎么应对陈冲这种朱光户式的攻击,而古力得出的结论就是:等待,但绝不能龟缩的等待。只要他攻击停止就立刻反击,抢在陈冲补之前得到必须的反攻基地,然后全面反扑。 实际上张栩来之前,日本的棋手们也同样提出了这个观点。但当他真正坐在那里面对陈冲的攻击的时候,却险些崩溃了。 全面的,从里到外的,而且是抱头抓脚吐口水撒石灰挖眼睛仙人指路猴子偷桃万事无不用其极的攻击,有断则断有穿则穿几乎是完全不顾及形状的攻击,虽然薄到了极点凶险到了极点却也让张栩的黑棋每个子都危险到了极点的攻击。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旅行者,每一步的攻击都是悍不畏死的扑上来咬向最要害的地方。 还是低估他了……眉头紧锁的张栩只能用尽浑身解数的保证大局上不会失去平衡,只能尽量的将自己维持在不死的地步。 至于反攻,等陈冲打完了这一顿王八拳再说吧。 张栩是日本围棋可以说近10年来的最顶尖人物,当年的大三元之后尽管有两三年的沉寂,但厚积薄发之下,以2008年重夺棋圣头衔开始,每年在七大棋战里两个头衔是肯定的。今年的名人战虽然受到藤原枫的强力挑战,但他在1:3落后的情况下连扳三局卫冕,实力也是世界顶尖的强大。 他也准备好了可能要面对陈冲那种混乱攻击,但让他这个日本攻击流派的第一人没想到的是,陈冲的攻势比他看过的李世石那盘还要疯狂,还要……莽撞? 这不是胡来么。张栩看着挖进去又绕出来的一串白子头疼:白棋薄是肯定的了,但黑棋大块却也被穿了个千疮百孔,生生地被分成三截。 当年张栩也研究过开盘攻击的下法,结论是先行难攻后手难补,形状太薄到了攻击无力的时候铁定会被对手反扑。所以张栩后来逐渐放弃了全攻,改成了平衡的下法。 “陈冲的这种下法,很有趣。比所有人的攻击都猛烈。”来他上海之前,高尾绅路告诫他,“前面一定要顶住,而后面,就是他由攻转守的那个时候,也许只有五六手,但那时候他攻不上来守不回去,也就是最好的反击机会。” 只要等到他攻击缓和的时候,就可以了……张栩小心的维持着自身不能出问题:如果被冲得太惨,后面他就是想反击也要被拖后腿。 不过随着他下的小了,陈冲也跟着减慢了冲击的速度,有模有样的也开始干维持会长的活儿了。 张栩歪着头瞪着眼看了一会儿,加快步伐。 然后陈冲跟着他加速,又开始无理的胡搅蛮缠。 等他用小心的尖准备慢慢防守的时候,陈冲又缓了下来,一手棋慢条斯理的落在棋盘上似攻非攻。等张栩加快速度大飞的时候,陈冲也跟着提速攻击。 这让高尾绅路有些**:“陈冲跟着张栩的节奏走,似乎和那盘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很正常,但羽根直树明显看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似乎掐准了张栩不愿意在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跟他动手,所以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跟着对手节奏走。” “但很管用啊。”已经有了许多的白发的赵治勋叹了口气,“张栩已经开始犹豫了。” 棋盘之上最不能犹豫,张栩在连下两手一前一后完全不搭调的棋之后才清醒过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但对陈冲来讲,这个就足够了。攻击,然后心满意足的收兵回营。陈冲在占够了右边黑棋的便宜之后,转身回头占据左下角。 “他打算进行常规战斗了?”老曹抓了抓同样斑驳白发的头,“不过外边模样如此巨大,现在换个业余棋手来也能赢张栩。这盘棋没啥可看得了。” 但陈冲这个人,这一辈子最爱做的事情,用峰回路转都不能形容。也不知道是张栩劣势下拼死一搏让他产生了优势心理还是他就打算退让一些保证安全运转,反正老曹出去和这次带队中国团的俞斌聊了一个多小时再回来,看到的场面几乎让他认为陈冲被鬼上身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冲一直在退让。”赵汉乘皱着眉毛同样的不明白,“难道他打算下官子么?” 他没打算下官子,但现在这个局面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安安全全的把这盘棋下完,当张栩用完全豁出去的招法拼命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稳定自己阵地,而且相信只要张栩拿不够必要的目数,很快就会认输。 但1个小时之后,陈冲发现现在目数要不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太奇妙了。”陈冲抓着下巴发呆,“这是怎么回事?” 更可怕的是,他的大模样基本上没发挥出多大的效力,局面就进入官子了。 “鬼上身了。”陈冲喃喃自语,“一定是鬼上身了。”要不然怎么解释他领先并且以极大优势领先了大半盘之后,现在却被捞翻盘了?他思来想去的不对,然后从头再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错误。 那是什么问题?陈冲快崩溃了!“退让的太多了?”他似乎找到了一些症结,“可我算得很清楚啊,这些之后应该依旧是我领先10目的局面……大模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算错了:模样? 他瞟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中飞速的回想了一遍之后,总算明白现在这样子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大模样给算成目数了。 这种算法没有错误,实际上在那个局面下,换成谁都会这么计算。但陈冲在大局观上的弱点,让他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张栩那种拼命下法对他大模样的损害。 “完蛋了!”陈冲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之后,两眼一黑差点摔倒在棋盘上:官子,还是张栩优势下的官子,他怎么赢! 因此韩国名人的名人纪念赛第一场,就此落败。 陈冲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的和张栩复得盘怎么回的酒店房间,等他终于清醒过来有了自主意识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穿着睡衣的梁静文正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背后有动静回头嫣然一笑:“行了?饿了吧?要不要下去吃晚饭?” “7点半!”陈冲猛然坐起身看看表,舒了口气,“我怎么回来的?” “赵汉乘和韩尚勋把你架回来的。”梁静文一跳一跳的到他面前,“你是不是很不开心?现在好些了么?” 陈冲喘了两口大气点点头:“没事了。就是觉得这盘棋输得冤枉,有些走神。” 梁静文靠在他身边坐下吐了吐舌头:“走神?曹老师三个小时来看你7次,怎么跟你说话你也不搭理哦,回来之后躺在床上自己跟自己说话,当时赵汉乘都打算去找大夫了。”她安慰陈冲,“没关系哦,这盘棋输了,下次再找回来场子就是了哦。” “没什么。”陈冲以前也有过输了比赛之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得家,笑了笑说,“输了棋很正常,一两个小时之后我也就没事了。”他看着梁静文,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啦,我应该做的哦。”然后两个人开始对着扯皮道歉,最后梁静文还是敌不过国学深厚的陈冲,“我饿了,我求求你咱们吃饭去好吧?” 陈冲也饿了,站起来换身衣服,和梁静文下楼吃饭。 输给张栩是能够理解的。尽管陈冲实际上并不能原谅自己在如此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输掉比赛,但他还是振作精神准备应对丁伟。 只是他面对那个号称中国最后一个升段赛九段的丁伟,在处理攻防的时候一着不慎张开了破绽,然后被丁伟大龙在中央左冲右突再也不能抑制。 然后他又输了。然后老曹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韩国名人在这个比赛里面这是第一次排名垫底!你让我回去怎么和家乡父老交待!” 陈冲低着头没话说,也只能在心底上连连苦笑:我不是故意的…… 而小安安成俊的风凉话来得比航天飞机都快:“你们是把三国名人对抗,当成中国人的练习场了么?”此言诛心。老曹扭头打电话回去把小安又臭骂一顿:“你小子活腻味了?你是要挑唆伟大的中韩牢不可破的友谊么!” 不过话说起来,还真是。陈冲没看出来中韩有什么兄弟加战友的友谊,躲在一边想:丁伟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张栩还是中国人。这个名人对抗赛连翻译都不需要就能进行,这可真是……这算是人力资源输出么? 老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谁出门都躲着他走。中国人他不能骂,但骂起来韩国这帮徒子徒孙可以一点情面都不讲。更可怕的是,老曹是濑越宪作门下,一代宗师吴清源和关西棋院的顶门大哥桥本宇太郎是他师哥,现在整个日本围棋界一线的棋手里根本连和他平辈的都没有,所以当老曹找上门去找日本人晦气的时候,因为小林觉(木谷实门下)一干人等至少比他矮了一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师叔训话。最倒霉的是张栩,他是林海峰门下,而林海峰是吴清源门下,算一算之后,他要叫老曹师叔祖。 围棋很讲究论资排辈,连带队的大竹英雄都(木谷实门下)算是老曹师侄,一帮人只能坐在那垂头丧气的听讲。 因此张栩当天晚上找到苏羽:“你能不能,让老爷子安静一点?” 陈冲听说了这件事情,和赵汉乘他们躲在房间里笑了一下午,现在勉强崩着面皮点头:“好说好说,我一定亲自去劝。” 老曹实际上也就是心里憋火才四面骂人,过去这一阵心情舒爽了很多,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张栩,来,最近如何啊?小林又怀孕了没有?”或者是,“陈冲?来,最近如何啊?善雅怀孕了没有?” 陈冲听着背后几十号人一起偷笑声震屋瓦差点哭出声来:“我和善雅是很纯洁的男女关系。” “纯洁?”老曹纯洁的45度仰望天空,“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关系么?” 这老东西。陈冲坐在那无话可说。 老曹倒是自己恢复了老九段本色:“说起来,在第五轮之前,还有差不多3天……”正在说话的时候,金载垣突然急匆匆地跑到大堂里,在老曹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边说目光还在瞟陈冲。 “什么事情?”显然和自己有关系,陈冲对于金载垣的偷偷摸摸很不满,“有问题,就说好吧?” 老曹没理他,听完了金载垣的话低头沉思,显然有一些不好决断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梁静文正在不远处的钢琴旁一边弹琴一边唱歌,身子一飘一把抓住急匆匆奔电梯的金载垣:“什么事情?” 金载垣看了看左右,又皱起眉毛:“这个……” “快说!”梁静文拉着他到钢琴边继续弹琴,“现在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我知道……可是……金载垣站在她身边似乎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一样,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真的?!”梁静文蛾眉微微一顿,双手突然一齐按在钢琴键上发出“咚”的一声,转过头看着金载垣,“这话可不能乱说!” “没乱说。”金载垣苦笑,“你以为我喜欢听这个消息?但金善雅说的,不像是假的。连住院的地方都说得清清楚楚。前面一直是老爷子不让她告诉陈冲,但今天……而且,确诊了……” 梁静文的目光盯在他脸上:“是什么?” “心力衰竭。”金载垣苦苦的一笑,“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那现在怎么办?梁静文看着茫然不知还追着老曹问笑得嬉皮笑脸的陈冲,低下头沉思:现在这个时候,似乎应该告诉陈冲,毕竟老爷子这是大事! “但老头一力要求不能告诉陈冲。”金载垣低声说,“老爷子的意思,只要陈冲赢了比赛他死都无所谓;但如果为了他放弃了春兰杯,做鬼也不饶他。” “这不是做鬼的事情。”梁静文站起身向着陈冲走过去,“老爷子待他亲如父子,就算放到过去还要丁忧,人命关天为大,这事情瞒下去大家一起落埋怨。” 老曹看到了金载垣被梁静文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也看到了梁静文向这边走过来。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难以决断:他作为一个九段,知道围棋对于一个棋手,尤其是几乎一辈子就指望这个徒弟的老棋手是个什么心思,如果现在让陈冲回去恐怕……他咬了咬牙,向着站在不远处的梁静文缓缓地点了点头。 梁静文看到老曹的示意,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走过去:“陈冲?” 陈冲觉得气氛怪怪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嗯?” “来一下。”梁静文也不避讳什么了,过去拉着陈冲的手走到不远处,保持着一个那群棋手听不到却又能在第一时间冲过来的距离,“有个时期,要跟你说。”她虽然下了决心,但事到临头才真正的觉得这种事情很难开口,“这个……” “说吧。”陈冲看到梁静文脸色发红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心里面别别的跳:难道说…… “你想歪了。”梁静文偶尔偷看他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心思,“这件事情,曾经被要求在春兰杯预选之前不要告诉你。” 陈冲脑子中所有的乱七八糟一扫而空,这次他的心脏真的开始乱跳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梁静文:“什么事情,说!” 梁静文咬了很久的牙,低声说:“老爷子不好了。” 陈冲没有哭也没有笑,站在那左右的摇晃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起来:“不可能,我来上海之前老爷子还好好的,他哪那么容易……” “据说是五天前,老爷子半夜起来喝水,然后发作的。”梁静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心力衰竭,已经确诊了。” 陈冲深深吸了口气:“我操!”他跳起来向电梯发了疯一样冲过去,老曹赶紧招呼:“抱住他!” 已经听说这个事情的棋手们跨栏一样跳过沙发之类,一窝蜂的冲向眼看就要进电梯的陈冲:“你等等!”七八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死命挣扎的陈冲按住,“冷静!” “冷静你个龟儿子!”陈冲急怒之下四川话脱口而出,“放老子上去!” 睦镇硕在重庆呆了两年,是一群人里唯一听得懂这些的:“你急什么!现在也不差这几分钟!”他一把抓住陈冲的脖领子,“冷静!” “放开他吧。”老曹走过来看了看眼眶含泪的陈冲,温声说,“你别急,老爷子现在在医院里还没到你非去不可的地步。而且我想,老头也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回去吧?要不然前天金善雅就该第一时间来汇报了。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金善雅的判断力吧?要不这样,到第五轮的预选还有三天,你今天晚上飞回去,然后明天晚上回来如何?” 陈冲慢慢的冷静下来,向冲过来满脸紧张的值班经理和保安们歉意的行个礼,同意了老曹的说法。 “我跟你一起走。”梁静文立刻收拾行李,跟着沉默的陈冲坐进计程车直奔机场。 他们前脚走,10分钟之后王语诗就带着和洛走进了酒店大堂:“曹老师!您们都在这呢?”她看到几乎所有韩国代表团的成员都坐在大堂里,连忙过去打招呼,“您最近好啊?” 老曹笑咪咪的正要回答,一眼看见东张西望的和洛立刻脸色大变。不单是他,从李世石往下20多号人马都是脸色铁青四肢颤抖。 “别怕,他不咬人。”王语诗把和洛拉在身后挡住他,“陈冲呢?” “陈冲?”睦镇硕摇了摇头,“走了,回韩国了,刚走。” 啊?王语诗发呆:“怎么会呢?他答应我说一直在这里等我……我好容易才出家门的。” “刚走,回韩国去探望他老师了。”老曹缓和一下因为突然见到和洛的心情,慢慢地说,“老爷子病了。” 陈冲刚刚下飞机便给金善雅打电话:“老爷子在哪个医院?” “峨山中央医院。”金善雅的声音很憔悴,“10楼胸科病房1020房间。” 陈冲拉着梁静文提着行李一路小跑出候机大厅坐上车:“峨山医院。” 找到1020房间,陈冲也顾不上梁静文了,一头冲进去,然后看着正在吃苹果看电视的老头发呆。这个和他想象的满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导管仪器灰白脸色一呼一吸都极为费劲的样子完全不同,因此有些愣愣的脱口而出:“您不是要死么?”话一出口他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呸呸呸!您没事就好!” “你回来干什么?”老头这句话和陈冲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等听见他徒弟说什么立刻勃然大怒,“你个混小子!就这么盼着你师父我死了么!”金善雅立刻过去:“老爷子,千万不能动怒!” 金善雅在陈冲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梁静文,心情本就有些不痛快,安顿了老头躺好立刻冷冷的向外招呼:“无关人等请立刻离开。” 陈冲看了一眼金善雅,拉了一下梁静文走到老头身边满脸的笑咪咪:“您没事情就好,吓坏了我了。” 梁静文也过来向老头问好——让金善雅郁闷的是,老头就跟看未来儿媳妇一样的笑,说了两句承问承问,找陈冲:“冲儿,把为师的那个箱子,从床底下拿出来。” 那个箱子?陈冲从来没见过老头还有过什么箱子,往床底下看一看,拿出来一个两尺见宽的铁盒子。 “拿来。”老头笑眯眯的看梁静文的样子,让金善雅和陈冲都很惊讶。但陈冲可看不出来什么儿媳妇之类,只能听吩咐。 “我老头子,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们。”老头抱过那个盒子,也不知道按了个什么地方,盒子的盖子便“啪”的打开,“这里有一对龙凤双耳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就当我老头给你的见面礼了。” 梁静文笑得已经快喘不上来气了,两只眼睛弯的月牙一样说了谢谢立刻摘下耳朵上的那对耳钉,把这对很有现代艺术气息的龙凤耳环戴上。然后还专门向着金善雅左右晃动一下:“很好看吧?” “善雅啊。”老头话风一转,“我这里还有一对玉手镯子,是我们这一门的传家宝,现在就托付给你了……”托付?梁静文的脸呼啦一下垮了下来,而金善雅则欢天喜地的接过来甜甜的说了声:“谢谢老师。” 只有陈冲不明白,还在思考老头赤条条的来,从哪来的家传宝物。 “嗯哼。”老头咳嗽一声,“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吧?我和冲儿说会子话。” 两个女人一个张扬耳环一个左右显摆手镯的在外面斗法,而老头则欠起身:“你小子回来干什么?” “看看您。”陈冲坐在椅子上开始吃苹果,“您现在没事就好。” 没事?老头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笑了笑:“回去吧,好好下棋。明年2月你把春兰杯抱回来才是真的!” 陈冲本打算的也是明天就走,现在看到老头没什么大事,也放下了心:“我明天就走,然后到年底才回来。KTF杯和新锐十杰都快到四强赛了。” 老头没事了,剩下的就是摆平梁静文和金善雅了。陈冲突然体会到了张无忌飘荡在大海上的那种感觉,那种面对两个女曹操的无力感。 至于那两个礼物,两个女孩谁也没想错:这算是替陈家父母给她们的订婚礼,只是老头急着托付这个事情,却忘了现在已经不是满清的时代了。 那个时代可以三妻四妾,现在只能一夫一妻。陈冲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却不知道婚姻法上关于重婚的立案问题:不告不诉。 左拥右抱是好事情么?至少陈冲不这样认为,去餐馆吃晚饭的时候被豪门千金金善雅和娱乐圈小天后梁静文夹在当中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两个人的唇枪舌剑,嘴里面开始哼哼歌:“蛾眉~耸参天,丰颊满~光华,气宇非凡是慧根,唐朝女皇~当当当当~武则天……” 另外:“我也要去上海!”金善雅提出这个条件理直气壮,“我要去看最后一轮。” “可你走了,我老师怎么办?”陈冲知道她为什么去,连忙安慰,“很快我就回来了,好吧?” 金善雅眼圈有些发红,恶狠狠的看了看在一边悠然自得的梁静文:“哼!” “我也留下。”梁静文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我们两个一起留下照看老爷子吧。” 争夺老爷子的欢心,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比争夺优柔寡断的陈冲要好一些。梁静文和金善雅对看一眼,各自冷笑三声。陈冲落荒而逃直奔上海。 …………………… 有个投票,关于女主角问题的,还希望大家踊跃投票哦~晚上还有更新,弥补一下这两天没能更新~一直在思考,老头死还是不死~~但现在下定决心了 据说有拖欠稿费的?我不是很清楚,因为17一向信誉很好~~这一点我比较相信。 另外,梁静文、金善雅和王语诗都是有原形的,是按照原形描写的……至于是谁,我就不能说了…… 关于更新:等公务员考试过去,就继续爆发~~ 现在出门一趟,晚上爆发一下 第一百章 老头的心愿 第五轮啊。陈冲没功夫去想诸如梁静文和金善雅会不会打起来的问题,也没有时间去思考夹在春兰杯决赛圈和预选赛之间的KTF杯和新锐十杰战。他的满脑子现在都是第五轮和老头的病。 这该死的第五轮。他已经算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倒在这个最后一轮里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很畏惧这种比赛。 宁可去和李世石再下一个五番棋。这是陈冲的真实想法。 但事到临头,如果他真的跑到组委会那说看在中国人的面子上或者我把名人头衔交出来换个决赛资格,估计人家会把他踹出来。 真踹不可能,那是要上升到外交纠纷的。但人家也决不会搭理他这个精神病患者。 “扛吧。”陈冲坐在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让小林光一都忍不住想安慰他:“陈冲啊,你难过什么呢?” 陈冲会一点点日语,还是当年在定段之前准备去日本的时候学的。但小林的口音和语速让他这个哑巴日语者只能说一个词:“何?”(なに?na ni?) 小林光一不会汉语,陈冲不会日语,赛前的对话就此结束。 很不妙的是,因为紧张而导致压力过大,再加上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头,陈冲开赛20手,便落了下风。 这时候还留在上海的棋手已经没多少人了,大多数被淘汰之后就打道回府。而整个韩国代表团在陈冲回来之后,只剩下8个人了。李世石这个空中飞人却出人意料地留在了上海,而没有回家去准备KTF杯。这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面,担任关于韩国人那6盘棋的解说——很不幸,有两盘内战。 而他把主要精力也放在了在名人战上击败他的陈冲:“陈冲在干什么?难道他要继续他的最后一轮不胜命运么?” 老曹一直在看电视的现场转播情况,摇了摇头:“他有些漫不经心。也许是太紧张了,也许是担心他老师。反正要是照这么下去,他悬了。” 陈冲也知道自己悬了,可脑子就是不给劲,冷不丁的还想起来徐庶的那句话: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 冷静!陈冲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大脑从这些乱七八糟里拔出来:慢慢下,不要着急! “他似乎冷静一点了?”李世石观察一下陈冲的面部表情,还是摇摇头,“身为一个高段棋手,这个时候怎么能乱方寸呢?像当年岩本前辈和桥本宇太郎前辈在原子弹爆炸下都能继续比赛,他就不能多学学么。” 但有些事情关心则乱。老曹不像李世石那样纯粹是个围棋生物,他有家有业有孩子,还是能明白陈冲现在的压力的:“听说,他师父在病床上还要他拿下春兰杯回来贺70大寿了。” “那就更应该认真一点了。”李世石摇了摇头,“一点名人的气势都没有。” 不过现在这样的陈冲只要集中了注意力,对付老迈的小林还是绰绰有余的。依旧是在中盘的战斗里,小林犯了一般日本棋手都会犯的错误:侵消太浅,浅尝辄止。被抓住机会的陈冲一阵反扑,不仅夺回了失地还顺手破了右边小林的一条模样。 因此当小林光一坐在那里看着白棋侵入右边开始四面洗劫的时候,摇头认输:“年轻人,希望你能进步得更快些吧。” “这是陈冲第一次凭自己实力打进世界大赛的决赛圈吧?”李世石想了想,“第一次LG杯他是占了赵汉乘的便宜,第二次明报杯他是免选。这是第三次吧?” 对于陈冲来讲,第几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打破了那个预选的魔咒。长出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多谢赐教了。” 但陈冲结束了春兰杯预选拿到了门票,却不意味着他就能回家了,紧跟着他要飞到平壤去参加新锐十杰战四强的比赛。 “如果赢了,就是决赛。”陈冲和同样没离开上海等着参加新人王战的金载垣一起上了飞机,“不过,为什么要去平壤呢?” 金载垣说的话很正统:“为了传播围棋文化,为了扩大围棋的影响,为了交流民族感情。” “然后呢?”陈冲透过舷窗似乎都能看到三八线上林立的高射炮,“我们会不会被高射炮打下来?”话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老头。当年老头怎么从天津一路跑到汉城的?他没有手,走路不可能。偷渡的话……去韩国有必要偷渡么?而且听老头的话,他是一路走过来的。先不说东北和朝鲜的气候,就说这条三八线,他是怎么从地雷碉堡机枪大炮的缝隙中过来的? 奇迹,也许只能用这个来形容了。想到躺在病床上的老头,陈冲忍不住就叹息:那老头,是真的不容易。也许现在这个心力衰竭的病根,就是从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金载垣没看到他的表情,笑了笑说:“实际上,这是示好。再怎么样我们也是一个民族,再怎么样我们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实际上,”他把声音放得很低,“这个和中国棋院有时候把比赛放到乌兰巴托和台北是一样的意思。” 到现在,民国那边的地图还把蒙古划在国境线内,然后海峡两边一直在争吵是谁把蒙古弄丢了。 陈冲不知道这些,在他的心里,蒙古是不是中国的不是很清楚,但海参崴和外兴安岭可一直是中国人的。 “这也算是围棋破冰。”金载垣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这次的团长可不是棋手担任了,据说是从外交部弄来了十几号人马,一边下棋一边谈判。” 这种事情和陈冲无关。不过站在平壤有名的千里马大街上看看这条两旁栽满了银杏树比长安街可气派多的马路,有些疑问:“这条路,怕不有100多米宽吧?” “有的。”同文同种的好处就在于,陈冲说的那些接待人员也听得懂。但接下来陈冲问了个很让朝鲜人郁闷的问题:“可这8条车道上为什么除了公共汽车,就没别的车了?” 听了这话,金载垣的眼角都哆嗦。 “嗯……”接待人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雕塑,“陈冲名人快看!那个就是我们的千里马铜像,刻画了朝鲜人民跨上千里马的气势,不断革新、不断前进的英雄气概和坚强斗争的精神……” 就是这个车不大舒服。陈冲掏出手机打算拍几张照片,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能在这里拍照么?” 接待人员真的是无语了:“可以,只要不是划定的军事禁区,你都可以拍照。” 原来朝鲜也不是这么封闭的,虽然一路上到了酒店也没看到多少车,但到了高丽饭店之后,陈冲感觉到朝鲜的现代化了:至少这些房间的条件是真不错! “比赛日程表都在这里了。”接待人员把一张纸放在桌子上,“晚饭请到楼下的餐厅,我们有一个小小的招待宴会。” 食物也不错!陈冲喝了不少朝鲜的人参酒,刚回到房间就被顶的出鼻血,染的枕头落红片片。 应该说,平壤的夜晚是宁静的,是安详的。如果不是一片乌漆抹黑,陈冲真有打算和金载垣和小安他们出去转转。 但平壤的确不怎么明亮。 不过和金载垣和小安他们比赛,的确也没有什么悬念。陈冲知道很多著名棋手都是拿过新人王战冠军的,但新人王战里却并不总有有实力的对手。至少他知道自己的决赛对手是金载垣之后,就明白这个比赛的含量了。 “九段啊!”陈冲坐在房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老头:何必要参加这么个比赛呢!结果成了四强里唯一一个九段,还耽误了回去照顾老头的时间!跟这些小朋友们一对一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好在只有3天。三天之后陈冲顶着新锐十杰的帽子一路奔波坐火车到板门店,然后转场到忠州去参加KTF杯。 他在忠州受到的待遇规格是最好的。原因没有别的:“你是名人。”李世石看到他脖子上的花环之后笑了笑,“现在体会到名人的好处了么?” “体会到了。”陈冲从副市长亲自出席的欢迎晚宴上回来,吐口气说,“那个副市长捏的我手发酸。” “也许以后你还要受到总统的接见呢。”崔哲翰笑了笑,“作为中韩友好的象征。” 难。陈冲摇摇头闭上眼睛:“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世代相交的传统友谊,善良伟大的中国人民和勤劳勇敢的韩国人民会永远携手并进开创一个属于亚洲的新时代……行了,这套词我都背下来了,当年我在学校里可没少说这些,而且那帮韩国留学生似乎就喜欢这个。”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李世石看得比他明白,“说句也许你不爱听的,你来韩国的时候肯定是低眉顺气的过。而留学生,跟你一样,我很相信他们要是敢扎刺绝对死了连大使馆都不管。” “所以我们一直在讲中韩友谊。”崔哲翰把话题接过来,“不管有没有真正的友谊,反正明面上一定要这么讲。实际上我们指望你们比你们指望我们要多,如果没了中国,韩国经济立刻倒退20年。” 这话是喝多了才能说出来的。从朝鲜回来之后陈冲突然觉得酒肉是天下第一好的东西,而且在宴会上没吃饱,因此拉着李世石和崔哲翰跑出去喝酒。喝得多了,就开始有的没的胡说八道。 “我有个想法。”崔哲翰低声细语还看看左右,充满了神秘感。 “说。”陈冲和李世石来兴趣了,凑过去看着他。 “你们会不会觉得,手里的钱不够用?”崔哲翰没赶上明月那趟车,现在正后悔的。 李世石和陈冲一起点头。就算李世石有不少股份在明月,但谁也不会觉得钱少:“你有什么主意?” 崔哲翰看看左右:“咱们去抢银行如何?” “滚。” 陈冲倒有个主意:“我一直,打算干个棋手的经纪人公司。” 崔哲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意思?好好说说!我听说有不少人在你那预订业务了。” 陈冲点点头:“现在棋手只是自己去和俱乐部谈,而因为专业倾向性问题,肯定要被对方剥削,这个你们承认么?” 李世石和崔哲翰对看一眼,都点头:“人家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开价10万也是他,5000也是它,我们哪能咬的过那帮职业砍价的。” “所以你们才要被剥削,才要受尽欺压!”陈冲满脸的义愤填膺亢声高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李世石和崔哲翰赶紧捂住他的嘴:“别胡唱!就算是自由国家也不能唱这个!” “所以才应该有一个能够保证我们利益的组织!”陈冲抹了抹嘴说,“所以我们才要团结一致。在围棋的这个世界里,除了棋迷之外,什么最重要?” 李世石和崔哲翰对看一眼:“是棋手……” “这就是GC主义的第一步。”陈冲微微一笑,“全世界的棋手团结起来!” 当陈冲进入KTF杯决赛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公司执照:三明公司。他打死也想不明白这个名字是个什么意思,打电话回去问金善雅:“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金善雅的回答很让人吐血,“随便在字典上找的。你打算怎么干?” 这种事情不好说。陈冲想了一会儿:“咱们找律师吧,能找多少找多少,反正很多人都说要跟着咱们走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李世石和崔哲翰已经肯定说要签下代理合同,让陈冲帮他们找东家了,还有朴永训、金载垣、赵汉乘等等。反正陈冲现在手里可以推销的资源一大把一大把的,只要找人来帮他卖出去就可以了。 这个事情,放一放再说吧。陈冲把注意力先放在KTF杯上:拿了冠军,然后再考虑这些那些。 他的对手是崔哲翰,就用那种从开始攻击到尾的下法,开赛一个小时便把小崔打得不能抬头。 然后,他算是比较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他在韩国国内的第三个冠军:KTF杯。 “咱也是三冠王了。”陈冲终于结束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漂泊生活,得意洋洋的回家了,“老爷子,您等着,我这就拿个春兰杯回来,给您祝寿!” 老头躺在病床上一个多月了,因为心脏问题让他也不能下棋也不能打太极拳只能躺在床上混吃等死,郁闷的已经不是一般的难受了,看见他徒弟回来头一句话就是通过打击别人来宣泄情绪:“你以为春兰杯是新锐十杰的比赛么?” 陈冲一口下去咬了满嘴沙子,噎得半天没说话。 老头继续发飚:“你这个半区里面,你以为和洛是好对付的?后面比如高尾绅路比如赵汉乘比如今村俊也黄翊祖朱钧这些人,都是好对付的?就说和洛,这个孩子我没见过,棋也下的少,不过我看他天分远在当年的苏羽李昌镐之上。” 那是,情商80换智商180的主儿,要不然何至于让三国讨厌至此。陈冲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老头安静下来。 但也许是太长时间没能跟人探讨围棋问题,老头话匣子一打开就算没完没了了:“来!我给你讲讲怎么对付那个小疯子……”金善雅不知道和洛的那张嘴,但梁静文在上海听同志们讲故事时候可没少听见那群高段对那孩子几乎是完全不顾身分的破口大骂,回来之后看来也没少跟老爷子说这些。 关于怎么对付和洛,陈冲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想法,和老头的战略战术结合一下,也补充了不少有益处的地方。 不过当大夫进来查房看到老头在地上来回溜达挥舞着胳膊四面喷洒唾沫,吓坏了:“您快回到床上去!您的身体绝对不能这么激动……” “总而言之,”老头躺在床上也不老实,两只眼睛牛视陈冲,“不能让那个小子空出手来,他挖坑埋人的本事我上去也是要上当,就算苏羽去也是个死!千万记住!” 陈冲离开病房的时候,老头挥舞着**满了各种导管的胳膊貌似在绝望的嚎叫:“不要进入他的节奏……”陈冲回头看了一眼无可奈何:从现在到春兰杯开始之前有半个多月,我明天后天的还来了,激动什么…… 让他完全料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他还是在老头凄厉仿佛世界末日的叫声里离开。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一个礼拜之后,陈冲终于受不了了:“您到底鬼叫什么!我招您了惹您了?还是说明天天就要塌下来了?给我们留点面子行不行?”医院上下基本上都知道住在这里的这个老头是韩国三冠王陈冲的师父, 本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高人,没想到是个成天发疯的老头,让医生护士一齐侧目,连带着金善雅和梁静文已经不大敢来医院了。 “我成天闷在这,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吧?”老头闷着脸吃苹果,“平常就不许我说话,也不许运动,也不许下棋,说是怕过度劳累引出病来。我就是跟我徒弟叫两声也不行么?” 陈冲无可奈何:“行,当然行。” “对了,有个事情,要跟你说。”老头坐直了身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心愿了,也不盼着能看见徒孙一辈儿了,不过有一节,我还放不下。” “您说吧,能做的我都做到。”陈冲总觉得这话不吉利,歪着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别吊儿郎当的,跟你说正经事。”老头很严肃,“我这一辈子,什么都吃过了什么都见过了,还活了个现代化,怎么算都值了。”这时候梁静文和金善雅正在家做饭,病房里没有外人,老头也就什么都敢说了,“可有一节,我就你这么一个衣钵传人,等我归天的那一天……”陈冲打断他:“您想什么呢?跟您说,别胡思乱想,就您这身子骨,硬硬朗朗活到100多没问题。” 老头摇了摇头:“我怎么回事,我知道。我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但身在国外,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落叶归根。”他抱着一杯茶,慢慢地说,“冲儿,我一直是拿你当儿子看,可我也知道现在不流行那个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入土时候的章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冲轻轻笑了一下拍拍老头的胳膊,“您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给您披麻戴孝,我给您打幡抱罐,我给您摔盆送路。” 老头真的是老怀大慰,满脸的笑模样堆起一片皱褶:“好好好,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我百年时候的东西,我都买来预备好了,回头你去问金善雅,她都知道在哪……出不出大殡的倒是无所谓,我也知道您们这时候都是一把火烧了,你记得把我骨灰带回杭州,撒在钱塘江里,我就算没白教你这么多年。” 陈冲今天走的时候,老头也不喊叫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看着外面飘着雪花的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爸,我这边,有个事情。”陈冲父母双全去给别人披麻戴孝的事情,不能不和家里说,“我老师,施襄夏,身体恐怕不行了。” 他爸爸“啊”了一声:“那可一定要送医院好好照顾啊,什么病?现在怎么样?” “恐怕是不行了。”陈冲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冷静,但心里面却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样,让他的嗓子发堵,“老爷子也没有亲人了,所以他打算在他那一天之后,事情在这边办了。” “行!”他爸爸似乎和他妈妈商量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老爷子对你是恩重如山,我跟你妈妈明天请个假,这就去韩国。” 陈冲有些发呆:“您们,过来?” “过去看看,这些事情你一个小孩子终归不懂。”他爸爸点点头,“签证还没过期呢。”夏天的时候陈家二老曾经来韩国过暑假,那时候签的是半年的探亲签证,现在时间还没过。 而第二天下午,陈家二老便到了汉城。金善雅上次见过他们,也会说汉语,自告奋勇去接机。然后梁静文也要求去。陈冲不想打扰老头的休息,便让她们两个都去。 等陈爸爸陈妈妈到了病房,老头直接把两个女生轰出去,关上门说话:“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传衣钵,小小私心实在是僭越了。” 陈爸爸不是文化人,不知道老头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大概上明白了,立刻说:“老爷子,您给了我们家陈冲这么大的好处,他就跟您儿子一样!这个事情我能做主,您真要是有这么个万一,他就给您打幡抱罐!” 老头到这里,彻底的松了口气:“那一切就托付给您了。” 陈冲作为一个九段,在韩国出入境局很快办好了他爹妈延长签证的手续。然后,他就要出发去北京了:“我要去参加春兰杯了,”他仔细的叮嘱金善雅,“千万照顾好老爷子,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等到我回来再说!” 金善雅点了点头:“你放心,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在哪,虽然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但一定都准备好。” 陈冲歪了歪头,没说话:“反正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吧,听我爸我妈安排就是了。” 说完,他开着梁静文的车奔棋院会合大部队。 …………………… 昨天晚上临时有事情出去,实在是……学习一下高人们的说法:男子汉的承诺不容玷污! 更新吧! 第一百零一章 胜负手:和洛的侵消 “你们家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老曹在飞机上凑到沉默的陈冲身边低声说,“这一段忙着事情,也没去多探望,真是失礼了。” 陈冲忙谦虚:“没什么没什么,现在还是那个样子,也不好,也不坏。” 金载垣和赵汉乘朴永训李世石他们都去医院看过老头,他们也知道心力衰竭在这个年纪意味着什么,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老头估计过不去下一个春节了。赵汉乘凑过来说:“对了,老爷子跟我说,打算把他出的那些死活题,都编辑成册出版,你有什么想法?” 陈冲看他一眼:“那就出版吧,好歹,也让老爷子留个能传世的东西也好。他托付你去办?” 赵汉乘点了点头:“对,当时你去平壤了,所以我去联系的出版社。你不知道这个事情么?” 陈冲还真不知道,在医院陪床的那些日子里,老头跟他说的永远都是围棋,或者是出殡的事宜,关于死活题的半个字都没提。 “另外,那道题,老爷子似乎有些眉目了。”赵汉乘继续说,“不过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老爷子也打算把这道题放到这本题集里,然后拿出一部分版税去奖励做出来这道题的人。” “随他的意思办吧。”陈冲看着逐渐远离他的地面,沉默下来摆了摆手。 而当他飞上天空去北京的时候,老头突然拔掉了自己身上的输液管:“我要回家。” 金善雅和梁静文大吃一惊:“回家?不行!” 但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就算死,我也死在家里!” “老爷子!您别为难我们行不行?”金善雅死命抓着他的胳膊,而梁静文迅速给陈家二老打电话:“伯父伯母快来,老爷子要出院!” 老头却一门心思的要走:“我死也要死在家里,不在医院这地方挣命!” “可家里怎么有这么好的条件!”金善雅快哭了,“家里面又冷,万一有个好歹,您让我们怎么跟陈冲交待!” 梁静文打完了电话也过来哀求:“万一过两天,万一……出个万一,我们跟陈冲怎么说?他把您托付给我们了,却给您弄回家让您没在半路上,他不跟我们疯了!” “没你们的事情。”老头真要是挣扎起来,两个姑娘还真拦不住他,“我这就找律师,写遗嘱,一切跟你们都没关系!” 金善雅和梁静文吓得都是小脸煞白:“您别难为我们……” 让她们感到恐怖的是,陈家二老赶到之后,竟然答应了老头要回家的要求。 陈爸爸的话说得很实在:“既然是这个病没的治,那还不如死在家里舒坦。”老头竟然还深表同意:“对对对,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有这么个徒弟还有两个漂亮的徒弟媳妇,我死的闭眼了!”说完仰天长笑,让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金善雅和梁静文面面相觑。 所以就这样,在陈冲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老头回家了。不过在梁静文一力坚持下,并且提出了她的别墅大一些能住的人多一些有中央空调总比陈冲那个房间暖和等诸多条件之后,老头同意到她那去住。 不过也许只有陈爸爸知道,老头去梁静文那住是为什么:别墅区,等出大殡的时候,够宽敞还不扰民…… 陈冲到北京的时候,天气冷得可怕。穿着一身传统的绿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再把双手笼在袖子里,让开车的司机恍惚间以为回到了70年代。 更可怕的是,李世石赵汉乘和韩尚勋三位不知道从哪也弄来这么一身,偏偏又和陈冲坐在同一辆车里,让司机开始认为自己真的是穿越了。 “第一轮对和洛。”陈冲对于这盘棋还算是有信心,然后忍不住在车上就开始骂街,“那臭小子怎么还没让车撞死!” 有些事情没办法,如果不是马晓春说动了苏羽让和洛拿到了免选名额,和洛恐怕也过不了那五轮预选:他那张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谁见了他都是杀气腾腾。 但让陈冲他们更没办法的是,和洛竟然在王语诗的带领下也来了他们下榻的酒店,还在门口撞了个正着!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和洛围着李世石他们转了一圈,问:“干吗把自己打扮得跟绿王八似的?” 李世石手指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烟卷,赵汉乘咳嗽一声目光凶冷,韩尚勋看着这孩子发呆浑身颤抖,陈冲拉着王语诗凶相毕露地问:“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来看你啊。”王语诗在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和洛别乱说话,没想到刚到酒店就给她来个下马威,目光怯怯的后悔,“我也没想到……” “啊!你也来了?”和洛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用敬语,很兴奋的跳到陈冲面前亲亲热热,“你的比赛我都看了,很好看。” 这小子也会说人话啊!陈冲高兴了:“过奖过奖,只是运气好。” “啊!原来你也知道运气好?”和洛一句话把陈冲砸得脸色发青,“你那种疯狗流的下法很少见,不过你真的运气不错。” 这话要是老曹或者马晓春说,陈冲也就听着了。可眼前这个17岁的三段竟然敢说这种话,让他不能不气得浑身发抖还没办法动手抽他。 “我就有办法去对付你!”和洛望着匆匆走进电梯并故意用身体把他挡在外面的陈冲和李世石,“李世石!我也能打败你!” 陈冲觉得,有些话可以当作过耳旁风,有些话需要好好的琢磨:“他说有办法对付我,看来是真的。可能他会在对局里下一些非常规手段。” 李世石倒是不以为意:“想这么多干什么?到时候看就是了,他这个小疯子还能翻起天来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上次和和洛的比赛,那种三步一计遍地陷阱的棋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对付的。陈冲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思考和洛可能会用到的手段,然后在棋盘上把思考的结果进行推演。 这个时候没人能帮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比赛,比如洪文杓就要和高尾绅路这个本因坊进行比赛,这个时候把他拉过来替自己当参谋显然不可能。 所以一切都要自己来。陈冲默默地在棋盘上进行着准备。 而和洛,也显然没闲着。 “围棋里,三分靠技术,三分靠运气,四分靠准备。”马晓春在指点和洛的时候,很认真地说,“你一定要多打陈冲最近这几天的棋谱,对他可能跟你下的各种手段一定要分析清楚。” “左右都是疯狗流。”和洛不屑一顾,“这种上不了桌面的手段有什么可怕,李世石也就是吃了个措手不及的亏。” 疯狗流?马晓春摇了摇头:“你也知道,陈冲外号人形电脑,也许他的手段你看不上,但论起计算能力来,你和你师父我加一起恐怕也不是他对手。预选上我和他的那盘棋你一定好好看看,看看我是怎么输的。” 一切棋盘上见吧。和洛并不认为陈冲那种攻击流的下法有什么好的……也许情商80,就是他迈向最高峰的最大障碍。他认定天下除了苏羽之外再无可怕之人,对于其他人都是不屑一顾,甚至对上次击败他的陈冲,也只是稍稍的上了心。 1999年创办的春兰杯已经举办了13届,中国棋手——主要是苏羽在这个比赛上拿了7次冠军,历来被称作是中国围棋的自留地。和王文达当年在三星杯上震惊天地的六连冠时候一样,韩国棋院给带队来北京的老曹的任务命令只有一个:夺冠! 而李世石陈冲,则被老曹看作是夺冠的双保险,再加上朴永训他们,老曹这次来的时候信心十足。 “苏羽没参加今年的春兰杯,而他那两个徒弟,朱钧和藤原枫恐怕不能拦住陈冲和李世石。”老曹和副团长徐奉洙在分析现在的形势,“陈冲在第三区,最厉害的就是高尾绅路和朱钧,只要趟过去这两位,决赛的门票就能保证一张。而李世石那个大区是藤原枫和古力还有孔杰,难度可能大一些。朴永训的难度最大,第一轮对山下敬吾,第二轮可能对常昊或者黄翊祖,后面还有可能碰到朴正祥和崔哲翰来一场内战,不好办。” “现在算计这些没什么意义。”徐奉洙劝他,“到了棋盘上,一切都见分晓。也许还有可能是李世石和陈冲一起进入决赛呢?” 这种事情的确不好说,因为第一轮第一天的比赛里,就爆出了最大的冷门:中国钱语衡四段,中盘210手击败李世石! “钱语衡?”老曹绞尽脑汁的回忆,然后在一个记忆的深处找到了这个名字:当年他带队带着陈冲和金载垣他们去参加新初段对抗赛的时候,俞斌的那个弟子! “他是钱宇平的儿子?”徐奉洙愣愣的看着战报上的那个名字,“俞斌的弟子?” “我情报收集失败啊!”老曹咬着牙看着那张棋谱,“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却忘了他已经是个四段了!”的确,老曹并没太把钱语衡放在心上。当年同样参加对抗赛的陈冲已经是世界冠军韩国名人,相形之下钱语衡的默默进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个20岁的孩子,给了韩国代表团在春兰杯第一轮上最响亮的一个大嘴巴:七个世界冠军获得者、GS加德士杯冠军、最高位头衔、物价情报杯冠军、韩国第一人李世石九段,在第一轮被淘汰出局。 “这个大嘴巴,抽得我真疼啊。”李世石从来没想过会被一个四段淘汰,比赛结束后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满脸苦笑,“第一次啊,自从2000年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他看着面前正陪他收拾东西的陈冲和朴永训,“这届比赛,看你们了。” 陈冲的比赛是在第二比赛日,而他的对手是让所有人头疼的和洛。 “陈大哥……”和洛被马晓春培养的倒是很懂得礼节,早早的来到赛场擦拭棋盘。但陈冲立刻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有事情比赛结束之后再说,如果你敢废话,我就杀了你!” 满脸带着纯真笑容的和洛万万没想到陈冲竟然如此杀气凛然,面容僵了一会儿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全场扭头看陈冲。 陈冲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避开这些目光,但又只能手忙脚乱的去安慰和洛:“不哭不哭!和洛别哭!比赛结束之后哥哥给你买糖吃……”他觉得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17岁的棋手,而是一个7岁的孩子! 王语诗风一样的冲进来搂着和洛好好安慰:“和洛啊,你哭什么?” “不要杀我……”和洛哭得涕泗横流,“姐姐,救救我……” 在这个场地里进行比赛的有一半是中国人,剩下一半里,有三分之一听得懂汉语,于是立刻有无数目光看向陈冲。只不过和哭笑不得的陈冲想的不一样的是,这并不是责备的目光。黄翊祖和睦镇硕都扭头向他翘大拇指:“干得好!”如果不是对局大厅规矩严格,李世石和山下敬吾都恨不得鼓掌叫好。 看来被骂作汉奸的不只是我一个。陈冲得意了,抱拳来了个四方揖。 王语诗也知道和洛那张嘴得罪了多少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死死的看了一眼陈冲,尽力哄着和洛:“好和洛,下完了棋,我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 和洛满脸泪花的点头,王语诗用手帕擦干净他的脸之后,站在他身旁:“下棋吧?好吧?” 和洛点了点头,回过身低着头看着棋盘,再也没有把脸抬起来。即便是交换棋子的时候,也没有再看一眼陈冲。 陈冲能从这个孩子的身上感觉到一股悲戚,一股恐惧和伤心。 他立刻想到王语诗那愤怒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 尽管因为这个差距,上午10点开始的比赛推迟了10分钟,但总还是要开始了。和洛的手还在因为刚才的哭泣而颤抖,半空中的手指动了一下,棋子便跌落到棋盘上。 按照规则来讲,落子无悔,是绝对不允许已经落在棋盘上而且离开手指的棋子再移动的。但看看憋红了脸的和洛,陈冲看一眼正在记录棋谱的小棋手,咳嗽一声:“你记录到什么了?” “嗯?”小棋手愣了一下,“第一手,P7。” “第一手?”陈冲的手挪到棋盘上,伸出手指在那枚黑子上轻轻一弹弹出棋盘,“哪里有第一手?” 小棋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啊?” “好了,比赛开始了,不要走神了。”陈冲正襟危坐,“那么,和洛三段,还请多多指教。” 和洛依然没有抬头,重新拿起棋子,落在右上星。 小棋手只剩下哭笑不得:这张记录纸,算是废了。 不过陈冲都不追究这个事情,他也没办法。如果报告上去,恐怕还会被王院长骂一顿。 说起来,这一段日子王院长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小棋手眼睛看着棋盘,脑子里满都是王七段阴沉的脸: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七段在棋院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老曹和徐奉洙两个人坐在研究室里窃窃私语,“苏羽开始逼宫了,据说上个月体育总局在南京开会,确定了新的体总局长一级之后,有些人就开始发言说棋院工作不力。” 徐奉洙点点头:“我知道。六个新任副局长里有四个表示赞同,剩下的两个里面还有一个是苏羽……我一直想知道,苏羽是怎么爬到副局长那个位置上去的。” “他有个武则天似的老婆。”老曹很关心友好棋院的上层变动,“在10月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让苏羽作为棋院方面的代表进入体育总局担任副局长了。你知道么?陈好现在在国务院民族事务委员会,当厅长。然后这女人通过各种运动,把她老公提拔到了体总的副局长。不过苏羽这个人没有什么野心,估计他这辈子官运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比较适合下棋,不适合当官。” “他现在还是中国的两个冠军了。”老曹叹了口气,“陈好的前途倒是无可限量。” 徐奉洙摇摇头:“说这个干什么?咱们两个老东西是什么前途都没有了,看看棋吧。” 和洛似乎没有从比赛前大哭的状态下缓过精神来,第五手的挂角之后那个小目定式,明显出错了。 一个角的转换之后,陈冲不仅得到了在布局阶段称得上巨大的模样,还顺手捞掉了左边的一片实地,跟着不管是继续拆边把左边变成自己的大后方还是向中央挺头,都是绝好的手段。 但陈冲并不想和这样的和洛下棋,尤其是对面这个孩子明显是因为他才被影响了情绪。 他不想被人说成是胜之不武。围棋不是战争,用这种盘外招给对手造成影响,对陈冲来讲是不能接受的错误。他一把拉着和洛的脖领子:“跟我出来。” “干什么!”脸色涨得发红的和洛在挣扎,俞斌忙不迭的跑过来:“陈冲!你要干吗?!” “告诉他什么叫下棋!”陈冲也不管对局大厅一片大乱,拖着和洛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外走,“10分钟之后回来。” “放手!”老曹和徐奉洙听见动静立刻跑过来抱住陈冲,“你要干吗!” “我要告诉他,在棋盘上没什么值得哭泣的!”陈冲把小羔羊一样的和洛扔到地上,弯下腰一手抓住他脖领子,“你就算是傻子,是弱智,但那又怎么样?!你是个棋手,别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影响你的对局!要不然你立刻认输,要不然滚回来和我好好下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转身回到棋盘前坐下,看也不看混乱的大厅。 黄翊祖和睦镇硕凑过身来又是一挑大拇指:“汉子!” 马晓春也在对局室里,跑过来就看到自己徒弟被陈冲扔在地上,正要发怒却听见这么一番话,却没有再靠过去,只是站在人群的外面沉吟着什么。 10分钟之后,和洛跑回了棋盘边,向陈冲一鞠躬坐下,重新开始对局。 “这真是个热闹的第一轮。”俞斌看看马晓春,马晓春看看老曹和徐奉洙,一起摇头。 对局室重新恢复了平静。陈冲看着身上明显换了个气势的和洛,吸了口气继续比赛。 和洛的脑子似乎清楚了许多,着法也至少看上去正常了。不过局面还是这个局面,陈冲拿到了相当大的优势,就不会这么容易松手。上次和张栩的教训让他再也不敢有任何优势心理,甚至有的时候即便退让不损,他也要强硬的反攻。 于是和洛郁闷了:他那个大角丢的纯粹是莫名其妙,现在想要再制陈冲的模样和实地扩张,他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了。 不过巨大优势下的陈冲也不能真的就一点优势心理都没有,毕竟其他的三个角边还是空空荡荡,在这样的压力下,和洛开始绞尽脑汁的算计。 结果就是陈冲上次看过的那种刘勋用兵十步一计的场面,又出现了。这种事情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总不能掐着和洛的脖子让他别小小年纪就学会耍阴谋诡计。 但他的计算也不是和洛能比的,至少在右下角,他没吃到什么亏,全身而退。 和洛眉头紧锁,真正的开始发挥他被马晓春称作百年不遇一奇才的实力了。 一个上午两个小时,到右下角攻防战结束为止,中午休息时间到。 而陈冲刚刚走出对局室,就被王语诗拉住了。姑娘面带寒霜:“你在比赛之前,跟和洛说什么了?” 睦镇硕和赵汉乘正走出来,看到这个场面连忙过来:“这个可不怨陈冲啊,你也知道和洛那小子喜欢废话。” “我知道!”王语诗寒气逼人,“他说了什么不对的,我替他道歉。但陈冲你说了什么了?为什么他会哭起来?” 陈冲叹了口气,把上午他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你说这些干什么?”王语诗抓着陈冲的胳膊低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那孩子也是太气人了。”赵汉乘没看出来这气氛有什么不对,还凑过去说,“要是换成我,我也这么吓唬他。” “你们知道什么!”王语诗气的脸色发白,“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赵汉乘也来脾气了,“就许他满嘴的胡说八道,还不许我们揍他么?!这是什么道理!” 王语诗的手指指着他,然后又重重放下叹了口气说:“你们知道和洛是哪里人么?他是新疆库车人,他的父母都是军人。知道他为什么情商只有80么?他不是天生的弱智!小时候他也是个快乐成长的孩子!他是在亲眼看见自己父母被**分子杀害之后,才这样子的。所以他才憎恨所有外国人,憎恨所有离开中国的人。他只剩下围棋了,他只能下围棋了!你们能不能放过他!别在这么吓唬他了!”她的目光看着赵汉乘和睦镇硕,“以前我住在马老师家里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听到他从恶梦里惊醒的叫声。我不想因为你们,让他再想起那个时候了!” 她逼近了陈冲:“你知不知道他醒来之后会喊什么?别杀我……别杀我爸爸……”她的语气冷冷的,模仿着和洛还在变声的声音,让陈冲他们呆住了,“他不是傻子,只是吓坏了。” 似乎,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陈冲和赵汉乘睦镇硕三个人默默地走进棋手用餐大厅,默默地拿了饭,然后陈冲和他们打个招呼,坐到和洛的身边:“今天上午,真是不好意思了。” 和洛抬起头有些**的看看他:“什么事情?”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您骂我那些话,很对。我很谢谢您才是。” 他似乎忘得很干净。陈冲看着王语诗过来,立刻端起盘子:“那我先去吃饭了……” “你干什么呢?”王语诗看了他一眼,表情很古怪,“跟我一起吃饭,对你来讲很困难么?” “不是,不是。”陈冲只能又坐下,看着王语诗,“你,最近如何?” 王语诗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凶狠的样子,笑着说:“还好,就是有的时候很无聊。你呢?上次我去上海的时候听他们说你师父病了,现在如何?” 陈冲摇了摇头:“不是很好。你也去上海了?什么时候去的?” “反正正好没看到你。”王语诗一边吃饭一边说,“最近,有个男孩子说很喜欢我……” 陈冲愣住了:“真的?” 王语诗似乎很高兴他有这么一种反应,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回绝了。那个小子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这个干什么?陈冲不大明白:“哦。” 王语诗暗骂了一句,换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韩国?” “不知道。”陈冲是真的不知道,开了个玩笑,“看和洛了,如果他下午输了比赛,我就能在这至少多住三天。” 和洛的脑袋凑过来了:“您放心,王语诗姐姐很喜欢您的,所以我一定要输掉比赛!” 慢着!陈冲的脸都吓白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下,该怎么下就怎么下,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说什么?”他突然想到和洛的那句话,不只是一个意思,“再说一遍?” 王语诗听见了和洛说的是什么,满脸通红的把和洛的饭盘推开:“上那边吃去!”扭头看着陈冲甜甜一笑,“他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和洛被扔到了一边还不忘说话,“我听到王姐姐跟那个小子说了,说她喜欢陈冲……”然后他的嘴被又羞又气的王语诗死死按住了:“没事,没事……” 她很慌乱,有些口不择言地说:“这个事情,听我解释……”她看看一拨一拨围上来看热闹的棋手们连连咬牙,“你们干什么!” “没事!”古力笑眯眯的样子很欠揍,“我听到有人说,某人喜欢某人,是真的么?”他最后一句扭过头问和洛。 和洛被王语诗镇压的说不出话,但能点头。 “为什么这样子~你拉着我手说你有些犹豫……”朱钧开始唱歌,“我拉不住你,雨还没停你却已决定要走。” 王语诗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连连摇头:“不是……” 古力很严肃的看看在那发呆的陈冲:“她说不是,所以……听说你和梁静文要结婚了?” 陈冲原本是坐在那看着和洛发呆,听见这话之后换了个目标,冲着古力发呆:“啊?” “行了!”俞斌走进来分开众人,“下午比赛快开始了,都回去休息吧。”这才给陈冲解了围,和王语诗两个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逃离。 稳住,稳住。回到棋盘前的陈冲慢慢的平心静气: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比赛第一,女人第二……他把目光放在对局上: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 先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吧,如果因为这么个插曲导致比赛输掉,可真是得不偿失。陈冲看着和洛一步三摇的走过来,忍不住说:“你可千万别为了这个那个的无聊事情,就故意输比赛啊。” “嗯,我会的。”和洛坐在他面前很用力的点点头,“您教育过我,我是一个棋手。” 这就行了。然后陈冲觉得其实不如让和洛放水: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下午的比赛开始,是和洛的黑棋先行。在右边下一手张开模样之后,他跑到下边去撞墙。陈冲并没以为这是个什么陷阱之类,毕竟他那里厚实得很,拆夹过之后那黑子立刻变成孤子飘在白色海洋里。但和洛的接下来有些出乎意料,在下边单跳向中央。 按照棋理来讲,这种单方面逃孤的棋是绝对不好的,很容易被对手借势缠绕。 但陈冲嗅到了一点不大一样的味道:下边白厚,但他为什么要打进来还跑孤龙?他在棋盘的四面上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能帮那条龙一把的东西。 他小心的应了一手之后,又被和洛的飞镇搞得更加摸不清头脑:陷阱?可这能陷我到什么地步? 和洛似乎完全没看到自身的死活问题和白棋接下来可能的缠绕,又回到下面去摆了个就地做活的姿态。 陈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厚,但他却看不出来任何问题,只能跟着和洛应了几手。 下边一个眼位,中央有个假眼要扑。陈冲在杀大龙方面是世界超一流的,简单的判断之后就知道等下边白棋两子跳出之后,这条大龙早晚是个被缠绕的命。 不过下边那个眼位做的也真是……陈冲看着和洛没有常规的小飞做眼而是大飞,突然觉得事情不对:这不是要做眼! 但这小子要干什么,陈冲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了一点想法:大局战!他看了那个大飞良久,过去挡住。 跟着飞扑入黑棋怀中,一扳之后准备灭掉那个眼位的时候,陈冲却看到和洛在中间准备做眼位一手托左边的试应手。 也是胜负手。 坏了!陈冲突然明白了和洛点入下边的想法:他是要抵消左下白棋大模样的威力!这不是大龙的死活题,而是侵消的手段! 这个手段最重要的一个点,就是这手托。 陈冲完全不能把打入黑棋阵地中的子拉回来了,因为他要引征的后手被这一托之后出了问题! 他必须先把左边处理好,而这个处理是要落后手的! “高!”陈冲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真他妈的高!” …… 给我票吧 广告:http://www..com/html/bookAbout.htm?bid=21394幽游三国。 第一百零二章 底线 “陈冲似乎不妙了。怎么可能?”老曹在看到这盘棋的时候,呆住了,“刚才他还是大优势……和洛一手翻盘?不过陈冲似乎很有趋势要往李世石那条路上走啊。” 李世石就是把钱语衡的一条大龙吃弹了,最后自己实地严重不足而被迫认输。 “陈冲现在形势总比李世石好一些,不管怎么样,在实地上他有绝对优势。”徐奉洙不大相信春兰杯的第一轮会把韩国两大王牌都踢出去,“就算他和洛侵消成功,也落后15目多,后面一样的不好下。”他喝了口水,“而且陈冲上了这个当之后,我估计他后面会更加小心。” 可我怕的就是这个更加小心!老曹摇头叹息:“那样和洛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捞实地了。而吃了一次亏的陈冲,你说他见到这种棋还会像刚才那样攻击么?” “你会,我会。”徐奉洙笑了笑,“可我相信陈冲不会。” “为什么?”老曹似乎在问他,也似乎在问自己。 徐奉洙捻了捻胡子:“因为陈冲是个会在棋盘上发飚的主儿。”他拍了拍老曹的肩膀。 陈冲看着那枚白子,就跟看着后背上的一根刺一样,扎得他难受。但也不能置之不理而放弃整个左边的实地。 他非常想把那枚黑大龙肚子里的白子拉出来,但理智又告诉他如果黑棋大龙掉头向左冲,自己真的挡不住。 就看怎么处理那枚黑子了。试应手的含义,就是对方要看他的态度:是容忍?是退让?还是战斗! 这个时候不能退让,陈冲也不敢退让。但战斗,又怎么战斗? 他把手指捻在棋盒的边缘上,静静的思考:和洛这个局布的很成功,也许在研究室里的人也都认为和洛是要逃大龙。但这一手出来,局面登时逆转,陈冲不管怎么下,只能是二选一:要不放弃左边一片,要不就和和洛进行那个他会落后手的转换让大龙活出。 可如果大龙活出,那他前半盘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而和洛活出之后又可以张开右上的模样大围中央。 但如果让和洛把左边侵掉,那陈冲的实地就不够,就必须靠杀大龙才能胜利。 “所以才有了宁可台湾不长草,也要解放台湾岛的说法。”苏羽在北京他那个大办公室里笑得很开心,“两难啊。” 犹豫了很久,陈冲还是放弃了对中央的追杀:不管怎么说,洗比杀简单一些。扳下和和洛完成交换之后,他都不忍心去看棋盘,转过头去喝水。 等他在转过头来,却看到和洛在上边落子! 这是干什么?陈冲的脸颊动了一下:占便宜没够么? 徐奉洙对于和洛的这一手很赞叹:“行了,这是在挑唆陈冲的杀心了。” 陈冲毫不出和洛意外的跟到了上边,但让那孩子吃惊的是,陈冲宁可损了5目棋也要换一个先手出来。 和洛不大明白:他要干什么? 紧跟着陈冲用那个先手把窝在黑大龙中央的那个子拖了出来。 和洛看到了那里的问题,但在他眼里大龙虽然没活,但跟活了也差不多:只要向这右边跑,你陈冲就算攻击力天下第一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冲到我的老窝里去挖根么? 基于这种想法,和洛在上边又捞了一票。 老曹摇头苦笑:“他竟然还敢刺激陈冲的杀心!他没看过陈冲以前的比赛么?那种一根筋杀到底的战斗他能扛过去么?” 马晓春的脸色却有些发白:坏了! “这是陈冲的心理底线了。”外面在大厅里作讲解的徐莹和王元看着白棋可以说痛烈至极的强硬反击也是苦笑,“和洛无论如何不应该在左上多捞那一下,如果只是吃活甚至只是逃跑大龙,那陈冲没有了下手的地方,这盘棋就还漫长得很。可现在被人家先手镇住了右边,中央不好做活了。” 和洛却还是没把陈冲的攻击放在眼里。也许所有人都是这样子,在真正的面对陈冲那称得上疯狂的攻击之前,都认为自己抵挡得住。 张栩和崔哲翰在名人对抗赛和KTF杯上就深有体会。而已经拿下了比赛的小崔回到对局室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真没见过敢在棋盘上如此挑战陈冲杀心的人。” 王元对此的评价就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缠绕?还有必要缠绕么?陈冲的舌头轻轻的舔着嘴唇,算计着攻杀的路线。 和洛这时候很自信的落子攻击下边黑棋两子,以战解战。 “现在的关键不在下边。”马晓春咬着牙说,“陈冲摆明了要在中央解决战斗了,还上那种死不了的地方去折腾什么!有那工夫多找找活路不好么?” 和洛在15手之后,发现自己真的犯了错误:他的攻击没让陈冲伤筋动骨不说,还因为白棋一个巧妙的弃子手段导致他中央和右下被彻底分割。 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和洛摇摇头把目光放在中央,重新开始寻找腾挪的手段。 但让他心惊的是,陈冲似乎已经完全料断了他可能的后招,逼着他吃进那无关紧要的两个子之后先手挡断他最好的腾挪方向。 和洛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小看了这个名人,小看了这个在外围赛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陈冲。 在外围赛几乎是连败的磨练,让陈冲拥有非常坚韧的神经和意志力,以及极为熟练的战斗本能。 和洛向外冲了一手后又退回,打算让这里能留下一个打劫做眼位的手段,但陈冲似乎连想都没想就放他那个子冲出,而在他身后挖断。 “回天乏术啊。”马晓春叹了口气,“我这个徒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和洛还在拼命的寻找外逃或者能够就地做活的手段,但在陈冲仿佛密不透风的网络下,大龙一直几乎冲到了右边的接应点前,却还是功亏一篑。 “你知道你这盘棋是怎么输的么?”马晓春站在和洛的身后,低声说。 和洛似乎想点头,又似乎要摇头,委屈的样子让陈冲看了心中不忍。 “你太贪婪了。”马晓春把他从棋盘边拉起来,“围棋最忌贪婪,你要不是太贪那外边的实地,也不会让人掏了心。”他摸了摸和洛的脑袋,“走吧。” 陈冲晃晃悠悠走回研究室的时候,大多数比赛已经结束了:“我下一轮对谁?” “本因坊秀绅。”老曹给他指了指对阵表,“或者叫,二十六世本因坊高尾秀绅。” 本因坊秀绅?陈冲对于日本围棋这个传统了解得相当少,转过头问崔哲翰:“本因坊不是高尾绅路那家伙么?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叫秀绅的了?” 崔哲翰歪了歪头,给他解释:“日本围棋本因坊战有个传统是改名。比方说以前第二十二世本因坊高川格,就改名叫高川秀格。比如加藤正夫,就改名叫加藤剑正,称作本因坊剑正。还有像石田芳夫,改名叫秀芳。还有比较古老的像本因坊利仙(关山利一),像本因坊昭宇(桥本宇太郎),都是这个道理。” 陈冲还真的不知道本因坊要改名一说。不过也不怨他,日本围棋本因坊多少年没让日本人拿到了,先是林海峰后是赵治勋,然后是张栩的大三元,所以这个传统几乎就被淡化光了。 赵治勋也是个有意思的,他作为一个韩国人去日本拿了个本因坊十连霸,然后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治勋”。说白了和没改一样,但当他下不了棋几乎没有头衔戴着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叫他二十五世本因坊治勋。(作者按:高尾绅路在2007年7月31日恢复传统在本因坊就位式上改名为秀绅,是1980年武宫正树夺得本因坊衔改名号称秀树之后的第一个日本人改名。在高尾之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拿日本围棋开涮而号称治勋的赵治勋改名,中国人像林海峰) “所以要称他为本因坊秀绅?”陈冲看着对局表,“这不还是高尾绅路么?” 崔哲翰耸了耸肩:“那当然,世界大赛里有很多国家参加,要不然怎么写?写成苏羽名人对张栩名人?世界大赛不管国内头衔,但是可以这么称呼,仅此而已。要不然真写个本因坊高尾秀绅在这张纸上,你让其他人怎么办?按照日本围棋的规矩,本因坊是最高位,挑战本因坊必须以下手名义猜先,如果是高尾对李昌镐,你问问李昌镐他干么?你问问高尾绅路让他在李昌镐面前先抓子,他敢么?” 这倒是真的。陈冲完全没有上手下手的概念,反正他在世界大赛里遇到的人物大多数都比他岁数大。在本国棋战里如果碰上比他岁数小还段位低的,那他抓子抓得毫不犹豫。 “不过这位本因坊秀绅,似乎国际战绩差得很啊。”陈冲在电脑上调出来高尾绅路的成绩单,“最好一次才丰田杯四强。” “日本人一向很菜瓜。”朴永训叼着杯可乐坐在他身边,“比较厉害的是张栩和黄翊祖,青年三羽乌不堪一击。” “的确很菜,可以说能平稳就平稳,就算是看着人家大模样或者一大片实地放在那,侵消的也浅。”崔哲翰连连点头,“可以说后半盘就是日本人的噩梦,很有二战时候的大日本帝国风范。” 陈冲注意到了他的用词:“那前半盘呢?” “嗯。”朴永训和崔哲翰一起沉默,“前半盘,一般情况下来讲,是我们的噩梦。” 日本棋手关于基本功的训练那是世界第一的,他们深厚的传统也让他们能保证很多情况下都能在中盘之前拿到一定的优势。不过七八十手过后日本围棋的问题就出来了:他们的用时会开始显得紧张,而且当碰到战斗,不管是去杀对手还是被对手杀,往往表现的有些软弱。 还有就是崔哲翰以前说的一个问题:如果遇到对手的大模样,他们有时候会令人费解的侵消的很浅,甚至于浅尝辄止稍稍破掉一些空便大踏步的后退。而且也看不到再回来的意思。 韩国棋手在前半盘不喜欢那种被日本棋手掌握着节奏慢慢铺地板的下法,日本棋手也很讨厌韩国棋手那种几乎是胡搅蛮缠的战斗风格。 所以苏羽成了世界第一。 “苏羽的节奏感和大局观比韩国人强,他的战斗力又让日本人头疼。”朴永训耸了耸肩,“反正差不多8年了吧?我就一直赢不了他。” 韩国人的节奏把握和大局观未必就比日本人差多少,但到了棋盘上,开始的时候却总是很容易被日本人拖着走。 “反正,下着看吧。”陈冲接受的是老头的训练,中国古代围棋的战斗性在他身上表现得很明显。不过上次和依田纪基的比赛差点被老虎拖死,对张栩也是险死还生,现在对高尾绅路的比赛,他不敢掉以轻心。 …………………… 老头么,也这么大把年纪了……至于陈冲的女朋友问题,等待伟大读者们的投票决定!不仅仅要鲜花,不仅仅要推荐!还希望你们能够投票选择陈冲的女友! 第一百零三章 本因坊秀绅 关于本因坊秀绅,陈冲能够在网上找到几百张棋谱。但那些棋谱里面能让陈冲感觉到高尾绅路和其他日本棋手不一样的地方,还真不多。 “张栩是个很能进攻的人。”坐在自己房间里,陈冲在电脑上写笔记,“但和他作对几乎是半辈子的高尾绅路,却没看到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他保持了6年本因坊,很奇怪的事情。似乎看起来,他和赵汉乘的特点很类似,都是那种非常平衡的棋手。” 他想了想,继续写:“什么都能够做,他的战斗力比山下敬吾强,他的计算力比朱钧强,他的大局观……比我强,他的官子比古力强……反正他总是能够在平衡的局面下找到突破点……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倒是有个地方比大多数人都强:他的洞察力。” 高尾绅路,或者说本因坊秀绅之所以能够比倒了霉的赵汉乘能够多拿不少冠军,他的洞察力不能不说比老赵要好一些。 他能够知道什么地方应该避开自己的短处去使用自己的长处,也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应该用什么办法。 “不过,他最好的世界成绩是四强,当时输给了苏羽。”陈冲看了看资料,“在苏羽流的全面攻击下,他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他调出了棋谱慢慢的看,“他的棋形上的弱点被苏羽攻击之后却不能及时弥补,然后……似乎天底下没有谁能抵挡这样的攻击。”他换了一张谱,“这个好一些,古力对高尾绅路,2009年7月LG杯四分之一决赛。”他似乎很满意自己找到了这么张谱,吹了声口哨,“让我们看看吧,看看本因坊秀绅是怎么被杀大龙的。” 但当他打开棋谱看了一会儿,却有些失望:“去你妈的,古力和他比赛官子干什么。” 在查找了一番之后,陈冲失望的拍了拍桌子:“难道就没有人敢杀他一条龙么?”实际上不是没有人杀,而是杀不到。实际上古力和高尾绅路的那盘棋之所以到最后比官子古力3目半胜,就是因为中盘时候高尾在中央动手晚了,太过小心而被前半盘略略落后的古力一举反超。而到了盘面不足的时候,高尾也没有像其他人习惯的那样打入然后逃孤,而是简单的侵消之后便退缩了。 实际上那盘棋古力郁闷了整整7个小时:一开始被高尾借着先手拖得他四处乱跑,等到了中盘拿到优势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高尾却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在他大空边上露了一面转身就跑,古力就算刀沉马快也追不上一触即退的本因坊,不过当时局面已经清楚,他也没有再拎着刀子找上门去,安安稳稳的收官获胜。 “说白了,就是要保持局面的平衡。”陈冲继续写着他的心得体会,“到了中盘的时候就有了两个选择:或者杀入高尾的大空,或者追杀高尾的大龙。反正局面不利肯定要侵消,到时候一旦战端四开,这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了。” 陈冲有两个打算。一是抢捞实地,让高尾绅路去做大模样,后面洗大空;二是他占外边,换个攻防角色。 第一种下法陈冲很喜欢,但有个现实的问题:高尾绅路对实地的把握能力恐怕比他强,先捞后洗的掌控能力炉火纯青……但捞得很好,洗的话就未必了。 也就是说,如果陈冲和高尾绅路对着捞实地,很可能捞不过人家。这样到了模样决胜负的时候,就算高尾绅路消得浅了,自己的目数也未必够。 第二种下法比较有风险,因为鬼知道高尾会侵入的多深。高尾的治孤能力他在棋谱上也不是看不到。 “到时候再说吧。”陈冲关上电脑上床睡觉,“本因坊……老子还是名人呢,明天我也改个名字去。” 陈冲第二天早上跑到老曹的房间里:“老爷子!我打算改名!” 老曹就算老年人睡得少,但滚着被子的时候冷不丁被人冲进来吓一跳也受不了:“出去!” 陈冲过了20分钟才又进去:“我打算改个名。” “改名?”老曹不明所以,“改名字干什么?这个陈冲不是很好么?” “不,”陈冲给他解释,“改个名字,就像高尾绅路改名叫秀绅一样,我也改个名字,叫名人什么什么的。” “啊?”老曹有些头晕,“咱们没这个传统。” “从我开始不就有了?”陈冲笑眯眯的,“我都想好了,改个名字叫虫二。” 老头彻底晕了:“什么?” “虫二。”陈冲找支笔找张纸一笔一画的写,“虫子的虫,一二的二。” 老曹看着上面两个大大的汉字,半天没说话。陈冲以为他不认识汉字,在边上开始标韩语音标。老曹抬手拦住他:“我认得汉字。你能不能说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虫二么,我的名字是冲。”知道这些老韩国人都认识繁体字的陈冲把自己的名字用繁体写出来,不过冲字简繁体都一样,“拆开之后就是虫二。” “滚你妈的。”老曹多温文尔雅的一个人,都爆粗口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陈冲笑眯眯地把纸收好,“那就太好了。” 可中国人也知道,可日本人也知道!老曹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明着骂日本人么,还虫二……亏你想得出来!“我们没这个规矩,当初李世石他们也都没改过,没这个先例。” “从我开始啊!”陈冲凑过来笑嘻嘻的说,“这不是很好么?也是传统啊,咱们的棋战不是一直缺乏传统么?那就从我开始吧!” 李世石听见这个消息差点疯了:“改名?陈冲到底要干什么?他还嫌不乱么?” “不过徐奉洙似乎很赞成这个提议。”老曹笑得差点哭出来,“现在消息已经发到棋院了,上边那帮人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您不也是理事么?”李世石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名人虫二?这他妈的是个什么名字!改个好听的也就罢了,这个虫二是什么意思?!您无论如何也要拦住这个事情形成决议,就算是改名也要等韩国人上台再说。” “这个事情很麻烦。”老曹想的比李世石多,“上头最多用没有先例来回绝,不过那帮人似乎很喜欢开先例……”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回来:原则上可以理解陈冲名人的建议,但具体操作事宜还需谨慎讨论。 “这是要干什么?”李世石突然后悔了:当初我名人三连霸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到要改名呢! “咱们那位理事长,铁了心了。”老曹知道这个改名实际上是要扩大名人的影响力,估计这里面江原道集团听到消息就立刻给棋院施压,要不然也不会4个小时就能“原则上理解”,“也许这次春兰杯之后,就该有个名人的就位仪式了。”老曹觉得远在大洋彼岸的李世石很可怜:当初这小子当名人的时候除了钱什么事情都没捞着,现在陈冲连就位仪式都有了…… “难道他们就不怕民众反弹么?”李世石摇头,“韩国人当名人的时候没这些乱七八糟,换了个中国人上来就又改名又就位的?” “应该不止。”老曹高深莫测的一笑,“陈冲的那个是建议,还要讨论具体事宜。所以我想,你小子很可能也逃不了改名的一大关。” 这话怎么说?李世石不知道,跑到棋院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躲在老头病房里生闷气:“我替您去下东洋证券杯如何?” 老头的东洋证券杯已经进入世界32强了,而32强赛之前的三轮都是陈冲替他打的,之后的比赛要在春兰杯四分之一决赛之后,也就是12月29日开始,最后四轮比赛在跨年度的8天内完成。李世石被淘汰出春兰杯之后猛然间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老头想了想:“麻烦你,替我拿个业余7段的证书回来好吧?” 李世石明白老头这辈子也没希望成为职业的注册棋手了,但这个业余7段至少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他也知道老头的水平完全可以至少成为一个职业七段,业7甚至有些辱没了老爷子。 聊胜于无。 “看我的吧。”李世石剥了一个桔子塞进嘴里。 陈冲坐在高尾绅路面前的时候,还没想好是先捞后洗还是先洗后捞。直到比赛开始之前的五分钟,他才拿出来一个钢蹦:如果让我捞,就是国徽!如果让我起模样,就是字样! 他在高尾绅路极为不解的目光中,把钢蹦扔起来,然后看着它落在刚打开的棋盒里。 嗯,是第三条路。陈冲看着那枚插在棋子中直立向上的钢蹦,点了点头收起来:“请多多指教。” 高尾绅路没听懂他说什么,但也规规矩矩的还礼:“也请您多多指教。” 猜先之后,陈冲又一次拿到了白棋,然后第二手挂角开始攻击。 “陈冲的气势很足啊。”徐奉洙看着角上从第二手就开始的激战,想着什么,“不过如果按照高尾的这个定式走下去,陈冲恐怕要吃亏。” 高尾绅路和李世石他们在面对陈冲这种攻击的时候,选择的是最简单的应对:定式。他就按照定式下,不管是星定式还是拆二定式在他的心里已经烂熟,他很相信这些千锤百炼的东西必定有它的作用。 就算让陈冲张开模样黑棋在大局上亏损,但这个角地里就再也不会发生战斗。而战斗停止之后,陈冲又能怎么办?后面的对局还长得很!高尾是这样打算的,而且在一个变化里,陈冲明显吃了个暗亏。 李世石拍了拍大腿:“对啊!角上定式那么多,我干吗非要攻出去呢!” 他忘了,当初之所以不选择定式,是因为陈冲的攻击让他根本没机会按着定式走,最后也是无可奈何的向外冲。而现在高尾用定式就能保证安全了? 陈冲不是很相信,微微的冷笑一下,在角里硬托。 “高尾不好办了。”老曹笑了起来,“陈冲这样明显是损棋,但他就是损了,高尾能怎么办?陈冲要的不是实地也不是模样,这种只是为了攻击而攻击的下法,高尾能怎么办?” 高尾的理论世界被颠覆了,他抱着头打死也想不明白陈冲这么下有什么好处: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把他飞出角地的两枚黑子和角里切开,然后有地方继续进攻。 大竹英雄叹了口气:“高尾一上来就料错了!” 那没办法,高尾绅路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棋顺着角拐个弯扔掉两个子之后切断,用力捶了捶头:坏了! “不坏。”大竹英雄思考了很久,低声说,“只要活了,陈冲可没苏羽那本事去整形!” 可那也够瞧的了。碰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的高尾绅路看一眼外面虽然零落但总归是不好冲击的白棋大片,摇摇头咬着牙继续进程,向左上方拆开。 按照道理来讲,这种一大飞又平行拆开三子靠近的棋很难攻击,但陈冲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有的是办法:他先不动向左边张开的那里,而是先借着外面的厚状和角上蜿蜒的几个子,进攻那个大飞。 “这里是弱点。”老曹点了点棋盘,“打个劫,或者委屈的一路度过,然后被白棋从右边逼住开始出逃。看高尾怎么选了。” 陈冲还是很担心打劫的,毕竟外面根本没有黑棋的孤子之类能让他当劫材,而从角上蔓延开的白棋身上多的是断点,随便哪里冲一冲他都不好办。 但高尾绅路在思考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在二路尖了一手。 “败招!”大竹英雄恨铁不成钢的一拍大腿,“这盘棋完了!” 仅仅31手就出现了能改变整个局面的败招,陈冲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下次见到日本人,也别琢磨什么捞啊洗啊的问题了,只要跟他们作战、不管什么地方的作战,就成了。 剩下的就是放心大胆的攻击了。他没打算像和张栩那盘棋那样见好就收,而是打算一攻到底,不给高尾绅路留任何翻盘的机会。 但接下来的几手棋,他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传统日本围棋柔的一面,和高尾绅路那强悍的基本功了。不管他怎么攻击怎么折腾,不管怎么引蛇出洞怎么打草惊蛇怎么敲山震虎怎么摆开阵势显得要背水一战,高尾就是不看,每手棋都有每手棋的既定目标,偶尔反击一下还要闹得陈冲小小的手忙脚乱。 至于冲断,把十五六个子的大龙一分为二,陈冲都不敢想了:高尾的形状那叫一个完整,那叫一个完美,那叫一个弹性十足。 “如果真是在对杀里面跟他干,还真没把握。”陈冲一边吃饭一边喃喃自语,“下午要注意补断了,不能让他冲出来。” 对于杀掉高尾绅路大龙的想法,现在已经破灭了。陈冲知道等高尾的大龙到了随便哪条边上,就肯定会活。 只要不让他冲出来,就万事大吉。他想好了下午的战斗方针,哼着歌回房间去睡午觉。 至于高尾绅路,他现在却是一片焦头烂额。尤其是下午回来之后,当陈冲开始有意的放缓一点攻击速度而更加注重弥补自身缺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盘棋完了。 上午就算他没有开劫没有去和陈冲争,他心里至少还有底,至少相信自己在对手的高压下不会崩溃。 可陈冲开始补棋了。高尾绅路的大龙在活干净之前对外面的包围圈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威胁。看着自己的大龙终于在左边探出头可以三面求活,高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陈冲的主要断点,已经被弥补了。 其他的小问题已经不能改变大势了……高尾绅路苦笑了一声,叹口气低头认输:“你下得很好。” …… 今天只有一章,下午要出去。后天公务员考试,这两天的更新不会及时~~还请多原谅。 第一百零五章 完美防守 孔杰是无可奈何,但陈冲却绝不求之不得,而是猝不及防。 孔杰没办法,他不想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被一点一点地夺走胜利,但在拿不到先手的时候他不能不抢着出击,这样尽管局面混乱却还有至少一半儿的机会。 陈冲也没办法,他还没做好战斗的准备,他还在选择中间进入的手段还在思考孔杰可能的反击方式,但孔杰的攻击在他靠过之后白棋夹过,他就不能不战斗了:再退缩下去,人家就真的成二道模样了,配合着左上角自己就再也进不去中央了。 “没办法啊没办法。”陈冲轻声哼哼着的歌儿,“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他在吃过中午饭回到对局室之后就开始唱歌,一边看棋盘一边唱歌,一边唱歌还一边摇头。孔杰对他的这种行为不能理解:“你干吗呢?” “唱歌。”陈冲把身体靠在沙发上,“最近怎么没看到王语诗呢?她干什么去了?” 孔杰歪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这几天在棋院也没看到她,听说出门了。” 上次和王语诗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也真是怪想她的。陈冲从孔杰那没打听到什么,叹了口气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比赛开始之后,陈冲落子右边,无论如何要先断了那几枚子的一条路。 这也是两相关的手段,一边是阻断,一边是收拢右边,孔杰显然不可能在自身如此脆弱的情况下去扎右边,就算有这个机会他也要等到安定之后再去考虑。 这种事情是陈冲算好的,也是有十足把握的。 孔杰只有外逃,一手跳往左边,摆明了要找左上的接应。 然后陈冲开始了第二次长考:他需要算清楚有多大的可能性把白棋大龙杀掉,也要算清楚如果孔杰逃出去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盘棋,恐怕是盘细棋。”苏羽在作判断,顺便讨论一下局势的发展,“陈冲这时候要收手正好,带着优势往前走,损官子都扔不出去的胜利。” “收手?”徐奉洙和睦镇硕一起摇头,“不可能,陈冲可不是会在杀着半路的时候转攻为守,从来没有过。” 苏羽笑了起来,点着电脑屏幕说:“也许,不过他长考,而长考之后又从这边进攻,就证明他是要收手了。” “这就是要停止进攻了?”韩尚勋也倒在十六强里,不过输给朱钧让他觉得自己是正常发挥,现在看着棋盘上的形势有些似懂非懂。 苏羽摇摇头:“不是停止进攻,而是……怎么说呢,”他摆了几个变化,“慢慢的把攻势放松下来,然后收拢实地。类似于缠绕,但主要目标已经不在对方大龙身上了。” 韩尚勋点了点头扭头看老曹,老曹侧过身去和徐奉洙低声说:“老而不死是为妖,苏羽就是个核武器!立在那就是威胁!” 徐奉洙觉得这话真要是掰饬掰饬,根本就是说他和老曹以及大竹这老哥儿仨,不过他倒不反对后面的那个说法:“不过我觉得苏羽的威力也就是立在那了。” “可问题在于咱们手里没有核武器,所以那东西中国人觉得什么时候需要扔出来都行。”老曹攥紧了拳头,“咱们可要抓紧了。” 抓紧有什么用。大竹英雄也想培养个核保护伞,但藤原枫明显还没到那个境界。 “就看陈冲了。”老曹的希望在过去的10年里一次次诞生又一次次破灭,从李昌镐到李世石,从初段风暴到七大赛上的全面开花,但最终不管是谁最后总是倒在苏羽面前。 现在只能期待这个半路出家的陈冲了。老曹叹了口气:“那些被打怕了的人就不要抱希望了,看看今年春兰杯上陈冲能走多远吧。”他把目光放回到棋盘上,“至少这小子对于平衡的掌握,似乎好了很多。” 陈冲在孔杰面前玩儿平衡,有一点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感觉。但他的平衡在孔杰的眼里,却已经足够好了。 这让孔九段更加的郁闷:先手没拿到,还莫名其妙的干了一架,损了不少东西之后,还差一手安定。 陈冲的攻击在长考之后的十几手,已经逐渐不再把目标放在大龙身上了。孔杰看得出来黑棋只要阵形完成,后面就要借着模样推攻实地了。 可让他心凉的是,陈冲的那种布置手法他见过:韩国名人战的第三局陈冲就是这么布阵让李世石彻底抓瞎的。 “这种东西,陈冲跟谁学的?”苏羽显然没看韩国名人战,指着棋盘上黑棋隐隐的阵势轻轻蹙起了眉毛。 老曹凑过来问:“如果我说陈冲没跟谁学,是自己琢磨的呢?” 苏羽摇摇头:“不对,这种下法很古典,以前看古谱的时候有这个影子,虽然没这么清楚,但也不会是他一个人能想出来的……等等。”他的眼睛有些迷茫的飘在半空中,“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防守。” 老曹并不知道陈冲把那张死活题谱交给马晓春的事情,还笑眯眯地说:“许你发明苏羽流,就不许陈冲弄个自己擅长的防守么?我看这个挺好,很适合陈冲。” 苏羽突然立起了手:“不对,我在一张棋谱上见过这种防守,而且比这个要彻底得多,完全是弹性的……在什么地方见的呢?”他自从当了副局长之后成天忙得要死,看棋谱下棋的时间少了许多,今天这是把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敢带着秘书来赛场。而马晓春给他的那道题他一直误解为一张对局,还根本没仔细看。 但老曹听他这一说,立刻就想到了那张死活题,转回头和徐奉洙低声说:“那道题漏出去了,赶紧查查是谁干的。” 一直躲在一边听他们说话的马晓春这时候凑过来低声说:“陈冲干的,那张谱子是我拿走的。” 老曹眼睛里精光一闪而没,扭头看着苏羽已经有些严肃的面容,心中暗叫不好。 “这小子有点意思。”苏羽缓缓地说着,每个字都落在老曹他们心上,“我要琢磨一下。” “那个混蛋!”老曹和徐奉洙躲在厕所里暗暗的骂,也不知道是骂苏羽还是骂陈冲,“现在被人家盯上了。那混蛋是出了名的打击别人抬高自己,让他盯上了怎么办!” “管他怎么办。”徐奉洙比他看得开得多,“总有一天陈冲要对上苏羽,难道你还能拦着他们不成?” 但晚一天总比这么早就暴露在枪口下好。老曹叹了口气:“陈冲是超一流,但至少还要一两年才能成顶尖的超一流。当年李世石的天赋甚至比他还高,但这辈子让苏羽压着永远都出不了头。我可不想在回家抱孩子之前看到又一个天才死在苏羽手里。李世石,崔哲翰,朴永训……这些人可都是有能力当世界第一的!结果李昌镐一倒他们就被集体镇压。惨剧啊!” “管他呢。”徐奉洙还是那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情你操心不过来。再说了,不遭人妒是庸才,他要是有那本事早晚能挑翻了苏羽,要是不行的话你护着也没用。” 算了。老曹也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回到研究室里看对局去了:“现在如何?” “不如何。孔杰长考呢。”睦镇硕把电脑上藤原枫的那盘棋换成陈冲对孔杰的这盘,“您出去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看来陈冲的这个防守态势,给孔杰造成了不小麻烦。老曹看看谱子点点头:“陈冲拿下有望了。” 上边本来是空空荡荡的,但随着陈冲的攻击,一道7路上大模样已经把上边彻底盖住,任谁也想不出白棋还有什么法子能打进去。更何况白棋的左上角是模样,正好处在黑棋的攻击范围内。 更要命的是陈冲那种一块一块的保甲连环防守,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孔杰却就是找不出一个能攻击的地方。 只要孔杰敢踩任何一块,就要有被周围其他黑棋几子或者几块全面反击的觉悟。 这形状……苏羽坐在电脑前两眼死盯着棋盘:几乎把所有子的效力都发挥出来了,几乎……就是完美了。 很完美么?陈冲每次回忆那张死活题上白棋的防御就赞叹:那才叫浑若天成,攻击任何一个地方就很容易导致全盘崩溃,那才叫完美的防守! 孔杰还在思考。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在上边多事了,那么下边呢?左边呢? 右边也是黑棋的势力范围。孔杰啧了一声:黑实地,现在差不多80了吧? “大致上,陈冲已经领先快20目了。”讲解大厅里王元摇了摇头,“后面就算孔杰拼死的去捞取实地,恐怕也不够了。” 模样厚壮,全盘优势。孔杰咬了咬牙,冒险靠近陈冲模样落子在下边。 陈冲看了那个子良久,轻轻笑了一下开始攻击隔离左下:那就继续战斗吧! “这就算完了。”看到陈冲又挑起一片战火,苏羽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去对局室看看……你不用跟着了。”他把小秘书按坐在椅子上,“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小藤原的那盘棋也快结束了,大优势下古力同样在拼死的反击,但怎么看都是困兽犹斗而已。苏羽一盘一盘的看过去:朱钧拿下赵汉乘问题也不大……钱语衡能够走到这一步,倒真是个惊喜。 他在钱语衡和赵汉乘的那盘棋前站住脚,仔细地看:这盘棋,小钱只要官子没错,四强里面至少就有****人了……两个?三个?苏羽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在钱语衡身上。 这小子很有前途,回头帮他弄个擂台赛的名额。苏羽抱着胳膊在思考:如果今年他能够进循环圈再拿个国手挑战权之类的,大家冲着老俞斌的面子想来也不会为难他。 至于陈冲,苏羽的面容严肃了起来:这小子,怎么办呢…… 四强里面有三个中国人?还是中日韩三家分晋?老曹对于这个问题也很困惑:“陈冲到现在,也没申请过加入韩国籍吧?” 不幸的是,韩语和汉语在某些地方很相通,发音很多都类似,所以刚回到研究室的古力——听得懂韩语又把最后几个音节自动音译成汉语的古力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您说什么?” 老曹也会中国话,而且骂人话一向是融入外国文化的首选项,立刻就明白了古力在笑什么,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过头看徐奉洙。 “没有。”徐奉洙摇头,“他一直是外籍客座棋手。而且似乎也没有要入籍的意思。” “这可不行啊。”老曹连连摇头,“想办法让他入籍,出入境管理局那边对入籍有什么要求?” 徐奉洙很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啊。” 古力想到了什么:“张栩也没入日本籍吧?” 日本棋院有这么大的肚量,但韩国人显然没有。老曹在比赛结束之后专门拉着陈冲:“你打算什么时候入籍?” 陈冲刚进研究室就又被拉出来,满脸的莫名其妙:“入籍?我入什么籍?” “韩国户口!”老曹也是半个中国通,“中国那边去个北京上海想入户口可是难得很!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入韩国籍,定居首尔,很好吧?” 陈冲继续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的?我现在户口在天津……也许在自贡,这有什么问题么?” 老曹总不能说你一个中国人代表韩国队参加国际比赛让我们很丢脸,而如果是华裔韩国籍棋手就好很多,只能利诱:“你想想啊,如果你和金善雅结婚,不还是要入籍么?现在办了总比到时候抓瞎的强。” 陈冲脸色一红:“这个倒不着急,而且如果真的和金善雅结婚,也不需要入籍吧。” 岳亮就是例子,孔杰也是例子。况且陈冲是传统的想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一定要入籍,也是该金善雅入中国籍。 “这个,”老曹脸涨得通红,“成为一个光荣的大韩民国公民不好么?全中国每年都有好几万人抢破头的要入韩国籍。福利待遇很好的,保险制度很完善的,像你这样为国家作出过贡献的人,国家养你一辈子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陈冲越发的莫名其妙,“谁愿意入谁入,对我来讲只要饿不死就行,要这么高的福利没意义。就算真下不动棋了,回老家教学生去也好。我好好的一个中国人干嘛要入外国籍,我怕我那个死在抗日战场的太爷爷和死在朝鲜战场上的爷爷从地底下爬出来抽我。” 话说到这份上,老曹也没治,气哼哼的扭头就走:不识好歹,不识好歹…… 但韩国棋院让陈冲入籍的心更迫切:堂堂名人,总不能是当年大韩民国殖民地出来的人吧?(作者按:出自韩国某年代的地图,韩国人那时候颇有些希特勒看地球仪的架势)(作者再按:俏皮话:希特勒看地球仪—全都是我的) 于是徐奉洙在酒桌上瞄着陈冲喝得差不多了,来第二轮:“陈冲啊,听说你要入韩国籍了?好啊好啊,欢迎欢迎。” 的确是喝多了的陈冲越发的莫名其妙:“我没说过这话啊,我堂堂炎黄子孙能当高丽棒子么?”好在这话是用汉语说的,而且炎黄子孙和高丽棒子这种话一般人在韩国人面前也不提,睦镇硕那几位中国通又坐得远,才让一群人继续大吃大喝热热闹闹。 但他身边的古力可听见了,一拉陈冲:“说得好,敬你一杯!” 徐奉洙没听懂他说什么,愣了一下,古力赶紧找圆场:“他说这个事情回来再说,现在喝多了。” 要的就是你喝多了半醉不醉的劲头,徐奉洙把古力扒拉开坐过去:“你干吗不入籍呢?入籍之后韩国棋院对于客座棋手的要求和限制也就自动取消了。” 陈冲想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在桌子上挂太极旗,仅此而已。” 徐奉洙也失败了。 但第二天,韩国棋院的第三位元老徐能旭到达北京。他是来和陈冲谈名人就位仪式的问题,但临出门接到棋院电话说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让陈冲入籍。 徐能旭对此很不屑:人家不想入,还能逼着人家唱国歌不成?但他也觉得最好让陈冲成真正的韩国人:至不济还能改善人种了,韩国人不能总靠着手术才能有双眼皮吧。 所以徐能旭很苦口婆心:“你就从了吧,太君说了,好处大大的,要房子给房子要地给地,金钱美女你随便挑啊。” “能不能说点别的?”陈冲头疼,“听见这个不舒服。” “那咱们先说说名人就位的问题吧。”徐能旭转个方向,“你可以不穿韩国传统服装,但也不能穿汉服。时间是2月28日,另外希望你练一下毛笔字,到时候需要你用毛笔签名。” 这个都可以,陈冲不打算把韩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刺激到底:“那我穿西装就是了。毛笔字什么的也好说。” 徐能旭交待了一下仪式流程之后,说:“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个虫二,能不能改改?虽说是风月无边,但听上去也实在是太……” “不改,这个很好啊。”这个是陈冲的底线,“冲字拆开,不就是二虫么?我给倒过来还能符合传统文化,多好。” “但以后怎么办呢?”徐能旭劝说,“比如说李世石复辟了,你让他怎么改名?” “改个舜世就得了。”陈冲满不在乎,“纪念李舜臣么。” “那你改个舜冲行不行?”徐能旭继续劝说,“给日本人个面子好不好?”顺道也给我一个……徐能旭很不正经的想。 “到时候再说吧。”自己给自己找病的陈冲烦了,“我想准备一下和朱钧的比赛了。” 春兰杯四强的形势是藤原枫对钱语衡,陈冲对朱钧。 徐能旭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然,让李昌镐出马? 陈冲想的是韩国人其它的东西都可以答应,但这个虫二必须坚持。他坐在电脑前呲着牙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但现在真是要好好准备了。陈冲上次在春兰杯里赢了朱钧,到现在都觉得很运气。不过他也知道,上次是朱钧大意失手,现在自己已经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想像过去那样躲在暗处阴人,不大容易了。 ……………… 一个,两个,三个……看看要不收着吧~不过似乎就真的成了后宫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场半决赛 很多东西都要看运气,而运气这个东西有捉摸不定。很多事情成与败只在一线之间,有到时候大脑的一个微弱电波命令之下,成功和失败就确定了。 因此绝大多数人才相信运气的存在,确定不是因为自己才导致失败。项羽是个例子,才会叹息:非战之败,才会叹息运不在我徒唤奈何。 但陈冲不相信运气,他只相信实力。在他刚到韩国的时候,几乎整个韩国围棋界都在反对他。但现在呢?一帮人追着他屁股后头让他入韩国籍。 李世石和他称兄道弟,赵汉乘不打不成交。陈冲的家里,朴永训姜东润和朴正祥是常来常往的座上客。 这并不是运气带来的人缘,而是实力被承认的表现。 但有的时候,运气这个东西让人也不能不承认它的存在。 最简单来讲在棋盘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弱点马上就要被攻陷的时候,对手却鬼迷了心一样放松了攻击力度让自己起死回生,陈冲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感谢上天的保佑。 所以宗教才这么流行。韩国人大多信基督教,陈冲偶尔也跟着金善雅去教堂听听礼拜什么的,可还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最相信的是国际歌里的那句话: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能够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砸碎身上的一切,失去的只是锁链。”陈冲忘了国际歌该怎么唱了,这句词思来想去的觉得不对,“砸碎身上的锁链,失去的只是自由?”这句话要是放到40年前,陈冲非被活剐了不可。但现在在北京酒店,陈冲住在韩国代表团的房间里,说错话也不会有什么。 中国人想管他要通过外交部,但韩国人对一个拿护照的外国人又有什么办法? 日本人?这里只有两个日本人,一个叫大竹英雄一个叫藤原枫,现在都闷在屋里看棋谱呢。 陈冲对于藤原枫那个小日本没什么好看法。最主要一点就是藤原长得太帅,放到好莱坞都是一等一的奶油小生。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藤原击败钱语衡进入决赛是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钱语衡太嫩了。”老曹的评语很中肯,“藤原枫虽然不到20岁,但大赛的经验可不是钱语衡比得了的。” 也对。钱语衡的战绩最好的一次是全国个人赛四强,连大循环圈都没进去过。而藤原枫手里拿着十段,和张栩在名人战血拼七场,又拿过世界冠军,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 但俞斌对他的徒弟很有信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私底下俞老师也说泄气话,“今年不行就明年,反正这么多大比赛了,一次两次练下来,还有练不出来的?” 春兰杯的半决赛第一比赛日,就是藤原枫和钱语衡的对局。陈冲为此专门起了个大早去看:等自己进了决赛,这两位的其中之一就是自己的对手了。 朱钧也站在对局室里看着比赛。比较有意思的是,陈冲站在钱语衡的身后,朱钧站在藤原枫的身后,和明天他们之间的比赛座位一致。 其他人全都待在对局室里,古力托这个盘子开赌,即赌今天也赌明天,买定离手赔率随时更新。 钱语衡丝毫不出意外地紧张了。陈冲看不到他的脸,但微微耸动的肩膀告诉他这小子非常紧张。而紧张之后就导致局面在开始不久之后便迅速倒向了藤原枫一边。 后面就没有什么可看得了。1个多小时以后,陈冲和朱钧极为默契的走出了对局室,回到群众们中间。刚走进研究室的门,陈冲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王语诗。 “你呆在对局室里干什么。”王语诗跳到他的面前有些嗔怪地说,“对了,我这几天去了一趟山西,买了点东西给你。” 王大小姐出门是从来没人敢管的。王文达为了他这个堂侄女也费了不少心思,但总归不能像她爹妈那样去把她臭骂一顿再饿上三天,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 “山西?”陈冲刚进门就被王语诗拉走,甚至都能听到背后古力的笑声,“去那干什么?” “那边有药,好药。”王语诗拖着他走到酒店外面停车场里一辆宝来边上,很严肃地说,“有个老中医,专治心力衰竭,我专门跑去找他开的方子丸的药,回头你给你们家老师带过去吧。”她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得意洋洋,但双手捧着方子和药袋子的那种表情就像一个考了100分站在父母面前的孩子那样在邀功请赏。 “真是……”陈冲拿过药方和一大袋子药丸,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你……真是……” “还谢什么。”王语诗的笑容像深秋的芙蓉花,在风中摇曳着散发着美丽的香气,“这两天我的签证就下来,等你春兰杯结束之后,我和你一起去韩国看看你师父去。” 也行……陈冲拿了人家的气短:要是老头看见王语诗可能会笑死,但如果金善雅和梁静文看到呢?他不大敢想了:“我的机票是决赛转天的,你签证没问题?” “没问题。”王语诗又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红霞,“你不去看比赛么?” 啊?陈冲愣了一下:“看,看。你看不看?” 王语诗说:“我换件衣服就上去。” 换衣服?陈冲看看头上的朗朗乾坤,再看看那辆宝来,愣了很久点点头:“你……慢慢换。” 等陈冲回到研究室的时候,还是没想明白王语诗能在什么地方换衣服。冷不丁古力一把把他拉到一边满脸带笑:“阳光普照大地,女人是男人的玩具。没有肉体的摩擦,哪来爱情的火花……你手上什么东西?” 陈冲被这乱七八糟的顺口溜弄傻了,拿起来药袋子看了看:“治疗心力衰竭的特效药。” “心力衰竭?”古力连退了两步满脸的惊讶,“你有心力衰竭的毛病?” 陈冲哭笑不得:“不是我,是我老师。” “啊?”古力更惊讶了,“那个老爷子,心力衰竭?”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陈冲没跟别人说。实际上他都不知道王语诗是怎么知道老头得病的,但现在似乎也没必要瞒着谁了:“对,在医院躺着呢,据说……”他欲言又止,看着古力摇了摇头。 古力想了一会儿,走到正在和孔杰谈论对局的欧阳的身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陈冲看到欧阳满脸惊讶的望过来。 “我们去韩国探望一下老爷子。”古力和他的师父一样一个热心肠,拉着欧阳走过来说,“你们家里要是真有个万一,没个能主事的不行。我和欧阳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事情再回来,好吧?” 陈冲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之后点了点头:“那就多麻烦你们了。” 古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欧阳一起走出了研究室。 陈冲心情因为老头的事情,又恶劣了下来,抱着那一袋子药坐在那里发呆了很久,看到王语诗坐在自己身边,才慢慢地说:“这个药,管用么?” “当然。”王语诗不知道在哪换了一身连衣裙,很淡雅,“按照那个老中医的说法,至少能续命。不过,”她想了想,“你也知道,这个病也只能续命了。” 陈冲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看向棋盘。 钱语衡似乎终于不紧张了,在中盘的战斗里连下三手凶狠的扳,让藤原完美且弹性十足的右边终于被挖开了一道缝隙,两枚白子无奈之下仓皇出逃。 他似乎要把局面扳回来了。 但藤原枫的经验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巨大的作用,退而不乱守而不惊,大龙外逃的时候布下了一个让俞斌也不得不赞叹的陷阱,终于把急于战斗的钱语衡一战拿下。 “后面就是我了。”陈冲站起身和王语诗一起走出对局室,“我的对手可是中国天元啊。” 朱钧会怎么下呢?陈冲在房间里对着一张空荡荡的棋盘,慢慢把棋子拍落上去:他是苏羽的嫡传内弟子,但据说入门之后一直是老聂在带,16岁以后正式的跟苏羽学**局,所以在布局的时候想占到他的便宜很难。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布局不可。 朱钧的风格并不像苏羽那么刚柔并济以攻代守,而比较偏重于柔和的下法。但中盘的战斗力十足,陈冲看到他和赵星在天元五番棋对抗中的那盘盘都有的激烈战斗,忍不住叹息:力量巨大…… 他师父没有很好的观察力,而朱钧在棋盘上却十分敏锐,混战中也能找到一条至少不出错的路来,然后把局面带到他擅长的地方。陈冲讨厌这种事事都掌握在手里的棋手,但没办法,朱钧的老师大局观天下第一,言传身教之下如果还目光狭隘才见鬼了。 老曹对于朱钧的说法就是:“一个李世石在棋盘上拼了五年不落下风还隐隐约约要压过一头的人,你说他的实力如何?” 也许可以这么说:08年奥运会苏氏王朝结束之后,朱钧就担负起了和以李世石张栩为首的韩日军团对抗的重任。 这样的人,怎么对付?陈冲在思考,一直到比赛开始,他拿到白棋的时候。 等待吧。等待就是最好的法子。陈冲似乎有些明白了后发制人的意思,静静的等待朱钧出刀。 “第13届春兰杯半决赛,陈冲九段执白对中国朱钧九段的比赛,现在开始。”裁判长王谊看看时钟已经走到了10点,宣布了比赛开始。 朱钧向陈冲行礼之后,抬手落子,第一子:天元。 第一百零七章 对攻与一路铁腿 “天元?”这一手棋落下,整个研究室就像开了锅一样的热闹,睦镇硕有些茫然的看看棋盘正中央那枚黑子,“以前的世界大赛半决赛,有下天元的么?” 赵汉乘和朴永训围绕着这一手开始争论。 藤原枫漂亮的大眼睛光芒一闪,而孔杰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怎么没想到呢。” 钱语衡坐在那里看着电脑发呆,老曹却低声对俞斌说:“这盘棋朱钧准备充分,看意思陈冲要苦战了。” 这纯粹是为了克制攻击。陈冲看到天元的一刹那,就明白了朱钧的意思:我让你进攻,但全盘最高点在我手里,混战起来无论如何也是我有利。 陈冲啧了一声立刻推翻这几天的一切推论从头构思布局。 20分钟之后,他才把棋子放在右下角星位。 “星,三三,天元。”孔杰对他这个小师侄了解的很深,“朱钧估计会调过来下。” 陈冲也有这种感觉,但他不是很相信朱钧会这么下,但结果却是他占据了对角星小目,而朱钧的黑棋是对角三三、星。 这个阵势,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陈冲的对角星小目可以说是被三枚黑子割裂在棋盘的两端,而且模样实地被人家都占了,总像是心头横着一根刺一样。 不好办哪。常规的战法,陈冲必须要在前半盘捞足实地,并且避免和对方贴身作战。但陈冲又知道如果常规的下,那估计用不到100手自己就会被逼到中央去撞天元。那时候朱钧拿够了实地,那剩下的白模样连洗都不用洗就可以宣布战斗胜利了。 “怎么办呢?”老曹托着下巴看着电视画面上苦思的陈冲,“怎么办呢?” 攻击?陈冲看着那天元摇头:攻击天元不是什么好手段,尤其是两个角都有子力的时候,如果强行攻击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两难中的陈冲面对这五个子几乎用掉了半个小时,才下定决心先点左上角那个三三,有了模样再说。 “这会是在战斗中解决的一盘棋。”孔杰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谁先动手了。” 陈冲在算计朱钧,朱钧也在算计陈冲。实际上朱钧之所以下出了星、三三、天元的布局,就是在担心陈冲那种攻击流:李世石的战斗力,作为跟韩国第一人拚杀了这么多年的人,他是很清楚的。但李世石甚至连错误都没来得及犯就被陈冲踹到深渊里,让他不能不更加重视面前的这个对手。 这个布局是朱钧和欧阳这对师叔侄研究了好几天的结果,终于不出意外地让人形电脑开始进入死循环阶段。 陈冲怕朱钧的力量,朱钧更怕陈冲的胡搅蛮缠。 “说胡搅蛮缠,只不过是打过不人家就阿Q一下。”苏羽今天的公务就是来莅临观摩指导春兰杯,早早的就带着秘书司机一干人等到了研究室,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座位。更要命的是今天王文达也来了,也带着秘书司机七八号人坐在那美其名曰:实地看一下研究室,会对明月网的网站建设有极大帮助和提高。 俞斌作为在场资格最老的中国棋手立刻抗议:“研究室不是大会堂,这里不能让无关人等进来。” 苏羽虽然官大(副部级),王文达虽然有钱,但围棋讲究的是论资排辈,俞斌发了话他们俩人不敢不听,商量一下之后只保留了两个人的秘书,其他人一概打发到讲解大厅去。 王文达的围棋水平现在也就是个业余高手,哪里还有当年雄霸三星杯的豪迈,坐在那看了会儿对局之后,确定自己已经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干脆和秘书开始窃窃私语的讨论公司经营问题。 不过苏羽看得懂,而且说出来的话绝对能让三国倾听:“朱钧这三手棋摆明了说怕了陈冲的攻击么。” “但围棋讲得可不仅仅是定式,对人心的算计才最重要。”王文达在大方向上还是很了不起的,“现在陈冲不就被吓唬住了么。” 攻击三三在天元有子的情况下,也不是很好的手段。因为人家四面征子有利,陈冲靠过三三起来的模样在天元的压迫下并不得力。 但陈冲似乎的确被朱钧这三手棋把思路打乱了,攻击了三三之后又跑到右下去挂角。 “乱来。”老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先想办法抵消了中间的辐射力是真的。” 苏羽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低声说:“也未必。陈冲也许有自己的想法,看看再说。” 那就看看吧。老曹对于这种局面下陈冲还悠哉游哉的下定式感到不可理解,不过也没办法,也只能坐在那等着看陈冲怎么对付中央。 朱钧对于陈冲这么慢悠悠的下棋也感到有些不解,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按照预定的计划扩张模样另外保持一下局面的平衡就好。 所以陈冲捞取实地的行为并没有遭到黑棋的强力反弹,相反因为中央天元一子,让朱钧的大模样起的得心应手。 “陈冲要干什么?”老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骂娘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先捞后洗?可能么?外面黑棋壮的跟牛似的,谁上去不死?!” 外面的模样的确很大,可以说围棋基本准则里面关于模样实地的规束在这盘棋里、或者在陈冲的眼里基本上已经不成立了。 有的时候陈冲被外面的黑棋压破了头也仅仅是退让再退让,似乎根本没把朱钧模样的压力放在心上,就算是二路委屈也在所不惜。 陈冲的这种表现让研究室韩国团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苏羽却紧紧皱起了眉毛:事有反常便为妖,风格一向酷烈崇尚攻击的陈冲竟然能忍受如此的形状,就必定有后手。 朱钧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对陈冲作了相当细致的研究,也因此才会在这盘棋里布下天元的布局。但按照他所设想的进程,陈冲在拿到一定实地并在四边有了势力之后,就必定会全力突击中央。 这个也是研究室的想法。但实战的进程让研究室一片大骂,让苏羽他们皱起眉头在思考什么。 只有身在局中的朱钧能够了解到,陈冲的防御是多么的有侵略性。他很相信只要自己露出破绽来,陈冲就会立刻钢刀出鞘一样的撕破他的防线。 等着吧,看看这小子有多大的气性。朱钧继续扩张模样继续压迫这下边白棋,搜刮的赵汉乘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他陈冲还打算赢么?” 陈冲当然打算赢,只是他觉得还不时候反击,朱钧还没有露出更大的破绽,还没有到能一击致命的时候。 不过似乎陈冲也等不到朱钧出破绽,就要先崩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赵汉乘端详了很久之后,确定了一件事情,“陈冲10手内必定反击,而且绝对是猛烈的攻击。” 让他猜对了,也许只是对陈冲的心理猜度,但他还是猜对了。陈冲在朱钧一手穿并确定自己不管什么地方都死活无忧的情况下,暴起反击,对身后的黑棋模样不管不顾直接一手冲向天元。 朱钧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光,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事情一样舒了口气,飞攻过去。 大战一触即发。 陈冲对身前的黑子没理,反而又掉头向下冲击黑棋模样。 这让研究室不能理解:“右下黑棋浑厚无比,他这么直愣愣的冲过去有什么好处……” 朱钧盘算了良久,决定置之不理,在中央托了一手,只要陈冲敢不理就把中间吃下肚。 陈冲同样的想了一会儿,冲断下边黑棋的一个断点把六个子一分为二。不过研究室怎么看都觉得现在是黑棋把那两个白子包围了,而不是陈冲在攻击。 朱钧似乎根本没把下边往心里去,在中央一扳这就算把那白子吃死了——至少研究室觉得是,但陈冲对那里还有很多想法,而且到现在朱钧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现在就是计划B的实施了。陈冲开始活动中间,向外扳出。 “我不是很能理解。”赵汉乘死活看不出来陈冲想要做什么,有些小心的问老曹,“他在赌博么?” 老曹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他就是在赌博,在赌朱钧不会简单的吃死一子就罢手。” “他总这么在棋盘上赌下去,可不好。”俞斌是个唯实力论者,摇了摇头,“手里面没牌也要开,要是他赌错了呢?全赔进去?这么下可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留了。” 老曹抬眼看看他:“谁不是在赌,棋盘上谁不是在赌对手的反应在自己的算计中。况且陈冲手里也不是245,朱钧的手里拿的也未必就是豹子。”他转过头看看还在思索什么的苏羽,“你说呢?” 苏羽默然的点点头:朱钧的眼里决不是一个子,陈冲赌对了! 朱钧的反应果然是连扳下去而不是打断,放白子出来之后开始围攻。 但让研究室继续崩溃的是,陈冲似乎没看到中央已经越来越重,反手在下边大飞要罩死断开的黑子。 “有点你杀你的,我干我的地意思。”苏羽低声说,“就看谁杀的值了。中央如果白棋活出来,那朱钧的模样被抵消掉就是满身的麻烦;但中央三个白子似乎也能弥补损失……不好说了。” 陈冲对朱钧的心理猜得很准:黑棋不出意料的没动中间先跑下边,估计要那一片等活了之后再处理中央。他吸了口气,把中间那三个子又拖了出来。 现在谁也不知道陈冲打算要干什么了,又跑又不跑的按孔杰的说法就是首鼠两端,一帮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也就没了研究方向,都坐在那等着看朱钧的应手。 朱钧也不搭理中间,自顾自的把下边孤棋向外飞一下,竟是要就地做活。 “陈冲不会让他安稳做活。”赵汉乘低声说,“代价就是多块孤棋。不过陈冲似乎不是很在乎这个。” 陈冲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惧怕孤棋的出现,只要他能把对方也变成孤棋就成。 这块孤棋造的明显很值得。朱钧下边那块被强行冲掉了眼位,还被切出去一个子贴在白墙的后面,而且还断了左冲的路……似乎是被切断了,赵汉乘很怀疑:“朱钧要是强干的话,陈冲似乎也拦不住,恐怕还要逃孤。” “无所谓的事情。”老曹的眼睛转了转,“转身吃掉那个黑子之后,这里安全得很。我比较担心的是中央,”他点了点那里,“这儿有两三个断点,朱钧在照顾一下自身之后,恐怕会冲过来。” 滔滔外势,如果不利用才可惜了。所有人都明白,只是当他们还在研究朱钧如何才能摆脱下边的混乱的时候,黑棋转身冲到了中央卡断。 陈冲在攻击黑棋,朱钧也在攻击白棋。但这不叫对攻,这叫捣乱。老曹猜不透这两位要干什么,再也不说话了。 “他们似乎打算要来一盘对攻战。”良久良久,朴永训慢慢地说,“不过现在还处在你杀你的我杀我的,看谁把谁的主城先拆了就算胜利。很像是在玩星际争霸。想象中的对攻战还没出现……” 对攻的基本条件是双方都有模样有实地又都不甘心在官子里被对方耗死才会出现。但陈冲有实地没模样,朱钧模样太厚直接把白棋裹了进来,顶多算是洗大空,算不上对攻。 可局面的发展让研究室的棋手们,嗅到了一丝硝烟的味道:陈冲两退之后硬是把整个中央大块连成了一体,朱钧的攻击除了拿到两层中空之外一无所获,而下边黑棋被分断的大龙,却被白棋压得有些岌岌可危。 “重要是这个退,太经典了。”朴永训赞不绝口,拍着棋盘夸奖,“这两个退让朱钧硬是冲不进来,绝妙!” 实际上也没连在一起,但就是不能冲断……苏羽默默地看着棋盘:这种形状,很有趣,如果硬闯中间就被下边白子反击……很难做到的这么好的连续。 朱钧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向后退,顺便整理一下下边的形状。 陈冲在这个时候绝不会给他空闲让他好整以暇的整理,紧跟着扑过去再次冲断。 “不管怎么说,黑棋外边厚。”中午休息之前都是网络讲解员清点盘面的时间,朴永训坐在电脑前数了数看了看,继续写,“白棋是在黑大模样的肚子里作战,按照常理来讲不是很好。但陈冲是个很颠覆的人,他的大龙把要追杀的块黑棋和大模样分割开了。”他扭头看看赵汉乘和欧阳摆的变化,“陈冲真是了不起,竟然想到用一条棍子一样的大龙来让朱钧的模样和天元黑子帮不上忙,顺着边追杀黑龙。” 朱钧很郁闷。他的大模样在右下张开威力十足,中央天元上又有子力,可陈冲在午休之前的两退,让整个黑模样都被甩到了背后,对下边的孤棋彻底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追杀。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钧用手里的筷子夹着鱼肉沉思:反击,从哪里来比较好? 陈冲的白子不管从什么地方打过来都是威胁,而朱钧现在却很难对白棋横在中央的那一片造成很大威胁。最主要是那两退,让明显被分成两块的白棋成了互保的阵形……但一定有弱点。朱钧很相信没有什么形状真的是不能冲破的,他的老师给他留了足够多的棋谱去让他研究破字诀。他的大局观不行,做不到苏羽流那种全面战法,但偶尔为之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找找陈冲的缺陷吧。朱钧午休之后回到对局室,一直就在看陈冲大龙的形状。 在他眼里,这条大龙的弱点还是很多的。实际上在苏羽的眼里,这条大龙简直就是破绽百出。但就算是魔术师本人,也不是很好确定反击的方向:“每个子,都不好轻动。” “形状。”赵汉乘没吃过这种下法的亏,但看了这么多人死在陈冲手里,拉了一个礼拜的红色警报了,“这棋下的太唯物主义了……”然后他说了一句,“Sehr gut, sehr beeindruckend, sehr harmonisch.” 整个研究室都愣住了,孔杰拉了拉苏羽低声说:“你听懂了么?” 苏羽坐在那看着赵汉乘良久,点点头。 “什么意思?”孔杰猜到了这个可能是德语,所以才问苏羽。 苏羽叹了口气:“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到工人阶级在兴登,卡瓦仑切以及莱茵地区的斗争说:‘Sehr gut, sehr beeindruckend, sehr harmonisch’,如果翻译成汉语,就是‘很好,很强大’……” 孔杰很疑惑:“还有一句呢?” 苏羽的眼角抽搐了很久:“很和谐……” 然后赵汉乘又冒出来一句汉语:“甚好,甚强巨……” 孔杰又看看苏羽,苏羽又叹了口气:“很好,很强大。出自万历四十五年,金瓶梅……” 赵汉乘被以唐莉华学明等为首的女人党直接扔出了研究室。老赵被扔出去之后还满脸的愤愤不平:“这不是你们的作品里面的话么!” 也因为这个,赵汉乘被众多中国棋手高看一眼:好歹这小子没再提什么朝鲜文化论,至少金瓶梅还是我们的。 “不过这个评语很合适。”孔杰笑够了,终于回到棋盘上来,“总觉得……朱钧他说什么?”突然他听到电视画面上正在看棋盘的朱钧说了一句什么,连忙凝神倾听。朱钧也很给面子,在比赛继续前的最后五分钟里一直在念叨:“Bagus sekali, kukuh sekali, harmonis sekali……” 这是什么意思?孔杰茫然地看看苏羽,苏羽茫然地看看老曹,老曹瞪眼:“你徒弟,看我干什么。” 整个研究室都茫然而徒劳的的去寻找答案,只有待在自己别墅里和老头他们一起看电视转播的梁静文一口茶水喷在地上,差点把肝都咳嗽出来,涨了个满脸通红。 老头看着梁静文激动的样子,很莫名:“朱钧说的是什么?” 梁静文满脸的苦笑:“马来语……很好,很强大,很和谐……”(作者按:也许是马来语,也许是印尼语。) 苏羽他们没功夫去琢磨朱钧那句废话了,因为黑棋下午的第一手,反击了。 冲向白大龙的结合部,很有一往无前的敢死队精神,让偷偷溜进来的赵汉乘目瞪口呆:“这不是找死么?”他的观点很简单,“随便攻击哪块棋都要被强硬反击,现在一手攻击两块,他就不怕被陈冲席卷回来么?” 恐怕不是吧……老曹和徐奉洙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看上去最强大的地方,却很可能是最弱的地方,这个是真理! 陈冲认为自己的防御已经很好了,但看到朱钧直接刺向那枚维持上下反击平衡枢纽的那枚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番心血被人家看穿了,再也不敢玩什么“你攻你的我打我的”,连忙回手挡住。 “看来这个北极星位也是正确的。”一直绷着脸的苏羽终于出了口气,又笑嘻嘻的评述起来,“两块棋总归还是要靠子力来维持平衡,只要找到这个点,陈冲立刻崩溃。” 陈冲会掉头回去保护这个点是肯定的,但对于朱钧来讲,他还没那么强大的能力能通过一个点让整个白棋崩溃。但这也足够了。他只要开始了攻势,后面随着阵形被毁陈冲无奈的保护手段让白棋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来,一切就都好说了。 陈冲不喜欢这种被人打得无还手之力的感觉,也不想再重复上半场,防守了三五手稍稍安定一下中央,一手掏向黑下边。 “一手双攻。”对这种手段见多了的孔杰没什么表情,不过很赞叹这个时机,“朱钧差一手补,又被分割了。” 又过了十几手之后,整个棋盘上的形势就变成了一个巨无霸,黑棋白棋在中间都是双层的。最下边是那条到现在没找到眼位的黑大龙,和刚才攻击中央的七八枚黑子把一条六个子的小白龙夹在当中。当然也可以说,陈冲的白棋两条大龙包围了中间黑棋一块,同时压迫着下边。 赵汉乘在陈冲反击之前出去抽烟去了,等他回来就看到棋盘上一片物是人非,愣了一会儿才回到电脑前做研究:“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钧很郁闷,郁闷的想抽陈冲。自己下边大龙依旧不活,现在又造出来一块孤棋,形势两边一凑合便更加的看不清楚了。 那就攻吧。朱钧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先下手一步杀掉白棋随便哪条大龙中的一条,集中精力计算气和可能眼位。 陈冲同样了解这一点,但他算得比朱钧快得多,而且相对于李世石来讲,他对形状的构造能力显然略强了这么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让朱钧在攻击中吃了一个暗亏:原本按照朱钧、以及研究室的推演结果,如果陈冲选择最好的一条路,那么被夹在中间的那堆白子将和朱钧下边那条大龙滚成双活,然后白中央和朱钧被夹在中间的那条龙一起跑路,一边跑一边对杀,然后双方一起活出去。这样陈冲也破了相当大的黑棋中央成空潜力,而朱钧也能借势把左上围成铁桶,双方这样看起来谁也不吃亏。 但就在研究室等着看陈冲作双活的时候,陈冲一个出人意料的拐,让整个局面又都不一样了。用老曹的话来讲,就是:“陈冲这小子,占了一目的便宜。” 因为中国规则和日韩规则不一样,双活的时候是要把双气都算成目数,也就是子的,而陈冲这么一拐之后,朱钧为了贴住气不得不在里面损了半个子才能保证自己大龙不被杀。 朱钧在双活里的这半个子贴掉了,而陈冲多赚了一目,如果最后算胜负的时候朱钧比陈冲刚好多6目,也就是要输掉半目而不是黑棋常规的1目半负。 赵汉乘和高尾绅路就是这样计算的,摇了摇头赞叹一下规则带来的胜负变化。 只是他们暂时都忘了,中国规则贴的是7目半,也就是三又四分之三子,而不是日韩的三又四分之一子,于是问题就又变化了。按照中国规则,黑棋胜利的条件是:如果出现一块棋双活的话,双方各得半子,假设黑棋结果是184又1/2子,黑棋贴3又3/4子,贴子后为180又3/4子,黑棋胜1/4子。 “规则太讨厌了。”赵汉乘突然想到这个贴目问题之后,摇头苦笑,“不对了……” 一目棋的差别,就让两个人其中一个上天堂,而另外一个下地狱。老曹倒是有些微微的担心:陈冲会不会不适应这种1目的变化呢。然后他又哑言失笑:要是他不适应,又怎么会想得出来那个拐多占1目的鬼主意。 不过在韩国这么些年混出来的陈冲的一些习惯还是很明显的带有韩国风格:比如把提掉的俘子放在手边而不是放回对方的棋盒里。 “规则不一样,的确太痛苦了。”马晓春也很赞同这个说法,“以前就有过某兄弟参加LG杯还是三星杯的时候,把提掉的子扔回人家的棋盒去,结果引发了大讨论的事情。” 日本规则有日本规则的麻烦,中国规则有中国规则的烦恼,这种事情很正常。朱钧和孔杰他们以前就有比如参加丰田杯的时候还因为数错了目而灰心丧气险些放弃比赛,到最后才知道自己赢了的事情。 “陈冲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麻烦。”老曹很确定这一点,“继续看比赛吧,讨论规则现在没什么意义。” 陈冲这时候正在为一个选择而苦恼:向上,还是向左。 中央大龙和黑棋贴身肉搏一番之后终于挣脱出了包围圈,但面对眼前空荡荡的一片,陈冲反而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向上,和对方大龙分开去找左上的模样,自己活得比较痛快,但缺点是左上角是黑棋的三三,能借着攻击把二路的黑头扳出来,那样自己的实地可能要出问题;但如果向左和只有左边一个方向的黑大龙继续拼下去,就等于浪费了左上的大模样,而且还未必杀的死对方。 对于朱钧的治孤能力,陈冲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在夹心面包的那么大点儿地方都能腾挪出头,恐怕只要给他个能做眼地方他就能活。 实际上,陈冲是打算杀掉黑下边大龙之后再去治中央的。但他在数了好几次才知道自己最好不过是个双活,而朱钧在应对上也没有任何错误的时候,就确定了这盘棋不再和朱钧拼力量的决定:说到底,人家外面还是厚。 更重要的是,自己左上还有一片小模样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教训陈冲一直记得,他也不想杀的彻底乱了套把自己能成空的地方都滚得血流成河。 那样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两条路线,鬼知道哪个是生哪个是死。陈冲研究了很久,下定了决心:有的时候,当墙头草也是不错的。 “骑墙派。”赵汉乘不屑一顾,“这样两面走最容易出问题了。” 但让所有人吃惊的是,陈冲对于局面掌控得很好,一边小心的压着朱钧向左跑路的黑龙,一边又向上狂奔,在朱钧缓过气来之前把模样最大限度的变成实地。 当然,朱钧的那个扳出还是实现了。陈冲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总不能按着朱钧的手不让他下棋,只能想办法找地方弥补。 而他不知道的是,外面的研究室现在已经判断是白棋小优势了。 “下边和左下角差不多35目,中间20目,左边和右上角加一起还有20目,总共差不多75目,而且对于左边还有威慑力,还能在右上多占油水。”朴永训清点了一番之后,说,“朱钧右上能捞到差不多50目,左边10到15目弱,左上角10目,再算上点儿杂七杂八也是差不多80目。现在就看上边谁能多占些便宜了。” 上边现在基本上是两分,虽然朱钧扳了出来,但陈冲也不是没有机会,他还有的是地方可以搅和。 投机倒把总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占着右上角星位的陈冲很高兴能够在朱钧拢住右上的时候,从角里面蹦出来往两个方向时不时地捅他一刀。不过黑棋的大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陈冲也就是捅一刀然后扭头就跑的命,打死他也不敢大规模的出击然后去撞墙。 中央有巴掌那么大。陈冲总算能轻松下来喘口气点点目了,然后他便欣喜地发现尽管有那么大的一片,黑棋现在还是贴不出目来。 也就是说,他有整整7目的优势。 这样的棋就好下了,陈冲看着朱钧在长考之后往右上角里扎钉,算了算自己这里退让也损不到2目的时候,便简单退防问题。 只是他忘了那句话:事有反常便为妖。 现在棋盘上价值10目的官子都有,如果朱钧没有目的的话,又何必去占这个2目的便宜呢。 所以当他看到朱钧那关联的手段二路夹过之后,脸都白了:坏了! “一路铁腿。”老曹啧了一声用汉语说,“要坏菜!” …………………… 我恨推倒~~原先也写了一点关于梁静文和陈冲的二三事,但后来删掉了~实在是太…… 关于后宫问题,我也恨后宫,以后打死再也不写多女主角了,太折磨人了~ 关于瓶颈:瓶颈常有,而更新不常有~很无奈,坐在电脑前面一点思路都没有,什么都写不出来,那种感觉极为可怕。休息了三天,一切都好多了~不过发现感冒了,鼻涕向下窜,发低烧~~每年这个时候都这样,很奇妙 第一百零八章 两难的古力 “坏了!”赵汉乘看到这一幕差点跳起来,“怎么能退呢!就算是麻烦这时候也要压出去,你看看朱钧愿意不愿意跟你一起找麻烦!” 的确。老曹很清楚赵汉乘说的是事实:如果陈冲稍稍强硬一点,那么朱钧打死不敢为了角上的这十几目把陈冲的白棋从角里放出来冲进他空里。 “如果真把陈冲放出来,恐怕就不是十几目的问题了。”孔杰的手指在棋盘上顺着角往外走,“但凡陈冲马鞭所指,恐怕就都是他的实地了。” 这也是真的。但现在老曹看着那枚加过去的黑子,知道一切都晚了:“只希望现在陈冲别再软弱了。” 的确不能再软了。再软下去被一路铁腿冲进角上,自己的优势就立刻化为乌有。陈冲咬着牙扳住成劫。 “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损。”老曹看着棋盘上十几个回合的打劫叹口气,“就算劫材有利,也要至少损上5目。” 5目!陈冲的领先也不过3、4目,几乎可以说现在变成朱钧的优势了。 “后面就剩下官子了。”老曹眼看着右上角最后朱钧带着笑容劫败,摇头叹息,“盘面朱钧9目,2目半到3目的优势,不好追了。” “两目半?”孔杰愣了一下,“一目半而已,况且陈冲现在是先手,只要官子正确,还是追得上的。” 两目半和一目半在小官子里的差距巨大,可以说只要陈冲能够按着正确的路线走,那么他在官子逆转决不是不可能。况且刚才的劫材已经都把大官子消耗干净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找到正确的路并不难。 但陈冲还是很悲观。在下了整整6个小时的棋之后,他的脑子也有些乱了,有些下意识的把对局回到了6目半的贴子。 他能够算到自己如果按照正确的路线收官,差不多可以追回一到两目——先手优势,在小官子里至关重要。但当他还是认定自己会半目败的时候,事情就不好说了。 研究室同样能研究出来最后陈冲一目半胜的结论,老曹只能祈求上天不要让陈冲忘记大贴子的事情。 而且,陈冲还犯了另外一个错误:他在收完小官子之后就停下,要求点目。 “他要干什么?”朴永训的眼珠子快跳到眼眶外面来了,“继续收啊!单官里面还有手段了!还有便宜了!” 日韩围棋规则:单官不收! 研究室能够找到陈冲胜的路线,就是因为在单官里白棋有一个挤打,能够多占一个子的便宜。这样算下来,到最后算上那个双活,陈冲正好1目半胜。 而中国围棋规则,是要把单官收完的。 陈冲的脑子已经乱了,把这个忘记了,根本没往单官手段上去向,所以举手示意点目。 “你确定要点目?别后悔啊。”裁判长王谊愣了一下,“按照规则来讲,你必须把官子收完。” 一直到这里,陈冲才终于回过味来明白这是春兰杯!是中国规则下的比赛! 7目半!单官收完!双活一目!这些东西立刻从他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冲了出来。他马上低下头看着棋盘:单官的话,现在可不是手数平衡的一人一个! 朱钧对于规则很清楚,看看陈冲条理分明的收官,知道自己这盘棋铁定是个一目半负。但看看陈冲表情就跟死了爹娘似的,他一边收官一边研究一直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明白,是这小子忘了中国规则了。 陈冲走出对局室的时候差点哭出声来,非常非常后怕如果当时王谊没跟他说那句“按照规则来讲”而是开始点目,自己这盘棋就算完了。 不过比较运气的是,王谊说了,还让他继续收官,而且他还看到了那个救他一命的地方。 这是一盘很有意思的对局。陈冲回到房间之后一身冷汗才算出透了,洗个澡下楼去吃晚饭. 而这天晚上,中国棋院作为东道主,必须要招待一下参加决赛的两位棋手,必须开酒席宴请诸位还没离开北京的棋手。 在这种失意者和胜利者的宴会上,陈冲和藤原枫必定会成为主角。而坐在陈冲身边的王语诗则不可避免的被众多人物当成了二号女主角。 王语诗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笑吟吟的看着陈冲喝酒一句话都不多说。 春兰杯的决赛周现在开始,半决赛第二盘结束之后三天开始三番棋的第一盘,再过两天第二盘,然后紧跟着第二天就是第三盘。 而决赛之前,所有不参加决赛的韩日棋手就都离开了北京各回各家,只有老曹和徐奉洙以及大竹英雄三个人作为代表团团长留在酒店。 陈冲在和两位团长准备决赛,藤原枫也每天去向苏羽讨教问题,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这么正常,在这个距离春节还有8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和谐的活着。 但与此同时,就在陈冲的半决赛结束刚刚走出对局室的时候,在韩国,在汉城,当梁静文听到一阵铃声的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 老头只是在他的房间里闲逛。心力衰竭的病人严禁活动,但老头在吃了药之后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恢复了,因此打算起来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如果可能的话,再溜出去找台电脑下盘棋。而就在他拉开窗帘的时候,他已经油尽灯枯的心脏却再也承受不住挥舞手臂的动作而急速抽缩。 “一切,都终于结束了?”老头在看到外面冬日里那温软阳光的一刹那,微微笑了起来…… 该结束的,就让他结束吧。 死而无憾!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头倒了下去。(心力衰竭病人严禁活动,重症病人在看护期间因为挖鼻孔、打喷嚏、活动活动胳膊导致死亡的例子并不少) 而梁静文在老头的房间里装了一个电铃,而且按钮尽可能多地分布在房间各个地方,以便老头在心衰发作的时候哪怕摔倒也能通知到别人。 这个铃声还是第一次响起,如此突兀而刺耳,让午睡中的梁静文和隔壁正在看电视的金善雅甚至都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意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坐在那发了1分钟的呆。紧跟着梁静文想到了铃声的意义,脸色刷得变成了雪白。 “快叫救护车!”金善雅跪在老头匆匆赶来的梁家保镖声嘶力竭的大喊,“快去叫救护车!” 这些保镖都听得懂韩语,但有些迟疑的看着正在用手探老头颈部脉搏的梁静文。 已经打过紧急医护电话的梁静文转过头怒斥:“你们没听到她说什么吗!快去催救护车!”保镖们连忙点头奔出去。 救护车在4分钟后到达,医生们迅速冲进梁静文的房间开始紧急抢救。10分钟之后,在门外两个满怀希望的女孩的注视下,医生摇摇头:“我们尽力了……” 金善雅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目光涣散的看着房门里忙碌的众人。而梁静文则用手撑住墙壁脸色雪白的喃喃自语:“真的么……我怎么和陈冲交代……” 医生点点头继续说:“如果立刻送到医院的话,也许还能保持一周……” 嗯? 暴怒的梁静文一把薅住医生的脖领子:“你他妈的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医生手忙脚乱的一边闪躲一边叫屈:“我没说老人家已经故去了啊!不过最多也就是一个礼拜!病人……” “别废话了!”梁静文勉强克制住自己,“赶紧送医院,花多少钱买多少药都无所谓!一定要等他徒弟回来!” “请相信我们。”医生匆匆的命令手下护士把扣上氧气面罩并开始用七八个吊瓶注射药物老头抬上救护车一路而去。 梁静文和金善雅比较相信韩国的医疗水平和医生的职业道德,她们相信——也只能相信那医生说的话,老头还可以用钱来维持一个命。 这就足够了。 一周之后,陈冲就会回来了。 女人毕竟是女人,梁静文和金善雅坐在车里跟着去医院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主心骨,什么是男人的作用。 当陈冲在汉城的时候,老头是绝对不敢说要离开医院的话的。而如果陈冲在的话……梁静文和金善雅在看到老头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心里面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陈冲回来却再也见不到老头,我该怎么跟他交待! 但老头说过,绝对不能给陈冲打电话。而梁静文和金善雅则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传给正在棋盘上拼杀的陈冲,这又让她们彻底的手足无措了:为什么前两天陈家二老会因为签证到期而离开……如果他们不走,该有多好! 忐忑不安的两个女孩再也没功夫去争吵什么了,两个人并排默默地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透过玻璃看着依旧围着一群大夫的老头,都感到了没有陈冲时候那种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古力和欧阳到了。 这两位在陈冲半决赛之前就说要来韩国,但很要命的是古力因为前面禁赛的问题,导致他的签证过期——禁赛期内的古力根本就不能出国,韩国大使馆是要看到中国体总出具的棋士参赛证明文件才能签证的。而古力的签证,恰恰在这个时候过期了。 忙着回到棋院找苏羽开证明办好了签证之后,古力和欧阳才飞到了汉城。而跑到韩国棋院去找到陈冲地址,又从韩尚勋的口中知道老头现在在梁静文家,匆匆忙忙的赶过去。 好在有自告奋勇的韩尚勋带路,不然古力和欧阳这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地方。 等他们到了那里,正好又看到一辆救护车拉着警报乌拉乌拉的离开梁家,而且还有一辆宝马跟在后面,宝马里似乎坐着梁静文……古力立刻让出租车司机调头跟上。 只是在一个红灯处,他们跟丢了,在找了附近两家医院之后,才终于找到正坐在那里玩囚徒博弈的两位女士。 “我是陈冲的朋友,你们好,我是古力。”古力走过去看着两位双眼红肿的姑娘,“这是欧阳,也是陈冲的朋友。陈冲现在因为比赛的问题,所以不能赶过来,让我们来过来帮忙。” 梁静文认得古力,古力也认得她,以前在明月公司两个人见过。但古力没见过金善雅,有些询问的看着韩尚勋。 “我是金善雅,……也……是陈冲的女朋友。”作为一个棋手,金善雅认识古力,连忙站起来,作自我介绍的时候,看了一眼梁静文,“真是麻烦你们了。” “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古力和欧阳站在大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忙碌,低声问。 梁静文摇摇头:“不好,最多还有一个礼拜。而且,也不保证什么时候就……” “你们通知陈冲了么?”古力扭过头看着梁静文。 梁静文摇了摇头:“没有,老爷子一直嘱咐,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能通知陈冲。我们还在商量。”然后两个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让他作决定。 如果通知了陈冲,那么他为了师徒情谊以及这最后的几天,必定要赶回来。但比赛怎么办?古力低头沉思:韩尚勋一路上跟他说了不少老头的事情,他也知道老头一辈子视围棋为生命,如果按照老爷子的想法来讲,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陈冲耽误比赛回来看他这个“无用之人”。 “老爷子说,如果梁静文她们敢为这么点事情就把陈冲叫回来,他就直接去摸电门,或者把所有管子都拔掉。”韩尚勋来的时候,一边苦笑一边说,“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认真的。在他眼里,围棋高于他的生命。” 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代国手,所以……他能成为那个站在最高峰施襄夏吧。3年前在中国棋院听到老头自称施襄夏并有这么强的实力之后就一直在怀疑什么的古力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默默地看着躺在监护室病床上也许下一秒就再也醒不过来的老头:他对于他这个徒弟的希望,很高…… “你拿主意吧。”韩尚勋凑过来低声说,“那两位女士现在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就是男人必须要背负的责任。以前古力听相声的时候还觉得那句“一贫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穿堂过屋妻子不避要有托妻寄子的交情”很有趣,但真的面对这个局面,真的是一死一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句话做起来多难。 把陈冲叫回来是人情,如果他做了这个主不告诉他消息,那么以后很可能就要被陈冲骂一辈子。 但老头……他看着被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老头:他在这里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自己徒弟成名立万把他的围棋发扬光大吧。 欧阳低声而坚决地说:“决赛常有,而老爷子不常有……” 但古力却不能让老头死不瞑目。陈冲是中国人,这里是韩国,而不是美国或者欧洲国家。 在大洋的那一边,如果一个足球队的队员父母如此,那不管眼前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要回去。但在中国,以及日韩这些儒文化国家,忠孝一向是不两全的。 日本还好些,因为西化的原因这方面稍稍淡一些。但如果在中国遇到这种事情…… 这并不是这几年提倡人权之类就能改变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当老头在急救之后终于清醒地情况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别告诉陈冲……忠孝不能两全,别为了我这么个老头子耽误了他……让他安心下棋……”老头突然睁大了眼睛,“要不我死不瞑目……”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做师父的,也一样盼着自己徒弟把本门发扬光大。 他坐在病房外看着监护室一闪一闪的红灯在思考着:作为一个职业棋士来讲,生命和围棋,哪个更重要? “我做这个主,如果有问题的话,让陈冲来找我。”古力面对这个局面,看着这个头顶上的雷,低声说,“如果陈冲打电话回来,就告诉他老爷子一切安好,等他拿着奖杯回来过年。”他抬起头缓缓看着梁静文和金善雅,“这个事情,我处理。” “老爷子的心愿,就是他徒弟出人头地吧?”古力松了口气低声说,“但愿我没做错什么……”他看看欧阳,“你说得对,决赛常有,但老头不常有。可老头也活不过这个年了……我知道我只是在寻找借口,但老头……现在如果把陈冲招回来,第一棋院和春兰集团决不会为了老头死活而推延比赛,这个是肯定的,那帮官僚不会把决赛放到年后去。如果只是这三天陈冲匆匆赶回来看到老头这样再回去下棋,估计赢不了,春兰杯推到3月去他也是个输……而且老头看到他回来估计会直接死不瞑目。我,”他顿了顿,“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个是老头的心愿。”欧阳叹了口气,“两难之中,要死的管不了,只能管要活下去的了。” 北京。 陈冲在和王语诗去大堂喝咖啡的时候,看到了藤原枫和两位中年男女坐在那里说话聊天。那两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男的样子很精明,女的很优雅,看上去不是小户人家出身。 陈冲不是很喜欢日本人,不过应有的礼节他不会缺少。而藤原枫和苏羽一样是个小语言天才,会说汉语:“陈冲君,真是巧合啊。来喝咖啡?”他转过身,“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陈冲连忙问好:“伯父伯母,真是幸会。” “来坐下一起喝杯咖啡吧?”藤原的母亲很和善而且也会说汉语,优雅的伸出手邀请,“您是陈冲先生吧?常听到犬子提起您,说您是个很了不起的棋手。” “谬赞了。”陈冲不打算搅和人家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客气地摆摆手,“不过我还有位女伴。”王语诗就站在他身后,谁都看得见,“还是不打扰您们了。” 离开藤原他们一家子,陈冲拉着王语诗躲在一边:“藤原他们家干什么的?他爸他妈不在日本呆着来中国干什么?” “来看儿子比赛啊,好歹是世界决赛。”王语诗歪着头想着说着,长发散开圆润的耳廓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他们家是个传统的家族,据我老叔说,他们家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就是大商人了。三井集团你知道么?” “不知道。”陈冲就知道有个三井寿,“你说吧。” “三井集团是日本的超级大财阀,而藤原家持有10%的三井集团股份。”王语诗点点头说,“藤原家最近30年以轻型工商业和地产业为主要发展方向,在日本极有实力。”她跺了跺脚,“这个饭店,据说藤原家拥有三分之一的产权。” 啊……陈冲突然有些了解什么叫做资本家了:“那藤原枫不好好地当纨绔子弟,来下棋干什么?” “真正的世家,出不来多少纨绔子弟。”王语诗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从小受到极为严格礼仪教育一言一行都是最符合道德规范标准的人,能有多大可能性去欺男霸女?” “嗯。”陈冲连连点头,“薛蟠兄,前途如何?” “就算有,也不是遍地都是。”王语诗叹了口气,“藤原家三个孩子,大儿子在早稻田读文学,老二就是藤原枫,学围棋。老三还小,今年才8岁。” 啊!?陈冲看看那位40多岁的中年妇女:阿姨很厉害啊,三十多岁又生了一个。 王语诗把他的脸拧过来:“藤原枫被称作他们藤原家的骄傲,藤原他们家的老太爷在他那次拿到春兰杯的时候提笔手书:光宗耀祖。” “都这样。”陈冲摇头,“没文化才追求文化,围棋也许就是最好的文化载体了。” 王语诗又叹了口气:“你就别扒饬他们了,真是……” “小市民是吧?”陈冲笑了起来,“我从小没受过世家教育。上小学的时候和一帮人打群架打得皮开肉绽,时不时地跑到博物馆去看恐龙架子,时不时地去看灯会。上中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拿老师找乐,最过分的一次是伙同一帮小混蛋把年轻女老师的裙子给挑了。上大学……之后就开始学围棋了。是不是很可怕?”他静静地看着王语诗,“我小的时候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麻辣烫,最好的人是我们那个50多岁的班主任,最大的官是我爸爸他们钢厂的厂长以及乡长,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是我们班的班花,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跑到沱江去钓鱼……现在不能钓鱼了,污染太严重了。” 他要了杯卡布奇诺,一点一点地咬着上面的奶沫和冰淇淋:“我对于藤原枫一点意见都没有。真的。你也许觉得我应该嫉妒,应该羡慕,嫉妒他的脸,嫉妒他的天才,羡慕他们家的家世……关于他们家的家世,我是今天第一天才知道。以前真的不知道。”王语诗插了一句:“你不看报纸之类的么?日本那边把藤原枫当作新一代偶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家世。” 陈冲摇了摇头:“我很少看报。而且我关注的藤原枫,只是在棋盘上。我跟他,”他转过头看着那边的藤原一家,“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世界的光芒 “我和藤原枫,是两个世界的人。”陈冲转着手中的咖啡匙,慢慢地说,“我18岁才开始学围棋,老师是从火车站捡来的。”他用了拍着差点被一口猕猴桃噎死的王语诗后背,“你不信?” 王语诗被连拍了5下才把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吐出来,呛得满脸通红的还不忘问:“真的?”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老头是我从火车站捡来的。”陈冲笑了笑说,“当时我以为他是个要饭的,给他买了套煎饼果子又买了瓶水。那老东西死活跟着我,还神神道道的要给我个硕大的好处。我当时打算把他踢走,但他装是我爷爷,结果义愤填膺的同学们差点把我剥皮拆骨。我只能把他留下。然后他问我,你想学围棋么?” “而藤原枫,”他低声地笑了笑,“他们家是世代财团,他长得就跟画的那么漂亮,他从小就被吴大师看重,并且推荐到苏羽门下跟着苏羽学习。李昌镐也教导他多年。而且在17岁就一举拿下了春兰杯和日本十段头衔,到现在有两个世界冠军,去年拿了碁圣,今年还进入了三大头衔战之一名人战的七番棋决赛,不管怎么看都称得上天之骄子,一个白马王子,穿着打扮话语言谈风度翩翩,这话没有错吧?” 王语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错。” “而我呢?”陈冲指了指自己,“我的父母都是工人,前年我妈妈还下岗了。老两口都是初中毕业就出来上班,没念过四书五经没多大本事赚钱,也没看不懂国家大事,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出类拔萃,然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娶个好媳妇,然后能给他们养老送终,这一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我在学围棋两年之后想要考段位,但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定段年龄是18岁!而且所有人都在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很幸运的是,我有个好老师,他一个人,没有手,就跑到北京的中国棋院,而且遇到了古力和黄奕中他们。也亏着古力他们的推荐信,才让我至少能够找个地方继续下棋。之后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定段赛。我想下棋,想找个地方能够和世界的强手们比赛,仅此而已……所以我去了韩国,然后定段成功。但是,”他把杯里的咖啡喝完,又要了杯血腥玛丽润喉,“你知不知道韩国人对我是个什么态度?” 他的眸子看在王语诗的脸上,很清澈:“定段的时候,有个小孩子,叫安成俊。我和他的定段赛比赛之前他对我说:韩国棋院,不是中国棋手配来的地方!” 他端起杯子喝一口清清嗓子:“全韩国除了很少的棋手之外,都在让我滚回老家去。定段赛后的宴会上,肯和我坐一桌的只有芮乃伟和江铸久。韩国最好的棋士是谁?李世石现在被称作韩国第一人,没有问题吧?” 看到王语诗点头,他继续说:“李世石是我在韩国的最大反对派。” 王语诗听到这句话,很疑惑:“可上次看到你们的时候,还好的像兄弟一样啊。” “不是的。”陈冲笑着摆了摆手,“你知道笑笑会么?” 王语诗点头,陈冲说:“笑笑会就因为讨论,或者说争吵我能不能加入的问题,而导致李世石、朴永训、李映九等等一批棋手出走,另办七星会。” 王语诗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冲:“笑笑会分裂,是因为你?” “没错,那是在我拿到LG杯冠军之后的事情了。当时赵汉乘是反对我反对的最激烈的一个,因为当初我在赛场上的一嗓子让他吞了个烟头。我LG杯第四轮的预选对手就是他,结果他被送到医院养伤,而我不战而胜进入决赛圈。” 王语诗还是目瞪口呆,但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陈冲笑了起来:“所有韩国人都不承认我的LG杯冠军,一个世界冠军的头衔只能在朝鲜日报体育版上放一个比豆丁大不了多少的消息块。而我进入明报杯八强的事情,他们也只是提了一个名字,连棋谱都没有。这种情况到什么时候改善的?我都想不起来,不过随着成绩越来越好,韩国人终于开始承认我的存在了。” 他的眼睛放在血红色的酒杯上:“藤原枫刚刚出道就被誉为日本新世纪的天才,所有的光环都围在他的身上。而我只是想得到别人的承认,却要花两年的时间。”他指着头顶,“天上现在飞机里的那帮人,从让我从韩国滚出去到现在承认我是个韩国棋院的棋士,我花了两年。” 他叹了口气:“藤原枫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我他妈的就是个草根……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我也不羡慕他,也不嫉妒他。因为在棋盘上,我们都是公平的,都真正的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陈冲笑了起来,牙齿在灯光下映着光:“在棋盘上不管是谁,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势、有多大的能量、有个什么样子的老师、甚至在围棋界有什么样的人脉,你都必须一手一手的下棋。黑棋下完白棋下,铁定的规则就不能更改。唯一能够互相比较的,也就是你的大脑。”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周围,“其它的棋类也是如此。在棋盘上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智商和经验,如果水平不如对手,那真是输了活该。” 他又要了一瓶嘉士伯:“围棋棋盘上,有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公平竞争。也正因为公平,我和藤原枫这两个世界的人,才可以在一张棋盘上一起爆发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光芒。” Fair play,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棋盘竞争。没有谁在这里高人一等,即便是王子和乞儿,也可以在一张棋盘上竞争。 棋盘上也有丑恶,也能够反映社会上的诸家百态。但它的最基本规则却数千年不变:一人一手轮流前行,谁也不许比对方多下。 陈冲仰起脖子把一瓶啤酒倒进嘴里,然后笑着看着王语诗:“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东西,你一定很厌烦了。我请你吃宵夜怎么样?西直门那边有个不错的麻辣烫馆子,我请客。”他和刚刚到酒店和藤原一家聊得欢畅的苏羽打个招呼,和王语诗一起走进寒冷的北京冬夜。 “那是个天才。”苏羽看看陈冲的背影,转回头对藤原枫说,“他破坏了很多东西。”他笑了起来,“不过很有意思。” 他低声说:“你要记住,别让对局进入乱战,如果真的厮杀起来,我估计全天下没有谁能在战斗中击败他。” 藤原枫很相信这一点。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是他从小就当成神佛一样的老师说的,而是因为他在昨天陈冲和朱钧的比赛里真切地看到了这一点。 之前的韩国名人决赛,他对于能陈冲在第三盘把李世石杀的200手过后只剩下30多个活子得战斗力更是感到恐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计算力,以及天生的敏感触觉。”继续教育徒弟的苏羽歪了歪头,“还有那种拼杀到底的凶悍。计算里和触觉倒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那份凶悍。说实话我下棋20年,从没见过他这么能拼命的。崔哲翰李世石我能手拿把攥的拿下他们,但对于陈冲……你对于他那种防守,有什么想法?” 藤原枫知道苏羽在说什么,想了想之后摇头:“如果真的能把全盘的防守都变成那样,那天底下谁也突破不了。” “但问题在于他做不到全面防守。”苏羽低声说,“不要顾忌子力,如果他在棋盘上如果发现他开始防守,就不要管自己大龙,立刻过去给他捣乱。另外,”他喘口气继续说,“他的战略眼光非常非常好,换句话说,就是能做到看人下菜碟。李世石在韩国名人的比赛里被他从头算计到尾,高尾绅路也被他逼得无奈逃大龙最后满盘皆输。” “我,是不是应该和大师兄学习一下?”他指的是朱钧,“至少前半盘,师兄就把陈冲闹得手忙脚乱的。” 苏羽摇头说:“不。你错了,实际上朱钧这盘棋的失败就在于他为了应对陈冲而改变了自己的下法。如果他真的正正经经用自己的方法去对付陈冲,这盘棋他不会输。到最后陈冲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而朱钧的经验足够让他逃开追杀和最后的官子问题。” “所以,我必须坚持自己的下法?”藤原枫问,“不要刻意的去改变?” “对。”苏羽点点头说,“一对一正面决胜负的话,你们俩半斤八两,输赢纯看运气。如果为了克制陈冲的攻击而改变自己的下法,那输的必定是你。你知道陈冲为什么能够一路赢到决赛么?就是因为不管对手是谁,他都要把局面导到自己擅长的战斗里。如果朱钧不是自毁前途,陈冲打死过不去他那一关。” 藤原枫在思考,而苏羽则向一直在听讲并窃窃私语的藤原家长致意:“我要回去了,如果在这里住得不习惯的话,还是搬到我那里好。” 来回的客套话说完,苏羽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也离开了酒店。 当苏羽回到家里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黑暗。陈好去广州开会,儿子女儿都被送到德国去读书,现在这位世界第一人家里一片冷冷清清。 等过了年,他们家就要搬家了。苏羽现在是国务院副部级,过年之后要搬到国家分配的西山别墅群去,另外他的秘书和内卫也将在过年之后配齐——那个吴秘书是明月集团副总王文达和陈好斗气配给他的,必须要还给公司。他前几天已经见到了要配给他的内卫:一个20岁出头很棒的小伙子,他很喜欢。 因此现在苏羽的家里几乎是一片混乱,大多数的家具已经被陈好打了包,不要地都送到南京去,留下的也准备装车分批送去西山那边。看看几乎没地方下脚的地面,苏羽抓了抓头小心的迈步往前走。 他一只脚刚抬起来还没落下的时候,叮叮当当的门铃响,让他转身的时候差点被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等他打开门,就看到邻居孔杰站在门外:“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 “刚回来,去看看藤原,教教他下棋。”苏羽也没地方招待,孔杰干脆领他去自己家坐:“我们家小朴不在,你这边睡来吧。” 孔杰打开灯:“我听见外面有动静,就知道你回来了。怎么样,教一个日本人如何打败中国人,很愉快吧?” “滚蛋,别挑拨中日关系破坏和谐。”苏羽把手放在暖气上,“我只是教徒弟,至于他能不能打败陈冲,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孔杰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说:“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在这个决赛里,是盼着陈冲赢呢,还是盼着小藤原赢?” 苏羽虽然是个副部长,但口才决不如大多数一层层混上来的公务员们,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陈冲赢,因为他是个中国人,而且拒绝了韩国方面的入籍要求;我盼着他输,因为他是个韩国棋手,不代表中国出赛。我希望藤原赢,因为他是我徒弟,我对他感情深厚;我盼着藤原输,因为他是个日本人,在围棋上绝不能让小日本翻身。”他看看孔杰,“所以我很矛盾。” “无所谓了,反正你以后也很少会参加比赛了。”孔杰说完话,就看到苏羽摇头,很惊讶,“你还要参赛?” 苏羽给了他一个很肯定的回答:“我自然要参赛。” “为什么?”孔杰很奇怪,“虽说你还是天下第一,但现在功成身退当你的副局长不是很好么?” “不好。”苏羽摇了摇头,“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孔杰愣住了:“你还有什么任务?08年奥运会你也算是尽了力了。” “我必须要留在这个位子上,等待着他们的挑战。”苏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陈冲也好,藤原枫也好,马晓春那个二百五徒弟和洛也好,现在还都没有能力来挑战我。所以我必须留在这,作为世界第一人,等着他们来把我打败。” 他看着孔杰客厅里那个70多万买的鱼缸出神地说:“他们的世界,和你我的世界已经不同了。我作为留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要把这个围棋的世界传承下去。他们必须要打败我才能证明他们有实力接班。所以,我要坐在这里等着看他们那个世界绽放出的光芒。” 他转回头看着孔杰:“不过我觉得,以后的十年,在围棋的世界里也许不会再出现一个第一人了。陈冲、藤原、还有需要经验积累的钱语衡,他们将要开始的是一个群雄逐鹿的时代。” 群雄逐鹿么?孔杰看着苏羽,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2013年2月8日上午十点,第13届春兰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决赛第一盘,旅韩中国棋手陈冲九段对日本棋手藤原枫九段在北京中国棋院专用对局室正式开始。 围棋的世界第一卷 两个世界的光芒 完结 第一百一十章 序曲:春兰杯上的两个人 当阳光照进来时候,施襄夏微微睁开了眼睛。从百叶窗中投进的光一缕一缕的跳动在他的眼前。 那光是如此的熟悉,但老人却看不到应该在光芒中纷飞的灰尘。那光是如此的纯净,就像他顽皮的孙女那样轻轻揪着他的胡子,咯咯笑着抚摸着他的脸,让他感到温柔和惬意。 仿佛回到了家乡,仿佛回到了祖屋,仿佛只要他转过头就能看到他的老伴站在那笑着等着伺候他梳洗穿衣。 一切都很美丽,时间也流过得如此安详,让他满足的叹息一声又闭上眼睛不愿醒来。 他的家,在遥远的扬州。那里是被称作天堂一样的地方,烟花三月的扬州是如此的美丽,喧嚣中带着一份宁静的安详。 在他家不远的杭州有小桥流水,有十里苏堤,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总是要带着家人去踏青,顺便拜访棋坛好友,总要留连几日手谈。 范西屏啊,你还好吧?老人记得当年和他一起住在扬州的一代国手,记得他们之间当湖旁名动天下的十三番争棋。 “若两先生者,真无愧棋圣之名。”老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到关于这十三番棋的评述,总是忍不住得意:棋圣,还有比这个更能评价一位伟大的棋手么? 施襄夏已经老了,老的除了“名”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能够亲眼看到后人称他为一代国手、棋圣,他已经没什么身后事可以担忧了。 也就是他那个徒弟!老头想起来陈冲,就忍不住有些郁闷: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不让他省心,比赛成绩未见多好,女朋友倒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领。 说起来,今天是春兰杯决赛的第一场吧?老头的手颤抖着慢慢抬起来,按在身边的电铃上。 门打开了,但第一个冲进来的却不是医生或者金善雅他们,却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古力……欧阳?(作者注:重症监护室禁止无关人员入内,这个是情节,不要当真。) “您要点什么?”古力看到老头平安无事,紧绷着的一张脸松了下来,笑嘻嘻的问,“要不要小姐(解)?” 老头想骂街,但嘴巴被氧气面罩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命的用眼睛瞪他。 “我的意思是,您要不要上厕所?”古力满脸的无辜双手一摊,“您都想到哪里去了。” “不要拿病人开玩笑!”医生进来了,好在他听不懂汉语,给老头细致的检查一下之后点点头,“老人家,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出院了……” 老头现在彻底清醒了,除了不能乱动之外,一切都好。医生安排一下之后便离开了,由着这帮男男女女在这里。 “您要是想要什么,就跟我们说。”欧阳比古力正经的多,“我们尽力办到。” 老头动了动嘴唇,一帮人什么都没听见,金善雅连忙凑过去:“您说吧。” 2分钟之后,金善雅神情古怪的抬起头:“他要看电视,看决赛。” 对于这个要求,医生很坚决的摇头:“不可能,病人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看围棋比赛不是让他死的更快么。” 老头听见这个话之后,很坚决的抬起手去拔自己身上的各种营养管。一帮人全都慌了:“大夫,您要是不让他看他就寻死……” 古力搂着医生的肩膀:“您让他看,没准他一高兴还能多活两天。要是不让他看,估计两三天他就能把自己琢咕死。” “但医院有规定,重症监护室里绝对不能看电视。”医生若有所思,“现在,不是手机都能上网么?” 这就行了。梁静文的手机在这帮人里最高级,插上充电器之后上网找到正在直播比赛的中国天元围棋频道,打开放在老头的面前。 老头的手又动了动,示意大伙儿把床替他摇起来一些,专心致志的盯着那个小屏幕看比赛。古力和欧阳自然也关心这些,一左一右凑在那围着看。至于梁静文和金善雅初段,她们也不打算看,忙着收拾一下病房。 老头看到比赛的时候,陈冲和藤原枫的对局已经开始了20分钟,已经进行了10手。在棋盘上陈冲的黑棋在右边布下低中国流,而藤原则很日本流的布下星小目飞守角的阵型。接下来是非常正经的招法,陈冲挂左上角星,藤原按照飞定式规矩守角。 北京棋院的研究室里依旧很热闹,虽然日本人和韩国人只有这么寥寥几个,但中国棋手却很多。苏副局长去参加总局的内部年终会没出现,但马晓春老聂俞斌老三位集体出现,再加上常昊周鹤洋孔杰赵星陈耀烨朴文尧和朱钧等这些一线的超一流棋手,可以说今天中国围棋的精英全部到齐。 现在这个局面还不需要棋手们做脑力劳动去研究,一个两个都嘻嘻哈哈的互相开着玩笑。今天古力也不在,因此开盘聚赌的行为就被陈耀烨接了下来:“陈冲1赔2.6,藤原枫1赔1.9,买定离手了。” 在场的中国棋手纷纷下注在对局室里自己觉得更强的那位身上,而老曹和徐奉洙在眼睁睁看着藤原那边的下注人明显多过陈冲这边的时候,愤怒了,走到正在记录的陈耀烨和周鹤洋身前:“我们买陈冲,5万!” 陈耀烨不知道以前古力曾经被老曹坑的血本无归的惨况,很兴奋的接单。 但周鹤洋却拉了拉他:“现在如果陈冲赢,咱们可就要自己掏将近1万块钱垫进去。” “怕什么?”陈耀烨笑嘻嘻的说,“你对我们那位小师弟还没有信心么?” 苏羽以前是国家队和国少队的教练,陈耀烨朴文尧等很多年轻的棋手都是他带出来的,他们虽然是苏羽的正式弟子不能称呼他做师父,但依旧把藤原枫看作是小师弟。 “不是没信心。”周鹤洋摇摇头说,“问题在于,如果陈冲赢了咱们怎么赔钱。” “那就要吸引更多的投注了。”朴文尧凑过来捅捅两位,“姑娘们嫂子们,可还没动一动了。” 今天张璇唐莉华学明唐奕王语诗毛佳君等诸位女士都在,而且还都没下注。周鹤洋和陈耀烨目光一转,立刻过去:“JMS,不来展现一下你们的眼光么?” 张璇她们从来不参与赌博,不过王语诗第一个站出来:“我压1万。”陈耀烨一愣:“压谁?” “陈冲。”王语诗很痛快的打了张白条,“如果我输了,就找我叔叔要钱去。” MB!刚从杭州回来的陈耀烨这才想起来陈冲和王语诗是个什么关系,嘴唇开始哆嗦了:“那么,其他的姐姐们呢?” 张璇点点头:“既然语诗下注了,那我也压一下,就压藤原吧。”这句话让陈耀烨他们很欣喜,但看着张璇提笔落下RMB100元整,楞住了:“100?” “对。”张璇点点头,“我老公不是压了1000么?我要是也压这么多却输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怎么过日子?” 剩下的女同志们或100或300,反正归了包堆一群人加一起也没压超过3000元。 “就盼着陈冲赶紧输吧。”陈耀烨和周鹤洋一起坐在那看着电视画面上的棋盘,“不然就赔了。”朴文尧突然低声说:“我算知道为什么会有假球黑哨的存在了,他妈的那帮赌博集团为了赢钱收买球员裁判原来都是这么个动机。” 3:16,压陈冲赢的只有老曹和徐奉洙以及王语诗,其他所有人都赌藤原枫赢,但最后的赌注算到一起,竟然是3个人超过了所有人的赌注,还超了差不多2万块。 所以只要陈冲赢了比赛,那陈耀烨和周鹤洋就赔大了。 两个人坐在那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输、输、输…… 陈冲在对局室里自然不会被这种怨念打扰,一身汉服拢着手看着面前稳稳发展甚至可以说波澜不惊的对局,思考着后面发展的方向。 就是不知道藤原枫这盘棋会怎么对付我。陈冲抬起眼皮看看对面老僧入定一样的藤原,又把头低下看着棋盘:按照对付攻击型棋手的原则来讲,白棋应该会铺地板,把战斗的格局向后推延,或者找一个适合白棋战斗的地方再开战。 可藤原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铺地板的样子。陈冲看着棋盘上向两边张开分布错落有致的白棋,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个词:平衡。 陈冲的围棋不是讲究形状的围棋,甚至很多时候也并不注意实地和模样的平衡。和大多数棋手不一样的是,他在棋盘上首先注意的是可战斗性,比如可不可以打入、打入后有没有退路、有多大的腾挪空间等等。 这个问题施襄夏也很无奈。他自己是一代国手,当湖十局名传天下,教出来的徒弟却很类似于一个挥舞着大棒的野蛮人。 但老头也绝不会干涉陈冲怎么去下棋:在他看来,围棋也是要讲究因材施教,不能因为他的好恶而逼着徒弟去琢磨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况且古典围棋本就是很讲究力量与战斗的。 “在黑白开局强制对角星的时代,布局没这么多变化,所以古代的棋手们往往把注意力都放在、或者说也只能放在中盘和官子上。”老聂在给研究室的同志们洗脑,“因此古代的棋手们的力量是非常非常大的,不要以为古典围棋就是那种慢悠悠的不思进取,那是日本人的下法,不是中国人的。”趁着现在对局还很平稳,老聂他们觉得给年轻人讲一讲力量与布局也是很好的,“当然,还是不固定开局模式比较好。但日本自己几十年几百年也没有在布局的研究上有很大的进展,比方说他们很莫名其妙的认为三三不能下。” 其实不下三三并不是日本人的事情,中国古代也不下三三,而依据在于棋谱上的“高者在腹”,绝大多数棋手都觉得点三三让对手撑起大模样对于棋局很不利。 而实际上,下三三的确很不利,那个时代因为眼位不是目数还要还目,所以让棋手们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中央决胜负上。 “因此才说吴清源和木谷实的伟大。”老聂看着棋盘上12手的波澜不惊,觉得还可以多说些什么,“不点三三不下天元几乎是1930年以前围棋界的共识,但吴老师用自己和秀哉名人的对局告诉整个世界:围棋还可以这样下的。他和木谷实两个人一起引发了一场革命。” 大竹英雄点点头接过了话头,引用了一句话:“相对于他的天才,吴清源曾经在棋盘上的努力就显得如此的微渺;相对于木谷的努力而言,天分这个词又难以表述他一生求道的执着。” 老聂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不过日本围棋对于对局的平衡性把握的还是非常好的。”他看着电视画面上自己徒孙的布局很感慨,“就算他师父出手,也很难去破坏这个平衡吧。” 角地与大边的平衡,一条模样与对应的实地的平衡,内与外的平衡。苏羽告诉过藤原什么叫做缺陷,而藤原从拜入苏羽门下开始到现在所追求的就是消弭形状上的缺陷,以及如何达到真正的局面平衡。 老聂看着18手之后棋盘上布局的情形,点了点头:“小藤原现在可以出师了。” 很完美的布局手法。陈冲如果认真的研究一下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的棋谱,就会发现与此类似的有一位号称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棋士和藤原现在的手段如此的类似。 老聂在装够了深沉之后,拍着棋盘哈哈大笑起来:“有我聂某人当年的风范!” 马晓春看了他一眼:“你徒孙比你强多了。” “废话。”老聂不以为意,继续笑得像开了花一样,“如果还不如我,那苏羽还教这个徒弟干什么。这么说吧,”他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例子,现在正好拿出来,“现在一个书法家要是字写的连王羲之都不如,那才叫废柴。因为现在这个年代在这里摆着,这个环境在这里摆着,一代比一代强是理所当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算是侏儒至少也能看的更长远一些吧!” 老聂看看棋盘发现没什么可研究的,抹抹嘴巴上的口水继续说:“牛顿和爱因斯坦哪个更伟大?这话说得虽然比较关公战秦琼,但我还是觉得牛顿伟大。因为牛顿几乎是一个人创立了好几套科学体系出来,有物理的有数学的……(王煜辉插了一句:师父,那莱布尼茨怎么办?)不要插嘴,听我说完。”老聂瞪了他徒弟一眼,“吴清源和木谷实之所以伟大也是这个原因。” 这是典型的天才论。如果引经据典的话,那劳动人民们怎么办?这个东西不能多说,不过至少在围棋上,天才论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成立的。老聂就是个天才论的鼓吹者,苏羽王煜辉这些弟子们一直觉得这老家伙放到50年前绝对是副统帅的得力助手。 老聂终于开始惊世骇俗了:“围棋与努力无关!”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彻底的没办法认同了。老聂开始找证据,指着电视画面上的两个人说:“这两位,如果不用智商来解释的话,怎么说?”他看看周围的人,“至少在陈冲身上,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这句话就不成立。” 但这两位,似乎也很努力吧?俞斌和马晓春对于这些东西不是很认同,但也觉得老聂的话也的确有道理。王煜辉开始鼓掌:“精辟。” 孔杰和常昊对看了一眼,知道老聂这么一番话下来其实就是在替苏副局长张目,替明年就要出台的新定段规则站班。不过他们觉得老聂不用这么鼓吹了,看看陈冲现在的成绩,王七段自己都觉得那套纯成绩体制有些不合适了。 “不过总觉得很可疑。”春兰杯的明月直播汉语方向解说员孔杰打算把话题拉回到对局上面来了,他看看永远的场中焦点老聂同志,“您就没发现什么么?” “发现什么?”老聂一直在讲故事,脑子一直没往对局的方向上去想,看两眼棋盘并没发现异常,“有什么奇怪的?一切正常啊。” 孔杰摇摇头:“一切正常就是最不正常的。您什么时候见过陈冲这么老实的和对手对围大模样过?您什么时候见过藤原就像从来没研究过对手的棋谱一样这么只顾自己的下棋?” 老聂看了看,楞住了:“是啊。” 陈冲对于现在这么个四平八稳的局面,也不是很能理解。他自己当然不希望对局稳定的铺地板一直铺到收官,那样他几乎就是必败无疑。但让他越来越觉得疑惑的是,藤原似乎看不到上下两边白棋留下的那些可以打入的空当,只是自顾自的下棋。 这年头,自顾自下棋的人可太少见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一方的水平远远高于另一方,另一种是藤原另有打算。 但陈冲现在却看不出来藤原有什么打算,而且一种很莫名的紧迫感在他的心头越积越重:照这样下去一直不发生战斗,他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所以,耗不下去的陈冲在第27手,抢先变化了。 苏羽在开会的间隙出来透风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托着下巴琢磨一会儿点了点头:“陈冲忍不住了,这就算成功一半了。” 左下托过然后分断,陈冲这一手明白的表达就是要把对局向战斗的方向引去。看着开始长考的藤原,俞斌突然转头问周睿羊和谢赫:“如果是你们的话,对这一手怎么应?” “我?”周睿羊思索了一会儿,先说,“退。不跟他陈冲在这种地方做纠缠,而且飞回之后并不亏。” 俞斌点点头又看谢赫:“你呢?” 谢赫琢磨了良久,却摇了摇头:“退则气势大失,后面陈冲冲下边的时候两难。但如果外面被断开然后战斗的话……说实话,我没把握。” “你们只是被陈冲的力量吓住了。”老聂对自己的徒孙信心十足,抬手在棋盘上落子连扳出去,“你以为,陈冲就很喜欢在这种地方战斗么?他只不过是满盘找茬而已,断开之后难道黑棋就有很好的手段继续么?” 实情。陈冲就是在顺路找地方折腾,他已经看到了藤原强硬扳出的结果很不乐观,但也实在是没办法,其他地方他根本下不去手。 “难道不可以冲上下大边么?”谢赫提出个疑问,“那样陈冲绝不会损。” “现在也不算是损。”朴文尧摇了摇头,“只不过下边就要让藤原围成铁桶了。” 这还不算是损么?陈冲正常情况下基本可以算到35或40手棋,看得到下边在变化之后被白棋绕一绕自己就没下嘴地方了,角上侵分拿到的绝对不能和下边相比。 朴文尧点了点棋盘继续说:“但藤原如果要下边,就必须接受5个子被分成三块的结果。”他的手指在孔杰的电脑上指着说,“我说他不算损,就因为他的战略目的至少达到了。” 藤原在思考的也是这个问题。不管苏羽怎么说要下自己的围棋,但面对着陈冲这么个天下闻名的杀星,他无论如何也要多考量后面战斗里自己被断在外面的那几枚子的命运。 他拿出一把老聂亲题写着“十段”二字的小扇子,在对局室里慢慢的扇着。 “至于上下为什么他不冲反而要把局面复杂化,答案其实很简单啊。”钱语衡弱弱的声音从俞斌的背后传来。这句话把整个研究室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为什么?” 钱语衡看了看俞斌,慢慢地说:“因为他不想走正常的进程。我想,仅此而已吧。” “精辟。”王煜辉再次说了这个词,但一点拍马屁的成分都没有了,“藤原的心理战术奏效了。” 于是很多东西,就能够被理解了。 陈冲也是在刚刚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藤原前面的布局构思:逼着黑棋先动手把局面打乱,然后看情况决定反击的程度。 这样的话,不论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将被白棋掌握。 陈冲很郁闷的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知道自己被藤原领着走了。 “不过藤原应该也没想到,陈冲会看到这种一冲三断的手段吧。”钱语衡舒了口气,“他应该预料到了陈冲不会按照正常进程发展的路线走,也应该预料到黑棋会强行冲断他一块把局面导入战斗。他对自己的治孤能力很自信……不过在这么空荡荡的棋盘上治孤,谁都会很自信吧。而那个时候,只要大龙出头,也不需要活出来,他就可以看着陈冲最薄弱的地方进行反攻,然后彻底的把局面拉进自己的节奏中……”他看了看老聂笑一下,“这方面,您门下都很有心得吧?” 天下闻名的苏羽流就是用不断攻击对手弱点来掌握全盘局面,藤原枫就算因为大局观的限制下不出那么完美的招法来,但在一片混乱的中央占到便宜是谁都不会有疑问的。 那时全盘无生死,占够了便宜的藤原比小官子难道还会输给陈冲么? 研究室不相信,藤原和陈冲自己也不相信。想通了前后的陈冲知道自己这盘棋算是在开始之前被藤原算计了——这倒是他以前经常做的事情,不过他倒不认为自己这盘棋因为这个就会输。 因为现在要被断在外面的不是一条大龙,而是两片孤子。 一个小小的误差,就足够了。 陈冲斜着身靠在沙发上,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脸,然后看着对面眉头微锁的藤原冷笑:这是个小礼物,笑纳吧。 藤原之所以要进行长考,就是因为局面的进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必须要对那两块棋同时进行计算,来回的牵扯太多导致计算的难度几何级增长。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退缩。”老聂给藤原还没出现的下一手盖棺定论,“如果退了就是败招,后面他再没机会去治住陈冲了。” 所以,那就断吧。藤原在算清了基本方向之后,落子连扳。 第一百十一章 后中先 然后,陈冲表演了一个让研究室以及所有在看棋的人都很赞叹的手段。他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去直接打断,而是在中间右下先盖了一手。 “绝妙!”就算是自己徒孙的对手,老聂也忍不住击节赞叹,“真绝妙!” 而王煜辉和周鹤洋对看一眼,知道自己这个师侄麻烦了。 藤原枫看到这手棋同样的从心底里赞叹,不过他可没工夫去和陈冲探讨,现在他必须想办法化解。 “盖之后藤原必须退挡住,交换之后接下来陈冲不管是右边这个点,还是在中间引征都是绝妙的好点。”老聂啧啧的赞叹,“更重要的是,冲下边这个因为中央左下的格局被废掉的手段,现在又活了!” 还不仅如此。 陈冲看一眼眉头紧锁小扇子扇地飞快的藤原,低下头看着棋盘:如果只看到了这三个手段,那你这盘棋就麻烦大了。 钱语衡在左右的思量了一下之后,举起手看着老聂:“我觉得,陈冲的目的不仅在您说的那些地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位置您没说。” 现在年纪大了的老聂火气减退,也不是当年一顿臭骂就把陈耀烨骂的痛哭流涕地老聂了,大手一挥很痛快地说:“讲!” “左边这里,才是陈冲的目的吧?”钱语衡之所以发言之前先举手,而陈耀烨他们躲的老聂远远的,就是那个事情的心理阴影,“左边这里陈冲跳出,藤原必须从右上逼过来,不然左边黑棋活的太大。然后黑在左上再镇,藤原还是必须在上边拆一手防打入。而最后,”他咽了口口水说,“陈冲后手飞攻之后,这个断点因为右下这个盖的引征,所以藤原只能眼看着这个断点而不能断,必须跑到中间补。而这个补又因为您说的右边点和中间这两个手段,所以对左下白棋两块一点帮助都没有。这时候藤原虽然还拿着先手,但却没地方可以下棋了……” 一手盖就能把左右最重的要点全都走到,是个后中先的绝妙手。藤原深深吸了口气,思考着怎么应对。 “绝妙啊。”老聂叹了口气拍拍棋盘,“这盘棋藤原危险了。” 危险不危险,还是要看走。藤原面对这手盖足足计算了将近1个小时,在网上作解说的孔杰已经把研究室研究出来的变化全都剖析尽了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才终于落子。 和老聂想的一样,和陈冲想的一样,和钱语衡想的也一样,藤原为了保证实地上的优势不得不退挡,免得被黑棋冲下两边麻烦。 开会一个多小时连个鬼也没讨论出来的苏羽再一次出来透气,看到最近的进程之后对于那个盖差点叫出好来,连连摇头感叹陈冲的奇思妙想。不过有些东西研究室并没看透,他却看到了接下来也许可能发生的一个次序问题。 研究室并没有想到四面都可战的黑棋和两断两打的白棋接下来的次序有多重要,因为虽然这个盖的变化之后是陈冲后手,可藤原并没有能力同时去照顾这么多黑棋的好点,最多就是挑一个出来拦住,而其他地方问题依旧,早晚都要被陈冲走到。 但在研究室的眼里无关紧要的陈冲先走什么后走什么,在苏羽的眼里却变成了藤原的机会。 也许是唯一的机会,而且还必须寄希望于陈冲走错。只要陈冲先在右边点作交换,白棋就能在后面黑棋左边跳出的时候寻觅到那个小小的缝隙。 所以藤原千万不能在右边搞,也绝不能先攻左边,一定要把路留出来……苏羽能够看到这些,却不知道他的徒弟是不是也能看到。他等了一会儿没看到藤原落子,也只能回到会议室里继续开他的会。 藤原没看到那个手段,毕竟这种变化太虚无缥缈了,他现在身在局中连右边可能的变化都没完全算完,更何况要去猜陈冲的先后手问题呢。 研究室人多力量大,可以很快的找到一个局部甚至整个对局的最佳变化,但局中的棋手却只能靠自己的大脑去推算所有的可能性。 误算和看错,就是这么出现的。 一直到中午封盘之前,藤原枫才结束了长考,在5分钟内飞快的和陈冲摆完了中间右下那个盖的交换之后,封盘午休。 棋手餐厅的区域划分很严格,分为比赛选手休息区和非比赛选手休息区两块。以前的时候并没有划分这些,所有人都是坐在一起吃饭,但在某次比赛之后爆出中午休息时有人和比赛棋手接触支招的事情之后,韩国人首先把休息区隔离开,后来春兰杯组委会也有样学样的分了餐厅。 陈冲和藤原枫两个人自然不会在吃午饭的时候还交流一下对局心得,都是飞快的吃过饭之后就回到棋院提供的专用房间去休息,一直到1点半比赛重开之前3分钟,两个人才前后回到对局室继续比赛。 中午的时候,孔杰给苏羽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看没看到这盘棋有什么想法之类。结果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陈冲的那个盖,然后苏羽很惊讶的问:你们就没发现如果陈冲次序走错,会有什么问题么? 孔杰的确没看到,吃完饭一路烟跑回研究室重新摆变化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那个可能。 “不过,也太玄了吧?”孔杰看着棋盘有些哭笑不得,“小概率事件,还要盼着陈冲按照那条最奇怪的路线去走,如果这种事情都能发生的话,那藤原枫也不用下棋了,还不如去买彩票。” 不过墨菲定律怎么说来着?孔杰看到陈冲下午落下的第一手在右边点,突然觉得这个事情也有可能发生了: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向坏的方向发展,就一定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孔杰挠了挠头:“可能么?陈冲错了这个四分之一,那下一个四分之一,他会怎么选?” “四分之一?”周鹤洋不知道孔杰一直呆在研究是干什么,很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变化很惊讶的问,“这是什么?” “一个错误的选择,以及导向更大错误的变化。”孔杰瘪着嘴摇头,“每次陈冲面对的有四个选项的选择题,现在第一道题他已经选了那个唯一错误,现在就看第二道题了。”他笑了笑,“不过还要看藤原能不能看到了。” 这种事情,看运气了。陈冲并不认为这个选择题会错,因此按照他预定的想法,在左边跳出。 藤原枫一开始没当回事,因为前后的变化基本上他都算过一遍,只不过当他习惯性的打算按照刚才计算的结果落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那个跳出,为什么看上去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呢? 这个和他前面的计算很不一样啊。藤原枫的目光在棋盘上上上下下的搜寻,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和自己推算的不一样,为什么黑棋会突然单薄起来。 陈冲在喝水。他已经基本上算清了后面变化,一个后手换来中间铁桶一样的大模样挖到30多目的实地,而且连续四五个转换下来下边被分断的白棋五子基本上无疾而终,到时候全盘无生死,藤原枫就算再怎么能折腾最后也肯定是个目数不足。 所以他认定自己这盘棋已经拿下了,心情自然也就轻松了起来,再次确定一下自己的方向之后起身出去上厕所。 不过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听到了藤原落子棋盘的声音,摇头苦笑了一下匆匆出去。 这是个小伎俩,利用对手的时间去思考。以前用这套最出名的是李昌镐,陈冲也喜欢趁着对方去厕所或者出去抽烟的时候落子,能省几分钟算几分钟,到最后时间紧迫的时候这几分钟没准就能救命。 陈冲不吸烟,所以回来的很快。顺便说一句,在这方面比较吃亏的是李世石和赵汉乘这韩国棋院的两杆烟枪,两个小时一根烟一盘棋下来往往要浪费10分钟左右。 而陈冲回来看着藤原刚才的落子,冷不丁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是要干什么? “藤原看到这个小毛病了。”常昊把把在棋盘上的变化慢慢收拾起来,“很苏羽流的下法。” 陈冲见过一次苏羽流,不过被苏羽杀得抱着脑袋落荒而逃,半个月之后才敢重新去看那张棋谱,所以印象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深刻。 正相反,因为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陈冲的大脑刻意的淡化了记忆中的苏羽流。 所以陈冲一开始并没有把藤原这个跨往那个方向上去想,算了算后手之后扳挡住。 然后研究室一片哗然:“陈冲上当了。” 老曹的脸色雪白,徐奉洙的表情古怪,中国棋院三老似乎忘了过去的苦大仇深,凑成一堆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孔杰则很感慨:“一手翻盘啊,看来陈冲不好了。” 陈冲看到这手棋的时候,楞住了。他还没算清楚后续的变化,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左边要出问题了。 一个小毛病,但恐怕要损掉小半个左边。更重要是这一手下来白那已经几乎可以判断死过去的几个子这就又缓过来一口气了! 但他还不能不挡,任凭藤原两爬之后从包围圈里钻了出去。 而这时候因为陈冲还没有完成左边和上边预定的变化,所以当藤原枫出头之后,黑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围不住了。 所以,好歹是个活形的左边只能就地做活让白棋搜刮了,陈冲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在中央:只要中间不让藤原搞出事情来,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优势。 当然,那个后中先之后的手段因为白棋侵入左边中央又出头肯定是没有了,陈冲现在的目标就是死活不能让中间的白棋捣鼓出来事情……孔杰之所以说一手翻盘,就因为那个腾挪出来的大龙破坏力太大。 “上边有很好的接应。”孔杰在研究这个事情,“左边陈冲被冲的很薄,虽然挡住了路线,可后面对方冲过的时候还是要损不少。右边和右上么,帮不上什么忙。主要还是看藤原怎么腾挪了。” 腾挪的要点,在于把对方火力从自己大龙身上吸引开,然后给大龙制造借用。当然如果能够把棋下的像苏羽那样用**裸的阳谋夺天下,那也就用不着腾挪什么了。 藤原枫没这么大本事,所以他要小心的照顾中间,抵抗陈冲有些火山爆发一样的进攻。 没错,就是火山爆发。孔杰看着黑棋凶狠的顶住白棋龙头,嘴角抽了一下:“凶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朱钧在棋盘上曾经和陈冲在大龙对干整整四个多小时,对于在这种情况下陈冲会猛烈反击是意料之中,“谁让藤原自己在左边刮得太狠,让陈冲想放他一条生路都不行呢。” “可如果不把左边的变化走尽了,陈冲连扳反打回去白棋也受不了。”马晓春摇摇头,“而且至少能让左上的封锁线薄弱,这个也很好,后面做活的时候借用很多。” “有借用,不过意义不大,而且也没有眼位。”周鹤洋说,“还不如当成劫材比较合适。” 实事求是来讲,藤原枫对于左上那个黑棋的飞,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他在想办法到右边去争取做个劫,做个能把大龙拉出来的劫。 只要大龙活出来,那陈冲这盘棋无论如何也就不能争胜负了。 藤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大龙拉到右边去,但陈冲只要中间一卡他就没地方跑……上边更麻烦,他在找路的时候反复推算过,上边虽然白棋厚壮,可刚才陈冲的一手顶就逼得他不得不向右转。 “断攻无效。”孔杰把棋盘上摆的变化收拾一下,“陈冲命令白棋向右转。不过这里应该有个劫吧?”他点着右边一处,“这里似乎是藤原的希望所在。” 这个没办法。陈冲为了杀龙成功,必须在下边先补一下,不管早补还是晚补,总归要补。藤原并不着急,顺着中间向外一跳。 陈冲不能不补了,不管是后手还是什么的,总要补了才能安心。 至于中间白棋再跳下出个眼位,陈冲倒不担心。他开始清点自己的劫材,看一会儿打劫的时候自己的成功率能有多高。 很丧气的是,陈冲发现自己劫材不够了。 “陈冲啊……”老头说的话谁也听不清楚,但古力还是能分辨出从氧气面罩里传出来的话语似乎是扬州上海那边的语调,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听着。 “要简单……”老头从上午就一直放在电脑上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了,“要简单的下围棋……你想的太复杂了……” 简单?古力不是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抬起头低声问欧阳:“简单的下围棋?” 欧阳看了看老头:“他说的?” “对。”古力对于这句话似乎有点明白,看了看棋盘说,“简明?” 老头的目光突然像是又凝聚到了一起,转向古力:“简单……不是简明,要简单。” 简单?如果说要简明的下棋,那古力可以理解,但这个简单……金善雅拉了拉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再问下去。 但老头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简单的下棋……应该简单的下棋……陈冲把局面搞得太复杂了……” 古力和欧阳对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不是很明白到底什么叫“简单”:陈冲一向是乱中取胜,不搞复杂了他怎么赢? 老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劫材不够。”老聂低声说,“陈冲打不过这个劫。”他的手在棋盘上点着,“白棋大龙上陈冲能捞到12个劫材……”正在算右边的谢赫抬起头一愣:“12个?” “很多吧?”老聂看了他一眼,“但藤原手里却有整整20个劫材。左上角就有8个。这么说吧,藤原把这个劫打赢之后,再打一个劫都够了。” 怎么这么多?谢赫和周睿羊细细的盘点了一下之后,确定老聂说的没错。 “当然,黑棋有个在右上角点退连扳蓄劫材的手段,但那也不够。”老聂看着藤原在右边一手落下准备开劫,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陈冲没有蓄劫材,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跑到下边去扳了一下。 这个与劫材无关,藤原枫完全可以不应直接粘上右边,然后就可以四面冲突了。 但藤原的眉头却明显皱了一下,用光了自己已经不剩下多少的时间去思考下边陈冲要干什么。 而在韩国某医院老头的眼里,却迸发出一种光芒:“对!只要藤原粘,就立下去!” 古力一开始也没看明白这个手段是个什么意思,但他看着右下角,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 老聂他们这帮人也闹不清楚,一直到常昊拿出一个华山一条路的变化之后,一群人才算是恍然大悟:陈冲这是打算连着角上一起杀! “右下有个问题。”周鹤洋很快看明白了那个变化,“陈冲可以点进去,然后在角上做个劫。可他劫材不利啊,这个劫难道他就能打赢么?” 一群人面对着这个变化又重新计算了一下双方劫材,老曹很郁闷:“就算加上右上,陈冲也还差两个。” “中间。”孔杰突然笑了起来,“陈冲这里有个倒扑,能灭掉藤原两个劫材,而且自己还能增加一个!” 大竹英雄提出一个问题:“那如果藤原跟着扳下去呢?” “那陈冲可以内扳下去,两个劫材。”孔杰摆出了那个变化,“然后陈冲冲中央,然后爬右上,这都是先手……最后开劫,而且是黑棋先开劫。这时候陈冲的劫材就变成19个,而藤原枫18个。” 于是这就够了!藤原枫不可能让人把自己的根据地掘了!而当他在最后一秒才匆匆的落下一子扳上边。 这一手让整个研究室面面相觑,而开会半晌偷跑出来的苏羽看到这一手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完了! “他是不是算错了?”老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去上边干什么?难道打算吃死两个无关紧要的子然后眼看大龙被杀么?” “这是对着制造劫材。”朱钧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陈冲可以不应了。” 如果陈冲立下之前藤原扳出来,那么那里就是救命稻草。可现在陈冲已经扳过下边之后,就完全可以不应了。 陈冲立下一挡做好准备之后跳进角去杀眼紧气,然后在右边开劫,接着一捅强行分断白大龙和角地的联络。藤原呆呆的看着被断成两截棋盘,突然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藤原这盘输了。”老曹长长的出了口气,“陈冲杀角搜刮或者攻断大龙二选一,那个劫小藤原已经打不起了!” 很多东西没有办法。其实藤原不管是在右边粘住还是先保住角都可以:粘住右边是先手,陈冲也不能在右下被紧住气之前动手,这样即便角上被搜刮掉十几目也能保持大部分活下来。或者先保住角,毕竟后面大龙还要打劫,指不定什么时候黑棋会出个小问题就让他翻盘……实在不行,他舍弃掉十几目强行粘回大龙,后面官子也还有的收呢! 但在最后时刻他还是犯了最后一个错误,让陈冲做成了选择题。 “就算大龙活出来,目数也不够了。很可惜。”徐奉洙脸上笑眯眯的,嘴里面却唉声叹气,“右下角被杀可是太大的损失了!” 藤原枫看着眼看就要被淘净的大角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成拳看着被强行分断开的中央和右下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记录员那呆板的读秒声。 “藤原应该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右下和大龙连接起来。”老聂拍了拍棋盘满脸的失望,“现在他中央可以后手做活了,但角地被杀之后,他拿什么去跟陈冲的100目对抗!” 王谊看到藤原的样子,知道他不想玷污棋谱,等读秒的小棋手数完最后一秒之后,便立刻宣布比赛结束,白棋超时告负。 “多谢指教。”陈冲学过这句日语,擦了把汗之后,低头行礼。 “好了!”王语诗在前面比赛进行的时候根本插不上嘴,现在第一个跳出来跑到周鹤洋跟前,“咱们下的这个赌注,是不是该清一清了?” 周鹤洋和谢赫两个人比输了比赛的藤原枫脸色还难看,哼哼唧唧了很久之后,在得意的老曹和徐奉洙的催促下,哭丧着脸清帐。 “多谢了,下次一定还要叫我。”王语诗拿过欠条一路跑出研究室直奔陈冲而去。 “晚上我们请客!”老曹和徐奉洙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来,吃水煮鱼去!” 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棋手们之间打赌下注之后,赢家必须请客吃饭。这也是一个惯例了。一群人中午吃的都不多,就是知道今天晚上不管谁请客都有一顿大的等着自己。 但同样是花钱,心情不一样。老曹这个钱掏的心甘情愿,徐奉洙奉命去打头站,顺道买了两箱白酒酬宾。而老曹则走进对局室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年轻人复盘等他们结束好叫上一起。 陈冲晚上不敢多喝,意思一下之后就坐在那准备喝果汁。另一桌上的藤原枫倒是一口连一口的喝酒,似乎要把郁闷都发泄到酒杯里。 “陈冲,”谢赫凑过来贼眉鼠眼说,“听说你跟王语诗……是怎么意思?” “没意思。”陈冲很严肃的回绝了八卦党的采访要求,“不要以讹传讹。” “我们有吗?”谢赫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缩回身体看着他大惊小怪,“你问问大伙儿,人家姑娘对你可以一片真心,千里迢迢跑到山西去给你们家师父买药!这难道还不够你陈某人炫耀的么?” 这句话没惊动远处女棋手桌上的王语诗,却让这一桌的男同胞们一片沉寂。 朴文尧满脸的严肃,周睿羊脸色铁青,古灵益坐在那看着酒杯里的液体发呆。 只有谢赫还有心情看着陈冲继续说:“最难辜负女儿恩!”他冲着谈笑风生的女棋手那边一扬下巴,“你看着办吧” 没什么可看着办的。陈冲丝毫没留意王尧已经把他的杯里倒满了白酒,拿起杯下意识的猛灌了一大口,然后趴在桌子上差点把肝都咳嗽出来。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谢赫继续挑逗,端起酒杯找他喝酒,“你是不是想让这一桌人把你剥皮拆骨?” 我知道了。陈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觉得浑身发热,然后一头倒在酒桌上不说话了。 ………………………… 关于更新:我也想更新的更快,每天两章三章的更,因为我是按照字数算钱的,写得越多字数越多拿钱越多。但是身体的确不好,缺少运动的后果…… 关于情节:后面有个推倒,但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赞成。推倒王语诗……我不喜欢推倒……所以征求大家意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二局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想喝酒的时候找不到人来陪,不想喝的时候却被一杯一杯的灌。陈冲尽管严正声明自己大后天还要比赛,但孔杰拎着一个空酒瓶子走过来:“你看到这是什么了?” “这是什么?”陈冲不是很明白。 “藤原枫自己喝了一瓶。”孔杰三声长笑,“来吧英雄。” 陈冲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房间的,甚至也想不起来他是怎么从那个宴会厅走出来的。他在那天最后有的记忆,就是被王语诗扶着一路小跑到厕所吐了个稀里哗啦,接下来的一切就都想不起来了。 再然后当他感觉到恶心腹胀并且想继续呕吐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黑暗。 他躺在床上10分钟之后,混沌的大脑才算是清醒了过来,也终于想起来现在这个地方似乎是自己的房间……似乎是。 不过2月的北京,有这么香气扑鼻么?陈冲摇了摇一阵一阵抽痛的脑袋,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的一路小跑到厕所,把昨晚上没吐干净的酒精再一次倾泻出来。 肚子很难受。陈冲抹了抹嘴巴背靠着门坐在厕所门口,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用力呼吸,想把已经渗透进血液的酒通过肺泡都喘出来。 稍稍过了一两分钟,一股顶着心脏的力量让他又回到了马桶上,胃口拼命的抽搐着把肝不能解去的酒精混着胃液和胆汁一起呕出来。过电流一样的痛苦,顺着他的胃向着四肢百骸冲击着,让他的手脚忍不住开始有些抽搐,手指几乎在扭曲的抓着水台和冲水器。 他的大脑在这股酒精的力量的冲击下再一次恍惚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 “你没事吧?”一个淡淡的,却充满了关心和温暖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随着这个声音过来的,还有一杯清水,“漱漱口吧。” “谢谢。”闭着眼睛还在缓和刚才那阵抽痛的陈冲摸索着从一个温软的手上接过来一个水杯,含一口漱口吐掉,然后就这么靠在墙上坐着无力的挥挥手,“我没事……” “周睿羊那帮人真是,怎么能让你喝这么多。”还是那个柔柔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而这时候,一阵暖意轻轻覆盖在陈冲的脸上,让他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个温暖的方向凑了凑。 “你啊……”轻声的叹息,让陈冲彻底忘了一切,把自己的身体揉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并轻轻的哭了起来:“我很冷……” “没关系,没关系……”一双臂膀将陈冲搂紧,“不冷了,不冷了……” “我很怕……很冷……”陈冲闭着的双眼下,一道泪光缓缓的流出,打湿了那个人的胸膛,“我很冷……很怕……”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那个声音的主人更加用力的搂着陈冲低声的安慰着,“有我呢。” “没有人和我说话……在韩国,没有人愿意跟一个中国来的棋手说话……”陈冲突然忍不住想要说话的欲望,低声急速而语无伦次的说,“三年,整整三年,能够和我在一起聊天说话的,只有老头,只有金载垣和金善雅……” 那双手臂突然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缓和了下来:“我不是也在和你说话么?” “只是你们在说……”陈冲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双手痉挛的抓紧着,“小安告诉我,中国人滚出去!李世石告诉我,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朴永训说我们不接受一个来混饭的人……我能够走到这一步,现在是名人,我容易么?我容易么!?我容易么!”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我容易么?民族对立……我现在才知道和洛为什么仇视外国人……最简单的民族对立和生存权!他们就是认为我抢了韩国人的生存空间!所以……”他的声音逐渐的缓和了下来,几乎只是在喃喃自语,“我被绝大多数人孤立,到棋院里没有人肯和我下棋研究,比赛的时候永远坐在最不受关注的角落,摄像机永远都不会照到我的脸上。那次,一个什么比赛,明明是我赢了,但报纸上的照片却是我的对手在正面,我只有一个背影!中国容不下我,韩国也不容下我,我只是想下棋……这个要求很难么?!” “我知道,你很孤独……”那双手臂紧紧的搂住陈冲,“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金善雅,有她的朋友们。梁静文,是小天后,万众敬仰。王语诗,有她的叔叔们。”陈冲并不知道自己被抱在谁的怀里,喃喃地说,“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头,但他现在也快死了!”他终于忍不住痛哭了出来,“梁静文每次都告诉我很好很好,但我知道老头现在快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因为别的什么而就这么关怀我的人!要死了!一个就像我爹妈一样毫不在意一切去关心我的人要死了!而我还要在这里下他妈的围棋!”他用力把头撞向身后的墙壁,一下一下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出他这三年来的痛苦和郁闷。 “别这样!”那双手臂死死的搂住了他的头,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低低的说,“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关心你,关怀你,疼你,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真的么?”陈冲安静了下来,把头缓缓靠在那个肩膀上,声音越来越沉缓下来,“真的么……” “真的。”那个声音,陈冲已经听不到了,却还在轻轻地说着,“真的!” 人身体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什么?不是你能看到一切的眼睛,不是你能做出一切的双手,而是你的肩膀,那双能够让人去依靠去痛哭能让最孤独的人安心依仗的肩膀。 陈冲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靠在一双柔弱却能包容他一切痛苦的肩膀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就像个孩子一样。 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的缝隙飘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你醒了?”王语诗正喝着果汁看电视,听到背后的响动转回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似乎,不是在这里睡觉的吧?陈冲虽然喝多了,但记忆力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跑到厕所去呕吐来着,后来似乎还哭了一气……他看了看王语诗:“你,没回家?” “我家在天津,这么晚了怎么回去。”王语诗似乎忘了她在中国棋院的宿舍,笑着看着他,“饿了吧?昨晚上你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我去给你拿早饭。”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陈冲揉着太阳穴躺在床上发呆:昨晚上那个人是谁? 难道说……陈冲打了个冷战,看着端过来一份豆浆油条以及天津特产锅巴菜的王语诗**。 “看我干什么?”王语诗脸上微微红了一下,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按我的口味给你要的。” 没关系,在天津上了四年大学,对于炸果子+锅巴菜的早点组合陈冲早就吃习惯了,只不过今天这顿早点吃的有些无味。 吃过早饭喝了四五碗豆浆解酒的陈冲看着王语诗,突然鼓起了勇气:“那个,昨天晚上,你在哪睡的?” “在这里。”王语诗指了指陈冲这个标准间里的另一张床,微微低下了头,“看你喝的这么多,有些放心不下……” “那么,今天凌晨时候我爬起来吐……”陈冲似乎有些确定什么了,看到王语诗在那轻轻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过去,拉着她的手,然后…… 然后什么呢?陈冲还没想出来,不过当他搂着王语诗的腰靠过去的时候,心头一片大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然后他就觉得有一片软软的滑滑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嘴上…… 这是我的初吻吧?陈冲脑子里最后一点清醒的东西,就是在思考这个…… 不过感觉很好哦! 然后他正想把接吻向湿吻以及其他一些事情发展的时候,房门咕咚一响!他猛然睁眼看到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几位:朴文尧、曹薰铉、周鹤洋、谢赫、王檄、周睿羊、王尧……以及王文达! 王语诗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侧过眼睛看到她亲叔叔站在那里,立刻魂飞魄散。 陈冲和王语诗两个人的嘴还贴在一起,但所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无影无踪。 朴文尧哇的一声大哭着扭头就走,王尧一头撞在墙上捂着脑袋追过去。老曹和周鹤洋一把抓住看傻了眼的周睿羊谢赫王檄三个人拉着他们扭头就走:“哎呀,陈冲跑哪去了?!” 也只有见惯了大场面的王文达还能保持镇定,关上了门……然后走了过来:“啊哼,那个,你们能不能先分开?” 两个人触电一样的一分为二,王语诗急匆匆的冲进卫生间不出来了。 “年轻人嘛,很好很好。”王文达的语气让陈冲听不出来好坏,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 “嗯,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讨论。”王文达又咳嗽一声,眼神里满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时候都有。”陈冲坐在这浑身上下的不安定,“要不,去楼下一边喝咖啡一边说?” 王文达点了点头,走到卫生间门口去敲敲门:“出来吧,我不跟你爹妈打小报告。” 问题在于,王语诗打死也不出来。王文达也不管她,和陈冲一起下楼:“我知道你打算干个棋手的经纪人公司,就是这个事情想和你谈一下,看看咱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陈冲喝多了酒,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脑子转的难免就有些慢。不过他也知道这个事情很大,很重要:“这个事情,我想我需要和我的合作伙伴们探讨一下。”陈冲以人脉资源出资,梁静文和金善雅以新加坡元和韩元出资,因此来讲虽然陈冲是法人代表,也要问问梁静文和金善雅的意见。 况且梁静文才是谈判专家,陈冲不是。如果陈冲自己和王文达这种成了精的主儿谈判,一个小时之内绝对就会被忽悠的签下卖国条约。 王文达点点头:“好的,咱们可以先谈一下双方的条件,然后你把条件带回去再商量。”他拍了拍陈冲的肩膀叹了口气,“还是年轻人有闯劲,我都想不到这里面还有文章可做。” 一切等到春兰杯结束之后再说。陈冲虽然是学经济的,但真上桌做商业谈判纯属被切,因此很干脆的一推六二五,一切等到比赛结束。 “那么,我就等你了。”王文达笑了笑,“对了,下周我们明月公司年会,你要是有空的话就来看看。”他把手中的咖啡杯放下,想了一下什么低声说,“你跟语诗是怎么回事?” 陈冲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地上,很有些无奈的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你们的事情,我们是管不了了。”王文达更无奈,摇了摇头笑起来,“不过据听说,梁静文……” 陈冲手一抖。 “还有个金善雅……” 陈冲终于把那个命该如此的咖啡杯扔地上了,闭着眼睛一阵头晕。 “不过我不管,也管不着,语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你要当心一个叫赵杰的人,如果你敢始乱终弃,那小子可真的是是会拔枪在你脑袋上开个洞的。”王文达大笑着站起身,“回头记得来明月公司年会,你是特邀嘉宾。” 赵杰是谁?陈冲喝了几杯咖啡,又喝了几杯茶总算是醒了酒,一步三摇的走上楼。 “赵杰?”老曹和徐奉洙正在摆棋,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小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文达说,如果我敢对语诗始乱终弃,这个叫赵杰的恐怕会一枪打死我。”陈冲觉得这话可能是假的,但也可能是真的,“他是谁?” “嗯,赵杰六段。”老曹想起了什么,“当初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棋手。” 棋手,还是当初很厉害……“那他哪来的枪?!”陈冲很不满,“王文达干嘛这么吓唬我,老子吓大的。” “他没吓唬你。”徐奉洙摇摇头,“赵杰后来当兵去了,据说现在在中国某个军区。” 陈冲一愣。 周鹤洋的消息就确凿多了:“赵杰?现在也是个中校了,在成都军区当个团政委,明年或者后年可能就要上调总装或者卫戍区了。没办法,他爸爸以前是外贸部的副部长,现在虽然退了,但苏羽高升了。而且苏羽的能量更大。” “能量再大,难道他还能插手军队么?”陈冲他们家附近就有军队驻扎,对此也有些了解。 “苏羽当然管不了军队,但他手里有明月公司40%的股份啊。而且他在10年前就和军队的那些将军们交情匪浅,现在更是手眼通天。”这就不是周鹤洋能理解的,当年和赵杰一个学校出身的赵星对此了解的要深入的多,“苏羽虽然官不大,但和上边很多人都关系极好。而且赵杰的那帮兄弟们现在也都是各个部门都有,那帮人也能出不少力。再加上赵杰能打到六段的脑系,升的快一些也很正常。” ***们!陈冲突然想起了苏羽那俩孩子:恐怕20年之后,就是一个太子一个大小姐了吧? “更重要的是,苏羽不是GCD。”赵星笑得很有趣,“他是九三的人。” 民主党派最可怕。有的时候这个民主党派的牌子能保住命。 赵星继续八卦:“但陈好是坚定的GCZY者。虽然身上有德国血统,但似乎已经内定三年后的欧洲某国某地方的领事馆下一任领事了。这年头混血儿都能当驻外使节了。” “陈好以前不是下棋的么?”陈冲要崩溃了,“还是女子世界冠军,她上过大学么?” 赵星点了点头:“武则天就算刷马桶也还是武则天。她生了孩子之后就去考大学了,然后考上了民族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还是什么的。然后就开始飞黄腾达。先是在棋院担任外事部主任,然后上升为体总的外事部主任,然后现在在民族关系委员会当联络干事还是什么的,反正已经进中央了。” 难怪,当他们说到陈好的时候,要不瑟瑟发抖要不满眼艳羡。陈冲知道了很多很多东西,对于那个女人也是赞叹不已:20年之后,恐怕政治局里就该有她一号了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打听八卦,而是准备春兰杯决赛第二回合的比赛。陈冲中午专门要了一大碗加料的酸辣汤,一碗下去出透了一身汗,才算是把昨天的酒彻底醒干净。 而王语诗不见了,陈冲四处都找不到她,只能坐在那自己一个人慢慢的研究,慢慢的考虑第二盘的战略布局问题。 藤原是个了不起的对手。陈冲很确定这一点。甚至有的时候他都在想,如果苏羽真的离开了围棋的世界,那么藤原是不是就是他选好的接班人。 “也许,要跟他斗一辈子了。”陈冲苦笑着摇了摇头,“能跟他拼斗到什么地步呢……真是令人期待啊!”这句话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受日本漫画影响太深了,不由得苦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说这句令人期待呢?” 不过陈冲却真的在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苏羽那种高处不胜寒的生活,真的没什么意思吧! 所以当他穿好那身汉服,手中拿着一把檀香木上书“名人虫二”的小扇子走进对局室的时候,有一股热血突然冲了上来,一直顶到他的大脑里。 “要战,就华丽丽的战吧!” ……………… 决定了,就算要推倒,也要等陈冲回到韩国了……双方意见很热烈,不能下决心这个时候就忙乎一个了…… 另外:关于梁静文,是按照梁静*的样子描写的。金善雅是按照金泰*的外表描写的,尤其是那双大眼。王语诗是按照我同学的样子描写的,从那种酒场上能征善战的性格到外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藤原的实地 “欢迎来到春兰杯决赛第二局比赛的现场,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日本的藤原枫九段已经落下了第一手,右上星。”今天负责大盘解说的是马晓春和华学明,马晓春先把一枚黑子放在讲解大盘上,然后继续说,“上一盘的比赛里,陈冲九段那手非常绝妙的盖以及最后时刻藤原九段的失误都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知道今天他们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手段。” 今天的讲解大厅来的人不是很多,大多是在北京学棋准备考段的小棋手,还有一部分业余高手,以及并不很会下棋但又对围棋很感兴趣的棋迷们,差不多400多人。 而在网上作解说的人则比较强悍一些。中国方面是朱钧九段,日本方面是王铭琬九段,韩国方面是朴正祥九段,英语解说是杨嘉源九段(万人迷知念熏的老公),西班牙语解说是阿鲁基尔7段。三个世界冠军外加一群九段的解说阵容堪称豪华,不过老聂有些担心这帮人会因为意见不合吵起来。 着明显是有些杞人忧天:朴正祥不会说汉语,杨嘉源和王铭琬不懂韩语,朱钧看不懂西班牙语和韩语,几个人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少得可怜。 而当藤原落下第一子的时候,在韩国峨山中央医院的病房里,老头突然用力睁开了,低声的叫了起来:“善雅?阿文?” 正在一张小行军床上躺着休息的古力跳了起来凑过去:“老爷子,什么事情?” “比赛!春兰杯!”老头慢慢抬起手伸向自己的氧气面罩,“看比赛!” “您稍等一会儿!”古力知道老头今天肯定要提这个要求,轻轻拦住了他的手,“梁静文他们出去买午饭了,等一会儿他们回来,就给您看好吧?” 老头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一些,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比赛!看比赛!” “我知道了!”古力看到老头这个样子连忙按下呼叫按钮叫医生,然后安慰老头,“你少等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老头的脸色开始涨得发红,身体也不安的扭动起来,嘴里只有一句话:“看比赛!” 古力看着匆匆过来的医生,指着老头低声问:“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老头突然微微的欠起了身,两只迸发着光芒的眼睛死死看着古力和医生,用嘶哑的声音说:“给我看比赛!”护士们手忙脚乱的才把老头安抚下去,但对他既然没办法用镇静剂,她们也只能等着医生的决断。 “老爷子恐怕不好了!”医生在给老头诊看了一番之后,拉着古力走到外面去说,“这种精神亢奋,似乎是……” “你就直说吧,”古力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那个事情?” 医生想了想,点点头。 古力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过了一会儿才缓口气说:“那么,能不能在这里放一台电视,让他看棋呢?” 医生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电视机的费用,一天是1万元。” 没关系!古力立刻办好了手续:“老爷子,咱们看现场直播好吧?” 这个监护室很来就是按照星级标准建设的,里面电话线卫星电视线一应俱全,只不过像老头这样的病人不适合看电视,医院方面自然不会提供电视和信号。 但现在……似乎也只能提供了。古力在手续上签字之后10分钟,电视机便被接好了。 韩国go围棋频道上,梁宰豪正对着黑方的对角星和白棋的对角星小目侃侃而谈。 老头的眼睛立刻爆发出光芒,猛地坐了起来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画面。 老头的这个举动,几乎把古力吓得心脏停跳,不过看到老头并没有心衰爆发的样子,他松了口气把床摇起来,让老头靠着看电视。 “对角星。”老头的声音也大了很多,用一个古力听得到的声音说,“藤原这是要把局面打散,减少大贴目的负担啊!” 古力同意这个观点,但看到老头仿佛突然回来的青春,那红润的脸庞和炯炯的目光,他仿佛又看到了4年前一个人挎着个包便从天津跑到北京中国棋院去为自己的徒弟苦苦寻找一条出路的老人。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雪了…… 苏羽的会议终于开完了,登上了早上8点的飞机,从武汉飞回北京。当他坐车赶到中南海的时候,却没有找到说好在这里等他然后去买过年家什的陈好。他耸了耸肩拿出钥匙打开陈好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打开电脑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刚刚开始3分钟的比赛:“徒弟,别输啊!” 陈冲这时候正在思考,藤原这个对角星的意思。 “意思就是要打散局面。”老聂哼了一声,“不过陈冲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冲刚才冷不丁的一阵心惊肉跳,抬起头疑惑的四面看看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心跳,过了一会儿心脏慢慢的平缓下来,才重新回头去看棋盘。 这个到了老聂的眼里,就成了心神不定了。很多人也都看到了陈冲的奇怪举动,但谁也猜不出来他要干什么,只能把想法都闷在心里。 藤原枫没看到陈冲的东张西望,闷头落下一子,在右边分投张开势力。 陈冲稍稍看了一下,便过去肩冲。 这一手让陈耀烨很郁闷:“这个肩冲很好么?很多人都在下这个,但我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好呢?” 老聂不好说话,马晓春凑过去看两眼他摆的变化,低声说:“这个下法并不坏,而且陈冲既然这么选择,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道理在哪?接下来黑棋连爬两手,简单把右边实地捞了不少。而陈冲接下来的扳下,则让研究室找到两个变化,两个十年前就有的变化。 一个是黑棋断上,这样立刻开始战斗。不过陈冲很喜欢战斗,这个变化藤原未必会选。那么研究室基本可以肯定,藤原会把地板铺下去,而且还是向下铺。 “但这样的话,陈冲的模样是不是就太大了?”谢赫对于这个问题很疑惑,“下边星位陈冲有子,立起来立刻就是一道七个子的模样在右边,以后藤原就算能从左下拆出来,但那损失无论如何也太大了。况且背后是铜墙铁壁,陈冲在左边下边怎么折腾就都不是无理了!” 老聂继续不说话,马晓春对于藤原向下爬一手之后飞角,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这么捞实地似乎也的确过分了一些。 陈冲在完成角上的变化,让出8目拿到先手之后,飞挂左下。 “藤原怎么应才好?”大竹英雄看着藤原为了一个角地就让出来一道大模样,真是想不出来这小子要干什么,而当他在看到藤原尖顶那个飞的时候,下巴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这样会损,他不知道么?” 这个变化也曾经流行过。现在按照定式来讲,白棋飞挂角黑棋尖顶应,白棋立上黑小飞出做无忧角,接着白棋在大边上立二拆三,而黑棋这个时候必须在角里补一手,不然白后面点角会很麻烦。 唯一的好处,就在于补过之后白棋打死没有手段再能攻进去了。但外面不管是实地还是模样白都厚了,还是先手,可以在下边逼住。 下边的逼住最可怕,因为白右边太厚,黑棋很难打进去。 但藤原还偏偏就选了这么个定式,这个明显黑棋损的定式。 陈冲同样的对于这种下法不可解,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按照定式正常进行,在左边星位拆出。 接下来,藤原枫开始了彻底的捞实地的行动,在下边、上边以及左边那些能够走到的地方全都走了一遍,不管陈冲要搭起来多大的模样也一概不管,40手之后就已经基本上确定拿到了80目的实地。 “藤原的黑棋,左下角20目,右下角10目,右边30目,上边20目。陈冲下边25目,左边15目左右。”朱钧清点了一下盘面之后,觉得很不可思议,“以前就是俞老师这等先捞后洗的强人,也没这么干过。可以说在外面黑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走的地方了。而如果陈冲后面再把右上角封死的话,那中间的百多目可不是看画的!” 中间如果陈冲全都围起来,那就不止100目了。藤原枫就算打死,恐怕也洗不干净多少地方。 “为什么呢?”老头靠在病床上看着棋盘上隐隐约约已经垒起来一道万里长城的白色大模样,苦思不得其解,“藤原干嘛要这样下?” 古力和欧阳同样的看不懂藤原的战略构思,甚至跑出去打电话问苏羽:“你徒弟打算干什么?他不知道他第一盘已经输了么?” 苏羽抓了抓头发苦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先捞后洗也没有这么干的……” 仅仅70多手,棋盘还空旷得很的时候,藤原就拿到了整整80目的实地,而且都是形状完整绝无死活之忧的。如果把白棋大模样先放到一边,也不能不说藤原枫真的很厉害,至少在研究室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他做得这么好,能够让号称人形电脑见神杀神遇鬼杀鬼的陈冲竟然连个下手折腾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乖乖起模样。 但我们不能形而上,要唯物的辩证的一分为二的看待问题。虽然藤原把能拿的地方都抢了个遍,但相对应的陈冲的模样也是极为恐怖的了。 “从左边到右下,现在开始向上边蔓延开。可以这么说,现在的这张棋盘的大半个盘面,都在陈冲的势力范围内了。”陈耀烨对于现在的这么形势除了赞叹感慨之外,已经彻底的没话说了,“我倒要看看,后面藤原怎么洗这么白茫茫的一片!” 藤原终于停下了捞取实地的脚步,他的目光在右边看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计算右上的变化。 “按照常理来讲,陈冲是绝对不会去点右上那个星的。如果藤原往任何一个方向不管是飞还是跳,陈冲只要逼住就可以。”马晓春摆出了右上角的变化,“然后陈冲可以镇,或者盖头都无所谓,只要让藤原冲不进来,那么到最后点目的时候别说贴三个半子多,就是陈冲贴十个子都够了。” “所以……”俞斌在讲解大厅的大盘前摆了摆手,“藤原不会去动右上角和上边这一块,这里是他的反攻基地,他必须要从这里出头。当然出动空降兵也可以,只要他有心理准备被陈冲撵狗一样在中间被追的四处乱跑,那么下边和左边他都可以打入。”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但实际上俞斌也实在是没办法客气了,他对于陈冲几乎就是三面合围的大模样已经没有信心去洗了,对于藤原也是恨铁不成钢。 “上边,也还有机会。”华学明语出惊人,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在她身上。不过10分钟之后,她又摇摇头:“不成,目数还是不够。” 俞斌看了看华学明,叹了口气:“反正后面的打入很难了,等等吧,看看藤原枫能做到什么地步。” 打入的太浅,自己目数必定不够。但如果打入的太深,那么必然会被攻杀。所以在选择打入模样的地方的时候,棋手们往往要很仔细的考虑好各种可能因素,然后再找到最合适的地方落子。 不过藤原枫现在所想的已经不仅仅是打入了……陈冲模样太厚,几乎已经到了没地方能攻击借用的地步了。 但是,还是要洗。藤原已经基本上达成了他的想法,甚至这盘棋到现在位置的整个进程都和他这两天所想象的几乎差不多。 虽然有些地方,陈冲的反应和预期的不同,但基本上也可以动手。藤原的舌头抿在嘴唇中间左右的轻轻滑动着思考,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球的转动不断的闪烁着。 这个时候电视画面正给了他一个特写,于是这个画面随着一串的1和0传回到日本,然后…… 在东京日本棋院同样有现场的大盘讲解,而这里的人气显然比北京那边高得多,数千人把整个讲解大厅挤的满满当当。一开始负责讲棋的小林觉还很高兴,不过当羽根直树告诉他台下至少有400人是所谓的“藤原亲卫队”时候,他就站在那发呆了很久。而当藤原这个很性感的画面传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藤原亲卫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让小林的手一抖话筒直接摔落到地上。然后至少有十几个头上扎着“藤原*命”条带的姑娘当场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大叫着藤原的名字,最后被保安强行拖出场外。 “这还是围棋么!”小林觉一路跑回后台擦汗,抱怨起来,“我从没见过在这里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错了。”羽根直树镇定自若,“还有经纪人来找藤原,说让他往演艺圈发展了。” 胡闹!小林扒着头看到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才敢走出去继续讲解。 只不过当他说藤原形势不妙后面很难胜利的时候,一场暴动发生了。几百名女生强烈抗议小林“胡说八道,以最无耻下流的方式污蔑天下最强大的枫……” 日本棋院天下大乱,羽根直树见势不妙冲上台去一把拉住小林觉然后抹头就跑,一路跑到三楼的研究室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 “现在知道什么叫‘粉四’了?”黄翊祖听着楼下就跟引爆了炸弹似的吵闹,笑嘻嘻的看着发呆的苏耀国说,“知道什么叫‘花痴’了?”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回到棋盘上,“小林老师因为说了真话导致险些被暴打……不过藤原的这个局面的确不乐观,那帮人真是……” 乐不乐观,看进程。藤原丝毫不被千里之外的乱局打扰,依旧谋划着他后面的手段,一直到中午封盘之前,才慢悠悠的落下一子。 然后上午封盘。 ……………… 不推倒啊不推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见,施襄夏 在前面说吧:那个无忧角的确是个错误,实际上就是普通的飞角,不过不补的话的确很损实地。 这一章写的很辛苦 ……………… “天元上一路?”中午休息的时候,黄奕中看着棋盘上的那手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觉得太深了么?” “空降兵么,我们的职责就是被包围。”孔杰吃过饭就晃悠晃悠的回到研究室,坐在他对面看看棋盘,“深水炸弹么,不扔的狠一点,怎么能把那些千年潜水员都炸出来呢。” 黄奕中看了他一眼:“别扯淡,你觉得这手怎么样?” 孔杰摆了摆手:“看不出来,似乎扎的太深,但我总觉得藤原有后手,至少能让陈冲中间这百多目剩不下太多。” “那么,什么后手?”黄奕中看看孔杰在那闷头苦思的样子,也不再说话了。 苏羽坐在陈好的办公室里看到这一手棋,歪着头思索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对局的两个人回到棋盘前将要继续比赛的时候,才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样舒了口气,伸手从陈好的果盘里拿过来一把香蕉放在怀里,翘着二郎腿一个一个的剥了皮当中午饭吃。 “我还是觉得太深了。”回到研究室的朱钧把意见发到网上,“陈冲可以先去右上搞一搞,等封住了右上和上边白棋可能探出头的路线之后,再回来攻击。那就是四面围攻了,藤原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脱逃……肯本就是无疾而终。” 他把他师弟和陈冲这盘棋的一些变化图上传上去:“不过如果藤原侵消的太浅,目数就肯定不够。不过藤原这个点似乎是选好的,应该有后手。” 所以陈冲必须先去处理上边。 “不过总觉得打入的还是太深了。”徐奉洙有比较客观的立场,不过接下来就喜形于色了,“很好,陈冲不用太费力气了。” 不费力,哪里又会有胜利呢。陈冲看看上边又看看中央,思考着怎么处理。 “这一手很考验陈冲神经。”朴永训则没有徐奉洙他们这么乐观了,很敏锐的觉察到一些东西,“看上去还是普通的打入,但总觉得这一手是在瞄准什么地方。” 陈冲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现在这个局面很看他的反应。而他的判断则和研究室有明显不同:如果他先攻上边,则藤原很可能会放弃右上角和上边的一部分——他已经有了80目的确定目,只要在中间活出一块,则陈冲怎么数也抵不住那80目。 如果从下边托或者挡,藤原就可以向上跳,然后寻找向右上出逃的路线。这个是最下策,最后极有可能要进行到官子点目的阶段。而把眼看就能围成超大空简单胜利的棋变成官子胜负,自然谁都不会取。 但如果打入上边,又担心藤原不应在中央铺开。 不管怎么说,中央还是很空的。到现在80多手,无论如何黑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能落子的地方全都卡住。 外面如此广大,就看藤原怎么做活了。 “就和第一盘一样,还是一个杀一个逃。”大竹英雄苦笑的摇摇头,“只不过看上去这盘比上一盘要凶险得多,三面铁壁。” 就看陈冲怎么做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攻上边。”徐奉洙的意见,“藤原没这么好活。” 朱钧和孔杰的意见比较类似,都是觉得托放藤原反夹跳过上边比较好:“至少收住中央陈冲就是乐胜的局面,而且后面还有点右上三三的手段,破掉实地藤原拿什么往回追。” 而谢赫和陈耀烨他们则比较支持一手双攻上边中央:“只要卡住他回家的路,还怕藤原在中间玩儿出花来不成?”谢赫的变化图上那枚黑子正卡在上边星位上两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地,而白棋翻江倒海也很难冲出头。 陈冲也是觉得上边的吸引力非常大: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实地落后非常多的,而上边至少25目以上的大空以及点三三10目的实地,对于他来讲都是很重要的。 而且他也不认为藤原两三手就能把中间活出去,所以便抬手落子大飞占据了上边星上一路。 对于藤原来讲,这个位置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他所设想的变化图中,黑子的攻击位置应该再高一些,就像外面谢赫的那个变化图一样。那样的话,他就必须彻底的放弃上边,用一个弃子解征的手段来保证中间腾挪的方向。 而最后他也难免要被腾出手来的陈冲夺去右上角的那一块。 当然现在谁也不知道具体的进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只能靠着大脑去穷研究。 陈冲作为计算方面比较有天赋的人来讲,差不多可以算到35步。藤原稍稍差一些,30步也是可以做到的。外面的研究室因为可以摆变化人也多,所以50步以内都是能推算出来的。 以前陈冲在看杂志的时候看到过有人这么说:当初某某人和某某人下棋的时候,一子落下黑方便知道自己这盘棋要输5目左右,因此便投了。他专门找到那位上仙所说的那张棋谱,找到所谓的那个投子地方算计了差不多一整天,也没看出来后面那个要输5目是从何而来。 然后当他去问老头,一个最好的棋手最多能算到多少手的时候,老头想了很久才给他一个答案:我差不多可以算30手强,范西屏的计算力比我似乎更好一些,也就多这么一两手。 然后他又问:那么,可不可能一个人看到一手落下,就知道自己最后会输3目的情况发生呢? 施襄夏看了他很久,然后说了两个字:扯淡。 王积薪遇狐仙婆媳36手知道最后胜负确定在几目范围内就已经是完全的神话了,只要还是人就不可能凭借中盘一手就能算清最后的胜负变化。 陈冲又问:那当初加藤在中盘两个小时算了180个变化最后一手落下对方认输,也是假的? 老头又看了他很久,然后又说了两个字:放屁。 加藤那一手之后盘面就已经彻底确定了,况且谁都看得到最后有没有地方能逆转,如果没有那还不如直接认输省的丢人。老头很明确的告诉他:一手落下就认输,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大龙死掉全盘无胜负大场,第二个是官子确定盘面劣势4目以上。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来讲,那叫“输在这鬼神般的一手下,死而无憾”。 而且……“180个变化,那是变化!”老头敲了敲陈冲的头,“30手是30手!苏羽当初在棋盘上计算了2个多小时200多个变化差不多38-40手,从对局室出来就跟死人一样摊在那,就已经是人类极限了。你以为推算是很简单的么!” 这是当年陈冲刚刚学围棋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很明白,自己如果拼死命不顾时间的去推算,最多也仅仅能算220个变化40手。这是他的极限了,而且要算至少3个小时以上。 只可惜,韩国以及世界上的大多数比赛都在三个小时以内。现在也只剩下日本还有9小时的两日制比赛存在。 所以高川格才说:3小时的比赛同样是真剑胜负,比的就是人类极限。 所以陈冲看到藤原一手刺向左边的时候,开始了长考。 “陈冲还有2个多小时的时间。”孔杰看了看表,“上午藤原花了不少的时间,后面如果进入到官子恐怕……朴永训在说什么?”他指着MSN里朴永训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问。 “不知道。”朱钧对于韩语的能力仅限于不多的日常对话,看到这么复杂的一句话也很茫然。谢赫和周睿羊他们也不懂韩语,齐刷刷的看老曹。 老曹看的懂,但是不会说,在那比划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后坐着个翻译,一把拉了过来:“跟他们说!” 三语翻译是世界大赛时候必有的,那个挂着金丝眼镜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看了一会儿那句话,点点头说:“我觉得,藤原枫这里面可能有活棋的手段,上边太宽敞了。藤原可以用苏羽流冲击。” “活棋?”朱钧不敢擅专,扭头看老聂,“有可能?” 老聂半天不说话,马晓春突然说了一句:“可能性很大,陈冲形状有问题。” 朱钧坐在那一直没看出来陈冲的大模样有什么问题,一直到老聂过来点了点左边,他才突然明白了过来,并且想起当年在苏羽家里,他的老师在棋盘前一字一句说的话:“苏羽流的威力,在于不断的攻击对方的弱点和缺陷,然后形成自己从外而内的雪崩式攻击。” 陈冲的形状的确有问题,只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那根本就构不成危害,最多也就是个劫材的样子。但在苏羽一门的眼里,一丁点的缺陷就足够决定比赛了。 朱钧猛的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股热烈的光芒,雄躯一震王霸之气猛然散发!周睿羊和谢赫扬起头吃惊的看着身上像是有一团光芒的朱钧,一股热泪突然涌出了他们的眼眶,用颤抖的声音说:“难道说……” “无错!”朱钧一脚踏上桌子,右手用力握紧拳四十五°仰望天空,“这就是,传说中的苏羽流!” “啊!”谢赫与周睿羊连退三步身体发软险些摔倒在地,惊愕的看着面前王霸无限的朱钧用颤抖的声音说,“难道说……” ……啪……老聂的扇子在与物体进行物理接触之后,收了回去:“你们玩什么呢?”他把身体转回来看着棋盘,“不过你们的意思是,藤原要下苏羽流了?” 苏羽流是苏羽带的那一届国少队员们的必修课,陈耀烨他们跟着苏羽没学别的,一个个大局观都锻炼的强悍无比,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苏羽可能下的几个变化摆了出来,周睿羊他们又分析了一下,把最可能的那个拿出来:“很明显啊。” 如果按照这个进程发展,那么陈冲这盘棋就输定了:先冲左边,然后攻击右下,爬两手之后转移到下边先手跳两下,再回来中间,隐隐约约的就有了眼位了。 再接下来,就是对着四面黑棋狂轰滥炸了。绝妙的次序,在几个人通力合作下成型,而到最后的结果里,藤原吞杀下边三子做活,陈冲勉强收拢五六十目的实地。 “到了这个地步,陈冲就完蛋啦。”周睿羊两只手左右飘动,“全盘目数差了20目以上,后面还要被做了活的白棋大龙左右冲杀,胜负不言而喻。” 老聂看看棋盘上的那个样子,点了点头:“不过,藤原能下的这么好么?” 这是个问题。藤原有苏羽那么好的大局观么?陈冲对此表示怀疑,所以他开动了所有脑细胞,向左边那枚白子开始攻击。 “形状薄也不怕,打劫也不怕。”朱钧啧了一声,“陈冲倒真是个无所畏惧的战斗者。不过只是战斗可赢不了天下,就算藤原活的小,后面官子也有的收了。” “你不认为,藤原或者陈冲可以在中盘解决战斗么?”谢赫凑过来看着他说,“藤原就算犯错误,只要活了就是优势啊。” 朱钧没回头,依旧看着电脑低声说:“你们这帮没和他战斗过的人,自然不知道他的杀伤力多可怕。藤原就算能做活,恐怕也不会好过。” 都说对了。谢赫和周睿羊他们的变化没错,朱钧和老聂的看法也没错。实际上藤原没犯错误,他只不过有些稍稍的低估了陈冲的凶悍程度。 谢赫他们摆的变化都是按照最大可能来计算的,却没都想到陈冲是个只要稍稍劣势就要拼命的人。因此,当藤原和研究室的变化进程一样的拍向右下的时候,陈冲没有虎补断,而是直接挖进。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谢赫他们一开始想过这个可能,只不过后面要打劫,而陈冲又劫材不利,而且按照常理来讲必须补免得中央无辜的大块被攻击,所以没把这个变化算进来。但当陈冲真的这么下的时候,研究室一群人却很惊愕的发现打不起劫的那个人是藤原枫! “他在里面差了一手!”谢赫看着棋盘上的进程,嘴巴越张越大:他现在终于明白朱钧为什么要说藤原就算活了也不好过了,因为转换之后里面陈冲有个强行冲断快一气强行劫杀下边白棋三子的手段! 韩国医院里的老头,右手突然握紧了拳轻轻的扬了扬, 一子算错,虽然还算不上满盘皆输,但也闹了藤原一个手忙脚乱,一切推倒重算。 “坏了!”苏羽手上用力把一根香蕉生生从半剥开的皮里挤到地上,看着棋盘上的风云突变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他连忙打开研究功能,开始计算后面的进程。 但藤原的时间,却不够了。他在上午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不到20分钟局面又突然变成了一片混乱,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盘棋可能会输! “就算时间不够,也必须重新算了。”老聂叹了口气,“下边利用黑棋气紧也许能搞出来个眼位,但中间……还真是要比官子了。” 陈冲不想比官子,可事情的发展又由不得他。被心头沉重的压力压迫的有些喘不过气的藤原枫用尽了所有时间终于开始进入读秒的时候算清了大多数的变化,微微舒了口气在下边开始动手。 “有活,不过是个打劫活。”孔杰他们也算清楚了后面的变化,朱钧清点了劫材之后把变化图发送到网上,“而且还要被陈冲强力搜刮。” 这种事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陈冲开始搜刮,藤原无可奈何的忍气吞声,做出劫之后开始噼噼啪啪的打劫求活。 “黑轻白重,但陈冲对这些劫材还真是没办法不理!”老聂算算大小劫材,摇了摇头,“藤原豁出命了,照这样下去他后面官子困难啊。” 孔杰和谢赫清点了一下目数之后,也叹息:“藤原为了这个劫有些不顾一切了,但最后他消劫的时候盘面陈冲10目,而且左边还有搜刮还有先手5目的大官子,藤原怎么赢?!” 官子战,遍地都是陷阱的官子战,在藤原咬着牙消劫之后,终于开始了。 “陈冲的官子也许不是很好,不过盘面10目的优势也很大了。后面只要应对正确,那么不需要到小官子藤原就可以认输了。”朱钧把正确的官子次序放到网上,“中央藤原低估了陈冲的战斗决心……事实上,所有人都低估了陈冲,因此根本没往下边的问题上想。这样的一出一进,至少30目啊!” 所以藤原最后必须在官子劣势的情况下去争胜负。所以在这时候,他只能相信陈冲会犯错误了。 “常规来讲,力大的棋手官子都稍稍差一些。”朱钧沉吟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古力也是这样。”(纪念今天官子再败给朴永训的古力) 看到比赛进入了官子,即便是陈冲小优势下的官子,老曹和徐奉洙的脸也白了:这小子,官子的确和藤原枫有差距! 这个差距在又进行了5手之后,体现出来了:陈冲应当在左边先尖一下交换,然后再去右上冲打,这样可以多便宜一目。但他直接就冲打了,等藤原变化之后拿回先手,立刻在左边那里先动。 那里是双方先手三目的棋,而且关系到下边黑棋一块的气,一出一进陈冲等于赔了4目!当然实际上官子不能这么算……“这就要逆转了!”朱钧嘿嘿嘿的冷笑,“藤原便宜了1目。” 这个1目是从后面双方收其他官子之后计算出来的,是真正的计算到盘面里的目数。 陈冲开始亏损官子了! 这个1目让老头一拳砸在床上然后吓得一群人手忙脚乱。 “这小子!”老头想压制住怒气,但却怎么不能冷静下来继续看比赛。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坐了起来,看着被藤原强行开劫而难免又要损目的陈冲,眼前一花又一头倒在了床上。 “老头!”古力的眼珠子快跳出来了,扑过去猛地按下紧急按铃…… 我还没死呢……老头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只有一片白色迷茫……他想动一下他的身体,却发现他的手脚很轻盈。 我在哪?老头想要问出话,却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老头想要看看眼前那一片晃来晃去的人影,却再也想不起那些熟悉的影子是谁…… “施襄夏?” 谁在叫我?老头吃力的转过头,看着在那一片白色医护服的晃动中,有一抹醒目的黑色:你是谁? “我来接你。”那个黑色的人影慢慢的穿过医生们,走向他。 那张脸慢慢的清楚了一些,慢慢的……鼻子,带着笑容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巴……“你是谁?”老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于是又说,“是牛头马面么?” 那个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前,嘴角缓缓的翘动了,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接你的人,却不是牛头马面。”他站在那里,高高的看着老头,“我是南斗。” 南斗?!老头楞楞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问:“神仙?” 南斗笑了起来,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我是掌管人间生死的南斗星君!” “你……”老头的瞳孔猛然放大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南斗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微笑着说:“因为我要来接你。你扰乱了人间……” 老头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是……我不知道……” “没关系。”南斗笑了笑,“咱们是一样的。我有个徒弟,你应该听说过吧?”他看了看老头,“叫苏羽。” “另外,”南斗指了指远处的一个人,“梁静文,我是她的经纪人。” 老头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南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知道你的心愿。”他认真的看着老头,“陈冲的比赛还没有结束吧?要是那小子知道自己一手棋把你生生气死了,恐怕这辈子都良心不安。我就好事做到底吧。”他的手轻轻的抚上了老头的脸,“我给你10分钟。10分钟之后,就跟我一起回到我们的那个世界去吧。”他站起身再次拂了拂衣袖,“而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只要看着他们,”他指了指那个电视所在的方向,“能够继承我们的一切就好了。” 是梦么?老头猛然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正在他自己身体上忙碌的的医生们。 “走开!”老头看不到电视上陈冲的对局了,用力的挥着手用嘶哑的声音叫着,“都走开!” “都走吧。”古力在几张表格上签了字之后,轻轻推着不知所措的医生们出去了,“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们也都知道了……就这么几分钟了,让老爷子安静一会儿吧。”医生们看了看他,默然的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老头似乎身上充满了力量,猛然拿开自己脸上的氧气面罩,眼睛直直的看着电视上已经进入小官子的棋盘局面,开始用心的清点起盘面来。 “陈冲8目到9目。”古力低声说,“只要后面不再犯错误,春兰杯就是他的了。” 陈冲不会犯错误,但藤原枫在逼着他犯错误。盘面上最后一个不清楚的地方,藤原孤注一掷强行楔了进去,要求开劫。 “挡下去!”老头突然说,“挡下去!” “什么?”古力和欧阳现在还没看清楚怎么应对最好,听到这个小小的吃了一惊。 “挡下去……”老头能够感到自己的身体里那股精力正在渐渐消失,一阵阵的晕眩感和无力感再涌上心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只能发出轻轻的声音,“挡下去……” 李昌镐坐在韩国棋院研究室里看着电视脸色恒定,似乎在比赛的不是陈冲,而是他这个石佛。 陈冲快把自己的时间用光了,整个研究室已经停止了研究,只是在看着他最后的这里怎么应了。只有朱钧还在尽职尽责的写着:如果陈冲挡下,则比赛结束;如果判断错误扳,则藤原劫材有利! 老曹和徐奉洙听着整个偌大一间研究室里却只有噼啪的打字声,一颗心也慢慢的悬了起来。 王语诗就站在对局室的门口,却死活不敢进去,生怕吵扰了陈冲的计算。 “19、18、17……”记录员无感情的读秒声,即打在研究室众人的心里,也打在病房里古力和欧阳的心上。 “10、9、8……” 日本棋院,羽根直树看着那个最终的变化图,低声说:“如果还有下一盘,我相信大赛经验更多的藤原一定会胜利。只是……”他抬起头看看电视画面上还在计算的陈冲,轻轻叹了口气。 “3、2、1……” 黑棋281手,挡下。 “挡。”聂卫平面无表情的看着画面上的藤原枫,一生叹息,“比赛结束了。” 当藤原枫面对那个挡低下头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的陈冲长叹了一声抬起头闭上眼双手握拳击向天空:我赢了! 当藤原枫面对那个挡低下头的时候,王语诗终于忍耐不住第一个跳进了对局室一把抱住陈冲:“恭喜你!” 当藤原枫面对那个挡低下头的时候,苏羽站在陈好的办公室里,扭头出去叫他的司机:去棋院! 当藤原枫面对那个挡低下头的时候,李昌镐坐在那里轻声笑了起来,然后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笑着摇头。 当藤原枫面对那个挡低下头的时候,南斗伸出了他的手,伸向施襄夏,“走吧,是时候了,该走了。” 施襄夏,陈冲的老师,终于微微笑着在陈冲拿到他人生的第二个冠军,在金善雅和梁静文哀切的呼唤声中,在古力和欧阳紧握双手转过头的一刹那,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下雪了啊,这是在为他送行么?”古力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从天空落下的泪的晶凝,缓缓地说,“再见,施襄夏。” 第一百一十五章 葬礼 陈冲和藤原的复盘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藤原觉得自己输的委屈,自然问题多多;陈冲也觉得自己赢得幸运,好多疑难也都需要藤原的解答,因此两个人和涌进对局室的同志们做探讨的时间也就相对长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颁奖典礼还没准备好,现在陈冲和藤原就算出去也没事情做,还不如复盘研究一下。 差不多下午5点的时候,朱钧走了进来,拍了拍两位的肩膀低声说:“差不多了,两位跟我来吧。” 颁奖仪式很简单,捧着3两黄金一大块天然水晶雕成的春兰杯,陈冲突然有一种很激动的感觉:这个消息,老头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笑着用力捧起春兰杯向着摄像机方向招摇着,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希望老头能为他骄傲。 朱钧他们还从没见过陈冲笑的如此灿烂过,一时间被晃得都眯了眼。 结束典礼之后,陈冲喜滋滋的抱着春兰杯和那张15万美元的大支票走出颁奖大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棋院大门准备回酒店的时候,他和他们却在大门口站住了,都怔怔的看着门外。 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站在灯光下。 “苏羽?”陈冲看着灯光下那个10年来所有棋手的噩梦一样的高高身影,楞住了。 “陈冲啊。”苏羽就这样背着手站在那里昂着头,一双晶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陈冲:“我回来了。” “什么?”陈冲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回哪来了?” 苏羽微微笑着转过身走进了黑夜:“我回来了。” “他什么意思?”陈冲转过头看着身后鸦雀无声的众人,低声问。 “他又回来了。”老曹的脸抽动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拉着陈冲的手向外走,“咱们庆功去,回头再说这些事情吧。” 回来了?这是……陈冲坐在车上,突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身边的老曹:“他的意思是,他又复出了?” 也许是吧。老曹没有回答,只是在想着什么。 核武器的威力,就在于竖立在发射井瞄准目标的一刹那。而苏羽就是一枚挂着千万吨当量的核弹头,虽然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可他现在又回来了,又重新立在了发射井里。而他的目标,则指向了所有棋手。 这个世界第一人,在这个时候,向全世界宣布他又回来了。 坐在车里的陈冲突然明白了苏羽的意思,脸色一紧心中突然想起了当初完败在苏羽手下的那个场面。 “别担心。”老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苏羽再厉害也是人,也不是神!好好练习,早晚有一天你能打败他。” 也许……早晚……有一天。陈冲和苏羽对战的次数很少,因此心理情况稍稍好一些。如果老曹和李世石朴永训崔哲翰他们说这些话,那帮人能哭出声来然后再“死给他看”。 陈冲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老曹不以为意,知道这是亲朋好友的祝贺电话。想当初他拿了应氏杯回韩国的时候全国轰动上万人到机场夹道欢迎,现在陈冲多接几个电话也是正常,自顾自的和徐奉洙聊天。 只不过一瞥眼的功夫,他们就看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了。陈冲听了手机里说的不知什么事情,便两眼发直神情大变。 等他放下电话,老曹忙问:“怎么了?” 陈冲似乎已经凝住了的眼珠向他这里稍稍转了转,嘴巴很机械的说了两个字:“有事。” “什么事?”徐奉洙不明白刚才还欢天喜地的陈冲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样的凑过来,“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 过了良久,陈冲才咬着牙慢慢地说:“我师父,不行了……” “啊?!” 陈冲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司机的肩膀吼了出来:“去机场!” 那庆功宴怎么办?老曹他们拧不过回家心切的陈冲,赶紧给王七段打电话:“陈冲去不了庆功宴了!” “啊?”王七段已经打算在庆功宴上和陈冲好好说说聊聊了,但万没想到这个小王八蛋竟然连庆功宴都不参加直接要跑。这种事情以前可从来没有过,除了苏羽之外还没谁敢不参加庆功宴,这可是有些直接和中国棋院撕破脸皮的意思了。有些气急败坏了叫了起来,“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老曹也很为难,但看看陈冲的样子,不得不小声的继续解释:“他家里,可能有大丧……” 王七段坐在椅子上,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 陈冲的大脑现在已经乱了,实际上他连老曹在打电话都不知道,一门心思的只是想赶紧飞回韩国去,去看看现在老头到底怎么样了。 梁静文的话里已经带着哭音,但也只是说老头不好了让他赶紧回来,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多说。让陈冲的心既沉甸甸的,却又惦记着恐怕还有一缓,七上八下的有些不知所措,坐在车里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昏昏沉沉的看着外面的夜色发呆。 “你慌什么。”也在担心老头的老曹看出来陈冲的情绪,勉强安慰他,“不是不好么,还没……”老曹突然发现对着这么个陈冲还真是没话说,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王语诗并不知道陈冲老曹他们已经决定立刻回韩国了,只是看到前面那辆车一拐弯就上了另外一条路,楞住了:“不是去王府井那边么?”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前后的车队就错开了路口。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陈冲,王语诗连忙让司机停车,在张璇和唐莉的注视下跳出去拦出租车。 唐莉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跳下去和王语诗坐上了同一辆出租车追着陈冲扬长而去。 很奇妙啊。张璇看看司机,司机看看张璇,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机场,王语诗总算追上了陈冲,看着坐在那一脸沉默的心上人,她拉了拉老曹:“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冲他师父可能不行了。”老曹看了看裹在军大衣里的陈冲低声说。 王语诗愣了一会儿,给古力打电话:“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好。”古力想了想说,“陈冲呢?” 王语诗摇摇头:“也不好。” 古力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你们先照顾好他,有什么事情到了汉城这边再说吧。对了,下飞机之后来梁静文家,这边地方大好办事。” 一群人围着陈冲哄着他,但陈冲就是笑不出来。不过看看唐莉,陈冲有个疑问:“您跟来干什么?” “我老公在你家呢。”唐莉看了他一眼,“现在我自然要跟去。” 早你怎么不去呢。陈冲点点头,不再说话了。王语诗让人把自己的护照送来,很快办好了登机手续,和陈冲一起飞往汉城。 “应该没事的。”王语诗尽量的安慰着陈冲,“现在老爷子怎么样还不知道了,你就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怎么行。”她拍了拍陈冲的肩膀,“也许……” 陈冲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当出租车驶近梁静文家他已经能看到那一片灯光的时候,却突然拉住了王语诗的手。 “不会有事情的。”王语诗轻轻拍了拍陈冲的肩膀,带着他走下车,带着他走向梁静文别墅的门。 这里至少看上去还是静悄悄的,不像是要办丧事的样子。王语诗知道韩国人办丧事那个大操大办的劲头也绝不在国人之下,看到这么个冷冷清清的场面,舒了口气冲陈冲一笑。 陈冲心里也落下来一块大石:至少,能见上最后一面了……转回头用4个小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招呼唐莉老曹徐奉洙他们:“真是不好意思……” 这时候,梁家别墅的门开了,头上戴着个瓜皮帽帽子上还插着两朵喜花的古力走了出来咳嗽一声。 啊?陈冲听到这一嗓子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后迎门桌上那闷灯五供香烛蜡扦苹果福喜字白挽帐倒头饭,眼睛发涩嘴巴发干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啊……”越过迎门桌,他就看到了一口在白挽帐下摇曳烛光中若隐若现的大红寿材。 “啊……”陈冲的身体开始发抖,让替他拿着春兰杯的王语诗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试图让他安定下来。 不过接下来古力那一声:“孝子孝妇,跪……”让陈冲的整个人垮了下来,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陈冲!”王语诗手里还抱着奖杯,一个措手不及只能用身体顶住垮下去的陈冲,老曹和徐奉洙两个人连忙过去才算没让陈冲摔到冰冷的地上。 老曹颇有经验:“掐人中!快,一口气倒不上来就麻烦了!” 唐莉则走到古力的身前看着他问:“你这身打扮,干吗的?” “我是大了!”古力用白手巾掸掸身上的土,“韩国这边连个大了都找不着,我只能客串一把。”他把裤腿卷起来,“你看,我还穿了红袜子了。” “那小欧阳呢?”对于唐莉来讲,欧阳七段还是个小毛孩子。 “里面呢,清点东西等着吊孝的来,他当账房。”古力看看外面大呼小叫的老曹他们,招招手,“先进来吧,等帮忙的来了再说。” 帮忙的?老曹愣了一下,进来之后也扎了条白带子看着两眼发红披麻戴孝的梁静文和金善雅问:“还有帮忙的?” “老爷子这一辈子,也攒下了不少好人缘。”古力把陈冲先弄到楼上去之后,再下来坐在那扒拉火盆,“要不然您以为这个灵堂谁布置的?梁……”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梁静文,顿了一下说,“梁妹妹的保镖干了一部分,李世石和朴永训他们过来干了一部分。”他整理一下脑袋上的双喜花,“明天开始吊唁,您要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家歇着去吧,明天再来,这有我盯着就行了。” “你盯着?”老曹看到老头的大照片摆在灵堂当中,忍不住也是一阵阵的心酸,“这几天你也受了累了,我还能挣扎的动,我多陪陪这老家伙吧。”说完便坐在了棺材旁,絮絮叨叨的开始和已经长眠的老头说话。 古力也不再管他,把徐奉洙安排好送回家之后,回来看看头缠白布挂着麻的两位女士也没话说,坐在那自顾自的想事情。 今天下午老头走了之后,按照老头生前的意愿,把遗体带回来要停灵。这个没什么,古力老家那边比这个闹得还复杂,所以也不算大事。不过梁静文说自己家里地方大要在那个小别墅里办事,古力也无不可,带着闻讯赶到的朴永训金载垣哥儿几个到陈冲家里取回来老头存下的装裹以及大五福白布等等,回来按照老例给老头净身换衣服。 老头除了陈冲就没什么亲人了,所以白布实际上也用不上多少,朴永训金载垣他们就算是执弟子礼但没拜师出大殡那天也就是扎根带子戴个白帽子就算尽到心意了。比较意外的是,古力在箱子里还找出来一身大了的衣服,立刻就给自己打扮上了,然后幺幺呵呵的让众人干活。 问题出在梁静文和金善雅两个女人身上。陈冲正在北京下比赛,一时半会儿自然赶不回来,所以很多事情古力可以替老头做主去办这个身后事,但按照老头的意思,梁静文和金善雅是钦点的太子妃一二号人物,所以谁能挂麻就成了重要问题了。 梁静文是新加坡人,但那地方的传统势力比国内还强,好多规矩古力都不知道而她知道。 金善雅则是专门恶补了一通中国殡葬礼仪知识。这一点上,金家集团给了她很大的帮助,金善雅甚至派保镖专门从国内请来一个大了来给金姑娘上课。 梁静文有个近卫队,金善雅实际上作为金氏集团的大小姐也有一个班的保镖。只是她去陈冲那的时候保镖们从不进门,因此没有人知道她的实力而已。 古力的确不知道金善雅还有这等威风,在医院里左右两排站开护灵的金家梁家两队保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当然,后面当王语诗也参进来一脚的时候,古力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 这个是后话。当时的问题就在于,梁静文凭着耳环金善雅凭着镯子都一口咬定自己才是老头认可的儿媳妇,让“其他的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这个问题古力也没治,朴永训朴正祥和金载垣更是没有立场去议论人家的家务事,一个个站在那都一筹莫展。 于是很久没有出动过的金家卫队和梁静文兵团在别墅里爆发了一场大战。 古力和众棋手们躲在一边研究这个事情怎么办。最后欧阳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了一句“死丧在地不可打闹”才算是让两位大小姐都住手。然后徐能旭的出现让一帮人全老实了,让两位大小姐现在都轰出去吃饭去了。 徐能旭也不可能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所以他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事情,干脆让她们一人一身孝妇打扮,都是头扎孝带子挂下来一缕麻,身穿白袍腰系麻辫,然后一齐跪在灵前。 所以就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陈冲并没看到两位姑娘的打扮,因为他在门口就昏过去了。但两位姑娘却看到了和陈冲“搂搂抱抱”的王语诗。 同仇敌忾,或者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这句话,开始产生功用了。两个姑娘立刻结成了暂时的统一阵线,一个电话便把各自的保镖都叫回来了。 王语诗坐在灵前的时候,只打算来一身孝袍子就得了,但看看对面那两位,立刻换了主意。 而再看看明显是叫来提气用的保镖们,王语诗满脸的冷笑躲到一边去给苏羽打电话:“苏叔叔,您的警卫员,借给我用用好吧?” 苏羽莫名其妙:“警卫员?我哪有警卫员。”他没有警卫员,只有内卫。 “反正你那个保镖,借给我用用!”王语诗也不管苏羽同意不同意,说了地址之后找王文达,“老伯(lao bai 上声,阴平声,天津话的小叔叔意思)!你的保镖们借我!” 王文达也是莫名其妙:“我有保镖么?” “就是咱们公司那帮保安!”王语诗急急火火的说,“他们不都是你从部队找来的退伍兵么?让他们帮侄女个忙好吧?!”王语诗也是发了狠了,“跟他们说,来韩国一天一人补助500!我掏!” 你掏?你掏不就是我掏么?王文达放下电话看看就坐在他面前的苏羽,苦笑三声:“刚才语诗给你打电话,也是这个事情吧?” 苏羽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给她这个面子!” 于是当陈冲终于清醒过来晃晃悠悠走下楼的时候,就看到灵堂里而三个女同志各占灵堂一角在那对眼神,身后各站了七八号人马,尤其是以王语诗背后的那位尤为精干(真正的中南海保镖,苏羽派他出来保护谁也能算上公干,只不过那个弟兄心里的委屈不好说出来而已。不过明月公司的保安们就没这份心理负担了,专心致志的当人体布景,随时准备出手)。而古力欧阳老曹三个人躲在棺材边上谁也不敢出头。 这是要干嘛?陈冲还没穿上自己的孝袍子了,就看到黑老大火并一样的场面,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心头的郁气一刹那爆发了:“你们要干什么?” 声音并不大,但是很冷。 三个女生看到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气息一步步走来的陈冲,都慌了,一叠声的让背后的保镖们出去。至于出去之后是吃饭是喝酒还是打群架,她们就管不了了。 “你们要干嘛?” 三个女生眼中的陈冲,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可怕过。王语诗整个身体几乎都僵硬了,勉强挤出来笑容一个个说:“只是……” “没什么可只是的。”陈冲高高在上的向下俯视她们,冷冰冰的说,“都给我安静一点!” 女性独立男女平等的基础在于经济基础。但男女之间感情这种奇怪的东西,又能决定一切。 因此当陈冲真的用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对待她们的时候,三个人便谁也不敢说话了,安静而怯怯的看着他。 陈冲也不再看她们,慢慢走到老头的灵前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缓缓地说:“老东西,你个老东西,竟然在我回来之前,就走了?”他看着老头的灵位摇着头微微笑了起来,越到后面笑声越大,“你让我给你拿个春兰杯冠军回来,我现在拿回来了,”他把春兰杯举在老头的灵前,低声说,“可你呢?你的人呢?”他的手紧紧抓着春兰杯,身体伏在棺材旁看着躺在里面双目闭拢嘴角上还挂着一抹微笑的施襄夏,把手中的春兰杯放到他的脸前,“你看看啊!你他妈的让我给你拿春兰杯回来,可你的人在这里躺着干什么!” 他用力的抓着老头的棺材,用手中的春兰杯一下一下的砸着灵柩吼着:“你他妈的给老子起来啊,我给你把春兰杯拿回来了!你听到了没有!你看看啊!”他看着微笑的老头怒吼了起来,眼泪像是一颗颗从天边落下的火,烧灼着老头身上紫色的被子,“你他妈的倒是起来啊,我给你把春兰杯拿回来了!”他突然又把声音转的柔和了一些,“我知道了,你生气了,你累了,你肯定是看我这个徒弟不争气,生气了,教累了,所以想躺下休息一会儿,是不是?没关系啊,没关系哦!”他笑了起来,伸手过去抓着老头的干枯而僵硬的手,“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起来教我好不好?你出的死活题我还没做完呢,等我做完了再给你看好不好?你要的春兰杯我也给你拿回来了,等你睡醒了,不累了,就起来看看好不好?”他把春兰杯放在老头的手边,又想起来什么一样,把那个写着“名人虫二”的扇子也放在老头的头边,柔声说,“你徒弟是名人呢,还是春兰杯冠军,你等一段时间,等一段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办好,就送你回扬州……不,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就回扬州去好不好?要不就去海宁,你跟金庸还是老乡呢……就去海宁,好不好?到时候我给你买套房子,然后……”他突然一把拉住了老头的衣领怒吼了起来,“可你他妈的倒是起来啊!你他妈的倒是起来啊!”陈冲的声音撕裂了,手中抓着依旧微笑的老头的衣领,把头撞在棺材上终于失声痛哭,“你他妈的倒是起来啊,你要的春兰杯我给你拿回来了,你徒弟是世界冠军啊,可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他痛哭着用头撞着棺材,“你要是再也不起来,谁会再给我出死活题让我做啊!谁会肯给我讲什么叫围棋啊!我的春兰杯,你看到了没有!” 古力欧阳和老曹三个男人,以及三位姑娘一起过来拉着扑倒在那里痛哭的陈冲劝慰着,安慰着。但陈冲却死也不肯离开老头半步:“都走!”他血红的眼睛看着周围人,“我跟我师父说会儿子话碍着你们什么了!”他转过头又看着老头泪流满面却微笑着说,“师父,老爷子,老头子,咱们不理他们,咱们师徒俩说话好吧?很久没陪你说话了……” “让他去吧。”老曹拉住了古力和欧阳,向他们摇了摇头,“今天晚上咱们还有的忙了,随他去吧。” 朴正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老头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恐怕他也不会相信那个坐在那随口报数一群人围着他抄题的老头,竟然就这么走了。他知道老头病得很重,也去探望过,但他还是没想到就在陈冲拿到春兰杯的时候,那个老头也跟着走了。 在那场大雪里,他和朴永训他们帮着把老头的遗体送回了梁静文的别墅,然后帮忙布置好灵堂之后才出去吃饭。等吃过饭之后,他和朴永训和金载垣三个人便回到了别墅,刚刚进门的时候便听到了陈冲的哭声。 他回来了。朴正祥能理解陈冲现在的心情,但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他们和老曹他们打个招呼之后,走了过去:“陈冲?” “你们来了?”哭了一会儿的陈冲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站起身擦擦脸看着他们,“真是,多谢你们帮忙了……”说完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客气了。”朴永训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爷子生前给了我们不少恩惠,我们尽力也是应该的。”他顺手拿过来一条白带子系在腰上,“我们也来帮老爷子守灵吧。” 这让古力有些犯难,拉了拉老曹的胳膊低声说:“朴永训他们,算是客吧?” “算是吧。”老曹也不知道五服怎么分,犯了难了,“他们不是老头的弟子,应该都算是客人。” 古力又问梁静文:“这算是有客到吧?” 梁静文让陈冲骂了,正在不到地方撒气,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是大了啊。” 古力点点头走过去拍拍坐在那正说话的朴永训他们的肩膀:“给老爷子行个礼吧?” 三个人立刻想起来这件事情,起身把带子解下来重新进门。古力拉长声音喊:“有客到!” 陈冲擦擦脸从棺材边走开,跪在灵前。而梁静文三个女子则挨着陈冲跪成一排,顺着古力的口令还礼。 老曹也想起来什么,走过去重新鞠躬。 第二天,开始宾客云集了。 ……………… 关于中国棋手不能给日本棋手加油的问题,不能同意。第一藤原是苏羽的徒弟,而陈冲现在是韩国棋院的棋手,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日本棋手当年对中国棋手有大恩,这个和高丽棒子的事情不一样,秀行军团是不能否认的存在。在民族仇恨之间,围棋还是一片乐土的~~这话说得似乎很没心没肺,但事实就是如此,有仇报仇,但有恩呢? 另外,的确是灵感用光了……这两天每起来4个小时就要回头去睡8个小时左右~~累劈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名人就位 苏妙和李昌镐,是第二天早上第一个到陈府的吊唁的。两口子来的非常早,早上6点半就到了,那时候因为还要继续布置灵堂还要守灵的陈冲已经躲在一边打算趁着早晨的工夫打个盹,但听到古力一嗓子有客到,立刻又爬过来。 梁静文等三位已经被劝去睡觉了,所以这时候只能陈冲一个人扛着,一个头一个头的还礼。 苏妙似乎也知道老头的这堂白事要按照国内的规矩办,进来和李昌镐一起鞠了躬之后,掏出厚厚的一沓票子递给一脸迷茫的陈冲:“节哀顺变。” 这时候,睡醒了觉的朴永训他们才知道中国还有个份子钱当面给而不是按照韩国规矩交账房的习惯,忙不迭地把用白纸包好的随礼递过去。 接着就是徐奉洙和徐能旭了。再然后是李世石为首的一帮人,再然后是金寅梁宰豪这些老一代的棋手们,晚上就是孔杰等中国代表团到达了。 陈冲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葬礼熬人了。整整一天的功夫,他连个休息的时候都没有,来了人就要陪着磕头,还要不停的签字盖章为灵堂里这些乱七八糟付账。 好在老头提前已经预备好了不少东西,不然陈冲和古力这个葬礼二把刀非抓瞎不可。 梁静文他们一直睡到中午才施施然的下楼来,一个个淡妆素裹都是美丽万分。 但陈冲没那个功夫去看他们,只是木然的坐在灵前看着老头的遗像。 三个女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下楼,自动的按照年龄顺序沿着陈冲的方向跪成一排低眉顺目的谁也不说话。 “就盼着,能顺顺当当过了这几天才是真的。”古力昨晚上睡得不错,不过到现在嗓子也哑了,一瓶一瓶的佳得乐往肚子里灌,然后时不时的跑厕所,好容易到了下午能清闲一点,才坐在那跟睦镇硕聊天感慨,“大了这种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那你还干?”睦镇硕是个地道的中国通,腰上也是扎了一条白带子坐在那。不过他也有露怯的时候,上午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个孝帽子给自己戴上,又往上面扎了四个红绒球,然后得意洋洋的出来见人,差点让古力笑死过去,而苏妙则把他拉到一边算账:一个球是孙子,两个球是重孙子,三个球是耷拉孙子,四个球是孙末子…… 睦镇硕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把脑袋上这堆东西扯下来扔到一边:“我是陈冲长辈!怎么现在倒成了他孙子辈儿的了!”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把老头葬在哪?”梁静文吃了一大海碗猪肉炖粉条加3个大馒头,吃饱了打个嗝问陈冲,“现在老头回国归葬可不容易。” 陈冲吃不下东西去,闷闷的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在这边烧,烧完了把骨灰带回去。海宁他们家祖坟我也不知道在哪,老头以前说的那个地方早就改建成商务办公楼了。我就打算,看是不是重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埋了。” 这时候古力端着大海碗走过来坐在陈冲身边一边吃一边说:“那么,风水先生找好了?” “我去找了。”梁静文吐了口气拍拍小肚子,“南先生是最好的风水大师了,他过两天就到。” 南先生,就是南斗,自从苏羽功成名就之后他就彻底的无所事事了,便又开始了云游天下的历程。而在新加坡,他遇到了一个长的很甜的小姑娘,那姑娘一直希望能成为大明星,不过总是霉运缠身在电视台混了好几年的杂工死活就是不能出头,投出去的试唱CD也总是石沉大海音信全无。南斗决定帮她一把,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如果我给小静文当经纪人,不知道可以么?” 那户人家半信半疑的接纳了这个成天到晚一身黑衣裳还好喝酒的南先生,而南斗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梁家那间不大的小房子彻底改造:“这个大衣柜,放到南面去!这个电视,向右挪20公分!” 梁家上下三口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按照这位南先生的话把房间改造。 效果很好,改造好之后三天,梁家父母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梁静文也终于捞到了一个在EMAI公司试唱的机会。 “后面,听我说的做就好。”南斗神气活现的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事业,“小静文啊……” 10年。梁静文从新加坡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变成了亚洲歌坛的小天后,对于南斗自然是言听计从,从敬服就变成了崇拜和迷信,每天都要给南斗打电话来确定行程。 所以把给老头交托给南斗让他去寻风水宝地,梁静文百分百的信任。 陈冲以前见过那个南先生,但从来不知道他是神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直把南斗当成神棍或者江湖骗子。 不过,都随他去吧。陈冲实在是没有精神去考虑这些了,坐在小马扎上摇摇晃晃的都快睡过去了。梁静文轻轻扶着他打算让他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却被嘶哑着嗓子的古力拦住了:“他上去了,来了人怎么办?” 所以陈冲必须扛着,硬顶着精神给韩国棋院一批一批来吊唁的人还礼。 就这样,陈冲熬过了三天,一直到老头的葬礼。 韩国这个地方大多相信基督教,也大多实行土葬,所以火葬场这种地方在韩国并不是很多。李世石和朴永训两个人在黄页上找了很久,才算是找到一家看上去比较合适的殡仪场所。 按照中国的规矩,抬灵出门要放三挂鞭炮,还要请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念经撰咒,还要有乐队吹吹打打。但在这个别墅区里这一套显然不可能,不然告你个扰民就麻烦大了。 所以一切从简。 出殡的这天早晨起来,古力站在小洋楼的门口看着院子里一片吃流水席的同志们,咳嗽一声拿根棒子敲敲地:“都快着点!” 从李世石到朴永训到金载垣到崔明勋到安成俊,从孔杰到谢赫到周鹤洋到赵星,从唐莉到朴志恩到苏妙,一帮人听见这话赶紧把碗里的猪肉炖粉条吃干净,用力一放纷纷站起。 “各归各位!”古力又敲敲地看着众人按照已经分派好的活儿都就位了,拉长声音喊了起来,“吉时已到,孝子孝妇伺候着!” 长挂的鞭炮不能放了,但在已经和邻居们打过招呼之后,怎么也是要意思意思。朴正祥和金载垣从包里拿出来几挂50响的小鞭炮,点燃之后扔上天空。 负责抬棺材的都是有家室的人,这个是老例,李世石他们走到棺材旁带上白手套,先把棺材盖子放到灵柩上,随着古力的口令一下一下把棺材钉死。 这时候陈冲和梁静文他们一起扑到棺材上,放声大哭。梁静文和王语诗更是一边哭一边颇有韵律的唱悼词,一声三叹凄凉婉转。 接着众人把他们四个拉开,让李世石他们钉上最后一根钉子。 然后陈冲头戴麻冠身穿重孝,在他爹妈的注视下在梁静文三人的掺扶下走到门口跪下,双手抱起一个瓦罐冲着地上红纸包好的砖狠狠砸下去,当啷一声响之后扛起招魂幡抱着骨灰盒放声痛哭。 古力则号令着后面抬棺的众人:“起!” 灵车是找殡仪馆租的,一群人把棺材抬上去之后,各找各车直奔火葬场。 剩下的事情,包括追悼会,包括火化仪式,陈冲都是几乎硬扛着精神头才完成下来了。到最后从火葬场带着骨灰盒出来上了梁静文车之后,便昏睡了过去。 开车的自然不能是梁静文了,金载垣在驾驶座上叹了口气,和古力联系一下之后先把陈冲送回了家。 然后一群人在脱下白衣的三位女士的带领下直奔酒店吃请,作为对诸位同志这七天以来帮忙的感谢。 王语诗照顾中国这边,金善雅照顾韩国那边,梁静文则居中坐镇来回穿梭四面应付。 “这儿媳妇,谁见了不挑大拇指!”孔杰和朴志恩是中韩合璧,岳亮和权孝珍也是,苏妙和李昌镐还是。不过因为一些尴尬的原因,苏李这一对和孔杰他们各坐一桌。 古力也终于脱了那身马褂穿上了正经衣服,坐在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声说:“你是说梁静文,还是说王语诗?” “都是。”孔杰一笑,“这就算是摆明了陈家人的身份了,你没看到陈冲他爸他妈笑得那叫一开心么?” “老人家都这样。”古力嘿嘿一笑,“要是你带三五个姑娘一起回家,估计你爸你妈能笑死。” 但如果那样的话,估计朴志恩能把自己活活打死。孔杰笑着摇摇头:“对了,明天陈冲的名人就位仪式,你看不看?” “看,干嘛不看。”古力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三位,点了点头,“很久没参加这种仪式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天,是陈冲的名人就位式。本来是安排在陈冲从北京回来就进行的,但因为老头的葬礼,导致该仪式延期了。 不过该举行的总是要举行,一直在考虑如何增加围棋传统性的韩国棋院好容易在陈冲的提醒下找到了这么个法子,自然不会放弃。 徐能旭代表韩国棋院和陈冲基本上把仪式上需要做的流程都敲定了,而且陈冲不穿汉服也不穿传统的薛仁贵孝服(传统朝鲜式服装为白色,是朝鲜民族给薛仁贵穿孝,史实)而穿西装,从李世石手中接过象征名人位的授状并在授状和自己照片上签字改名称名人,最后把照片按照顺序挂在棋院专门辟出来的一间对局室里挂上。 那个挂照片的顺序,就是等前代的名人曹薰铉、徐奉洙、李昌镐和李世石把重新补好的授状和照片挂好,他最后一个挂。 实际上这一套在1月春兰杯进行的时候就基本上已经都敲定了,之所以一直折腾到现在徐能旭还和陈冲没完没了,就是关于改名的问题:“你就不能听话么?”徐能旭看着从早上睡到晚上刚爬起来就开始练字用毛笔在大纸上写各种“名人虫二”的陈冲很郁闷,“你这个名字写出去,闹笑话的可就不是棋院了!” 陈冲不说话,冷着脸继续练字。 从去年12月就搞这个事情的徐能旭快被这位小爷折腾成神经病了:“除了风月无边之外,你能不能想个别的名字?”他很恨棋院,实在是搞不清楚上边到底为什么就同意了陈冲这个相当荒唐的就位式的提议:就算要搞就位这种东西,至少也要等陈冲下台换个韩国人上来再搞吧?! “上边的心情很紧迫啊。”老曹安慰快精神崩溃的徐能旭,“这一段咱们不是在争围棋起源地么?陈冲这个提议可以说适逢其会。” 徐能旭满脸苦笑:“这种东西,小年轻们说说也就算了,难道你也要跟着争风么?” 老曹很无奈:“你我知道又怎么样?训民正音令现在已经被忘记了,为了争汉字到底是谁发明的,那帮学生们上次连游行都闹出来了,还差点砸了中国大使馆,你觉得这种事情是你我能决定的么?” 徐能旭是个经历过光州事变等等一系列韩国历史事件的人,他上学那时候还学汉字了,自然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苦笑摇头:“但明天就要进行就位仪式了,陈冲还在那练习写那个虫二,这传出去多丢人!” “不丢人。”老曹叹了口气开始自我安慰,“就算丢人,也是让陈冲去丢人吧。” 那不还是棋院丢人么。徐能旭彻底劝不动陈冲了,垂头丧气的和老曹一起回朝交旨。 第二天,也就是2014年的春节前的最后一天,陈冲手中拿着一把新买的小扇子,自己开着找梁静文借的车直奔韩国棋院而去。当然,谁也不带的原因是因为春节快到了,三个姑娘都回家了,陈家二老也飞回了四川去准备过节。陈冲上午参加完就位仪式之后,下午也要飞回四川去吃年夜饭。 这个回家过节是中国人的传统,韩国人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名人就位被推迟到今天,韩国棋院也就放假了。 徐奉洙老曹加上大小李以及现在还活着的最早的韩国名人金寅九段在陈冲到达之后也陆续的来到了棋院。上午10点整,在几十家电视台与报刊杂志记者们摆下的长枪大炮面前,徐能旭看一眼手中拿着扇子双目微闭坐在主席台右侧的陈冲,叹了口气宣布仪式开始。 这个仪式不仅仅包括了陈冲的就位,也包括对以前的名人们进行重授这种比较有补偿意味的活动,因此需要的时间相对延长了很多。 首先上台的是金寅九段,发表了一番感想之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把自己已经签好了名字的授状和大照片挂到了墙上。接下来是按照时间顺序的徐奉洙、曹薰铉、李昌镐,一直到上一任名人李世石。 一直到最后,陈冲作为最后的主角,终于登上台了。 只是台下的记者们,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从陈冲进到这个房间里,似乎就没笑过。他们也知道老头的事情,出大殡那天有不少和棋手关系良好的记者们也去帮了忙,不过现在就算他心情不好,面对着摄像机怎么也该笑一下吧? 陈冲就是不笑,一张比得上李昌镐的苦瓜脸就这么放在摄像机和数码相机前,面无表情的从咬牙切齿的李世石手里接过授状很机械的拿起来四面展示一下,就卷起来收好。 徐能旭叹了口气,只想着赶紧把这场戏结束,抓紧时间让陈冲在照片上签字。 陈冲大笔一挥“名人虫二”四个字便气势非凡的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众人眼前。做记者的,很少没有通几国外语的,而 徐能旭闭眼了:爱死死爱活活吧,我不管了。 ………… 前几天没能更新,今天两章,开始还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威夷之旅 陈冲回家过节去了,他亲手书写的名人虫二的大照片就挂在名人战陈列室那排历代名人相片的最右侧。这让李世石恨不得上去把它抓下来当场撕个粉碎。 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能这么做。陈冲过了年把老头的骨灰送回江南后回到韩国,开始他新一年的新一轮各种比赛。 只是,当人们,包括记者和棋手们看到陈冲,甚至梁静文金善雅王语诗她们看到他的时候,都看不到他的笑容。 陈冲就像是不会笑了一样,每天板着脸进出棋院,看到谁也只是淡淡的打招呼,最多就是把嘴角稍稍扬一扬,就算是笑容满面地问候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三个女人在这种时候,通过互联网和msn,开始讨论陈冲的问题,“要不然,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梁静文提出来一个建议,“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精神分析那一套,不过似乎可能也许会有用处。做一下治疗总会比现在好一些吧?” 会好么?只是女士们栽在了一个她们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上:陈冲完全不信任心理医生。生在马列主义红旗下的陈冲在工人阶级的教育中完全不理会诋毁伟大马克思主义的大反动派黑头子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对于这个建议只有一句话:“精神病才去看心理医生呢,我不是精神病,所以不去。” 金善雅和梁静文哭笑不得:“知道什么叫亚健康么?知道什么叫抑郁么?这些东西并不是确诊的精神病才特有,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的。而且去看看心理医生并不是说就是坏事情,医生也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 “那我还不如去教堂了。”陈冲对于心理医生的抵触情绪很强烈,很抗拒,“我没病。” “谁也没说你有病不是?”梁静文拉着陈冲的手苦口婆心,“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挺好!”陈冲摇摇头,“这么多年祖祖辈辈都这么过下来的,也没看见谁就因为那个什么心理问题跳楼的。” 愚昧啊,愚昧!梁静文又气又急:“你怎么就这么拧呢?难道说我们还会害你不成?再说去看看医生也没说就是因为有病才去,就算是排解一下郁闷去和大夫聊聊天可以吧?” 不管她说破了大天,陈冲就是两个字:“不去。”最后梁静文实在是口干舌燥了,气哼哼的扭头走人。 然后金善雅进来开始施展温柔路线:“去吧,去嘛,好不好嘛……” 陈冲哪也不去,回过去的还是那句话:“精神病才找那种医生了,我没病,好好的往医院跑什么。” 最后金善雅是咬牙切齿走的。不过陈冲也知道自从老头死了之后,自己的的确变了一些,变得真的有些不会笑了。 这是怎么的了?陈冲也在问自己:我现在到底怎么的了?为什么笑一笑如此的难呢? 他的这个心情并不耽误他比赛,反而因为莫名其妙的注意力集中,让他在棋圣战的预选里连胜三轮。 “茄子。”陈冲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发现这种强拉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就算是看到梁静文她们,陈冲也很难有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下去不行啊。”陈冲这张阴阳脸已经开始影响到韩国棋院了,朴正祥和安成俊就反映说每次当陈冲走进研究室的时候就会觉得周围温度降低了好几度,本来热火朝天的研究场面20分钟之后绝对冷场。老曹在观察了几天之后,找陈冲去了,“你应该看看心理医生啊。” 陈冲差点跳起来:“我没病!” “谁也没说你有病不是?”老曹的话和梁静文和金善雅如出一辙,“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陈冲摇了摇头不管老曹说什么就是一句话:“过一阵就好,真的。” 老曹终于无话可说了,只能骂了两句愚昧之后悻悻然离开。 “不过陈冲的战绩倒是越来越好了。”徐奉洙把2月底到4月末这两个月的比赛成绩排名做出来之后叹息,“12战全胜!联赛2两胜,也真是不容易了。” “废话。”老曹看看成绩单低声骂了一句,“那小子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摆棋,加上他天赋又高,不赢才见鬼了。” 徐奉洙看他一眼:“成绩好不就得了?你还操心人家私生活干什么。” “陈冲有些向当年李昌镐的状态上靠拢了。”老曹慢慢地说,“这是个好事情,不过李昌镐至少不会跟瘟神一样当研究室的冷却剂……而且我总觉得陈冲这个状态很危险,真的!说不出为什么,但感觉他这样下去事情就不对了。” 徐奉洙耸了耸肩:“我觉得挺好,未来五年也许韩国围棋就靠他撑起来一片天空了。” 陈冲能不能扛大旗老曹现在不是很关心,他更关心怎么才能把当初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陈冲找回来:“他和李昌镐的情况不一样,小李是天生的淡薄性格,但陈冲不是,我宁可他输比赛也不希望他人格扭曲。” “也算不上扭曲吧?”徐奉洙不以为然,“至少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坏处。” 老曹叹了口气:“那么,有时间你就去研究室多坐坐吧,看看陈冲现在什么样。” 三天之后,徐奉洙放弃了他的观点:“陈冲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对了,有他在研究室都不用开空调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老曹恶补了几天的心理学,开始在白板上描绘曲线,“原先的陈冲很开朗,性格很好,尽管当时……嗯,很多人和他关系不好,但他还能坚持下来就是这个原因。但现在,老头死了之后,他性格突然变得很阴沉,而且冷冰冰的就差在脑门上写生人勿近了。”老曹画了个圈,“问题不在于他的情绪,而在于我担心他这样下去会越来越自闭。到那时候恐怕就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了。” 李昌镐当年也是一脸的死相性格内向,但那是天生的平淡,这种人一般不会有性格问题,就算有些自闭有些孤傲,却是能够自我调节的。 “给他放一个礼拜的假怎么样?”徐奉洙掌握着赛程安排的权力,“让小善雅带他出去旅游一圈散散心吧。” 老曹想了想,点头同意。 所以新的比赛通知单出来之后,陈冲就看到自己从5月18号开始一直到26号,竟然一场比赛都没安排。但他似乎就根本没走那个要出去转转的脑子,随手把通知单塞到柜子里,继续研究面前的棋谱。 梁静文和金善雅现在也感觉到事情彻底不对了:要是以前的陈冲看到这种安排,肯定会拿出来至少三天的时间出去玩放松心情,可现在…… “这可不是心态稳定的事情了,难道他要自闭?”梁静文的感觉比金善雅要敏锐得多,当她听说金善雅死活都不能把陈冲从房间里弄出来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出去!” 这个事情和愁眉苦脸的金善雅稍稍商量一下之后,两个女人一拍即合。于是在陈冲赢下三星杯决赛圈门票的当天晚上,金善雅和梁静文带着自己的保镖冲进了陈冲的房间,不由分说直接捆上扔进车里奔机场。 “这是去哪?”陈冲的脸上终于不再死气沉沉的了,用三个月以来最丰富的表情看着她们俩,“你们要干什么?” “去夏威夷。”梁静文亲自开车,金善雅坐在副驾驶,陈冲被捆着横放在后排,“度假去。” 度假?陈冲不想度假,甚至连门都不想出:“放开我……” 戴着草帽的金善雅从前排回过头看着他满脸笑容:“等到了夏威夷,在阳光沙滩美女之下,你就会好一些了。” “我没事!”陈冲冷冷的抗议,“我好的很!” “有病的都说自己没病,喝醉的都说自己没醉。”梁静文下了个定语。 “那你们有病么?!”陈冲的话很冷淡,听不出来是喜是怒。两位女士身体略略僵了一下,回答:“我们有,所以要去夏威夷度假散散心。” 陈冲突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都是为了我好……” 梁静文听见这话说的比较正常,松了口气听他下文。 “只是……”陈冲的语调突然变成了那天晚上训斥的她们不敢抬头的冰冷,“我不想出门,也不想去什么夏威夷,把我送回去。” 两个女孩最怕的就是这个调子,梁静文脑子一乱险些真的掉头回去。不过金善雅这时候还算冷静:“不行,说什么你也要在夏威夷过7天。” “难道就捆着去么?”陈冲的脑子很灵活,“先把我松开,不然到了机场也上不了飞机。” “就是捆着去。”梁静文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机场保安那边我们已经都打点好了,上了飞机再给你松绑。” 于是,陈冲在一种很莫名的状态下,飞到了夏威夷。 “阳光,沙滩,美女,好好的玩几天吧。”梁静文前几年来过几次这里,而金善雅在定段之前更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的带着身上一分钱没有护照被梁静文塞进bra里只剩下愁眉苦脸和脖子上的花环的陈冲走进酒店,“列宁同志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会玩才能更好的战斗。” 这话是列宁说的么?不过对于两位在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女士,陈冲也不想分辨什么,默默的提着行李箱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三个人,每人一间房。陈冲不缺钱,梁静文也不缺,金善雅也不缺,所以要的三套都是海景房。不过实际上按照梁静文或者金善雅的想法来讲,三个人两套房就够了。 金善雅想的是梁静文一间,而她自己和陈冲自然要…… 梁静文想的是金善雅一间,而她自己和陈冲自然要…… 三国的真谛就在这里,两方牵制之下谁也没办法随心,只能让陈冲自己住。 休息了小半天倒好时差之后,夏威夷之旅的第二天梁静文和金善雅不约而同的都穿着比基尼去找陈冲:“我们去吃午饭吧?” 吃过午饭之后呢?自然是要到海边去晒太阳游泳。现在5月底的这个天气正好,太阳也没有这么大,海水也是温度正好。坐在海边吃早饭的时候,梁静文傲然的挺了挺胸,看向金善雅的目光颇为不屑。 金善雅也不是善茬,怡然自得的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只是两位姑娘的这番心血算是白费了,陈冲闷头吃过饭之后便站起身:“我回房间了,你们慢慢玩。”说完就要走。 这让两个人大惊失色:这趟出来就是带你散心,你走了我们两个玩个什么劲!立刻过去一左一右夹住陈冲:“急什么?咱们先去游泳,然后再晒晒太阳好吧?” 陈冲摇头:“今天是富士通杯的半决赛,我要回去看……” “看甚么嘛~~”金善雅开始发嗲,搂着陈冲的胳膊不撒手,“咱们租一套潜水服去潜水好不好?陪人家嘛~” 梁静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扫扫身上过去挽着陈冲用非常好听的声音娇声说:“咱们去沙滩吧,那里阳光很好哦……”说着还用令金善雅无地自容的胸部挤了挤陈冲的胳膊。 两女对视一眼都是心中暗骂:贱人,还不滚开! “我想回去看棋……”陈冲话没说完便被两个齐心合力的姑娘一路拖到了沙滩上。梁静文招来服务生指了指脚下:“沙滩椅,遮阳伞,饮料……我要血红玛丽,这位先生要一杯蓝月亮……剩下那个不用管她,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金善雅听不懂英语,但来之前也恶补了一阵,至少能够和服务生说:“沙滩椅,遮阳伞,饮料……我要一杯曼哈顿,这位先生要彩虹……剩下的那位不用管她,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服务生点头去了,梁静文则拉着陈冲:“咱们去游泳吧?” 陈冲看看大海,摇了摇头挤出来一丝苦笑:“我,不会游泳……”他们家周围虽然河流还是不少的,甚至往南走还有长江,但陈冲自小就没学会游泳,现在看到透明清澈的大海,最多也只敢站在刚没到膝盖的地方发呆。 “没关系,淹不到你的哦。”梁静文抱着个球踏着浪花跑到陈冲身边,“咱们来玩球吧?” 金善雅满脸的不屑,不过看到陈冲和梁静文开始海浪排球的时候,忍不住也凑了过去。 陈冲不想玩,但站在海里当阳光披满他身体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真的稍稍开朗了一些。看到大声欢笑的金善雅和梁静文,他突然也想笑。 只是他不笑已经太久了,甚至有些忘记了该怎么笑。 “晒晒太阳,晒出一个健康的肌肤来哦。”梁静文玩累了,笑着把整个身体都趴在沙滩上,顺手解开胸口比基尼的纽扣,“阿冲,来帮我擦防晒油哦!” 啊?陈冲很少旅游,以前就算去济州岛的时候也很少看到晒天体浴的人,扭过头猛然看到梁静文身体下面那白晃晃软乎乎的一团,鼻血险些冒出来:“你……” 金善雅距离梁静文一米左右同样的趴在沙滩上:“先来帮我涂!” 陈冲抬起头放眼望去,看到有不少同样是一片白花花、甚至只穿着小丁字裤就直接躺在那的女性,眨么了半天眼睛没缓过神来。 那就涂吧。陈冲这个高尚青年终于在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下被引诱了,叹了口气满脸通红的过去给两个姑娘涂油。 而涂完之后躺在沙滩椅上的陈冲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滑腻…… 不过我怎么有两杯饮料?陈冲是根本就听不懂英语。小学时候他们根本不学这个,上了初中高中才开始接触,但也仅限于能写。而大学里面他考的根本就是韩国语高级6级,多少年都不接触英语了,再加上服务生的语速,他根本就听不出来那一堆叽里咕噜是什么。 所以他才对那两杯饮料发呆。 第一天过去的很快,陈冲吃过晚饭看过歌舞表演喝了半瓶的百龄坛之后回到酒店里才想起来今天是富士通杯的半决赛,赶紧打开电脑看战报。 但让他吃惊的是,当他登陆上明月网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满篇的讨论,而正式比赛才开始了4个小时,比赛刚刚到了白热化阶段。 “这是怎么回事?”陈冲对于这个情况的发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看着电脑屏幕上朴永训和谢赫杀得难解难分一头雾水,觉得自己是喝多了,“难怪刚才一阵阵想吐。” 晚餐时也喝了不少酒的梁静文坐在他身边嘻嘻的笑:“时差嘛,国际日期变更线嘛。”她拢了拢头发,“我年轻了一天哦。” 陈冲,喝多了酒之后就把时差的问题忘记了,还是按照韩国的东8.5区时间计算比赛时间,自然出了错误。 也就是说,如果他下午就回来看比赛,至少要等上2个小时。 “这就是时差的威力么?”陈冲的整个日程表都变了,因为国际日期变更线的原因,如果他当地时间22号下午才飞回去的话,到达韩国就是24号的凌晨了,那样他将错过23号的倍达杯四分之一决赛。 “不过看到你今天很高兴的样子,我也真的很高兴哦。”梁静文满意的叹息一声从后面搂住了陈冲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低声说,“真的很高兴哦……” 本就喝多了的陈冲的脑子更乱了,背后那个柔软的身躯飘出一股股的香气,让他有些意乱心迷,轻轻的握住了梁静文的手:“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啊,你开心,我就开心了。”梁静文的声音很低,轻轻柔柔的飞进陈冲的耳朵里。陈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缓缓的转身抱住了梁静文,用很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我喜欢你。” 梁静文轻轻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陈冲的肩膀上:“我,也爱你哦……” “找一个人惺惺相惜,有一颗心心心相印。在这个宇宙,我是独一无二,没人能取代。不管怎样,怎样都会受伤。伤了又怎样,至少我很坚强,我很坦荡……” 梁静文淡淡的歌声穿破了云霄,飘荡在陈冲的心房。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只有一颗温暖的心,跳动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苏羽归来 这个时候,韩国棋院的观战研究室里,老曹正看着富士通杯半决赛的另一盘棋,满头大汗:“尹峻相,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他的目光看向满脸轻松的李世石训斥,“你就不能为你的同胞担心一下么?” 李世石现在只剩下苦笑了:“我很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他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叹息,“我挡不住他,朴正祥也挡不住他,山下敬吾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输了个底掉,难道您以为尹峻相就能做到么?有那个功夫的话,”他把电脑换到另一块棋盘上,“还不如看看朴永训和孔杰的比赛。” “可问题在于,朴永训和谢赫是一个重量级的,输赢都正常。”徐奉洙同样是满脸的苦笑,“但尹峻相这盘呢?谁想的到呢,陈冲的春兰杯,竟然让那个怪物又回来了。”他低声的叹了口气拍了拍面前的棋盘,“那个核弹头,又立起在发射井里了虎视三国了。” “就真的没有人制得住他么?”老曹把目光放在李昌镐身上,李昌镐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这个世界已经回不去10年前了,指望我还不如指望尹峻相从现在开始发飙呢,至少还有2个小时够他计算的。” “咱们缺少一个能和对手拼杀到底的盾牌啊。”老曹深深的叹了口气,默然的想着:当年苏羽挡住了绝大部分火力,所以中国当年的20岁一代成长的比较顺利,是按照阶梯式一步一步走上来了,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基础。而韩国这边自从李昌镐一败苏羽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对抗,几乎所有人都在比赛中被打的体无完肤过——如果是争棋的话,恐怕三国大多数棋手都要被降格了吧? “4年了,4年之前他就很少参加比赛了……可谁想得到,现在他又回来了。”李世石抓了抓头发继续苦笑,“而且现在看来,他还是那个世界第一人。”他把目光放在电视画面上那把写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扇子上,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苏羽,现在又回来了!” 尹峻相看着几乎全盘皆碎的局面,苦苦的摇着头,抬起头看着那个5年前所有棋手的噩梦低声说:“我认输了。” “多谢赐教。”苏羽收起扇子插在脖领子里,轻轻舒了口气开始复盘。 “苏羽又杀回来了。”李世石喃喃的说,“那个世界第一又杀回来了,不出意外他会拿下富士通杯……对了,朴永训和谢赫的那盘怎么样了?”他转过看看着崔哲翰,而崔哲翰则向他点了点头,“现在开始官子,朴永训领先2目左右,只要不出现大的错误基本上这盘棋就算是拿下来了。” 可哪有有什么用?朴永训的确强大,可8年前对苏羽在农心杯上一盘输过之后就再也没赢过,今年难道就能指望他了么!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李世石看的明白很多东西了:“也许,苏羽这次回来,就是打算来一场最后的战役了吧?” “不知道啊。”老曹叹了口气,“不过他这个竞技状态要是能保持下去,那么也许再过三五年他还是世界第一。境界在那摆着了,似乎有当年吴清源的水准了。” 吴清源是个什么水准?全盛时期饶天下一先,一盘棋里面能变出来七八种法子对付对手,境界超越所有人。 “苏羽不如吴清源。”李昌镐说这个话很是有些盖棺定论味道的,“苏羽再强,也没有让围棋突破现有格局发展到另外一种层面。” 这话说得没错,不过现在这个苏羽……老曹看着电视画面上欲哭无泪尹峻相在那复盘,长长的叹了口气拍拍身边李世石和赵汉乘的肩膀:“现在,就看你们了。” 看我们?赵汉乘抓了抓脸:“您让我们这些面对苏羽胜绩为个位数败绩为两位数的人,去挑战苏羽?还不如指望韩尚勋洪文杓金载垣他们了。” 也是。老曹挠头了:现在苏羽正式宣告回来了,怎么办呢? “总觉得,研究室里少了个人似乎。”朴正祥这个解说员这盘棋基本上没干什么活,东张西望一下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阴沉男跑哪去了?” 老曹不知道这帮人没事干乱起的什么外号,问:“谁?” “陈冲。”朴正祥笑了笑,“这两天没看到他,还真挺想他的。” 老曹点点头:“他去度假了。” “啊?”一群人全楞住了,“度假?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时间去度假?” 老曹歪歪头:“打老家伙死了之后他不是一直心情阴沉么,放他一个礼拜的假让他放松放松。现在他应该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和他的女朋友们玩呢吧?” 夏威夷,沙滩,女朋友……还女朋友们!几个连续的词汇炸得研究室里七八个人木楞楞发呆。 “你们想去么?”老曹放眼望去看到都是一群用眼睛交流事情的人,“等一阵要不也给你们放假?” “算了。”赵汉乘垂头丧气的摆摆手,“现在已经忙不过来了,两边的联赛两边的比赛没完没了,我可没陈冲那么好心情。” 陈冲也没有好心情,只不过他是被两位女同志一路绑到的夏威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可奈何之下才趴在沙滩上晒太阳。 不过这个时候如果去沙滩,叫晒月亮。而陈冲也没那心情去晒,满身大汗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回到电脑边继续看比赛。 而梁静文已经睡了,白藕一样的胳膊搭在床边,黑漆漆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轻轻抖动的睫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在电脑屏幕发出的光下,显得那么妩媚。 第二天,当梁静文伸着慵懒的懒腰大张旗鼓走出陈冲房门的时候,却没看到她希望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的金善雅。 她的意念场景是:当她打开门的时候,金善雅正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一样端着早饭来到陈冲门前,而看到身上只穿着薄如蝉翼睡衣的梁静文时候,金善雅立刻尖叫一声托盘摔落在地,然后掩面泪奔而出直奔机场飞回韩国从此不再见陈冲一面。 “电视里面这种场面很多的……”梁静文看看清静的走廊嘀咕了一声,回房去洗漱梳妆。 只可惜,金善雅昨天晚上也喝多了。和陈冲和梁静文这些酒精沙场考验的人不同,她平常并不怎么喝酒,而昨晚上三杯百龄坛下肚之后就差点吐了,所以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因此梁静文很生气:“这懒丫头。” 无所事事的生活,并不很适合陈冲。上午和梁静文到娱乐区打了半天的台球,下午继续晒了会儿太阳之后,梁静文提议:“咱们去赌场吧?” “赌场?”陈冲愣了一下。 “对啊。”梁静文笑嘻嘻的点点头,“易尤拉尼王宫边上,就有一家豪华赌场呢。” 金善雅第一个赞同:“我去!” 陈冲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一代,十分反对赌博,所以除了打麻将之外基本上不会什么赌法:“有没有诈金花?” “呃?”海外华人梁静文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那么,有没有斗地主?”陈冲继续问,“有没有六门?” 诈金花是北方常玩的东西,打六门是天津独有,梁静文连听都没听过这些,一时间站在那说不出来话。 “这个,赌场里面应该常有21点轮盘赌百家乐五张Stud骰子之类的吧?”金善雅倒是常在网上赌两把,替梁静文解了围,“去转转吧。” 无不可。四川人每年消耗上亿副的扑克牌,自贡街头十里长龙男女老少齐上阵打麻将的场面让人看了都头皮发麻。陈冲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不过美国赌场似乎不提供麻将和斗地主…… “下次一定要找个有麻将可打的地方。”陈冲自然不知道实际上赌场的VIP包间里是提供麻将的——这东西毕竟是国粹,而且华裔赌客占了客流量的将近两成,美国人有钱不赚才是二百五。但陈冲在大厅里自然找不到麻将桌,手里攥着5万美元的筹码来回转悠,“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这是21点。”金善雅也是第一次进赌场,但她对于赌这些东西比陈冲可有研究多了,“这是德州扑克,那边是奥马哈。” 车敏洙是拉斯维加斯赌王是吧?他是怎么干的?陈冲玩了几把德州之后,发现这个和电影上的五张Pass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几个销牌之类的规则。 “不就是概率论么……”陈冲大学学的是经济,概率论是必修课,而他学的还不错。 所以……开始计算吧。陈冲是个棋手,计算力和判断力本来就超过常人数倍,而且还很好的学过高等数学,再加上他运气的确不错…… “先生,请问您的职业是什么?”在看到陈冲一个小时用1万赢了20万美元之后,有人出现了,彬彬有礼地把陈冲请出来。 “我?我是个下围棋的。”陈冲听说过赌场的规矩,“不能玩么?” “是围棋手啊……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欢迎您光临。”翻译把陈冲对面那位老头的话翻译过来,“不过您也知道,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拿出一张支票,“这里是5万美元,还请您收下。” 陈冲点点头,明白了:“我不玩了,不过我还有两位同伴在那里,我要等她们。不过请放心,她们并不是数学家之类的,只是普通的游客。” “请便。”翻译带着陈冲出来,“希望您的朋友玩的开心。” 所有的旅游费用,都赚出来了。陈冲口袋里现在多了25万美元颇有些乐不可支。不过他也不打算再赌下去了,输出去还是好的,如果被请出去就有些不好看了。 “你怎么不玩了?”梁静文在俄罗斯轮盘那边现在正赌的两眼放光,连看都不看站在她身后的陈冲,“帮我看看下盘咱们押哪个好!” 陈冲苦笑:“我不赌了。” “输光了?”梁静文毫不在意的掏出自己的信用卡,“自己再提五万去。” “不是……”陈冲摇了摇头看着身后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的某个男性,“反正不赌了,你先玩儿,我找找金善雅去。” 金善雅在百家乐那同样是不亦乐乎,几千几千美元的扔上台押上下门。 “玩的怎么样了?”陈冲看了一会儿算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也有可能赢,便问,“输了赢了?” “输了8000多。”金善雅舔了舔嘴唇把3000美元扔到上门押输之后转头看陈冲,“你不玩了?” 人家不是不让我玩么?陈冲摇摇头,继续闲逛。不过看到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后面那个保镖过来:“先生,要不要去酒吧里等您的朋友们,顺便喝一杯?” 这里还有酒吧?陈冲对于国外的赌场没什么研究,不过看到T台钢管上一丝不挂激情扭动的美国大美妞们,愣了一下: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脱衣舞么? 以前在韩国的时候,陈冲在一些娱乐场所也常看到这些。就算是在国内,很多地方也有这个。不过明显没有这里的专业……陈冲坐在一张小酒台边看看这里的气氛,再回想一下国内,发现国内的娱乐业的确不能和这些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国家比。 “不过,就暂时堕落一下吧。”陈冲喝了口酒,在刺激心跳的音乐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过,身后总站这个保镖就不是很爽的事情了。陈冲看看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位兄弟,招招手:“来一起喝一杯吧。” 保镖摆了摆手:“我们不喝酒。” 无趣。陈冲喝了两个多小时的酒之后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晚上10点了,出去找梁静文和金善雅:“该走了……” 金善雅一挥手:“我刚赢了1万块运气正好,怎么能走呢!” 梁静文一挥手:“我刚输了不到2万,还要翻本呢!” 这两位正在劲头上,陈冲谁也劝不动,只能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厅吧台一边喝酒一边发呆。 “要不要找几位女孩来陪您?”保镖还兼职导游,这时候又开始做拉皮条的买卖,“本赌场的女孩们都是全夏威夷州质量最好的。” “不用了,谢谢。”陈冲算是比较保守的,况且那边不远就坐着两位,他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去找**女郎。 “当然,还有很多服务,您要不要听一下?”保镖不遗余力的开始展示本赌场的服务项目,“要不要找两位先生来陪您?” 陈冲差点吐了:“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金善雅和梁静文在输光了身上的筹码之后终于强忍着没有再去兑换,找到已经趴在台子上睡着了的陈冲走人。 不过当看到陈冲怀里的两张支票的时候,两女生大吃一惊:“你怎么赢了这么多?” “这张是我赢的,20万。”陈冲困的都快睁不开眼了,打个哈欠把支票递给她们,“这张是赌场给的,5万。” 梁静文和金善雅对看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被禁止进入赌场的陈冲都是独自一人呆在酒店里看电视玩游戏度过的。而且他也很相信如果赌场白天也全面开放的话,恐怕他在回韩国之前就看不到梁静文和金善雅了。 不过至少梁静文总会比金善雅晚这么一个小时才出发,至少先用自己身体把陈冲安抚好了才出门。 到底,是谁在陪谁来夏威夷散心?那天晚上陈冲给了她们一人5万美元让她们去玩,剩下的15万打算等回到韩国之后就寄到家里去让爹妈买套大房子。 这个心愿是很久以前他就有的,不过名人战之后因为老头的一些事情,导致没来得及办,现在正好…… 不过这只是个梦想,因为梁静文和金善雅在输光了自己的钱之后,就把主意打到了陈冲的头上。 老话说的好,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金善雅和梁静文和陈冲的关系显然不仅是这么简单。于是陈冲便马瘦毛长了。 也亏他手快把6万美元寄回了自贡,不然就真彻底无产阶级了。 即便这样,回到韩国之后,陈冲也变成了一个小无产阶级。 “我好穷啊。”陈冲和老曹哭诉,“共产共妻好可怕……” 老曹很惊异的看着他:“没事了?” “啥事?”陈冲不明所以,“有问题么?” 一群人摇头:“没事,没事……” 陈冲觉得很莫名其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说话了。 “那个,今年的农心杯预选,你参加么?”老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还有,三天前,明月杯的参赛邀请卡到棋院了。” “到就到吧,如何?”陈冲不以为意,自己冲了杯咖啡品,“最近突然喜欢喝咖啡了。” “你是韩国名人啊。”徐奉洙把比赛通知单递给他,“棋圣名人国手天元GS加德士杯这些比赛的冠军,会被邀请参加明月杯,你忘了?” 没忘,一盘棋一万美元,随着比赛局数增加对局费增加,冠军奖金40万美元……梁静文觉得这张邀请卡就是金矿:“这么多钱,在拉斯维加斯多少也能赌一个礼拜了。” 陈冲好气又好笑:“你们就这么肯定我能拿到冠军么?” “总比我开演唱会来钱快啊。”梁静文连连叹息,“我一场演唱会不过三四百万人民币,还要准备好久好久,你几盘棋就能挣40万……不对,1万、2万、4万、8万,再加上四十万,整整五十五万美元!两个礼拜五十五万!这不是抢钱么!” “废话,你一张碟千八百万的挣干嘛不说呢?”陈冲不以为然,“白金销量,百万张,一张你提三块钱,就是300万!更何况还有别的各种乱七八糟,发行一张碟你至少挣500万!” “我一张碟至少半年的!”梁静文很不满,“你两个礼拜就都出来了。” “半年?”陈冲摇了摇头,“你唱一首歌需要准备半年,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么一盘棋需要准备多长时间?”他伸出了5个手指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准备了5年了。” “哼。”梁静文一甩头,“我唱了十几年的歌才有今天的地位。” “我跟老头学了7年了,背的定式大全有这么厚。”陈冲伸出手摆了个高度,“打过的棋谱至少也有这么厚。” 梁静文撇撇嘴:“我练跳舞的时候,跳坏的鞋就有好几十双。” “我一天练习12个小时做死活题。” “我唱歌练声练到发不出声。” 这种事情似乎争不出个高低,谁都不比谁轻松。都是靠着天赋吃饭,只不过陈冲是纯脑力劳动,梁静文是靠嗓子吃饭。 “下棋你能吃一辈子,唱歌过了35岁男的还好些,女的可就彻底完蛋了。”梁静文幽幽的叹了口气,“老了以后,怎么办呢?” 陈冲有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养你啊……” “真的?”梁静文抱住了陈冲笑逐颜开,“我就知道你最好。” 如果这个时候说别的答案,也不好吧?陈冲抱着梁静文柔软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参加不参加农心杯的预选?”金载垣拿着那张明月杯的邀请卡满眼放光。 陈冲很诧异:“参加啊,干嘛不参加,好歹也有奖金拿。” 金载垣看看他:“那么,如果打入了决赛圈,你参加不参加?” 陈冲愣了一下:“不参加,当初说好了的。” 他在刚刚加入韩国棋院的时候就约定好,不参加农心杯的。 这里不能不说一下农心杯的参加问题。实际上陈冲到韩国这么多年只参加过去年一次的农心杯,这是因为当初的一些事情,导致农心杯方面在06、07年时候改制,要求参赛棋手必须按照国籍进行比赛预选。这方面日本方面吃亏相当大,张栩黄翊祖苏耀国他们这批旅日的中坚力量立刻不能参赛了。不过台北棋院对于这个决定双手赞成,周俊勋张栩黄翊祖几大九段甚至还可以再加上女子名人谢依旻,不管怎么都凑出来一个彪悍阵容,然后要求参加农心杯。 真的按照这样下去,农心集团会很高兴,名称依旧是还是三国擂台赛,加上个台湾更吸引眼球,因此他们立刻发文件给三国棋院。 不过国内立刻开始抗议了,严厉反对台北方面加入农心杯。 于是这个计划流产了…… 然后在张栩他们的抗议下,最后又把国籍决定改回了棋院注册地决定。 四年之间农心杯改了两次,不过没人抗议,因为他们把奖金提高了。原先的三连胜1000万韩元奖金改成了1500万,每多胜一盘多发奖金1200万。 梁静文看到报纸上的关于农心杯的介绍,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原来围棋,真的是这么容易挣钱的……” “扯淡。”陈冲不想继续那个无聊的问题了,“我不参加的。” 陈冲参不参加擂台赛,对于农心集团来讲无关紧要。专管这方面事务的副总眼前现在已经有了中国方面的指定棋手名单,而四年没参加这项比赛的苏羽的名字赫然在列。 “无论如何,要让苏羽做主将。”农心集团倒不是心疼钱,只是现在强势归来的苏羽似乎又回到了8年前他的巅峰时代,富士通杯上神挡杀神佛挡**的场面让人心有余悸,“你们怎么和中国棋院沟通我都不管,但绝不能让比赛在开始之前就结束!” 他把手下人打发走之后,看着苏羽的名字,长叹了口气:名人回来了…… 与此同时。“三星杯,明月杯。这两个比赛,对于我来讲更重要一些。”陈冲把棋盘摆在房间里,“开始练习吧。” 第一百二十章 八强抽签 山下敬吾,是日本棋圣。因此被称作山下敬吾棋圣。这个话似乎和没说一样,但对于陈冲来讲,区别很大。 棋盘左手边的小水牌上写的是“山下敬吾棋圣”,而右边的牌上写的是“名人虫二”。 很有趣……真的,很有趣……第一盘棋的时候陈冲根本没注意这个,而到了第二盘棋之前的时候,他才看到这些东西是怎么写的。 “虫二。”梁宰豪站在对局室外面看着硕大的水牌上名人虫二的红线和山下敬吾棋圣的名字连在一起,叹息不已,“名人虫二!这小兔崽子……” 陈冲这时候也觉得,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了。 但没办法,已经注册了。韩国棋院也是耍狠,趁他去夏威夷的时候专门派人跑到专利局去注册了虫二系列名称的知识产权,还很得意洋洋的告诉陈冲:“你放心,除了棋院授权和你之外,没人能用这个名字。” 于是,就是名人虫二在和山下敬吾棋圣比赛。这也是为什么那群学生堵在门口要专门问一句才去揪打他的原因了。 陈冲狼狈而逃,好在那帮学生也知道他是自己学校的前辈学长,再加上教授们的劝阻才没把事情闹大。 而且有王文达出面要求记者们手下留情,这件事情才没传出去。不过王总也把陈冲专门叫到了一边:“四天前的那个晚上,你干吗去了?” “啊?”陈冲脸皮再厚也是满脸通红,“和语诗喝酒去了。” “喝酒?”王文达的气势可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站在那上下扫两眼,就让陈冲开始出汗,“喝酒喝到床单子都快洗不出来了?” 陈冲张大了嘴巴“啊”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王文达突然笑了一下,刹那间冰冷的空气全部消失:“不过无所谓,只要是你情我愿,我也不管这个乱七八糟。”他拍了拍满头大汗的陈冲的肩膀,“我不是老封建。” “不过她爹妈那边要你自己……算了,她爹妈估计也不会管。”王文达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安心比赛吧。” 陈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进了对局室。 “你干吗要在比赛之前说这个?”王语诗就躲在门背后听了个满耳朵,等陈冲走了就跳出来满脸通红的抓着王文达,“捣乱是吧?” 王文达哭笑不得:“捣乱?我给他捣乱干吗?不过我为了你终身幸福跟他谈这么多最后你就给我来个‘捣乱’二字,苍天无眼,情何以堪!”说到最后王文达双手高举仰望天空,似乎这时候要不下一场大雪就不能表达他的心情一样。 “少扯淡!”王语诗和她这个小叔叔没大没小惯了,忙不迭地按住他的嘴巴瞪眼,“你鬼叫什么?一点长辈的身份都没有。” “那你倒是有点晚辈的觉悟好不好?”王文达一个转身给王语诗来了个后三角固定技,而王语诗立刻开始哇哇大叫:“走光了!走光了!” 她今天穿的是T恤,胳膊扬起来之后不管是从腋窝那里看进去还是从下面看进去,都是一片雪白…… 研究室里今天多了不少第一轮被淘汰的人,这时候大多跑过来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倒吸冷气。 不多的还算镇定的,是梁宰豪李昌镐山田规三生这些成名的英雄,以及高尾绅路这种目不斜视的主儿。 “高尾?”王语诗看到本因坊秀绅,感到很惊讶,“你第一轮也输了?” 高尾绅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有问题么?” “没有没有没有。”王语诗拉把椅子坐下,“你第一轮输给谁了?” “钱语衡。”高尾绅路乜着眼睛看看她,“没想到夏天还没到来,你就如此清凉了……” 原来你也不是正人君子啊……谢赫差点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还是真空的好,马力大吸得多……干吗?我说吸尘器也不可以么?” 王语诗气的满脸通红,扭头找唐莉说话去了。谢赫则坐在高尾的身边:“说起来,你怎么输给钱语衡的?上次春兰杯你不还赢他了么?” “我又不是只赢不输的,况且作为倡棋杯冠军,钱四段也是很厉害的。”高尾绅路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很叹息的,“他把先捞后洗的这一套算是玩精了。” 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很多败阵的棋手连自己的棋谱还研究不过来,更遑论去琢磨别人是怎么输的,所以今天第二轮的比赛开始的半个小时之内,棋手们大多都在议论昨天的比赛,只是偶尔看一眼正在进行的8盘棋看有没有新手段的出现。 陈冲对山下敬吾的比赛,作为韩国名人和日本棋圣之间的战斗,还是受到不少人关注的。不过不管是专业棋手还是观战的棋迷们,大多认定了这盘棋陈冲的胜利只在早晚,除了一部分日本人之外——甚至包括很多的日本棋手都不看好国际比赛成绩一向羸弱的山下棋圣。 高尾绅路也不看好山下敬吾:“陈冲的力量之大在棋谱上是看不出的。一力降十会,山下棋圣的这盘棋很困难。”明月杯每年都在下血本,第一轮和第二轮的两个8盘棋都是请没参赛的一流棋手作解说,到了四分之一决赛之后更是让被淘汰的超一流们来现场直播,高尾就是山下对陈冲这盘的解说员。 陈耀烨对于陈冲的力量大小有深刻体会,同样不看好山下,因此对于这盘棋自然不大关心,歪着头问高尾:“钱语衡,到底是怎么干的?” 棋谱就在他面前,他却非要让当事人来说个究竟。高尾看了看刚开始对局10分钟才下了不到10手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和陈耀烨探讨昨天的对局:“我有些低估钱语衡捞实地的决心了。”他在电脑上把实战进程调出来摆,“尤其是右下这里,和他对张模样的时候这一手我吊的太虚了。”叹了口气,“然后就被打入了,最后输了两目半。” “你干吗要和他对张模样呢?”陈耀烨看了看那手棋,“现在都是速度行棋,很少见这种模样大战了。” “这不也是因为低估他捞实地的决心了么。”高尾枫摇头说,“再说了,许他钱语衡能大张旗鼓的左右大起模样,还不许我小小的吊一下么?” 这叫斗气势。不过围棋比赛就是这样,棋手们宁可稍稍的吃点亏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 于是钱语衡有些大喜过望的先打入下边了。 “然后不管怎么杀,他都能跑出去。”应该说高尾后面下的已经非常好了,眼看事不可为立刻调转枪口开始抢占中央制高点,但钱语衡的官子功底又让陈耀烨赞叹了一次。这让高尾更郁闷了,“腾挪辗转的治孤小巧功夫,全世界没谁比他强了。” “有这么厉害么?”陈耀烨在联赛里也和钱语衡交过手,“没发现啊。” “反正,三个月以前藤原和他的那盘棋和我昨天跟他再下的这盘,很不一样。”本因坊秀绅把棋谱关掉看着正在进行的对局低声说,“很厉害,甚至……” 很有潜力。高尾绅路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就算再有潜力,一两年之内他也不会出头。 藤原和陈冲,才是至少未来最近3年的焦点吧?高尾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看着陈冲突击右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后一脸苦相:但为什么我堂堂本因坊就连个四段都过不去呢? 右边是山下敬吾棋圣的根据地,下边黑棋虽然不在高位但也足以作为依托,而且布下的低中国流显然并不适合打入。 至少高尾和陈耀烨两个人就认为这里并不是好点。 但陈冲还是一头扎了进去,而且扳托点角之后,眼见的就无中生有一样生出来外边几个超级好点。 “他是在引诱山下杀角然后好弃子吧?”高尾绅路也不能不叹服陈冲这套一生二二生三的手段的确让人很无奈,“接着转到右上一镇展开攻击,抢到先手,然后再回到右边去镇一手大包围……最后右边星下的那个黑子无疾而终……好算计。” 陈耀烨笑出声来了:“不过山下棋圣,似乎很吃这一套,你看,”他指着山下的落子,“山下对于这种肘腋之患一向很小心啊。” 很多人都可以推理的出来,陈冲转换之后在外面就有了3个绝对的好点:一个是镇下边,一个是攻右上,还有是在左边大拆也可是绝对大场。 “陈冲的这一套都是建立在他后手活的基础上,山下棋圣未必舍得在自己的角上开个劫避免这些手段的存在。”陈耀烨笑嘻嘻地说,“况且就算打劫,名人虫二先生也能占到至少一个点。这种比赛,一个就够了。” 山下的计算力未必就比陈冲差多少,但日本那种本格而慢悠悠的棋风实在是不大适合这个时代,他看到了陈冲的手段,却忍了。 高尾叹息:“现在可不是忍的时候,等陈冲开始追杀右边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山下棋圣似乎就没动过要逃孤的心思,似是非是的在角上拦了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陈冲完成弃子在外边彻底的张开了模样。 “他不是很适合下中国流。”陈耀烨对此只能下这种论断,“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他不舍得战斗行棋又慢,这种棋不输才见鬼了。” 陈耀烨和高尾绅路两个人做了一下简单的形势判断,然后高尾叹着气在网上说:“山下棋圣后面如果没有好的逆转手段,那贴不出目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了。” 陈冲不是很相信山下有手段逆转,因此在弃掉右下角一片之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抢左边大场。 “陈冲下的很清醒。”高尾虽然正式比赛未必成绩很好,但眼光和水平绝对是一等一的,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现在左边极大,右边黑子如果逃出……啊?立下?”他看着山下敬吾右边的立下,眨了眨眼睛,“小陈,快摆变化!” 两个人细细的研究了一会儿,总算是看清楚了山下的用意何在:“陈冲张开网之前右边就没死透,看意思他是打算逃孤了。” “不过这种单逃,有好处么?”陈耀烨也是治孤的专家,知道这种时候要是单方面逃孤那可真是无趣得很了,“可上下白棋并没有明显的弱点,他打算拖着哪块一起逃?” “哪块都拖不动。”攻击右上的三枚白子已经是活型了,高尾绅路和陈耀烨都不认为山下能把那块拖走。 “那么,右下呢?”陈耀烨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那里是白棋的大模样,硬撞上去轻的鼻青脸肿重的粉身碎骨。 “下边也不是没有机会。”高尾绅路却有个小小的疑问,“不过还是单逃……山下棋圣就这么肯定他的实地够么?” 陈耀烨再一次数空之后,低声说:“实地肯定不够了。他这个时候逃孤干什么?我看不懂啊。难道是还有后手?” 高尾同样怀疑,可看看山下右边两子跳出开始一路奔出中央,又实在是看不出黑棋有什么好手段打破左边的白棋阵型。 “左边已经是很大了。”陈耀烨说的都叹息,“因为中央的逃龙,左边已经没有能打入的点了。整整一条大边啊,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这么完整的边空了,至少60目啊,山下两个大角加到一起都不够补这里的。上边白棋还有20目上下,下边在边空里陈冲还有个点的手段很严酷可以搜刮……我很怀疑,山下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也不是,也许他觉得现在目数基本持平,只要破掉中间白棋的成空潜力就好。”高尾点了点右下的大空,“后面官子还是有很多可以争取的地方。” “官子有什么用,现在他已经贴不出目来了,大龙都快逃不出来了难道还要指望官子么?”陈耀烨冷笑,“就算他大龙活出来,可还是实地不够,就算陈冲官子真的很差,6目以上的差距他还想扳回来?他还拿不拿陈冲当职业棋手?” 高尾满脸的苦笑:“我怎么知道?山下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 山下敬吾棋圣,其实很没有信心。他在杀掉陈冲右下角的9个子之后就知道自己犯错了,但是杀九子的确是个后手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冲拿住左边。 他只有逃孤一条路了,如果右边再被杀盘面差距10目以上,再加上中国规则的超大贴目,他就可以直接认输了。 “有这么大的差距么?”金善雅坐在研究室里看着山下敬吾不顾一切的向外跑,觉得崔哲瀚的判断很奇怪,“如果山下落后这么多,那还跑大龙干什么?” 崔哲翰耸了耸肩:“跑大龙就是为了盘面落后不要超过10目,不过等大龙活出来,恐怕也要有五六目的差距了吧,而且还必须先手活,然后下去把下边那个毛病补上。” 高尾绅路同样的耸了耸肩:“陈冲应该会放大龙活,不过到时候算上贴目10目以上的差距。”他看看山下飞出中央寻劫,而陈冲一手跳连攻中央带守左边,终于放弃了,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行字,“山下这是在找投场了。白棋盘面超过10目,后面进程与胜负无关了。” 山下敬吾和陈冲的这盘棋,是最早结束的,不到三个小时仅仅143手,山下敬吾便投子认负了,甚至王文达走进对局室宣布午饭的时候看到山下在那和陈冲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还以为他们在聊天:“你们干吗呢?” 听小棋手说山下已经认输,王文达大吃一惊:“啊?” 山下羞惭无地,低着头不说话。 “但还是先吃饭去吧。”王文达不能拦着人家复盘,劝了一句之后,招呼其他棋手封盘。 对于陈冲一个上午就把山下击败,中国方面不屑一顾,韩国方面欢欣鼓舞,日本方面习惯性的唉声叹气一番之后对失败保持无视。 王语诗则钦佩的眼冒星光:“真厉害,好歹山下敬吾也是日本棋圣呢!” “日本棋圣没这么厉害,很多日本真正厉害的人都被压在中层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上届八强自动晋级,估计这次未必能过第一轮。”陈冲这几天让洪文杓他们闹得吃了不少大补之物,虚火上升血热脾燥,于是中午只要了一碗白粥两碟咸菜外加两个茶鸡蛋,“日本围棋很了不起的,只是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叹了口气吃一口咸菜,“一个传统力量太过强大的国家,总是会落后于时代的。” “传统有什么不好?”王语诗不是精英也不是愤青,但对于传统的力量还是有些认识的,“咱们国家也很传统,但现在发展的还不是很好?” “传统?”陈冲差点笑出声来,“咱们国家的传统一百年里被破坏了无数次,有一次更是连根拔起,还有什么传统么?” 王语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晃悠晃悠脑袋说:“下午干吗去?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不去,下午还有7场比赛要继续呢。”陈冲回绝了这个建议之后,又要了一碗粥,“八强重新抽签,指不定对手是谁了,不好好看看怎么行。” 陈冲比较关心的,是藤原枫对钱语衡,以及苏羽对尹峻相的比赛。 “说起来尹峻相也是命苦了,”坐在研究室里的陈冲看着棋盘上似曾相识的惨不忍睹,叹了口气,“我记得他在富士通杯半决赛遇到的就是苏羽吧?” 梁宰豪默默的点点头,不说话。倒在第一轮的李世石倒是很有心情:“上次就被杀了个体无完肤,今天一点改观都没有。” “你不是这盘棋的解说么?干吗这么悠哉游哉的?”陈冲看着他在那嚼口香糖基本连棋盘都不看,颇奇怪。 李世石无所谓的摇摇头指着电脑屏幕:“你觉得,这个场面还需要解说么?我又能说什么?赞扬一下苏羽流的精微奥妙么?” 眼看着,布置就要完成了……陈冲啧了一声:“难道就没办法破苏羽流么?” “这个问题,10年前就有很多人在研究。”李世石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那么,藤原枫的比赛又如何呢?陈冲记得上次藤原很轻松的就把钱语衡斩落马下,这次……似乎……他看着电脑画面上藤原黑棋右边一块被钱语衡搜刮的同样是体无完肤,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睿羊看他一眼:“想知道么?” 陈冲惊愕的点了点头:“上次,我记得藤原不是赢得很轻松么?” “上次是上次,这次的压力显然没有上次的半决赛大。”周睿羊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变化图之后回过头来,“于是他就发挥了。” 发挥一下,就把藤原搜刮的如此痛苦不堪?陈冲看着画面上钱语衡一手深深打入中央白棋模样开始沉思:如果是我的话,该怎么杀? 思索了将近20分钟,陈冲大致的找到一个头绪之后,开始在棋盘上摆变化。而随着他的棋子落下,藤原也在他预构思的那个地方落子。 “基本一样。”周睿羊把陈冲的变化图发上去之后,犹豫一下低声说,“我有个想法,但不知道会不会成。” 陈冲很疑惑:“什么想法?您跟我还需要客气么?” 周睿羊连忙说:“别‘您’,我比你还小一岁了……”看到陈冲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就是最后那里,如果钱语衡不是直接顶而是在上边夹呢?” 那地方,是陈冲同样有些犹豫的。但他并不认为上边有棋,算了二十几个变化之后认定黑棋夹过来的几个子没活路也没借用,因此只把最好的变化顶中央白二子头放在图上,而顶过之后成劫杀。 周睿羊也不是很有把握,考虑了一下在电脑上摆一个变化:“上边应该是有借用的。这样下来……”他把心中所想按照次序摆下来,“上边被弯打之后,再回过头来靠,似乎黑棋就不能硬断了吧?” 这就是大局观的差距,陈冲算到了上边的弯打,却有些疏忽的没看到当上边被冲薄之后白棋大龙可以靠过,借力回冲吃住黑一子。 然后大龙一路单官回家。 陈冲想了很久,认可了这个图:“这是白棋最好的变化了。” “那么,钱语衡就很可能进入八强了。”周睿羊叹了口气把这个图发到网上去,“藤原枫有些生不逢时啊。” 咋生不逢时了?陈冲没明白这句话就离开了,去看朱钧和李世石的比赛去了。 周睿羊看着他坐到安达勋的身边去嘀嘀咕咕,又轻声的叹了口气:“实际上,似乎我们这一批也很生不逢时……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唉。” 谢赫拍了拍他的肩膀:“咋的了,擂鼓翁金锤兄?什么事闹得你这么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周睿羊想了想,低声说,“觉得有些生不逢时。” “怎么叫生不逢时?”谢赫愣了一下,“难道现在你对自己这个八段的身份很不满么?你才23岁,这么年轻就是八段了,还要如何?” “没什么。”周睿羊又说了一遍这三个字,“只是,突然觉得背后的压力好大啊。” 谢赫更加的不明所以了:“有什么压力?没看出来啊,小小年纪就如此愁肠满腹,以后还怎么得了。” “陈冲,藤原枫。”周睿羊指了指棋盘,“钱语衡开始表现他的天赋了,还有那个做人是天字第一号二百五但围棋天赋又被称作天下第一的和洛……突然发现出头的日子距离我越来越远了。” 谢赫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如果我说你一句杞人忧天或者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会不会打我?” “你说都说了,还问我干什么。”周睿羊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杞人忧天了?” 谢赫笑了笑:“知不知道10年前苏李争霸的那个时代?” “废话。”周睿羊虽然2岁时候苏羽就定段了,3岁时候李昌镐就是世界冠军了,但03-04年时候的苏李十番棋是从小的必修课,“我还知道吴清源,还知道六大超一流了。” “对啊。”谢赫轻轻的鼓掌,“每个年代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超级天才的存在,李世石和崔哲翰和朴永训和朴正祥……等等等等,这些人哪个不是威名赫赫?可他们不是照样被苏指打的抬不起头来?”谢赫当年在国少队的时候,苏羽正接替老聂当教练;进国家队的时候又正好改制,苏羽被马晓春一通忽悠又当了国家队三组的教练,谢赫从头到尾都是跟他学着长起来的。 他喝口水继续说:“要按你这说法,从刚一出道就被苏羽吃住战绩几胜几十败见面就缴枪的的李世石早就跳楼了,可人家现在不还是世界冠军号称最近5年的十大超一流之一?” “十大超一流?”周睿羊常年在网上混,却从没听过这个叫法,愣了一下。 “李世石,古力,朱钧,朴永训,韩尚勋,张栩,高尾绅路,孔杰,藤原枫,以及我谢某人。都是拿过两次世界冠军以上的。”谢赫摸了摸脸顾影自怜,“为什么我长得就着么帅呢……” 周睿羊还真没听过这个说法:“你?那苏羽在哪?” “苏羽?你说咱们苏局?”谢赫嘿嘿一笑,“那是世界第一人,不屑于与吾等小辈为伍。”接着他说,“就从96年开始说吧,李昌镐先是统治了一个小8年,那咱马指导他们就不活了?后面苏指上来在世界第一人的宝座上又坐到了奥运会之后,那四年里面七个世界大赛除了中环杯咱们不参加以及三星杯是王总的自留地之外,他哪个世界冠军没拿过?几乎所有棋手……不是几乎,就是所有棋手都被他打败过,最多就是比赛一下谁输的少而已。要是回到70年前那个争棋决胜负的年代,所有人就都降格啦,就算我谢某人当年跟他老人家下棋也是诚惶诚恐步步小心不敢行差踏错,就这样还落了个整体战绩6胜28负的结果,当年赢他一盘之后就跟过年似的那么高兴……要按你这说法,我还活不活了?” 看着周睿羊在那发呆,谢赫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觉得,以后不大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世界第一人了。说起来,你知道苏羽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复出么?” 复出?他退出过么?周睿羊摇摇头:“不知道。” “这就是年轻人,没啥阅历自然猜不透。”谢赫笑了笑,“他要作为一个目标站在那,等待后辈们看谁能把他击败然后登基。” “那他干吗又要跑去体总当副局长?”周睿羊不明白,而谢赫则看看左右低声说:“据说他原打算是让藤原枫出位,然后自己一点点退下去,但老聂不是很高兴他这个想法。更重要的是陈冲冷不丁的冒出来把整个事情都打乱了,让他来了兴趣了。” “事情?”周睿羊对于谢赫的这个词汇感到很好奇,“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陈冲在参加他第一个LG杯的时候,喊了一句棋院光伟正的事情吧?”谢赫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陈冲,王七段也不会在今年年底就退下去,苏指也不会在去年年末成为新的专管训练和计划的副局长……苏指一个大学都没上过的在职研究生懂什么训练计划的,但三大棋的段位赛在那次会议之后交给训练司而不是棋院自己组织,就是问题所在了。上边,”他指了指头顶,“对于陈冲的胡说八道很不满,但人家身在国外又无可奈何,因此就找老王的麻烦。所以老王就必须要为‘多年来一直不能把围棋很好的推广’这个问题背责任了。” 周睿羊几乎叫出声来:“这跟老王有什么关系?几十年的体制也不是老王定下来的,而且他一开始也说要改革段位赛啊。” “可不是没改成么?”谢赫低声说,“奥运会之前有苏指在那顶着问题还不明显,但之后苏指开始回家抱孩子,而朱钧被李世石死死缠住,古力和孔杰要对抗赵汉乘和张栩,王文达离开棋院正经的去干公司,再加上藤原枫朴永训他们的强力突击,原先每年至少2到3个世界冠军的立刻下降成1个甚至一个都没有,农心杯又连续战败的时候,问题就大大的了。”他又指了指头顶,“上边有不少人好围棋,原先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能拿一个冠军就是举国欢庆,可拿惯了冠军之后冷不丁一下又回到了解放前,这种落差可不是很容易忍受的,尤其是他们不需要忍受的时候。这就像你吃惯了大鱼大肉却把你扔到山沟里,一个月不变黄鼠狼才怪。而被棋院赶出去的陈冲偏偏又拿了LG杯,拿了LG杯之后还满世界的大嘴巴胡扯,国内虽然进行了言论管制,可毕竟火苗子已经点起来了。” 谢赫看看似懂非懂的周睿羊,叹了口气:“陈冲这个没享受到咱们这个体制的好处反而吃了大亏被迫远走韩国,得意之后不反攻倒算才见了鬼了。” “韩国不也是这个体制么?”周睿羊迷惑不解,“除了定段的年龄放宽一些,有什么区别?” “也不是很大。”谢赫摇摇头,“但人家给陈冲机会,咱们连个机会也不给他……问题就在这里。” 周睿羊也摇头,谢赫叹了口气:“知道什么叫公平竞争么?” “知道啊,围棋的根本原则不就是公平竞争么?”陈好给棋手们上了3年的文化课,周睿羊学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谢赫在棋盘上虚虚的画了一个圈:“但是咱们把这个圈子画的太小了,把大多数人排除在这个公平竞争的规则之外了。尤其是定段赛……不说那个了,反正我觉得改变一下,也未必就是坏事。” “不是坏事?”周睿羊哭笑不得,“现在依旧就是外行领导内行,有什么改变?” “苏羽是虚的,你以为他就真管事情了?”谢赫对周睿羊的政治敏感性嗤之以鼻,“你没听说上个月体总和棋院招了20个公务员么?” “我知道,那又如何?”周睿羊似乎有些明白了。 “哼哼?”谢赫三声冷笑,“苏指的新行政秘书,是咱王总手下的一个高级干部,货真价实的牛津大学法律硕士,又在明月公司干了4年,从一个最基层的法务专员一直升到公司联络本部的部长,可是王总的得力干将……”苏羽挂名古力孔杰李昌镐赵星为大股东王文达为实际负责人的明月公司的流通股份三国棋院几乎人人都有,尤其是中国棋手,向来把明月视作“咱们公司”。 “说起来,陈冲那条鲇鱼呢?”谢赫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名,扭头寻找,“他跟赵汉乘在那嘀咕什么呢?” 陈冲在和赵汉乘商量今天晚上的抽签事情。实际上,赵汉乘在输给张栩之后这届明月杯已经没他的事了,可以拿着3万美元回家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不如就留在这里看看比赛,反正这个时候两大联赛都没开始,韩国国内棋战也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多呆两天看完了四分之一决赛再走也不晚。 况且明月杯八强赛全部结束之后第一阶段比赛也就结束了,下一阶段要等到6月中三星杯预选和三国擂台赛第一阶段之后才继续进行一直到全部结束。 说起来……“农心杯预选大后天就开始了吧?”陈冲的比赛通知单上,因为那一个礼拜休假导致需要补得比赛之一就有农心杯预选的两轮。 他琢磨了一会儿,提出来一个建议:“要不然我弃权?” “啊?”赵汉乘愣了一下,“为啥?” “不为啥,觉得三星杯之类的对我更有意义一些。”陈冲抖了抖身体,就像长了虱子一样。 赵汉乘无话可说,因为就在他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陈冲要是拿到了参赛权才于情不和于理不通:陈冲根本就不是韩国人,为国出力之类的话不适合他。 “那么……”赵汉乘在这个问题上找不出好说辞,“当初你为什么参加呢?” “当初我需要比赛来保持状态。”陈冲看了他一眼,“现在光一个三星杯就够我忙的了。” 三星杯是公开赛,LG杯也是,全世界的棋手都可以参加预选,只不过业余棋手需要通过多轮网络预选赛之后才能和职业棋手交手。当初老头也想参加来着,但需要提交真实的身份证件,于是老头抓瞎了。 赵汉乘不说这个问题了,把话拉回到八强抽签上:“其实我觉得,对于你来讲,抽到古力比较好,力量对力量你不吃亏。” “那你觉得,我抽到谁会比较吃亏呢?”陈冲更关心这个问题,“朴永训?” 赵汉乘摇了摇头:“朴永训不可怕,如果你真跟他对上,恐怕他撑不到官子。其实我倒觉得,钱语衡这个人您需要注意。” 钱语衡?当年和我一起定段的那个小子?陈冲歪了歪头:“他很厉害么?就算他赢了藤原,我也未必怕他。” “不,主要是风格比较克你。”赵汉乘随手把已经结束的藤原对钱语衡那盘棋调出来,“先捞后洗,比赛捞实地你恐怕赢不了他,而且说实话,后面他打入的时候你还真的未必杀得动他。” “会么?”陈冲不认为天底下有谁的大龙是自己杀不动的,无所谓的摇摇头,“抽到谁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人,谁也不比谁强!” 然后赵汉乘在今天晚上就看到了什么叫乌鸦嘴:“我真傻,真的,我以为只有贝利才能被称为乌鸦,没想到你比他还衰!” 韩国人也看祥林嫂么?陈冲扭头看了一眼满脸藏不住笑的赵汉乘,长叹一声喃喃地说:“我真傻,真的,我一直以为天下的围棋都是人在下的,一时忘了还有个半神……”他的手指慢慢的松开,那个写着苏羽名字印着苏羽相片的纸条,慢慢滑落到地上。 …………………… 反正,不管怎么写,都有人不满意……不写吧,要求写,写的隐晦吧,要求写的明一些,写明了吧,又都说“笑喷了”……干脆以后不写这个了,金善雅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谁说我不看书评的?站出来给俺老乡看看 我一向都是看书评的,虽然很少给别人加精华,但我的确是在看的,要不然也不会费尽苦心的写一篇王语诗被推倒记出来~只是实在不愿意写这个,写着写着就习惯性的写成了熟女…… 以后再也不写推倒了,就算写别的小说也不写这个了,就算写**小说也不写这个了! 另外,谁猜到了天王的时代是个什么意思了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跑 “知道人和神,有什么区别么?”陈冲坐在房间里和王语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苏羽不是神,但也不是人,所以被称作半神。” “苏羽就这么可怕么?”王语诗歪着头看着他,裙子下两条长腿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没心情,不要闹。”陈冲把尹峻相的那盘棋在电脑上摆出来用手指着屏幕转过脸来看着王语诗,“这是人下的么?” “你就输给他一盘棋就怕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王语诗昂起头哼了一声,“老头子说了,要飞机给飞机,要大炮给大炮,只要兄弟们顶住!” 陈冲揉了揉鼻子哭笑不得:“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要有志气!”王语诗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看棋谱,“苏羽也不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棋感和5年前相比已经生疏了很多。” 可人家境界在那摆着了……再说,这话说得就好像你能赢一样。陈冲挑着眉毛看看她,叹了口气:“5年前他什么样子,我不是很清楚。可现在他的境界超越超一流,光这一条就够了。” 王语诗眨眨眼:“境界?境界有什么用,能吃么?能喝么?” 陈冲歪歪头:“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是一个棋手么?” “我想当空姐来着。”王语诗晃悠着身体,“我身高170呢。” “与空姐无关。”陈冲觉得自己纯粹是鸡同鸭讲更加哭笑不得,“境界这个东西很虚,但比赛的时候,却很……怎么说呢,”他组织一下语言,“你在棋盘上,能看到一个角地的生死和变化,而我能通过那个角地谋取一条大边的利益从而确定胜负。而苏羽呢,看的却是整个棋盘,甚至超越于棋盘之外,然后通过全盘的主动来拿角地或者边……这么说吧,除了无忧角之外……嗯,就算是无忧角,他也能通过别的地方的交换把黑角变白角。understand?” “有这么神奇么?”王语诗见惯了苏羽的嬉皮笑脸,实在是不能想象陈冲对那样一个满脑子浆糊连蛋炒饭都能炒成堪比蝮蛇涎孔雀胆一般杀人利器的人如此畏惧,“苏羽么,也不是很可怕啊。” “你可以出门去问问,现在三国24名大头衔和顶级高手都在,你可以去问问他们对于苏羽这个人都是什么看法。”说完,陈冲把棋谱打印出来放在棋盘边,开始打谱了。 王语诗还真的出去找人问究竟去了:“朴文尧,你觉得苏羽很厉害么?” 朴文尧莫名其妙的反问:“难道不厉害么?” 周睿羊则抓了抓头发:“世界第一人,超乎想象的实力。” 谢赫听到这个问句之后连退了三步满脸惊恐:“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王语诗找到正在做研究的李世石和朴永训:“你们觉得苏羽很厉害么?” 李世石愣了半晌眼圈开始发红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朴永训开始画十字:“圣母玛利亚,让我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 王语诗郁闷了,回到陈冲身边嘟囔着:“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陈冲打谱打的心烦,“我也看不出来了,可后天就要跟他比赛了!” “对了,你以前跟苏羽下过一盘是吧?”王语诗突然想起来了,“那次明报杯上。” “对。”陈冲点了点头,“正因为我和他下过一盘,现在才这么紧张。” 王语诗并没怎么看那盘棋,眨眨眼睛发呆。 “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是一个档次的。”陈冲叹了口气把棋子扔在棋盘上,和王语诗一起发呆。 明月杯第一阶段比赛的最后一个比赛日上午九点,十几位高段超一流棋手会聚在泰达会馆6层的研究室里,对朴永训对钱语衡、朱钧对张栩、韩尚勋对古力、陈冲对苏羽这四盘棋进行研究。(上一章写错了,李世石第一轮就被淘汰了,看了一下应该是周鹤洋,不过不影响大局) 四盘棋的讲解员也很有意思,钱语衡的师父俞斌讲解第一盘,李世石和安达勋当研究梯队。第二盘的解说是欧阳,朱钧的师叔,但实际上的主力是高尾绅路山下敬吾黄翊祖和常昊。第三盘解说是赵汉乘,后面跟着古灵益谢赫朴正祥周睿羊唐莉等一票人马,阵容最强大。 而陈冲对苏羽的那盘,除了解说员尹峻相之外,竟然只有王语诗坐在那陪看。 王语诗就是个陪看的,尹峻相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明月杯的用时是世界大赛里最长的,每方四个小时外加45分钟保留,读秒也是每手1分钟,每超时一分钟扣掉1目,有一届比赛里邱峻和安达勋的比赛从上午九点一直下到下午6点双方正式时间全部用光第二次封盘,然后7点续战又一直杀到11点双方都被扣了十几目出去,是历来比赛里面用时最长的。 这里要说一下的是,明月杯因为用时是4小时,因此上午9点开赛中午12点第一次封盘休息,一小时后下午1点比赛继续,而如果到双方用时全部结束还没分出胜负,则6点进行第二次封盘,7点回来继续比赛一直到分出胜负。 实际上,两天前的第二轮里,有盘棋就杀到了晚上10点,闹得第二次抽签差点到第二天才进行。 陈冲和山下的比赛不到3个小时结束,而韩尚勋和黄翊祖则拼了11个小时韩尚勋被扣了4目黄翊祖被扣了5目,最后韩尚勋险险的1目半胜,也算是两个极端了。 “请多多指教吧。”陈冲猜先之后把黑棋拿过来,看一眼对面的世界第一人,把双手在裤子上偷偷抹一把,伸手把棋子落在右上星。 “比赛开始了。”凑在一起人声鼎沸还在讨论上一盘比赛得失的棋手们立刻安静下来,负责解说的棋手们开始噼噼啪啪的打字,而其他的棋手则开始面前的研究棋盘上或电脑上落子。 虽然电脑已经彻底的普及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在真正的榧木棋盘上做研究,认为这样有感觉。 尹峻相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坐在那发呆: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观战的研究室里做一下自我介绍,然后把比赛双方的以往战绩讲一下,最后分析一下这盘棋可能出现的几种结果……反正就是尽量不闲着。 但他能说什么呢?苏羽是世界第一人,陈冲是近年来上升飞快的超级新人王两个世界冠军韩国名人,这些都可以写上去,可关于比赛,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按照立场来讲,他应该挺陈冲,但他的那些好话又是在说不出口:如果局面上来三四十手就一边倒向苏羽,他不是自打嘴巴么? 而这种事情偏偏又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我什么都不说行么?尹峻相看着苏羽落子在左下叹了口气。而王语诗坐在一边显得无所事事,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然后回到这盘棋上:“小尹啊,你觉得这盘棋如何?” “鬼如何。”尹峻相会说汉语,“这才两手,你让我能说出什么来?” 王语诗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觉得,陈冲会不会一上来就开始攻击呢?” “会,肯定会。”尹峻相昨天也做了功课,再说名人战的四盘棋给他也是印象深刻,“要是按部就班的下下去陈冲必死无疑,第三手攻击打乱局面战斗谁都知道。”他点了点电脑屏幕,“现在陈冲不就是在挂角攻击么?一会儿等苏羽占了左上或者右下之后,他必定跟过去继续挂把局面打散。不过苏羽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让他战斗。”尹峻相摆了几个变化图之后发上去,“苏羽不喜欢战斗。” 但这不是苏羽想不战就不战了。陈冲看着苏羽在右下落小目,跟着过去挂。 “他是要把局面打散。”尹峻相点点头继续写变化图,“陈冲希望把局面从一开始就拖入到战斗里,靠大龙生死决胜负。这个下法很正确。” 这时候,苏羽不能再跑去占第三个角了,不然局面就真的彻底散了,小扇子一下一下扇着,在右下托。 “苏羽要保留实地。”尹峻相看看时间,继续写,“陈冲应该是扳下之后在左下成双飞燕,然后再回来粘。这是个定式,不过这样苏羽也可以拿到先手去先抢左上角。得失不是很清楚,要再看看陈冲后面怎么继续。”他看了看棋盘,“双飞燕之后,角地和和两条大边必得其一,苏羽按照定式在右下角尖出之后,可以选择夹攻一边。” “如果不攻击呢?”王语诗问。 尹峻相看了她一眼:“那右下黑棋厚实,等两边张开之后再夹攻很可能就会被强硬的反攻,换成你,能忍受么?” “不能。”王语诗看着尹峻相随手给她摆的变化图上陈冲左右三路拆开,知道这种形状换成谁都不能接受,“那就一定要攻击么?” “也不是。”尹峻相抓了抓头发,“可不攻击的话,白棋没有什么好点。” 陈冲一门心思要把局面向乱战里拖,苏羽也拦不住他。不过对于世界第一人来讲,这种场面见多了,也见惯了,看着左上星位的白子与黑棋在左边的大拆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脱先在上边抢占大场。 “这是要实地对实地。”尹峻相觉得像是找到了一些头绪,“苏羽似乎不担心陈冲在下边张开的问题。” 王语诗得意了:“我就说是么……” 陈冲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的想法是要逼苏羽进行中盘战斗,而且局面越乱越好。但苏羽这一手,却让他有些犯难了:左边差一手还有空挡,而上边厚了之后右下也重,如果现在大拆下边,被苏羽在右下逼出来更讨厌。 “苏羽纯粹在捞实地,反而让陈冲进退两难。”尹峻相叹了口气,“境界差了一个级别。” “那可以打入上边啊。”王语诗把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让苏羽来攻击就是了。” 尹峻相很怀疑王语诗到底是怎么定段的:“上一盘山下怎么输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单方面逃孤可是下棋的大忌,尤其是这时候陈冲的实地并不劣势,没必要纯粹为了打入而打入。” 但如果不打入的话,恐怕后面就没有能打入的机会了。陈冲对于苏羽流的威力很了解,开始思考打入之后的手段。 “难道他真的打算打入么?”尹峻相看着抱着手在那沉思的陈冲,略有些诧异,“被苏羽攻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打入又能怎么样?苏羽恐怕也未必就喜欢现在就开始战斗吧。”王语诗开始在棋盘上推算变化,“不过似乎这样做会被缠绕……”假设陈冲打入,而苏羽从右上先攻角上黑星,然后再条跳上边,则黑角和上边黑子两面受攻,再加上右下还有打入,陈冲的确不好。 “一旦苏羽开始缠绕,这盘棋也就结束了。”尹峻相不希望这盘棋太早结束,“陈冲现在想的就是怎么避免两边受攻吧?” 陈冲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比方右边怎么处理,比方上边打入之后怎么逃更加好……是不是要先多捞一些实地呢?陈冲现在有些两难:实地上他并不处于劣势,而且四面都比较薄,如果这时候贸贸然的冲进去,再被一路追杀出来,即便活了恐怕也是大势去也。 怎么办呢?陈冲很挠头很挠头,看着棋盘上十几手之后的局面,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在他下棋这么多年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出现。 就算是老头,也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把他逼到这个境地。实际上老头的棋力并不是很强,高超的只是境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最多是个七段,那次东洋证券杯要不是九段们内讧,他也赢不了。 但苏羽20手之内就让他进退维谷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落子,他也是心下叹服。 “硬闯吧。”越看形势越悬越琢磨越难下结论的尹峻相也是叹了口气,“下到哪算哪吧。” 强攻。陈冲在犹豫了20分钟之后,落子开始攻击苏羽的上边星白子。 苏羽啪的一声收起扇子,低下头看着棋盘算了一会儿,跨过反冲。 “战斗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了。”尹峻相不会写汉字,这句话也不打算发到网上去,“苏羽下决心要反击了,这一手很严酷。不过陈冲也是够狠的,”他看着陈冲飞快的落子扳出,摇头晃脑的说,“一分为二,陈冲打算两跑两攻了。” 这是陈冲能找到的也许是最好的法子了,至少能把苏羽一个子切下,而且左下右下还有引征,至少现在看上去还是不错的。 “苏羽必然要在左上飞出引渡搜根。”尹峻相现在终于找到了能发挥的地方了,开始飞快的寻找变化,“陈冲粘出之后在左边有打右边有夹,还是可以一战的。” 而对于陈冲来讲,这几手棋之后至少战略上的目的达到了,把苏羽的白子断出一个至少有了攻击目标。 苏羽飞出左上陈冲粘住,紧跟着白棋挂向右上。 陈冲思索了一会儿,一间低夹又把攻角的那枚子与上边分断。 “大致上,后面是这个变化。”尹峻相在电脑上摆了七八手之后说,“陈冲一块孤棋苏羽一块孤棋一起往中央跑,苏羽吞掉右上角,而陈冲把右边变成后花园。很好,很强大。” 王语诗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怪怪的。 “咋了?”尹峻相不明所以,继续看他的变化图,“右边白棋没有能说话的地方,左边黑棋虽然有两个子,但能起到的实际意义也不是很大,会被陈冲冲断。”他突然笑了起来,“陈冲这个名字很好,冲么,总是在冲断冲击冲打……” “他是汉字的冲。”王语诗没啥大学问,“在你们韩国语里面是什么意思?” 尹峻相歪了歪头:“就是冲,冲击的冲……实际上,韩语和汉字区别不大。实际上,韩语本来就是给汉字注音用的,意思什么的都一样。韩国人也有姓陈的,也有叫冲的,汉字写法都一样。” 王语诗小吃了一惊:“汉字写法?” “你不知道么?”尹峻相在一张白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自己名字的汉字,“我的名字就是从四书五经里取的。” 但具体是哪本书哪个出处,尹峻相就不知道了:“反正名字肯定是有典故的,读音都和汉字是一样的。”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虽然两相战斗开始双方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推算,但聊天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尹峻相看着陈冲在左边先拆一手求联络连忙开始推算:“联络不到,但可以作为眼位存在。” 因为左上角的白相当结实,苏羽可以直接冲断而不用顾忌什么。陈冲也没想过这样就能活棋,借用了一下之后掉头继续往中央跳。 “苏羽要跟着跳。”尹峻相笑眯眯的看着棋盘,“现在是大龙对跑,他比陈冲的处境还险恶。黑棋好歹左边有不少的借用,他在右边那个方向上连借用都没有。” 那也要跑。苏羽打死不能接受上边15子被提空的结果,一路狂飙进中央,顺便夹攻黑大龙。 陈冲的大龙也没活,必须也要跑,也在顺便攻击白棋。不过下着下着,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如果苏羽上边被杀光,那这盘棋也没什么可下的了。我突然觉得陈冲刚才在左边不是拆三而是拆四,真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尹峻相坐在饭桌边上越来越觉得那个大拆有意思了,“一下子多了三四个借用呢,现在基本有了一个眼位了。” “那你怎么上一盘的时候没有这么下呢?”王语诗对于大前天他被搜刮的死无全尸颇感不解,“你也跑大龙不行么?” “我跑大龙?”尹峻相哭笑不得的说,“我疯了?我既没有陈冲这么彪悍的攻击力,也没他这么大胆子,你以为苏羽的棋这么好被断?要不是因为右边黑棋阵型太大,你以为苏羽就会跑这片孤棋?现在白棋已经拿到了三个大角了,左边也是基本被洗白了,只要苏羽中央做活陈冲就输要30目以上!” 啊?王语诗还真没看到,回忆了一下吃饭之前的局面,想想左边的那几枚黑子之后坐在那发呆:“左边黑棋死干净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刚才的事情,你不是亲眼看着的么?”尹峻相现在真的觉得王语诗可能是花钱买的段位了,“苏羽从左边攻断,陈冲补断之后向中间冲,苏羽左右两刀左边就变成白的了。”他把棋谱放在王语诗的眼前,“你自己看。” 中午休息之前,陈冲和苏羽下了87手,苏羽活了三个大角外加一整条大边,实地已经超过90目。 中午吃饭的时候,精神快崩溃了的陈冲看着饭碗发呆:他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么多实地?明明是我在追杀他的大龙啊,他是怎么干的…… 老天爷…… ……………… to:picker,我也恨这个情节,我根本一个都不想推倒,但同志们是强大的,你应该可以看看当初有多少人强烈要求推倒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目半 陈冲一直没有想明白,苏羽到底是怎么把左边吃干净的。 “我在这里,他在这里。”陈冲已经忘了要休息这件事情了,坐在餐厅里手指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然后左边就没了?”他一直很注意气和落子的位置,只要自己比苏羽的大龙多上两气就要过去紧一下白龙的气。当然苏羽真的不愧是世界第一人,不管陈冲怎么攻杀,还就是拦不住白大龙出逃。 拦不住也无所谓,但左边怎么丢的?陈冲一点一点的回忆:“我跳,他刺,我双,他从中间顶头,我扳……他从左边攻断!”他几乎跳起来把桌子掀翻了,“他攻断,我补中间去了!” 于是左边三子无疾而终。 “我日!”陈冲坐在那整个身体都趴在饭桌上喃喃自语,“谁他妈的说苏羽不擅长乱战来着?不动声色的就把左边杀了个干净!” 韩尚勋对于他的这般行为感到很好奇,嘴里面一边嚼着饭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咋的了?让人煮了?” “比让人煮了还痛苦。”陈冲艰难的抬起头,“你说,我的左边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很正常。”韩尚勋耸耸肩,“我和苏羽下棋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的角就变色了,莫名其妙的三四个子就被提了,最后莫名其妙的就输了。” 可这个大边丢的也实在是太……陈冲无可奈何的摇着头,本来最喜欢吃的辣子鸡也没了味道,如同嚼蜡。 坐在对局室棋盘边看着苏羽90目以上的实地,陈冲突然想起来秋菊打官司里巩老师说的一句话:我就想要个说法。 可我的说法找谁要呢?陈冲不可能放着中间的急所不理又回到左边那个任谁看都没希望的地方去搞风搞雨,只要简单的计算一下就知道那里面没棋:他冲过苏羽简单一退黑白两块的局部小战役里正好他差一气。 而且冲左边还把自己的气撞紧了,而且还是后手!陈冲看着那三枚黑子都快哭出声来了:你们死的好惨哪! 那中央怎么样?他上午杀得脑子有些乱,现在清醒一些了再看回中央去。 如果杀了大龙,就是绝对胜利! 不过苏羽的形状好奇怪啊。静下心来仔细的看过去,还是有些收获的:白棋似乎少了点什么。 下边白棋有断,但因为自己也有断点,所以陈冲利用不上,只能在中间找办法。 不过绝不能再被吃掉下边了。陈冲看着下边推算着变化:如果下边被苏羽再利用着拿走,就算杀了大龙也没得赢了。 “请继续比赛吧。”罗建文六段作为四分之一决赛的裁判长,走进来看看棋手们已经落座,清了清嗓子。 下午,是陈冲的第一手。 “他会怎么办呢?现在白棋气紧……”尹峻相被棋盘上的战斗也挑拨的有些热血沸腾了,手指在棋盘上来回的点着寻找变化方向,“中间黑棋有两个子做筋断开了白三子,我看看有没有杀……”他回头在电脑上摆出变化,摇摇头,“不行,右下跳出的那枚白子正好引征。” “不过能不能借这个征,把白棋打住呢?”王语诗看看变化图,“比如,抢先在这里飞点方封住呢?” 尹峻相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封不住,下边太薄。”他把这个变化摆了一下,“飞的话,苏羽就直接跨,下边黑棋断点很多,这样等于是替白棋做眼。”他指了指左边,“苏羽为了拿住左边已经让陈冲出来一个眼位了,现在陈冲就必须揪着白棋无眼的问题做文章。”他想了想,“他先要把下边处理好。” 下边,太麻烦了……陈冲看着下边计算着变化,头都大了。不过好在明月杯有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把变化算清楚再落子。 “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韩尚勋和黄翊祖能下到9点半了。”尹峻相把局面倒回去又摆了一遍,“谁都没犯错——陈冲的左边是因为苏羽的技巧才丢的,并不是他的错误——如果再碰上一个生死劫关系到最后的目数,我想谁都会打到底吧?” 好在明月杯没有超时负一说。王文达和应氏规则学的,超时罚目,每次1目,所以韩尚勋和黄翊祖才拼着丢目也要花光能花光的一切时间去计算。 “陈冲的时间还有3个小时,苏羽还有个2个小时,后面他们会下的越来越慢吧。”尹峻相把棋盘推开,回过身看着电脑,“咱们趁这个功夫可以看看电影……我开玩笑的。”他看看王语诗的脸色连忙笑一笑,“我突然有个想法:这盘棋会不会大杀小输赢呢?” 不大可能。陈冲也在想放苏羽一马自己争取就地做活的可能性,但看看那90目他就放弃了:不管怎么算,不杀掉苏羽12个子以上就不可能争胜负。但苏羽的大龙现在总共才18个子,要杀就是全杀,要不然就是全活。 “有没有可能,杀个尾巴呢?”王语诗在探讨可能性。 尹峻相摇头:“没可能,而且如果现在开始对杀的话,黑大龙正好差一气。” “啥?”王语诗看看棋盘,“哪里来的差一气?刚才不还是苏羽气紧了么?” “刚才是,但可能陈冲算错了。”尹峻相看着陈冲的落子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手扳上。” “扳,哪里不对?”王语诗看看那手棋,“苏羽总不能任凭中间的棋筋跑出去吧?” “陈冲可能是想的这个变化,”尹峻相在电脑上摆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变化图,“他认为苏羽不会先攻下边,可能是因为忽略了这个夹的手段,所以认为这样扳断是延气的好手段,后面还有一打可以做劫,还可以保住下边的那个子。但实际上苏羽可以在这里夹。”他花了十几分钟又搞出来一个变化图,“下边白棋立刻厚实起来,变化之后这个黑子便又无疾而终了……” 王语诗看着那个变化图,叹了口气:“最终结果呢?” “现在苏羽应该正在点目。”尹峻相慢慢地说,“如果目数足够的话,他很可能放弃中间的大龙,做个劫然后等待收官。” 他看看周围的电脑上最多不过50手,很无奈的摇头:“陈冲的比赛似乎一向很快。” 20分钟之后,苏羽真的在下边夹。 “他可能已经算清楚了,后面应该就会开始收气。”尹峻相叹了口气看着电视画面上纹丝不动的陈冲,“可陈冲在这种地方不应该出现这种误算啊,他只要先刺一下中央作交换就能长出3气,干吗非要扳呢?” 陈冲似乎也真的放弃了抵抗,尽管回头弯打还是最强抵抗手段,但尹峻相清点一下还是黑大龙差一气被杀的局面。 “这盘棋结束了。”尹峻相在下午比赛开始了只有10手的时候,就下了断语,“陈冲大龙被杀,全盘落后至少30目以上。” “真的被杀了?”王语诗看着电视上陈冲扇子上的“名人虫二”四个字,低声说,“但现在看着陈冲怎么还是不着急呢?” 那我哪知道。尹峻相把一旁研究用的棋盘收拾了一下:“也许他还想抵抗下去吧。可大龙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抵抗的。” 这时候陈冲又在下边盖了一手。 尹峻相看不懂这手棋是个什么意思,王语诗自然就更加的不懂了,坐在那左推算右推算没看出来究竟。 “他是不是要进攻右下角?”王语诗开始说胡话了,“要不然干嘛在这折腾?” 难道是,他看出了角上的毛病?“角上没问题啊。”尹峻相的基本功很扎实,“什么都没有。” 但苏羽却明显谨慎了起来,看了将近15分钟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在左下尖吃死那个挂角的黑子,却留出来一个空挡。 “啊?!”尹峻相看着这一手,终于叫出声来了,“他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现在他是在帮陈冲活棋?!” 梁宰豪还是很关心这里的,尽管丝毫的不看好陈冲能赢,但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是过来看:“怎么了?” 尹峻相在那呆呆的看着棋盘**,王语诗则把最近20十手棋摆给梁九段看:“您能看出些什么么?” 梁宰豪吸了口气同样是疑惑不解:“这是在帮着陈冲活啊……” “等等!”尹峻相突然抬起了手,“不是右下,是左下!” 他飞快的在电脑上摆出一个变化,但没等摆完又立刻删掉:“不对,不是这个……”梁宰豪和王语诗看着他在电脑上按着鼠标目瞪口呆对看一眼面面相觑:你看懂了么? “是这个!”尹峻相终于摆完了变化图,“苏羽是在担心这个!”他指着黑棋变化图上第七手的立兴奋地说,“是这个!这样立下来之后左下这枚黑子就又活过来了!因为白棋外面不能断,所以黑大龙接着冲下立刻就活!而且,”他顿了顿咽口口水,“活的还不小,大半个下边都归他了。”他舒了口气说,“更重要是,那个盖把中央的黑棋棋筋带跑了,中央白大龙被一手杀光!鬼手啊……” “所以苏羽才要先尖一手保角上实地?可这样的话……”梁宰豪看看棋盘,“白棋这样薄,下边恐怕要被搜刮了。” 尹峻相吐了口气:“被搜刮也没办法,总比让人把下边全拿走自己大龙却依旧死无葬身之地的强。”他摇了摇头,“很少见啊,苏羽被算计了。” 但这个时候,苏羽却并不认为自己输,依旧带着微笑慢慢的抬起手,慢慢的落下棋子。 陈冲没有看苏羽这时候是个什么表情,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集中全部精神计算着官子。 “这盘棋肯定是要比官子了。”尹峻相长吐了一口气,“想不到啊想不到,陈冲那个盖的鬼手真是绝妙了……一手翻盘,这个形容词不过分吧?”他很兴致勃勃的在网上打字,“下边有大量的搜刮手段,右下角苏羽还要退让自己去做活……真是,啧。”他咂了一下舌头表示一下感慨,“绝妙,绝妙的鬼手!苏羽需要好好的点目了!” 尹峻相赞叹了一番之后,把后面黑棋在下边的搜刮变化和官子次序图计算好发了上去:“只要按着这个次序下,陈冲最后应该可以拿到2目以上的优势进入小官子。那时候就算苏羽真的手段通神恐怕也不能翻身了!” 也许,真的是2目呢。苏羽轻轻笑了一下哗啦打开扇子,露出上面老聂亲笔手书“不动如山”四个大字:我要是输在这里,可就不是世界第一人了! 陈冲下的一点错误都没有。他接下来的20手和尹峻相的变化图一模一样,酷烈的搜刮让尹峻相在解说室里不断写下诸如:“这样的夹,白棋会很痛吧?”或者“先扳下一手至少价值5目以上,但陈冲借着白棋形状的味道恶再转身回去冲击右下,苏羽也不得不退让了吧?”这种很带有挑衅味道的言语。 黑棋的每一手,都让尹峻相像是喝了好酒一样的酣畅淋漓赞叹不已。陈冲的每一子落下,都让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话都从肚子里掏出来摆上去。 原本只抱着一丝希望来看这盘棋的韩国的围棋迷们在1个小时之前还被尹峻相的判断弄得失望不已,但现在看到这种局面一个个立刻就像打足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在比赛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开始在论坛上发帖子疯狂的赞扬陈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到底的战斗精神。 但苏羽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因为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借用,陈冲和尹峻相都没看到的借用。 当陈冲跳左下角继续搜刮的时候,苏羽就知道时机到了。 “这个是后手。”尹峻相在陈冲每落一子的时候都要解说一下盈亏,“后手7目,盘面上最大的官子了。” 而苏羽拿着这个先手,却没有像尹峻相想象的那样去补左边,而是在右上角断送吃了一子。 看到这一手,对局室里的陈冲和研究室里的尹峻相都是同样的惨白脸色。 “完了。”尹峻相刹那间便蔫了下来喃喃地说,“没看到……我和陈冲竟然都没看到,这里还可以做劫!坏了……”他甩甩头立刻开始清点劫材。 “差一个……”尹峻相低声的自言自语,“太可怕了……只差一个……” 陈冲在对局室里坐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才缓缓的伸出手落子同苏羽争劫。 “一目半。”尹峻相清点了劫材之后,就知道这个结果不能逆转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一目半,陈冲负。” 陈冲的比赛还是最早结束的,但也是在下午4点的时候了。他和苏羽拼光了所有的劫材,最后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苏羽在最后的战场里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很冤吗?也不是。陈冲在中午看到苏羽的90目大空的时候,就想到了失败的结果。只是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费尽了心血的手段,最后却没能带来胜利。 距离胜利是如此的近,几乎是一伸手就能够到,却眼睁睁看着溜走的那种感觉是最无奈的。 一目半,陈冲负。 王语诗俏生生的站在对局室的门口,等待着陈冲:“走吧,比赛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么?陈冲站在门口看着钱语衡最后一刀落下斩杀朴永训从上到下蔓延全盘的的一条40子大龙,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我明天就回韩国,你要不要一起去?”陈冲在晚宴上喝了半瓶五粮液之后,拉着王语诗的手低声说,“一起走吧?” 王语诗笑着摇了摇头:“不成,我下周有百灵杯的比赛呢,还有正官庄杯的预选。别以为我就那么清闲。” 陈冲听到这句话却愣了一下,默默的放开她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了?”王语诗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话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陈冲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时候满脸通红的朴永训凑过来低声问:“你是不是想到了农心杯?” 陈冲歪歪头看着他,默认了。 “没啥。”朴永训勾着他的脖子和他碰了一杯,“就凭你的能力,突出重围也是很简单的。” 似乎和我想的还不是很一样……陈冲没再说什么,把杯中酒一口喝干。 我所想的,是中国国家围棋队,而不是韩国队……陈冲决定放弃农心杯的预选。 ……………… 湿了???很宝贝的说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外卡风波(上) 陈冲不参加农心杯的消息,在韩国棋院内部并没有引起什么震动。实际上李世石他们虽然和陈冲现在关系不错,但依旧反对陈冲作为中国籍棋手参加这个比赛。 “我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李世石和赵汉乘专门摆了一桌狗肉席给陈冲解释这个问题,“但实在是……” “能理解。”陈冲不以为意,“所以我才不参加。要是真拿了参赛权恐怕更麻烦。” 陈冲以前和理事长约法三章的时候就说过,不参加三国擂台赛。即便参加,也是仿芮乃伟事。 不过韩国棋院有的是厉害主儿,如果真到了要陈冲披挂上阵的时候,那可真是…… 陈冲从天津回韩国之后,就不怎么出门了。他看得到自己和苏羽之间的差距,因此开始很刻苦的练习,争取在三星杯上打败苏羽。 苏羽已经确定参加农心杯了,而且中国棋院还给他弄到了三星杯世界围棋公开赛的免选名额。 “我现在只打算击败苏羽,除此之外什么想法都没有。”陈冲喝了一口酒吃一口辣辣的狗肉火锅,“农心杯,就看你们了。” 农心杯四轮预选,陈冲都是坐在研究室里的看下来的,在这之间他还拿了三星杯的入场券。 这就至少保证他在未来的两个月里至少有一项世界大赛可以参加,至少保证他还有机会和苏羽再拼个胜负。 不过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6月8号这天上午,陈冲正在房间里研究明月杯的四分之一决赛其他三张棋谱的时候,有人上门了,而且还是熟人。 陈冲很是认得这张脸,当初在上海这张脸跟他泡了小半个月跟他讨论关于风月无边的话题:“徐能旭?” “是我。”徐能旭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走进来,和正在愁眉苦脸写词谱曲的梁静文打个招呼,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冲。 陈冲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有什么事情么?” “嗯,的确有事情。”徐能旭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紧跟着转入正题,“农心集团方面,希望你能出场。” “出场?去哪?”陈冲显然没想到徐能旭会跑来跟他说这么一个事情,甚至以为农心集团另外的又举办了一个比赛,“什么性质的?” 徐能旭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性质?” “世界大赛,还是国内比赛?”陈冲眨眨眼睛,“奖金多少?是要给我免选么?” 徐能旭觉得他可能搞错了什么事情,连忙澄清:“不,农心集团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参加农心杯。” 陈冲抓了抓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农心杯?农心杯三国围棋擂台赛?” “对!”徐能旭一直觉得和陈冲做沟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上次在上海他算受够了这小子的死皮赖脸和装傻充愣,对于现在他提到农心杯陈冲就能反应到是擂台赛感到很欣喜,“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韩国队方面四个预选名额已经确定了,李映九元晟臻姜东润和韩尚勋,还有一张外卡,农心集团的意思是,你来如何?” “我?”陈冲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去代表韩国队参加农心杯?我不是韩国人啊。” 徐能旭耸耸肩:“无所谓啊,张栩也不是日本人啊。王铭琬也不是,黄翊祖也不是,谢依旻也不是。赵治勋也不是,柳时熏也不是……谢依旻参加正官庄杯的时候可是很厉害的说。” 徐能旭这句很网络时代的话让陈冲坐在那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参加擂台赛。” “可很多人希望你参加。”徐能旭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适合当说客,翻来覆去总是这么几句话。他记得当初在上海的时候和陈冲的开场白也是这句:很多人,希望你能找个好听点的名字…… “找我干什么?”陈冲很不解,“难道李世石就希望一个中国人代表韩国队去参加农心杯么?” “少数要服从多数嘛,李世石也是个照顾大局通情达理的好同志。”徐能旭这句话算是把陈冲给镇了,只能坐在那乖乖听讲。不过接下来一句话让陈冲彻底看清了无道的资本家的**裸,“你一直挣着韩国人的钱,也该为韩国的围棋出一份力吧?” 陈冲的受教育程度比徐能旭高了两个级别,学了这么多年的辩证法也不是白学的:“可似乎应该有很多人要排在我前面去出这份力吧?”他掰着手指头给徐能旭算,“李世石应该算一个吧?尹峻相应该算一个吧?赵汉乘呢?宋泰坤?朴永训也应该算一个吧?这么多人排在我前面,小子何德何能去当这五虎上将中的一员。” “问题不在这里。”徐能旭开始劝说,“李世石赵汉乘朴永训宋泰坤四个废柴就不说了,年轻一些的尹峻相也就是一个二把刀,实际上数来数去,还是觉得你最适合。” 废柴?二把刀?就算他们是棋盘上的对手,陈冲也不能容许这种评价的存在:“他们是废柴兼二把刀,那我算什么?混吃等死?” “不,你误会了。”徐能旭觉得自己的确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我的意思是,未来几年韩国围棋的旗帜需要你这种有冲劲的年轻人才能顶起来。” 陈冲觉得很莫名其妙:“您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我不想听这种冠冕堂皇的东西,说点实际的行不行?” “嗯,实际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挡得住苏羽。”徐能旭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丢人的,实际上的确也没人挡得住,“而你让上面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我?”陈冲摇了摇头,“我就算要和苏羽一分高下,也会在三星杯或者LG杯上。农心杯不适合我。” 嗯……徐能旭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离开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梁静文从钢琴边上跳过来睁着大眼睛一脸渴望的看着陈冲。 “农心杯三国擂台赛。或者叫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最强战。”陈冲坐在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全称是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韩国围棋协会希望我参加。” “那就参加啊!”梁静文立刻想到了明月杯之前关于1500万和1200万的讨论,“好多钱呢。” 陈冲看了他一眼:“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国家的问题。我是中国人,参加农心杯这种国家性质的比赛,你觉得合适么?” 以前农心杯就把赛制改变要求棋手按照国籍参加预选赛……后来发现这样做之后日本队就更弱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梁静文作为一个马来西亚籍的华裔人士两岸三地新加坡的四处跑,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毕竟现在你是韩国棋院的人哦。” 这种感觉很奇怪。陈冲歪着头看了看梁静文:“可我还是中国人啊。”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现在又不是打仗。”梁静文嗤之以鼻,“况且是中国棋院不要你,你才跑到韩国来。那你代表韩国队回去比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国可不仁,我不可不义。”陈冲摇了摇头,“竞技就是和平时期的战争,这和当汉奸有什么区别。” “汉奸?你以为你不参加这个擂台赛,就会不被骂了?”梁静文继续嗤之以鼻,“既然国不仁,那你自然可以不义。既然国家不要你,那么你另找出路有什么不对?” 这话说得似乎和现在在台湾美国两头跑的一些人很像。陈冲苦笑:“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就不能参加围棋比赛了么?”梁静文还是嗤之以鼻,“围棋终归只是体育比赛,如果因为国家的问题导致人们不能发挥属于自己的天才,那才叫……哼哼。” 有些话不能说。梁静文可以说,但陈冲不可以说,只能说这种话:“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 “孔夫子的话很对,但你不要把围棋比赛当作国家大事好不好?”梁静文哭笑不得,“围棋比赛终归只是竞技比赛,何必要拉扯到国家大义上。” “难道不是么?”陈冲愕然,“体育比赛的胜利与成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发展,代表着一个民族的精神,代表着人民的荣耀与光辉……” “啊?”梁静文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左右的琢磨一下,感到很奇怪,“那你的意思是说,奥运会上得金牌越多,就代表着……嗯,我学不来这些话,反正就是金牌越多越好是吧?” “对。”陈冲点点头,“08年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与我国成为金牌榜第一,海外华人难道不感觉与有荣焉么?” 梁静文愣了很久:“第一,我是华人,但不证明这种东西我就必须感到光荣。第二,我听说04年奥运会日本拿了十几块金牌,08年奥运会拿了不到20块金牌,12年的奥运会拿了不到30块金牌是吧?” “没错。”陈冲上大学之前看了一个整套的奥运会,在韩国12年的时候也看了个全集,对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印象。 “但日本人的身体情况似乎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就普遍一直比国人强吧?不管是抽样还是普查。”梁静文这个问题让陈冲闭口无言。 过了半晌,陈冲才说:“咱们先不讨论奥运会的问题……反正我不参加擂台赛,没脸回国去面对家乡父老。” “这有什么可没脸的?”梁静文继续不能理解,“说到底,围棋比赛毕竟不是战争,不要把一项竞技体育的胜负上升到国家安全的程度上好不好?” 但陈冲还是很难接受:“我是中国人,不能代表高丽棒子去打败自己的同胞。” 你随便吧。但梁静文很心疼眼看就能到手却又扇动着小翅膀飞走的奖金们:“可惜了……三连胜就是1500万韩元呢。多少也是一笔钱了。” “你能不能有些爱国心?”陈冲很痛心疾首海外的香蕉们竟然如此的背祖忘宗,“中华大地好歹是华人的根。” 梁静文看看他:“你让我爱哪个中华?” “哪个中华?还有哪个中华……呃?”陈冲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但冷不丁一下他想起一件事情,就笑不出来了:的确,对于南洋那边的华人来讲,陈冲的中华和梁静文的中华确实是两个概念。 这的确是个问题。 “主要是我们很寒心哪。”梁静文知道一些陈冲不知道的事情,“98年的时候,新加坡加开一倍的航班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来回运输,樟宜国际机场上到处都是被送过来的人……台北抗议并且开了紧急航线,华航的客机就在那边的机场等着,装满了人就回一趟台北……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爱我中华的问题了?马来西亚实际上也很反华,但知道是谁在一直指责马来政府的政策争取改善我们在那里的地位么?是新加坡……” 她苦笑了一声:“因为他们没有中国国籍,所以就不管了?因为他们当初站在了海峡那边的立场上,所以就爱死死爱活活了?你让我们怎么心向……算了,不说这个,你到底参加不参加农心杯?” “呃,不参加。”陈冲还是摇头,“你说的这些东西和我参加不参加农心杯一点关系都没有。” “的确没有。只是说到这就想起来一些事情。”梁静文笑了笑,“好歹好几千万韩元呢,要是不上场岂不就亏了?尤其是还邀请你去。” 陈冲还是很坚决的摇头:“不参加,不当汉奸。” 只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对于很多人来讲都是一句话“有毛病”。陈冲的大学同学,他们宿舍的老大在跟他QQ聊天的时候就说:“你参加比赛,不想说你的也不会说你如何如何。你不参加比赛,有些人该说你如何如何的还是要说你。” “我是要代表韩国队参加农心杯!”陈冲觉得可能是老大不理解这个比赛的含义,但老大又打了一行字:“没啥,曲线救国么,现在很流行。” 这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啊?陈冲来韩国之前,关于小山智利第二第三接班人的问题还吵得很热闹,但出国4年之后怎么就一切都变了? “因为民族自尊心不是这么摆出来的。”金善雅在给他讲课,不过一个韩国人讲述关于民族自尊问题,总让陈冲觉得想笑。 “有啥可笑的?”金善雅有些生气了,“不许笑!” 陈冲无可奈何的坐在那听讲。 金善雅清了清嗓子说:“没错,农心杯三国擂台赛,韩国队、中国队、日本队,这是农心杯的三方,代表的是三个国家。这项比赛是从当年中日擂台赛上发源起来的……” 陈冲不由自主的打断她:“你能不能说一下比较有新鲜感的东西?” “听我说完……但实际上,这个比赛邀请的并不是国家参加,而是棋院组队参加,明白么?”金善雅笑了笑,“就好比说明月公司经常组织的足球赛,明月韩国总是能赢明月本部,但明月韩国足球队里有多少韩国人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只是听苏妙说起过这方面的事情,“但中国人也不少。要照你这么说,那些中国人岂不是死了算了?” “不一样啊。”陈冲摇摇头,“难道棋院是公司组织么?” “谁告诉你不是的?”金善雅对于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韩国围棋协会是民间组织,棋院也是,谁告诉你这是政府部门了?” 陈冲愣了很久:“难道不是么?” “不是,的确不是。中国围棋协会也不是啊……应该不是。”金善雅想了想,有些含糊,“不过棋院的确是民间组织,只不过得到政府授权能够组织开展职业围棋比赛而已。” 这个事情太奇怪了。陈冲真的一直不知道韩国棋院竟然是个民间组织,竟然不归文化体育部管! “文化体育部负责做出指导和大方向上的工作。”金善雅很确定这一点,“但棋院的的确确是个民间组织,与政府无关,是有法人的。” 陈冲开始混乱了:“怎么可能?”他一直认为韩国棋院就像中国棋院是体育总局的下属一样,也是文化体育部管的,但事实上竟然不是! 中国棋院和体育总局棋牌管理中心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棋院院长是正局级干部。 “而你作为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有义务代表韩国棋院出征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金善雅的咬字很清楚,“三国擂台赛,是个俗称,并不是真的要代表三国,只是传统意义上以及普遍认为这个比赛是三国对抗。” “就是说,这个比赛与国家无关?”陈冲的大脑有些乱。 金善雅摇头:“当然不是,要是与国家无关还办这个干什么?这个不是很容易说得清楚的东西。” “那我就还是不参赛。”陈冲摇头,“不能代表韩国人回去打中国人。” “干吗不参加?”金善雅不能理解,“这个是义务,而不是权利。韩国棋院需要你代表它出去打比赛的时候,你就应该尽这份义务。” “反正我是不参加。”陈冲咬死了口,“韩国队又不缺我一个。我弃权还不行么?” 面对拳拳报国心的陈冲,金善雅还真是没别的法子能劝:“这个与民族气结无关,柳时熏赵治勋张栩不也代表日本棋院出征擂台赛么?也没人说他们是什么什么奸啊。” 陈冲在去棋院的一路上都在犹豫这个问题,只不过当他到达棋院的时候,却看到李世石正怒气冲天的从大厦走出来开车并扬长而去。 “咋的了?”陈冲扭头目送李世石离开,走进大厦去问那个接待小姐,“李九段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 一般接待员都是小八卦,消息往往最灵通。那姑娘苦笑了一声指指楼上:“陈九段,还不都是因为你啊……” …………………… 说实话,我比较倾向于让陈冲参加擂台赛,但不知道大家意见如何。 另外,to slane,我没打算写和围棋的故事一样的情节,要不然第二卷的名字就不是天王的时代,而是“新世界第一人”之类的了。慢慢看吧,这本书快要结束了,已经到最后的几个情节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外卡风波(下) “因为我?”陈冲愣了愣指着自己鼻子,“我又怎么了?难道我又犯了什么错误了?” “没有。”接待姑娘苦笑,“您还是上去自己问吧,很吵闹的样子……” 何止是很吵闹,徐能旭的办公室已经被朴永训赵汉乘李映九他们一帮人堵死了:“为什么陈冲会拿外卡!?”他们对于已经拟好准备发出的韩国队名单很愤慨,“韩国人难道不能参加么?” 李世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因此为了避免发生一些事情,众人才劝他离开。不过应该说陈冲到的非常是时候,就在徐能旭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他出现在走廊里,而且被徐能旭一眼看到。 徐能旭现在还不知道陈冲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因此根本没办法解释,不过现在是也是他不是也是他了,跳出包围圈先问陈冲:“你能赢苏羽么?” 陈冲看了看那些高段们,突然觉得应该帮徐能旭一把,点了点头:“能。” “真的能?”徐能旭万没想到陈冲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我可以立军令状。”陈冲淡淡的一笑,“如果擂台赛上我输给了苏羽……以及苏羽之前的人!你们夺了我九段的名号!” 这个是扯淡,从来没有谁因为输了比赛就把段位降级的。不过韩国倒是一直有这个动议,就是一切以等级分为标准,等级分达不到的降段。 但这个动议从上到下基本上没多少人赞同,谁也不想今天九段明天就变成八段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 “你参加擂台赛了?”徐能旭却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参加,干嘛不参加?”陈冲笑了笑转身离开,“很感谢这张外卡,我会拿下苏羽。” 徐能旭转过身看着那一片高段们:“你们谁敢说这个话?站出来给我看看。” 没人说话。 很好,很强大。 梁静文在给陈冲收拾行李的时候,很不解:“我们劝了你两天,徐能旭又劝了你一天,结果你把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死活不松口,怎么去了一趟棋院两个小时回来就同意了?” “因为我必须证明徐能旭和徐奉洙给我这张外卡,或者说农心接团给我这张外卡是正确的,我有这个挤掉所有韩国人的实力。”陈冲笑了笑喝一口茶水,“我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 “所以你就答应了?”梁静文完全不能理解男人的想法,突然想唱歌,“男孩的心思女孩你别猜……”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徐能旭被围攻吧?”陈冲叹了口气,“然后就一时冲动了……完了。”他蹲在地上拢着手叹息,“我成了民族罪人了。” 梁静文很无奈的踢了他一脚:“快起来,好歹也是堂堂九段,你不丢人么?” “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国去参加比赛。”陈冲叹了口气站起来,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挑拣一下,“最好是回去代表中国队参加三国擂台赛。” 金善雅笑了笑把陈冲挑出来的衣服放回衣柜去:“这个希望,我相信只要中国棋院的领导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大可能。” “对了,李世石和你说什么了?”一个小时之前,李世石来拜访,和陈冲在房间里关门密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离开的时候面色不渝,金善雅很担心4年前的事情会不会重演一遍。 “没什么。”陈冲把那套汉服从柜子里找出来,看了很久犹豫了一下放进行李箱里,“就是讨论一些技术问题,双方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就双方关心的问题进行了真诚坦率的交谈。” 梁静文看了他一眼:“交谈出什么来了?” “我们觉得朝鲜和韩国能够正式通车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陈冲把行李箱的盖子盖好,“另外觉得六方会谈有助于朝鲜半岛的和平。” “别扯淡,那上午朴永训和朴正祥两个人来干什么?”金善雅认识的人很多,“你们又谈了些什么?难道是约你去板门店旅游么?” “差不多。”陈冲笑了笑把行李箱拎在手里戴上一顶棒球帽,“他们说会在汉城为我默默的支持。我出发了。”陈冲看了看时间,拎着行李向外走,“不用送了,今天有人管接管送。” 徐能旭作为带队的代表团团长,正坐在商务车里在陈冲家的楼下等着他呢。 陈冲上车之后看到姜东润和韩尚勋已经坐在车里了,便抬抬帽子:“下午好。” 韩尚勋和姜东润对于陈冲的这次参赛并不很抵触,因此也笑着和他打招呼。 但李映九的感情就要复杂多了,就和当初陈冲第一次参加联赛的时候一样,上车之后对陈冲伸过来的手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坐下就再也不说话了。 陈冲看看姜东润又看看韩尚勋,苦笑一声把手收回来。 “过分了吧?”姜东润过去低声对李映九颇有些严厉地说,“现在好歹也是战友,何必这么埂着脖子?” “没什么。”李映九摇了摇头,“就是一时有些不接受。就和当初他参加联赛时候一样,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那也不至于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吧?”姜东润叹了口气,“到了冲绳要是还这样可就让人看笑话了!况且你们在联赛里不也是配合的很好么?” “联赛是联赛。”李映九低声说,“但农心杯是农心杯……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前排回过头来看着正在那打瞌睡的陈冲:“不管怎么样,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这话应该是我说。”陈冲睁开眼看到脸色凶狠的李映九,却笑了起来,“你不要一场就败就好。” 最后去家住在南边的元晟臻家,接到他之后直奔机场飞冲绳。 说起来,陈冲还是第一次去冲绳。 “那里很漂亮,有岛屿,有沙滩,还有樱花。现在时间晚了一些,在赏樱的季节那里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姜东润去参加丰田杯的时候去过冲绳,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很漂亮的,在舷窗边指着那小小的岛说,“那时候春天樱花烂漫花瓣飞舞,在树下喝着清酒赏花是非常非常好的享受。” 他走下飞机的时候,还在给没来过冲绳的韩尚勋和陈冲两个人解说:“这边的歌舞伎也很好看,似乎是叫做能剧是吧?我忘了,不过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当天日本棋院方面招待韩国代表团的,就是能剧演出和歌舞伎表演,外加鱼生宴。 只是韩国人,以及陈冲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这种表演的能欣赏者,坐在那喝清酒吃鱼生都没问题,但看表演…… “他们在那干什么呢?”陈冲的欣赏水平已经超越大多数棋手了,至少他能坐在那看一场《猫》,但即便如此,哼哼唧唧把脸擦得赶得上白面缸剃掉眉毛然后点两个点的歌舞伎对于他来讲也是一种极艰难的理解生物。 姜东润和李映九已经看傻了,一个个期期艾艾的转过头来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请饮。”日本棋院那边的人看到这帮人的表情,端起酒杯。 那酒杯差不多只能让陈冲的大拇指探进去不到一半,而酸酸的清酒对于他来讲也不是一种很好的饮料。 “明天抽签,然后咱们确定一下出场顺序,大部分人就可以回去了。”徐能旭叹了口气,“晚上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自己商量?陈冲不知道韩国队的出场顺序是棋手们自己,而不是像中国队那样是国家队教练组指定。 “你们自己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出场就可以了。”徐能旭放下这句话,就从房间里退出去了。 传统的日式房间,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塌塌米,房间的墙壁上挂着“淡定”的书法挂幅,五个西装革履的人跪坐在坐垫上神情严肃的望着面前的一炉香,直到有人开口打破了这夏日里的寒冷。 “我第一个出场,陈冲第二个。”李映九扬起眉毛面容阴冷的看看他们,“后面你们三个自己做事,不要拖累我们。”他端起小茶杯饮一口,“我的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韩尚勋略略的扬起眉毛:“你第一个出场?你是打算让小弟们说我们这些做大哥的也不讲辈分的胡来么?” 元晟臻哼了一声:“难道现在还在讲论资排辈么?现在是一个经济的社会,那一套老古董的东西,过时了!” “老古董!?”姜东润怒喝一声猛地站起来,“你这不讲江湖道义的人,还配坐在这里讨论事务么!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么!” “混蛋!”元晟臻同样的拍案而起,“姜东润,难道你要陷我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么!” “都坐下!”陈冲一声断喝,“你们还有没有把徐能旭放在眼里!” 徐能旭就坐在庭院里在那看风景,听见这一嗓子哭笑不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样吧,老规矩,拜过关二爷来抽生死签,生签者活,死签者……”韩尚勋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火柴棍冷冰冰的环视众人,“谁先抽!” “我年纪最长,自然是我先来!”元晟臻站起身拜过漫天神佛之后,伸出手拿出一根火柴飞快的握进手里然后缓缓的张开摊在众人面前朗声说道,“活……” 陈冲等他们都拿到签之后,才缓缓的站起来走过去拿到最后一根签,慢慢亮给其他人:“不好意思,先锋是我的了。” 韩尚勋叹了口气坐倒在塌塌米上:“算了,咱们分配一下,我坐第二台吧。” 这帮小子,干吗总喜欢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徐能旭看着陈冲先锋韩尚勋二将的出场顺序,叹了口气:“其他人明天抽签之后可以回国了,陈冲和韩尚勋留在这准备比赛。” 农心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冲绳进行8场比赛,第二阶段要到半个月之后的三星杯八强赛之后再继续进行。 “日本队是吧?”陈冲在抽签之后看着对阵表,笑了笑,“山田规三生九段?” 日本队的出场阵容看上去还是很强大的,先锋是山田规三生九段,后面是黄翊祖、濑户大树、山下敬吾和藤原枫。 “那么中国队呢?”陈冲拿着另一份名单看,“王檄、周睿羊、苏羽、钱语衡……苏羽怎么没有做主将?”他低声说,“为什么主将是谢赫?” “不知道。”徐能旭对这个问题也是无奈,“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当初中国那边还有打算要让苏羽做先锋或者二台的打算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做先锋。”陈冲叹口气把名单放到手边,准备送李映九他们回国。 这样的话,压力要大很多。陈冲的任务就是打败苏羽,而他现在所想的也是如何才能击败那个世界第一人,如果苏羽做的是主将,他就要一直打到日本队打掉四个再把中国队前三台全部打落才能挑战苏羽。 “其实应该把你往后放。”徐能旭对于这五个人分配的这个顺序很不满,但韩国队多少年的规矩都是棋手自己选择排位,他也没办法破坏这个规矩,“让你当先锋,那还有什么意义,指不定就倒在谁前面,就算你把苏羽之前的人全扫清,但苏羽难道就是车轮战能打败的么?”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陈冲把李映九他们送上飞机,回到酒店开始准备第一轮的比赛,“山田规三生么……”他把棋盘摆开放在房间里,“徐九段,我有一种想法,希望能和您探讨一下,可否?” 第二天下午2点,农心杯三国擂台赛第一阶段比赛第一场,日本队山田规三生挑战擂主韩国队陈冲。 “因为上一届韩国队赢了比赛,所以陈冲要做为擂主出场。”金善雅和梁静文两个人在比赛开始之前到了冲绳。她们坐在讲解大厅里一边听着羽根直树和知念熏的讲解,金善雅一边给梁静文补课,“擂台赛的规则是有擂主还有打擂者,就是挑战者。而日本队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拿到过三国擂台赛的冠军了……似乎从开始举办就没拿过吧?”金善雅想不起来日本队什么时候夺冠过,“不过这几年好一些了,藤原枫最近几年一直作为主将出现,至少能够把比赛打到中韩两国的主将面前了。以前一般在比赛十几轮过后中韩至少还剩下两三人的情况下日本人就全军覆没。” 金善雅从包里拿出化妆盒略略补了补妆:“要不要去研究室看比赛?” 梁静文摇了摇头:“不去了,那里根本没有认识的人,去了也是很不自在,还不如留在这里。” “那你在这里慢慢看吧,我去研究室了。”金善雅作为职业棋手,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去。 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研究室里还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日本业余棋界的高手在那里讨论比赛。而金善雅在那里枯坐了十几分钟比赛已经开始之后,才看到日本队的二将黄翊祖和韩国队的韩尚勋两个人晃晃悠悠的走进来。 “开始几手了?”韩尚勋和金善雅打了招呼之后,坐在那看看棋盘和电脑屏幕,“啊,陈冲又开始他那种攻击流了?” 黄翊祖刚刚打开电脑正在和那几位业余棋手说话,叽里咕噜的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陈冲又开始那种攻击流了。”韩尚勋点了点屏幕,“今天谁是解说员?怎么还没看到解说?” 他打开明月的网站看看对局室:“善雅,这个解说员的名字是啥?”在这里他只能打开明月日本的网址,不过和明月韩国基本相同的布局让他还是能很快找到直播间在哪。 “这个名字是……黄翊祖?”金善雅和韩尚勋两个人一起转过头看着还在那聊天的黄翊祖,“黄先生?” 黄翊祖转过头来看看他们:“什么事?” “今天你是解说员?”金善雅指了指电脑,“陈冲和山田的这盘。” “我?”黄翊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一拍脑袋手忙脚乱的登陆网站,“坏了!我把这个忘了!” 很好。韩尚勋把目光转回到棋盘上:“陈冲在攻击,很强烈的攻击,不过这些手段是不是很过分啊?” 开赛10分钟,比赛20手,陈冲就已经把右上角的黑棋冲成了七零八落的四块,不过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山田偶尔的反击之下也让他的几块棋一度狼狈奔逃。 “只是山田为什么不揪住了这枚白子追杀呢?”韩尚勋轻轻蹙了一下眉头,“追杀下去,虽然身后回下断点,但白棋气紧味薄,似乎也不用太担心吧?” 黄翊祖这时候终于在网上出现了,第一句解说就是把韩尚勋刚才说的话复制下来粘贴上去:“刚才韩九段分析了一下局面,认为山田九段似乎有些保守了,应该扳出来继续保持压力。” 韩尚勋看不懂日语,金善雅也不懂,因此谁也不知道黄翊祖正在玩的把戏。 好容易挺过去的黄翊祖接下来的话就开始原创了:“不过陈冲九段的形状,和他在韩国名人战时候的攻击相比,似乎更加薄了。” 的确很薄,陈冲手上把扇子打开摆在身前当布景,脑中飞快的计算着,然后用更加猛烈的手段去冲断右边黑棋拆出的一子。 “这样子,右上白棋味道似乎就更恶了。”韩尚勋和黄翊祖虽然谁也听不懂谁在说什么,但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都下了相同的结论,“山田这时候应该冲出去,利用白棋……嗯,算是模样呢,还是算大龙呢……反正那一片的恶味,有不少手段可以利用,冲出之后黑棋完全可战。” 陈冲自然是听不到这种评论的,但他对于这种形状似乎极有信心,脸上的表情悠然而平静,似乎完全不考虑山田冲出之后会给他带来的问题。 但山田规三生就像是完全没想过要冲出作战一样,紧皱双眉看了良久形势,补角断吃住白棋扎进来的一子。 陈冲紧跟着在右边夹,开始攻击右边黑一子。 “山田为什么就是不出来呢?”黄翊祖端着下巴看着棋盘凝思,“不合常理,就算山田担心陈冲的攻击力,但也没理由在这种局面下还不冲出来。”他把几枚棋子丢到棋盘上,“这样的点和觑,陈冲有好手应对么?” 的确没有,不过韩尚勋总觉得这样下,有什么地方不对。 围棋最大的好处在于,不需要语言只需要把棋子落在棋盘上就可以沟通。韩尚勋看了看棋盘上摆出的那个形状,按了下黄翊祖的鼠标在6线上落了一枚白子。 “反击啊,可这样有成算么?”黄翊祖说的很随意,但真的细想一下,却变了脸色发现问题所在,“外面一动,里面的那个白子可以出动?” 韩尚勋不知道他说什么,不过看看黄翊祖的手指方向,点了点头。他却没有按照黄翊祖的方向走,而是拿过鼠标在黑棋的肚子里尖了一下。 “妙。”黄翊祖叹了口气赞叹。 如果被陈冲在里面尖到,那山田被断在右边的一块三个子就立刻开始对杀,到时候虽然山田可以快一气,但随着外面的贴气,白棋外面几乎所有的毛病就都被补住了。 “谁说他大局观不行的?”韩尚勋又在叹息这个,“这个弃子换先手的手段就好的很啊,现在黑右边那成了孤子,山田敢从轻处理哪儿么?他敢么!只要他敢弃子陈冲就敢笑纳,吃掉之后整个右边一片白茫茫又不重,这棋还怎么下。” 山田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打算弃掉右边,然后转移阵地到其他地方去。但如何处理,却让他抓破了头。 棋手在下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对于一个地方处理,是先找到比较合适的方法,比如是向内还是向外,是争取模样还是争取实地,要先有个能和前后构思贯通的预案,然后再开始想具体的处理方法。 具体手段自然不是一开始就能找到的,最先想到的往往是错误的变化,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应用排除法,逐渐把不利的变化图排除掉,最后找到认为最好的变化下下去。 误算和恶手之类的事情,就是因为思考时候容易出现误区,或者是漏算了某个手段,导致当时看来最好的变化却实际上是最要命的。 山田现在就是在一个个的排除变化。只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并不好弃子。 “弃子之后损的太大,后面很难下。”黄翊祖算了一些变化之后,确定山田在这里不管怎么处理都难,“右边基本被杀空了,实地巨大而且模样巨大,又没地方可以得利……跑大龙的话,恐怕会被缠绕。” 韩尚勋突然有个想法:“那如果现在山田从右上冲出来,会如何?” 黄翊祖愣了一下:“冲出了?” 山田正在计算冲出的可能性:他必须逼着陈冲吃死右边,而且要利用右边还有折腾的味道来保证冲出的时候能让陈冲最好多费半手棋。 这样至少还能争一争。擂台赛的时间是每方一个小时,山田规三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思考,只能大致的算一下变化,便落子外冲。 陈冲慢慢的把扇子收了起来插在自己的脖领子里,落子在右上外边的一个地方跳了一下。 “我发现,陈冲是个了不起的棋手。”黄翊祖叹了口气把棋盘收拾一下,“一手补上所有断点,这盘棋结束了。” 后面山田规三生虽然依旧进行了150手的抵抗,还在下边强行开劫……“但一切都与胜负无关了。”黄翊祖叹了口气,“我想我应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对付陈冲的这种下法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连胜 黄翊祖在比赛进行到不到百手的时候就跑了,只留下韩尚勋和金善雅留在研究室里面面相觑:“咱们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么?” “似乎,没有了。”金善雅看看左右空无一人,“嗯……我要去逛街,你干吗去?” “我?”韩尚勋看看棋盘上已经百无聊赖的进程,看看已经没多少棋迷还坚持着要看完比赛,摇了摇头,“一会儿我去看复盘。” 还有啥可复盘的,陈冲和山田进行了一下简单的讨论之后,就离开了对局室。 “明天对王檄。”韩尚勋笑着搂着陈冲的肩膀往外走,“你打算怎么下?” “不知道。”陈冲叹了口气,很迷茫的站在那看看天空,“王檄到了么?” “他是4点的飞机,现在可能刚登机。”韩尚勋看了看表,“晚上到。”中国队因为早就填好了出场顺序,因此这次抽签只来了领队罗建文和主将谢赫两个人,其他人还都在国内进行丰田杯的预选和招商银行杯的比赛。 王檄九段,也是世界大赛亚洲杯的冠军。不过这个比赛似乎不是很受重视,至少不在韩国棋院的免除兵役赛冠军上。 韩国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家,就算是运动员也必须要在兵营里呆上一年才能被放出来。现在金载垣就服兵役去了,陈冲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那小子刚玩儿完枪。而韩国棋院却不是很受得了这个兵役的影响,因此在上个世纪和国防部商议之后拿出来一份名单,只要拿到名单上的冠军就可以免除兵役。 2013年的修订版是明月杯、应氏杯、LG杯、春兰杯、三星杯、富士通杯和丰田杯,中环杯正在讨论能不能加入进来。 另外棋手还有个权力就是在需要比赛的时候,可以离开军营外出比赛,这个也是协商的结果。 韩尚勋却有另外的一个话题要说:“凭你的计算力,应该去参加亚洲杯。30秒一手的快棋可能更适合你。” “问题在于我不是没拿到物价信息杯么?”陈冲抓了抓头发,“亚洲杯的规则是快棋赛冠军才能参加,我在物价信息杯里不是被安达勋给淘汰了么。” 这也是真的。韩尚勋叹了口气:“其实我倒觉得你要是能参加的话,拿亚洲杯十拿九稳,你催秒的功力全世界谁也比不上你。” 先考虑一下王檄吧,这个才是眼前祸。现在在冲绳的韩国棋手只有徐能旭陈冲和韩尚勋三个人,坐在陈冲的房间里讨论王檄的风格和应对。 出去逛街的金善雅初段直接被无视了。 “他很果敢。”徐能旭把棋谱放在棋盘上,低声说,“布局很好,中盘勇猛善战,但是官子就一般了。” 这话听着和说陈冲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官子也不差。”王檄参加过四次农心杯,两次折在朴永训手里,一次倒在山田规三生那里,还有一次被以柔克刚的藤原枫杀了上下两条大龙,现在他们讨论的就是前年王檄败给藤原的那盘,“刚则易折,王檄招法有的时候太烈,而且在优势下还容易出随手。”韩尚勋和王檄也没少交手,“反正我只要坚持到官子,就可以等他犯错了。” 可我不能等到官子,那样就是王檄等我犯错了。陈冲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是什么。 无论如何,他也是业余的出身,官子和这帮从小就浸淫在围棋里的主儿差的很多。 “无所谓了,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吧。”韩尚勋对于陈冲倒是很有信心:这小子上次差点把苏羽算计死,对上王檄未必就会吃亏。 王檄,是个很文文弱弱书生一般的人。 当然,下围棋的似乎都是书生,或者是狂放不羁或者是安闲文雅,却极少见能有个铁塔般黑大汉坐在那里下棋。 这个是印象,实际上全国上下下围棋的人天生身材高大健康壮硕的也有的是,只是人们总习惯性的把棋士们想成羽扇纶巾的公子。 日本棋院的横田茂昭九段是裁判长,走进对局室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已经坐在了棋盘边,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让他们抓子猜先。 黄翊祖和韩尚勋两个人继续呆在研究室里观战,只不过和第一盘的时候一样,徐能旭继续不出现。 “你猜猜,王檄会怎么对付陈冲?”有了金善雅这个翻译,韩尚勋和黄翊祖也可以比较顺畅的交流了。黄翊祖这时候已经登陆上网站,开始做解说员的工作,偶尔扭头问韩尚勋。 “应该还是战斗分胜负。”韩尚勋看着陈冲的黑子落在右上星,低声说,“不知道,看看陈冲怎么下再说吧。” 王檄的应对让研究室里的两个人很吃惊:“第二手……挂角?” 黄翊祖凝眉注视着那手棋:“王檄打算模仿一下陈冲么?” “应该不是。”韩尚勋的身体向前倾着看着棋盘,“陈冲的攻击流自成一家,而且他有绝对的手段来弥补那些断点,而王檄还是布局之后要求均衡的……至少我看到的王檄是这样。” “可现在王檄就是第二手挂。”黄翊祖调出了昨天的棋谱,“和陈冲昨天的布局一模一样。” “他是要模仿一下陈冲的手段么?”韩尚勋不以为然,“陈冲是这种下法的大拿,王檄凭什么就认为这样下有好处呢?” 不过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陈冲没理会右上,跑到左下又占了个星位,王檄跟过去挂。 “会不会,陈冲抢占四角,然后王檄把四个角再都挂一遍?”黄翊祖开玩笑似的提出来这么个想法,不过谁都知道这样做只能是让先手的陈冲好处理,所以当陈冲在右上飞出守角的时候,王檄占了左上小目。 “后面可能会大拆上边。”黄翊祖把一个变化图发上去,“如果陈冲在右下占角的话。” 陈冲没那么干,抬头扫了一眼王檄之后,在左上一间挂小目。 “奇妙。”黄翊祖啧了一声,“我知道现在流行把局面打散,但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样干。” 也不算新鲜。还有更极端的下法了……韩尚勋瞟了一眼黄翊祖:看来你不是个常上网下棋的人。 局面彻底散了,每个角现在都被挂了,而且上下左右谁也不挨着谁,颇有些打麻将十三不靠的意味。 “后面应该会平稳一阵。”韩尚勋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局面,笑了笑,“陈冲要安定右边,王檄应该会稳住右上。黄兄,”他看看黄翊祖,“你觉得如果左上角走成一个大雪崩,会如何?” “走不成大雪崩,下边是迷你中国流。”黄翊祖对这个很肯定,“陈冲会……没意义了。”他刚刚要看大雪崩的变化,但陈冲已经开始攻击右上的那枚白子了。 “王檄跳出来了,陈冲在右边拆,王檄在上边一攻二。”韩尚勋看着两个人飞快的落子,叹口气,“行了,其他的都没意义了,混战开始了。” 王檄这盘棋,就是打定了要和陈冲比力量的主意。他在来冲绳之前孔杰专门找他和他说尽量把棋下厚,把局面拖到官子里他就有6成以上的机会获胜。可他还是打算先和陈冲比一比力量再说。 “五个孤子,一条大龙。”黄翊祖对于这种局面的出现感到很有趣,“陈冲恐怕一个子都不会放弃。”他看着黑棋在左上飞回来反击开始沉思,“王檄的这个布局目的是什么呢?” “人们都说,现代的围棋是速度的围棋,计算力和力量成了决定一盘棋胜负的根本。”韩尚勋在棋盘上飞快的摆着各种变化,“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你看吧,20手之内五条大龙开始互搏,就看谁能先杀对方了。” 陈冲却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局面的出现。他更喜欢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攻杀转换,而这种对跑的不确定性太高,一个不留神没准就让人把不知道哪一块杀得干净。那时候可就不好争胜负了。 但还是要跑,形势所迫不能不跑。陈冲算了一会儿,飞攻上边。 “他这是放右上白棋做活了。”韩尚勋立刻看出了陈冲的用意,“他想把局面控制住,不过白棋未必舍得做活让黑右边成这么大一片。还要看王檄的应对。” 后面的十手棋是双方必然的手段,然后选择权被交到了王檄的手里:是要先活右上把先手交给陈冲然后跑上边,还是跳一下左上给黑棋更大的压力然后黑白双方加一起五条大龙搏中央。 这是个很困难的选择。韩尚勋和黄翊祖两个人疯了一样的摆变化寻找双方的路线,但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复杂了,短短的10分钟里根本就算不清楚后续的各种手段。 10分钟之后,当五个变化图已经上传到网络上的时候,王檄选择了先爬右上。 “后手活。”韩尚勋停下了手上的活,看着王檄的选择叹了口气,“这算什么?退让么?” “不退不行。”黄翊祖的想法稍稍靠近王檄一些,“我想,这可能是他在看到陈冲的力量之后所做的选择吧。不过虽然是后手,要等着陈冲攻击上边,可外面还宽,下边白棋的迷你中国流也有接应,陈冲并不好杀。” “陈冲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左上的后顾之忧处理好。”中国棋院里,刚刚结束招商银行杯比赛的周睿羊和钱语衡正围在电脑前看着这盘棋,“不过陈冲要是放王檄一马会怎么样?”钱语衡提出来一个观点,“先杀左上角把中央的白棋大龙放出去,然后拿着先手捞左边。” “王檄恐怕不会让陈冲这么轻松。”古力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那样他就会弃子,然后利用黑棋气紧的毛病在外面收气。”他按动鼠标摆了这样的变化图,“陈冲得角,王檄威逼左下,这样陈冲必须要活左下角,然后白棋反身回到下边张开迷你中国流的模样,这样左边的大部分和几乎整个下边都是白的,中央……”古力算了算,“中央从天元以下都在白棋大龙的笼罩范围内,左下角黑棋活也是苦活还不能出头,中间太大了。” 王檄算定了这个变化有利于自己,放掉了左上角的变化,在外面挂一手包围黑棋。 韩尚勋看着这手棋,侧过脸低声说:“这里?为什么不是小一点的尖?这样身后有问题啊……” 不能由着白棋大龙简单跑出去。陈冲咬着嘴唇沉思良久,冲进上边白棋的断点强行又把外面三枚白子和大龙分断开来。 在钱语衡他们纷纷评断陈冲这一手太过分的时候,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和洛突然说话了:“妙手。” “嗯?”钱语衡转回头看着和洛,“如何妙手?” 和洛不出来,躲在角落里摆个变化图之后发给众人:“交换之后外打,上边黑棋征子有利,再跳一下搭成活型,而白龙在被分断后依旧无眼,而且左上黑杀角后手变先手,白棋中央厚薄大异。” “可问题在于,陈冲这个子也是要跑的。”周睿羊转过头看着棋盘,“左上活了,上边活了,但又给自己造出来一个绝不能被杀的筋来,很好么?就算白棋外面的薄了,那三个子可也不是死样!陈冲自己气紧是真的。” “跑大龙呗。”欧阳倒是真想的开,“陈冲在这里侵消,好像王檄也没什么办法吧?”他在电脑上棋盘一处落下一子,“这里如何?” 要这样的话,陈冲可就太深谋远虑了。周睿羊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问:“我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也不是就彻底不行了。”韩尚勋对于王檄落下的疑问手就被陈冲一把揪住很赞叹,但他却并不认为王檄这个时候就不行了。他看看谢赫在msn上发过来的几句话,问黄翊祖:“这是什么意思?” 黄翊祖对于简体中文的阅读也有困难,仔细猜了一下,说:“他们可能有个变化图要发过来,让我们去某个房间看。” 韩尚勋对于这种事情很熟悉了,上次七九段对施襄夏的时候一帮人在明月网上对局室里开了三个房间做研讨:“哪里?” 黄翊祖找到那个房间进去看了看,低声笑了起来:“也亏着他们想得出这个侵消来……” “要这样的话,王檄就悬了。”韩尚勋看着那个变化图,提出来发到了解说里,“绝好的分寸。” 王檄看到了那个侵消的点,但他却没工夫去补:现在陈冲正挖在他的腰眼上,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侵消而让陈冲自由自在的钻回去。 那样的话后面那个侵消虽然不成立,但左边三子被杀这盘棋也就结束了。 他只能深吸口气平缓一下心情,走完这个变化然后在陈冲侵消那枚子边上强行穿断。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钱语衡重新审视棋盘之后,知道了王檄现在形势突然落后的根源,“刚才外面不应该挂,应该尖。尖之后间接的弥补了背后的那个空当,虽然在左边要损一些,但这盘棋最后还是细棋,至少可以等陈冲官子出错。”他又看了一眼现在的局面,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成了双方对着破坏对方的成空潜力……但王檄不妙。” 20分钟之后,当陈冲在下边先手飞下逼白棋低头后退的时候,王檄花了4分钟把局面重新清点了一遍,然后确定了一个事实。 “黑盘面12目到14目。”韩尚勋已经把棋盘嚼透了,转过身拍了拍黄翊祖的肩膀,“后天,看你的了。” 看我?黄翊祖苦笑了一声站起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周睿羊飞到了那霸。 “来这么早干什么?”韩尚勋和周睿羊的关系不错,“明天还有一盘黄翊祖的比赛了。” “我知道。”周睿羊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开始办理入住手续,“就是打算早来一天,享受一下阳光沙滩。”他看看左右,“陈冲呢?” “那小子和金善雅出去晒太阳了。”韩尚勋满脸的苦笑,“留下我一个人在酒店孤孤单单……”(假设他们暂时都吃了哆啦A梦的翻译年糕,不然写起来太麻烦了) “没事,兄弟陪你。”周睿羊拿起行李走进电梯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那是濑户大树么?” 韩尚勋在电梯关门前的一刹那看到了那个人影,点了点头:“是他,没想到他也来这么早,一会儿去打个招呼。” 三个单身汉排成一排躺在沙滩上,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不远处还有一对“狗男女”(韩尚勋语)在那煞风景。这让周睿羊想起来一句话:同学们,我来晚了…… “我总觉得,我来早了。”濑户大树七段也是光棍,满眼羡慕的看着在海里游戏的陈冲和金善雅,“何苦来看人家亲亲热热。” “主要不还是为了明天的比赛么。”周睿羊叹了口气往身上涂防晒油,“黄翊祖呢?” “黄老师闭关修炼呢。”韩尚勋在冲绳已经呆了快一个礼拜了也是无聊得很,“我就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场……奶奶的,就不该让陈冲当先锋。” 周睿羊**来一个话题:“听说农心集团又提高连胜奖金了?” “什么时候?”韩尚勋并没听到这方面的风声,“没听说啊。” “据说有这个动议。”周睿羊说,“三连胜从1200万改成1500万,多胜的奖金不变。” 濑户大树**来说:“我也听说了,不过好像是从下一届开始改。好像是因为人民币升值韩元贬值的问题吧?” 人民币又升值了。韩尚勋对于这种消息一向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手里用人民币买的那些明月公司股票越来越向养老金方面靠拢,而恨的是自己钱包里的货币又开始缩水。 “当初明月公司的股票刚上市的时候,才30块钱一股。”周睿羊在那叹气,“可我没买。当时唐莉也劝我买,孔杰也劝我买,可我就是没买,结果六年之后到现在变成125块钱一股,当初要是投进去20万现在也变成小80万了。” 韩尚勋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颇英明:当初四处借钱甚至连爹妈棺材本都借出来凑了1亿韩元,也就是60万人民币买了200手明月网科的股票,四年之后仅是分红派息扩股派送就把借的钱都还清了还略有盈余,随着大前年明月在纳斯达克上市,自己的200手变成了230手,去年年底的明月年报出来之后再度增资扩股,他再跑跑古力和陈好的后门,就变成了320手。 32000,乘以125,再乘以汇率180……韩尚勋趴在沙滩上都快笑翻了。 “这就是狗腿子的嘴脸。”周睿羊看着在那笑得死去活来的韩尚勋叹息,“韩童鞋,这个不能这么算。当初你买股票的时候汇率是1:138,现在的汇率是1:180,再加上银行的折扣……” 韩尚勋看了他一眼大笑三声:“周同学,我没错,是你算反了!” 濑户大树连连点头同样的笑不可仰:“没错,我当初也是四面烧香借钱买了300手,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去巴西买块地做地主度过后半生了……” 孽畜们……当初周睿羊在众多棋手的劝告下,也想买来着。但那时候他才16岁,他父母还掌管着他的财政大权。而且他父母在听说明月公司是一帮棋手戳摊干起来的之后就坚决反对去买这种公司的股票。 中国的股市,看的不仅是业绩,而是庄家以及公司后台。很不幸的是,明月的业绩极好,王文达无师自通的运营手腕高超,再加上去年增资扩股时候苏羽和古力两个人各自从自己的帐户里拿出3%的股份秘密送给某位政府公务人员,现在的明月要钱有钱要背景有背景,连明月本部大厦站岗的都是赵杰从野战军找的最好的退役军人,股票不涨才见鬼了。 “可惜了。”周睿羊长长的叹了口气,闷着脑袋不说话了。 “不说这个了。”韩尚勋脸都快抽筋了,揉了揉嘴巴,“说说后天的比赛吧。”这时候陈冲已经上岸了,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回酒店去做练习了,濑户大树看着他和金善雅离开的背影,笑了笑:“陈冲的攻击力,真的很可怕。我担心黄翊祖可能会顶不住。” “我倒不担心这个,我着急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场。”韩尚勋喝了一口饮料,“照这个势头下去,我担心后面我没机会上场了。” 这话,是**裸的挑衅。周睿羊刚才就不爽,现在更不爽,拍着胸脯叫嚣:“有我在,陈冲休想拿到1500万!” 可问题在于,周睿羊实际上没这么大把握能战胜势头起来的陈冲,尤其是陈冲在第三盘满盘大刀飞舞在第199手杀掉黄翊祖30余子的一条大龙之后。 “战斗力很可怕。”坐在研究室里的周睿羊,并不是那个在沙滩上随意吹牛扯淡的人,脑中飞快的转着寻找着应对陈冲这种“无理流”的方法。 “不仅仅是战斗力。”濑户大树的眉毛锁的也很紧,“如果强行攻击不成,他就能换好多种法子来回反复的对付你。黄翊祖就是在大龙基本活出的时候被陈冲又引到岔道上,结果冷不丁陈冲一刀落下大龙愤死……在我的印象里能够在一盘棋里表现这么多手段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一个是当年的吴清源大师,一个是苏羽,还有一个是藤原枫。” “实际上,和洛也算是一个。”周睿羊几乎是亲眼看着陈冲从一个只会攻击凭力大赢人的主儿,一直成长到现在各种攻击手段层出不穷……虽然还是在攻击,可王檄上一盘的遭遇就很明显:陈冲眼看着杀大龙不成立刻就扭头寻求安定,再反过身利用白大龙不活的毛病去侵消白空。 “说起来,和洛那个小疯子最近怎么样了?”韩尚勋某次去拜访马晓春却跟和洛恶吵了一架,现在还没忘。 “好得很,长期坚持不懈的心理治疗似乎有效果了。”周睿羊长太息以掩涕兮,“这次三星杯,和洛搭上了最后一班车。” 濑户大树猛然转过头来:“你说什么?和洛参加三星杯?” “和洛参加三星杯。”周睿羊也是个受害者,“看谁运气抽上他了。” 距离三星杯还有两周的时间,要等农心杯三国擂台赛第一阶段结束。 “那么,后天就是你和陈冲的比赛了。”濑户大树拍了拍周睿羊的肩膀,“还请多多努力,一战成功。我很希望在4天后和你交手。” 这是个美好的祝愿。但在似乎已经全面开动火力的陈冲面前,周睿羊和他鏖战了整整四个小时。 “这也算是农心杯的记录了吧?”苏羽手里拿着机票看着比赛,“不过,周睿羊似乎只是在负隅顽抗……” 韩尚勋看了看局面上陈冲冷静的在读秒声中消掉了那个寄托着周睿羊所有希望的劫,叹了口气:“陈冲的黑棋盘面10目,没得追了。”他转过头看着濑户大树,很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希望,就寄托在你的身上……我不想一上来就面对苏羽……” 我也不想!濑户大树属于被苏羽在萌芽中就掐死的那批人之一,只能咬着牙上战场。 山下敬吾同样的看着棋盘叹了口气:“难道说,陈冲一个人就要一路打到主将前才会收手么?”他站起身走进比赛办公室对秘书说,“能不能帮我改一下机票?我想早一天去冲绳……” 韩尚勋看着濑户大树离开研究室,转回头看着开始收小官子的盘面,缓缓的低声说:“现在,中日的两大王牌,就该登场了吧?” “苏羽已经去那霸了。”正在釜山参加活动的李映九放下手机之后回到人群中看着姜东润和李世石,“陈冲四连胜。” “那么,接下来就是对苏羽了。”姜东润手中端着酒杯,低声笑着对李世石说,“如果他败给了苏羽,你要不要提议让他降段?” 李世石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棋院可能让他真的降段么?再说那时候也只是一时的气话,现在他把王檄黄翊祖周睿羊都扫清了,谁还能说出话来?” 谁也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当初对陈冲拿外卡参加农心杯的韩国棋迷们,这个时候也不说话了,开始给陈冲唱赞歌。 “这倒是罕见。”韩尚勋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BBS,笑了起来,“陈冲自打来了韩国就从没这么受待见过……他们也开始认可陈冲了么?”他看到电视画面上横田茂昭九段宣布陈冲5目半胜周睿羊,关掉了电脑,走出了已经空无一人的研究室。 苏羽是在比赛结束后当天晚上10点到达的冲绳:“说实话,我不想坐晚班的飞机。”他和来接他的周睿羊一起走出机场,“飞机餐太难吃了。” “没关系,明天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本不需要周睿羊亲自来,但他想改机票晚一点走,就顺道来了,“陈冲似乎更厉害了。” “嗯,我都看到了。”苏羽把身体塞进日本的小出租车里奔酒店,“后天……我考虑一下吧。” 似乎,苏羽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呢?周睿羊坐在前面通过后视镜看着沉思的苏羽,抿紧了嘴:不过苏羽流之下,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抵挡的住? 这个时候,陈冲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正在摆一盘棋。不是摆他的对局,也不是摆三十四岁的世界第一人的对局,而是在摆一个死活题。 大半年了,现在陈冲终于能在这张题里,找到了一个如何发展而来的方向。 “也许,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方法……”徐能旭这几天一直没有离开房间甚至连研究室都不去,就是在替陈冲修改一些东西,“至少你在李世石的那盘棋里下的就很好。” “可李世石不是苏羽。”陈冲在另一张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静静看着徐能旭,“那个世界第一人,已经来了。” 后天,农心杯三国围棋擂台赛第五局,韩国队先锋陈冲九段对日本队三将濑户大树七段的比赛,在上午10点的时候正式进行。 “希望他能挡住陈冲的五连胜。”韩尚勋很嫉妒的说,“已经2700万韩元了,我想农心集团也不希望在冲绳就结束比赛吧?” “我也不希望。”苏羽手里拿着一盒金楚糕一包海葡萄坐在那不停嘴的吃,“濑户大树拦住陈冲的可能性不大,后天我试试。” 别试试行么?周睿羊听见这话就觉得丧气。 “就是试试,比赛之前谁敢说必胜或者必败。”苏羽喝了一杯膨胀茶,“这葡萄怎么这么咸啊?” 谁告诉你,那是葡萄的。山下敬吾对于苏羽这种走到哪吃到哪却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的行为哭笑不得:“那个是海藻,你慢一点吃慢慢的品味,会发现味道很好的。” “嗯……”苏羽把一块金楚糕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明天的机票么?” “我早来一点,就想看看比赛。”山下敬吾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我自己掏房钱,谁能拦我?” 苏羽无所谓:“那你觉得,要是我输了,你能保护主将么?” “不能。”山下敬吾很干脆的摇摇头,“就像你说的,比赛之前谁也不知道输赢。” 不过山下棋圣和陈冲的战绩一向不好啊。周睿羊看看棋盘上陈冲在右边大拆,做了解说之后开始调陈冲最近一年的战绩表。 “到现在,陈冲还没有个苦手出现。”苏羽看着棋盘低声说,“这有些奇怪……陈冲今天似乎全无火气啊,怎么这么慢悠悠的?”他觉得棋盘上有些铺地板的苗头,“他要干吗?” 濑户大树也想知道前四盘里杀伐成性两眼血红的陈冲这是怎么了,对于黑棋一些稍显过分的手段也只是逆来顺受。这让他很好奇的抬起头扫一眼,却看到陈冲像是陷入了绝境一样皱眉苦思。 “他要干吗?”山下敬吾同样的大惑不解,“到现在虽然局面两分,但下边白棋空里还有可打入的好点,外面陈冲也不厚……这是在等着濑户先捞后洗么?” “陈冲退让的很过分。”周睿羊觉得前天和自己下棋那个人可能已经被绑架到火星去了,现在坐在那的陈冲耳朵上有个小按钮,只要按一下那张脸就会打开,然后露出来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浑身湿嗒嗒的大眼睛小外星人在那手舞足蹈,“更重要的是,外面陈冲也太薄了吧?这要是在进攻对方大龙还好,可现在也没急所等着他占,为什么还要把外面下的这么薄呢?以后洗中央的时候他怎么办?” 他转过头看看山下敬吾再看看苏羽:“有什么道理在里面么?” “没道理。”韩尚勋直接回答,“陈冲现在实地占优,但濑户在外面的几手过分手段都被补回去了,后面中央作战的时候很难弄。” 况且,濑户也不仅仅打算围中央,抢先打入下边分断白棋两子。 周睿羊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说:“大王大王,祸事来了……”但这句话他到最后也没说出口,主要是实在太跌份了。 “我倒要看看陈冲怎么杀这里。”韩尚勋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昂起头,“内生外熟?还是内外一起熟?!” 陈冲这时候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一样,手忙脚乱的在左下补了一手准备引渡。 濑户大树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个子绝不能让陈冲渡回去,立下一挡两面攻击。 “换成谁,都要往中央跳了。”山下敬吾低声说,“就看陈冲怎么一边洗中央一边做活了。” 很难,但陈冲打算挑战一下这种高难度。 因为他没有时间去继续研究了,必须在下一盘和苏羽的对局之前,把心中所想的都试验出来。 胜负已经无所谓了,这盘棋输了还有以后,但如果这盘棋简单获胜却没得到需要的东西,那么下一盘对苏羽必定是有死无生。 所以……就开始吧。陈冲没有直接跳中央,而是在上边点,颇有韦爵爷要把国境线一路划到莫斯科的气概。 “这空降兵扔的,真是……”韩尚勋对于陈冲的勇气佩服的五体投地,“难道他就不能有分寸一些么?”他把几枚白子放在棋盘上,“这里正好,又能引到下边又不易被杀,黑棋只能在中间围空,然后他只要再冲一冲打一打就是万事大吉,何必要这么……” 濑户大树虽然是个日本棋手,而日本棋手在国际上也一向享有不善战的名声,但这种情况下还需要多考虑么?他直接一手在外面拦,就断了中央那枚黑子回家的路。 韩尚勋开始唉声叹气,韩国棋院里的观战人员们同样的一片哗然,朴正祥甚至哭笑不得的问李世石:“你是不是给陈冲下药了?” “扯淡!”李世石也是无可奈何,“我什么时候要给他下药了?!他自己下成这样,别怨别人行不行?” 可这样战斗的话,也未免太没前途了。反正赵汉乘和朴永训就很相信上下两枚白子是逃不出来了:“只要濑户不犯错误……” 但偏偏这个时候,电脑上突然出现了解说的文字:“刚刚我问了苏羽九段,他认为白棋可战。” 这就不是韩国棋院自己闹腾了,几乎整个三国都是大哗,古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羽真的这么说了?” 同样的问题,从张栩那,从藤原枫那,从李世石那都涌到了周睿羊的MSN上。 周睿羊这个时候可以用不那么围棋的语言来转述苏羽说的话了:“苏羽说:广阔天地,陈冲还是会大有可为的嘛……” “真的假的?”李世石不是很相信,开始在棋盘上摆变化,但不管怎么摆,只要濑户大树不犯错那陈冲就打死没有路能上下齐跑,“跑了一个跑不了俩,就算陈冲能把下边挖出来,中央也绝对有死无生。” 那么,似乎只能祈祷濑户大树犯错误了……韩尚勋叹了口气在MSN上找赵汉乘问:“那个,我后面的那位是谁?” 李映九倒是不着急收拾行李反而安慰韩尚勋:“等等看。” 现在有什么可等的?陈冲长考已经用出去20分钟了,再来这么一会儿就该读秒了。韩尚勋瞟一眼时钟,摇了摇头。 然后陈冲开跑了,只不过落子的地方很奇妙,在中央天元旁。 “这是要干吗?”韩尚勋真的开始哭笑不得了,“是不是距离上下都太远了?” 苏羽却拦住了周睿羊在网上发表悲观言论的企图:“等等看。” 濑户大树同样不知道陈冲到底要干什么,小心的靠过去碰。 陈冲立刻落子了,在下边跳出。这手棋让濑户开始了长考。 “还是没戏。”韩尚勋和周睿羊10分钟摆了将近10个变化,来回的分析考虑却就是找不出白棋能活的路线,对看一眼摇摇头。 山下敬吾紧锁眉头看着电脑屏幕似乎在思索什么,而苏羽却把手指放在棋盘上,沿着某个路线滑动着喃喃自语。 在黑棋读秒开始的时候,濑户大树才舒一口气落子卡断。 “陈冲要催秒么?”韩尚勋越来越不明所以,“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苏羽 却突然从棋盘上扬起了头:“你们看过陈冲对李世石的韩国名人战么?” 都看过,只要是职业棋手就肯定都看过。韩尚勋很疑惑的问:“那又如何?可现在陈冲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他拿什么抵抗?” “看着吧。”苏羽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会怎么下,但我大致上能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陈冲开始攻击了,攻击卡断的那枚黑子,濑户大树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的把那枚子跳了出来。 接下来,陈冲开始了翻江倒海的表演。先是从右下大斜而出要求黑棋下边阻断的那枚子立下渡回,紧接着在中央强行挖开两枚黑子。 “这不是很过分么?”韩尚勋想要说什么,但苏羽依旧拦住他:“慢慢看。” 十几手之后,韩尚勋逐渐的看出了一些端倪:“陈冲,是在做防守么?” “我不知道,他的手法我看不懂。”苏羽笑了起来,“慢慢看吧。” 一条白色的带子,横亘在棋盘的中央,濑户大树的每一手都没有问题,但逐渐的,李世石的脸色开始变化了:“陈冲的防守,很有趣啊……” “有什么有趣的?”赵汉乘摇摇头,“不还是没有眼位么?就算他陈冲能腾挪,但找不到眼位还是死路一条。” 李世石看了他一眼:“现在这不是有三四个眼位了么?还有什么死活题需要做么?” “三四个?”赵汉乘好笑的把棋子放在棋盘上,“陈冲要在这里飞一手才能说有半个眼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才看出来?”李世石叹了口气,“在名人战里,我就是这么输的!” 濑户大树眼看着陈冲飞眼,却惊愕的发现自己攻不进那个眼位去! “为什么这样子?”韩尚勋看着整个中央玉带一样的白棋惊愕的发现,黑棋不能攻过去。 “十几个子,左右安全。”苏羽笑着说,“有趣啊,濑户大树攻不进去,自然就只能看着他就地做活了。” 五连胜,3900万韩元到手。 陈冲直起身体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始复盘。 “下一盘,我对他。明天钱语衡就该到了。”苏羽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的笑着,走出了观战研究室。 …………………… 纪念南京大屠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 “关于苏羽,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韩尚勋坐在棋盘前,低声说,“世界第一人,号称棋盘上的魔术师。”他略略的抬头看一眼正在思考什么的陈冲,“他就像巅峰时候的吴清源,一盘棋耍出七八个花枪都是平常事。” 陈冲没说话,低着头看着空无一子的棋盘似乎在想着什么。 “攻不出去,守不回来,这就是我跟他下棋时候的感觉。”韩尚勋这一段吃好喝完玩好,眼见着小肚子就长大了一圈,“不要以为他只有苏羽流这么一种下法,他只有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才会那么拼命的反击。其他的时候他倒是很靠近本格派。但就像英雄门里写的,任何招数在他这个境界的人用出来,都是让人难以应付的。” 陈冲点了点头,没说话。 韩尚勋也不在意陈冲到底听见了多少,只是自顾自地说:“陷阱,遍地的陷阱,一手落错就会被揪住不放,然后一个毛病引发出另一个毛病,最后就是全盘崩溃……” 陈冲同样很清楚苏羽对于大局的把握对于每一手位置的精准计算有多可怕,上一盘他在算定自己要赢的情况下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劫让苏羽翻了身,一直到现在他还在考虑苏羽到底是怎么翻盘的。 “想不通是吧?”韩尚勋点了点头,“我也想不通。莫名其妙的就落后了,莫名其妙的就输了……局后复盘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什么地方下的不好,但还就是输了。” 正常,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输的。陈冲叹了口气,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 韩尚勋伸手拿过一枚白子落下去,继续说:“你打算怎么办?” 陈冲终于说话了,只是说的话很丧气:“走着看吧……” 钱语衡到冲绳了,到了酒店看到苏羽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赫打算一起过来的,我让他相信您。” “相信我?”苏羽抓了抓头发,“相信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必胜的把握。” 钱语衡笑了笑:“那么,我给谢赫打电话了?” “那倒不用。”苏羽笑了起来,“让他在北京等消息就可以了。” 实际上就算陈冲在8盘棋里把中日两国都挑翻,谢赫和藤原枫也不用来那霸,第二阶段时候直接飞横滨就可以。但谢赫还是打算来看一看,看一看陈冲的五连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付诸行动,但藤原却在钱语衡之后3个小时从东京飞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山下敬吾对于藤原的到来感到很惊奇,“不相信我?还要弄个督战队么?” “不,山下前辈您误会了。”藤原连忙解释,“我只是,想看一看陈冲,仅此而已。” “来就来吧,”山下突然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对于挡住陈冲,一点信心都没有。不过至少在我前面的是苏羽,让我觉得很……”他眨了眨眼睛,“所有人都对你师父很有信心。” 尽管5年前苏羽被藤原击败之后就逐渐的有些退出江湖的意思,但冷不丁的杀回来之后,却再一次让三国震动,几乎所有离他远去的赞誉又第一时间回到了他的身上,所有经历过苏氏王朝的人对苏羽都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但陈冲也不是好对付的。”藤原的这句话让山下敬吾哈哈大笑,可谁也没看到藤原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忧虑…… 随着藤原枫而来的,是几十名狗仔队,几乎是刹那间就把酒店靠近棋手的同层其他客房都包下了。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韩尚勋对于过道里的人喧马叫颇感不耐,打开门却被长枪短炮吓得连忙关门,“这是怎么了?” 陈冲在开门的一刹那就被闪光灯晃了眼,坐在那揉了半天眼:“发生什么事情了?” “似乎是日语,”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韩尚勋疑惑的转过头,“滨崎步来了?” 陈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以前这种阵势,我曾经在春兰杯上也见过一次……估计是藤原枫来了。” “这样不行啊。”徐能旭打算去看看陈冲的备战情况,一出门就看到几十号人马堵在那,扭头去找酒店经理,“我们那层楼怎么这么热闹?” “我不知道啊。”记者们来投宿的时候都没用记者证,经理上楼看到这么大阵势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是记者?” 棋院方面和酒店有协议,不允许记者进入棋手下榻的楼层,经理脸都白了,立刻招来几十个保安一个服侍一个把记者们拖走,扭头想徐能旭和匆匆赶来的横田茂昭道歉:“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算了,下次让人看好了电梯!”横田茂昭气愤愤的骂了一句,走进山下敬吾的房间看着藤原枫,“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你的亲卫队到了没有?” “横田老师,何必拿我开玩笑呢。”藤原枫苦笑着说,“我也没什么亲卫队……” “没有?”横田茂昭笑了起来,“楼下大厅里那几十位青春少女,难道是来看我这老头子的不成?!” 这种事情没办法。陈冲到楼下去吃饭,然后被几位埋伏的日本记者围住了:“你是陈冲九段么?” 陈冲不认得他们,还以为是日本棋周刊的记者,稍稍惊讶于他们的汉语流畅之后拉开椅子坐下:“我是,什么事?” 一个小伙子把录音笔凑过来:“您好,我是星周刊的山下,请问你对藤原十段的棋风作何评价?” 不是棋周刊的,是娱乐圈的……陈冲转了转脑袋开始吹捧:“藤原九段的棋很厉害……” 韩尚勋对于陈冲能和那帮人聊一个晚上也不嫌烦颇感惊讶,等陈冲脱身出来一把拉住:“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捧一捧藤原么。”陈冲打开一瓶七喜咕咚咚的灌下肚子,“由得他们写,无所谓。” 反正吹捧不花钱,陈冲除了明天对付苏羽之外无大事,研究了两个小时之后上床睡觉。 “农心杯第六局,韩国陈冲九段对中国苏羽九段的比赛,现在开始。”横田茂昭坐在裁判席上看看两个人已经就位,宣布了比赛开始。 苏羽拿到黑棋后却没有着急落子,而是坐在棋盘前双手拢起开始思索什么。 2分钟之后,他才落下第一子在右上小目。陈冲只用了两秒的时间,就挂角直攻。 “不出意外,陈冲不打算和苏羽一点点的磨。”本场比赛的解说员韩尚勋想了想,拿出一个变化图,“按照苏羽的性格来讲,接下来会二间高夹。陈冲大斜出来……村正定式?”他把变化摆完看看还在沉思的苏羽,把变化图发上去,“这个定式超大,而且也说不上谁好谁坏。当然,苏羽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大雪崩。”他又把大雪崩定式发上去,“需要看苏羽怎么选,两个变化对他来讲都不差。” 他看着苏羽落子托,点了点头:“苏羽要角……”话音未落,陈冲便飞快的扳了下去。钱语衡笑了起来:“陈冲选的是扳粘拆出,和雪崩之类不挨边啊。” “这样左上角苏羽可以先占。不过被陈冲左边挂过去,也未必好。”韩尚勋看看棋盘,开始默算。 苏羽微微抿了一下嘴,占据右下小目。 陈冲稍愣一下,回头占左上高目。 “高目?”韩尚勋对于陈冲做出这种形状来略感惊讶。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情还没完,等苏羽在右下飞无忧角的之后,陈冲落子左下五五。 钱语衡打谱的时候曾经见过白江治彦六段下出的这种纯粹是为了模样战而落子外面的布局,立刻想到了一个名词:“阿波罗流?” 藤原枫低声说:“还算不上太阳流,不过毫无疑问陈冲在十几手之后就已经占稳了中央先手。” 苏羽微微苦笑了起来,落子左上占小目。 “苏羽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实地对抗模样了。”韩尚勋眼看着陈冲大斜过去笼罩,很惊讶的啧啧连叹,“两边似乎都打定主意要好好算计一下对方了。” 陈冲毫无疑问的要全力经营模样,而苏羽则一手连一手的捞取实地,在右边大拆之后又挂向左下。 “苏羽的打算,和你在春兰杯上时候一样。”徐能旭转过头看着藤原枫,“不过他捞实地的手法比你可强多了,外面陈冲现在还算不上一个整体。” 要不然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呢。不过藤原也从不认为自己的下法就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现在也不过仅仅24岁,与陈冲同年。 “说起来,三国年轻一代的最优秀棋手都在这里了吧?”徐能旭低声对山下敬吾说,“我听说,藤原枫已经打入棋圣循环圈了?” 山下敬吾看了他一眼,对于老徐说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感觉很奇怪:“而且还3连胜。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只要藤原有那个实力,我很高兴他能坐在棋圣的这个位子上。” “钱语衡也出头了。”徐能旭叹了口气,“明月杯四强,新科中国国手战冠军……”他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看到年轻人这么有朝气,我就觉得我已经老了。” “说起来,我也快四十岁了。”山下敬吾摸了摸鬓角上已经微微的白色低声说,“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6年了,一直到藤原的出现,我才看到日本围棋复兴的希望。我是不成了,年轻人的世界,让他们自己去闯吧。” 他看着陈冲一手大跨到下边占据星位,摇了摇头:“反正我是没胆子这么下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苏羽什么时候打入。”钱语衡没兴趣去听老一代们絮絮叨叨,回过头来找藤原枫,“你觉得呢?” 藤原枫在仔细的研究局面,过了一会儿才吐了口气:“老师是在做准备,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打入。” “准备什么?”钱语衡看着棋盘上陈冲略有些断断续续的模样,知道了些什么,但还是问了出来,“苏羽流么?” “似乎是……”藤原这时候看到苏羽在下边的二路托过,却有些不确定了,“这是在帮陈冲补断啊,为什么要这么下?” “有疑问……不管是怎么看,都是疑问。”韩尚勋摆了几个变化,有些犹豫的转过头,“钱语衡?” “陈冲的模样似乎没这么看上去的不连贯。”钱语衡是先捞后洗的专家,这方面的事情韩尚勋也不能不佩服,“嗯……如果我说,苏老师现在没有地方可以打入,你们相信么?” “不大相信。”藤原枫在看到变化之前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现在镇天元附近,就很好啊。” 这手看上去的确很好,但钱语衡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觉得现在打入不好……” 苏羽也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所以刚刚举起来的手,又放回到棋盒里。 10分钟之后,苏羽才重新举起手落子右边攻击。 陈冲看了看那里,在里面补了一手。苏羽紧跟着肩冲下边白子。 “这是苏羽流的下法么?”钱语衡转过头看着藤原枫,“强硬的破袭?” “也许……我不知道。”藤原枫虽然是和苏羽学棋,但他的大局观并不足以支撑苏羽流的超大规模,仔细的看了看,还是不敢确定,“看看后面的进程吧。” 苏羽流……陈冲的手指轻轻捻着扇子,把棋子放在手心中慢慢的加温:攻击对手的薄弱,然后形成自己的厚势。现在在外面先动手,也是为了争取后面和四面对抗的优势吧? 但,怎么应对呢? 陈冲一个子一个子的从棋盘的右上一直看到左下,强迫着自己站在大局的后面去看这盘棋,去推算苏羽的后招。 这时候,有人走进了观战研究室,东张西望一下问:“比赛已经开始了么?” “李昌镐?”韩尚勋转过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差点叫出声来,“您来干什么?” 李昌镐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沙滩装再戴一顶圆边大草帽,脚下的拖鞋突突的响,走到电脑旁坐下:“来看比赛啊,今天是苏羽对陈冲是吧?” “对,”站到一旁的藤原枫说,“现在陈冲正在长考。” 李昌镐看了看棋盘上的数字顺序,点点头:“现在苏羽开始动真格的了?” 谁也没说话。李昌镐似乎也不需要回答,随手摆了几个变化之后低声说:“你们觉得,谁更好一些?” 钱语衡看看左右,鼓起勇气说:“陈冲。” “为什么?”李昌镐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棋盘。 “我觉得陈冲似乎正在找对付苏羽的方法。”钱语衡低声说,“但我不知道那个方法是什么。” 李昌镐轻轻点了点头,摆出另外一个变化图:“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藤原枫则坐在钱语衡的身边低声问:“从刚才你就一直再说陈冲的后手,可你到底能不能摆出来让大家看看?” “我试一下。”钱语衡嘴快惹祸,坐在电脑前飞快的摆着变化,不断计算着变化之后的结果,然后又一个一个的否定。 陈冲也在不断的否定着脑海中的各种变化图。 他必须要在苏羽的阵型完成之前把黑棋的意图破坏掉,而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陈冲开始读秒了。”韩尚勋突然叫了一声,把正在埋头计算的众人惊起来。 在电脑上的倒数时钟里,陈冲只剩下了最后的60秒。 陈冲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着,左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扇子,不断的问着自己问题:这样,行么? “行不行也要试一试了。”陈冲突然把扇子插在脖子后面,在最后的10秒里抬手落子跨过。 苏羽丝毫不觉得意外,4分钟之后从右下跳出引征。 “60秒,就算是人形电脑,面对这种局面恐怕也很困难吧。”李昌镐自动接替了韩尚勋的解说工作,让久不见石佛的棋迷们小激动了一把,“现在陈冲必须吃死下边那枚白子,但花两手棋吃一个子,在这种局面下,陈冲就赔了。” 陈冲咬着扇子低下头看着棋盘,在最后3秒落子吃掉那枚黑子。 而苏羽则在右边又落一手…… “这样下去不行!”韩尚勋双手握紧又松开,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上的变化说,“右边,黑棋已经有些厚了!” 此消彼长,但苏羽的落子都是在腰眼上,而且都是关系双方形势的绝对先手,让陈冲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对于局面彻底无能为力的感觉。 “陈冲的外面还是薄,他可能是习惯了薄味行棋的下法,但现在却被苏羽抓住了缺陷所在。”徐能旭看着苏羽黑棋逐渐在中央靠近慢慢的合拢,轻声叹了口气,“陈冲不妙了。” 读秒声中,对面坐的是世界第一人,形势相当恶,但研究室众人在电视画面上却看不到陈冲焦急的样子,微微发红的鼻翼却反而显得有一种大战前的兴奋。 钱语衡还在看着白棋模样,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如果对杀会如何?” “对杀?有什么可对杀的?”韩尚勋转过头看着钱语衡,“哪里会对杀?” “我不知道……”钱语衡再次低下了头看着棋盘上的黑与白,喃喃的说着,“某个地方,好像被苏羽忽略了……”他双手抓着头重复着说,“我能感觉到,但就是推算不出……” 陈冲的汗水已经把衣服打透了,干脆脱下西装只穿着明显勾出他后背轮廓的衬衣。 “老师的下一手应该是这里大飞吧?”藤原枫把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双眉紧皱的似乎在问谁,“对吧?” 钱语衡扭头扫了一眼:“没错,这样大龙无联络问题。” “但如果陈冲在这里扎钉呢?”藤原枫犹豫了一下,把那个变化摆出来,“这样是不是大龙就会被断开了?” “对。”钱语衡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但又说不出来,“黑气大龙上下有断。” “可中间棋长一尺啊。”韩尚勋看着藤原的变化低声说,“中央还是空,陈冲怎么杀?!” “我不知道……”钱语衡仔细计算着黑大龙活棋的手段,“陈冲不能用强。” 但也根本没有缠绕一说,如果直线杀不动,那么就要放大龙活。就算陈冲真的强杀,可外面白棋太薄,冲突起来立刻就是七零八落。苏羽看的很清楚:中央大龙绝不会死。因此他同样进入读秒之后,毫不犹豫的大飞上下联络。 陈冲长长的出了口气,抬手落子分断。 “上下的分断都是先手,这个不用担心什么。”李昌镐把变化图发到网上去,“我只想知道陈冲打算怎么对付这条大龙。” 还是那个局面,甚至连数字都没变。“只要苏羽大龙活,那么陈冲就要输超过30目以上!”钱语衡的眼睛死盯在电视画面上,“要是苏羽大龙被杀,那么白棋中央的大空超过120目。” 陈冲会怎么办呢?他在读秒到最后时刻的时候,一手深深楔在了黑大龙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陈冲的名局 “够狠,但关键不在于中间,而在于外边。”李昌镐低声说,“外面白棋太薄,中央就算陈冲把黑眼位破干净也没意义。” 钱语衡这时候突然把身体凑过来:“但如果,外面陈冲不薄呢?” “此话怎讲?”李昌镐挪了挪身体,把电脑让给他。 “我的感觉是,陈冲似乎只要让中央黑棋做不出来眼位就可以。”钱语衡飞快的摆着一个手数超多的变化图,“这样下,黑大龙的确做不出眼位。” “没错。”李昌镐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说,“这种手段不用你讲,只要是个职业棋手就都能摆出来这个变化!问题在于黑大龙背后的那一片白色被三冲两打就烟消云散,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我再看看,再看看……”钱语衡对于那一片薄薄的白棋也想不出来好办法,流着汗退到一边继续研究。 这时候藤原枫拉了他一下:“你那个杀气次序没错,不过我想问你一下,你这里这个靠,是不是绝对先手?”他指着电脑上的变化图一处问。 “是绝对先手,不然黑大龙被一分为二,死上下随便那一块苏羽就不够争胜了。”钱语衡奇怪藤原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缠杂不清,“但也不能脱先,不然打过之后那里就是眼位。” “那么,这个内拐之后长是不是先手?”藤原没理他的第二句话,继续问。 钱语衡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没错,是先手,不理的话陈冲再长还是一分为二。” “那如果不长,而是倒虎做劫呢?”藤原提出来另外的一个思路,“我有个问题,如果陈冲在拿到这两个地方的先手之后,去外面补两手,可不可以?” 钱语衡想过这个事情:“但补得话,似乎补不过来。不管是在这里补还是在右下一路联结,苏羽冲下他都挡不住。” 也许,真的就是挡不住……藤原枫转过头看着进程低声说:“也许,就是我看不到吧?” 钱语衡的变化图正在棋盘上上演,而随着陈冲在黑大龙上靠,苏羽也不出意外的挡住联络。 这个时候,钱语衡和藤原枫两个人屏住了呼吸看着陈冲的下一手,看是在外面补,还是继续在里边贴气。 陈冲毫不犹豫的落子在右边二线。 “是补。”钱语衡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过,为什么要补在这里呢?这样也薄啊。”他没工夫说话了,低头看着棋盘。 “不仅仅是这两个先手,陈冲还有个先手……”李昌镐低声说,“小钱语衡啊,陈冲在中间的这个花,你似乎给忘掉了。” 在钱语衡的变化图里,陈冲必须在黑大龙身旁滚一手破眼位,但在李昌镐的修改版中,陈冲只需要简单扑就可以了:“那朵花,正好挡住位置让苏羽提子之后依旧做不成眼,而且还必须多补一手在外面。这时候,陈冲就多了一绝对先能出去再补他的模样。” 但陈冲没补外面,眼看着苏羽提子之后,在右下断开的那里多爬了一下。 苏羽看到那个爬之后,脸色僵了。 这就是那个形状吧?两相互保的形状。钱语衡看了看藤原枫,又看了看韩尚勋,脑中已经计算出了结果:苏羽在右边打过冲击之后,右下角滚包对杀恰巧黑角上五子差一气! “很好,很绝妙。”李昌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突然大声说,“右边无断点了!” 但中央的大龙还没死呢!陈冲为了弥补右边已经花掉了两个先手,苏羽凶狠的在下边镇。 “下边,还有棋?”藤原枫已经不摆变化了,摆也来不及了,干脆只是看着比赛的进程。 “没有,这是陈冲两次脱先的报应,是腾挪。”李昌镐突然开始笑了起来,“这是苏羽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打劫拿眼然后抢捞中央,我们可以看一看陈冲的应对变化。” 陈冲没有像研究室认为的那样穿挡,而是在中间有些飘飘乎乎的点了一手。 “苏羽现在还差一个眼位,不知道是做劫来还是腾挪来,反正陈冲现在就是卡死了中间。”李昌镐转过头问韩尚勋,“如果现在开始收官,谁优势?” 这谁算得清,苏羽的大龙还没死呢!但韩尚勋和钱语衡两个人立刻开始清点目数,在苏羽开始猛烈反扑下边边的时候终于点清:“因为右下角黑棋被杀……所以苏羽66目,而陈冲……65目!” “也就是说,现在苏羽大龙即便活了也不好下了?”李昌镐摸着下巴笑着说,“难怪苏羽如此拼命,原来是已经要贴不出目了。” “但苏羽的这个劫,似乎也打不下去。”藤原枫苦笑了起来,“现在只有三五目的小劫材,还要花两手补活,陈冲就是不应也能保持目数上的优势了,而后面的官子黑棋也不好收。” 陈冲已经清点过了盘面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开始领先,因此在和苏羽打了两手劫之后,算了一下得失,便脱先回中央不应了。 “苏羽……”李昌镐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键盘,“这盘棋败了,是陈冲的名局!” 官子么?苏羽看着活过来的大龙,轻轻的叹了口气:中央的官子,我该怎么收呢? “现在陈冲盘面70,苏羽79。”山下敬吾再次报出了盘面,“苏羽贴目之后领先3目半,但是……”他看着白棋中央,低声苦笑,“中央黑棋收不到哪怕一目的官子!” 这还是苏羽第一次,在棋盘上面对着对方的防守阵型,却无棋可下! “苏羽只能去收小官子,然后看着陈冲一点一点的把中央剩下的所有目数全拿走。”李昌镐终于大笑了起来,“原来魔术师也有变不出兔子的时候!” “我认输了。”苏羽看着中央白棋薄弱却把所有子力都发挥出来的形状,笑着把手中的棋子扔到了棋盘上,“陈冲,很好,很强大。” 陈冲终于能够舒一口气,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坐在棋盘前,对着世界第一人说:“多谢指教。” “陈冲赢了苏羽!”李世石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打出的“现场消息,苏羽九段已投子认负”,坐在那愣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喊了出来,“陈冲竟然赢了苏羽!” 李映九仰天大笑双手交错把机票撕了个粉碎:“我他妈的就知道,我他妈的就知道……” 徐能旭的电话这时候就到了李世石的手机上:“李世石?” “我是。”李世石还没从这个消息里回过味来,“什么事?” 徐能旭的声音很大,很强烈:“小兔崽子!这次你他妈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山下敬吾看着电视画面上正在复盘的两个人,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我是老了…… 古力哈哈大笑着关掉直播间的程序,转回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谢赫:“我早就说过,陈冲最适合下围棋了!” 谢赫看着一个月之后去横滨的机票,叹了口气。 藤原枫则坐在那开始思考,到了横滨该怎么对付这种状态下的陈冲。 横田茂昭九段这个时候,终于宣布了比赛结果:“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第六轮结束,韩国陈冲九段执白中盘战胜中国苏羽九段。” “今年的冠军,无论如何都是咱们的了。”农心集团的副总看着电视上横田宣布结果哈哈大笑,“只要苏羽倒下,后面我看谁还能挡住韩国队!”他想了想,拿起电话直接打给徐能旭,“恭喜你们了!” 陈冲胜苏羽,震动三国。 李昌镐坐在对局室的沙发上,看着灯光下独自一个人还在复盘的苏羽,听着陈冲他们拥簇着大笑着远去的声音,缓缓地说:“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嗯?”苏羽再一次把棋盘提回到中盘时候的局面,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 “真的,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李昌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了。” 他把苏羽拉了起来,勾着他的肩膀缓缓向外走去:“我们走吧。” 当他们走出对局室的时候,记谱的小棋手关掉了灯,关上了门。 “我赢了苏羽了?”陈冲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坐在酒桌边喝一口酒,胸膛之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止不住的笑,“我赢了苏羽了!” 韩尚勋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看来,我不是很需要出场了。”他扬起头扫视全场,“难道你一个人就要办掉所有么?十连胜?” 你丫太狂了吧?藤原枫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山下敬吾云游物外,只有钱语衡坐在那里依旧笑着,却一句话也不说。 “喝上了?”李昌镐找到这间小酒摊的时候,陈冲已经醉眼朦胧了,韩尚勋头上绑着太极旗正在那唱国歌。 他看看东倒西歪的几位,慢慢坐下笑着说:“来,我敬你陈冲一杯!” 陈冲愣了一会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群人,集体东倒西歪。 农心公司的人在酒店等了三个多小时还没看到陈冲等一干人回来,打电话又四面打不通,这才着急了,找到警察要求出动警力搜人。 最后晚上10点半多,警察才在某个路边小酒摊找到了“****人,两个日本人和两个韩国人”这奇妙的组合。 那时候韩尚勋和钱语衡已经吐了五次了,陈冲好一些,吐了三次。藤原没多喝,看看情况差不多了就钻到旁边的长椅底下睡觉去了。 “这就是为了庆祝一场胜利么?”警方对于这六个九段能喝成这样也是惊诧莫名,“棋士们不都是很文雅的么?” “他们喝了两箱清酒。”店主手里拿着山下敬吾给他开的10万日元支票哭笑不得,“谁能帮我把钱找开?” 农心的那位代表已经顾不上跟他说话了,忙不迭地把这六位弄上车开回酒店。 甚至于李昌镐也喝多了?代表看着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的李昌镐和闭着眼说胡话的山下敬吾,满脸的无奈:他们这是怎么的了? 当陈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了:“我这是怎么了?” “你喝多了。”金善雅转过头看看他一笑,“昨晚上你们在外面喝多了,还记得么?” 想不起来了……陈冲看看时间:“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 “后天呢。”金善雅给陈冲倒了一杯水,“山下敬吾棋圣现在估计还没起呢。” 陈冲已经想不起来昨晚上吐了两次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茫然的看看床头柜上的比赛通知单:“昨天我赢了苏羽了?” “没错!”金善雅把手上的几份报纸递给他,“新闻登了,网上现在正热闹呢。” 很热闹,的确很热闹,明月论坛上现在已经翻了天了,大多数人对于苏羽的失败感到惋惜莫名,同时一些人也开始再次提问:陈冲为什么要去韩国?! “这种事情,与我无关了。”陈冲两碗茶下去终于好了一些,“我只想后天怎么赢下山下敬吾,拿到七连胜。” 但酒醉的影响却不是两碗茶能解决的,陈冲坐在那看着棋盘却就是研究不进去,费了两个小时的劲之后,放弃了。 这时候韩尚勋来了,晃晃悠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昨晚上也没少喝:“陈兄,最近如何?” 陈冲只剩下摇头了:“你喝多了?” “就好像你不是一样。”韩尚勋和金善雅打个招呼,盘腿坐在地毯上,“你能不能,给兄弟留口汤喝?六连胜了,你再赢下去我们靠什么挣奖金!” “如果换成你,你还要不要继续赢下去?”陈冲撇了撇嘴,“我现在形势很好,不是小好,也不是大好,而是一片大好!” “我知道。”韩尚勋笑嘻嘻的说,“山下趟过,你再赢了钱语衡,就是先锋对主将了!自从有了三国擂台赛以来就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听说农心杯打算给你追加重奖了。” “那能追加多少?”陈冲不以为然,“2000万?” “不是两千万,是2500万。”农心的那位代表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这番对话,“现在你的奖金数是5100万,7连胜6300万,8连胜7500万。如果你真的能达到8连胜,就再追加给你2500万,给你凑成1亿。”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冲,“但现在你6连胜,因此集团决定如果你下一盘输了,就追加奖金1500万给你,下一盘赢了就追加到2000万,一直到第8场2500万。” 他顿了顿:“第九场5000万,如果10盘全胜,追加1亿。” 韩尚勋被这一堆数字砸蒙了,而陈冲则燃起了熊熊的战斗的烈火。 而山下敬吾,通盘一点机会都没有,就输了比赛。 七连胜!“前无古人之擂台赛七连胜!”日本棋周刊的扉页上,陈冲正在垂眉沉思。 而在中国的体坛周报上,则第四次把棋手的照片放在第一版,大标题是红色的大字“陈冲连胜”。 至于韩国国内,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甚至朝鲜日报都在头版上登出陈冲擂台赛七连胜的大幅照片和消息。 “七连胜。”陈冲长长的舒了口气,“下一场,就是第一阶段的最后一场了吧?”他转过头看着日程表,“赢了钱语衡,就可以带着奖金回韩国参加三星杯了。” 赢了钱语衡就好。陈冲打开电脑,开始寻找钱语衡以前的棋谱。 ……………… 情节已经结束了,实际上,缠斗下去的天王时代,并没有什么可以写得东西。总要有个结束吧?用开始来结束,我觉得就可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尾声:天王的时代 为什么会这样子?陈冲看着棋盘上黑色的大龙左冲右杀,他却就是找不到一条能完美杀棋的路。 汗水随着他的手沾满了棋子,用力的拦截着棋盘上的冲突。 先捞后洗,绝对完美无瑕的先捞后洗。不管是时机还是分寸,陈冲甚至打算用“走钢丝”来形容他的这个对手:钱语衡七段。 “说到底,钱语衡的捞洗功夫已经真的可以说到了极致了。”藤原枫对于钱语衡的这种下法同样的一筹莫展,“明月杯的时候,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手,结果我盘面不够只能认输。” “主要是分寸和时机,拿捏得算是绝了。”韩尚勋来冲绳相当于是公费旅游了半个多月,脸见宽体见胖,“几乎……几乎就是数着目在侵消!现在陈冲只要不能把大龙全杀光,那就是盘面不够。” “这种下法倒真是……”苏羽没走,留在那霸等全部比赛结束之后和钱语衡一起走,“不过钱语衡也有怕的人。” “谁?”徐能旭对于这种连环套倒不是很陌生:以前李昌镐杀遍三国,但对付依田纪基的时候却连战连败,苏羽是世界第一人,但却还是打不透王文达死守的三星杯。 苏羽慢悠悠的品了口茶,低声说:“和洛。”他看了看周围人脸上的各种表情,笑了起来,“说真的,和洛的天赋世上罕见,而且他那种下法对陈冲未必管用,但对付钱语衡却是手拿把攥。年前名人循环圈最后一轮的时候,钱语衡就是输给了和洛,结果没能拿到挑战权。过年之后的阿含桐山杯四分之一决赛钱语衡再次让和洛挖的坑给陷住了。”他悠悠然然的抬起头,“和洛的围棋,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和洛做人太差,但在围棋上的天赋谁都不能否认。 李昌镐还在做解说员,听到这个话,轻轻的笑了起来。 一个时代的结束,必定意味着另外一个时代的开始。苏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后面会是谁的时代呢? 李昌镐在键盘上慢悠悠的打着字:“钱语衡是中国围棋的希望之星,而今天和陈冲的这盘棋,也证明了他的实力。”他看了一眼一手挖断把陈冲逼的退无可退的黑棋,继续写,“苏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我看不出未来的格局会是什么样子!”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世界第一人了。”苏羽悠悠的望着天空,长笑了起来,“现在的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当年的时代了。” 那么,这是个什么样子的时代呢?藤原枫看着棋盘上钱语衡缓缓收拢大龙盘旋着做活,轻轻的叹了口气。 七连胜到此为止。钱语衡终于在陈冲就要面对中日两两主将的时候,生生遏制住了陈冲如同火山喷发一样的势头,将悬念保留到了一个月后的三星杯结束。 陈冲无奈的拿着9300万韩元的支票,和金善雅一起登上了那霸到汉城的班机。 这里可能是我这辈子最辉煌的地方了。在陈冲踏上飞机舷梯的一刹那,他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了这样的想法,忍不住站在那里回过头看着这座被称作那霸的土地,深深的吸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呢?”金善雅拉了拉他,“快上去吧。” 那就走吧。陈冲笑了笑,登上了班机。 三天后明月杯续战第二阶段,陈冲坐在研究室里,给钱语衡对苏羽的那盘棋作解说:“28手,苏羽外冲……而钱语衡七段似乎抱定了抢实地的主意,脱先到下边占据实地……我说错了,他不是似乎抱定了,而是肯定抱定了,我从没见过对实地有如此执着偏爱的人!” “而苏羽名人看起来对于钱语衡这种老虎不出洞下法的应对办法也不是很多。”陈冲摇头笑笑,“稍显过分一些的手段会被钱七段强硬的反击,但反击之后却又要回到捞实地的路线上,我想换成谁也不会有好办法吧。” 他抬起头看看电视画面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苏羽名人的脸上露出如此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看着黑棋上下三块把能捞的实地基本上全都捞到手之后,歪了歪头,“下面钱队长应该开始跳伞了。”他想了想笑着在键盘上打字,“他跳下去之前一定要喊一声:我们的使命就是被包围!” 王文达看着解说差点笑出声来:“以后但凡陈冲没有比赛,就一定要找他作解说!” 陈冲这时候却长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先捞后洗的手段,的确很难对付,日本的藤原九段也曾经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陈冲看着局面,开始打电话:“静文?晚上去哪吃饭?我这边已经基本上完事了。” “去吃泰国菜好不好?对了,后天你又要去釜山参加三星杯,我和善雅打算给你送送行……” 也好。陈冲放下手机,看着断尾求生的大龙,清点了一下目数之后打下最后一行字:“钱语衡盘面15目,后面进程不再影响胜负,谢谢大家收看。” 两天后,当陈冲到达釜山的时候,听到了明月杯决赛三番棋的第二盘结果:钱语衡七段执白中盘战胜日本张栩名人,总比分2:0,获得了明月杯冠军。 “从现在开始,就是钱语衡九段了吧?”陈冲把报纸放进小行李箱里,慢慢的走出火车站拿出手机,“爸?” “嗯,什么事?”陈爸爸心情很好,声音很大。 “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陈冲在过年回家的时候,就给了他父母120万人民币,后来5月份的时候又寄回去6万美元,让他父母重新买一套大一些房子住。 他的父母在多次说不用不用却无效的情况下,终于坳不过陈冲,在自贡市区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房型图是陈冲亲自选的,300多平米的一个跃层,房型看上去还不错。 “已经装修的很好了,上次你又寄回来40万,哪用的这些……”他爸爸真的很高兴的样子,陈冲甚至都能想象的出来他父亲在看到那套房子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没什么,我这边的钱也够用,反正一定要装修的漂亮些,等到十一的时候三星杯结束,我就回去看一看……过年的时候,也许人会比较多一些。”陈冲轻轻舒了口气。 “过年的时候肯定没问题了。”他爸爸大声地说,“来多少人都无所谓!咱家很大!” 嗯……陈冲关掉手机,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天空,拦下一辆车:“麻烦,去Hotel Paragon……” 前面那个司机突然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冲,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心慌:“怎么了?” “你是陈冲九段么?”那个司机突然大声说,“你还记得我么?你刚到首尔的时候,就是我开车把你送到韩国棋院去的!” 啊?陈冲愣了很久,却实在是认不出来。 那司机大声的笑了起来:“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把你忘了,后来在那年LG杯结束之后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就觉得眼熟,再看看你的资料,就又想起来当初你的样子了!” “啊?”陈冲还是想不起来他当年刚到韩国时候坐的是谁的车,“那您怎么又跑到釜山来了?” “搬家么,首尔那里房价太高了,于是就到釜山来了。我老婆是釜山人。”司机大笑着发动车,“真是运气呢,当初你拿着地图连句都说不利索就来了韩国,可现在却是围棋天王呢……真是人不能貌相。” 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么?陈冲也笑了起来,快活的笑了起来。 “一定要赢啊!”陈冲下车的时候,那个司机还不忘向他喊着,“我支持你!” 真的,这种事情,总是会让人很高兴的。陈冲和他挥手告别之后,转身走进了酒店。 10天后,当苏羽在三星杯四分之一决赛再败给藤原枫之后,围棋界的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苏羽的时代,真的已经结束了。 那么接下来,会是谁的时代呢?人们把目光都放在了三星杯四强的身上:陈冲、和洛、钱语衡与藤原枫。 “以后再也不会有世界第一人了。”李昌镐的话,被无数人转载佐证,“未来……” 苏羽走进研究室,看着两场同时进行的半决赛,看着陈冲一次一次险而又险的跳过和洛的陷阱,又通过凶狠强悍的攻击一次一次把和洛的黑棋逼退,看着钱语衡与藤原枫围绕着一个大角落下无数精妙手段,小心翼翼却又大胆奔放的进行攻击,都笑了起来。 “未来与我无关,我只要安安心心的去做副局长就好了。”苏羽翘着二郎腿看着两盘棋,慢慢的说,“年轻人们,都成长起来了。” 李昌镐则站在对局室里面看了很久很久棋盘上飞舞的精彩,突然转身走了出去:“以后再也不会有世界第一人了。不过,那也会是一个同样美丽的世界……” 一个天王的时代,随着苏羽的大幕落下,正式在黑与白的纹枰上开始上演了。 “妈,我是明天的飞机,先飞北京,然后转成都,然后坐车回家。”陈冲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手上的机票,给他的父母打电话,“我有几个朋友打算去咱家玩儿……” “来吧。”陈妈妈大声的应答着,“咱家地方大,有的是地方可以住……” 有的是地方?不过恐怕……还是会很麻烦吧……陈冲看着身边正在睡觉的金善雅和梁静文,以及将要在北京登机的王语诗,满脸的苦笑。 他妈妈看着三个姑娘满脸的惊诧,把她儿子拉到一边低声说:“冲啊,这三位姑娘,都是干什么的?” 陈冲吊着眼睛看着客厅里的吵吵闹闹无可奈何:“你觉得她们像干什么的,那么就是干什么的。” “不会吧,你个坏小子,还敢一边一个一边仨……”他妈妈眉开眼笑的拉着儿子的胳膊偷偷指了指她们,“以后不愁没人陪我打麻将了。” 后记 关于这本书,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向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说一声:谢谢欣赏。 这本书初写的时候,只是去年元旦放假,无所事事对于工作又不是很满意,才在某位朋友的劝说下开始动笔的,当时也没有一个很完整的轮廓构思,甚至连大纲都没有列好,就匆匆的写了。这也导致了在第一卷结束之后需要重新构思大纲和情节的弊端。 第二卷写的很少,质量上也不如第一卷,就是因为重构,很多东西没有完全的想周全,甚至连具体如何去描写这个“天王的时代”都没有一个很完整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在写这一卷的时候,发现前面把后面的情节已经写了不少,比如和洛的很多东西,这个很尴尬。 最尴尬的是感情描写,我发现这些描写已经基本彻底失败了…… 实际上写这本书的初衷,只是对于一些体制内的不满并宣泄出来,而且对围棋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的一些小小思考。陈冲不可能回国参赛,只要体制不变,或者说只要中国还有人活着能参加擂台赛的情况下,他就不可能回去。这个是体制和国家的事情,不是陈冲一个棋手就能改变的。 这本书算是一个承上启下,前面接的是围棋的故事,后面还有其他的小说承接,苏羽在什么时候为什么成为了体总的副局长,在这里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已经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了,我已经写不出更好的对局来了,主要的人物矛盾和情节也已经完全结束了,再写下去也无非就是流水账一样的反复,还不如就在这里结束。 多谢大家一年来的支持,包括我手骨折的那两个月,真的非常非常感激。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