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小木匠》 第1章 初来乍到 颂明成元年间,天降大旱,民不聊生。大波流民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徙往最繁华的都城——天弈城。帝王仁慈,广开城门,将军镇守,接纳流民,派发米粥。 在一处破落的房子里,柳青尧躺在床上,艰难的醒来。说是床,也只是用两块木板平铺在架上而已。柳青尧半起身,觉得全身虚软,满头虚汗。 他以为他会死,死在这孤零零黑麻麻的屋子里。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找到个地方可以安身,还期望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岂料当晚高烧不退。他什么都没有,药、水;连爷爷也死了,身旁一人也无;本以为熬不过了,没想到还是挨过来了。 柳青尧握紧拳头,嘲讽一笑。果然命硬,连天都弄不死自己。 柳青尧不是这儿人,准确的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他是生活在新时代的现代都市人,好日子还没过够,没想一朝穿越,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柳青尧是原身穿越,衣服还穿着来时的t恤牛仔裤,本来是去野外露营,一睁眼就开到一大拨衣衫褴褛穿着古代的人们有气无力的往前走,而自己也亦步亦趋跟在里头。 刚开始惊吓的六神无主,只是摸摸自己的背包和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才敢肯定自己还是自己。然后就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走了。 一直走到柳青尧双脚疼痛,嘴巴干渴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百姓走的方向,心里打了个激灵,只敢舔了舔嘴巴。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地方落脚,柳青尧才随处找了地坐了下来,捶了捶双腿。他环顾四周,所有的人此刻都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或冷漠或凶恶或戒备,但都是一脸疲累绝望的模样。 有些人开始开火煮食了,柳青尧只是伸头看了那么几下,那里算是健壮的人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柳青尧瑟缩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屑,里面说是粥,也是只是一锅水和几粒米和些许漂浮的像草的菜。他抱紧了和他一起来的包,里面有他为了这次野营准备的零食糕点,他肚子有些饿了,但不敢吃。他再怎么不懂也知道将这些拿出来也只是遭人哄抢的份,何况他看了那么多年的小说。 但是他真的挺饿的,柳青尧看着眼前另一些面黄肌瘦的人一个几个的站起来,朝某处方向走去。柳青尧也急忙的站起来,他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找吃的。而他饿了。既然背包里的东西不能吃,那他就跟他们一起去找吃的,柳青尧想。 跟着他们出来,柳青尧也发现了那处方向是一座小山。离他最前的大汉好似发现他了,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漠然回头。柳青尧心里觉得难为情,但还是咬牙跟着他们走。 走近一看,柳青尧发现那山好像原本是坐绿山,现在黄土漫布,土地坑坑洼洼,沟壑纵横,树木也残枝败叶,有些连树皮也没有了。也许是柳青尧惊讶的表情太明显,在他后右边发出了响亮的嗤笑声——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这次柳青尧脸上有些臊。 到了目的地后,那些人都像饿狼般扑向那座山,找寻可以吃的。有些人在地上挖着东西,有些在树上刮皮,有些人跑进森林深处……他终于知道这座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这里的节奏突然变得很快,慌乱之中柳青尧也跟着做,虽然动作又慢又笨拙,还是得到了几块树皮——用他裤兜里的瑞士军刀。回程以后,柳青尧心里发冷,这哪是群饿狼,分明是所到之处都啃食殆尽的蝗虫! 回到栖息地,柳青尧跟着那些人一齐来到小溪边。有些就锅起火烹野菜,有些在树皮上加些粮食就水吃……柳青尧看着那会儿嘲笑他的小孩直接将得到的树皮野果狼吞虎咽的吃进肚子里。他慢慢的蹲下,看着小溪还算清澈的水面,迟疑一下,捧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也不知这水干不干净,有没有寄生虫……他太渴了。 接着他又喝了几口,然后将兜里的树皮掏出来直接下嘴。树皮入口时又干又涩,但咀嚼起来发现很脆,一咬就碎,很苦。柳青尧吃得很辛苦,但他知道不吃不行,所以即使嫌弃还是硬生生将它吞了进去,然后再捧几口水咽下去。兜里还有两块,但他吃不下去了——即使刚刚他吃第一块的时候抱着多大的决心。于是他将剩下的树皮放进背包里。 将东西放进背包的柳青尧没有发现周围的流民看着他背包时闪过的光芒。 夜晚昼夜温差很大,柳青尧坐在树下冷得瑟瑟发抖,他只穿着一件短袖根本抵不住寒风。他抱紧自己的双臂,时而跺脚搓手,想着只要睡着了就不冷了,始终睡不着。 柳青尧眼睛四处张望,夜很安静,连鸟的叫声都没有,人们都睡得很熟,偶有几人翻身、碎语聊天。他悄悄起身向溪边走去,从背包里拿出皮水壶往里面装水。 虽然自己背包里有矿泉水,但也只带了一瓶,还是等以后没水的时候再喝吧。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从背包里拿出水和食物,迟早会惹来祸事。但是……柳青尧摸了摸肚子。还是好饿啊。 …… 几天的时间,也让柳青尧明白了自己自身的状况。流民的队伍不断的扩充着,有人跑来,有人又加入了,有人死了,有人还在苟延残喘。 这些天他知道了那天那几个用锅吃粥的人是多么的奢侈,因为现在景况,是连锅碗都是稀罕的物件。想到这,柳青尧更加握紧了背包的带子。 那些新加入的人们除了乞儿、农民、退伍的军汉,还有些看起来挺有钱的地主,长的细皮嫩肉的。那些人比他还不懂现在的条件,神情骄纵嚣张,出手也不知收敛,一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 周围的流民表情带着嘲讽和冷漠。 柳青尧敛下眼,这些人没几天就会将自己的粮食挥霍光,然后不是死了就是沦落成他们这般,没有生气的流民。 而现在……他真的好饿。这几天再没像那天般找到食物了,树皮也吃完了,水……就算了完了也不管饱啊。柳青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决定要找个地儿,把背包里的东西给吃了。 柳青尧悄悄的偏离流民的队伍,走了个偏僻的一方地。他勾起一个欢喜的笑容,急忙将背包拿到怀里,刚想拉开链子,就发现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他了围了起来,脸上挂着凶恶蛮横的笑容。 糟、糟了。柳青尧退了几步,应该是方才他脱离队伍跟踪自己来的。他懊恼的咬了咬唇瓣,自己太大意了! “小子!识相的把手里的布包给我们!”前头像是首领的农汉开口。 听到这话的柳青尧给出的动作是狠狠地抱住怀里的背包。不行,不能被他们拿走!里面是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看到他这么不识相,那首领啐了口唾沫,一摆手:“动手!”接着五个人就团团将他围住了。 那五人显然做这档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动起手来格外有默契。两人在旁堵住他逃脱的当口,两人拉住他的手臂,首领慢悠悠的伸手去拿那个包。 柳青尧只能抱紧,退不得,逃不了、打不过。那头头去拿,他死命抱住,却还是绝望的看着他抢走背包。 然后他们在他面前摸索了几下,将链子拉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为了准备这次野营,他在里面装了不少零食。他们直接把那些用透明袋包装的着的看上去能吃的东西、能用的都全拿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那首领嫌弃的说着。 “头,这看上去好像能吃。”其中一跛脚农汉出声。 “不管能不能吃全拿走!” “切!才这点东西,还拧成这样!”首领觉得这几天跟踪却只得到这些不知能不能吃得东西不值,恼怒的踢了柳青尧几脚。他弯腰准备将那背包捡起装他们的成果,却被一直倒在地上闭眼疑似昏迷的人猛地起身抢了回去。 “找死!”怒气冲天的首领狠狠的踢了两脚,低身想抢,却被柳青尧死死抱住。 “头,走啦!”一旁的尖脸扯了扯他的衣服:“晚了他们就走了。” “嘁!”首领吐了口沫子,离去前又不解气的踢了几脚。 那五个强盗走远后,柳青尧才慢慢地从地上起来。他咳了几下,艰难的将地上七零八落的他们以为没有用处的东西装进背包。柳青尧觉得委屈,却将眼泪憋回眼眶里。 待柳青尧背着背包一瘸一拐的回到栖息地,走了一天的百姓都各自坐在一边休息,那几个强盗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一起,用过煮米汤吃肉干,十分丰盛。也不知道在他之后打劫了几家。看到他以后,还光明正大地发出嘲笑。 柳青尧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到坐在一个妇女面前的小孩嘲讽的看着他。柳青尧楞了一下——是前几天和他一起的小孩。他对着他嗤笑一声,无声的张口说着两个字:“白——痴。” 后面的几天,柳青尧过的很惨。食物没有吃成,肚子还是很饿,抢也抢不过人家。天下着小雨,风一直刮,穿着短袖的他只能哆哆嗦嗦的团成一团。身上被打得地方疼得厉害。 柳青尧心里很绝望,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心里还是不甘心。他不认为老天将他送到这鬼地方就是来折磨他到死的!心里憋着一股气支撑着他跟着队伍一直走。 最后,又冷又饿又累又痛的他还是倒在的队伍后头。 他要死了吗?昏迷过去的柳青尧想。 他还不想死! 第2章 相识爷爷 结果柳青尧没有死成,他被一个老汉救了。 他从漫长的黑暗睁开眼的时候,一只破碗正贴着他的嘴,里面是热乎乎的杂粮粥。粥在这个时候居然惊人的稠,五谷杂粮什么都有,麦粒连带稃壳颗颗分明滑进柳青尧的喉道,带着不适感,却格外香甜。 柳青尧狼吞虎咽将那碗杂粮粥喝个精光,才擦擦嘴,施施然的看向救了他的好心人。 老汉与其他流民一般衣衫褴褛的像个乞丐,瘦的像干柴骨,偏偏笑的如弥勒佛。 柳青尧沉默一会,清清自己难受的嗓子:“……谢谢。” 老汉没有说话,只是笑,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起来……不能说是好看。然后他将碗里的残渍兑了些锅里的像水的汤喝干净收起来,坐在他的身边。 柳青尧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食物的珍贵,心里很感动。他看了看四周,是个破庙,没有多少人。他知道他被那个队伍抛弃了——虽然也知道只是临时搭伙。心里没有难过,反而觉得是意料当中,只是担心,今后他该怎么办。 而现在…… 柳青尧不自然的磨了磨屁股。他要不要离开?离开了会不会让老汉以为自己忘恩负义,但是不走的话……人家好心救你你却赖着不走也会惹人厌烦…… 柳青尧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他旁边的老汉突然开口,安静的庙里回应在他耳朵的老汉的话语使他心里打了个雷:“坐吧。” 柳青尧垂下眼帘,“……恩。”心里的犹疑不安顿时都消了。 良久, “……往后,你就叫我爷爷吧。” “……恩” 过了一会, 柳青尧小小声的说:“爷爷。” “哎——” 听到回话的柳青尧脸上勾起浅小的微笑。 往后,一直到他进城之前,他都和爷爷相依为命。过的很辛苦,也很快乐。 和爷爷一起上路初时,因为老人家本身的劣势,没办法和流浪的青壮年争,他们没得到多少食物,总是挨饿。后来,柳青尧开始抛到自己的面子和架子,拼命的和别人抢,野菜、树皮,一切能吃的东西。将得到的东西三分给爷爷五分给自己两分放到背包里当存粮。 他有心给爷爷多吃点,但老人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奔波劳累,胃口就小了。刚开始他还会给爷爷多谢食物,但每每都笑咪咪接过转眼就放进自己的包裹里,被发现几次后,就消了这些心思。 要不是他威胁,爷爷指不定吃得更少。柳青尧愤愤不平的想。然后将手里的树皮三下五除二的吃了进去,还意犹未尽的砸吧嘴。全然没有了出来时的如临大敌的心态。 想想之前在破庙里自己自以为是知道食物珍贵的想法,真是太自大了。那时自己只是妥协把嫌弃掩盖而已。 柳青尧用鼻子哼了哼,对当初的自己。 “尧尧,去溪边装些水。别到时候渴喽。”枯树下边爷爷颤巍巍的睁开一条缝,沙哑着声音提醒柳青尧。 柳青尧一下子就回神了,转身从背包里拿出老人给他的水囊,用猪皮做的。他的东西全被那些强盗给抢走了,看上去有用的能吃的,当然包括皮水壶和他的一瓶矿泉水。 他走到一边蹲下身,小溪的水黄澄澄的,十分浑浊,水位很浅。这溪说是小溪,其实只是个小水沟,源头也不知道在哪。大概是前些天下雨积存,蜿蜒而下吧。 柳青尧盯着浑浊不清的水面,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手拂了几下,将水囊侧躺水面。 半饷, 柳青尧将水囊的盖子拧紧,回头对着休息的老人说:“爷爷,好了。” 没有回答,爷爷还在睡。柳青尧把水囊放进背包里,坐在一旁,不语。 恩……今天的太阳不是很大,背包里还有些存粮,不用着急……待会儿,爷爷醒了就到黄昏了。太阳也不大,再赶紧上路……应该可以在晚上之前找个地方栖身…… 柳青尧头靠在树上,昏昏沉沉的想。 爷爷之前有和他说过,要去天弈城;那些个流浪的百姓的目的地也是那。他们一老一少步伐慢,但也迟早会再遇上他们。到时候也能方便些,不用提心吊胆的……恩,虽然也要小心。 是的,一老一少。在柳青尧不再那么逃命、紧张的时候,他曾经有去一个干净的水面照下自己如今的模样,想看看他被这糟心的苦难摧残成什么样了。结果惊讶的发现,他居然缩水成十五岁了! 那时柳青尧洗干净脸还没多细细观察自己的脸还有什么变化,就被照面的老人给看个正着。老人先是顿了顿,然后眉头皱的深深的,接受一手污泥啪的拍在他的额上糊了他一脸。 “爷爷!”柳青尧大叫到。 老人对自己满是怨气的大叫不以为然,“弄那么干净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唤人来抢么?” “……”柳青尧没要说话,只是撅撅嘴。他也知道,但是整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很难受啊。好不容易找个没人的地轻松一下…… “你怎知这里没人?就算这会没人了,那等会突然窜出个人呢?”老人似乎知道柳青尧心里的想法,冷冷的说。 “……”好吧。柳青尧妥协的耷拉着背。反正迟早要脏的。 不过,柳青尧还是嫌恶的皱了皱脸,好像比之前还要脏啊!而且味道,呃——也不好闻。 “你啊……”爷爷看着很好的显露出主人心情的脸,失笑的点了点柳青尧的头。 “爷爷——” 这是他们爷孙俩难得的好时光。 途中有好多死人,屋前瓦下小路旁,饿死的打死的刺死的……有些老弱妇孺直接坐在破屋外等死,了无生气。 爷爷说,这场饥荒饿死了很多人。 爷爷说,本来这饥荒本来可以避免的。都是当官的不顶事,不是隐瞒上报就是熟视无睹继续苛捐杂税,农民的本来过的就苦,这么一搞,就更惨了。 爷爷说,人一旦饿的惨了什么都吃。山上的树啊草啊动物啊水里的鱼啊都被吃光了。没东西吃怎么办啊,有些人就到庙里偷观音土烙饼吃,还有些跑到山上挖石头吃。石头这东西好哇,一小块就顶饱,只是吃的人没过几天就腹胀下坠而死,死得可难看啦。 爷爷说的时候,那面似靴皮的脸上都是悲伤。看的柳青尧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 两人收拾好心情后,爷爷用手上的树干做的拐杖捅了捅柳青尧的腰,叫他去扒死人衣服。 “什、什么。”柳青尧惊恐的看向老人。 “还不快去!”还没多大声,老人干渴的喉咙就不受控制的咳了起来:“这几天那么冷还没受够?” 虽、虽然是这样子,但也太…… 在央求几次老人依旧坚硬如磐石后,柳青尧万念俱灰的迈向一个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死人前,手颤抖的伸下…… ……哦妈妈。 千辛万苦终于将死人的衣服扒出来,柳青尧呼吸两下,准备闭眼直接套上去。 “等等!”老人突然出声,手上的拐杖大力地打在他的头上:“你想死吗!” “疼疼……”柳青尧抱着头委屈的迎上老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爷爷,你干嘛打我?!” “我干甚打你?”老人的手和手上的拐杖抖啊抖,“你怎的直接就穿上啦?” “那怎样?” “衣服上如果有瘟疫怎么办?” “哦——” 看到柳青尧恍然大悟的眼神,老人一口气没喘上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最后,柳青尧在老人的指导下,在溪边洗干净放在火上烤干了,才穿在身上。 终于,夜里不会在冷得发抖了。柳青尧舒服的叹了口气。幸亏他的万次火柴个头小,挂在背包拉链上当挂饰,才没有被那帮强盗抢走。 —————————————————————— 夜里,天蒙蒙亮的时候。柳青尧拖着虚软的身子来到院里那口井边,舀了口在瓢里,清洗了自己的脸。再将头伸到井上,透过清澈的水面摸了摸自己两眉间多出来的红痣,漠然的在地上抓了把土,一点一点的涂黑了自己的脸。 在再次搭上那队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后,柳青尧又遇见了一件事。让他再次深入了解了这世道残酷,心变得硬起来;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男人、女人、还有一个人种:小哥儿。 “爷爷。”再次遇上流民队后,爷孙俩精神都有些松懈下来,感觉是遇到大家庭般。毕竟群体活动还是比单独二人行动要好上太多。 柳青尧在人群中轻拉爷爷褐色窄式衣袖,“我们不用那么赶的。”有心让神色疲倦的老人休息下,走慢点。 “这次不会被落下的。” 老人慢慢的斜乜了他一眼,放慢脚步。 柳青尧开心的眯眼笑了笑,然后眼睛开始兴味索然的四处游神。他无聊的摸了摸额上多出来的红痣,脑袋渐渐放空。 突然,人群的前端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嘈杂声。 “你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开。 “哈?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哥儿?!”而后一个粗野的嗓门也不甘落后的响起。 回神的柳青尧好奇的转头看向闹事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老人浑浊的眼中近乎哀恸的悲悯。 发出尖利声音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正被一个粗壮的汉子抓在手上。柳青尧注意到,那名少年的额上又和他一般的红痣。 少年拼命的凄怆的挣扎:“放开我!放开啊!”眼神透着绝望。 人群里声音稀稀落落, “作孽哦。” “哧!谁叫他是小哥儿,到时候他吃香喝辣的还不谢谢他!” “哈哈说的也对!” “可恶!为什么不是我先发现的!” 几乎没有人挺身就他,一排排的脸上不是冷漠的无动于衷就是同情的袖手旁观。 这世道,连罪恶都显露于日光之下,肆无忌惮。 那个汉子得意的笑着,粗砂的手在少年滑嫩的脸上摸了几把:“走吧!去南风馆,那才是你的地方!” “不!你、你不能!不能这么做!放开!放开我啊!” 少年惊慌摇头的无助神情映在后头柳青尧的眼里,柳青尧六神无主的拉扯着爷爷的衣袖:“爷爷……他、他们……” 老人恩的一声,满脸皱纹的脸上带着无动于衷的漠然:“这就是这时代小哥儿的悲惨!” 柳青尧发抖一下,双眼瞳孔涣散,无意义的重复着老人的话语:“小哥儿?” 在老人沉重的声音讲解下,柳青尧空白的脑子里才慢慢的显现了这个时代最后也最重要最恐怖的常识。 颂铭王朝,分为小男人、哥儿、女人。女人人数最为稀少,其次是小哥儿。小哥儿额间红点为标志,地位尴尬,形如男子,却能孕子。一般嫁作穷□□、富人妾,命运悲惨的多卖进南风馆,沦落风尘。 眼睛里慢慢重新有神的柳青尧紧咬嘴唇,垂死挣扎道:“可、可是,那少年明明与他们无关!他们、他们凭什么!” “那又如何,这世道,谁会理?” 老人沙哑阴冷的声音让柳青尧还存在丝毫庆幸的心一点一点的沉入冰凉的水里,再一次无法抑制的打了个颤。 眼里好不容易出现的光猛地灭了,他无神的看着那名少年绝望的被农汉从人群里拉的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耳里听着爷爷重重的叹气。 “孩子啊,记住。你不是个小哥儿。记住!” 第3章 安身 在到了天弈城后,柳青尧以为到了城就能进去过上安稳生活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 事实上,在他们来到天弈城城外二百米的时候,天弈城城主宣布的命令是:“赶紧关闭城门!!!” 当时所有流民都疯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前冲,踩死了人也不管。 柳青尧心里也着急,但现实是他扶着老爷子缓慢的步伐倒退,退往一边。 他眼睛惊惶夹杂着冷漠的看着人群前头一个接一个倒下,厚重的城门缓缓的关上。而跑的快得人在门没完全闭上前赶到前面,还没露出狂喜的笑容,就被守在门前的士兵一个一个刺死。哀号声升往阴沉的天空,凝成乌黑一团。 可能又要下雨了。柳青尧望了眼天空,又将视线转到前方。城门还是关闭了,没有一人进得去。流民们忿恨地砸着城门,叫着、嚷着、哭着、闹着。不依不饶的坐在门外,城墙外或坐或趟的挤着黑压压一排又一排,弥漫着浓重的气压。 他们是为了希望离家徙往繁华的大都市,结果来了却更加绝望。 他们从未这么清晰的认清这个事实:他们被这个国家抛弃了。 慢慢的,细细碎碎的哭音沉寂下来,队伍开始变得沉默。忽然,人群中突然响出高亮的男音:“他们不让我们好,我们也不让他们好!” 慢慢的,人群逐渐认同他极端的宣言,人们开始一个两个的附和。你们不让我们好,你们也别想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别想出来!” “对!别想出来!” “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两个我们杀一双!” “对!对!杀死他们!” “看他们死还是我们死!” 被抛弃的流民们大声喊叫着,举起双手,竖起武器,脸上带着狂热和恶意。 城里城外被隔成两个世界,城主原本想关闭城门让他们知难而退,驱赶游民,现在的游民反而堵在城门不让城里的民族进出。 偶有民众怨声不满渐趋冒出,并愈来强烈。 事情,开始乱套了。 城府里城主大人坐立难安的坐在椅子上,胖手不停拿着帕子擦着汗。随着慌乱赶来的师爷叫道:“快!快写折上报给陛下!” “是!” 不管城内的城主多么火急火燎,城外一个偏僻处的柳青尧没有关心。他正焦急给躺在他膝上的昏迷不醒的爷爷一点一点的喂着水。 水根本喂不进去,一直从爷爷紧闭的牙关处溢出来。柳青尧心里更加着急不安。 自从来到这天奕城,老人就因为日夜舟车劳顿、食不果腹给病倒了。周围的人唯恐是瘟疫,招惹病气,纷纷远离他们;甚至将他们赶到这旮旯角处。 是啊,好不容易到了这,谁想无缘无故的遭了病气死掉呢? 可恨这天奕城城主!柳青尧恨恨的咬紧牙龈,直到尝到血的铁锈味。他向下瞥了瞥手上的水囊,倒是一个好心的小哥,懦懦地给了他瓶干净的饮用水。 柳青尧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只是……已经好几天了,爷爷都不见醒来。刚开始还能饮些水,和他断断续续的说会话;到现在,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柳青尧想了想,看一眼手上的水囊,又看一眼昏睡的爷爷;毅然嘴巴一开咬上水囊瓶嘴,喝了一口。然后把嘴贴在爷爷干瘪的嘴上,将水一点点的送进去。 如此这般来回了两三次,在看到爷爷的嘴唇湿润后,柳青尧才慢慢停下,擦了擦下巴滴流的水渍。 往后两天也是这样,除了必要的出去觅食外,柳青尧都一直留在爷爷的身边细心照料。渴了就喂水,冷了就捡或者抢别人的衣服盖上,下雨了自己就充当人体遮蔽所。 自己累了就随地靠在一处小息一下,也不敢睡太沉,怕照顾不周。于是这么几天下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在这个异世,他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 柳青尧在爷爷的耳边低声细语的呢喃着,说着爷爷和他一路上的酸甜苦辣,说爷爷还没有找到的孙子…… 他怕,爷爷一直睡着就不肯醒来了。 爷爷还有一个孙子,在逃荒的时候走散了。他被爷爷收留的几天后,爷爷不经意提起过,和他一般大。 他曾经用很悲伤,很悲伤的表情看着某个地方,幽幽的叹气说,怕是死了…… 只是啊爷爷,如今柳青尧悲伤的看着躺在他膝上的爷爷, 你的那个孙子,和他一样,是个小哥儿吗? ……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下午时候,在他给爷爷嘴对嘴送了一口水后,爷爷悠悠转醒。 “孩子……别给我喂水了……” 爷爷用很慢很慢的语气说道:“怕惹了病气。” “爷爷!”柳青尧惊喜的看向缓慢的睁开眼睛的老人,选择性忽略了他的不要喂水劝言。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皮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柳青尧没法,只能对着爷爷嬉笑装傻:“没什么的,你没醒的几天不都靠我这么喂来的吗?” 爷爷看他装傻,胸膛大大的起伏了几下,急促的喘气,说不出话来。 “爷爷!”柳青尧赶紧轻抚爷爷的后背,帮他顺气:“怎么样了?还好吗?” 爷爷摇了摇头,他感到很疲倦,由身到心都感到很疲倦——他怕是活不长了。 柳青尧心疼看着从昏迷苏醒后的老人气息奄奄、精神萎靡的样子,沉默的继续抚摸老人的后背。 “你——”老人费力的把他的包袱扒拉在手上,喊着柳青尧的过来,然后递了过去。 柳青尧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包袱,眼里似迷茫似了然的看向人命危浅的老人:“……爷爷。” 老人喘了两下,说:“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进城后,能卖就卖了,不要舍不得……” “爷爷!!” 老人听着柳青尧带着哭腔的呼喊,顿了顿,迟缓地抬眼又看了看他,垂眼:“你、你一个人要小心行事,别、别再给人欺负了……我、我命不长了,也、也没什么怨……人活到这个岁数,也着实够了……我、我死后,我、我的尸体,随便找一处把我扔了就是,也不、咳、不用烦……” 柳青尧沉默悲戚的注视老人,听着老人的叨唠,老人的瞳孔逐渐散大, “尧尧……要是、咳咳、要是你碰见了幺儿,就、就帮我照顾一下,他也是、也是没那个命……要是没有……就、就算了……” 不知不觉,柳青尧已经泪流满面,他只顾点头:“爷爷,我会的,爷爷!” 老人定定的看着他,缓慢的张口“你——你要好好的——一个人——凡是都——都要小心——尤其——”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柳青尧额上的两眉之间。 尔后手就像突然没有力气般坠落。 柳青尧先是因为老人的话语怔然不动,眼角闪过老人滑落的干枯的手臂,顿时悲痛欲绝。 他伏在老人没有生气的身体上,捂着嘴巴嚎啕大哭。他不能哭的太大声,惹了人又是一桩麻烦。 伴随爷爷死后,与此同来的是朝廷下令大开城门,接纳流民,开发义仓,赈济百姓,在城内清除一些民屋馆舍,或在一处街巷处设置茅草屋暂供流民居住。撤除天弈城城主职位,派遣将军镇守城门边境。 柳青尧听着身边人们的欢呼,心中没有喜悦。 如果再早一点,就一天,爷爷会不会就不会死。 柳青尧知道这样想没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再早一天…… 他用一张破旧的草席把爷爷包卷起来,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拖着他往一处竹林走去——这是他前些天寻找食物发现的。遥远处还依稀能看到寺庙的白烟渺渺。 柳青尧没有听老人的话将他随处扔去,而是在竹林里走了几里,绕了几圈,才寻了个空地将他埋了,立了个木板——爷爷之墓,孙子柳青尧留。 接着在一枝颜色稍浅的竹子上刻了标记,原路返回。 进了城,柳青尧排着长长的队伍得到了一碗热乎的白粥和两个馒头,并被官兵告知城内何处有可以安顿的地方。 柳青尧随便找了个地儿蹲下仰头稀噜噜的喝起来,粥不算粥,但比在外头吃的要好很多。喝完后,他将手里的馒头放到背包里,准备起身。 侧面来了一人,“哎,哎!” 柳青尧恍惚的转头,是那天给他水的好心人,冷漠的脸稍稍柔和,“是你。那天,谢谢了。” 那人慌乱的摆手,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只是、只是小事、小事。” 小事?柳青尧失笑的看向他,在那个困苦的时候,一瓶干净的水可不是仅仅一件‘小事’ 那人一副慌张怯弱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才难言的看向柳青尧:“你爷爷……” 柳青尧原本有些转好了的喜意小火苗马上灭了,“啊,去了。” 那人好像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他的心情,大大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憋了一句:“节哀顺便。” 柳青尧轻点头,岔开话题:“你知道当铺在哪么?” 那人愣了愣,手指了一个方向:“往、往那走再拐两弯就到了。” “哦,谢谢。” 他看到柳青尧在他说完话后往他指的方向走,忙出声阻止:“哎等等,你去哪儿?” 柳青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往后摆了摆。 “救济院在那儿——” 柳青尧没有理后面人的呼喊。 柳青尧要去当铺当东西,将换得的钱租一个房子,再小也好。不想去什么救济院,即使免费。那只是暂时的,想也知道,朝廷不会长期供他们居住。他在领吃食前曾有去那远远的看上一眼,那儿有一个穿着官府的士兵在拿着本子给进去的每个人记名字。 只要灾情过去后,他们就会被遣送回去吧。他想。 ——而他不想走。 他要留在这,无论多艰难。 因为对这偌大的天弈城还不熟悉,柳青尧在有人的指路下,还是走了些糊涂路才找到一间写着繁体字‘当’牌子的铺子。 进去前他还有些担心,怕做事的看不起他而把他轰出来什么的。 不过幸运的是,掌柜的很和蔼,看到他的衣服形貌也没有嫌弃的模样。柳青尧心里有些小开心,将爷爷和他的些细软,两件短褐一件短衣长裤,还有四粒金珠高举到掌柜面前,换得了10两6钱。 而那四金珠换的钱至少占七成比例——是逃荒时路遇几间空荡的民房里爷爷叫他捡的。当时他还问这些东西换不得粮食的,捡它干什么;爷爷淡淡的说一句以后有用。 柳青尧苦笑,马上收拾好心情——现在可没什么时间给他伤春悲秋。出去以后,身上除了背上的背包、爷爷包袱里的一个叶状木雕和10两6钱,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喜欢那个掌柜;即使他的态度很亲切。 柳青尧想了想,开始模糊的朝着西北角方向走去。 出来前他曾在里面问了掌柜哪里可以租房,掌柜用一种奇怪的表情俯视他,对他微笑说城内的西北角处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天弈城西北角,是一处荒凉的田里。上面盖着破烂的屋子,紧贴出城的墙门。 柳青尧有些迟疑,在杂乱的里巷前站着一人。 那人看到在外徘徊的柳青尧,上前满脸堆笑:“来赁屋吧?” 柳青尧点了点头,那人就殷勤的带他进一个小胡同里,边走边介绍房子。后来柳青尧选定了一个,内有两间斗室,一个小院。 “日钱5文。” 柳青尧说:“先三个月。”他往向他眼前伸出的手掌给了450文。因为这里面有个水井,所以要比其他屋子贵些。 那人笑眯眯的掂量下手里的银子,扔给他一把钥匙,扬长而去。 柳青尧不明所以,摇摇头就开门进去了。 后来,有好事的邻里有告诉他:凡是每人户赁房,免五日为搬家修屋的期限,从第六日起开始收租。你这是亏啦! 第4章 柳青尧回到自己房里,在床上拿起被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包搜索出两个冷硬的馒头吃起来。 “唔唔……嗯……”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当天把这两馒头连粥一并吃掉。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吃的,毕竟他的挑剔和嫌弃在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逃荒后渣都不剩了。 “咕噜咕噜。”柳青尧擦了擦自己下巴喝的太急而溢出来的水,觉得自己绞痛的胃好受多了。 吃饱喝足后,柳青尧在床上坐了一会,觉得自己体力恢复了才站起身来。 房子很小,破瓦旧墙,里面什么都没有,仅有一张床和墙角下积满灰尘的看不清模样的陶罐。隔间是厨房,里有灶台,其他的什么还没来得及看。 昨天进来的时候就有匆忙地四处看了个遍,真的是家徒四壁,环堵萧然。 怪不得租钱会这么便宜,这间院子唯一有价值的就是前面的一块小空地和中央的那口水井吧?柳青尧苦中作乐的笑笑。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本来想第二天起来为自己谋算以后的生活,畅想一下未来的幸福日子,结果当天高烧不退。 ——要不是自己命硬,早被这贼老天给弄死了吧?柳青尧心里阴郁的想。 天已经亮了,柳青尧背起自己的背包出了门。 小胡同里的人大多起了,所以有些空荡。不过也有些捣子1女郎或靠墙倚窗嬉笑游戏,见到他走来便停下讥诮看戏般看着他,不时发出细碎的笑声;来往人多冷漠,柳青尧习惯的忽视;也有人热情的与他打招呼,他也都冷淡应好,要不就点头。 几次后,柳青尧也烦了。再有一人和他问好,刚想假装没听到径直走。回头一想自己还有些事不清楚,于是停步等他上来。 那人见他停下脚步,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走到柳青尧面前。 “早啊,新来的小子,还习惯吧?” 来人身着一身短打,个头削瘦略矮,神色看起来倒是一副坦荡荡。柳青尧暗地里打量一翻,不动声色的说:“哥早,这是去哪?” “我?”那人一听,没有想就直接出口到:“我出去倒腾些邸报赚些家用,这不刚回来——对了,我叫冯如九,叫我猴精就行——我家就住在那儿。”他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在你家对面过一点……” 柳青尧看着他傻大咧的笑容,心里有些无奈,“啊……恩……我叫、柳青尧。” “哦。”冯如九点头,“阿青。” 阿青?这是什么称呼。柳青尧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你这是要去哪?”冯如九顺口问道。 柳青尧心里一亮,随即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想出去买些日杂用品……” “对了。”他似无意的看了冯如九一眼,说:“你知道这边哪家店较便宜吗?我钱不多,又刚到这,人生地不熟的……” 冯如九听见他的为难,眉毛往上一扬。住在这里的人谁家钱多啊?朝不保夕的,经常过了上顿顿没下顿的。 心中不免产生亲近感,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冯如九很热情的像他介绍了天弈城哪里的东西便宜,哪里的东西贵比天价;哪个地价昂贵,哪个地方专卖假货,是专门骗外乡人的…… 他说离我们这里近的偏西方向有一家杂货店就挺便宜的,什么都有,我们这的人都在那儿买;他们也收东西,你要有什么山货旧物的可以卖给他们,不用大老远的跑去当铺;不过买卖都得小心,那老板很黑心的。 柳青尧都有细细的听,唯恐落下什么东西。 可惜没带笔纸,否则就能记下来了。柳青尧懊恼的想。来到这的日子不少了,他还是没有放下自己的小习惯。谁知道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能知道这么多事呢? 啧,真是失策。 “哎对了。”冯如九先是装模作样的左顾右盼,然后将他的脑袋靠近些柳青尧的耳侧,“你要是钱真的……咳。又不着急将要买的东西凑齐,你可以去西街看看——出了这个小胡同左拐就是——那里更加便宜。” 柳青尧先是疑惑,接着听完后感激的看向冯如九。 “谢谢你了……额,阿九。”他还是叫不出猴精这个‘昵称’。 ——叫这个名的,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孙悟空、孙大圣。 ……呵呵。 柳青尧想了想,复而抬头看向冯如九,“你知道这里哪个地方最繁华么?” 看着冯如九立马狐疑的眼神,他继续谈定自若的说:“其实我刚来,没什么活计,身上的钱买了些日杂后也就捉襟见肘了,眼看日子快要过不下去,就想弄些个小玩意儿赚些钱。” “是吗?”冯如九说,“那可以去陶桦路,在我们城荥阳门周围就是了。”他没心没肺的将关于自己的是都倒露的一干二净:“我也在那卖报来着,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能在那碰到。” “哦。”柳青尧明白的点头,再次感激的对他道谢:“真是多亏你了。” “不用啦!小事一桩!”冯如九豪气的一摆手,看到柳青尧要走的架势:“对了。” 他扭捏的吞吞吐吐的说:“要是你没有什么本钱,你也可以去西街那试试——要知道那里,额,总会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人也不少——我是说,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去拿摆摊什么的。” …… …… 柳青尧想着冯如九最后说的一段话,不知不觉的到了西街。于是甩掉脑子里跃跃欲试的谋算生意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开始专心采购。 他先是去些角落里小贩那陆续买了5斤玉米面;打了2两油,因为他没有容器装还加了一个油瓶;和90斤土豆,共花费了515文。 接着他去临街的一家木匠店挑了一个破旧的手推车——东西实在有些重,往下还要买;那车是一农户扔给他的,大概是要买新的,店里的人也懒得修就便宜给他了;另外挑挑拣拣了几件缺腿、缺角的桌椅——人家准备拿去卖的,也才花了一两2文。 看着店里主事的老木匠一脸不善,柳青尧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搬到车上。他还拿了几块不要的木板、边角料,柳青尧觉得自己赚了。 然后,他来到了西街的热闹区,一个规模较大的商贩前;商贩也是个没眼界的,见他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和脸,就堂而皇之的摆出轻蔑的表情,眼里快到溢出来的鄙视。柳青尧忽然作出恍然的样子,他突然知道了那天为什么会对当铺掌柜感到不适了。 都是对他看不起,只是一个一目了然,一个不明显罢了。 柳青尧郁闷的抿嘴,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只是心里因为得了便宜的愉快已经不再。 “店家,大米一斤怎么卖?” “下白米一石一吊钱”小贩不耐烦的说,并快手拍掉柳青尧淘米的手。 柳青尧摸了下自己被拍红得手背,强忍住怒气。意思是还有上白米,中白米?他看着小贩显然的‘要买就买,不买别打扰我做生意’‘弄脏我的米你赔不起!’‘谅你也买不起’的得意嘴脸。 “给我来5斗米。” 瞧吧,一副穷酸样。小贩嘴里哼哼两声,嘲讽味叫人脸臊。 柳青尧垂眼,手握成拳头。 不要意气用事,自己现在,确实!穷。 接过袋米后,柳青尧去了另一家买盐。盐,在古代是稀罕物,人一天摄入的盐少,却不可或缺;再加上被官府垄断,价格特别昂贵,所以多有私盐流通。 柳青尧不免叹息一声,要不是盐不能不吃,他还真不想买——手上的钱又这么快没了一大半。他也只是走了几步,离那小贩两三步的距离,买了5升盐,一升300文。 看着店主喜气洋洋的表情,余辉扫到刚才那位瞬间灰败的脸,心情特别舒畅。 “谢谢惠顾,喏,给您的找钱。” “恩谢谢。”柳青尧笑眯眯道。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卖旧衣服吗?”柳青尧想到自己没有几件衣服,抬头问道。 “哦,往前走就有一家估衣行,那里专卖旧衣服,算是物廉价美,很好的!”这小贩笑嘻嘻的说,仿佛没有看到他破烂的衣服和黑乎乎的脸。 柳青尧觉得这人很上道,他决定——以后缺东西就来这买! 估衣行面对的街道北口,竖立有一面牌楼,上写着沽上市廛四个字,看上去有一段年纪了。店铺外空着半个圆,圈外围观无数行人。 柳青尧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店外的伙计们就站在空地上,娴熟的搜罗着七八成新的旧衣服,每拿出一件都会大声的吆喝出价码来:“这个吆唤卖,里面三新的大夹袄,就五吊八!”像讲相声似的。 一时之间,柳青尧也看得新奇。在现代,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吆喝法。旁边的人说,这估衣行的伙计们每天都会把所有的货物都折腾一遍,还讲究什么暗码和行话。 柳青尧看的有趣,也没忘记要了两件短衣长裤和一席被子。 最后他的手上只剩下了39文,怎么是个穷酸了得!柳青尧在巷子里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铜钱,再想想自己前途渺茫的未来,颓废的抓了抓头发。只得苦笑一声,将钱放回了背包。 这就是他的全部身家啊!他以后生活的保障…… 唉……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回到小胡同里,天色已经暗了。柳青尧看了看一家家关闭的门和飘出来的米香,肚子咕噜噜的叫。 忽然他脚步一顿,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件事。 等等! 爷爷好像说过这世界的女人非常稀少…… 那今天早上他看到的一排女人是…… 柳青尧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真是倒足胃口了。 第5章 一大早起来,柳青尧还没感叹自己快要断掉的腰,就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肚子发出的强烈存在感……肚子好饿…… 胃该死的痛——他昨天才吃了两个冷馒头,还又干又硬的。 柳青尧赶紧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久才缓过神来。然后赶快奔往隔壁厨房——他觉得他务必、迅速做一餐饭来犒劳自己的肚子——不用好的,管饱就行! 进到灶台边的一面墙下,打开装玉米面的袋子,他打算做窝窝头,老一辈吃的,嗯,玉米口味。柳青尧自得其乐的勾起一微笑。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做饭的工具。 不会吧? 柳青尧侥幸的想。这间屋子不会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吧? 事实证明没有更糟只有最糟,当你觉得自己这惨了,应该不会更惨……的时候,现实就会给你沉重一击。 柳青尧收回伸向玉米袋的手,翻遍了整间屋子,只找到了两个破碗和几个大小深度不一的木桶盆。碗里很脏,有着干了的泥巴,就像是乞讨用的那种。 或许还有野狗在那里撒泡尿什么的。柳青尧恶劣的想。 木桶、盆到时完好,虽然理所当然的脏,带着常年被水浸泡的深黑色——大概是用来盛下雨时滴落的雨水吧——房子都那么破了,房顶有些地方裂了也正常。 不过这些东西大抵是不能用了。柳青尧叉腰看着地上的碗盆思考片刻,然后马上脸色难看的快步来到灶台,掀开其中一个的盖子。 果然,里面的大锅也不成样子了,甚至略微生锈。 这他妈的是多久没人住了?! 柳青尧一边拿盖的手也跟着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饿的。 肚子咕噜咕噜的不甘寂寞的叫着,柳青尧闭眼深吸一口气呼出,忍耐的提起一木桶到外面井边,用水冲了两遍。再用瓢舀水倒进桶里,八成满的时候提进里面。 接着在那大锅下的口添柴烧火,好不容易把锅烧热后接着舀几瓢水倒进去,然后用竹丝刷使劲刷。弄到最后满头汗,手上满是铁锈味,倒出去好几锅红水才洗干净。 该、该死,谁可以告、告诉他去除铁锅生锈的方法?轻松一点的。 柳青尧手一甩水,觉得肚子更饿了。 终于可以开始做早饭了。 柳青尧先是在桶里拼命搓洗自己的一双满是铁锈味的难闻的手,然后在地上挑了一个看上去挺干净的木盆,用草木灰拼命地刷洗,洗干净后又唯恐不够洁净的再洗两遍,冲了两次。 柳青尧嫌恶的看着手上洗的干干净净的木盆,实在是不想用这不知装过什么东西放了多久的木盆。 他觉得,就算是没有洁癖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也会变得万分洁癖。 接着,柳青尧才慢慢的用手捧了几次面粉放进盆里加水,用手进去搅拌。他打算烙饼,做窝窝头太浪费时间了,他浪费不起。 加粉、加水、搅拌、加水、加粉…… 柳青尧和广大现代会做饭的新三好男人不一样,他完——全不会做饭。平生信奉的信条是娶个老婆会做饭,每天在家睡懒觉。所以在他没找到会做饭的老婆之前,他都是吃外卖度过日子。 而现在……这里基本没有女人,就算是有,他……也娶不起。 所以别指望他能做的多好吃。他的糙汉子做法是稀了加粉,干了加水,糖看着办,最后也做成了面糊。然后,他在里面戳了个手指头,尝尝,恩,还行。就开始烙饼。 由于业务不熟悉,在一阵手忙脚乱下,柳青尧最后烙出来的饼大小、厚度千差万别,有些焦了,有些软趴趴不过柳青尧也没工夫在意这些,做完以后,他就直接在锅里拿出一张热腾腾的烙饼开咬。 ——很难吃。而且很烫,他差点没吐出来。 柳青尧坚决认为,这不干他的事,绝对是这面太劣质了! 咬咬牙将那张难吃的饼吞进肚子后,觉得胃舒服了些。又慢慢的打起土豆的主意。 他先将那锅里剩下的饼用一块干净的布包起装进背包里——他做了很多——打算下午出去做工可以吃。然后潦草的洗了下锅,接着往锅里倒水,把水烧开后再扔几个土豆进去,让土豆浸没在水中,把盖子盖上,煮着吃。 将煮熟的土豆放凉后,柳青尧迫不及待的吃了两个,才满足的叹了口气。 啊……这才是人吃的嘛! 然后他开始将这件他刚来时就没怎么搭理的屋子整理了一通。屋角的蜘蛛网,地上扫干净,堵住老鼠洞;整理弄了一团乱得厨房,顺便把灶台边的大水缸也洗干净装满水,一面老是来回两头走;洗干净墙角下的的陶罐,满足的发现一枚铜板,将昨天买来的大米、土豆、面粉放了进去,放在厨房里头…… 早上这么大刀大斧地弄了一通,已然到了中午。柳青尧也不用吃午饭了。他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小眯一会,在大约一点的时候才慢吞吞的起身,打起精神来开始磨刀霍霍的对着昨天从老木匠那淘来的桌椅。 缺了脚的桌子,柳青尧在外面空地上搬了个石头垫上,放在屋子中央。恩,不错,就算桌面缺了一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椅子很好,没有坏。就是有些松,他用瑞士军刀做了个木楔子敲了进去。 手推车坏的地方不多,款式是有些落后,看来不要它的那家农户是想买个新的。柳青尧将那辆手推车拆了改装成结合了现代的可以放货品的小车,但因为木材不够还没完成,只能暂时遗憾放在一旁。 此时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柳青尧收拾好背包,趁日头不猛,出了门。刚一把门锁上,听到路上经过的人与旁人说,现在是未时。 丑时?柳青尧在心里默默地换算一遍。现在是三点?那自己刚才估摸错时间了?果然没有了钟表还是不方便。 随着锁门的清脆声响,柳青尧转头正向小胡同,巷里人家大都出去谋生计了。他经过时也偶尔偶几家门开启,然后会有大汉闪身进入,迎接的穿着花绿衣裳的俊秀男子都会照例给他一个嘲讽的眼神。 每每这时,柳青尧都会低头避过,不理会,且遮住自己眼眉之间的厌恶。这些个男子都和他一样——是个小哥儿——从柳青尧见他们额间坦然的红点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 真恶心。 一想到他穿越而来的身份是和他们一样的物种,装作女子般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柳青尧的心里就忍不住作呕。如果, 如果这里的小哥儿就他们这样,明明不是女人却硬装成女人姿态矫揉造作,那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 处在厌恶之下的柳青尧已经完全忘记了小哥儿还有能生子这个他绝不能忍的雷点…… 第6章 干活 城门外,柳青尧沿着小路往竹林方向走。偶尔停下来休息顺便看看四周方向。他对此并不很熟悉,总害怕走错记忆里的方位。 天弈城占地面积很广,往大的来说有南北两个城门,小的城门也有七七八八的下落在城内各个方向。柳青尧走的是离小胡同方位最近的一个小城门。 眼前是一片青绿葱葱、身姿挺拔的竹林,让人看了不禁心情美好。柳青尧没有忘记,他爷爷的遗体埋在这片竹林一角;不过他不是来探望他的,俗话说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爷爷也不想他老是回顾过往,沉浸悲痛之中。 不要想了,心情又开始塞塞的。 柳青尧大动作的摇了摇头,往竹林进去。 他要寻些木材做些木质品,由于手中没有像锯斧这些木具,自己的瑞士军刀不知够不够利,柳青尧也只能挑些样头偏瘦小的竹子开刀,先做些简单的又不费工具的竹制杯碗。 柳青尧先找了一处,挑一个大约18厘米粗的毛竹用瑞士军刀里的木锯切断。锯子很利,让柳青尧迟疑的心小惊喜了一把。 然后他用剪刀把靠近竹节处的细枝剪掉,锯掉多余竹杆;接着利用天然相互密封的竹节,取其一端,形成一端开口,一端密封的形状;使用小刀粗略修磨杯子开口边缘,最后用砂纸抛光磨平,做成一个不带盖子的竹杯。 第一个的成功让柳青尧信心倍增,兴致勃勃的开始做第二个作品——竹碗。他根据竹筒的形状用木锯削成碗状,然后削平抛光。 接着他又陆续的做了竹勺、竹筷、竹盘…… 做完这些后,柳青尧在周围又锯了几棵竹子,把它们再锯成适当的几节放在背包里。天色渐黑,太阳慢慢的从正中央下沉,他也该回家了。这里晚上也不好走,碰见野兽歹人更不好。 也不知天弈城有没有宵禁门禁什么的。 背包不大,装的竹子也不多,剩下的就自己抱在手里,做一有些吃力。 柳青尧在竹林里绕啊绕,这是对此路不熟的弊端就出现了,光明正大的让柳青尧不由郁闷。也不知怎么走的,在天黑之前,他走到了天弈城的北门,从那里进入。也就是他逃荒时待过的城门,柳青尧的心情不免衍生些微妙。 回到家以后,柳青尧还不饿——他在竹林里吃过了。恩,别看玉米烙饼不好吃,硬邦邦的硌牙,但还是很顶饿的。 所以他直接忽略了晚饭,坐在屋子里的土地上没有心里负担的将背包里的断了几节的竹子倒出来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他将竹杯竹碗竹筷竹勺竹盘又重新做了好几件,将遗忘好久的手感练了回来。 他甚至起了心思取两端密封的竹筒一节,在靠近靠近竹节的部分,切开其中一端,从切口处将两块竹料做成相互交合的形状做些个带盖子的竹杯。 接下来他决定编竹筐。以后的日子,他免不了山上、家里来回跑,搬运些东西必不可少。对于这些来说,背包的确太小了。 于是柳青尧将剩下的竹筒搜集到井口边,打来一桶水,自己坐下。首先他将一个个竹子洗干净、绞平节疤,削成成条的薄竹片,这步工程量大,又十分讲究技巧、手和刀要成一条线、双手用力要均衡;所以单这一步柳青尧就做到天黑月挂。 好不容易将这些竹子全都削成竹篾,柳青尧已经困得真不开眼了。他将这一大团竹篾搬回屋里,随便扔在地上,就将自己躺平床上团起被子呼呼睡了。 早上起来,柳青尧照例胃痛的死去活来,于是火急火燎的把背包里的玉米烙饼吃了一张。要说这玉米烙饼也真是伟大,搬运时被这些竹子压在底下动来动去竟然也没碎。 柳青尧惊叹的看了一眼布里的饼,迅速把同样待遇却被压得扁扁的冷土豆三两下给吃了个精光。 然后他往厨房烧了锅热水,水滚后将昨晚削好的竹篾、还有做好的竹制杯碗筷勺盘全丢进去煮着。余闲的时间他将自己的因为连日奔波而变得灰扑扑的背包和初来时的牛仔短袖给清洗的两遍,放在院子里晾晒。 在自己的床上数着自己来到这里后仅剩的身家:一把瑞士军刀,一个万次火柴挂饰,一个水囊和在外面晒着的衣服背包。 他拿起一撮头发在手里摩挲,自己短成茬的板寸如今已经长到耳际。想到刚开始被爷爷误以为是和尚时,自己瞪眼咂舌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想起自己被爷爷问道好好的待在寺庙里,为恁跑出来遭这个苦时自己从无言以为到恍然大悟再含糊以对,不觉好笑。 “弄到现在连衣服都破成这样了,遭罪啊!” “……恩……是、是啊……” 柳青尧靠在墙上发呆,回忆过往笼罩在饥荒灰暗中和爷爷相处的开心时光,然后慢慢的把东西堆到床角。下了地,前往厨房。 灶台里的东西已经煮好了,柳青尧把东西捞出来一一晒在院子里。 他坐在石阶上,半躺靠着熏黄的墙上,眯着眼望着天空。 恩……今天的阳光正好、正好……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柳青尧将竹筐编好后便开始了两头的奔波。他还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将这些竹制碗筷批制做出来便要耗很多时间。 不过做这些木质活儿本来就耗时间,急不来的。柳青尧一点点地做着,双手慢慢的布满了细细碎碎的伤口。竹子类的树木毛刺本就多,大多细碎看不清,刺到了不但难发现也难用镊子挑出,受伤也在所难免。再说他还没有手套。 柳青尧觉得自己失策了。 在搜索竹林的过程中,柳青尧意外的发现些冒出头的竹笋。竹笋这东西是个好物啊,自古以来就被称作‘菜中珍品’可不是吹的,味香质脆,炒烧拌炝样样行,营养价值还高。 ——不过对于柳青尧这种厨艺技没有点上的人根本就……柳青尧还是欢快的把它们给挖出来带回去。 就算他不会做但还是可以拿出去卖的嘛!柳青尧喜滋滋的想。 最后他还在竹林里借路过的樵夫斧头砍了一棵腰口粗的大树准备做小车的顶,并唤樵夫帮忙帮他带回家,付给他五个铜板。 在家做活计的时候也不无聊,好吧,做这些木活有时候是挺干燥的。不过总隔几天冯如九都会他家串门,聊磕说话,让他熟悉熟悉这陌生而又繁华的天弈城,时不时手上还会带些菜来,礼尚往来的柳青尧也会送几颗竹笋给他,这么一来二去的,两家人也熟了。 冯如九这人直爽热心,就是说话不带门,谈的话也都是家长里短。也多亏他,柳青尧也知道了这小胡同大多人的习性,比如邻里的刘寡妇古里古怪;里巷的徐老头因为好赌被打断了腿,被妻子抛弃当了乞丐勉强过活;还有老是把他当猴子看的‘女人’是群做特殊职业的…… 柳青尧当时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心里确实早就知道的了然。 他脑海浮现了一家大汉进门男子笑面迎接的场景, “可是……小哥儿不是很稀少吗……虽然不及女人。”但是对于僧多粥少的颂明王朝来说,还是挺珍贵的吧?毕竟这世界不是有钱就能娶到女人的……怎的落到如此田地? 况且小哥儿还跟那些少的几乎没有的女人一样都能生子。对于传宗接代、人类繁衍,这才是这里对于小哥儿这么宝贝的原因吧? 没错,小哥儿之所以和男人区分出来,除了额上红点就是生子这一点了。这是柳青尧后来想起的,虽然现在的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是男人。柳青尧如此坚定不移的认为着。 “女人?”冯如九古怪的哼笑,“你倒是想!” 缓了缓继续说:“那是他们自己作践自己!” 柳青尧无言:“……” 倒是冯如九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下去。 柳青尧想了想,回屋继续倒腾自己的小车。 后来经历了些事,对这世界更熟悉的柳青尧才明白冯如九话里的意思。 正经人家的小哥儿是不会出来抛头露面的,他们只允许待在家里,大了便许配人家……像牲口似的。 第7章 一连几天,柳青尧将最后的小车车顶做好后,便开始着力准备出去做生意了。 在此之前,柳青尧还特地去西街买了一盒最便宜的褐色胭脂,花了他最后的34文。毕竟不能老是用泥土糊住脸,在逃荒时和在小胡同里还能装作狼狈辛苦,没时间打理自己。出去做生意还这样,不说这张脏兮兮的脸在客人面前有没有说服力,就说门前冷落鞍马稀是肯定的。 没人会在一个灰扑扑的穷酸小子面前光顾生意的,以貌取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通理。 柳青尧一大清早在家用胭脂把自己的脸和脖子涂成褐色后,重点照顾自己的额上红点处,才推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小车去荥阳门,此时早上六七点。他决定还是去陶桦路,虽然冯如九说了西街地价比较便宜,但是陶桦路比较繁华,人流也多。 而且无、无证小贩而已,现代城管都奈不了我们何,古代城管我、我会怕?! 柳青尧给自己打鼓的心打气,自我良好的选择了一个热闹的路段。 第一天,柳青尧摆好车正对街道,可是等了很久一个客人也没有。就连好奇的路人来看看自己的小车都没有。 只是第一天而已,刚开始大家都一样,万事开头难嘛! 柳青尧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看着左右生意热火朝天的样式,还是难免有些丧气。 大概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太可怜了,慢慢的,终于有一个人迟疑的上前。 “你这是卖啥?” 柳青尧精神一振,精神奕奕地对着探过头的买菜大婶说:“锅碗瓢盆,筷勺杯盘什么都有!” “是撒。”大婶在自己的摊前挑挑拣拣,半天:“这些碗都好用吧?” “好用!好用!用竹子做的!”柳青尧忙不颠的点头。 她又在碗盘里挑了半天,选了两个碗,“这多少钱?” 柳青尧眼睛惊喜的亮了亮,快速的说“6文。” 他看着大婶张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一个3文?”心里惴惴不安,难道是贵了?他不懂这里的物价啊。 然后就看到那个张大双眼惊讶的大婶又拿了两个碗一个盘子递给他。 柳青尧本来有些低落的心情随着大婶的动作立马回升,他将这些东西用竹麻纸包装起来,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下:“盛惠21文。” 大婶爽快的付钱,末了迟疑的问:“你看我都买了你这么多东西……能不能再给我加双筷子?” 柳青尧疑惑的看向她,大婶抠门的样子瞄了瞄整齐放着筷子的地方,试探的看着他,柳青尧没有说话,低头随手将一双筷子添了进去。 大婶喜滋滋的对柳青尧车内的东西左顾右盼,等着柳青尧包装,因为他第一次干这些事,包装什么的活也不熟悉,一时间手忙脚乱。等的时间久了,她也不急。 忽然,眼睛瞄到了车内角落鲜翠欲滴的竹笋,大婶手一指:“哎小老板,这怎么卖?” 柳青尧好不容易将东西用纸包好了,手一擦汗,看向大婶指到的竹笋,脑子一闪,才恍然记起车内还又这一物:“这……一斤8文?” 大婶没有听到柳青尧话里的迟疑,心里觉得便宜,便要了两个。 “这个,16文。” 柳青尧看着大婶手上的竹笋,又看了眼手上包好的纸包,犹豫的顿了顿。难不成要重新拆开?还是另包装一次,不过又要花很多时间…… 只见大婶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直接将两个大个的竹笋放进篮子里,给了他16文。 柳青尧开心的接过,嘴甜来了句:“欢迎姐下次再来!” 听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叫自己姐,大婶更是被哄得乐开了花,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走了。 周围等待观望的人看见上前的大婶喜滋滋的拎着一堆碗碟,一脸占了便宜的乐呵模样,也都陆续的来到柳青尧小车前。 柳青尧开心的不知怎么表达,冷淡的脸上沾上了喜气洋洋,大大的笑容挂上了就没下来过。 事情有了有了一个突破口,什么都顺利下来。 再者柳青尧的小车因结合了现代的想法,和这条街的摊子都不一样,挺特别的,路过的人早就被勾起了心思。只是猛不防的来了个新鲜事物,人们免不得心里犹豫。 而且柳青尧的小车里什么都摆的整整齐齐的,锅碗瓢盆各有各的地,上前来看看的人自然赏心悦目,手痒痒的就想买一两只带回家。 柳青尧在现代本就是做木匠工作的,技能也熟,即使一时没有称手齐活的工具。做的东西虽称不上精致美妙,但也大方好看,再加上柳青尧不懂行情,配的价格少了,客人心里觉得值,来的就多了。 接着柳青尧变得有些忙碌起来,忙着收钱,忙着包装。 看来这生意真的行。柳青尧忙里偷闲的想。也能在这繁华的大都市安家了,不用再提心吊胆怕过了这一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笑容就更真实了。 ………… 一晃就到了收市,街道上的小贩由原来的密密麻麻到现在的一两个。 在陪着最后的客人买完,柳青尧也准备收摊回家了。 他先简单整理下自己的小车里的碗碟,将小车周围的垃圾都收拾干净了,才推着小车回家。 柳青尧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从第一个客人来到很多的客人,柳青尧从高兴到很高兴到更加高兴了。他刚才潦草的扫了车内。虽然不能夸张的说自己的东西都卖了光净,但从第一天来说也是销量良好。 柳青尧干咳了几声,也收敛不了嘴角越咧越大的笑容。 不过,令柳青尧惊讶的是,比起车上便宜的碗碟,稍稍有些小贵的竹笋倒是卖的更好……都卖光了! 才一天!!!! 让柳青尧心里开心的同时也有些挫败。自己尽心尽力做的货品竟然比不上随手一挖的竹笋?! 柳青尧有些恼羞成怒,也对这样的自己哭笑不得。 要满足。嗯。要,满足…… 还是有点不甘心…… 回到家以后,柳青尧仓促的做了一顿饭犒劳自己后,就默默的坐在椅子上。他有心做顿好的,但因为有自知之明自己厨艺废,就只是用斗米煮顿饭和炒了盘土豆,味道也只是不难吃而已。 满足的吃完饭,他将凳子搬到院子中央,通过月亮洒下来的光照亮,一遍一遍地练着用竹麻纸包装。通过自己出去做生意,他也明白了自己对于这些事的不熟悉。 唉……习惯现代用个塑料袋装了了事的人伤不起啊。 柳青尧对着手上包装的不像话的作品伤春悲秋一下,忍着过程中的烦躁和气馁继续认真的练习。这断然没有做木活是的如鱼得水和兴趣,但他也不想像今天一样让客人久等。 即使今天那个大婶对他赋予宽容,但对他不耐烦催促他的人也不是没有。往后生意还要继续做下去,作为新手带来的宽容和侥幸也终将不显。他不能因为一个客人的好脾气就这么侥幸下去, 他会做的更好! 他要做的更好 第8章 第二天摆摊的时候,柳青尧包装的手艺已经熟悉很多了,脸上带有浅浅的黑眼圈。他将筷勺和碗碟凑在一起捆绑销售,明明价格差不了多少,却比零散的卖要畅销得多。 柳青尧真的不懂这些人的心理,明明他们只要细细算一下也会清楚,却偏偏觉得自己像占了个大便宜——像他们世界爱购物的大妈大婶一样。 他也是在那些人总在买完东西后要求添加筷子勺子什么的中蓦然发现的。 柳青尧心里还是喜滋滋的,连同带到了脸上,蜜色的小脸更是喜人,让本不想买的客人一时迷了眼,冲动下买了好几件。 不管怎么说,总是赚到了钱不是吗? 对自己毫无自觉的柳青尧乐呵呵的应付光顾自己生意的大婶说自己长得真俏、真招人疼的类似话语。 柳青尧觉得是场面话,他认为这些话都是形容女人小孩的。 …… 晚上,柳青尧躺在床上嘿嘿笑的数着这几天下来赚的银钱。除了第一天人们图新鲜外,接下来的第三第四天流失了部分人,可还凭借自己的不错、新奇的手艺和乖巧的相貌脾性招来了些属于自己的熟客,零散算来也稳固了一定的客源。一周下来赚了不少钱。 柳青尧在床上一枚一枚的数着,然后再将它们一枚一枚的放进背包。 背包现在不常用了,只是装了那两件由异世带来的如今只能当作不能忘记的纪念放着的短袖裤子,它被他当作储钱罐放在床头。 柳青尧将背包链拉上,在手上掂量掂量。听着铜板叮叮当当响的清脆声,眼开眉展的。他握拳决定!明儿周末去街市买个床垫! 整天睡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腰快要断掉的柳青尧在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后第一个想到就是这个。 ……然后再买一两道菜,正常的吃上一顿。这是后来他睡着前想的。 早上,柳青尧难得的睡到大中午。习惯性忍着胃痛着急慌忙的吃了一张昨天做的冷烙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往街市走去。 大概是周末,或许平常就这样,西街的人特别多。柳青尧好奇的左顾右盼。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但也许没有第一次的迫于生计的焦虑迷茫,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肯定和底气,所以心情也与上次大相径庭。 到了目的地,柳青尧发觉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急切难/耐。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闲散走着,偶尔好奇的问了几处店家,跑到喧闹处望望,才姗姗来到了一个与周遭热闹不同的人数寥寥无几的小摊前,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店家,你这有床垫卖吗?” “床垫?”摊子上的布满沧桑皱痕的老汉迟钝地抬起眼皮似乎在疑惑。 柳青尧以为老人听不懂,于是手忙脚乱的比划解释:“就是,就是嗯,垫在床上能让床软些的垫子……”语无伦次的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老人好像听懂了,舒展开眉头,结果皱纹更深了,“哦——是荐吧?” 荐?柳青尧眼里疑惑,表面镇定的连连点头。 老人咧嘴缓慢笑了笑,露出豁缺的黑黄牙齿,颤巍巍的说:“一席——50文。” 柳青尧默默的递给他50文,弯身在他老昏眼前一枚一枚的数清楚,轻声跟他说:“50文”意思是不多不少。 老人应声好后,才从他枯老似树皮的手上接过。然后离开。 接着他继续走到另一个热闹的摊子前,买了一颗白菜和根黄瓜。另外又买了两个瓢葫芦,虽然挺贵的,但皮晒干了可以做瓢。家里只有一个舀水的瓢根本不够用。 …… 回到家后,柳青尧什么都没做,专注在厨房里做饭炒菜。厨艺还是没怎么长进,饭做的能吃进肚已经算不错了,好吃的话说不上,不过加上白菜土豆,依旧能让糙汉子柳青尧吃的肚子轱辘圆。 黄瓜等明天再吃。自认为很有远见的柳青尧想。 可惜……他摸了摸饱饱的肚子,忧心的叹口气——没有肉。 晚上,柳青尧睡在铺了名为‘荐’的床上。嗯,身子总算不用那么受罪了。然后脸上挂着浅笑满足的进入甜美的梦乡。 这是他美妙的开端,他相信明天会过的更好! …… 三个月,柳青尧的生意开的不错。再加上有时在山上采挖的各种山货,总能赚到额外的收入,让他即使提高了价格依旧客源不减。 第一次有客人的时候,柳青尧就知道自己的东西要比别的要便宜一些,这是他一开始没有考察情况犯的错误,他认,但没想过改。觉得反正是手工的也不需要去买材料,赚的钱就是成本所以无所谓。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竟然因为他的摊比较便宜客人都跑到他那儿,使他周围两边的摊子都开不下去;而惹来一桩祸事。 在被人在一天下午收市挑衅后,柳青尧就默默地跑到街市了解了解提了价,好和周围价格同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不想冥顽不灵,某天被那些个流氓砸了摊子, 不过幸好他的手艺不错,人乖嘴甜,又有一天一样的新鲜山货,所以收入总体说也是足够。 所以每每都有客人来他摊子买东西时问:“哎小老板,今儿又有什么好东西啊?” 他心里满是自豪,总会嘴甜的向他们介绍,他觉得这又何尝不是吸引生意的手段?只是让柳青尧有些苦恼的是,他们怎么都喜欢叫他小老板? 说了好多次也不改。他不小了好吗?外表十五岁实则内里二十三脸还比实际年龄小的柳青尧想。 这天,中午散市后。柳青尧搬了个椅子坐在车子前,百无聊赖的撑着脸走神。他约摸估计了时间,应该是下午两三点。 柳青尧看了看太阳高挂的天空,皱眉心算几下,幽幽的唉气。 果然没有钟真的好不习惯啊!要是上天掉个钟给他就好了,就像当初掉了一个自己什么的……要不没有钟,送个表也行啊。 这时候街上还有些人,无聊伤心的柳青尧无意之中听到余留下来的小贩凑在一起闲暇时的碎语闲言。 “听说……那些流民要走了……” “可不是么,饥荒都过去了,还不都各回各家啊!” “……是啊,皇上恩德,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啊……” “唉……” “哎你又怎么了,唉声叹气什么的平遭人嫌弃啊!” “不是……我是说他们那些人又要惨了……那贫瘠干裂的地儿……” “……” 顿时三人都沉默下来,齐齐吐了口气:“……可不是么?” 柳青尧不由得从漫不经心到屏气凝神起来,他悄悄的斜眼偷瞥凑在一起闲话的三人,看他们由刚开始的八卦鄙视崇拜到最后的缄默,慢慢的打起精神来。 然后又突然‘噗’泄气般趴在车子上,面朝下的脸浮现一抹讽刺笑意。 果然啊……只要饥荒一过,这些流民就会被遣送回乡,回那个荒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去救济院的原因。 柳青尧不期然想起那天那个官兵拿笔记名的簿子……只是,这时间也太短了吧? “小老板,这碗怎么卖?” 被声突然醒神的柳青尧熟练的挂起笑容,“啊?哦,一个三文。” …… 半晚,柳青尧满身疲惫的收摊回家,在经过临时搭建的救济院时,看见了从那出来的沈易七。 “……小哥?”他也不知怎的,今天走了和平常不一样的路经过这里,碰到了这个怯怯的好心人。 沈易七复杂着脸色站在那门口看着他,嚅动嘴唇:“好久……不见?”末了,说“……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想去……” 尽管他没说全,柳青尧也明了了他未尽的话语。救济院,啊。 “走开!别挡路”沈易七被一高壮的男人粗暴地撞到一边,被绊得的趔趄几步。 两人都陷入沉默,很长时间,柳青尧才缓缓的说‘我先走了’,然后慢慢的推着小车走了。只留下那人默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是沉寂的绝望。 回到家后,柳青尧开心的坐在椅子上吃着热腾腾的烙饼,想着自己哎呀今天赚了好多钱,哎呀很快就可以过上天天吃白米饭青菜拌猪肉的日子啦,哎呀幸福的明天离这不远啦只要不放弃攒钱…… 他盯着桌上做多的烙饼和热乎乎的两个土豆,想了想,还是只能那盘子盖上,自己肚子已经饱了再吃了两张饼以后。 他把自己扔到床上,舒服的叹气。可惜啊,那两个土豆…… 好累,睡一觉好了…… ——半饷, 柳青尧猛地起身,衣服还没脱,利落的下床穿鞋,飞快的出了门。 夜晚,明朗无星,他跑到寂静的救济院前。那人就无助模样的抱住双腿坐在门口。 柳青尧呼呼的按住腿喘气,一会,声音停下。一只手伸到沈易七的面前。 沈易七抬起死寂的双眼望向来人,他听见他说:“……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吧……” 第9章 新友 柳青尧将人领回家,单手托下巴看人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吃着还没冷掉的玉米烙饼和煮土豆,无奈。他瞅着沈易七将自己吐槽了好多次难吃的烙饼吃得美滋滋的,心里默默的觉得很了不起。 搞得我也很想吃啊…… 不,柳青尧你要冷静!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难吃!柳青尧吞了吞口水。不要被诱惑了! 吃饱喝足后,沈易七才知道害羞。他小心的用手擦擦嘴,眼巴巴的看向柳青尧。 咳哼,柳青尧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你今天想睡哪儿?”他这里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厨房,其他什么都没有,小的跟斗似的。 沈易七懦懦低头,抬眸羞怯的笑了笑:“额,恩……我睡地板就好了。” “哎?”柳青尧觉得这不好,他心里没有男人与小哥儿大防的观念,简单的来说,他没有把自己当做女人。于是提议道:“要不和我睡吧?” “咦?”沈易七无措的抬头,细细的看着他:“……这样不好吧?” 柳青尧豪迈的一摆手,“没事!” “可是……” “没有可是!快上床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沈易七哽住喉咙,默了一会,乖乖的爬上床,紧贴墙壁。 “唉哟不用害羞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才没有,沈易七羞恼的想,只是床太小了。黑暗里,他默默地红了脸 至此,沈易七就在柳青尧家中安家落户了。 早上起来,柳青尧坐在凳子上严肃的看着站在桌子前的沈易七,“……你今后要怎么办?” 沈易七咽了咽唾沫,紧张的回看柳青尧,沉默不语。 “我等下要去早市了。”柳青尧用手指指了指门口,意思是我还有事要做,你看着办。 沈易七眼里期待的光一下子灭了。 是啊,沈易七,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人家好心收留你一晚,不要得寸进尺了。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柳青尧无奈了,想不通刚刚还很精神的小伙怎么突然就蔫吧了。 “这样吧,我要出去摆摊了。有什么事等回来在说吧?” 沈易七绝望了,这是事后判决,先给他时间缓缓? 柳青尧没有理沈易七哀颓灰心的神情,自顾自的说:“等回来后,我们在出去买些粮食——毕竟家里存粮不多了。” 玉米面已经没了,土豆和大米也吃得差不多了。而且家里多一口人,等于添一张嘴。 “你要住这里了,总要添些东西,住的好过些。” ……他受够了吃得满嘴渣的玉米面了,家里好不容易有条件了,肯定要吃好的。 沈易七越听越疑惑,听到最后心里的讶异更是表现在脸上。 他说什么?让他……住在这里? “哦对了!”走到门口的柳青尧突然回头,露出微浅的笑:“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先记在纸上,我钱不多,但还是能帮你买一两件物件的,日子总要过的舒心点才对。”不要被阴霾遮住了心。 ———————————————————— 今天,柳青尧在卖完昨天剩余的余货后早早的收摊回家了。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而且下午还要去买东西。 想到这里,他喜不自胜地推小车步履轻快的进入静悄悄的小胡同。想不清原因,大概是有一个人能陪他了吧?柳青尧不明所以的歪头,然后一手推开了门。 “……你回来啦?”里面的人回头正对他微笑道。 “是啊。”柳青尧笑着说。 ——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进了门,柳青尧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的菜:炒土豆丝,土豆鸡蛋饼。 沈易七原来在这摆菜上桌,刚巧碰到了柳青尧。 柳青尧眼睛一亮,吞了口水。 沈易七看着柳青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桌子的两盘菜,紧张的拿冒汗的手擦擦手。 “那个……我看到厨房里还有些土豆所以……想给你吃顿好的……”他闭眼弯腰:“对不起是我孟浪了!” “!”柳青尧大动作的连连摇头,猛地冲到沈易七面前,大力一拍桌子:“你会做饭?!” 吓得沈易七吸气哽住脖子:“咿——”听到他的问话后赶紧点头,然后就看到了他迸发出惊喜的黑眼。 柳青尧又拍了下桌子,力道十足:“干得好——”刚想夸奖对方,却恍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叫什么来着。” 紧促的气氛一哄而散,沈易七噗的笑出声来。 “易七,我叫沈易七。” “柳青尧。”柳青尧搔了搔脸,看了眼身上的沉重消逝的沈易七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不自然的说。 “恩,阿青。”沈易七说,柳青尧呆呆的应。 待到沈易七转身为他添饭,他坐在椅子上拿筷时,才回过神。接着懊恼的加快吃饭的速度。 恩……好好吃!! 洒家此生无憾了。 由于家里只有一把椅子,所以柳青尧他们是合力将缺腿桌子搬到床边,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椅子上吃的。 沈易七将只有土豆做成了两盘截然不同的美味,使得柳青尧破天荒的吃了两碗饭。 柳青尧觉得从未如此满足——他捡到宝了。 下午,两人来到街市。柳青尧去得多了,也轻车熟路了,讨价还价也用的驾轻就熟。他们先买一袋米,一些调味料,又买了今晚要吃的黄瓜白菜和好久没吃的两斤猪肉。 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遇到个会做饭的室友,怎么的也不能再回头吃那些鬼东西。 接着又去铺子买了两盏油灯。现在有钱了,好歹买个照明灯具。不然天天对着月亮照明,他的活儿又老是熬夜……迟早会把他两眼珠子搞坏掉的。 然后柳青尧再问问沈易七需要什么。许是人家性格内向,或是明白自己如今也是寄人篱下,每每柳青尧询问,他总是摇头笑笑。 让柳青尧不禁感叹这孩子好养活。 最后也只是买了几身衣服,和冬天要到了,置办了两件棉袄。 一番过后,自己手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 柳青尧幽幽的叹气,惹得身旁沈易七一阵询问。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柳青尧:以为自己也是有些小钱的人真的是太天真了。 沈易七:怎么办?是为自己买东西花太多钱了吗?阿青嫌弃我怎么办? 第10章 柳青尧到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了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与此同时,沈易七正暗搓搓的决定,要好好照顾阿青,不要让他有后悔收留了自己的想法。 和沈易七在一起的日子很舒服,也许是过了太久独自一人的苦,所以格外让他珍惜有人陪着的时光。 就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还有身上的秘密,所以柳青尧每天都要苦逼的起早贪黑起来化妆洗脸让他有些小怨念。 因为只有柳青尧一人做木活,速度自然没有买卖得快,所以自然的,家里的存货很快就要没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柳青尧都在家里和竹林两头跑,多做些碗盘,沈易七这时也会帮忙,和他一起多运些竹料。 但是碗筷毕竟是小商小贩,百姓买不常,不可能三天两头买一遭。——又是木头做的,摔不坏碰不碎的,买卖做的小,赚的零头也少。 对此柳青尧很是苦恼,家里如今多了一个人,可不是添了一双筷子那么简单,这小本生意根本养活不了他们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还等着日子好了,再往家添些东西,弄得屋子舒服些。于是柳青尧专门在家思考了几天,想了一个点子。决心雕些首饰玩具,在女人小孩身上打主意,无论什么地方,他们的钱总是最好赚的。 前者女人总不会在她身上吝啬钱的,后者父母总不会不舍得在他们孩子身上花钱的。 说办就办,柳青尧这天早早的把摊子给关了,拿好沈易七特地做的干粮,嘱咐他今天大概会很晚回来要守好门,就出发竹林。 为了今天,柳青尧特地又做了几天生意攒钱买了称手的木锯和锉刀——当然还是二手的。可依旧如此,他还是肉疼了好久。柳青尧觉得,他越发往守财奴方向发展了。 ——这可不是个好倾向啊。他想。 柳青尧在竹林里走走停停,挑了一个径口20公分左右的楠竹,他打算做竹手镯。 楠竹又名毛竹,是散生型竹的代表。秆高直,坚硬。竹头是雕刻工艺品的好材料;其竹笋是最佳菜肴,称为“玉楠片”。 柳青尧将它锯断,接着在竹节位置切成合适的几段。拿起其中一段,然后用钻孔锥开孔,将里面的实心凿开,接着用小木锯锯成手镯轮廓,用锉刀修整并拓圆边缘的轮廓,竹手镯就基本成型了。 顺利的做完这一个,柳青尧有连续将剩下的做完,直至日头下沉,霞光漫天,肚子不停的叫唤。他猛地蹲坐在一墩石头上,用手扑扇着风,往背包里拿出干粮美美的吃起来。 这用白白胖胖的大米做的米糕真的很好吃,带着甜味,吃起来又软又糯,一点也没有干粮粗糙的口感。柳青尧感叹一声,再次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捡到了沈易七这个宝贝。 又细心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人/妻啊。连性子软弱也不再是缺点了呢。 快速美美的饱餐一顿,柳青尧继续认真干活。他将离他近的几根楠竹切断,再锯成一段一段长条形的竹料,装进竹筐里,准备回家了。 经过古代半年有余的生活后,柳青尧的体力已经上升的许多。至少不会出现背着个重竹筐,走几米歇一步的情况了。 将门推开,迎接柳青尧的是沈易七羞怯的微笑和香喷喷的饭菜。 吃完饭后,柳青尧在房间里将竹筐里先做好的手镯一个个的拿出来用砂纸内外打磨,直到手镯表面光滑如镜。打磨的过程既枯燥又苦累,需要木工投入极大的耐心和注意力。 接下来,柳青尧不是在家打磨就是出去摆摊。打磨抛光耗费的时间精力本就长,一直磨得柳青尧双手双眼通红,直磨得他没脾气。再加上还要早起做生意…… 不是没想过让沈易七代他出去摆摊,但上文也提到过了,沈易七软弱的性子,万一碰到刁钻的客人出个什么事…… 于是柳青尧想想也只是想想。 不过沈易七也没闲着,买菜做饭洗衣服,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让柳青尧虽然忙碌也过得清心。偶尔他也会帮柳青尧打磨工艺品,剩余的时间就做自己的事。 沈易七终究也是个个体,也需要自己的时间。这还是柳青尧看不过眼跟沈易七‘讲道理’说的,否则可怜的沈易七还在绕着起早贪黑的他团团转呢! 柳青尧只要做起木活来就不分日夜早晚,无聊时就拿起一个竹料雕刻小人。慢慢的,小人的脸上出现眼睛、鼻子、嘴巴……让他格外有满足感。 也因为这些,和对沈易七的日渐熟悉,柳青尧对于每天日行一事的‘化妆’居然也草草行事。有时脸上脖子不是一种色的也是有的。 沈易七竟然也没发现,两人仍旧相处自然。 后来,过了几天日子,柳青尧终于把竹手镯都打磨光净,甚至还做了些竹簪、木珠手链。然后他继续去竹林里锯了几根斑竹运回家,开始制作小家具,并在上面雕刻些可爱的纹饰。是的,他打算和他刻的小木人一起,给这里的小孩做套过家家的玩具。 不过因为不知道这玩具在这不知道有没有出现过但绝对陌生的地方销量如何,所以他只做了一套。 小木椅小木桌们因为样子小,所以花费的心力更多一些,做得更精巧点,好在花的竹料较少。——都是他用剩的边角料做的。他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做了把小竹伞。 柳青尧将做好的镯子小家具放在空气中等待氧化,和正在拿着什么东西认真动作的沈易七交代一下,接着拿着钱出门了。 柳青尧直接去冯如九当初和他说的西城边的杂货铺子打算买蜂蜡,他懒得去西街街头巷尾的遍处找,再说,蜂蜡这玩意儿在这时候还算是个稀罕货。 习惯性的和店家老板讲讲价,将蜂蜡买到手后,柳青尧就直直的往家里跑。直到将家里的竹镯子家具擦上蜡,这些个工艺品才最终完成。 接着,他再拿起自己刚才闲暇时刻的小木人和兔子老虎等小动物,用笔刷一点一点的涂上颜色。颜料和毛笔刷子也是出去杂货铺一并买的。 做完这些后,柳青尧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兴奋的想跑出去和某人分享他此刻的心情。但又下一秒,他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有冲动。 沈易七因为害怕打扰到柳青尧,所以每每当他工作时都会跑到外面院子里去做自己的事情。原本柳青尧还很过意不去,现在反倒觉得幸好。 也不知道明天这东西的销量怎样呢。还是不要得意忘形好了、万一这东西在这里根本卖不出去,说了也只是徒增尴尬…… 还是算了吧? 等明天这东西成了,再把这好东西告诉小七,让他也为他高兴下。 嗯。柳青尧心里点头。这样稳妥点。 “小七。”柳青尧出了门,来到空地上拿着东西干活的沈易七前。 沈易七将东西放到一旁,从柳青尧这视角恰好看不见是什么,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慌乱。 “阿青。”他笑了笑。 柳青尧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吞下‘你在干什么’这句疑问。 沈易七也是一个个体,也有属于自己的事情,属于自己的秘密,自己不该唐突。 “你做完啦?”沈易七的表情恢复了平常,笑着说:“晚上想吃什么?” 柳青尧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来顿好的!”声音抑扬顿挫。 第11章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柳青尧搬上他新做的小玩意儿推着小车满怀忐忑兴奋的出门了。沈易七对他表现出来的心情不解,也还是没有多嘴。柳青尧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他做的东西。美其名曰:事成后再说更能收获双重喜悦! 他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事实证明,他新做的东西也真的很畅销。 刚一摆上摊,一陌生大婶买山货时随眼发现,看着便宜也一并买了回去。随后,似乎是一晃眼,一群人就一拥而上。竹镯子、簪子接连被人买了回去,比柳青尧预想的还要受人欢迎。 还有些小孩也好奇的跑来他的摊子看看。小车上他空闲时候做的小动物、小人们,涂上五颜六色的颜料,一个个显得憨态可掬,讨人喜爱。小孩看的心生欢喜,也扯上他父母的衣袖,嚷嚷着要买。 好在这些玩偶也便宜,一个四个铜板,相当于两个冰糖葫芦的价钱。父母为讨孩子高兴,也大多应承买下一个。 只不过这样一来,大人再加上孩子,人数就更多了。人数一多,柳青尧就慌乱起来,这时孤身一人的劣势也跟着显现出来了。单个收钱就让人忙不过来,嘴巴裂开了就收不住,也没顾虑上周围小贩羡慕嫉妒的眼神。 刚摆摊时才想到这个时代没有女人(就算有他也见不到)还以为这下没戏了真是吓我一跳。 柳青尧开心的眯起双眼。 没办法,刚来这地就没见到几个小哥儿——除了胡同里的那几个——搞得连他自己都时而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状况——一时之间,只要不是有意,他都忘在脑海里。只以为,这里除了时代不同也和以前那里没什么差别。 不过……也让他真正的认清楚明白了,小哥儿和男人真的不一样,是个会生孩子,连习性都和女人相差无几的生物。 外表为男,内里却是个女的吗?柳青尧眼里迷茫的想着。 或者他们自己也在无意识的像女人靠齐吧?因为这世界女人的稀有,因为被这里的人们歧视又趋之若鹜的畸形思想。 用竹子做的手镯、簪子真的挺漂亮,颜色质朴自然,节节分明,让人看的心里舒适。又比铺子里放的玉镯子要便宜不少,一般市民阶层都买得起。 眼见他的生意打的火热,甚至有几个身着富贵的小哥儿前来观望,看上去也着实欢喜,于是大手笔的买了好些个。柳青尧接待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尊贵的小哥儿,带着乖甜的笑容送他离开。 那人一副珠围翠绕的贵气模样,趾高气扬的,嘴边嫌弃说着画虎类犬、上不了台面的穷酸玩意儿,手指直直点了好几个叫他包起来…… 柳青尧不恼,反而开心极了。因为这一单比他前面做的几单还要多。 看着他傲慢离开的背影,心里模糊想着不定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妾室。 周围骤然停下来的声音和随着他离开而想起的更加大声的窃窃私语和恭维艳羡的目光可以很好的验证。 ——为什么不是妻? 柳青尧冷漠的垂下眼睑,双鬓的发丝吹落遮挡,他嘴边收敛的弧度。 那是当然的啊。 ——人们心知肚明。 不可能的,不可能。 晚上收摊回家的时候,柳青尧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他也注意到周围小贩们几乎要喷火的热情视线,只是不以为意,喜哼哼的唱着小调。 虽然他做的那精巧小家具还是没得卖出去——在他的预料之内。 到底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不知有没有出过的玩意……一开始就马上打开销路时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有些小失落但不至于失望。 也不是没有要买——在中午的时候——一个看样子兜里有钱的被他小孩拉扯的实在没办法买了几个小动物和一个模样很是英姿飒爽的小木人的时候有看到过,也动过想买的念头——在提出压价的要求下。 柳青尧不肯,也就没卖成。 这精巧的木质小家具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花费一定的心思和精力做成的,赋予了他的期望和难得不是为了钱而动起的木工活。 他第一次拿起木刻刀的时候本就是因为兴趣,不然他怎么会选择在现代又苦又累、劳力和金钱不成正比的木匠呢? 虽然来到这儿后他第一次为生活而奔波,这玩闹似的木工也成了他讨生活的活计。 但是,但是…… ……所以没有一定的金额他是不会把这小东西给卖出去的,不然他一开始也不会将他提出比他周遭的小物件还要高的价钱,所以自然也不会为了赶快卖出去而压价。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本末倒置。 他又不急,现在还不着急用钱。柳青尧想着。 回家路过西街的时候,巷口边簇着三两个穿着短打的小哥儿,在他小车不远处踌躇不前的观望着。其中一个被里面的伙伴推搡了出来。 那人眉目清秀,带着犹豫怯弱之气,期期艾艾的问他:“那个……这镯子……嗯……怎、怎么卖?” 是了。柳青尧恍然大悟,看向他一脸害怕后悔得只要他一开口拒绝就转头走的模样,一时心软。 “一个20文?” 反正今天也卖的挺多了,也只剩这么十来个,就便宜卖也没什么的,吧? 那人灰暗的眼睛亮了亮,似是不敢置信的抬眼望向他。见柳青尧没有说谎的迹象后赶紧转头唤他的伙伴过来,好像怕他反悔是的。 柳青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伙伴看着好像有戏,全都跑到柳青尧小车面前。听到价钱后也有些不敢置信,三三两两小声讨论,咬牙决定一人买一个。 看着他们在车前挑挑拣拣、小气吧啦,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模样,依旧热情的笑着。笑容更是比上午时还要柔和、真实点。 是啊,有条件哪个小哥儿不想好好装扮一下呢?就算是为了自己。只是平常为了生计,没有闲钱,铺子里的贵的连看一眼都不敢…… 现在见着便宜的了,平常深埋的心思也跟着起了。 终于五人各自选了自己欢喜的镯子,付钱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围在一起凑钱数了数。却发觉钱不够,还少了差额,顿时五人脸上都浮现显明的苦恼,但谁也不想放弃。 那个一开始被推出来的小哥儿又站出来,用更小的声音问道:“可不可以……再便宜一点?”接着怯怯的望向他,眉头皱成一团。他也觉得这样不地道,店家已经算便宜给他了,但是钱真的不够。 柳青尧先做出为难的模样,看得小哥儿的心提起,接着温和的笑容慢慢展开:“这样吧,十五文一个。” 那小哥儿呼了一口气,将他们的钱又数一数,惊喜的发现这下够了,还多出了五文!小脸笑得喜洋洋的,愉快的付了钱。 柳青尧看着他们蹦蹦跳跳离开的模样,嘴角的笑容不免的,往上提了提。 心里如同被感染似的,开心极了! 柳青尧兴冲冲的推门而入,将小车停在一边,一把把双手拍到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正在认真埋头的沈易七吓了一跳。 “嘿!小七!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钱吗?!” “!!!”沈易七迷茫带着惊吓的抬头。 柳青尧没有注意,快步走到小车那竹镯、竹簪、木质小动物、小人各拿了一样,还有他投入心思最多的小家具。 “这是我前几天做的,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赚了好多钱哩!” “哦……”沈易七抬眼看了看柳青尧灿烂的笑脸,低头好奇的看着他说的前几天做的为他赚了好多钱的小东西。尤其是竹镯子、簪子。 “……很漂亮!”他惊喜的说。这就是他潜心做的木活?真的好厉害呢!不像他…… 想着失落的垂着眼,又着迷似的细细的盯着竹镯、竹簪。 柳青尧看了眼以为他没发现、沈易七盯着这些小物件的专注眼神,又看了眼自己做的小玩意。没有多加思考的,就递给了他其中两件。 只是,没想到,小七居然也会喜欢这些小饰品…… 柳青尧表示自己吃了一惊。 沈易七迷茫的看向突然就跑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愣了楞,害羞的对着柳青尧笑了笑。 “对了。”沈易七突然像是发觉了什么,仰起头小雀跃的对着柳青尧笑着说:“这是我这些天帮你纳的鞋……你看合不合脚?” 柳青尧看着在他眼前的朴实无华的双鞋,愣愣不语。良久,在沈易七逐渐愈加紧张的心情中,骤然激动的按住沈易七的肩膀。 “你会刺绣?!!” “啊咦——咦?!”沈易七被吓了一跳,迷惑的想了想,小声的应了声。 见言,柳青尧的笑容更大了。看来他的生意又多了一条销路了!真的是他的生意不红都不行啊! 柳青尧傻傻的笑了两声,才定睛看到了沈易七手里精致的鞋子和他的话,迟疑道:“这是,给我的?” 他的笑容逐渐收小,“这些天你埋头苦干的就为我做这个?” 沈易七害羞的点点头,“做的不好……”然后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你看看,合不合脚?” 柳青尧心里感动,看着沈易七和他上午刚出门一样难掩忐忑兴奋的模样,脸上有些害臊,结结巴巴的说:“谢、谢谢。” 他拿过鞋子,直接脱掉脚上的鞋,欣喜的向他自然笑着:“你做的肯定合脚!” 看着柳青尧喜欢的样子,沈易七眼睛亮亮的,一直抿着嘴羞涩的笑。 “你喜、喜欢就好。” 一时之间,两人的距离拉的十分接近。近到柳青尧一低头就能看到沈易七漂亮的眸子。 他望着沈易七细腻的脸庞,尤其是柔和的眉弯,墨黑的眼睛分散着迷茫,嘴里呢喃道:“小七……” 第12章 柳青尧迷惑的看向沈易七的两眉之间,“小七……” 怎么了?沈易七注意到柳青尧的异常,疑惑的微微扬起眼对着柳青尧。 “你这里……” ??? 话音刚落,一只手指轻触到他的眉间。 手指带着茧子轻轻的在他眉间处捻着,沈易七轻轻的抖了一下。他听到头上的人说—— “你的额上怎么有处刀疤?” 沈易七霎时身子一僵,头不自然的躲过柳青尧的手指。 “啊……嗯,没什么,小时候不懂事,就弄着了……” 柳青尧见沈易七由脸到身的全不自然,收回手,笑笑应到,就把这一篇翻过去了。 “我小时候比较淘气嘛,拿着刀子就玩……幸好没戳到眼呢,哈,哈哈……”沈易七以为他不信,画蛇添足的解释道。 这下柳青尧的脸上有些古怪了。看沈易七现在胆小内向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小时候有那么生猛啊而且……那家父母会给小孩子玩刀啊! 这不是让人觉得更加奇怪了么?柳青尧看了眼全然不觉的低头用余光瞥他只顾紧张的沈易七,将他当做玩笑话回到:“是啊,小孩子都比较淘气嘛!” 见到他小小的松了口气,耸了耸肩。他一向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些事能当做没看到就没看到好了。 接着他很体贴的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哦对了,你不是说你会刺绣嘛?” “啊?嗯……”沈易七懵然的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变到了这里,心里欢喜的如释重负。 “那你会多少种——就是你都会绣些什么?” “衣帽、鞋子、枕套……” 沈易七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柳青尧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打断他, “这么说你什么都会喽!” “大抵……都会”吧?看着柳青尧亮势逼人的眼睛,沈易七一个没忍住……夸下了开口。说完后马上就觉的羞愧,但看向柳青尧崇拜的眼神又觉得好高兴。 没关系,不会的就学好了。 “那你可否搬我做些饰件——如果可以的话再做几个靠垫……” 沈易七乖巧的点头,眼睛闪过道光,嘴羞涩的抿起。这个他会! 看到他点头,柳青尧高兴的差点就蹦起来,语气还带着飘,“待会儿我出门帮你买些布帛彩线——你要不要一起去——这些我也不懂。” “好”沈易七说。接着后知后觉到这可能是拿去卖来赚钱的,心里也激动雀跃起来。 他终于,终于也能帮到阿青了;他终于也是有用的了! “那就这么定了!”柳青尧兴奋的拍手决定。 然后用手摸了摸沈易七的头,笑眯眯的说:“赚了钱都归你!” 咦?还在高兴中的沈易七懵了,不是给他的吗? “不不不不……”一激动,他的话都结巴了。 ——不是这样的。 “傻瓜,你赚的钱当然归你啊!”他听到按在他头顶的人这么说道。 ——他不要。 柳青尧见到沈易七沉默后脸上伤心的表情,低头直对他的眼睛:“我有钱啦!很足够,不差你的这点钱。” 柳青尧一直都知道,自从沈易七被收留后,他一直自卑的心情。所以他一直尽职尽责的为他做除木活生意外的所有事情,烧柴做饭,买菜洗碗……刚开始他还很庆幸,自己捡了个贤妻良母,但后来就不自在了。他收留他,是为还那给水之恩,是为给自己找个同伴,但绝对不是去找个下人! 但做这事的人全不自觉,几乎揽了所有事,却依旧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是累赘。于是画地为牢,为自己添了许许多多这个规矩那个负担,日子过得很拘束,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害怕他不高兴,他看的也累。甚至他要是不给他钱,他缺了什么也不会跟他说,一昧忍耐着。 但他又不是神,柳青尧毕竟不是沈易七。不会永远知道他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他不是一直在家的,小胡同的人情冷漠,闲言碎语更不少,也不可能永远顾得了他。 柳青尧找沈易七,是为找个寄托,两人相互取暖;不是为自己找心累的。 柳青尧也有想过要动手改变这个迟早两败俱伤的局面,却不知从哪下手,终于,现在让他找到了这个契机了。 柳青尧看着沈易七仍然还是透露出伤心的小脸,笑嘻嘻的补充说明,“当然,以后你也要分担伙食费啦!不能总让我养家糊口啊!” 后来的每天,柳青尧在家做木活补充货源,沈易七在家勤勤恳恳缝缝补补;柳青尧出门做生意,沈易七在家勤勤恳恳缝缝补补。 家务他俩分担做。柳青尧对此很满意,沈易七也不在自卑小心。饭,还是沈易七做;买菜柳青尧收摊回家时带来。小日子过得很舒心。 偶尔,柳青尧会一人在夜深的院子里,摸着腰上系挂的爷爷临死前给他的树叶木雕。温柔怀念的浅浅轻笑。 爷爷,我过得很好。你看到了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生意也顺利的开下去。沈易七也缝了十几个漂亮的饰件,还有一个半成品的靠垫。 “阿青阿青,你觉得怎么样?”沈易七拿着看做完的刺绣跑到柳青尧的面前欢快的问道。那时柳青尧正坐在床上托着下巴忧虑的……思考人生。 “呀!很好看呢!”他涣散的眼神慢慢的凝聚在其中一幅精致绮丽的刺绣上,满脸肯定加小小的夸张语气惊叹道。不过柳青尧觉得这完全是真情流露。 听到柳青尧夸赞奉承的沈易七开心的笑弯了眼,露出羞赧的笑颜。“嘻嘻……” 看吧,完全是真情流露啊。 柳青尧心里笑眯眯想。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和和柳青尧的可以放纵下,沈易七也逐渐开朗起来,自然而然的,他的小脾性也慢慢的显现出来。 “那……这些行吗?”沈易七笑完忐忑的问向前人。如果卖不出去怎么办?想着心情又低落起来。 “行!怎么不行?!”柳青尧声音掷地有声,说完,似乎无意的偏下头“要不,你今天陪我去?” 他笑吟吟的看着沈易七眼睛一亮,继而高兴的大声应好! 要亲身看着自己做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卖出去,心里的成就感会更高吧。 来到摊子的所在地,柳青尧对着还在紧张畏缩的沈易七说:“你要看着我,我接待客人你收钱知道吗?” 沈易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乖巧的模样实在招人疼。柳青尧摸摸下巴,怪不得来这买东西的大妈大婶们这么喜欢逗他,只要他做出这副模样总会一横气买更多东西。 呵呵。 “哎小老板你这又来了什么新东西啊?”一熟客上前就轻车熟路的调/戏柳青尧。 “嘿嘿,你看看就知道了。” “哎哟是针绣的饰件啊!做的可真巧。啧啧,你这古灵精怪的东西就是多!” “姐,喜欢就多买点啊!” “哎哟就你嘴甜!”大婶被夸的笑眯了眼,“买多了你可多送姐东西不?” “送送送!”柳青尧连连点头,乖巧的甜笑着。 “哎你这孩子真可爱!姐也不贪你什么东西——就这个小老虎——画的挺讨喜的——我家小孩跟我闹了我多天了。” “好。”柳青尧轻皱了鼻子,看上去有些心疼却不招人嫌,乖巧的让那大婶捏了下脸。 “哎哟姐疼!” 沈易七惊讶的看着柳青尧不同在家安静少话的模样,一副乖巧娇憨的应承客人,水汪汪的眸子十分让过来的客人喜欢。 比如刚刚的大婶就买了好些东西。 这也是阿青的客人比别摊的多的原因吧。 不过沈易七也没时间在这想七想八了,柳青尧的一句:“小七收钱——”就让他陷入了手忙脚乱的收钱混乱中。 ——客人实在是太多了。 “哎这小孩是谁?小老板你这又多新人啦?”恍惚之间沈易七似乎听到有个客人提起他。 “他是我哥!你买的刺绣就是他做的,厉害吧!”他听到柳青尧用一种夸耀的语气说着。 “哎呀,你家真是福气啊!又有小老板这个讨喜的吉祥物弟弟,还有像哥哥样的手巧好看。你们家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喽!” 听到这话,柳青尧还没做出反应,沈易七已经害羞的嘭的红了脸。 结果在小车里挑选的周围客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 柳青尧立刻也做出傻笑。 ——积福?上天关顾我? ——别开玩笑了。 最后收摊的时候,令柳青尧和沈易七惊喜的是,那十几幅刺绣居然全都卖光了!两人忍不住高兴的互相咧嘴傻笑。 直到走进小胡同的时候,沈易七还嘻嘻哈哈的跟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柳青尧也不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有时他还会哼几句歌,这时,沈易七就会安静下来。歌一停,他又说起话来……他们真的是高兴坏了。 就在柳青尧停车掏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柳青尧的背后,隔几个门的右边屋子开敞的门口,一个衣着暴露的小哥儿站在门槛,刺耳的笑声响起:“嗤——” “呵呵……两不要脸的……也不知从那个地儿浪回来了?” 说的柳青尧明明是出门做生意的事也变得不堪入目起来,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不入流的勾当似的…… 沈易七开心的笑容不见了,肩膀畏缩的躲在柳青尧背后。柳青尧慢慢的转身,啧,这次终于不在一旁干瞪眼开始上真刀真枪了? 他脸色严肃的盯着那人。 那人也不在乎,继续没嘴没皮的说,眼里的不屑直接凝结成实质般射到柳青尧沈易七身上,“明明刚开始还是一穷二白的穷酸模样……也不知背地里做了什么买卖……” “连冯如九也被他勾引了呢!”另外两个小哥儿也从屋子里出来,“看他招花引蝶的不要脸模样,背地里不定还勾引了多少人?” 柳青尧脸色越来越难看,在他背后的沈易七也微微颤抖起来,看样子好像要哭了。 “不然也不会突然之间有钱起来了啊” “对啊对啊,我还看到冯如九老是在他房子里进进出出呢!” “不要这么说人家,人家可是光明正大得很呢!” “哈哈哈……”接着三个人笑成一团。 柳青尧慢慢冷静下来,看来,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在看到三人毫不掩饰的不甘嫉妒的视线下。 虽然他知道他快速崛起来在这人言杂乱的胡同巷尾里总会招来祸事,他也有心收敛了,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始料未及。 还吓着了初来的沈易七。 柳青尧安抚的拍了拍沈易七的手,冷漠的反嘴道,“好过你,被人操/烂了的贱货!”尖锐的话语直对第一个盛气凌人的小哥儿。 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第一个小哥儿一下子炸了,恼羞成怒的大叫,“哈?哈!好过我!你这个贱人!”说罢就要撒泼似得像他冲来! “够了!柳小哥儿!”背后一个压着怒气的声音惊起。是冯如九。 柳小哥儿和其他两个小哥儿身体一僵,柳青尧也一愣。 呃……居然和他同姓!他觉得他的内心一阵翻滚。 冯如九一脸严肃的走来,“你们三个人欺负两个没人的小孩子好意思吗?!” 以柳小哥儿为首的三人没敢附话,别看冯如九身材单瘦的样子,生气起来还是能唬住人的。他在这胡同里还是有点势力的。 冯如九回头抱歉的对着柳青尧,他虽然刚回来,也听到重要的条段,“你们先回家吧,这次抱歉了。” 柳青尧摇摇头,这事不关他的事。接着牵着眼睛湿润的沈易七的手就要进去。 柳青尧低声安慰道:“不要怕。” “嗯……”沈易七低低的应道。 柳小哥儿看着他们进门时的胜利模样和挡在他们身前的冯如九,不甘的咬住嘴唇:“凭什么……他们只是不要脸的贱人……” “够了柳!”冯如九大喝一声,柳小哥儿被吓得哽住声音。 他看着冯如九喝完他后就继续护送柳青尧他们的样子,心里又委屈又不甘,尖锐的叫嚷从他们背后想起来:“本来就是!一群不要脸的贱人!打开门让男人进进出出不设为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小哥儿的样子!——以为在脸上涂了层粉就看不出来了吗!勾引人的贱货!贱人!真恶心!” …… 小胡同顿时寂静无声,只剩下柳小哥儿尖锐的声音在回响。 沈易七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身旁的柳青尧向前走的动作僵滞了。 第13章 柳青尧身子僵硬的好像时间都变慢下来,他甚至能感到身背后冯如九那难言复杂的表情。 “你以为你身上涂了成粉就没有人发现了吗?不要脸的贱人!当我们都是蠢蛋?!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哥儿!” 是啊,小哥儿心思本就比汉子细,也更了解小哥儿本身的身体结构。就算柳小哥儿个性有多么放浪不堪,也还是能看出来柳青尧的异常。勾人的眸子,招引的纤细肢体情态,比男人更加细腻的皮肤都让这一切看出得轻而易举。 柳小哥儿狠狠的想着。 何况柳青尧前段日子因为繁忙而弄得脸和脖子两个色子的粗心事故……心眼小的人总会钻到别的常人看不到的鸡皮蒜毛的小事上去,再者说柳小哥儿还是钻研胭脂水粉的个把专家。柳青尧是小哥儿这件事他一早就看出来,哦,还有那个不知所谓的前不久才被柳青尧捡回家的可怜弃猫。 呵……那可笑的刀疤。 所以柳青尧的一切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也愈加忿忿不平。 这是把他们都看成傻瓜耍吗?!明明只是个和他们并无甚么差别的小哥儿,乖乖的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做事不好吗?!摆什么姿态!有什么好清高的! 刚来时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凭什么没有几天赚得钱比他还多!凭什么!他明明为了生存付出了所有!想到这,柳小哥儿还算姣好的面容狰狞成一块,柳青尧他算什么?! 为什么他随手捡的赔钱货居然还能摇身一变为他赚钱! 为什么!他柳青尧的运气会这么好!明明就是□□□□□□! ——而他却只能拘于这肮脏穷困的里巷里!陪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兜里还没几个铜板的臭男人! 他·为·什·么·不·去·死! 屋内,柳青尧回头看向惊疑不定的冯如九,显然和他一般陷入柳小哥儿突然爆出的惊天话语中。 柳青尧张了张嘴:“阿……”不知道怎么解释。 冯如九迟疑:“柳……你” 他犹疑地看向柳青尧同样迟疑的眼眸,下意识的咧出一个与平时无恙的笑容。他挠了挠头,善解人意的说:“看来今天也不好在柳小弟这里蹭饭吃了,哈哈,那个,我先走了。” 出门时,冯如九还回头体贴的对他说:“我不会出去乱说的……也会去警告柳小哥儿……你……放宽心。” 柳青尧没有挽留,只说下回一定请回他。他此刻的心也的确乱成麻了。被柳小哥儿毫无准备的这么揭穿他时时刻刻小心掩盖的秘密,在公共的场地这么始料未及一提,真的让他不知所措。 一直冰凉的手牵起他的手,是沈易七。他才发现他的手在抖——或者说全身都在抖。 柳青尧看着沈易七担忧中糅杂着胆怯的脸,有点想笑,却怎么也咧不出一个弧度来。 怪不得他也会喜欢这些女人玩意的小饰品。 所以他在害怕什么呢?我自己呢? 他要怎么解释?和刚才的冯如九。和他说他不是柳小哥儿说的那般不堪的人,实在是太过矫情;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小哥儿,呵…… 他的确没把小哥儿的身份当成事。是啊,试想本就是个男人的人突然变成了女人,谁又能够坦然且快速的接受呢? ……这世界对待小哥儿情况又是那么的严峻:逃荒时那些流民是怎么对待一个未成年的小哥儿的,小胡同里柳小哥儿这些年的遭遇,他也亲眼看过了…… 妈的!他又在心里咒骂老天,这坑爹的穿越! 想罢,他努力把自己的脸色恢复成自然,哆嗦着嘴笑着点了沈易七的头:“想不到你也有骨气的时候——当初这里……可疼了吧?” 沈易七安静的笑着不说话。 “小七?” “哎?” “去做饭吧——我饿了。” “……好。” 算了。柳青尧在房内伸了伸懒腰,眸里的颜色越来越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使有了冯如九的警告,里巷里的风言风语还是起了。 不说那时在屋子里听到话的有几个,单说这个柳小哥儿就不是个安分的货。 柳青尧没有理睬,照常出去回家,做到不听不闻不理不睬。男人嘛,流言什么的都不是个事儿!再说,他初来乍到那会儿,不都在胡同巷里的不屑嘲讽的眼光里挺过来了吗?! 虽然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吧现在知道了。柳青尧咧了咧嘴,他发现他现在居然能笑的出来?! 不过这些天出去捡竹料和做生意他都有带着沈易七,这小孩胆太小,若让他一人待在家里,柳青尧觉得,外面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没了。 ——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诉他。 倒是冯如九没有遇见几次,远远遇见了也总见他躲闪的样子,柳青瑶也就没叫他。去家里的次数根本是没有,柳青尧知道,这是避嫌,他想也是把他上次说的下回请他吃饭当作开玩笑了。 柳青尧其实为人冷漠,和其他人都谈不熟,带着现代都市人特有的距离感。冯如九开朗热情,喜好交朋友,心思也细腻。在柳青尧刚来落户时老来他家聊嗑聊嗑,带些东西接济他;一开始柳青尧只是碍于面子,后来也许是冯如九太过朴实热心,一来二去,也真就成了相熟的朋友了。也是柳青尧这里的唯一一个。 如今因为柳小哥儿的一番话弄成这个局面,柳青尧心里既愧疚又不习惯。 “冯如九!”柳青尧在回家的小巷口上再次遇见了与他避之不及的冯如九,这次他没有‘体贴’的放他躲走,而是故意高声叫道。 看着那人僵直停下的背影,故意不看向他走来时的尴尬表情,展开笑颜:“午好。” 冯如九不自然挂着笑容说:“好好……”仿佛一只讨好的哈巴狗。 柳青尧本来还有些膈应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消散了,他噗嗤的笑出声,俏皮的提起买来的鱼菜,“你今天应该有空了吧?来我家吃饭吧,可是说好的。” 看着柳青尧如常的轻松笑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模样出了丑,可冯如九嘴里的‘今天去不了’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尴尬的站在原地不自在的挠了几下头,又放下,心里原来遇到柳青尧而不自在的心却猛然松了下来。 “……好——加上你嫂子!” 柳青尧一愣,眼睛眯了眯,笑嘻嘻的说:“好。日落酋时记得要来啊——这次你可有口服了。”说罢,作势撇了撇站在他背后的沈易七。 冯如九一愣,看了眼躲在柳青尧背后皱着眉毛的沈易七,见到他看他还偷瞪他的往柳青尧背后挪,两人相视一笑。 柳青尧心情蛮好的进了家门,空中不知从哪飘来的小小的一句:“……不要脸!!” 下午六点,冯如九带着他的夫郎何小哥儿如约来到了柳青尧家,菜已经上桌了。 冯如九在空气中用力的闻了闻,故意大声的说:“唔……好香啊!” 厨房里的柳青尧听到哈哈的笑出声,而摆碗筷上桌的沈易七倒是有些不平之色,脸上也有些不高兴,很快就掩了过去。 不过却被眼见得何小哥儿给看到了,狠狠的拧了冯如九的胳膊肘一圈,痛得冯如九呲牙咧嘴的。 出了厨房的柳青尧,一出来就见到了这么狰狞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噗嗤一笑:“怎么了这是?!这么不待见我们啊?” 沈易七也见到了,小小声的笑出声,解气了。他本来也不喜欢冯如九,对阿青要请他吃饭还有点小生气,和阿青说了,也只是被他说了一句‘别闹’,就更是怎么也看不顺眼这个出事后对他避之不及的冯如九了。 冯如九不说话,只是嘿嘿的傻笑。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坐下吃饭啊。”柳青尧见三人同站着不动作,又出声提醒道。 “哎哎……”冯如九连连应道,又被从哪看不顺眼的何小哥儿给拧得呲牙咧嘴。 四人连番就坐,开始规矩的吃菜。大家都非常的规矩,只吃自己眼前够得着的菜,秉着食不言寝不语。沈易七也是。院子里开始变得尴尬,弥漫的窒息感。这些不是柳青尧想要的。 冯如九也发觉到了,觉得这样不妥,吃着难受,绞尽脑汁的想着话题。 过了一会,他说了抛出了一个话头,是前些天他瞧着新鲜想跑到柳青尧家说的。 “嘿,你们知道这儿荥阳门那正在建一个宅院。” “怎么了?建一个宅院而已。”柳青尧不以为然,也还是接下话茬。 沈易七立马鄙夷的看向他,十分作态。 冯如九当作没看到,摸摸鼻子。 何小哥儿瞄了他一眼,向他们解释道,不想冯如九太过难看:“你们是不知道,那院子有多大,比那些整天显摆自己富贵的商户地主们还要奢华——听说建了好些日子了。” “哎——这么厉害。”沈易七小小惊叹道。 冯如九见状对他笑了笑,对此沈易七立马撇开头。 不小心看到两人的互动的柳青尧忍不住的咧嘴笑了。好在话题总算活络了,四人在饭桌前聊起了家长里短,之间的关系开始变的熟悉。沈易七也抛开了心里的不待见连连点头惊叹,对此很受用的何小哥儿也表示非常高兴。 柳青尧心里感到庆幸和高兴,与同样感到欣慰的冯如九相互对视,欣然一笑。 话题慢慢的不知什么时候歪掉了,讲到了哥儿之间流行的小饰品。轮到了沈易七显摆自豪般介绍柳青尧做的玩意儿,何小哥儿在旁眼睛晶晶亮。 柳青尧、冯如九有些无奈,也加入其中,后来冯如九·真汉子因为不熟这些哥儿之间的东西不幸败退,默默的坐在一旁听他们三人聊天聊海。 话聊到月亮挂头,柳青尧喝了几碗水,沈易七和何小哥儿两人还意犹未尽。 说话当口,柳青尧好像无意当中的笑着说了句:“看来我们聊得挺投机的——嫂子不吃醋了吧?” 何小哥儿呆愣了一下,尴尬的低头笑了笑。自己的确是刚开始听到谣言的时候和冯子吵了一架。想到这里,何小哥儿又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嘿嘿……”柳青尧笑眯眯的偏下头,“不过也好,吃醋不就代表心里欢喜死了阿九了么?他肯定开心死了。” 听到这话的何小哥儿脸轰一下就红了,他从未听到如此露骨的话,而且,也,心里十分喜欢冯子。 “不枉九哥天天来我家念叨你呢!凳子还没坐热就喊着要回家……” 脸上的红还没褪下来的何小哥儿怔了怔,惊讶了看向冯如九,刚好看到冯如九慌乱的脸。 “哎?哎你怎么……语无伦次的话证明柳青尧不是凭空乱扯。 脸上本来就没褪色的何小哥儿结果更加通红了,冯如九也不知所措的慌神。 两人偷偷的对视一眼,有马上分开。一个低眼看桌,一个抬头望天,青涩的好像是新婚夫妻一般。 坐在对面的柳青尧和沈易七复杂的看向他们,心里的情绪难以言状。简单的来说就是:恩爱□□恩爱,虐死对面单身狗! 呵呵…… 何小哥儿心里的刺也的确不在了,他想着,是柳小哥儿说的也不尽然。柳青尧和沈易七不像是那种勾引他家口子的狐狸精。 夜色渐深,冯如九和何小哥儿也起身回家了。 告别时,何小哥儿亲热的牵起柳青尧的手拍了拍,“柳小哥儿……” “咦……?”柳青尧的身子一僵。 看到柳青尧流露出十分明显的排斥和不自然,何小哥儿很自然的不悦了,即使他们在饭桌上聊得那么愉快。这么排斥,是嫌弃他吗? 当然不是,柳青尧见到他皱起的眉头,连连说:“哎不是……我是说……可以不要叫我柳小哥儿吗?” 哎?何小哥儿疑惑:为什么? “不是……柳小哥儿……不是这胡同里已经有了么,要弄混、了就不好了。” 何小哥儿恍然大悟,了解的拍拍柳青尧的肩膀。“抱歉。”的确,没人想和爱搬弄人家是非的长舌妇同个称呼的。他同情的看向他:难为你了。 一旁的沈易七低眉:何小哥儿好像有什么弄错了。 柳青尧舒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不会误会了就好。”就是觉得何小哥儿的表情怪怪的……是哪里不对? “那我该叫你什么?” 柳青尧一听:“叫我阿……”青就好了。 “青子?我叫你青子吧!” 柳青尧咬碎了牙往里吞,强笑道:“……也好。” “很好听是不是沈小哥儿?” 沈易七默默点头。 和柳青尧他们礼貌道别后,出了门的冯如九才迟钝的回神起来。他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对何小哥儿说:“嘿不是我说——沈易七那小孩是不是不待见我啊!”刚开始在饭桌那会就一只和他对着干。 现在才发觉么?何小哥儿翻了翻白眼:“那是你活该,谁叫你前几天对他们那么避的唯恐不及的。” “那、那不是发现他们是小哥儿要避嫌吗?而且——不是你闹的么”一直不让我再和那家来往。冯如九觉得自己很冤枉。 “我、我不是以为……我急的嘛!”何小哥儿不自在了,胡搅蛮缠的说着,竟也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不是青子说的吗——我只是欢喜你,要不欢喜你我会在乎你外头有什么猫猫狗狗?” 说完,旁边的人没说话。何小哥儿抬头看,才看到冯如九的脸已经红了,见他抬头看,脸立马撇到一边。 马上的,何小哥儿的脸也后知后觉的红了。 小胡巷同里,两人没再说话。 …… 第14章 朝堂上,只余下皇帝和将军两人,外头炽热的光线照不进殿内,显得较为昏暗。 黄袍加身的皇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两指来回敲着扶手,清脆沉重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之内,将军就站在底下,寡言不语。 半饷,皇帝到底开了尊口:“霍将军……如今召你回都已约半月。朕想,将军你征战沙场多年想必也累了……” 说到这,他闭上嘴,语言未尽的带着深远的目光俯视将军。霍缺却仿佛什么也感应到,低眼垂目的站着,依旧一副冷硬模样。 皇帝讪讪然的收敛嘴角的幅度,沉吟片刻,心里的怒气却上来了:这不识时务的呆子! 他继续不动声色的冷静说着,“即使爱卿不觉,朕也于心不忍。为体慰将军,特让将军驻扎天弈城休养生息。”所以,你的兵符也该交出来了吧? 霍缺终于抬起头,沉默的瞧了皇帝一眼。只一眼,就让年少天子冷汗直冒。 他似乎解释般着急开口:“此地……也是个富饶之地,恰巧前些日子饥荒爆发,逃荒游民留堵天弈城。天一城城主办事不利已被查办销职,如今……缺了个城主职位。将军前往此地既可填补空缺、又可镇守疆土,压制流民暴动,养息休假……岂不三全齐美。” 霍缺不言,微微抬起下颚,皇帝的冷汗已由额际滑落两颊。 半刻,他忽然握了握挂在腰间的剑,敛目,没有看见皇帝骤然挺直的背脊,单膝下跪,沉闷的声音响起:“臣霍缺,叩谢皇上!”格外铿锵有力。提交兵符四个字只字不提。 皇帝放在扶手的掌猛地握成拳,咬牙:该死的霍缺! 出了朝堂,回到府中。 霍缺进了书房还没坐下,跟在他身后的护卫顾旦就忍不住怒气自顾自的说道:“哼!说什么体慰将军……这分明欺人太甚!” 天弈城的确是个富饶之地,还是全国排的上名的都城,但也是近些年才崛起的!且它处于国家的边界之处,靠的是边界贸易和刀光血影出来的买卖!离王都天高皇帝远的!不说近些时候暴发的流民暴动还未平剿,掺了什么人进去也尚未知晓;就说常年困扰朝廷的匈奴侵扰……啧!这皇帝真是好打算! 既让将军为他保家卫国,又让将军远离都城,还得了体恤良臣的美名!真是打了个好算盘! “凭啥我们好好的沙场杀敌不干,来这里受这鸟气!” 怒火中烧的顾旦没有看到气定神闲的将军和站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好友吴逍文。 一句轻飘飘的:“听说最近朝廷遣送流民积了不少怨气呢……”逗的顾旦更是气的失去理智,只想拿刀过去看那皇帝几刀。 霍缺从容不迫的摸着桌上的砚台,对顾旦的怒气毫不在意。 皇帝的用意只是想要将军主动上交兵符罢了,毕竟一个小都城可要不了这么多的兵啊。 霍缺停下手指,头轻轻的偏向左,嘴动了动,好像滑过道笑意:“……无妨。” ————————————————————————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柳青尧和沈易七照常出门做生意。自从上次流于表面的请客吃饭意料的打好关系后,冯如九、何小哥儿两口子和他们交好,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他们家聊家常串门。 也因为有了何小哥儿的辟谣,外面的关于柳青尧沈易七‘不本分’的谣言也渐渐少了,柳青尧也安心放沈易七一人在家了,做饭针绣小日子过得很充实。他做的针绣挂饰从第一天就出乎意外的受人家欢迎,到了这么多天依旧风靡,于是不到缝缝补补的补货,靠垫也做好了两个,上面有漂亮的彩色刺绣做的图案,待在家里也自得。唯有摊子热火的忙不过来的时候,柳青尧才会叫他出来帮忙。 沈易七是个典型的小哥儿,能待在家里就绝不想出去。在一方宅子里活在自己的生活里,等着柳青尧回来,陪他说话吃饭。忙里偷闲的时候,柳青尧总会买些热乎美味的吃食给他尝尝。 风波过后,柳青尧有时会恍惚想着。自己也许太小看沈易七了,他一点也没可能被外面的污言碎语伤到。 他虽胆小,也心硬。 空闲时柳青尧也会琢磨些新鲜玩意,想法把他做出来。他的摊子就是靠着物件多样新鲜经营的,他也对此感兴趣。其他小贩看着看着心也冷了,大都没了原来不平嫉妒的心思。 毕竟自己也没人心思活儿,花样多。 所以更多的人是和他靠近乎攀交情,可惜柳青尧的心思从不在人际关系上,对无关利益的人也不在意,这些投机取巧的人更看不上眼,只是冷漠回应忽悠。他们的热情也下去了。 柳青尧从不理睬,他摇摇自己背包里的铜钱,叮叮当当的,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了。唯一觉得心烦的是,那个难缠的柳小哥儿还在那儿蹦跶闹腾,所以谣言才没停息。 每每回家出门,柳小哥儿仿佛碰巧般的,总会站在门口墙外,对他冷嘲热讽。虽然柳青尧依然当做没听到,但还是会扰了心情,尤其每天晚上满载而归赚了小钱的时候。 这时柳青尧总会想着,当初他在过道上沐浴在柳小哥儿的不屑眼光里的时候反而是最好的了。 柳青尧在心里想要拨浪鼓似的使劲摇头,不想再想这糟心事了。 他想,前天时候小七和何小哥儿了首饰的时候,小七送给他的两个手镯看样子挺喜欢的。他想琢磨个新的好看物件给他,让他欢喜欢喜。 何小哥儿真的是个好人,不,是好哥儿。 这么琢磨琢磨着,家门一下子就到了,真的就把刚刚的柳小哥儿给忽略了,那些糟心的老鼠屎也忘了个精光。心里也越发高兴。 连刚开门的沈易七也从那冷淡的面容上看出好气色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恩,我想给何小哥儿送个好东西。”柳青尧毫不设防的说。 沈易七顺口好奇的问道,“是什么啊?” 瞬间,那幅冷淡的脸对着亲密的人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只见柳青尧食指抵着唇,眨了眨眼,俏皮的说:“秘密。” 好吧,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到。顺便也可以想象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好物件出去卖,再去竹林挑挑好竹料。 “对了小七,我明天要去一趟。” “恩,我会帮你准备干粮的。”沈易七点头表示知道。 柳青尧一愣,也发觉他忘了还要准备粮食这事,顿感无奈。 “恩……可能要去几天呢……所以可能要你帮忙看守小车了。” “哎?”沈易七意外的眨眨眼,“我?” “你可以吗?”柳青尧担忧的问。 看着柳青尧担心的脸,沈易七虽心怀忐忑,也还是迟疑的点点头。 “要不还是将摊子关了吧,生意几天不做也没关系。”柳青尧还是不放心。或者就像以前那样上午去竹林,下午做生意。 沈易七显然也想到了柳青尧以前起早贪黑,收摊回家还要做木工熬到深夜的情形。他严肃着小脸变得坚定的说,“不了,我能行的。” 他不想阿青太过劳累。 “要是不行就找阿九和何小哥儿帮忙。” “我知道了。”沈易七笑眯眯的回复:“你放心。” 第15章 最后,柳青尧还是不放心,特意在临出门前拜托了冯如九一家。何小哥儿很是讲义气的拍了拍胸脯。 来到已经轻车熟道的竹林,柳青尧一直想着要做什么东西送给何小哥儿好。 一定要独一无二的,一定要精致小巧能进何小哥儿的眼的。 他想起何小哥儿对着他们的直爽开朗的笑容,嘴边自然浮起笑纹。可不能辛辛苦苦做了却不遭何小哥儿喜欢啊。 ——他一向喜欢精巧首饰,每次谈起它眼里总是艳羡。 那就做戒指吧。柳青尧突然灵光一闪。 何小哥儿一定会高兴得蹦起来的。柳青尧因为这个好主意自得的眼睛都眯成一条弯线。他不期然想到平时冯如九两口子在一起的和乐样子和何小哥儿对着他们豁达不计较,背过去对着冯如九却一副小气吧啦的差别对待。 ——只要有什么阿猫阿狗贴着冯如九就会酸水直冒的不知道在他们面前闹了多少笑话。 还有冯如九苦气哈哈也其实掩不盖的炫耀的嘴脸……柳青尧撇了撇嘴,嘴里嘟囔道:“有什么好炫耀的……老子迟早也找个媳妇秀恩爱给你们瞧瞧!” 转脸又想到这个世界没多少女人的事实又让他有点小忧伤。 想好要做的东西后,柳青尧开始在竹林里照常的翻来翻去,还是选择了楠竹。 他挑了根模样适中的用大木锯砍下,利落的将竹头枝叶锯掉,再把它劈成几条。然后选择一块较完整竹料。接着柳青尧在这长方形竹料上用瑞士军刀里的圆珠笔按照自己的手指花了个圆圈。 何小哥儿的手指应该和他一般大吧?柳青尧不确定的微微撅嘴,要不再大一些? 至于冯如九的戒指指围,他很豪气的大上两圈,还很精细的用戒尺比了比。 柳青尧很有自知之明的清楚自己的小身板,虽然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丧气。 竹料上,柳青尧用钻孔锥在圈的中心打孔。因为物件小,他对此类也做得不多,所以洞打的不是太平整。接着再用小钢锯穿过洞由内向外锯…… 直到锯成一个戒指圈,下一个也如法炮制。当然中间因为手法不熟也弄坏了几个。并把它们用钢锯在长竹料上分开。 然后柳青尧拿起其中一个再用钢锯切割出戒指的外轮廓形状,为了使做出来的戒指成品不会显得是单调的圆环,他还特意多留些空间。 好了,戒指慢慢成型了,只是内圈和外围还是不太平整和光滑。柳青尧用手指往里又戳又摸,结果被戒指的毛刺刺的冒血珠。 柳青尧‘嘶’了一声,无奈的觉得自己是在作死。 接着他用砂纸修磨好戒指外围后,将它卷成长木棒穿过里面,打磨内圈。 ……外面有些小坑小痕迹要抹掉……这里比别的地方要粗要磨磨…… 柳青尧看着做好的一个,心里满意极了,也不觉得累,倍有动力的继续用同样的步骤做第二个。他没打算上色,因为他觉得竹子本身的颜色本就是好看的。 一切完成后,柳青尧双手往后一放,边做歇息边望了望天空。天开始黑了,他一着急,担心晚上会出没的野兽,赶紧将扔在周身的工具赶紧放在竹筐里,连忙上路回家。 希望能在天色不要太暗前回到家……戒指还要涂上蜂蜡抛光,这样才会更好看…… “阿青,你回来啦?今天有些晚。” “恩。”柳青尧对着在院子石阶上等他的沈易七笑嘻嘻的说:“做东西做晚了。” 此刻见到柳青尧进来的沈易七站起身,下午为等待他消耗时间绣的靠垫放在一旁,迎了上去:“饿吗?我留了菜,要热热吗?” 柳青尧脚一顿,想了想,摸摸只在早上吃了面饼如今被小七一说显得有些饿的肚子,点头:“好。”小七给他做的干粮下午时候因为太认真结果忘了吃了。 “你一整天的做了什么饰件给何小哥儿啊?”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的沈易七随口问道。 竖起筷子的柳青尧一愣,抬起头看向沈易七:“……你知道?”沈易七脸上的笑容温顺,回头一想也了然沈易七平时性子就细,总能恰到好处的照顾别人思绪,何小哥儿那种说到首饰衣服就停不下来的表现,知道他要送给何小哥儿的是饰件也不出奇。 不过…… “不告诉你哦。”柳青尧用筷子抵住油腻腻的嘴,还是一副神秘却挡不住的意气洋洋的说。 第二天柳青尧就重新接手做生意,光顾小车的常客一个一个的问昨儿他为什么不在,他也一一不嫌烦的笑面回答;沈易七松了口气,他还是不习惯一人当家做生意——虽然何小哥儿也在;回家遇到了何小哥儿向他道声谢被他恼声说太见外。 吃完饭后,钻进屋里做木制对戒的后续,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做完后柳青尧也没有马上送出去,还没找着机会。 这天柳青尧打算将放了好几天的木戒指在今天就送给何小哥儿,冯如九就上了门。 “阿青!”冯如九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的说:“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柳青尧心不在焉的答。想着冯如九都上门了,怎样才能把戒指给他让他拿给何小哥儿。 “什么事?当然是好事啊!你有大生意进门了!”冯如九进门的时候原本还压不住兴奋,结果事到临头却生生的停住,卖起关子来了。 “什么?”柳青尧不给面子的平声语调回应冯如九。……怎么给呢? 冯如九的热情一下子灭了,他恹恹的说:“切,你真无趣——还没当初可爱。”至少还会笑脸迎人,甜言蜜语的。 柳青尧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又垂下。无趣?哧——。 也许是柳青尧的嘲讽太过显眼,冯如九干咳两声,“哎我说啊,我可是给你带了个大生意啊——隔西城边的几条路边宜琳路的酒家需要进一批竹杯——他是靠卖弄风雅做生意的——最稀罕的就是这些玩意——你可能做?” 柳青尧眼睛一亮,声音猛地升高:“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这个是个大惊喜! 惊喜过后,柳青尧开始感到奇怪:“——这你怎么知道?” 冯如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和那酒家掌柜的是好友,昨儿我去他家吃食他跟我唠叨时听到的,我一想这生意你能做,就给你给挣来了。” 他喝了口水,说:“他这人偏性小器,东西能多便宜他就想多便宜,一点也不含糊。狮子大开口的很!嗜财如命的有时连我都感到厌憎——东西又要好看又要便宜的怎么可能嘛!——你的东西做的也不错,给他看了也满意——我还机灵的抬高了价钱,果然那老不死的又一脸贪心的压低价钱——哈!怎么着?刚好跟你原本卖的的价钱一样,三文!那老不死的知道了指不定被气死!哈哈……怎么?阿青,做吗?” 冯如九没有说谈成此事把这个算是大生意的单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连铺子都没有的小贩做有多艰难,顾自得意洋洋的踩低他的老伙计。 “做!”柳青尧眼睛发亮、高亢有力的说。 也不问他一个住在西北角破巷卖报的是怎么认识繁华路段酒家的大掌柜的。 “200个,一周,你可行?”冯如九竖起两根手指担忧的问。 柳青尧点头,胸中有数的笑着说:“恩——我还备着些存货。” “那就好!”冯如九裂开一个和他瘦白的脸不符的大咧咧笑容。 “……只不过我的摊子又要你们照看了。” “那都不是事儿!”冯如九用一句在现代很是时尚的话说道。 事后,院子里再度变得安静。柳青尧突然想起自己兜里的木戒指,直直就拿出来递给了冯如九。 “给,这是我送给何小哥儿的礼物。” 动作做出来后柳青尧又觉得懊恼,这着实不妥,在冯如九许下帮他忙以后就急忙忙的把东西送出去。即使自己没那意味,也让人觉得自己是贪图他的功,献殷勤罢了。 万一给阿九造成不好的印象,以为自己是巴结讨好的浅短小人就不好了。 “这是什么?”好在冯如九也不在意,直接拿起装着木戒指的小木盒好奇的问道。 柳青尧心里松了口气,他笑眯眯的说:“你拿给何小哥儿就知道啦哪来的磨磨唧唧!” 第16章 柳青尧又开始了起早贪黑的日子,他似乎总离不开这种以消耗身体为代价的工作方法。 柳青尧用手抹掉额上的热汗,继续拿小刀在已经有了杯子雏形的竹筒上刻着。他用比以往更认真更专注的精神投入着,这是他第一次接到的大单子,朋友好不容易为他争到的,店家也还不知道是否会采用…… 冯如九在那天很清楚的告诉他了,掌柜要先看看他做的一批成品,所以指不定自己现在做的是白用功。 可如果此事真成了,定会为他开拓一条新商路……柳青尧拿着小刀的手顿了顿,继续孜孜不倦地动起来。嘴巴抿成锐利专一的角度。摒除杂念、明心见性,摒除杂念、明心见性……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能被杂念扰了心! 制作竹杯,他第一天重新拿起这木匠手艺的时候就已尝试过了,再加上天天月月的经验叠加,工序也算熟悉。只不过因为是酒店,终是上得了台面给人赏观得玩意儿,所以需要做的更精巧细致些。 竹杯呈椭圆形,矮矮胖胖的;敞口深腹圈足,并无杯耳。柳青尧并没刮竹子外部,反利用竹子翠绿作杯颜,更好的体现了酒店以风雅为题的意味。他还别出心裁的在杯里中心绘有兰草图案。 柳青尧活计从天黑做到天亮,从天亮又接连天黑……周而复始夜以继日。连饭都忘了吃,胃搅疼了才想起。 沈易七看在眼里,心里着急。柳青尧困了就睡,起了又做,痛了才吃的行为章程让他担忧不已,害怕哪一天就倒了下去。 竹杯在这几天已经做了十来个,个个都顶好看的,只是速度太慢了让柳青尧有些不满意。这个进度他害怕时间到了冯如九要求的数量还没完成。 不够,还不行。柳青尧嘴巴习惯微微撅起,继续埋头苦干,唇瓣干裂了也不知道找水喝,频繁的舔嘴抿唇。沈易七特地在床边搬了个平行椅子放着饭菜,冷落了也没等到主人青眼。 好不容易被沈易七养好的胃又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一痛起来就翻天覆地死去活来的。只有这个时候,柳青尧才能看到身边非常明显的摆露在眼前的冷饭菜。 沈易七见到自己的方法的不管用,柳青尧依旧是痛的脸白嘴白的才肯爬起来吃饭,可那饭菜的都已经冷的没滋味,心里又急又气,于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苦思冥想,终于想了个法子。 他将柳青尧床边的饭菜撤了,每到时间就会坐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在外面。冷了就热一回,饿了也不吭声,静静的坐着。等到饿得狠了柳青尧出来吃,才陪他动筷。 没错,他用的就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于是每每等柳青尧出来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苍白脸对他虚弱一笑的沈易七。 一次两次,柳青尧心里也自然就愧疚心疼了。他劝沈易七:“你不用等我的。”“你先吃我一会就会吃。” 沈易七也学着柳青尧那套,当面乖巧微笑说好,然后该等的还是等。 于是柳青尧再不经脑子,也知道了小七对他有怨。他也清楚自己近来的表现不大好,开始学乖了。所以每到饭点,他都会乖乖的出来吃饭。 对此,沈易七也如愿以偿的出了个露齿笑容。 只是强逼到底还是强逼。偶尔还是有那么几次,柳青尧依旧会废寝忘食到忘了时间,接着沈易七就会进来叫,然后柳青尧就会对他十分抱歉内疚的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也还是会逗留些时间才肯姗姗出来吃饭。 沈易七坐在椅子上看着柳青尧快速的扒了两嘴饭然后又急忙忙的回去,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才慢慢的竖起筷子。 他还不太饿,在等待阿青的时候有先吃点菜垫些肚子。闹闹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能真的损了身子,让阿青感到负罪感。这事他两心里都有默契。 什么都有个度,而现在阿青反而弄不清楚度在哪了。 沈易七的不放心积聚在心里,他请来了冯如九。而刚好冯如九也有事临门。 冯如九是带着何小哥儿一起上门的,进来就看到满脸忧色的沈易七,愣生生把脸上喜意给憋了回去。直到进了屋,看到了蓬头垢面,两眼青黑的柳青尧。 “阿青?” “……阿九,何小哥儿?” 柳青尧手里的小刀刻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僵直地转动着脑袋对着冯家两口子。 “你这是怎么了?” 何小哥儿也跟着说:“就算在意这活儿也要悠着点啊。” “……”柳青尧垂眼不说话,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好传统。 何小哥儿对这个样子的柳青尧很是不喜:“就算这活儿你再喜欢再看重,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的耗下去啊。就算你仗着自己年轻身子骨好,这么消损你自己的身子,这后头的苦,还是要你自己尝……” 沈易七跟在后头不住点头,连带着埋怨,看向坐在那听着劝的柳青尧。 而且,经了那遭难的逃荒,阿青的身子本就不好…… “青子啊……”何小哥儿语重心长的说:“这身子本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我知道的。”柳青尧突然出声,抬起头打断道。 何小哥儿还想张口,被冯如九扯了扯。 阿青这人固执的很,对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旁人说了,恐怕也不会听。 果然,何小哥儿看到柳青尧抬起的眼,底下乌青黑袋,那双黑珠子依旧精神奕奕。 “对了,我和图儿是专门上门来感谢你的。”冯如九开口缓和了现场有些微妙的气氛。他没有说沈易七来找他劝他也是一方面的原因,以免徒增不快。 况且,他真的很感谢柳青尧为他们做的礼物,尤其是何小哥儿。那对竹戒指做的真的很漂亮,上面还刻有相连的爱心。 戒指表示情意,代表两人相爱相守,厮守白头的信物。戒指,是约定情。冯如九还记得清晰,何小哥儿在看到那双木戒指时感动落泪的样子。 图儿自从跟着他就风里来雨里去的,尝尽生活苦累,也不喊不怨,依旧坚定如初。自己却没给他像样的礼物……冯如九心里叹息一声:自己到底欠他不少。 好在,他不曾怨恨他。 好在,他没有厌弃他。 好在,他终究陪在他身边。 冯如九突然想起来何小哥儿和他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何小哥儿小气尖酸吃醋的模样,讨价还价得意洋洋的模样,为他做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注意身体的模样,总是有苦有泪,有甜有笑…… 他感叹式的喟叹:“真的是谢谢你了……阿青。” 柳青尧笑笑摇摇头,假装没看到冯如九感激涕零和何小哥儿眼含泪光的神态。 “是了。”柳青尧偏头想躲过那会儿的尴尬,反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几个已经做好的竹杯。他很努力的用砂纸打磨杯子的边沿、角落,力保没有毛刺,以刺着客人的手。细节造成成败。 “你把这些拿给你的那个好友掌柜,看看行不行,不满意的我可以改。”杯面上他刻有竹枝,潦草几笔就画出来其韵味,旁边竖着写有雅竹酒家。他没说这些杯子他花了多少昼夜不眠,只说若是不满意可以改。 冯如九小心的接过,严肃的说:“我会的。” 走之前他们还约定,如果这单生意真成了话,就请他们出去下馆子庆祝庆祝。 冯如九将竹杯拿给他好友掌柜检查观看的几天,柳青尧也没有放弃自己手中的工作。他继续马不停蹄的手上运作着,拼了命的。他还不能放松,他离目标要求的数量还差很多,所以还不能停下。 他也不觉的累,好吧身体是有些吃不消。但他对此行的状态很满意,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现代独属于他的暗色小木房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心里空空的角落被填满了。 只要过后努力的补一补就行了。 柳青尧宽心的想。 冯如九有一件事想错了,他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清楚有把握,而是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时间在柳青尧的眼里过的很快,只是一眨眼,外面的天白了又黑,冯如九就又上门了。还带来了好消息。 冯如九喜气洋洋的跑到柳青尧面前宣告着,神情激动,声音高亢。他说,那老不死掌柜看了他给的竹杯很满意,不止主动提了价钱……虽然只是一文,还跟他说多宽限些日子,只要求柳青尧小心认真的做好看喽,还多要求了竹杯数量。 冯如九没有说,他那好友手里把弄那竹杯时,不知看到了什么,严肃死板的老脸变得比他还激动,要不是想着阿青只有一人做的不多不快,他甚至想把整个酒家的酒杯都换一遍。 这东西做好了,还能无形中为那酒家做广告呢! “阿青,尹老头说不着急,你慢慢做就好,做好的就先送过去,你做多少他要多少。”冯如九慢慢说着,他不是不想告诉他他好友掌柜要的竹杯数量是整间酒楼,甚至想把碗碟都换了。而是现在两眼红丝十分憔悴的柳青尧着实疯魔了。怕他再不知轻重。 于是冯如九再次重复一遍:“……你不要太不着急。” 果然,柳青尧听完,浮肿亢奋的双眼一亮。乖巧点头,游移的表情却让冯如九知道他根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背后,沈易七幽幽的叹了一声。 不过柳青尧还是消停了,虽然依然是彻夜辛劳。也许是那惊喜过头的好消息影响,也许是听进去了冯如九的苦口婆心……好吧,是因为沉默了几天的沈易七终于忍耐不住对他发火了。 要知道,老实人一旦生气了可是很严重的。 慢慢的时间在柳青尧的眼中过去,外面白天夜里不断轮换。在冯如九送了几次来回后,尹掌柜需要的竹杯也全部完工。 柳青尧还没将那几贯铜钱放进背包,就迫不及待地扑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地暗,整整一天一夜。 沈易七也松了口气,不去打扰柳青尧。他直接往厨房走去,打算动手做一顿好的,买了不少补身体的肉菜。庆祝的地点还是在柳青尧家,没去什么馆子。 阿青实在太累了,他不想让他再出去奔波。冯家口子也这么想。 柳青尧的家也没再那么破落,至少他们有一张大大的四方桌子和几个圆椅。冯如九和何小哥儿也早早就来了,不过没吵到柳青尧,他依旧好像毫无所觉的在床上打呼。 冯如九将屋里的桌子搬到外头,而何小哥儿则进厨房帮沈易七打手。饭菜的香味慢慢的从厨房里飘悠悠的传出来。 接着,饭菜全都做完并全都端上桌后,睡了一天一夜的柳青尧也因为嗅到饭菜的味道慵懒的从床上起来。 “哎?阿青舍得从床上爬出来了吗?”坐在圆椅在拿着筷子偷吃几口的冯如九笑嘻嘻的调戏道。 “是啊是啊。”睡得脑袋懵懵的还没清醒的柳青尧撑着脑袋敷衍的回应冯如九,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嘴里嘟囔道:“真的好香啊。” “还傻站哪里干什么,快过来啊!让我们三人等你一人吗?”冯如九敲了一下碗,语气浮夸:“架子挺大的啊!” 柳青尧嘴里“是是是”的应着,假装没听到厨房门边偷笑的沈易七、何小哥儿。 “吃饭啦!”不知谁喊了一句,柳青尧快步走到桌前。 第17章 往后,柳青尧开始了自己的休补生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不动弹,什么也不干,除了每天必要的出门生意。但即使是生意,也被他提早了 时辰,早早的就收摊回家,继续睡。 真的一如他心中所想,要把自己的身子全都补回来。每天睡了就吃,吃了就睡。 沈易七还是担心,以前担心他做的太累,现在操心他睡得太多。可还是对他无可奈何。 以前沈易七觉得柳青尧什么都会,什么都好,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现在发现,阿青这人身上的陋习实在太多。尤其是这把什么都往极端做的生活态度,对身体算不上什么好。 偏偏他以为这能休养好身体,缺了的觉就不回来,少吃的饭也吃回来,十分儿戏的事他却说得那么认真,讲的头头是道。 ……简直像是给人操碎了心的孩子。 唉……沈易七叹了口气,手上针绣的动作不停。他发觉,自从冯九哥给阿青介绍了那笔大生意以来,他叹的气比之前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他也只能日常三餐时在厨房里下点心,帮阿青补补了。不要被阿青那玩闹似的休养给伤了根本。 …… 经过了好几天的休息,直把自己的身子骨睡懒了以后,柳青尧才重新拾起自己手上的木具。沈易七也慢慢的呼了口气。 现在柳青尧手里的木工工具可不像刚开始那般凄惨的只有穿越时身上带来的瑞士军刀一副,经过陆续的添补,他手上的工具虽说不上齐全,但基本要用的都有了。 柳青尧甚至还做了个漂亮的木箱子装这些东西,做木活时都会摸上几把,爱惜的很。 只不过柳青尧辛勤工作没几天,又懈怠了,做东西也没先前那样兴致勃勃。原因无他——冬天到了。 沈易七不很在意,随他去,只要不过得像那几天颓废就好。 天气渐渐的变冷了,六角的雪片慢慢的从天上飘落。有条件的人家也早早的穿上夹袄御寒。 冬天的不知名气味总让人想睡,昨几天的日夜颠倒也造成了他哪儿都想躺的慵懒性子。总之,他一天到晚就搬个小凳子手里握着一个暖手抱枕懒洋洋的坐在屋檐下晒着微煦的太阳。 暖手抱枕是沈易七做的,在柳青尧觉得天气转凉的时候。那时候柳青尧与沈易七说暖手抱枕时还闹了个小笑话。他在屋子里支支吾吾的解释什么叫暖手抱枕好让沈易七接受做出来,偏偏沈易七还两眼冒晕,丈二摸不着头脑。待他没有办法,急的手脚比划,说是两边开口,双手能伸进去的冬天保暖之物后,才恍然大悟。 他还一脸责怪的说:“那叫手笼。”两眼没文化真可怕,说了那么久暖手抱枕弄得我都晕了,原来只是简单的手笼吗? 然后慢悠悠的从床上前边靠墙的墙角里的竹篓领来两只抱枕……手笼。 柳青尧只得讪讪的搔脸。谁知道原来这么早这个时代的暖手抱枕就这么大流了呢? 手笼啊…… 柳青尧坐着望天,手里暖乎乎的,嘿嘿嘿的笑了笑。 沈易七做的那几个靠垫因为天冷的缘故在这些天都很好卖,他还因此提高了价钱。柳青尧还让沈易七多做几个手笼到时候可以卖,还约了何小哥儿帮忙,卖的钱对半分。 不过何小哥儿来帮忙做的时候倒是不太看好,毕竟冬天到了街上卖的手笼都多,铺子里的更是平常,什么羊毛、兔毛、狐毛、牦牛毛……颜色还不单一,只要有钱什么样的都有;他们讨不了什么好。 柳青尧才知道。没想到这时手笼已经如此流行。不过他还是对他们说山人自有妙计。何小哥儿不太信任,沈易七对此却满怀信心。 冯如九也不怀疑,他跟沈易七一样觉得,柳青尧的脑袋瓜子实在是聪明透了,什么奇思妙想都有。 柳青尧想了想,已然明白铺子里的手笼的确不错,并且兔毛狐狸毛什么的他们也买不起,但他们的样式也单调的只在长方形的枕面上印上散朵花、方格之类的花样而已。虽然在这古时也已算活泼新颖,但在柳青尧看来却有些看不上眼。 于是柳青尧便吩咐他们把手笼做成各种造型,兔子、狐狸、狼、熊……而且都是q版的。何小哥儿沈易七不懂q版不要紧,柳青尧一一都画下来,让他们照着做;画的不好看?也没关系,只要有大概样子就好,他相信何小哥儿他们还是很有想象力的。 也的确,何小哥儿沈易七做出来的成品也比他画出来的图样要好看太多。 仅从他画出来的轮廓就能延伸出来这么可爱的样子……真是了不起!柳青尧当时惊讶的默默把自己画出来的四不像收了起来。 他们甚至自己想出来了更多千奇百怪的可爱图样,让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柳青尧鞭长莫及。 …… 不过这样真能卖出去嘛?何小哥儿一边担忧的想着一边乐此不疲的在脑子里勾勒新鲜图案。 当然,柳青尧和冯如九也没闲着。他俩一起调好染料涂色,还有往做好的手笼填上他们买的棉花、羊毛。 ‘不过柳青尧也是个小哥儿为什么不擅长女红不跟在何小哥儿身边编织手笼?’ 对此作为院子里唯一一个真汉子冯如九一点也不觉得疑惑。 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小哥儿却喜欢吃苦枯燥耗体力的比起其他工作更加男人味的木匠工作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 当第一批成品做完后,效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沈易七、何小哥儿忍不住的往里面挑了一件自己喜欢的抱在手里开心的站在一边窃窃私语你摸我的我摸你的。柳青尧没有换,还是沈易七第一次做的那个,样子单一的长条,白白的像柳青尧坐在小凳子上看到的天空。 第一天拿出去卖的更是红火,热闹的就算请了何小哥儿三人帮忙也还是显得忙乱。软萌的兔子、狡猾的狐狸、憨厚的狗熊……可爱的让每个不经意见到的小哥儿心里发软,忍不住买上一个。甚至一些已经在店铺上买了更暖和的小哥儿也在小车里买了一个,说用不摆在家里也好啊。 一旁不小心听到的汉子也急急忙忙的跑来买上一个,黑厚的脸上冒出羞涩的笑容,说要卖给在家等他的相好的…… —————————————— “嘶……”柳青尧将屋里的圆椅搬了出来,靠在熏黄的白墙,手里拿着个热茶,嘴里舒服的叹息。 丹色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外面还下着大雪。 真冷啊……柳青尧往里缩了缩脚。 冯如九急忙忙的从屋外跑来,两颊通红,神情激动兴奋的说不出话来。 “外、外面,街、街上!”说到街上是声音更是高昂。弄得屋里的沈易七好奇的探出头来。 柳青尧懒懒的抬起眼皮,又垂下,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 “哎你怎的一点也不好奇啊!”冯如九有些不满,更多的是丧气。 怎么他觉得阿青一到冬天整个人都懒散了呢?像冬眠的小动物是的。 “……什么——啊?”柳青尧应承的回了一句,却让冯如九更加无奈。 “有大人物来我们天弈城了!”冯如九提了提精神,鼓足干劲后才继续说:“好像是个将军!——整个天弈城的人都跑出来了!” “谁?——是吗?真是个将军?为什么来我们这?有什么大事吗?”沈易七听到此言好奇的问。 “吸溜吸溜……”柳青尧喝着滚烫的热茶,满足的眯起眼睛。 “柳·青·尧!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冯如九恨铁不成钢:“是个将军啊!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真将军啊!——几个月前那个超——豪华的府邸就是建给他的!” 柳青尧疏懒的回应:“喔。”怎么听你说满城的将军,哦不是满城的百姓好像是在看猴戏似的。 当然,柳青尧没有大逆不道的把这句话说出来,惹得不满的冯如九更加生气。 “唉——”沈易七捧场的惊叹道。 “听说还是圣上谕旨的呢!”冯如九得意洋洋了昂起头,“怎么,去不去?” 沈易七也渴望的看向他。 “不去。”柳青尧好像没看到沈易七渴望的眼神,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冯如九 “有什么好去的?”柳青尧眼睛抬也不抬,连同茶杯一起缩回冷的红彤彤的手,嘟囔道:“冷死了……” 沈易七难掩失望,但却毫不停顿的缩回了脑袋。 冯如九悻悻的扒拉两下头顶,“怎么被你们弄得好像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好吧不去就不去——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声音越说越小,表情沮丧的双腿一盘坐在柳青尧身旁的石砖上,结果被冷了个得嗦。 “呵——”柳青尧冷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白气。 大街上,白雪皑皑。不轻不厚的雪将街路铺成一成白色,马蹄才在上面发出索索的声音。明明天气很冷,街上却挤满了人。 霍缺将军身负凛凛之威的坐在马背上,一袭名贵轻裘,对襟大袍;耳沿以下是一圈纯白狐毛,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冷酷无情。几片雪花落在他乌发髻顶上,宽大的袍露出小麦色有劲的手掌握着黑红缰绳,高冷威严的让在场围观的百姓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第18章 薄雪覆盖的陶桦路上,柳青尧和他的小车一起站在街道一旁。 天越发冷了。 他做的木质物件也少有人光顾,小七缝的针绣还有几人前来观看。 木制品本就不容易损坏,人们买来的需求不大,以前造成门庭若市也是图一新鲜,物美价廉在这只能算是烂大街的留客技巧。 于是来他这买东西的客人少了也是情有可原? 柳青尧自嘲的勾嘴笑笑。光顾他生意的熟客也是想来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山货,他也会看样子提高些价钱,冬天的山货变得不太好找了……不知哪天,他可能就在山上找不到几颗竹笋野菇了。 与此相反的是,柳青尧与冯如九他们一齐做的手笼还算受欢迎的。可即使是再畅销,在这冰天雪地的,也少有人出来买…… 柳青尧抖了抖肩膀,积雪自然的从上方散下。他双手合在一起,狠狠的摩搓两下,再哈一口气,吐出一口成团的白气,有趣的眯眼笑了笑。 自娱自乐了一会儿,他站在原地思考一下,决定早点收摊回家。这回倒不是他想躲懒,而是愈发冷的冬天,天空还在飘着雪,有思想觉悟的人都埋在自家厚厚的棉被下烧着炭炉取暖,出来的人零星几个。 柳青尧看着清一色白雪的街道和空荡荡的摊位,楞着脑子想了想,决定在走之前去最近的客栈买两瓶烧酒。 这大冷冬天的,在家里等他的小七肯定冻坏了吧? 柳青尧从和善的客栈老板手上接过滚烫的连瓶子都传递出热度的烧酒,喜滋滋的将它们揣进衣裳里头,冒着风雪推着小车走回家。发烫的热度紧贴着薄薄的里衣透过他的皮肤,让他打了个的嗦。 “小七!我回来了!” 推开家门还没走进去,柳青尧就忍不住轻轻叫唤起来。兜里的烧酒被他捂得温热,让他倍感成就感。 沈易七果然在屋里等着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连忙跑了出来。 “阿青,你回来了!”他没有说今儿怎回来的这么早。其实在柳青尧出门后他就后悔了,这么冷的天还跑出去,就算赚到钱也是受罪,他还是心疼。 他还怪柳青尧怎的这样晚回来。 “快进屋子吧!” “嘿嘿……”柳青尧傻笑着被沈易七推搡进屋。 屋子里很暖,沈易七早早的就烧了炉子,就等外面受冷的柳青尧回来。柳青尧进门后,沈易七就让他将湿了的外衣脱了,自己则在橱里拿了件厚的衣裳递给他。 “快,先把衣服换喽,别着凉了。” “嗯,好。” 享受沈易七特有的温柔体贴,换好衣服的柳青尧坐在与外面寒冷不同的和暖的屋子,感受着自己渐暖的身体,发出满足的语气声。 “对了,”柳青尧将自己往怀里拿出烧酒的手一顿,语气上扬:“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咦?”沈易七的也跟着一顿,看着柳青尧亮晶晶的眼神,歪头语气配合的问:“这回你又给我带什么来了?” 他不知道他同样发亮的眼睛让看到的柳青尧格外受用。因为他虽然知道在平时阿青总会给他带些不同样的小东西给他,但在这么冷的天,受了这么久的冻,阿青居然没立刻想着回家,还特意为他去买东西…… “嘿嘿……”柳青尧嘻嘻笑了两声,说“是烧酒哦烧酒!” “大冬天的听说喝这个最棒了,保证喝一口身体就能马上暖起来了!”柳青尧也只是小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偏偏可以这么夸耀的说起来。 “诶……”沈易七惊叹道。 他们的屋子比起其他来说,显得有些破。所以即使有炭炉烧着,也总会被不知哪里的风吹着,要冷不热的。 也亏得沈易七不知怎么烧的,或是烧了多久,室里居然暖乎乎的。门的缝隙被布碎堵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但因为门被这么一敞开,风一刮进去,沈易七的苦心就这么功归一篑,就算被他麻利的关了回去,屋内虽没有那般冷,也没有原先热了。 沈易七和柳青尧两人相相坐在桌子上,柳青尧找了两个竹酒杯放在上面,各自倒了半杯。 柳青尧不敢倒太多,虽然他对这里的就感到惊奇,想尝尝鲜,但第一次……还是小心点好。 小七还在对面呢,别一时大意让人看了笑话。 第一杯酒还是柳青尧先干为尽的,大抵沈易七也是第一次喝这酒,没太敢举起杯子。 将酒全部喝进肚子里,柳青尧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古代的酒度数大都不高,即使是这烧热的蒸馏酒度数较高些,对于他来说也跟啤酒一般无差。 沈易七见柳青尧喝完后无事还倒下第二杯,于是放下心,迟疑的举起酒杯,学着柳青尧的样子一干而尽,结果被呛的满脸通红。 柳青尧见状,畅怀的哈哈大笑。 被呛的眼冒泪花的沈易七抬眼看到的就是柳青尧满面揶揄的笑容,不由提起胆子张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柳青尧耸肩,倒酒一杯一杯的喝起来。当然,没忘了给恼羞成怒的沈易七的杯子满上。 可惜,没有些下酒菜……啧。 沈易七也见着柳青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满脸纠结,最后止不住心中的痒意,偷偷摸摸的伸手勾起酒杯……不过他这次学乖了,选择小心翼翼的嘬着喝。 柳青尧见着,也只轻轻笑笑,随他去喝自己的。两人竟一厢无话。 烧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一点点甘,一点点辣,喝进去的时候连同酒的热度都流进脖子里,热热的,喝完后回味无穷,让人不经想接下下一口。 这酒对于初尝的沈易七是不小的诱惑,但对于在以前喝惯高度数白酒的柳青尧来说,只能说是有点不够味。 好在这里的酒纯,不掺假。喝久了以后,柳青尧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柳青尧、沈易七一人百无聊赖的有一杯没一杯地将酒送进嘴里,一人好奇慢慢的捧着酒杯慢慢嘬着酒,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静谧之中,偏偏又觉得和谐的温馨。 …… 半响…… 柳青尧突然看了沈易七一眼,没有意义的。然后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到和他胸膛一般高的窗户边,窗户是纸糊,透着里面柳青尧也依稀看得见外面的雪似乎停了。 他又看了沈易七一眼,嘻嘻笑了两下,突然拿起抵着窗户的竹架子……寒风直直的就往他脸上一吹,霎时间,微红的小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的,人也清醒一大半。 里屋的沈易七也瑟缩了一下。 “好冷……阿青把窗户关上……嘶……很冷耶” 柳青尧不搭理,对着外面雪景发呆。 一望无暇…… 也许刚开始真是存了恶作剧的心思,可现在却迷的不舍的挪开眼。忽然,他的心里有什么闪过。 “嘿小七!我们出去打雪仗吧!” “诶!”沈易七惊讶了,“等……” 还没等他说完,柳青尧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等等啦!外面很冷啊!”沈易七看着等不及的柳青尧,只好连忙的跟着出去。 他看着已经蹲在地上用手团雪球的柳青尧,酡红的脸颊摆出一个担忧的表情。 “这样会受凉的……” 又一次叮嘱的话没说完,柳青尧的雪球已经丢向沈易七,糊了他一脸。 “柳、青、尧!”这下他生气了! 也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沈易七的胆子也放大了。竟真的陪柳青尧玩起来你追我赶、你丢我躲的丢雪球游戏。撒开似的玩,撒开似的笑…… “嘶……好冷啊!”柳青尧哆嗦着肩膀,笑哈哈的说。他的身上脸上也被沈易七丢中了好几个雪球。 “那你还玩!”沈易七白了他一眼,不给面子的说道。 柳青尧装模作样的委屈扁嘴:“小七……你胆子变大了。” 结果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作一团。 “哇!好开心啊。”柳青尧感叹。 “是呢!” 接着,两个人又开始玩起了堆雪人。两人相约做对方的雪人像,并争相攀比谁做出来的最好看。 结果当然清晰可辨,从柳青尧显现在大家面前堪比拙劣的画技。 最后,柳青尧堆出了一个看身形中规中矩的雪人,虽然雪人儿的表情惨不忍睹;而沈易七做的栩栩如生,连刚遇见,柳青尧脸上冷淡的表情也似模似样。 最后,柳青尧恼羞成怒的将沈易七的雪人摧毁,结果沈易七无辜的说了一句:你把自己给弄坏了。弄的得意洋洋的小表情一塌。 最后,两人‘一笑泯恩仇’,一起齐心协力的堆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当然大部分都是沈易七在做,柳青尧只是在堆两个大雪团的时候出了力,剩下的时间在一旁用树旁不知道做些什么。等到雪人做完了,手臂被柳青尧拉了拉,沈易七才看到在一旁柳青尧画的一幅画:两个可笑的简体小人和一间小小的三角形和正方形组成的房子。 最后在柳青尧笑嘻嘻的面容下,小哥儿沈易七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最后的最后,柳青尧和沈易七两人一起肩并肩回了家门。单薄的木门将外面的风雪挡在屋外。 第19章 昨儿还只是落小雪,今天突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自然的,柳青尧被外面的狂风大作挡在了木门之内。甚至,他埋在被子里连床都爬不起来。 屋里脆弱的窗户和木门被吹得沙沙作响,柳青尧和沈易七就挤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两人盖同一张厚厚的棉被,睡得格外香甜。 “唔……嗯……” 被窝被两个人的体温暖的热乎乎的,柳青尧动了动身子,舍不得从里面出来。 “啊……哈……阿青?” 沈易七睁开朦胧睡眼,头往里缩了缩:“你要起了?——今天雪这么大,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外面肯定没有人的。 “嗯……没想起……”柳青尧疏懒的半睁眼睛。他挣扎半天,懒散的将头钻出被子外,正对着床对边稍远的四方桌子。台上还放着昨天未喝完的烧酒。 昨天玩的太过开心了,结果身子遭了殃,酸疼酸疼的,懒的根本不想起来。 可就算这么说,柳青尧还是慢吞吞的直起身子——在他直直的伸了个懒腰之后。被子被隆起,冷风迫不及防的灌了进去,两人都打了个激灵。尤其是柳青尧直冲面门,马上的,就被吹清醒了。 “你先睡着。”柳青尧只对还躺着的沈易七说了一句,就下了床。 他想把昨天没喝完的米酒再热一热,给他两躺在床上小饮暖身。 柳青尧将桌上的两瓶烧酒拿起,前往厨房。 厨房在隔壁,须得打开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才能过去,所以少不了的,被外面的风雪吹的满身哆嗦。 “呼……”寒风直直打上他面上,生疼。 三两步的距离,就让他手凉脚凉,好不容易在屋里存的热度一下子全都驱散了。亏他出门前还特地多披了件衣服。 好冷好冷。 进了厨房,迫不及待把门关上。柳青尧往灶台下方洞口添柴烧火,在大锅里到了几瓢水。等着水烧热好把酒瓶放进去。 门突然打开了,柳青尧反射的往旁边看,见到了原本应该在床上呆着的沈易七也跟着出了门。 “……阿青。” 柳青尧对他笑了笑,沈易七不知怎的‘倏’的红了脸。 柳青尧不明所以,待到他沉默的关上门,沉默的在墙下方的陶罐里拿出黄瓜、白菜、排骨,沉默的来到他身边;他才恍然小七这是忆起昨晚喝醉酒时做的‘荒唐’事,害羞了。 柳青尧无声咧嘴笑,然后看旁脸上的红还未褪去的沈易七垂着眼抿嘴扒白菜,疑惑:“小七,你这是做什么?” 沈易七小声的回答:“你不是在热酒么?——我好做些小菜伴酒。” 柳青尧愣了愣,知道他家小七看出了昨天他喝酒时的未曾尽兴。无声的笑顿时变有声,他讨好的凑到沈易七跟前, “嘿嘿,小七,我来帮你吧。”说完,便自顾的去灶台边的大水缸里打水。 沈易七扒白菜的手停顿一下,浅浅笑容继续手上动作。 “这个我来吧!” 沈易七不说话,将扒了大半的白菜递过去,自己去洗排骨。 洗好白菜切成块,黄瓜洗净切成片。 做完这些事后,柳青尧默默跟在沈易七后头看他放油热锅,把用生粉、鸡蛋、盐腌好的排骨炸成金黄色……看得他直吞口水。 他觉得他来到这里的所有运气都用上所以才能遇上沈易七。 “真是厉害……好香!”他喃喃道。 “嗯?”沈易七下意识偏头。 “没什么——就觉得你做的好香!”柳青尧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呵呵……”沈易七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有时间先把黄瓜腌腌吧。” “哦。”柳青尧摸摸鼻子,将黄瓜放进大碗里,回头问“几勺?” “半勺就好。” …… 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烧排骨、糖醋黄瓜、酸辣白菜全都出锅了,酒也热好了。柳青尧、沈易七两人将三盘菜、两瓶酒搬进了屋里。屋里,他们将桌子挪到了床边。 这提议当然是柳青尧提议的,沈易七刚开始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被柳青尧一意单行给决定了。柳青尧其实是想在床上吃的,但他屋里没有一个小桌子可以摆在床上……柳青尧觉得失策了,于是只能退而其次。 吃饱喝足,酒至半酣后,柳青尧和沈易七双双躺倒在床上,盖起被子有些昏昏欲睡,偏偏又开始聊起家常。只余下桌上一片狼藉,柳青尧还用脚将桌子推远些,不要不小心翻身蹬腿将它推翻。 他们头靠着头,肩并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想到哪就说到哪,柳青尧眼皮半耷拉,恍惚之间觉得他们好像很久没这样两个人、如此亲密的促膝长谈。 不,好像从来没有。 沈易七细柔的声音谈着,时间慢慢的流失,不知怎的聊起了沈易七的过去。 “你不好奇的额上的刀疤吗——明明小哥儿的身份挺好的。” …… 是啊,这么说法小哥儿可以说是珍贵的。如果不往坏里讲,小哥儿的待遇其实可以说是很不错的。 说是说,小哥儿只能做妾,真的遵守这个国律的有多少——女人稀少的不像话,不是每家都能拥有,而繁衍生息不管在哪里又是那么的重要,除非是顶尊贵的家族…… “偏偏我家出了两个女儿——我便成了不待见的。” …… 柳青尧觉得他好像,还未了解过沈易七。 “我家也算富贵,只是家道中落了……家里亲弟得罪了人,就想起了我。” …… “我恨透了自己额上的标志,还小的时候就用小刀划掉,以为没有了就不是了。” …… “没想因为这次反而让他们记起一个我来……我自是不肯,就逃了出来。” 沈易七颠三倒四的说着,也许这两件事就是他做的最胆大的事了。柳青尧继续沉默是金,他没有问里面的弯弯道道,只是安慰的揽住沈易七的肩膀,手下的身躯还颤抖着。 即使出了两个女儿,身为小哥儿的沈易七还是有重视的资本的,怎会被人漠视到这等地步。还是小孩的他一人拿刀自残竟然也没人管也值得人深思。 沈易七话里行间的怨、苦藏不住,让柳青尧心生同情,有种淡淡的同病相怜之感。 柳青尧猛然一惊:为什么会有同病相怜之感?! 他看了眼低头看不清神色的沈易七,突然而来的错感也倏然散去,用轻得象要飘起来的声音说:“现在没事了。”对自己眼里的悲伤感觉不出丝毫。 沈易七呆怔一下,飘渺的叹息一声:“……嗯,没事了。”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才停,就是柳青尧再不情愿,也只能放弃这散漫的生活——在和沈易七聊了一整晚之后的第二天起。 他坐在屋里一角属于他的工作台前,拿起小刀技巧娴熟的雕刻剩下的竹料,将它们一个个变成精美工巧的杯盘碗碟。 柳青尧的小本生意如今不温不火,他以前也担心过,唉声叹气的,不过过一天就很快放宽心了。既然现在脑袋空空想了也冒出不了什么好主意那不如先别想。做生意是慢工细活的事情,需要厚积薄发,急不来的,且忌骄忌躁。 何况他还有尹掌柜要的长久单子,日子还能过得去,于是就更不急了。 生活是慢慢过的,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那么急呢?柳青尧心大的想,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有错误认识。 ……而且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兴致高涨的在嘴角一边往上提了提。 “小七我先出门了,要守好门!”柳青尧抬头对沈易七说一声,然后准备出门,去冯如九那。 他这几天在家和先前做完生意之余做的木活儿积了不少货,打算这次全拿到冯如九家。 “好——早点回来。” …… 轻车熟路的来到冯如九家门口,柳青尧拍了拍门。 “青子?”开门的是何小哥儿,他对柳青尧露出亲切的笑容,“来找冯子的吧?” “嗯。”柳青尧也爽朗的回复他一个笑脸。 不一会儿,冯如九也出现在门口。“阿青?今咋来啦?” “……我是给你送货的,这几天做了很多。”他提了提地上的麻袋。 尹掌柜需要的量真的不小,种样也多。柳青尧曾经也有想过要不要请些木匠帮忙,但一是他认识的人不多,二人家酒家也不急……这样想也突显了冯如九的人际关系硬,许是人掌柜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会想照拂一下同为他好友的我吧。 柳青尧心里明镜,也把这恩情记得牢牢的。 “哦……进来坐吧,等会一起去,也好告诉你我那好友的酒家在哪——不能整天让你往我这跑——不是,瞧我嘴笨的——我是说,你做了这么久也不好意思连自己的老板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吧?” “……也好”柳青尧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 “对了九哥。”柳青尧脸上的笑容不再现了,而是一脸严肃的跟他说:“我还有事拜托你……” 第二天早,外面还是银装素裹的时候;柳青尧跟沈易七说和冯如九约好了要去竹林以后就欢快的出了门。他这次需要的竹子很多,所以需要一个卖体力的做搬运工,他甚至还像冯如九家借了一架搬运东西的手推车。 沈易七带领冯如九在竹林里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生长有大面积的水竹,接着开锯。 “还愣着干什么?开始搬啊!”柳青尧锯了两棵竹子后,回头发现冯如九还站在原地不动,顺口张嘴的喝了一声。 “哦、哦!好!” 回神后的冯如九马上照做,两人一人锯断一人搬上小车默契合作着。柳青尧不打算在这里做,因为他弄的东西太多太费时间,是个大工程。 他计划制作桌、椅、席等一切房屋要的基本家具。 …… 将手推车搬回家后,冯如九已经累的不像话了,他是送报的又不是专付出体力的挑夫! “呼——累死我啦!” “哈哈。”柳青尧将背上竹筐扔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捶肩苦笑。 “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 冯如九将手推车里的水竹倒到院子墙边然后推车走了,连上筐里的竹子推在边上一层层的。 “回来啦阿青。”听到声响的沈易七探出头,说:“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嗯。”柳青尧向沈易七保平安后,就撸起袖子开始干活,没有理会沈易七的‘很快吃饭’的信息。 首先先做桌椅凳之类的,席子要编,前面还需破竹成篾、打孔砂磨抛光、水煮晾晒上蜡,所以放在最后,或者节约时间在过程慢慢做。 柳青尧在脑子里一步一步勾画流程,想好后才起步走进竹堆里挑选竹材。竹子要选成熟度较高的,竹竿要顺直、无杂色霉变。接着用竹管锯出椅脚和椅肚的竹段,在椅脚竹管中央钻孔,再将椅肚穿凿过去……这个过程柳青尧花费大约花费了一个半小时。 期间沈易七叫了柳青尧好几次,知道他生气了走到柳青尧跟前叉腰怒目,他才讪讪的放下手上工作。 饭桌上,柳青尧低眉顺眼安安分分吃了两碗饭后,讨好的将碗筷收拾洗净后。才重新急急忙忙的跑到竹椅半成品前继续忙活起来。 他摆弄几下椅子,然后跑到厨房里拿了几根柴火放在院子离井口近的土地上,点火烧起。柳青尧连续添了几次干草树叶,直到火烧的旺起来后.,又将刚安好的椅脚和椅肚连接处在上方来回烘烤,当连接处烘烫的软熟以后,将其拗弯成九十度。 这个工序是竹椅制作过程最复杂的地方,柳青尧不太熟练,失败了好几次于是只能从头再来……直到月半中央,他才做成功了第一把椅子。接着做第二把…… 整个过程柳青尧十分全神贯注,嘴巴严峻的撅起。渐夜深,光不再足,即使柳青尧再不舍也只能放下手上工作。 他可惜的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这工程那么大,他一人一天也做不完,不要着急……再把小七弄生气就不值得了。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第20章 只要一有时间,柳青尧就拿起木工具做家私。工程很大很累,柳青尧做的很快活。偶尔在一旁看的沈易七也会耐不住小小问上一句,他也只是神秘笑笑不说话。 闲暇时候柳青尧会用做失败的、剩下竹材做其他自己觉得有趣也能赚上小钱的小物件。比如:小刀、小弹弓,他觉得顽皮的小男孩们应该会喜欢;竹雕摆件,不过可能没多少人喜欢;竹制游戏棒,这是个让人上瘾的小游戏。 他小时候常玩的,柳青尧尝试着回想起以前和小伙伴玩这个的嬉笑叫嚷,不自觉的怀念。 游戏棒是由31根不同花色的竹签组成的,柳青尧将削好的竹料分别沾上红蓝颜料装到一个长方体简单小木盒里,只做了三盒。毕竟这些小东西做起来虽简单但过于琐碎,而原就是想利用空闲做小手艺消疲耗时的柳青尧心觉不耐。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天气渐趋转好,偶有小雪飘落,大雪却不再有。尤其是今天,阳光特别明媚。 柳青尧和他的小车如期来到雪初融的街道,被困在家里已久的孩童们像一窝蜂似的往他的摊前聚拢。他们脸上洋溢着好奇雀跃的神情轻车熟路地往他的小车观望挑选。 “小老板,这有新货啦!” 孩子们也学着他们家父母般高声唤他小老板,以为是什么特别的称呼的洋洋得意。 “是啊。”柳青尧习以为常的客气的招待着这群可爱的小主顾,嘴边挂着不造作的热诚笑容,用一种活泼的语气对着面虽对着他,眼已经迫不及待的往一竹篮里的手指样大小的小武器瞥的男孩们说:“这些个三个一文——随你们挑选哦!” “哇!!”孩子们高兴的欢呼,然后唯恐落下的挤在一堆哄抢起来。 “唉别挤别挤!”柳青尧在一旁叫唤着,结果没一小孩肯搭理他。 竹制的小武器有很多,青龙刀、流星锤、双板斧……让男孩们激动得小脸通红时又犹疑的手来回摆。 一双双稚嫩的小手将拽的温热的铜板放在柳青尧的手上,皮肤的触感让他觉得无奈好笑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摊子的客人开始由以往的大人渐渐变成这群鬼灵精怪的小鬼了。 “那这个呢?”有一小孩指着一个大约手指大小的二郎刀问道。 “这个啊,我做的少呢——一个铜板一个。” “那这个呢?这个!”另一个小孩抢着话头问道。 柳青尧定睛看了眼,是那天他为了和这些小武器陪衬做的武人,一个个竖起眉毛瞪大眼睛,十分的英姿飒爽。 “这个啊……”柳青尧沉吟一声,看到那小孩期待紧张的样子,笑嘻嘻低头说:“三文怎么样?便宜你了!” “哎我也要我也要!”其他小孩听了连忙说要。 而最开始问价钱的小孩反而疑惑起来了:他已经买了好几个小人在家里,再买的话……肯定会被骂的吧?而且而且他也快没钱了…… 他看了眼手里刚拿起的‘大刀’,这个也好像要…… 这武人柳青尧做的不多,只有五六个,在孩子们的争抢下眼看就要没了。 “等一下!”那小孩急了,放下手里的‘大刀’大喝一声:“那木人是我的!”心里哀叹:这个月的零嘴儿肯定要没了!呜呜…… 柳青尧头顶的酒楼二层最靠外的窗户稍稍打开,里头是一雅间。将军两三步走到窗户边,不理会耳边嘈杂的辩论声。他沉默的盯着蒙上白纸的雕花木窗,见着那微微敞开的口不是顺眼。于是一抬手,想将支撑窗户的竹竿推高些。 结果将军用力过猛,动作太大,那根细竹竿从他的手里滑落。直直的打在柳青尧的头上,发出噗通的脆响。 柳青尧疑惑的抬头看,将军脚步坚定的一步没动,结果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二层窗户将军站的位置是个死角,只能看到窗户下檐和外边的红色栏杆,窗户里的点点风景。以至于以为柳青尧以为窗户里的那人已经走了。 这是将军见底下的小孩迷茫的看了他所处的窗户一回然后没事人的转回去时发现的。于是他继续的、镇定的看着柳青尧。 小孩圆圆的杏眼往他的方向微微张大,眼角上翘;肤色不白,下巴有些尖,嘴边挂着还未褪下的讨喜笑容。阳光透过树叶上的白雪反射在他那种清亮的眸子里,直直的往将军的石头心射了一箭。 “将军?” 后边亲随吴逍文轻声叫道。 “嗯。”霍缺随口应道,然后转身面无表情的面对对面或坐或站的一群人。他回想刚刚见到的最后一眼小孩低头将地上打到他的竹竿捡起,一手将它揣进衣兜里的若无其事的表情…… 心跳的有些快。 将军抬手捂住胸膛,又趁众人不注意默默放下。 他抬眼环顾四周,站着的神色直白不耐的属下,畏缩弯背坐着的知府和在他耳边叽里咕噜的尖下巴师爷。 啧。同样是尖下巴,这个真难看。 众人尤其是收到特别关注的知府师爷在将军毫无感情的审视下全都正襟危坐。 “所以?想好了?” 霍缺平仄低沉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在他们的心里。 “哎哟将军,登记进门的守册都交给您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霍缺沉着不语。一旁的吴逍文拿起手里的擅自轻巧桌子,满意的看到他们心惊胆战的面后,才慢条斯理的说:“不是我们将军为难你……但你们要明白,圣上特派我们来到这里,一是镇守,二就是为了近期流民事件,唯恐进了什么奸细——这代表了当今圣上的重视……你们,可清楚?” 吴逍文这话说了巧妙,明明是因为皇帝猜疑找个理由将将军发配离皇城,却可讲成委以重任,说的言之凿凿。 赵知府和钱师爷忙不颠点头:懂懂我们懂! “将军来到这里也还是将军,哼嗯?”话说到最后,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赵&钱:qaq 话说完,就功成身退的退到一旁顾旦那。 于是刚被恐吓一番的赵&钱直接正面对上最在正中央黑脸无表情的将军。 …… 顾旦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笑面狐狸!真不要脸! 吴逍文笑眯眯:过奖过奖。 第21章 “小老板,这东西是什么啊?”六七岁的男孩扒着小车,一只手指着装有游戏棒的盒子好奇的问道。 “这个啊……”柳青尧跟着小孩的小手低头,笑盈盈的说:“是游戏棒哦。” “游戏棒?”小孩歪歪头。 “是呢,也可以叫挑棍、撒棒——你打开来看看。”柳青尧放软了声音,诱哄道。 小孩依言照做,用手迅速的将盖子推开,接着被木盒里红蓝相间的竹签看花了眼,“哇!!”他红润的小嘴张大,圆成o形,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 被小孩夸张的表情逗的弯了眼眉,柳青尧轻声说:“很好看是不是?” 听到柳青尧问话后的小孩马上做出皱眉扁嘴的小大人模样,故意的沉吟一声,“……这个,好玩嘛?” 柳青尧忍俊不禁,左右现在摊子少人,干脆拿起盒子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这个至少要两个人一起玩呢!小老板陪你玩一盘好不好?” “好!”小孩脸上一副狐疑的小表情,嘴里却飞快的做了回答。 柳青尧这次忍住了快要溢出嘴边的莞尔,干咳一声,“你看啊,这些游戏棒里有一支是带螺旋的叫米卡多,5支中间红两边蓝……首先我会把这捆游戏棒握在手里,平放在这上面然后突然撒手撒成一个圈……再用手指一根一根的挑起来……” 小孩已经麻利的来到了柳青尧站的空地对面,小脑袋急急的凑了进去,神情挡不住的新奇兴趣。 将军坐在柳青尧背后前行几米的茶馆二楼,饮茶默默看着。自从第一天仓促看底下小孩一眼,不知怎的,他总会遵循自己莫名的心绪来到当时见到他的酒楼里看他一时半会,正好他最近有的是空闲时间。 只是后来,将军不满意的发现,在这方向他只能见到他家小孩毛绒绒的头顶和细嫩的脖子,小孩也不会像开始那样经常的仰起脖子……于是他微妙的不满足了,就找到了如今这个在小孩斜对面的茶楼。 将军在这里见他家小孩已有十天了,每天每天,他都能看到小孩甜甜的笑脸,晶亮的招子,辛勤的身影和清脆的声音。哦,还有有时动作太大露出的白豆腐肌肤。 ——心甚愉悦。 这时小孩的身边周围聚集了好多比他更小的孩子,霍缺见他似乎怔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深了,孩子们拉扯着他的衣袖下摆抬头叫喊些什么听不清,只是看他听任的蹲下身,温柔的安抚他们…… 将军黑黝黝的眼里稍稍软了。 柳青尧教会了男孩和他玩了一盘站起来后,惊讶的发现他的身边聚集了好多小孩,都围在他身边跟着他起来抬起眼好奇的看向他。 柳青尧没准备的吓了一跳,然后底下的小孩就东扯西拽他的衣袖下摆七嘴八舌起来。 “小老板小老板,这个是什么?” “小老板我要一盒多少钱?” “小老板小老板这个好有趣我也想要!” “小老板我也要!” “小老板!” “小老板!” …… 小孩子的声音有些尖,这么高声众语更是对柳青尧耳朵造成了厉害的影响,让他的脑子有点晕,以至于他的笑容都变的勉强。但眼睛看向孩子们活泼坦率的因为新奇而脸冒红晕的两颊后,嘴角反射性两边向上弯了弯。 他只能苦哈哈的努力从杂乱的童声里分辨出孩子们的问题。 “这个叫游戏棒哦” “一个五文。” “小老板我只做了3盒呢……对不起了。” “诶!!!” 听到孩子们不满失落的嘘声,柳青尧慢条斯理的柔和说道:“不过这个你们可以一起玩哦,一盒就够了哦,你们也可以分担着付钱就不贵了。” “盒子呢可以在里面选一个最——有本事的小孩放着。” 他看了眼里面某些依旧面露不高兴的小孩说道:“要是怕丢的话的也可以放在小老板这儿哦,我会好好保管的——要不买完你们先去玩一次,谁赢了就放在谁家里好不好?” 这下,孩子们全都满意了。 五文钱在这么十几个小孩分散下来也没什么了。 日暮夕阳,柳青尧也准备收摊了。即使在柳青尧这么细细解释下,还是有那么两个孩子把他仅剩的两盒游戏棒给买了回去,让他有些无奈。 最后他要走了的时候,还专门有一个小孩跑回来神秘兮兮的告诉他最后赢得可以拿回家的特权的孩子是谁,听他的形容,似乎是第一个问他这东西是什么并陪着他玩了一盘的男孩。 柳青尧笑笑,对给他通风报信的小孩捧场的说:“哇!真的好厉害,谢谢你告诉我,我很高兴。” 结果小孩脸红红的小步跑走了。 柳青尧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小车放在冯如九相识的人的店门口,自己快步走向集市。 柳青尧有点着急,都这个时辰了,即使他提前了些时候,但大多商贩大多要收拾回家了。别去晚了连最后的几家都走人了。 他要买屋子里需要的布匹瓦器,这几天都这样,东西也大多集齐了。然后柳青尧会把这些全都暂时放在冯如九家里,他想给沈易七一个大大的惊喜。 想着心里特别满足兴奋。 柳青尧把东西买完后,就急忙和店家打了个招呼接着把小车推回家。即使他有注意时辰也常常比从前要晚了。 冯如九也因为怕柳青尧推着小车去采购略微麻烦浪费时间,所以特意想他介绍了友人的铺子可以放。可惜…… 好在沈易七个性内向体贴,只是在他多次晚点回家以后提醒了句:“可以的话请早点回家。” 小孩有个可爱的称呼叫小老板。 在将军的长时间蹲守后,霍缺知道了小老板卯时出来生意,申时收摊回家。所以每每将军都会在小老板出现之前先来到茶馆点上一杯茶,等小孩走了也饮够了三四杯茶,然后默默的对着没人的底下怅然若失,接着起身回家。 这是将军每日的日常娱乐时间。 后来,将军开始略微的不知足了。他觉得这么看小老板好像距离有些远,而且不能他认识小老板那么久了,小老板对他的感觉还那么陌生生疏。 于是他开始,有意识的,在小老板的面前晃上两回。 第22章 凤仙花染指甲,雏菊 “阿青?!”沈易七禁不住出声对着到墙角拎竹筐的柳青尧唤道。 明明今天好不容易能早上一个时辰在日跌时分回家,偏偏又马上要出门。 “嗯?”柳青尧偏头随口应到一个语气声,迟钝的注意到脸上显露出担忧不赞成表情的沈易七,安慰的笑着说:“放心我去去就来——不会太晚的。” “……”沈易七只能吞掉要出口的劝解,看着柳青尧出门。 最近阿青真的有些拼命了。 柳青尧往城外竹林方向走,最近因为冬天到来,和下了天雪、之前他频繁采挖山货的缘故,竹林里最近方圆真的已经找不到竹笋野菇此类了。 偏他又不能走进太远——天晚了就不好回家了。 于是柳青尧在所有要买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后,特意这一天早点收摊回家。想在这被时间限制距离的竹林里再转转,碰碰运气,看看能找到什么能拿出去卖的东西。 好运气的是,今天柳青尧还没走太远就在一处竹子群底下,发现了稀稀落落埋在杂草里的几簇雏菊花。 野雏菊比他以前见到的还要大些,白色的花瓣里点着喜人的黄色,生气盎然的,刚好最近初雪消融,竟让柳青尧一眼就见到了。 把这些摘回去卖吧。他想着。反正再找也翻不出什么了。 说干就干,柳青尧低身开始去动手采摘这些玲珑似的小花。因为他不懂怎么摘才不会让花受损,所以他用的是最笨的方法,将它们连根带土的挖出来,为了看起来好看,他顺便带着些绿草可以点缀。 将这几簇野雏菊放进自己的竹筐里,初战告捷的柳青尧心情非常愉悦。接着继续斗志昂扬的翻找起来看还有什么花儿。 ……结果到了太阳快落山,柳青尧也没找到第二处长有鲜花的地方。 于是失望而归,柳青尧沮丧的回到家里,沈易七已经早早的做好了饭菜等他了。 “阿青!”沈易七迎面而上,接过柳青尧背后的竹筐。他看了眼筐内的东西, “这是?”白黄的雏菊花安静的静放在里面。 “嗯。”柳青尧回复应了一声。 他明白沈易七语气的不解。野雏菊虽然普遍,看起来貌不惊人,但在什么都不长只有一片白的冬天里,也是个修饰。 “我打算拿出去卖。”出去跋涉了一天的柳青尧有些疲惫了,他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筷子。肯定会很受欢迎的……吧? “那好。”沈易七也跟着放好竹筐坐回自己的位置。“是明天要卖吧?” “嗯嗯嗯。”塞的满嘴米饭的柳青尧点头。 “那今晚我帮你把这些花整理一下吧,把根部见到茎干那……弄的漂亮些。”别等晚了,花都变得憔悴了。 “诶?”柳青尧吃惊的看着他,没想到这卖花也有这么多学问,脑袋晕乎乎的,忍不住把心里嘀咕了好多次的话光明正大的夸赞出来:“你好了不起啊小七!”什么都会。 “咦?”本来脸部有些冷淡的沈易七被这么猝不及防一下,害羞的红脸起来。“没,没什么啦。”要我说,你才是什么都会。 ……还会养家。 “对了。”柳青尧嚼了嚼口里的饭菜,吞进后接着说,“我明天要早早的出去一趟,想找找看还有什么花……” “……好。” 柳青尧继续吃着饭,不明白刚刚还脸红红的一脸羞怯的青年为什么突然低沉下来。 早上起身的时候,沈易七已经把煮好白粥配着碟小菜放在桌上。柳青尧心里感动的念着小七的名字,然后急忙忙的吃完出门了。 没有了昨天的踌躇满志,柳青尧进了竹林范围后心存侥幸的翻找了起来。他得再找点花儿,不然只有雏菊一种好像太单调了有些行不通。 即使是不是真的能卖出去他心里也没有底。 可他的好运气好像昨天看到竹子群下的雏菊花就用完了,直到天完全亮了,连半朵都没看见。 他找的又渴又累,心里有一丝泄气,也有点不甘心。柳青尧想了想,又估摸下天色在心里算一算时间,艰难的决定再走远些。 他往竹林深处走里些,再走里一些,努力的睁大眼睛搜寻着;终于在他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在离竹林中央不远的外围,向阳的小土坡处发现一片红艳艳的凤仙花,因为那里竹子稀疏,颜色明妍,所以十分好见,也容易记。 柳青尧先照例在里面找一棵长得最粗壮的竹子用小刀刻上印记,然后才用剪刀在凤仙花的茎干处开始剪。这还是昨天夜里小七特意叮嘱他的。 直到把竹筐里装满,柳青尧才停手急匆匆的往家里赶。然后一句话也没和沈易七说,再急匆匆推着小车往陶桦路赶。 将军有些不高兴,因为昨天下午小老板比平常还要早就回家,害得他的休息时间早早就结束了。今天小老板又比以前晚些时候才出现,他都喝了两碗茶了! 不开心……见着小老板的时间缩短了。 不过看到小老板推着小车满头大汗的小模样又有点心疼,小老板遇到什么事了吗?要不要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将军盯着他微张着口喘气,默默的喝完最后一口茶,结账。然后在柳青尧的附近默默的近距离注视小老板。 凤仙花非常的受人欢迎,几乎柳青尧还没站稳,就有一群小哥儿哄抢。让柳青尧不得不连声喊不要挤不要推,即使把价钱提高了也没阻挡他们的热情。虽然也没提高多少就是了。他们眼里冒出来的光,连柳青尧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好不容易,人群才终于散去。等最后的三两只猫也满意的走了,摊子又恢复平静了,柳青尧慢慢的虚惊一场的呼出口气。 好惊险。 然后慢慢用手收拾小车上散出的铜板,放进小车的柜子里。 铜板暗沉沉,黄橙橙的,也让柳青尧十分满意。无意之间,手里拿着最后一枚铜板的柳青尧眼角余光发现了离他摊子不远处站着的健硕的身影。 “你好大人,有什么东西喜欢的吗”柳青尧对着那人说。他看到那人似乎惊了下,于是顿了顿,刻意放柔了语气,“我看您在这晃了几天了。” 他见这人来他摊子徘徊了几天,想着是不是喜欢上了他摊前的什么东西了。 柳青尧等待了一会,才见到那人迟疑的慢慢上前,心里突然软了一下,看他一副衣着华贵,木纳寡言的样子,许是见他摊子破落,不好意思说吧。 听到出声后,霍缺明白自己处在被暴露的处境了。心里有种早该发现和诡异欣喜的感觉。但表面上还是因为小老板唤他而楞了楞。 他抬起眼皮,可爱的小老板正面的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小老板又叫了他一声,声音好听软糯,把他的耳朵都叫酥了。缓了缓神,霍缺才提交向他走去。 “您喜欢哪一个?”他听见他这么问他。 霍缺垂目随意在小车上扫了扫,看中了一个形状精致的小木屋。 见到那人走上前,柳青尧才感受到了他身上存在强烈的气势,这让柳青尧略感拘束。不过见他默然垂眼的神情,想着他只是一个喜欢他做的东西的客人,又试着让自己放松点。 然后见到那个客人沉默的指着他最喜欢的小木屋。 “这个有些贵。”柳青尧说:“要200文。” 是的,200文,在这里算是非常贵了。但这个小木屋是他做的最用心的作品之一了,虽然根本没有人买。于是干脆的就把价钱提的高高的。 既然没有人赏识,他自己又舍不得,那就自己给它一个昂贵的价钱吧。至少肯定了它的价值。 男人抬头看向他,看似苦恼的皱皱眉头,然后沉默的从衣带上拿出一枚碎银子给他。 “这!”柳青尧吓了一跳,“这太多了,找不开。” 男人伸在半空的手停滞了,他如常的收回手,瘫着脸说:“没有了。” 没有了,这是他身上最小的钱了。还是结账时茶馆掌柜给他的。 对着清秀可人的小老板,将军心里跳得厉害,只能凭着脑袋里的想法机械的说道。 看他低眉顺眼可怜模样,又着实是喜欢这件东西。柳青尧只能收下。 他看了看自己车里的东西,说:“那您再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一并送给您了。” 霍缺看了他一眼,沉默,摇头。 “这样啊……”看起来真的只喜欢这一件呢! 柳青尧心里对他有点好感,思考一下,看看摊前他做的足够精巧的竹雕和刚摘的被他洒了些水显得鲜嫩欲滴的花朵,决定。 他在其中拿了一个做的最要好看的豹猫竹雕,并一把颜色素净淡白的雏菊递给他。其实他原本想要给他看起来更为漂亮的凤仙花的,但不知手一拐,就变成了雏菊。 要说雏菊花,也不是不好看,但偏偏大红色的凤仙花都被买的只剩下一两枝了,它却一朵都没卖出去。 将军接过柳青尧递给他的花后,有那么一秒钟的愣神,心不争气的躁动的厉害。他艰难的转移视线,看向小老板送给他的另外物件。 是一件竹雕,刻的是一只胖胖的,头圆眼大的猫,活灵活现。 霍缺看了他一眼,沉默,道了声谢,他很喜欢。 在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柳青尧反射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但立马的,男人转身就走了,疑惑也就不了了之了。 背过身的将军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花束,将它紧贴在怀里,深邃的眼里流露出满足的笑意。 一天下去,柳青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将最后仅剩几朵的凤仙花送给了沈易七。 这下,小七不会再不高兴了吧? “凤仙花?”沈易七低头嗅了嗅,疑惑的眼神注视着柳青尧。 “……怎、怎么了吗?”柳青尧被沈易七的视线弄的心里发毛,“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沈易七点头摸了摸花瓣,复而奇怪道:“可是你要染指甲吗?” “吓?” 看到柳青尧一脸迷茫的表情,沈易七才好笑的知道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他忍笑的仔细解释道:“这个,还有个名字叫指甲花,将花瓣捣碎后可以用来染指甲的,很漂亮。” “哦……”柳青尧一脸空白的缓慢点头。 怪不得,那些小哥儿会买的那么凶…… …… 所以他应该庆幸他没有拿凤仙花送给那个客人吗? 第24章 沈易七也知道这是柳青尧的心意,浅浅一笑后回屋将几枝凤仙花用一个陶盆挖些院子里的土盖上。 阿青这么努力出外奔波赚钱养家,他除了在家拖后腿什么也不干还这样闹脾性,这样不好。他想着。 …… 晚上,在室内的木床上。外面沈易七在稀里哗哗的洗着碗,偶尔发出水流、木碗碰撞的脆响。柳青尧沉思的坐着,然后慢慢的从衣兜里拿出了那粒碎银子。 他没有将它和那些散片的铜钱一齐放到背包里。 柳青尧看着手心里的成色美好的碎银子,低头思考,想着他现在准备并正在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些。 所以从明天开始做晚点吧。 好多赚点钱,反正就多一两个时辰也不长。 于是在夜里,柳青尧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轻松的对沈易齐报备一下后,没有注意听到话人的表情,就自个开心的上床睡了。 沈易齐站在床前半饷,才紧跟着上了床。 沈易齐竟然真的默许了。 柳青尧如期早早的卯时出门到了陶桦路摆好小车,露出喜气的笑容等着客人上门。 早已等候多时的将军已经坐在二楼茶馆上点上一杯茶默默的看着他。学乖了的霍缺没敢在进行这些天来的每天例行一事的近距离‘认识’小老板,太刺激了,于是选择回到以前观摩的地方。 “婶,要些什么?” “昨个儿的凤仙花还有不?”一年约二十来岁盘起头发的小哥儿在摊前左望望右看看,未果,才抬起头眼透期待的问道。 “欸……那个卖光了。”柳青尧做出抱歉的表情。 “咦?好吧……”小哥儿遗憾的停顿了一会儿,脸上还是难掩失落,手指了根模样好看的竹簪子和小孩都非常喜欢的木偶,“那我要这两个,帮我包起来……多少钱?” “盛惠二十二文。” …… 霍缺一直看着柳青尧一日的工作,日出到日落。专注的视线盯着他脸上闪耀的大大笑容和慢慢变得疲惫的神情,还有一见到铜板眼睛又立马亮的眼神…… 他的视线隐蔽而贪婪,像一只饿了好多天的豺狼在阴暗处守着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将军的喉结上下滑动一次,抿完最后一点茶水——虽然觉得这茶还不如囫囵吞个干净更爽。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像个文人墨客般的磨磨唧唧‘品’,不想太早离开这茶楼。 就在霍缺以为小老板要收工回家,他也准备要起身回府时;他发现,往日按时收工的小老板依旧稳稳的站在那处动也不动不动,继续,不!更加精神的招揽着路过的客人,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于是要离开的将军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天色一点一丝的沉了下去,月亮悄无声息的挂上枝头。陶桦路得街道上凡是大酒楼小店茶馆都挂上了一个个红色灯笼。 原本在他申时留下继续没有回家的那档口在月亮还没出现的时候安静的街道突然人烟多了起来,说话嬉笑叫卖的声音也慢慢的出现。柳青尧突然发现,夜晚的市里竟然也这么的热闹。 透着红纸的烛火和天上的月光齐齐照在柳青尧的脸上,显得他深色的脸蛋也白里透红起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喜好凑热闹的人们怎么舍得这个能忙里偷闲的观景。 柳青尧不由流露出无奈又幸福的笑容,显示他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过去。 不会是他太久没出来玩闹了,都和世界脱轨了?夜生活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在这劳累的生活中生活的我们不可缺少的,怎么可能说少就能少的?在热闹活跃的晚上玩一玩,乐一乐,说说话,嘻嘻哈哈的…… 可惜啊,他当时只是一时心热晚上出来做生意,没做什么准备,在小车边看的人光顾也的不多。倒是身边的做小吃零点的小贩生意火旺,人是一波一波的。 小孩要了一根冰糖葫芦,两个中年夫妇在一旁昏暗的摊子上对头吃着云吞,一家三口小人儿抱着包炒栗子美滋滋的吃着,大的看边的稍矮一些的,被看的人不自知的低头擦擦小孩站在嘴边的渣子。 还有糕饼、果品、肉食、羹汤…… 柳青尧不免垂下刚刚十分晶亮的眼睛。 且,来到小车上的客人买的全都是在白日里被人冷落的竹簪子、手镯这类小饰品——大多都是有情的汉子送给他的情人——被彻底的翻身了。 经过柳青尧的小车的人们来了又走,重复的在洒下光晕的街道面前散过。 将军全程目光不放的窥视着楼下柳青尧的一举一动,盯着他脸上最惹人注意的两只鸦黑招子,闪耀明晃晃的眼睛一会儿低垂一会儿又撩/人的往上望;摆在桌子上的手指不禁抽搐两下。 霍缺有些饿了。他发觉自己这么晚了竟然还没吃饭,于是叫小二点了几道菜。 但菜来了,霍缺看向桌上的白白胖胖的米饭,又想:他都饿了,小老板会不会也很饿呢? 但突然拿东西给小老板,别说小老板会不会肯吃,看见了也会觉得奇怪吧?——以为自己是个变态的话怎么办。就算遇见困难危险也颜色不变的将军也为难的皱了一下眉头。 最后,清闲的有些无聊的小老板柳青尧在无知没有目的的东张西望上下四处瞄的时候被一个小孩扯了扯衣服送来一根糖葫芦。 柳青尧蹲下身,那小孩举着跟冰糖葫芦对着他甜甜的笑, “小老板,给你吃。” …… 柳青尧脸上很迷茫,但最后还是吃了。 …… 戌时时分,即使柳青尧再不舍,没有准备的他依旧选择了在人流没有减少的时候收拾东西回家。 第一天……还是不要弄得太晚了。 霍缺也跟着离开圆椅,把钱放在桌子上就下了楼。他跟在努力推着小车的柳青尧的后头。 他跟在小老板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脚步声,将身上的气势收敛的一干二净。 他想。这么晚了,路那么偏,人那么静,走夜路小老板不安全。万一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就不好了。 将军的心思非常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光冕堂皇,丝毫没有自觉自己的变态行径有多么的痴汉。 …… 一直走到进小胡同的那个路口,柳青尧都没有发现。 霍缺也停下了脚步,目送他走远。 害羞的将军表示,还是不要太早跟进小老板的家住在哪里,唐突了人家就不好了。 ——不要着急,慢慢来。 第25章 昨天柳青尧回家的时候,沈易七已经体贴的做了一桌的饭菜,他人则不知在厨房里摆弄什么。烛光微影,把他的身影照的绰绰约约。 外面繁华世界喧哗笑语,小胡同里面却黝黑安静,屋子黑灯瞎火的像根本没有住人。 柳青尧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子前竖起筷子,饭菜温热,大概是估摸着时间做的。 肚子已经饿透的他忙不颠的静静的一口塞一口的吃着。 …… 吃完饭后,柳青尧将剩菜残羹拾掇干净,跟沈易七吱呼一声,开始挑灯工作。 他坐在专属他的工作桌前,表情十分专一严肃,抿着嘴雕刻着以后的晚上要卖的物件。 一刀一刻,顺着纹理,深深浅浅;木锯,小刀,尺子…… 他首先雕刻的是高技艺的木雕,多是带有温情的情人样件,好比是鸳鸯、比翼鸟... 慢慢的,他的桌面开始积累了多多少少的木屑、木卷儿,仿若在眼前的油灯欲显欲灭,感受不到刚开始点上油时额上的热度。柳青尧两眉之间不自觉皱成一个山沟沟,由于那小了一圈的亮度。 沈易七轻轻从他身后走上前,在他桌上手边递了杯温烫的茶,接着再往灯盏添了点油,看上去下一秒随机要灭了的光晕马上又大了一大圈。 眉间的皱纹立刻舒展平来,柳青尧坐直身子,双手捧着杯子吸溜了一口,然后对着沈易七展开个笑容。 沈易七说,“早点睡。” 柳青尧点头,“恩,早点睡小七!” 他转过身,在沈易七上床的声响中深深的伸了个懒腰,低头继续完成做了一半的鸳鸯木雕。 …… 夜非常深了,偶尔外面会传来几句犬吠。 柳青尧的桌上已放置了几个木雕工巧,双手不停工的在对一些竹簪手镯上雕琢些好看、丝丝情意的修饰。对这些做好的小物件深加工,为了以后的晚上,还有过几天的冬至。 柳青尧工作的双手停了一瞬,他想,这些竹簪手镯在今晚都卖了些,但和周围的摊位相比,都难免清冷。他总要做些什么。 夜色总带有不明的暧昧,延生了感情,绵软了情谊,是男女情侣交往的最天然的加速器。所以可以牵手、耳语、定情…… 柳青尧的思绪蔓延延伸,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四更天,柳青尧才放下手上的活儿去睡了,卯时又出了门。 下午回了家满足的吃了顿晚饭,也没马上坐上工作台前,而是将沈易七从厨房里拉了出来。两人并排坐着。 柳青尧眼睛亮闪,语气上扬的对着他说:“小七你,可会做香包?” 沈易七拿抹布擦干手的动作一顿,回头“香包?会的。做什么?” “恩,过几天就是冬节了,我打算把香包和我做的一些玩意一起拿出去卖。”柳青尧温柔的黑眸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 沈易七不受控制的裂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一撇这几天的郁气:“好呢!恩……冬节,我是说,到时候一定能卖出很多钱的!” 在第二天下午,沈易七比柳青尧这个提主意的当事人还急切的去铺里买了彩绸和五色丝线,干劲十足的缝缝补补起来。 香包制作首先要选择合适的布料剪裁得当,银绸做袋面,红布做袋里,内外2层,约为2寸高,2寸宽。再挑彩线在上方绣制精巧的图样花式,老虎、蝎子、梅花……一针一线,栩栩如生。 柳青尧也坐在桌前不停歇的雕刻着面具,这两天,他往往白天里做这个,黑日里刻木雕。这点子也是他想不久的,琢磨着能卖,心里一急,就两个一起做了。 造型百怪夸张,颜色鲜明的面具,最是夜晚烘托气氛的东西;神话传说,狐狸老虎,魑魅魍魉,端的是旖旎逶迤,吊诡矜奇,引人入胜。 第三天黄昏,柳青尧开始制作纸灯笼。 第一次尝试,他选择择选了几根柔韧性能好的可以弯曲的竹枝条搭成圆柱体框架,衔接处红色细线绑紧。接着拿起一张红色宣纸裁成适合灯笼骨架的长宽,然后再在上方设计图案。 由于柳青尧既不会书法绘画,又不会剪纸,想不到什么可以在灯笼面一展风采的。但是聪明的他还是想到了一个投机取巧的法子。 他用一张红色薄纸在上面用炭笔妙处几个好看的字样,再将这张薄纸和深红色宣纸重叠在一起,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字迹挖掉。拿掉薄纸,红宣纸上就出现了镂空的字迹。用白色宣纸做灯身,红宣纸就糊在里面。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玩意,柳青尧做的十分用心。刚开头画字的宣纸就废了好几张,还用窄条的仿绫纸在灯笼上下镶边,到日落西头才完成这一个。 夜幕降临,柳青尧往里头点了跟红蜡烛,烛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显现出胖胖的“长长久久”四个字,十分暖人心弦。 红光照射下柳青尧嘿嘿的笑起来,直愣头的跑到沈易七面前头献宝到。 “小七,快快快看!快看!” “哇!好漂亮!” 受到鼓励的柳青尧继续兴头十足的做下一个,他往纸铺里买了不少花色的纸。柳青尧将一截竹子削成一定的长短适宜的竹签,再把它们搭成一个五角星的框架,同样用细绳把衔接处死死绑紧。接着把它撑起来,用两三张洒金宣纸把它糊起来。 …… 直至深夜,柳青尧一连几个做了不少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来。这会儿,玩兴奋的他又扎起兔子灯来。 兔子灯虽说是一种古老的汉族传统手工艺品,但其制作其实很简单的。他们村里男女老少家家户户几乎都会扎,点燃‘兔子灯’的他们村一种叫‘过灯’的大型活动,人们把兔子当为吉祥之物,兔子灯所到之处就意味着把吉祥和好运送到了那儿,其中寄寓的是汉族劳动人民祈求神灵保佑,期盼来年五谷丰登,人畜兴旺的美好愿望。 每年的正月初十至十五的晚上,是村里‘过灯’的日子,是一年中最热闹最红火的日子。那时候每一家每一户都要扎一盏一母二仔抱成团的兔子灯,活动开始时,一家要出一个人擎着兔子灯地加入□□的大队伍…… 柳青尧手熟练的扎了一个兔子灯,怅然的笑笑。 没想到到了这被他提了这么前,还是做出来卖的。 恩…… 柳青尧好奇的用手背蹭了蹭下巴,也不知道这里这时候有没有出现兔子灯? 兔子灯是用竹篾做的骨架,用红、绿、白三色的纸糊贴。兔身里安放一碗用茶油浸泡的白米,米中间放灯芯草,可供玩耍游街的时候点燃灯芯,亮澄澄的不得不说很可爱,怪不得找大人小孩喜欢。 才大半天的时间,隔天下午,柳青尧就做了好一堆的兔子灯了。 可以说这些天来,柳青尧想的和做的木工活儿,都没有碰到什么难题。到时要填进香包里的香料,材料他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 而眼看小七已经顺利的快要将那些个半成品的香包缝合完成了,就差往里头增添小量的干花。 可那些鲜花儿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漫山遍野的依旧还是几乎一无所获。也是,这大冬天白雪皑皑的…… 前些日子真的算是自己的好运气啊。 就算有什么,也没这层白雪盖住了。柳青尧叹息的想到。 最后好容易,花了他几多功夫,终于还是找到了几簇几团生野花、绣球花、飞燕草、含羞草、艾菊……堆积起来也是足够了。 接着把它们洗净晒干再装填进香包后收紧口,真正把它们加工完成一个个精致小巧香包也是到冬至后的第二天了。 柳青尧抬头眯眼享受了雪天里难得的晴朗天,趴在椅子上难得偷闲的低眸看看院子里铺了一地的修剪漂亮的花朵们。 ——这样看,他们真的跟遍地里的野花野草没什么不同啊。 要不是他好不容找了好些天终于找到名为‘花’的生物,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摘回家;幸好家里有个宝贝小七会懂得分辨……否则他还不知道原来这些野花也可以做香料。 ——少不了又要花一笔钱。 接着,在等着下一个大阳天,在等着这些花晒干,冬至到了。 第26章 冬至的晚上,一片月朗星稀,也是个久违的晴朗日子。 出街游玩的人很多,小两口一对还是全家出动。街道添了许多红色,客栈酒楼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残余,原本繁华的路段更加热闹了。 还是隔挡不住今夜的宁静恬淡。 雪停了。屋檐上、家家户户的屋前、光秃秃的枯树枝桠、路人的肩头裤摆都是薄薄的雪。小老板黑翘的睫毛也点了白,抖一抖,晶亮的雪啊就随之下了。 小老板的小车这几夜也过得红火,很多路过的客人小哥总会过来看上两眼,留下了不少回头客。哦!还有一些可爱的小主顾总会对着他调皮的叫上两句“小老板!小老板!”的。 小老板也不恼,总会抬眼对着那些个儿附上个暖煦的笑脸,互相就笑兮兮开了。 没客人的时候,小老板会抱着一个兔子模样的收拢,白绒绒的,双手伸进去,可暖。然后跺跺脚,皱皱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哈一口气,发呆。 街上男子哥儿凑在一起走着,撑着把油纸伞还牵着手,下了半夜的雪,让他们忘记了将伞收回,可劲腻歪了,走啊走好像没有尽头似得。 冬节的雪带着股喜庆,雪花儿都飘得温温柔柔的。 柳青尧很高兴,尽管他冻得微微发颤。雪花片贴在他乌黑光亮的发顶上,无法用布带束紧的发丝自然垂落,冷风偶尔从颈后灌过就缩缩脖子。眼睛还是笑成弯月牙,笑容还是暖乎乎的。 车上的东西和他预想的那样有出乎他意料的受欢迎。夸张可怖的面具和香包最是好卖,但原因却是他没想到的。 想也是,他想到当时提出主意是小七没有半点质疑还十分赞赏的表情动作,只能无奈苦笑。 古历来有称冬至为“小年”“亚岁”“冬节”,甚至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常常有祭祀祖先和神灵的活动,以祈求与消除国中的疫疾,减少荒年与人民的饥饿与死亡。 而面具和香包正有去除迎新,抵抗邪恶的特征,买的百姓大都图一吉利。 柳青尧将两个做的他觉得挺好看的香包拿起,一个放在怀里,一个单独放在小车一边。他也来图一吉利好了。 柳青尧打算收起摊位走了,今夜是冬至最后一晚,好歹是小过年,他想早点回去和小七过个团圆。 焕然一新的竹簪子、镯子今天也特别受小情侣的喜欢,还有洁白细软的兔子灯,更是一上来就被哄抢光了。 它的模样很讨喜,无论是高大的汉子,还是哥儿小孩都特别喜爱。 “小老板,小老板!” 就在柳青尧收拾好东西,就差个小车的时候,一个小孩扒拉在车面上,焦急的叫道。 “恩?怎么了?有什么要的吗?”柳青尧放下要扣在车上的小板凳,轻柔的问道。 “恩!我要那个兔子灯!”孩子大大的点头,手一指放在车里只看到一点白的角落。 “咦?”柳青尧有些迟疑,这是他特意留下准备给家中人的。 “……” “好吧。”他还是不想叫这忽闪期待的大眼睛的孩子伤心。 “嘿嘿!”孩子果然弯起一双大眼睛,笑的一脸开心满足。 “还要什么吗?” “恩……” 小孩子撅起小嘴看了看车里面,最后可怜的看向柳青尧。 “小老板,可以帮我选一个漂亮点的香包吗?太花了我选不了。” “当然可以。”柳青尧忍俊不禁的答应道。 回到家中,沈易七已经早早的搓好了面团坐在天井中央等候着柳青尧。 一只大箶大咧咧的摆在地上,浅沿的筐箩面上放着小堆的糯米粉末儿和两大团早已经用开水和开的粉团。沈易七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掐着弹珠似的丸子。 柳青尧将小车推进门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用这月光雪景做背景,真真是温馨极了。 在这安静的晚幕,伴着类似蝉鸣的声音,似有所感的沈易七抬头,拍拍手上的□□—— “阿青,你来啦!你好慢,快过来帮忙!” “好!这就来!”柳青尧快速地将小车放好,认真的洗干净手,很快就就着大箶坐在沈易七早已经准备好的小板凳上。 嘶,真冷! 下一秒差一点蹦起来的柳青尧在心里埋怨下凳子好凉也开始搓着面条子捏起粉丸子来。 这是他们前夜就约好的,两人一起做冬至丸!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一个麻黄色的大箶上放着颗颗粒粒排列不齐的大小不一的冬至丸。柳青尧看看小七掐的个个像弹珠般大小的丸子,再看看自己捏的四不像,讪讪的抓了抓头发。 “哎!!!” 沈易七一手握住那作乱的手,柳青尧定睛一看才发现沾满□□的双手,可头发还是沾了点白。 “嘿嘿……” “真是!”沈易七无奈的点了他额头一下,结果不出意外眉间上方染上了白点。 “噗嗤——” “????” 面对疑惑苦恼的柳青尧,沈易七忍着笑柔和着声音对着他说:“没事儿的,冬节丸嘛——就是要搓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才叫好——象征着岁暮之际一家子圆圆满满……” “……” “……” 却不觉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 柳青尧顶着个笑脸说:“是呀!圆圆满满。” “……好了,这些应该够了。”沈易七看着满是丸子的大箶说。在柳青尧来之前,他也做了不少的冬至丸子。 “恩!那么我们去,厨房?” 语音刚落,两人抬着个大箶搬进了厨房。厨房里,一锅甜甜的红糖汤早已经熬好。 他们一齐将丸子们下了锅,等待着煮成汤丸。 柳青尧等了一会,看着还没熟的甜丸,对着沈易七说“小七,我先回屋等着,好了叫我。” “好。” 说罢,柳青尧用手摸了摸沈易七额头的发丝,沈易七也眯眼享受着他的安抚。 回到屋后,柳青尧坐在屋内一角的桌前。用着坐上剩余的材料开始制作兔子灯。他想好的,给小七的,冬至节礼物。 时间过去没多久——恰好是一锅冬至丸汤的时间——柳青尧的手艺也娴熟,就做好了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 “阿青!丸子好了,出来吃啦!” “好!” 柳青尧对着外头喊了一声,满意的上下看了看自己做好的成品,抱着兔子灯出了房门。 外面,一锅红彤彤圆溜溜的冬至丸糖已经摆在小桌上等着他,热气还在蒸腾。 柳青尧傻兮兮的笑了,然后走到沈易七的身前,在他疑惑的抬脸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激动的将身后的礼物递给了他。 “……”沈易七如他预想的那般感动,惊喜的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柳青尧笑的很开心了。 他想,做这个兔子灯真的是值得的。看,小七是那么的高兴。 “来吧,我们吃甜丸吧!” “……好。” 早在小七看他做好的兔子灯时,眼睛冒着闪闪的光,他就知道了他也是那么喜爱着这个小东西。 柳青尧给他们自己一人添了一碗甜丸汤,满满的。 “食了汤丸我们就都大一岁了呢!”沉默了半响,吃了一口的沈易七这样说道。 柳青尧抬头,果然见到沈易七弯成两条弧线的眼睛,忽闪着亮光。 “恩。” ………… 两人两碗的甜丸都吃了一半。突然间柳青尧想起了什么,嘴里懊恼的叫了声“哎呀!”,然后传来一阵碗瓷碰桌面的声音。 沈易七抬眼看到的是柳青尧快步跑向小车的背影,“怎么了嘛阿青。” “没有!” 柳青尧又三两步的跑回来,有点小喘气,双手大力的擦了擦裤子两侧,从兜里拿出一个香包,脸红通通的。 “我差点忘了,给你,去晦气的!” 沈易七看到柳青尧手里丝线针彩布的香包,愣了愣,沉默片刻,也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包递上前。 柳青尧一怔,那香包绣的很好看,比他手上的还精细,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精细。一眼下意识瞄向少年的脸,那颜色红的如同桌上的红糖汤。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交换了香包。 笑的喘不过气的沈易七,脸上的颜色还未褪去,眼睛示意了柳青尧手上的香包, “恩,驱邪气。” …… 月光下的茶楼上,那小孩把那个香包递给茶座的男人。 “大人,这是你要的东西。” 一只宽大的手慢慢的拿起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包,兔子灯里暖黄色的烛光下称得那只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格外惹人食欲。 “大人……”小孩抱着那白茸茸的兔子灯期期艾艾的说:“这兔子灯……可以给我嘛?” “……可以。”男人沉稳的声音这样说,“说了,剩下的银子是你的。” “谢谢大人!” 第27章 当柳青尧将身后的东西送给沈易七,他表露的激动惊喜的模样,柳青尧就觉得很值得。 然后自己也裂开嘴很开心很开心地笑起来。 果然兔子灯很讨他欢迎啊!看,小七那么的高兴。 但是,柳青尧仰起头喝碗粘稠甜腻的甜丸汤的时候,心里也泛起担忧。 这么依赖他的小七……要是以后分开了……可怎么好? ———————————————————————— 经过这么些天,柳青尧也攒够了钱,冯如九那边说他要的也弄好了,那么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不,还差一些零碎。 于是,在度过短短的一个温馨的晚上后,柳青尧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不过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劳累,只是,恩,有些手忙脚乱? 一天观察下来,沈易七迟疑的想。也就没那么担心了,对于心中偶尔闪过的小小好奇心,他直接忽略过了。 而对于茶楼上的将军,他表示很满意。心上人还是站在他能看到的位置,对着他摆笑脸,然后晚上的时候他再送他回家。 小老板还是辣么清秀可人\(≧▽≦)/,辣么有活力\(≧▽≦)/~,辣么精神气\(≧▽≦)/~ 将军一如既往地平静的度过和小老板在一起朝五九晚的时光,结果今日—— “大人!”一个身材挺拔,肤显小麦的男人单膝跪在将军面前。 准确的说是今日下午申时,茶楼霍缺所属的雅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男人身穿交领黑布袍,也许是自负不薄武力,英拔的脸上带有健康的潮红,不觉寒冷。他一只手放在膝上,一只手自然垂下,对着将军说:“属下顾旦,有事禀告!” 将军,将军的脸一下子黑了。 “何事?” “事关重大。” “那便回府再讲。” “请将军回府!” 霍缺此时才舍得将眼光收回,正视自己忠实的属下。 顾旦低头,继续再讲:“此时紧急。” “哦?” “是!” 室内沉默半响,顾旦抬头,“是……那城里的人……” 霍缺眼睛一肃,气氛骤然变得紧绷,仿佛将断未断的线。 顾旦的冷汗一滴一滴垂下,主人未去拭去,让它垂落地上。 在顾旦要忍受不住时,将军终于收回直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如此,便回去罢。” 霍缺这么说道,那刹那,顾旦也松了一口气。 在顾旦‘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的庆幸而没有注意的地方,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将军起身离开的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茶楼下挂着灿烂阳光笑容的小老板一眼。 …… 花了今天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将军走后的半个时辰——柳青尧早早的收摊去集市终于买完了剩下的东西。 从冬至过后到现在只过了两天时间,柳青尧承认他是有些心急了。 然后晚上,柳青尧让沈易七准备了一桌好饭好菜。 沈易七不明所以,不过乖乖照做了,而这次柳青尧也打了下手。 日渐夕阳,两人相对坐在桌子前,竖起了筷子。 柳青尧夹了一块超肥的鸡腿放在小七的面前,“来,小七多吃点!” 沈易七看着对面今天看起来和往常不同尤其是在吃饭过程中很是兴奋的柳青尧,眼露些许迷惑,接着咬了口黄灿灿的鸡腿。 遇到了好事了吧,很大很大的那种。今天生意特别好,赚了很多银子? 恩!阿青高兴,他也觉得高兴! 他夹了块青菜放在埋头吃饭的柳青尧碗里,笑着说:“恩,阿青也吃多点。” …… 酒足饭饱后,柳青尧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抬头对要站起来收拾碗筷的沈易七说:“小七,先别忙着收拾,我有事情要说!” 他等不及了! “好。”沈易七作势坐了下来,歪头作疑惑不解,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是什么好消息呢? “喏,这个给你。”柳青尧将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放在沈易七的手上。 沈易七愣了,这下真真是不明白了。 柳青尧看着呆愣迷惑的小七,不免沾沾自喜。这是冬至以前存了好些天的心思,可以说是在大雪来临的那几天他就开始准备了! 小七肯定会像冬至夜那晚一样感动的痛哭吧?说不定一激动还会扑上来抱着他。 柳青尧幻想内心的图景,心里嘿嘿的笑了。 结果,在柳青尧肉眼所见到的,对面,原本还呆愣的沈易七看着那把小小的钥匙,脸一点一点的白了,惨白惨白的。 怎,怎么了?!喂!这不对劲吧? 柳青尧有些慌了,他故意用夸张雀跃的语气着急的对着沈易七说:“小七,你要有大~房子咯!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然后,抬眼看向他的沈易七,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这不对吧?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柳青尧心慌了。他还没把那句“你怎么了?”期期艾艾的问出口,对面的沈易七哽咽的出声了,用那种绝望的语气, “阿青……”他的嘴唇抖了抖,“你……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柳青尧心里马上说道。现实中却是被那句话给吓的连嘴巴都没有了。然后,他惊恐的发现,对面的沈易七哭了,眼泪随着脸颊往下淌,无声息的,却很悲伤。 完蛋了,又搞砸了……柳青尧的内心破碎的想到。 他听到那人继续用苍白的语气说着:“我太麻烦你了吗?” “也是,你一个人……还是……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还多加一个拖累……” “这么多天,你也觉得厌恶我了吧……” “人本来就要有自知之明,我,是我太贪得无厌了……” “不是”柳青尧结结巴巴的说,心里慌张极了,他快步走到沈易七前头,手向前伸又往后,手足无措的。 最后他无奈的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觉得你也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而已。” 借口。 “我们不是家人吗?” 家人?家人所以要抛弃我吗。 “我想对你好。” “你不觉得连个像样子的房间都没有太委屈了吗?” 沈易七大力的摇晃着脑袋,大力的好像要把头给甩出似得。 “我还觉得整天和我挤一张床的对你太委屈了呢!” 哎? 最后的最后,他苦笑的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 沈易七才看到,柳青尧蹲在他面前,手扶着额头,一脸挫败,偏偏对他笑的温柔。 啊,他太任性了。沈易七突然想到。 “是我太任性了。”柳青尧对他说对不起。 “不……” “一昧想给你一个大惊喜,没有考虑你的想法,结果变成惊吓了呢。是我不好。” “没有。”沈易七按住他的手,着急的想说什么。 柳青尧愣了一下,抬头对他安抚的笑笑,快速的转移话题:“说起来,这房子还有冯子那两口帮忙的呢!” “我这段时候在里面添了很多家具,吃的用的睡的等等等等,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手:“那房子是冯子特地帮我们找的哦,就在对面往外数第二家,很近的。” “哎?”沈易七惊讶的睁大了红红的眼睛。 “呵……真是”他听见他失笑的对他说:“你都在想什么呢!” 没有。 沈易七红着的眼眶看他的阿青对他柔声的说:“你会喜欢那里的。” 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第28章 那天晚上,柳青尧哄了很久才让沈易七破涕为笑,也让柳青尧特别的心累。 在度过他们最后一个相拥而睡的夜晚后,柳青尧将沈易七带到了他的新住所。那地方也真如柳青尧所说,很大,很亮,也……很近。 也庆幸柳青尧和冯家两口做了充足的前期准备,所以屋子的搬迁工作只了他们大半天的工作。 “这也太为难你了,我住的这样好”沈易七临头了还是很为难。而你辛苦了那么久,还蜗居在那斗室里。 “咦?”柳青尧不在意的打着哈哈,“哪有,别小看我的房子啊,它可比你的大很多呢!” “……”沈易七咬着嘴巴。 是啊,很大,却只是个荒芜的天井。却没有他看到的之间这般亮堂。就算不问,也知道,阿青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少钱。 他想张口,想说,要不,咱两换换吧。 柳青尧好似看出他的念头,只是浅浅的说了一句,“我很好。” 十二月的尾巴,沈易七到底住了下来,带着柳青尧送的那盆凤仙花。 ……………… 说到底,柳青尧心里十分无奈。和沈易七度过的那么多日子以来,他太过忽略他了。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和处境,回顾过去,竟是他一直在迁就自己。看着自己被照顾的很好的身体,又想以往一直埋头工作而形单影只的小七,沉默。 自以为是的以为对他好,却忘了他不是一个不需要和人交流的布娃娃。 到底,小七他不是男人(或者可以说不是这里的汉子),而是心思细腻的眉点红痣的小哥儿;到底,他不是一个人住;到底,他太不通晓人情世故。 回屋后,柳青尧闭门好好的反省下来,晚上,他又重新开始给自己下厨房做饭。 ——又得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 打开锅盖,才发现几盘菜肴已经做好了放在里面,红绿红绿的,只需要他热一热就能吃了。 ——柳青尧的眼眉一瞬柔和了下来。 ……………… 戊子月,庚辰日,宜祈福、入宅。 今日,冬日的太阳开的很灿烂。明明还是早上,却白的好似下午。 柳青尧起了个大早,不为出门做生意,单是斜披了个蓝色布包,里面放了些散钱和要用的琐碎,走到前头沈易七的门前。 沈易七也早早就起了,柳青尧走到时刚好开了门,不同的是他还准备了路上和下午要吃的糕点。 他们约好了,在今天一齐去郊外的庙里上香祈福。为了庆祝沈易七的新宅讨个喜庆,也为了给对方还有自己对于新的一年拜个吉祥如意。 柳青尧:“好了吗?” 沈易七:“恩,好了,再等下。” 然后是‘吱嘎’木门关了和清脆的上锁声。 沈易七:“好了。” 柳青尧:“那走吧。” “……” 两人不再说话。 沈易七:“阿青,今早可有吃早点。” 柳青尧:“当然有,我记得的,吃了一张白面烙饼。”虽然好久没亲手做饭了,所以做的有点难吃。 沈易七:“那怎么……我这里放了些馒头,吃些吧。” 柳青尧:“哎哎?不用了,在路上再吃吧!” …… 柳青尧和沈易七要去的庙,叫万安庙。方位居于郊外的一座深山中。信徒上前朝拜时,每每要经过一条小小的陡峭的山路。有人说,这是给香客的试炼。看你心诚不诚,心诚了才能到山上去。而这庙,在这天弈城里很有威信,据说存在的时间很长了。所以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 柳青尧听着沈易七的科普,冷淡的张口道:“是吗?有多长?” “哎?”沈易七一愣,苦恼了:“这……好像是这城有了的时候就在了吧……我也不知道……” “……” 沈易七倒是对这庙很向往,眼睛很亮,“听说这庙很灵呢,好多尊客在那许的愿都能成呢!” “哦。” 听到柳青尧冷漠的回应,沈易七很不满:“我说的是真的!小胡同口里的老人跟我说过,只要心诚,这万安庙就没有实现不了的,什么钱缘、官缘、人缘……” “。” 见柳青尧面无表情,更生气了,胡乱说道:“即使是情缘,也是寻得的!” “是嘛。”柳青尧一脸古怪,心里更是嗤之以鼻。 那是什么?月老庙吗? 在沈易七哼哼唧唧下,柳青尧两人走走停停到了万安庙。 离万安庙棕红色的大门下有一段长长的石梯,旁边栽着几棵有一定年头的常青树,石梯下面也就是柳青尧他们来到的地方围绕着他猜不出名字的树群一直延伸到一条幽深的小径。 树冠的下面有些小贩在卖东西。今天来庙里上香的人真不少,大抵真的是祈福的好日子吧。 他蹲下身,拿起放在一层麻布上的布鞋,眼神却是在放空。 “客人是要买伐?你可是好眼光,婶子我针线可好了,保证这鞋你穿的可舒服了,不贵,才5文钱?” “阿青?” 小贩和沈易七的声音同时响起,打乱了他的发呆。 柳青尧摇摇头,起身,意思是不买。这些还没小七做的好看,还那么贵……幸好他有小七,不用花这些冤枉钱。 “怎么了?”耳边,沈易七疑惑的问,“想买?” “不是。”柳青尧说,“还没你做的好。” 听到这话,沈易七笑的很开心。 进了庙门,柳青尧和沈易七捐了几钱香油钱,双双跪在蒲团上点香拜了三拜。接着又在沈易七的怂恿下求了两卦,柳青尧是上上签,是个大吉,而沈易七则是中下签,师傅只在粉色签纸提了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事了,两人起身离开放有佛像的前殿。临走时,沈易七又叫柳青尧先行离开,自己回头去找站在蒲团旁边红柱下的小和尚。 “小师傅,请问去哪儿能点灯?” “哦,施主请往后殿来。” …… 出了前殿,柳青尧先用手遮挡前额仰头望了望亮如白炽灯的白天,慢慢的下了石梯。行人皆从他左右两旁似快步的上步下行,一时间宁静的无所感。 待到了中途石阶,柳青尧慢慢的停住身子,似有所感的回头望。 ——一身穿靛青色深衣的男人立在寺院朱栏错落的回廊上。 有一瞬间,柳青尧有些怔怔然。那男人披了件大氅,左腰插了把长刀,看上去气势非凡。身材伟岸矫健,昂藏八尺,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在刺目的阳光下,柳青尧看不清他面容,却给人一种帅气冷酷的感觉。 不经意间,柳青尧对上了那人深邃漆黑的眼。他看到他的眼里快速闪过一道光,接着冷漠地转过头径直走了,消失在回廊的右边。 柳青尧停顿一下,只以为那一瞬的对上是错觉,继续慢慢的往下走。 第29章 柳青尧等了些许时间,没等到那个说“去去就回来”的人。他百般聊赖的在佛门底下晃悠起来。庙里庙外都挺热闹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香火气四处散开,给人一种安宁静心的感觉。 即使是万物凋零的冬季,这边树木都已枯干秃枝,纯白的雪覆盖上来,也是一种别有一番美景。柳青尧沿着先前看到的那条幽径小道往里走,入眼看见的就是成群的树身,粗的有些连他一双手都抱不起来,光秃秃的枝桠呀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看上去就好似新长出了新叶,只不过这叶、这花是天上的冰做的,晶莹剔透的漂亮极了。 柳青尧漫步在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世界,不远处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距离,某棵树冠,某丛灌木群,从洁白的天空洒下洁白的雪……即使他不曾开窍的木头心也开出了几片浪漫情怀来。 他偶尔低头数着地上自己踩出的雪脚印,偶尔蹲下身在雪上团一颗团团的雪球掂在手心,偶尔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随便乱走,心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慢走、快步、倒行,也没想着特定哪个方向,不知不觉来到了这树林和别处的交界处——一片苍翠的竹林。 啊,没想到这庙还能通往这竹林啊。恩,没想到一直任他耍的竹林居然还和这片陌生的树林接通。 ——这便是竹林的深处吗?原来是这般样子。 柳青尧往里走,还没前行多久,眼睛看到一个土堆,上面还插着一块木板——他爷爷的墓——埋在竹林的中心圈再往深几里。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的。随后又懊恼,怎么自己不去记清来时的方向。 柳青尧往前走三两步来到爷爷的墓,随地坐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坐着,只是用眼睛描绘着木板上的字(爷爷之墓,孙子柳青尧立),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雪又开始下,雪花片积了他肩头一些。有一段时间了,柳青尧才站起来,拍拍自己肩膀屁股上的雪,也什么话不说告别了墓,继续往前走。 他往的是竹林的深处去了——他一直想去而没去的深处。 又走了一会儿时间,自己的眼前除了白和绿再无别的什么,他有点沉重的心也平静了,也有余心去观赏路上的美景。 竹林里很安静,白色沾上了枝叶,偶尔还有雪从压弯了腰的竹子上面掉下的闷声,世界美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啊,原来这深处是这样啊。 突然,柳青尧等下脚步。他的头微向左侧,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他左前方。 ——卧槽! 他猛地一转身,直接不管不顾的快速地往后跑。这时候再多的好奇心也不管用了,只有傻逼才会真的走到前面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安静的竹林前面,突然听到诡异的声音……我x!柳青尧心里骂了句脏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全身神经都感到危险了好吗! 突然一个坚硬的圆柱形物体重重的捅了他后背一下,他倏地扑倒在了雪地上,眼睛一黑—— 他只是出来散了个心…… 柳青尧在地上抓了一把,很好地稳住了要埋进雪里的身体,后背和手掌都痛着,却无心顾及的一转身,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直直冲在他眼前,眼睛猝不及防的张到最大, “!!!” 还没吸气的功夫,一只粗大麦黑的手举着长刀快且稳地把那锋芒的剑挑走,吓得柳青尧差点心肌梗塞。 逃过一劫惊魂半天的柳青尧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才眨着双乌黑的大眼,仰头看着踩着竹枝的两人刀光剑影。 原来方才柳青尧在那听到的声响是霍缺和刺客刀剑碰撞的声音,在柳青尧到之前,将军已经解决掉了几个,只剩下和他对峙的刺客首领。不料被柳青尧听到,虽然他机灵的转身就跑,但他的大动作对于武功高强的两人来说却明显的如平地一声炸雷。刺客受命杀人本就是不能被外人发觉,那首领见有人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于是先弃了和将军的交击,闪身想先干掉逃跑的柳青尧,才出现了刚刚那幕。 柳青尧缩在一旁的竹子群下面,努力的不发出声响以免吸引到那半空中的两人,以免又招惹到杀身之祸。 他顺着握着救了他一命的长刀的手,视线向上移向那人的脸上。 柳青尧一愣,是在庙里见到的男人。 如今阳光被竹林遮挡住,也见着了那人英俊粗犷的脸,那双在庙里时吸引他的深邃漆眸现在迸发出锐气逼人的气势——一如他所想的相貌堂堂。 发现自己盯着男人的脸看的太久,柳青尧有些尴尬,又将视线往下移,那长刀的刀柄就这么忽然的放大出现在他眼前。明了,抵住他后背的那个坚硬的圆柱体应该就是这东西。他的小脑袋瓜子又转一转,冒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男人救了他不止一次。 觉得自己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甩开脑中苦中作乐的想法,眼睛看向另外一个人——要杀了他的刺客首领身上。他的肩膀新增加了一道刀伤,鲜红的血正在裂开的肌肉里往外冒。 这是柳青尧受袭击时,惊吓的他下意识往上扔下一个雪球。雪球散开成雾状阻拦了刺客的视线,将军趁机一刀下去落下的光荣徽章。 柳青尧仰头看了大概一炷香左右,霍缺和刺客首领来了两个来回,待他觉得脖子酸痛低下头再抬起的时候,那刺客已经倒在了雪地上,血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体下淌出一大团。 霍缺将刀在手中旋了两回□□刀鞘里,轻轻地下了雪地。他慢慢地走到柳青尧面前,脚步踩在雪地上不声不响。 随着男人离他越来越近,他放大的俊脸也摆在他的眼前。柳青尧被将军阴沉的黑脸吓得往里缩了缩。再想起他还杀了一个人,那人此刻没有动静的躺在雪地上……他轻轻的打了个冷战。 霍缺见他一直以来默默关注的小孩半坐在雪地上,睁着双湿黑的大眼睛惊惶的看着他,身体颤巍巍的,沉默。 莫不是…… 竹林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柳青尧见那个阴沉的男人停下,然后不动作了半刻时间,心里更是不停打鼓。 要、要杀人灭口吗? 接着,他见到那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的手动了动,移到了腰间。柳青尧吸了一口大长气,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感到他周身一片温暖。睁开眼愕然发现那个男子松开系在他身前的大氅,半跪在他身前,将它盖在了自己身上。 这下不冷了吧?将军僵着脸把大氅盖在小孩身上,手却没舍得放开。接着,他看见颤抖着睫毛的小孩,怔愣片刻后忽然笑开的模样,眉眼展开的颜色很是明媚。黝黑的肤色遮住了他乍时通红的脸庞。 ——恩,看来是不冷了。本将军真是机智!\(≧▽≦)/ ——真是个呆子呢! 柳青尧想,这人应该是个木头好人呢!竟然能把他害怕的样子看成冷坏了,这么傻,应该不是个坏人呢! 是个很有趣的人啊——虽然一脸阴沉生人勿进的真的很可怕。 “……” “……” 两人就这样一跪一靠的沉默小半天,堆在朱丛枝的雪慢慢的压弯了竹子,竹杆一弹,掉下了雪团。些许落在了将军的头上,柳青尧的肩膀上,剩下的直愣愣地砸在了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仿若惊醒了的两人,将军僵着脸扶起小孩。小孩站直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将身上的雪都扫落后,抬起红彤彤的脸蛋,弯着眼角,对他说:“谢谢大侠救命之恩!”声音又亮又甜。 将军默然片刻,僵硬的摇头,“不烦。” 他垂下眼,闭嘴不再言。大概是小孩小话本看多了,见他像模像样的抱拳谢礼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想着,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不过转眼间又不见了。 柳青尧歪头见他真的只说一句就没下话了,好笑的发现救了他两次的好人真的不通人际呢。看不见见人家软了身打算交好的好意,也不懂留个话头给人接,干愣地把他这个大活人放在一边冷落。 如果不知道他是个木头人,见他第一次的阴暗脸和现在不近人情的话语,绝对会把人给吓跑啊。 柳青尧努力把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用一种明媚活泼的语气朝他说道:“我叫柳青尧,柳是柳树的柳,青是青草的青,尧是尧年的尧。大侠你呢?” “……霍缺。” “……” “……”没了? 柳青尧清了清嗓子,眼睛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担忧的神态,继续说道:“大侠可有受伤?” 将军柔和的脸线一下子又僵硬了,刷拉就黑了大半。他努力的回想起刚才在林里的打斗,失望的发现自己竟是一点受伤都无!急的差点在心上人面前失了形象,动手在身上摸起来。懊恼自己为什么在刚刚打斗的时候不弄点伤出来。 啧,让心上人照顾自己的福利没有了。明明可以哄着小孩带他到他家去的。 “……无事。”话语里隐隐透出泄气。 听到男人一下子冷下来的回答,柳青尧也不知怎么接话了,他感到一种迟来的尴尬,想了想,问道“大侠和这杀人犯……”为什么在这竹林里对峙? 杀人犯?霍缺低头品了品这三个字,从字面也明白了此义。他沉吟着对小孩说:“你不是和友人在万安庙里吗,怎地在这这出现?” 柳青尧心刚才才被刚刚惊险的一幕定下,又因将军那会的关于名字回话哽了哽喉,如今被他问道,也只能没有反应过的愣愣点头,对于将军的后半句也只是嗯啊含糊答话。 霍缺本因柳青尧的含糊其辞不满的黑了脸,眼一对上小孩迷茫无措的黑眸,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只是路遇贼人……这林中不甚安静,吾带你回去罢,以免再遇危险。” 柳青尧只得道:“好。”末了才回神笑着说道:“劳烦大侠了。” 第30章 柳青尧和霍缺一前一后慢步走在雪天的竹林里,两人之间蔓延着沉默的气氛,偶尔能听见有“簌簌”的雪掉落的声音。 柳青尧眼角瞥向后他半步在他身后走着的男人——那个据他说的“担忧你遇到危险”于是要护送他回万安庙的男人——踏在雪上的脚步倒是沉稳有力,路上冷漠的没再发出一言。嘴角扯了扯。 走了一段路程,心已经冷静下来的柳青尧自然琢磨出了这男人话里的不对劲。 路遇贼人?呵——。也知道自己被人随口搪塞了。 还有他们无缘故像是凭空地出现在无人的竹林里打斗情形,还有那个男人杀另外一个人时的毫不留情出手狠辣……柳青尧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明白自己只是那仙人相斗时,误入其中的小鱼罢了。想到这,柳青尧的后背开始隐隐作痛。 自己也是倒霉,干嘛有事没事乱跑。还散心,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散了。 这样看来,这个“大侠”说要“护送”他回去,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也可能只是为了监视自己,为这一路寻个观察的借口罢。 柳青尧乌黑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瞥了男人两眼。身后的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前面的他整个人都给盖住了。偶尔不小心对上那人黝黑的毫无感情的眼神后又马上匆匆逃开。男人缓慢的步伐踩在地上不声不响,却强有力的一下一下的锤在他心头,逼迫的僵硬了他的四肢。 柳青尧自以为没人见到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身上系着的大氅,看触感这布料质地应该不错,再见男人隐隐透露出的气势。 ——大概是非富即贵。 柳青尧微微低头,冷淡的眉眼垂下又上张,不管这人是好意恶意,到底是歇了交好的心思。 不管怎样,从竹林到万安庙的路程也不是太长,经过一路上的相看无言,柳青尧还是被来历不凡的木头好人护送到了寺院的石阶下。 两人停住,互相站立着,依旧没人出言,路上沉默带来的尴尬继续延续。柳青尧想了想,低头解开身前黑色的带子,将身上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大氅放在手臂上。接着长吸一口气,抬头摆出一个他练习了很久的自知特别讨喜的笑脸作感激状的对那个黑脸男人说:“我到了,送我到这里就行了,谢谢大侠!” 然后柳青尧看到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秉着面无表情的脸,但是带着两分迟疑的点了点头。 柳青尧有点疑惑,不过还是长舒一口气,将手上的大氅递还给他,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急的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再追敢着他。 霍缺遗憾地看着害羞所以匆忙离开的佳人背影,手里的大氅有一瞬间的收紧,而后松开,大步往林地的另一个方向——通往庙里后门的僧堂前进。 刚刚柳青尧低头的动静让霍缺也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正好让将军见到小孩黑色毛绒绒的发顶。看着小孩紧张地小口吸气,睁着湿湿的同样黑漆漆的眼睛仰头看向他,小脖子白嫩嫩的,然后羞涩腼腆地对着他道谢的样子。所以在点头时霍缺放在身侧的手指不随意痉挛一下。 将军心里很开心,很满足。因为他觉得他和小孩默契的走的一段路非常的温馨,他看着小孩乖巧地走在他前头——大约是小半步的距离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可爱极了! 拐了几个弯,霍缺进了一个朴素的禅房。推开门,就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上前来一表关怀。 吴逍文&顾旦:“将军!” 霍缺冷冷的一颔首,“无碍。” ——可惜林子和这庙里的太近了。 山头前,一离开将军的柳青尧重新登上了石梯,正迎面遇上也在找他的沈易七。 “小七?” “阿青!” 花了好些心思避开眼前人得了小师傅指引跑到后殿去为他们两个点上一盏平安灯,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的念了不久的‘南无常住十方佛’供灯祈愿文,结果一出来却不见人影。这让沈易七十分担心,“你去哪儿啦,我一出来找不着你,等久了吗?”也没说他找了有一会儿时间了。 柳青尧和霍缺分别的地方在幽径入口处的附近,是庙外的偏角地,因此沈易七并没有看到他从哪里来的。 柳青尧仰头嘻嘻卖乖:“没有,我只刚有点无聊到处走走,结果迷了路,被好心人带回来了,抱歉啊。”因为两人站的石梯位置上下不同,柳青尧抬起脸扮可怜状倒很好的安抚了担忧得都要溢出来的‘沈阿爹’。 “迷路?还好阿青遇到了好心人呢!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个好心人是谁,要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恩……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呢。”柳青尧摆摆手,不在意的随口哄道。 …… 一路和沈易七一起回了小胡同,相互告别后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已经夜露月牙尖了。 柳青尧坐在自己的小木床上,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从路上就一直疼痛的后背——不明显,却被那若有若无的存在感难受的慌。他艰难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后面,果然,洁白光滑的后背有一块碍眼的紫黑色的淤青。柳青尧手贱地伸出只食指按了按,结果给痛的龇牙咧嘴的。 没法子,柳青尧只能光了个上半身,在外面院子水井里打了盆冷水进来,虽然出门的时候被夜风刮得打了个抖。 回来后,他拿了块毛巾放进冷水里浸湿,拧得只剩下一点水后干脆利落的把它敷在后背淤青处,结果白皙的肌肤又喜闻乐见的出了一阵鸡皮疙瘩——要知道,冬天水井里的水,新鲜的好像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冰似得。 嘶—— 第31章 新一年的第一天,为元旦。柳青尧非常愉快的度过了。离居的沈易七,邻边的冯如九、何小哥儿在这天纷纷都来到他的小院子里,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就是一天。 然后接下来的腊八节,家家户户当天拣簸好米豆,在三更天把这些五谷杂粮都熬成一锅滚烫的腊八粥。全家老小聚在一起分一碗香香甜甜的果粥,有说有笑,吃不完还互送乡里亲邻,分享节日吉庆。小胡同也是一阵热火朝天,难得的一片笑声融融。 一月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虽然偶尔有些不平的小插曲出现,日子也这么浑过去了。期间,柳青尧又找了个时间去看望他的爷爷。 天弈城位于北方,所以冬天特别的冷,风刮一刮就能冻得人抖三抖的,因此甚少会有人出来游玩。大多人家都是紧闭门户,缩在热乎的家里欢聚一堂、聊些闲言八卦。出来的也有,大都是不怕冷的或好外出的,狐朋狗友一怂恿,直接就裹上几层衣服出来了。当然,跑到外面被风一吹也会后悔,但是人一多,朋友聚在一起,也就热了,冷啊什么的也可以跑到脑后头去了。 新的一年,大家都换上了鲜艳美丽的新衣裳。红男绿女的跑到街上来,倒是给被纯白单一的街道增添了不少颜色,也给要出门生意的柳青尧增添了几分动力。 “呼——。婶,要些什么?” “哎小老板,这碗筷买多了可算便宜点伐?” “咦?你这是要把家里的锅碗瓢什么的都换一遍嘛?”柳青尧搓搓手,态度热情的向着在车前挑挑选选的三十来岁的小哥儿。 “是撒。这不是要到除夕了嘛,就打算把家里的东西都换一遍。图个吉利嘛!不是听说你这家的木活儿玩意最是精细——能便宜点吗?”眼前的小哥儿是城西张家的那口子,家里的那位好些年前参了兵,只留下他和儿子相依为命,孤身一人把小孩拉扯大,并且把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虽然条件有限还能把小孩喂得白白胖胖,是个精干的。和卖家讨价还价打交道多了,这里的小贩都认识,柳青尧也听说过。 听说他家里的那位回来了,等了那么多年,也是等着了。那男人似乎还升了几个小职,带了良田几亩粮食几旦的,家里着实是富起来了。现在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婶,小子我可是小本生意……”柳青尧故作为难,见张小哥儿心一提,眼一转、口气一软:“不过看在婶这么和气的份上,花费一吊钱免掉100文钱怎样?” “好好,你小孩真会说话,那我要……”张家哥儿笑的合不拢嘴,手指点了不少东西,看的柳青尧也是心泛喜悦,是笔大单子。 …… 酉时时分,冬天容易天黑,柳青尧利索的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大冷冬天的,冻得他手硬脚僵,推个小车都十分艰难。不过他夜里冷敷了几天的后背在一月头几天好了,也没给他做事情碍到什么。 他一步一步地推着小车回到小胡同巷口,结果推车转进去的时候,小车车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车身很不稳的颤了几下,车上的小木凳也掉了下来啪的一声。 “!” 柳青尧努力的稳住车子,手握着车把摩擦的通红才将它挺到一边。他小声的吸口气,惊疑不定的把小凳子搬上去,才慢慢的走上前去—— 他以为是路上的大石头。 探过头靠近一看,柳青尧发现是个晕倒在雪地中的小叫花子。 他迅速的退后两步,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怀疑。明明刚刚没有看见到人,巷子这样小,怎么偏偏被他刚巧要转进去的车撞到?碰瓷? 柳青尧冷漠的观察倒在地上的小孩,小小个,大概十岁出头,头发、脸、衣服黏成一块像是个巨大的抹布。又破又脏又黑又烂,曲躺在雪地上不省人事的样子——他是真的晕了。 柳青尧不想理,小叫花子偏偏又躺在巷口前挡住了路。 柳青尧想了想,转身去到附近卖包子的地方买了五个馒头和两个肉包。然后抱着个纸袋子走到小孩手边,蹲下,一把把他扯到一边的屋檐底下,刚好挡住一直下着的雪。 可能是动作太大,小叫花子痛苦的□□两声,竟是有悠悠转醒的迹象。柳青尧把他竖起来靠在柱子上,装有包子的热乎袋子放进孩子怀里,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起身,站立的过程中柳青尧瞄了那孩子一眼,就是一愣。眼神也从事不关己的漠然演化成复杂难言。 ——是他初来乍到时流落逃荒人群里的一个小孩。即使他乱如鸟巢的浊发下脏兮兮的小脸现在难以分辨。 “嗤——” “白——痴” 他是他流入异世里第一个刻进眼睛的小孩,第一次直击一个小孩纯粹的恶意,给当时满脑浆糊的他当头一棒。见证了他从一个娇贵肤浅自命不凡吃不了苦的可笑大人变成如今模样。那时的羞愧又重新倒灌到他的头上直至脚后跟。 小孩已经醒了,眼睛一睁开就直接急吼吼地往怀里的热源拿起一个肉包狼吞虎咽,视而不见重新蹲在他面前的陌生人。 柳青尧就这么安静的注视吃完一个包子,手继续往下伸做拿取状的小孩,停了停,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你……” 不料那小孩伸手的动作只是虚幌,他一下抱紧袋子,不带停顿的弯着腰跑了,快的连影都没有。 柳青尧足足愣了三下,两人反应造就的时间差使他一起身的功夫,小孩的小身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柳青尧无奈,却没有法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遗憾。导致他回到家里还是恍惚的样子。 雪反反复复的停了又下,新鲜劲过了,也实在是招人心烦。柳青尧还是得出门摆摊,经过一夜的沉淀,也足够他把突发紊乱的心情收拾干净了。虽然不知心里深处是否还在意。 也许是这冰冷的天气懈怠了心思,僵化了手脚,柳青尧近月间都没再想什么新鲜点子,做出个五六七八来。家里的存货还挺多,上次做的兔子灯笼搞怪面具热度还在,小七又再做了一大堆小堆香囊荷包手笼出来……总的来说,生意还过得去。 日子很平淡的过,他好容易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 “抓住他,快!不要让他跑了!”夜晚,小巷子口里两个大汉追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小孩很狡猾,总是七拐八拐往窄小的巷子里跑,一定程度上减缓了两大汉追逐的速度。但小孩人小体弱,又饿了几天,追逐了大半天后,还是被其中一人给抓到了。 “嘿!好小子,总算逮到你了!”大汉狰狞的笑了,抓住他衣领后就直接一个手肘下去。 “!”小孩不放弃的挣扎着,被那个重击锤得痛的跪倒在地上。 “东西偷到你爷爷身上来了?不是很能耐吗?啊?老子不打死你!”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很大,大汉也没省下力气,拳拳打在孩子的肉上。刚刚的你捉我跑七弯八拐彻底激怒了两个大汉,打起来更是没有分寸,只想泄了心里的恶气。 “死小叫花子!妈的!”举起拳头的男人脸色涨红,蹦出青筋的样子凶恶的像丑陋的恶鬼。 小孩躲不及,只能闭着眼保护似的蜷缩身体,死死咬住嘴巴。 “好了大哥,不要打死了。”发泄够了以后,一个大汉假惺惺的扯了扯另一个的手。 “啐!老子就放你一马!下次有种不要被我们兄弟抓到!”听到劝言,大汉不解气的再大力踢了孩子肚子两脚,深红浑浊的双眼夸张的凸出,他粗鲁的用手撸了把下巴,“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两人伴着骂骂咧咧慢慢走远,可怜的小叫花子已经遍体鳞伤的倒在黑暗的巷子路上一动不动。 半刻钟,一刻钟,冻得僵硬的小身子才艰难的动了动。 痛,很痛。 小叫花子缓慢的挣扎起身,一步一步地扶着墙踉跄地走出了巷子。 “那群混蛋。”他低声骂了句。 他很倒霉,好不容易饿到在地上以为要死了结果碰到了一个好心泛滥的蠢人给了他能够饱腹的。妈的回去的路上被一群狗娘养的抢走了,饿的不行今天出来偷点吃的,结果人倒霉了就别想有好运气——他明明以前偷东西就没有失手过,今儿居然空手了,还被抓住了!还被打个半死。 他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咒骂道下次有他们有好看! 小叫花子的眼前一团黑,胸口一阵灼烧,肚子绞痛的慌。扶着墙走着也不知道去哪,只想找个地方避下雪,别到时候冻死了。 “咳!”小孩的头很重,四肢很重,白里泛黄的牙齿死死的扣住下半唇唇肉,花费了全身的力气都在这牙齿上,死撑着不能倒。潜意识却往那一次晕倒的小胡同巷里去了。 “……” 砰——小叫花子倒在了雪地上。 昨天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下了几个星期的雪终于是停了。 柳青尧把小车推出去,锁上门。冷空气触碰到他□□在外的皮肤,他打了个哆嗦。 清晨天蒙蒙亮,人们似乎都在屋里睡懒觉,出了小胡同巷,街道里的店铺零星有几家开了门,出来的伙计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拿扫帚扫着门前雪。 路上的雪厚了好几层。 途径陶桦路——离胡同巷口东行百步的距离,柳青尧脚绊倒了一个物体,趔趄前行了几步。他低头,看不清绊倒他的是什么东西——被雪遮掩住了,只能隐约看到色褐浑浊的颜色。 福至心灵的,柳青尧将小车停在一边,伏下身子蹲在地上动作迅速的双手扫掉眼前厚厚的雪层。 此刻柳青尧的心里还是迟疑的,带着狐疑和不确定,动作坚定快速。扫了几下,柳青尧的眼睛瞬间张大,上颚撞下颚,碰了碰牙齿。 一只手,小孩的,干瘦,五指手指蜷缩成一个鸡爪形。 柳青尧这时候可以称作慌乱地继续双手扒拉这只手旁边上方的雪的位置,很快,雪堆里显现出了一个小孩脏兮兮的青紫的脸。柳青尧小喘一口气,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被冻的——凑到小孩的鼻子下面,呼吸很微弱。还好。 柳青尧紧绷的脸松动了一下,接着抿唇继续扫小孩周围盖住的雪,他的手冻得通红,劣质水粉底下的脸一霎褪白,眼神很严肃。慢慢的被大雪遮盖住的底下终是露出一个缩成一团伤痕累累的小孩躯体。 柳青尧什么也没想,只是眉头紧锁,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车里面的东西扔到底下的筐里,多余的就挪到一边,将小孩抱起来抬到车里面让他竖躺着。小孩看起来很瘦矮,竟是出乎预料的重,所以柳青尧脑冒热汗才艰难的将这抬放的工程完成。 即使在柳青尧看来那孩子还是个儿童,但他忘记了他现在样子也才十五岁,过了年十六,再加上前些年被逃荒作践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板,就算说他十三四岁也有人信! 这两年被沈易七照顾的很好,还是伤了根。 安顿好小孩后,柳青尧吃力的推动小车,打算打到回府了。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啪啪啪!”柳青尧头冒着汗,手掌不停的拍沈易七家紧闭的门。将那小孩推到这里已经费了他很多力气了。“小七,开下门!” “阿青?怎么了?”听到声音马上开门的沈易七看见柳青尧的表情后也紧张起来。 “快!帮忙!呼——帮我把这孩子抬到你床上去!”门外的柳青尧说。 沈易七听到话脚抬起走到小车面前,看到里面气息奄奄的人,神色了然。毕竟他也是阿青捡回来的。沈易七的手放到小孩的身上,将他的一只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两人同心协力的将他帮到室内的床上。 “小七,你先照顾下他,我去找冯子他们找个靠得过的大夫来!”柳青尧说完,没有歇息一下风风火火地去找冯如九了。 “好——” 沈易七给床上的人盖上一床棉被,想一想,去厨房熬碗热粥。 屋内最后只剩下小孩一人,寂静无声。小孩睡的不平静,眉头紧皱,嘴巴还咬着,脑袋摇晃,似乎被魇到了。 好长一会儿,沈易七手里拿着一木盆热水走到小孩床前,坐下,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把毛巾泡进水里,浸湿,拧干,然后帮小孩一点一点的洗干净脸。水的温度挺烫,不过是能接受的程度,至少当沈易七将湿毛巾放在小孩的脸上的时候,他是舒服的。脸自动自发的就靠过来,看上去也稍稍安宁了一点。 将毛巾重新泡进热水里,一浸一搓一拧,再慢慢的放在脸上,不断循环。 沈易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尽量不去碰触他脸上的伤口,也没有对他油腻腻的脏污表现出不适,既认真又细心。他的眼光随着手上动作浏览孩子的脸部,不经意注意到孩子眉间的褶皱,沈易七拿着毛巾的手停了停,轻轻的用食指捏着毛巾抚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往下擦。可能是热度的缘故,孩子紧皱的眉头松垮了下来。 擦完脸后,沈易七继续揩拭小孩□□在外的胳膊、小腿、脚丫子,到出去屋外一波又一波污浊的黑水。 沈易七将最后一盆脏水泼出去,把毛巾洗干净拧干放在木盆一侧的时候,柳青尧带着一个中年大夫赶了进来。沈易七把小孩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起身。 柳青尧迎面就是问:“他怎样了?” 沈易七摇头。 反应过来沈易七也知道自己胡闹,直接一拉身后的大夫:“大夫,你过来看看。” “……很难讲。”大夫给躺在床上的人进行一系列望闻问切以后,神情凝重的摇摇头。 “能不能救?” 大夫手背在身后,叹气:“病人多处受伤,应该是被人殴打所致,就是胸腹部这边受伤比较严重,肋骨断了几根吧。这难治是难治,但不难办……” 听到大夫这样说,沈易七松了一口气。 柳青尧却听出了未尽之言。眉头跟着皱起:“……大夫请继续讲。” 大夫摇了摇头,“他看起来饿的时间不短,伤了身子,如今身子骨本就虚,再加上有搁在外面冻了一夜——你知道昨天下了多大的雪吧。” “所以?” “一言难尽呐!” “……”柳青尧深吸一口气,“大夫尽全力吧。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这……” 柳青尧瞥了一眼面色苍白近乎气息全无的人,小声的几乎自言自语的说:“救得活就救吧,救不活…也是命……” 最后大夫给了他一纸药方,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后走了,只剩下尽人事听天命了。 屋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无缘无故又安静了。 少顷,柳青尧出声打破这沉谧的局面。 “小七,你有给小孩煮些吃的吗?待会儿他醒了可以吃。” “啊?恩。有。”沈易七呆了一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还没好,大概要好了,我等下去熄火。” 床上昏迷的人的睫毛颤了颤,柳青尧和沈易七都没有发现。他恍惚之间觉得身体很热很痛,痛得他低哼出声,让他觉得很恼火,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模糊之间他听到两个人对话。一个温顺低声,一个声音坚定精神。 “我先去抓药了,你在这好好照顾他” “好。” “……” “我走了。” “等等!” “阿青,你打算收留他吗?” “恩……等他好了就让他过来和我住。” “不用了阿青!”沈易七紧张的抬起头看他,见他一脸疑惑又默默的垂下眼睑:“我是说……他……这孩子住在我这就好了。” 柳青尧惊讶了,他咦了一声。刚想拒绝,却被他急忙打断,平时带着犹豫懦气的声音满是笃定:“阿青你,的屋子小,本就不好挤,还是一张床,两人住一定不舒服……我这比较大,两个人住都绰绰有余,没关系的,住我这就好了,恩。” “……”柳青尧定定的看着他,沉吟两声,点头同意了。 沈易七呼的如释重负,目送柳青尧离开后,静静的坐在床的一侧,帮孩子捏捏被角,然后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阿青其实是不习惯和人相处的,他也知道阿青肯定……他自己就是个例子,今天也看的真切……所以还是让他来照顾好了。 沈易七的思绪飘散飘远,视线无意识的发散到床上昏迷的人身上。小孩擦干净脸后,不管黏糊的乱发,避开那些伤口,隐约还是可以见到他好看的模子。他很瘦,很小,看不出已经十四五岁的样子(大夫在诊疗时说的)。很可怜,沈易七帮他擦洗身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骨头凸起只有松垮的皮包着,遭了不少罪啊。 他收回发散的将小孩从头到尾看一遍的视线,眼光留意到他突兀的红润的嘴唇。 沈易七不禁凑近一看,那是不断往外冒的血,还有些已经凝固成一块的。小孩的牙齿深深的陷进下嘴瓣里,整个血肉模糊的样子。 沈易七吓了一跳,尝试用手将它们分开,却动不了分毫——不知道这小孩用了多少力气。 他担忧地看向他。 真的,那么痛吗? 沈易七思索了一会儿,用壶子里的热水洗干净了手,再倒碗热水。他凑到小孩的身前,伏下身,正对这他的脸。用手指沾着水慢慢的涂擦着他唇瓣,慢慢的化去凝结了的血块,试图分开他的牙齿,在他耳边安抚的说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小孩的意识其实慢慢清醒了,在他耳边说话的两个声音让他很烦躁,躁得让人想揍他们一顿。 ——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 他挣扎着想起身,结果连眼皮都睁不开。他很怄气。 慢慢的,声音消失了,看样子似乎是有一个已经走了。小孩努力的想动一动,白费力气。 ——#¥%¥%…… 床上一重,他感觉到手边坐了一个人物,却偏偏一言不发,小孩又觉得不自在了。只能强装自己不在意。时间久了他竟忘了有那么一个人。 他正在努力奋斗着呢!也没工夫理。刚刚手指动了两下——那人和他坐的很近,手臂感受到一阵热源,很舒服,想再过去一点,结果真的动了——然后他和自己犟上了。 然后,突然的,一只手指还带着湿气就这么的贴上了他的唇。 “!”他惊讶的呆滞了! 好半天才晃过神来。也多亏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易七的手指上,小孩身上的热痛竟没那么难受了。 那只指尖左右抹着,刺痛刺痛的,不过很舒服。让小孩的心里产生了古怪的情绪。结果令小孩没有想到的是,那只指尖竟然还想伸进来! ——喂、喂!够了啊! 他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抵住他的牙齿,小孩慌乱得不成样子,只觉得感官从那人把指尖放在他唇上后放大了无数倍,他感受的是那么的细致深刻,本来快要可以睁开的眼皮在那一霎更加紧闭。 那个蠢货的动作很轻,后知后觉的他才恍然他是要把自己的牙齿和嘴巴分开,耳边也听到他轻柔的小声安抚。 ——妈、妈的。 他的嘴巴不自觉的张开。 立刻的,他嘴巴上的温热马上就消失了。小孩突然的觉得怅然若失。接着,他还没觉得羞臊,就听到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小孩一下子愣了,愣了好了一会儿,还没反应那个讨厌的不知羞耻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直到手边的热源消失。 小孩的怒气‘噌’的一下子上来了,他很生气,生气的想马上起来打死他。 屋里寂静的慌,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小孩渐渐的就蔫吧了、迷糊之中,他觉得烧的慌,像是被火烤一样。全身上下更痛了。 接着他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小孩知道那人又回来了。 沈易七捧了一碗热粥从门外跨进来,轻脚走到床边。刚才他把沾着血的手指从小孩的口里伸出,脑里就灵光想起自己熬着粥约莫是好了。 他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一下子蒸腾出白色的气。粥很稠,上面飘着几棵青菜,勺子在里面转了几个圆周,掀开了里面潜藏的肉糜,看起来很香。沈易七瞄一眼床上的人,将碗放下,费了小力把小孩提起靠在圆枕上,摆弄好,拿起碗,用勺子舀一勺粥,吹凉了送到小孩的嘴边。 双眼闭着的小孩受伤的嘴巴同样紧闭着,眉头又皱了起来,瘦的凹进去的脸绷起,奇异的让人有种他委屈的感觉。沈易七的手举了很久,等粥凉了也没成功让他张口,他把勺子重新送进粥里搅一搅,舀起,送到小孩的嘴边,再等到粥变凉……重复了几个来回。沈易七不想来硬的,小孩受伤的嘴巴。 他又一次把勺子放到他的嘴边,沈易七轻声对那个倔强的小孩说:“我知道你现在醒了,我们喝点粥,好吗?” 沉默片刻,小孩张开了嘴巴。 …… 经过一夜,小孩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触摸到窗外午后的阳光。 昨晚小孩还是没有成功睁开眼睛,那人喂了他一碗粥后就没有声息了。嗯,虽然他本来就很少说话。然后过了好久好久,自己跟自己较劲的他突然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那个人趴在桌子上,大概是要睡了吧?孩子的心突然有涌出奇怪的情绪,然后又过了很久,小孩也在模糊中睡了过去。 “小七,这是我抓的几包药,大概能吃三天。吃完再跟我说一声,我去药铺抓别的药。” “好。” “恩,那时候那孩子应该好了一大半了。” “嗯。阿青你先去忙吧。别耽误了生意。” “……那好。”柳青尧说,“我晚上再来。” 第二天早上沈易七在门口从阿青那拎了几包药,告诉阿青放心去做生意,他会好好照顾人,然后就进了厨房里煮早饭,喂了床上的病人后,就蹲坐在炉子前熬药。那药大夫说了,要用小火熬几个时辰,阿青应该又是花了不少钱。 小孩张开遮挡住他的眼帘后,窗户透射的光线第一时间刺痛了他的眼,心情很烦躁,想有人立刻把那要合不合的窗户狠狠关上!眼前还是一片昏暗,朦胧中他看到一个人影,他似乎在挡在他床前面的桌子上停顿一下,然后向他缓步走来。 “恩?你醒啦。”他听到那人温柔的跟他说道。 “……”他没说话,嘴巴抿起,痛感下一秒直传上他的神经。 ——是他心里一直碎碎念的蠢货。 沈易七俯下身轻柔的将他扶起,靠在床头板上。 “你身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孩子没有理他,表情有些嫌恶,一脸不想和他沟通。 “你被大雪天在外面冻了一夜,身体也被打得很凄惨,从就你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 “……”孩子的头微微侧过他这一边,耳朵动了动。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小孩摆正了脸直对沈易七,眼角上挑,一双黑而深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他,“……蒋毅。” “我的名字是沈易七。” “你今年几岁了?”沈易七继续问。 “十四。” 十四吗?沈易七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视线停在小孩惨白的脸色,凹陷的两颊和矮瘦的身体,接着留意到他眉间忍痛的神色。 ——嘴巴上的伤口刚刚结痂,偏偏又老是学不乖的抿嘴。 “咱们喝药吧。现在要应该已经凉了。” 药?蒋毅心里疑惑的复述了一遍,看跟他商量两句的家伙转身去桌上拿那碗黑稠的汤汁。 然后他坐回床边的位置,手持汤勺在里面舀了两下。 蒋毅皱了皱眉。 沈易七看出了他神色,舀一勺到他嘴巴口,“你刚起来力气应该还很弱,我喂你吧。” “……” 蒋毅皱着眉头喝一口,别过头去:“不用了,我自己喝就行。”然后伸出手结果沈易七的药汤,仰起头一口咕噜灌进喉咙。 汤是温的,味道很难闻,苦的要死。 蒋毅眉头抽搐一下,仰头的姿势顿了顿,才抹下巴把碗还给沈易七。 “……” 沈易七给了他个微笑,然后将碗放回到桌子上。他听到背后沉默了一下,响起那孩子正处在青春期变声的公鸭嗓:“是你救了我?”声音低沉。 沈易七转过身,见到小孩,不,应该说是少年格外缄默的脸庞,笑着说:“不是。” 他假装没见到少年惊讶的表情,走进他面前,坐下,“救你的人叫柳青尧,是你的恩人。”他说的很慢,仿佛要面前的人挺清楚,揉碎了记在脑里。 “恩人?”蒋毅抬起头看他,咬字吐出。 “对,恩人。你是要报答他的。”沈易七没有一丝隐藏的自然说道。 瞳孔蓦地放大,蒋毅看到那人沉静的侧脸。 “……” 两人陷入了沉默。 沈易七没有似乎没有感觉到不自然的静止般,他低下头,一副温顺而安静的样子。手恰好搭在蒋毅的手上,笑容越加美好温柔。 “他是个好人。” …… 阿青总是那么的好。 在沈易七看来,救了他一命对他这样好的柳青尧,拥有世界上最热心的心肠。他无时无刻不是盲目的依赖着他的友人。 而他的友人柳青尧并不可能是这样,他性格自我,不懂人情世故。可以说,柳青尧拥有着现代人所存在的冷漠市侩,虽不至于利益至上,却也是对他有益的笑容满面,和他没有价值的不理不睬。救沈易七的那次,是柳青尧唯一一次破例,他太孤单了。而这一次,是柳青尧的第二次破例。 但是沈易七没有看到这些,他太盲目了,在他眼里,阿青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人了。 对此,蒋毅没有予以回答,他不明意味的笑了笑。只觉得救了他一命的和眼前这个蠢货一样是个愚蠢的。 不然怎么会救他呢? “嗯。”他对着那个笑的一脸愚蠢的扬起脸,“我会报答他的。” 第32章 又一个两天,蒋毅把三包药吃完后又换了一种药继续吃,进入了调养阶段。 虽然他身上的外伤几乎都好了,但是由于长年的营养不良和恶劣环境对还在发育的身体的摧残,先前的殴打造成的内伤、寒气入侵还未祛除虚了身子,要完全好还需要经过几个月的慢慢调和护养。 蒋毅现在不算好看,面色萎黄,身上长着黑色斑点——虽然他的胚子是不错的;也不算好受,时常时冷时热不说,夜里咳嗽就能让人要死要活——虽然他经常倔强的强行止在喉咙里,要不就用被子盖住头拳头堵住嘴,白天起来又是一副我很好;但这种东西又不是常人能控制的,同处一室的两人,沈易七是知道的。 于是每一天的早上,沈易七都会全无所知的给少年送上一碗红糖姜水。 期间,蒋毅也见着了柳青尧。刚一碰触两人视线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复杂的。 没想到救了他一命的是这个白痴,没想到他的恩人是柳青尧,没想到他给了他一饭之恩。是的,现在蒋毅也回想起来了,初八雪夜给他包子的人那张似似曾相识的脸。白痴和蠢货凑成堆,救人玩儿?尤其是这个蠢货还是白痴收养的。 柳青尧对于蒋毅来说,还是有辨识度的。在当年的逃荒中,他可笑的像个白痴的样子给他是印象深刻的。时事境迁,两人相逢。 而蒋毅扬起下颔,眼睛平视面对他:“你要收留我吗?” 柳青尧对于眼前的蒋毅无疑也是复杂的。这一次的相逢是在破不及防。尤其是连续两次见到频死的他。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但却无法用言语解释,这是一定的要救的。蒋毅是他无可否认的前期不成熟的见证人,他们一起在逃荒共患难过,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柳青尧是柳青尧,而不是叫‘柳青尧’。他让他清醒了,尽管他可能并不乐意。 所以柳青尧在空旷的院子里,看着被沈易七牵着手进了门,眼含挑衅面表质疑的蒋毅说:“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会给你一个住的地方让你住,如果你好了,想走我不会留。 就此,蒋毅就在沈易七的家里安家落户了。 短短的时间相处,不能很快让蒋毅很容易的融入这个家,别说蒋毅这个别扭的个性。但是,蒋毅总是会在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扛竹料,劈材或者打架。胡同巷小、人杂是非多,柳青尧又不自量力的收留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叫花子,再加上有个和他有过节的柳小哥儿搬弄口舌。柳青尧家近期又是一段不顺心。 男儿和未成亲的小哥儿住在一块儿,柳青尧那家也是脸都不要了,不知哪天弄出什么腌臜事来—— 以往遇到这种事,柳青尧一般都是无视,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柳小哥儿也只是拉几个好友占占口头便宜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自从来了个不怕硬的蒋毅,一点就炸,听到碎言直接拎起人家的衣领就打了过去。仇双方就这样结下了。 柳小哥儿是巷子里的老人了,别的不多就是姘头特别多,都是他的恩客。刚好,蒋毅信奉都是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neng一双,靠着一身蛮力气和双拳头,把来惹事的人轰出家门。 三天两头的小伤当然少不了,同时少了的是巷子里的杂音。 柳青尧没有什么,沈易七开心的露出了笑容。 对于巷子里人的闲言碎语,柳青尧一向是不予理会的。他性子独,工作起来又只会埋头苦干,闲余下的娱乐也单一,家里——出门摆摊——竹林三点一线。不比小哥儿的沈易七,心思细腻些,听久就往心里去了;偏偏柳青尧没有这方面基因,不去注重这些的妇人八卦;说白了,柳青尧性格其实是自我而冷漠的,他看不上的人不会分出他一丝精神去注意。只要觉得没有碍到他,没有太大的损害的事也就不放在他眼里。因此也没有察觉到沈易七闷在心里的沉重心情。 然后,蒋毅成为了小胡同里不能惹的角色,柳青尧和沈易七的家再没有了以往的不和谐。而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家有了一个男人,虽然是未成年,却给巷子里的人一个共识:他们有依靠了。 这很正常,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哥儿和有主的小哥儿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就好像有男人当家的家庭没人招惹,而孑然一身的寡妇总是备受欺凌一样。 从来寡妇门前是非多。 当然,柳青尧一如既往的无所察觉。他总是把没有意义的事情隔绝在耳旁的技能发挥的好好的。 正月十五元宵节,听街头邻坊说,天弈城会有一个长5天的灯节。而还没到晚上呢,家家户户都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柳青尧和沈易七家的屋檐下也挂了红艳艳的一个——柳青尧亲自做的。 下午,这一段时间心情格外舒畅的沈易七在厨房里颠勺翻锅,为这一次节日全家聚餐,在柳青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也算是给蒋毅的入住一次正经的庆祝。为做上一顿山珍海味,沈易七这次可是忙活坏了。 柳青尧和蒋毅也没闲着,想着帮忙一起挤进小厨房里添把人手,但他们只是笨手笨脚弄得一团糟还蒸的忙头汗。柳青尧还好点,可以洗菜切菜的,缓过来的他一擦头上的汗,里面没有了蒋毅的身影。不想去添乱的他已经走出厨房,在外面默不作声的将屋里的桌子搬到院子的空地上撑开摆着,再摆好碗筷。 甜而不腻的浮元子,外酥里软的油锤,金黄色的炸元宵,红烧肉白斩鸡盐焗虾…… 柳青尧他们坐在椅子上,首先举起桌子上的米酒干一杯。酒的味道甜甜的,然后由此拉开今天的序幕。 桌子上每人的前边都放有一碗满满的浮元子,沈易七舀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圆子咬上一口,流出绿色浓稠的液体来,口里满是爽口的绿豆香;蒋毅夹上一块铺上一层芝麻的沾糕,吃起来甘甜微寒;柳青尧吃着面蚕,嚼在嘴里软嫩有弹性,带着股肉香。 这一餐柳青尧他们从晚霞满天吃到月上柳梢头,天空上面天灯徐徐飞起,上面亲手写着人们的愿望祝福。 沈易七抬头笑了:“看啊,这么多灯,好漂亮啊。” 柳青尧听言也抬头,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上:“嗯,我可以帮你做,很简单……” 蒋毅低哼:“嘁。” …… 酒足饭饱后,三人也该撒了。沈易七跟柳青尧道声别,柳青尧笑笑,蒋毅沉默低头的走在沈易七的后面。 人走茶凉,剩下一片残桌。沈易七临走的时候想帮着先收拾,柳青尧摇头说等下他自己来就好。 柳青尧沉默的低头一会儿,继续倒着酒一杯一杯饮酌着。 ——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爷爷……我想你了。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人一月和一阵清风。 霍将军府,一殿一卷式的垂花门连接着抄手游廊,庭院中一座三层楼高的六角楼阁分布其中,依山傍水。霍缺守在最高一层的平座上,倚在红漆镂花栏杆的一种手上提着一盏白里透红的兔子灯。他眼睛久久凝视着手上的物体,不知在思绪什么。 他的头微微倾斜,冷沉的声线响起:“逍文。”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停在将军五步距离,吴逍文双腿站直上身微俯,一把纸扇插至腰间,拱手行礼:“将军。” “何时?” 低头:“将军,老夫人来信。” “……” 霍缺看着楼阁外高挂夜空的月亮,圆若玉盘乌云半遮。 片刻,他转过身:“拿来。” 酒醉的柳青尧很冷静的放下手上的酒瓶,走路不稳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然后,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一息时间,他已动静全无,呼吸绵长了。 半刻,一刻。柳青尧埋在被子上面的身体突然抽动一下,露出半张脸,灌了酒后的红绯妍泽。他的眉毛轻轻拧起而后松开,眼睛半眯,侧脸摩挲着下方的被子。接着,手毫无目的的在他头上摸索着,好半会儿的时间,从床头拖出一个泛白的蓝色背包。 背包很重,还会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柳青尧自以为猛地但实际慢吞吞的起身,手在背包上下摸了几把,才把背包的大拉链拉开。手就伸进黑森森的背包里面,接着又歪头想了想,慢悠悠的把手伸出来,把背包拎到一旁,豪气万千的把底下的被子掀开,扔到床尾。虽然没一会儿他就打了个冷战,然后又迟钝的把打入冷宫的被子又重新拖过来,围在身上。 背包里面存了他这一年赚的银两,3两白银,12摞铜钱,几个碎银和若干铜钱。 柳青尧没有理那几个银白色石头,一手掌抓起背包里零散的方孔铜板。他倒在床上,脚缩进被子里,手举着脑袋,面无表情的看着暗黄色的铜板从他的眼前滑落,稀里哗啦的堆在身侧,目光迷离。 玩了一阵,柳青尧嘿嘿笑,很是欢乐。突然又变得很沉默,扁起嘴巴。 柳青尧又在背包上乱摸,捞出了一个叶状的木雕。柳青尧更伤心了,这是爷爷的孙子的信物,是为了找爷爷孙子的。他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抚摸着木雕上的细纹,默默感伤一阵,然后放了回去。 柳青尧怀着低落的心情,手继续摸着。他拉开背包外面的方形袋的链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破旧的簿子。 柳青尧疑惑地眨巴眼睛,好奇的翻开一页。眼睛骤然张大—— 《木匠书》 …… 自晚上发现这本破旧的书籍后,柳青尧对此产生身后的兴趣,禁不住刻苦专研。昨晚更是一晚没睡,他把整个精神头都放进书里,十分热枕忘我,一直研究数天,草草地浏览全本后又重新从第一页翻阅。 他极度亢奋的劲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甚至如果沈易七的上门,他甚至连出门做生意都忘了。沈易七敲门的时候,柳青尧已经闭门好几天了。当时蓬头垢面的他可是下了沈易七一跳。 柳青尧翻过一页,快速览阅。他准备尝试下书页的彩漆木雕鸳鸯形盒。 柳青尧很高兴,他没想到这么巧,爷爷和他一样居然是个木匠。他想,这是缘分吧。让他成为他的孙子。 彩漆木雕鸳鸯形盒在图样上看十分之生动精致,即使注释很晦涩难懂。 器身要雕刻出鸳鸯身体的形状,这对他说并不难。但是下一个步骤书上说需要用红漆描绘出羽毛的形状来,遗憾的是家里条件不足,所以柳青尧用手上的小刀在上面一刀一刀的刻出羽毛的纹饰来。柳青尧的技巧很好,对于他来说也只是牛刀小试,他在当学徒的时候,师傅就曾当面夸过他的雕绘技巧,只是需要花一些些时间。当然,做出来的效果也如他所预想的栩栩如生。 接下来就有些难过了,鸳鸯的颈下有一个圆柱形的榫,头部要由此插入器身后,让鸳鸯的头部可以自由活动。期间,柳青尧的肚子一阵绞痛——发出饥饿的讯号。柳青尧不耐烦的皱眉,草草的在厨房弄了些东西吃就解决了这一天的喂食。继续坐在工作台专心致志的做。 以后的几天,柳青尧基本上都是靠一天一顿解决生理问题。做的急了,跳脚暴躁也是常态,生气起来把半成品、次品推倒重做就连饭也不吃了。要不是沈易七担心把三餐都带到柳青尧家里逼着他吃,两个月后就见着他的尸体了——饿死在家里。 不过,花了四个星期的时间,也是功夫不怕有心人,柳青尧终于要成功把这花了他大半精力的彩漆木雕鸳鸯形盒做出来了。一阵短暂的绞痛提醒着柳青尧要吃饭了,他快速的皱了一下眉头,若无其事地打算做好最后收尾。 “柳青尧!”蒋毅拿着一盒饭菜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啊,是你啊。”柳青尧开心的转过头不吝啬的给他一个笑脸:“怎么这几天都是你啊。” 蒋毅别头,僵硬的说道:“他说他管不了你,让我来。” 是的,沈易七前几次给柳青尧送饭都只是被敷衍了事,少不了凉了的下场。 “咿。”柳青尧无辜的歪头:“好,等我收完这木雕最后一个部分。” “……”蒋毅把饭盒推到柳青尧前面:“先吃。” 没等柳青尧讨好,他狠狠皱眉,嘴巴下撇:“别让我砸了它!” 柳青尧只能乖乖的吃饭了。 …… 柳青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饭吃饭,然后继续完成他心系的作品,蒋毅没走。 做完以后,柳青尧久久的观赏着他桌面上的彩漆木雕鸳鸯形盒,头也不抬:“怎样,是不是很漂亮。” “……”专注地看着柳青尧收尾的蒋毅久久不语,才低声嗯了一声。 柳青尧转头:“你想学吗?” 蒋毅不可置信的维持不住他讨人厌的别扭不耐,难得表现出一个小孩子的样子来。 “……你肯教我?” 第33章 白马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天弈城的天气已从岁暮天寒的冬天到细雨连绵的春季。 不知不觉,柳青尧已经在这异世生活了一年之久,恍然之间,已然适应了小胡同巷的生活;不知不觉,蒋毅也慢慢的融入了他们,即使他还是别扭的嘴硬不承认,不久以前还被柳青尧亲口收留了作为学徒,不过现在还只是在做些细碎的活儿,顺便认识着木工器的种类用途。 现在的蒋毅当然还没有资格触碰木匠手艺的里面,最多还是在一旁看着柳青尧在做,偶尔柳青尧想起了,高兴了才会给他解释几句。他只能老老实实背着柳青尧给他的《木工基础知识》——这是柳青尧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从他爷爷的《木匠书》和他脑里存有的记忆知识整合删减出来的手抄书,里面有五花八门的木工工具和死了好久的木匠祖师爷等。 柳青尧还顺道向他科普了他们世界的汉字。毕竟他来自现代社会,这个世界的语言虽然算上勉强,但对于文字却是半懂不懂——算是半个文盲,恩,原因未明。而蒋毅,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娃,十二三岁就因为饥荒颠沛流离,根本没有条件学习——是个真文盲。这么看来,三个人中,竟然是沈易七看最有学识——虽然并不很清楚他以前家世怎样——但一个娶了好几个老婆,还有两个女儿的家里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这个过程中蒋毅保持沉默,让柳青尧犹豫不定的心安了下来。 现在,柳青尧去竹林里砍伐竹料的时候都会带上蒋毅。当然还是做苦力,顺便沿经不同的竹子的时候会停下来给他细细讲解竹子的特性、类型、种类、功能、加工……一次肯定记不住,所以蒋毅每次回去总要好好的结合手里的书。当然柳青尧也没忘记了他上几个月发现的树林,只是去的次数比较少,另外他还做了几种简单的木制品。 今日,阳光明媚,就是雾气略重。心血来潮的柳青尧打算一个人去万安庙的那个树林探探。这两天,是蒋毅休沐的日子,应该会躲在沈易七家里不出来。毕竟他只是学徒,又不是住在柳青尧家了。 而且,蒋毅一人总还是一个人,没有他自己一个人来的自在。早春四月,万安庙的树都开了花,桃树梨花交相辉映,实在让柳青尧心痒难耐。告别了城门,柳青尧踏进了白花瓣粉花瓣的小径。树林里很安谧,鸟鸣叶响很脆耳。只是虽然早春春光正好,气温转升,但刚才冰雪初融,常是乍暖还寒,尤其是树林里湿气又重,总让人觉得寒气透骨,沉重凝冷,竟比下了场大雪的严冬还叫人难受。 柳青尧走着走着,初时还觉得美好,后来就受不了了。早晨出门的他贪懒只是随便的披了件绿衣薄衫。 竹林的一处,霍缺、顾旦、吴逍文一主两属下再次碰上了一次埋伏。三人腹背受敌,气氛一触即发。 顾旦一股气力使的很大,面敌凶暴,技巧不多,直来直去,一般都是一刀下去一个;吴逍文离顾旦不远东南向,扇子……插在腰间,它不是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把三尺长剑,剑尖舞动,上下两边划开,旋转,倒下的人也不少;他俩距离慢慢缩短,最后背靠背在一起,空闲时吴逍文往霍缺的方向一望,看见围着将军密密麻麻一圈一圈的刺客以一定的速度减少,倒在将军的脚下。 血喷涌而出,一片竹叶悠悠撕下。 柳青尧绕着这桃梨树林漫步,欣赏洁白映红的花瓣,怪模怪样的树干,累了就坐在大石头或者树下的粗大盘根上休息一会,渐渐越走越偏僻。 他来到了一个茂盛的灌木丛,大概有一个人那么高,挡住了柳青尧的视线。偏偏在视野能看到的区域,蒸腾着白气和隐约感受到的丝缕热气,扰人心肺——要知道柳青尧现在冷极了! 果然,他双手分开密拢的杂草走进去,热气直接铺面而来,眼下是一泓温泉。柳青尧情不自禁的发出感叹,而后陷入纠结,要不要进去泡一泡呢? 竹林中,将军一把长刀使得出神入化,就这么一刀上下一劈左右一划,竟没人能近他一分,伤他一毫。武斗正酣,霍缺不合时宜的想起,也是在竹林,他的小老板问他有没有受伤。 “大侠可有受伤?” 大侠可有受伤。 大侠可有受伤。 …… 将军顺手给旁边偷袭他的人一刀,脑子高速转动着。 那如果他现在受伤了,不就可以去找小孩求安慰求爱抚求抱抱了吗?!说不定还能一举攻进他的家…… 嘿! 将军下意识横档在胸前的刀停滞一下,然后是利器划过血肉的刺啦声响。 顾旦&吴逍文:将军!!!” 柳青尧思想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抵住温泉的诱惑。他太难受了,林中的湿气沾湿了他的发丝肩头,又冷又重;沿路走过来的污泞流连在他的衣摆鞋面本来没什么,但看见了水简直不能忍! 现在他竟觉得身体里面黏黏糊糊的痒得磨人! 柳青尧迅速寻了个不那么凹凸不平的石头坐下,脱掉鞋袜,将脚慢慢伸进池边,泉水很烫。在慢慢适应泉水的热度后,他才将身上碍事的衣服褪去,用手往温泉里边探,不停地泼水淋到他的全身,最后柳青尧才缓缓的没入到泉水中,舒服的吁叹出一口气。 然后他开始不安分的用手左搓搓右搓搓起来…… 伤,是将军故意受的,刺客也被解决的一个不留。此后,霍缺便把两个担心的分寸都无的属下敷衍遣散回府,自己留着可怖的伤口往桃林的方向心急的找他的小老板起来。 也是巧合,霍缺还没多找,就通过一片绿绿葱葱的竹林看见了正惬意泡着温泉的柳青尧。 底下的小孩全身的□□都被泉水蒸腾的热气掩盖住了,只剩下裸/露在外的脑袋微微抬起,闭着眼。他头顶上一棵茁壮歪斜的梨树荡悠悠的落下些许洁白的小花瓣,其中一朵贴在他左眼下方的两颊上,带着湿气所以没有掉落被波动的水流摇走。如雪的花色撞击上他偏黑的肤色竟有种惊心夺目的亮感。 柳青尧所处的温泉是一处深处深山的天然温泉,方才他走进水里的入口处砌着几大块山石,其中一块上面还放着他的衣服;接着是他进来时看到的茂密的灌木群,足足的有一人多高,非常隐蔽;泉池的两边栽着野生生长的梨树桃树;背后就是一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庇护所,这也是当时柳青尧没做多大挣扎就放心入水的原因。 结果,在那片竹林的底下,将军僵硬的站立在背后,看着佳人入水图,满脸的不知所措。他默默的用一只手按住胸膛还在流血的伤口,陷入纠结:他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如果出去的话,那他现在看到的福利肯定是没有了;但是如果不出去的话……那他千辛万苦作的苦肉计不就用不到了? 那什么安慰啊什么爱的疗伤啊最重要的连小老板的家都进不去了? 将军努力的想了想,第一次享受到了什么叫左右为难,接着,底下的柳青尧又有了动静。 只见柳青尧闭着的眼睛张开,里面被蒸腾出氤氲的水汽。他舒展下水中的身体,挺起颈胸颈,纤丽秀美的锁骨浮出水面,滴落几滴透蓝的水珠。再细看,他的小脸已经被泡的红扑扑的,嘴巴也红的鲜艳欲滴。 …… ……………… 将军立刻严肃的想着,要分什么时机出去才好。 接着继续默默的看着,恍惚之间,霍缺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啊,和健康的脸蛋不同,小老板底下的肤色意外的白皙呢! 将军觉得自己的鼻子下部热热的很干燥。 …… 在这边将军沉迷于美色中忘记了自己原本计划的一二三,那边柳青尧自觉泡的满足舒心已经起身上岸了。 还没等将军放过来,岸上的人已经连衣服也穿好了。霍缺蔫蔫的垂下眼睫毛。 即使心里不停循环着可惜意犹未尽,将军又马上的振作起精神来。盘算着要怎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小孩的眼前扮可怜。 第34章 柳青尧上岸后将衣服一件件的穿上,呼了一口气,觉得身心倍感舒爽。不过被岸上的凉风一吹,裹着薄衫的皮肤又立马泛起冷意。 柳青尧反射性的抖了抖身子,也不想再继续前往竹林那边玩探险了。打算就此停住回家,顺道去小七那蹭一道香喷喷的晚饭,这一天的休息放松就这么愉快的借结束了。 这么想着,柳青尧开始往自己来时的回路——沿路做的记号——一步一步地踩步走了。 还没走多久,在他刚离开那个温泉的灌木丛后的几十米距离,心情怠懒闲逸脸带笑容的柳青尧突然抬眼看到了一个向他不断快速靠近的黑影。柳青尧一愣,心里连警惕的时间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黑影已经迫近他的鼻尖。然后还是没来得及反应,柳青尧就被他撞倒在地上。 ——被狠狠的吓了一跳。 柳青尧足足呆滞了十来秒,才下意识的用手一推,没推动。压在他身在的男人是个大块头,很重。巨大的身体盖住了相对来说体显娇小的柳青尧,其形成的庞大阴影更是把他全身上下笼罩了遍。 柳青尧感到不适,他的双手只能无奈的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好给他一点空间。以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男人刚毅的下巴线条和他从上方散落的黑发,所以没看到那人自然垂到柳青尧身体两侧的手臂,看上去竟像是在……拥抱一样。 柳青尧睁着自己受惊的杏眼一动不动,尔后,慢动作的眨了眨眼睛。他再次大力的推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全身都用上了,终于把看似昏迷的人移开,期间当然少不了肢体摩擦。 瞬间少了巨大压力的柳青尧喘了一口气,接着迅速用自己的手指轻刮了几下瘙痒的下巴,才把目光注意到躺在自己旁边的紧闭双眼的男人。 柳青尧又是一愣,这个男人——大侠? 那个在竹林里救了他两命的男人。时间离上次发生的事件有些长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又遇见,他想他都忘了他。 想到记忆中这个男人带给他的逼人的压迫感和深不可测的气势,柳青尧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他不自觉的观察起地上昏迷的人紧抿的薄唇,侧脸脸型绷成一条线,棱角分明,一如他所想的不近人情的冷酷;昏迷当中依旧紧皱眉毛,给人生人勿进的漠然;还有他紧闭的眼睑里的黑眸一瞪,扑面而来的煞气…… 柳青尧猛地一吸气,看着地上突然苏醒,瞪向他的原本昏迷的人。 “!!!” “……” 他反射性地将躺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因为他好像想起来的样子。“……” “……” 两人相顾无言。 柳青尧两只圆溜溜的大眼惊惶的看着憋着嘴好像要说话的人,怕他想不开直接给他来一刀灭口。 霍缺说:“我,受伤了。” 柳青尧眼睛瞪的骨碌圆:“……” 霍缺沉默半响,继续说:“后头,有追兵。” 柳青尧瞪得骨碌圆:“……” “噗……咳咳”时间尴尬的静止两秒,柳青尧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好笑起来,但脑子觉得这样不好又把快要出口的笑意止住在喉咙里。 他看着映在他瞳孔里瞪着眼表情不自然笨嘴拙舌的霍缺,脑子里忽然想起他呆板着脸给自己披大氅的场面。 心里觉得,是他一开始想差了。也许他不是凛然生畏的高不可攀,只是不善言辞的木讷诚笃。是个好笑的木头‘大侠’而已。 放松下来的柳青尧也把刚刚将军委屈的说“我受伤了”这句话听进耳——眼睛自然轻易的看到了霍缺胸前狰狞的伤口,外围的血已经凝固,这剩下血迹斑斑——虽然他没有领会到‘委屈’二字的意味。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沾着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手指收拢松开收拢松开。 难怪觉得自己的手又湿又黏怪怪的。 柳青尧抬头仔细看看男人胸前的伤口,果然那里又开始慢慢的溢出红色。 大概是因为在刚刚的冲撞和自己的手不小心按到导致伤口又破裂了吧…… “……你还好吗?”愧疚的柳青尧迟疑的出声道。 霍缺冷静的摇摇头。 “……”柳青尧心里更加不好了,反射性的想帮他包扎一下伤口,恍然发现自己没有工具。 霍缺再次开口道:“后头有追兵。” “咦?”听到耳旁男人沉稳无波的声音陈述着危情,陷入自己思绪的柳青尧也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他犹豫的抬起惊慌失措的小脸面对着霍缺: “要不……你要来我家吗?” 霍缺心满意足的点头。 然后就听到下巴下,有着毛茸茸的头顶的小孩担忧的用他清亮的声音问道:“你还能走吗?”因为柔化的缘故,听起来有些软软的。 霍缺心也软了下,然后冷静的端着严肃的俊脸摇摇头。 而完全没有经验,只觉得伤口看起来格外恐怖粗暴的柳青尧相信了。 他征求了当事人的意见后,把霍缺的一只手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算就这么扶着他走。 霍缺被柳青尧架了起来,侧脸面颊一旁的头发倾斜的扫向他的右脸,他因为鼓足力气而收紧的小脸看起来可爱极了。 另外,小孩还动了动嘴巴——因为痒。 霍缺有点想笑,好险忍住了,不过差点没绷住自己控制在小孩身体上的力量。 毕竟这可是一个成年男性身体的重量,如果没有将军的暗中卸掉九分力量,柳青尧不肯能这么轻易的背动霍缺。 而被突如其来的让人来不及防备的事情状况一连串的打蒙了头的柳青尧也没有怀疑将军并不真诚的谎言。 明明一身强大凶残的武功本领,为什么会被追兵打的如此狼狈;他们在原地逗留了这么久那虚无缥缈的追兵连影都没有;明明看起来是一副铁血模样,居然连伤口疼痛都忍受不了…… 霍缺就着趋向斜头静静的注视着柳青尧,见他认真的收敛着嘴唇目视前方赶路的小模样。 …… 回到家中,柳青尧给受伤的可怜将军进行简单包扎。然后霍缺就以失血过多造成疲惫为由表示要睡上一觉。柳青尧欣然同意,并表示不会打扰到他。 柳青尧把鲜红的血水倒出屋外,扔掉沾有血迹和沙粒的布带,解决完这些事情后,进屋还是第一眼看向睡在自己的木板床的人,然后坐在自己的工作台上。 开始拿起小刀开始刻着一根被他视线修整好的竹筒。 …… …… …… 完全静不下心来! 柳青尧崩溃的看着被自己劈成几块的竹子,受不了的把脑袋磕在桌子上。他根本专心不起来! 柳青尧又再次把眼光移向光/裸着上身盖着被子的某人。 他的存在感好强! 然后柳青尧揉揉自己的眉心,闭着眼默念好几分钟“屏气凝神、屏气凝神”,才强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的小刀上。 屋内慢慢的只剩下小刀削竹料的声音。 正在柳青尧背后床上休养生息的霍缺默默的半睁开他的眼睛,不眨眼睛的凝视着高度集中做着手头工作的柳青尧。 他默默捡起一块桌子上的竹条……切成竹棍了! 他把另一块竹条劈成竹片,竹片毛刺太多,不小心把小孩细嫩的手指戳出血珠来……然后被他伸进红润的嘴里吮了吮…… 不小心看到了洁白的齿贝。 ……他在那竹片上钻了个洞。 小孩的头发被随意的扎在脑后,用他手腕上的深黄色的绳圈——在刚才他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因为觉得太碍事了。 霍缺能很清楚看见了一瞬间平下去的厌烦,很有生气,表情很活泼。小孩和同人不一样,他的头发半长不短的才到下颔出一点,不过正衬得他一张脸格外清秀稚气。先前在温泉那还滴着水的发尾早已经干了,只比其他位置的头发颜色深一些,随着他粗鲁的动作调皮的摆啊摆。 看得出他很讨厌他的一头头发。 痛。霍缺眉间褶皱抽了抽。小孩处理伤口的能力真的还行,虽然对于他来说这些小伤口不算什么,但以这种方式糟蹋法,他觉得他的身体此刻很委屈。 然后继续沉默的感受着小孩的小手脱掉他上衣、给他敷药和绑绷带时的按在他胸膛上暖暖软软的触感。 也没贴心的拒绝小孩的亲力亲为,把自己当做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暂时残废。 嗯,登堂入室的计划—— 大成功! 第35章 将军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屋内的柳青尧已经不见人影。 要知道,霍缺半夜起来的时候还见小孩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他还给柳青尧披了件自己的大衣——虽然将军更想把他抱上床。 霍缺把床上叠好了的衣服穿好,衣服前端破了一道痕,不过还好能让将军的上身不再裸/露。 早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门被人从外打开,透着逆光,柳青尧手里端着粥走了进来。 “你醒啦?”进来的人见到霍缺醒来,垂下的眼眸神彩刹那间突然活了起来,脸上随意就摆出了不大不小的笑容。 那开门错落间的冷淡的表情似乎只是错觉。 霍缺听着柳青尧略微扬起的语调,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的停了一下,表面沉稳的点头。 装着烫热的粥的木碗和桌面轻轻一碰,柳青尧把凳子摆好,“既然醒了——下来喝粥吧,这是我做的,填一下肚子。” 见眼前人没有要扶他的意思,将军遗憾的自己下了床,走了两步往椅子坐下。 木质方桌上两碗白粥,几碟小菜。粥不稠,有点稀。米粒口感稍硬,带着甜,味道普通;但和昨日的相比,却是有些乏味。 昨晚吃晚饭的时候霍缺就发现了,小老板不只人靓声甜,做饭也是一把好手。那饭菜,虽不能和王府的相提并论,但那家常的味道也是足够令人回味。 将军一言不发地喝着粥,对面的柳青尧有一勺没一勺的在碗里搅拌,等温热了再喝上几口。 “……霍缺。”柳青尧放下手中的木勺,对着即使坐着也显得十分高大的男人客气的笑着。 他昨天厚脸皮的再问了他一次姓名,今天才叫的出口。 男人很有礼貌的放下碗,示意他往下说。 “这两天,你还住的惯吧?” 柳青尧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这间破院。但这个男人一看就很有派头。 将军一听,这是在关心自己。刚想沉稳的点头说很好—— “我帮你请大夫吧,都一天了。” 差点没被嘴里的口水呛死。 将军被吓了一跳。 “……” “不用了。”霍缺闷声说道。 “???”柳青尧疑惑地看向他。 “……”将军回眼盯着他,保持沉默是金的好习惯。 柳青尧一双杏眼迷茫了一瞬复而马上清明,脑子里强大的脑补却为 霍缺想到了完美的借口,体贴的没有在旧话重提。 霍缺这木头本就是追杀的途中撞上他的,现在这么贸贸然出去不就暴露了行踪,自己也太大意了…… ——论现代古装电视剧的危害性。 然后将军就看到了面前的小孩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外加感动愧疚的小模样,觉得,觉得身上某处很疼。 霍缺忍不住咳了两声,“我会一点医术,等吃完后,我写下药方,你出去帮我去抓些药材就行了。” 他其实受伤的并不严重,再加上他这些年来南征北伐,此类流血受伤更是兵家常事不值一提,这次不说他是故意的,和以前受过的暗伤比也就算个小伤,只是被他技巧的弄得……有些夸张罢了。 咳。兵不厌诈嘛! ——如果被懂行的碰见了,小把戏当场戳穿死定了! “好。”柳青尧点头直接就应承下来了。 人家为了不连累自个儿,怕被刺客找上门来连伤都不去看了委屈自己。他只是去趟门浪费些工作时间抓包药而已又算些什么! 可人家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银子回来找我报。” ——真是个好人。 柳青尧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心里也更加乐意了。 虽然说抓包药只是件小事,但如果再加上不用费自己的钱,他会觉得更踏实。 …… 早饭吃完后,等柳青尧收拾干净桌子。霍缺把放在膝盖上的手举起,坐在原位,下笔干脆地写了张药方递给了柳青尧。 “到了之后,直接把药方给他就行。” 嗯。他特地在方内加重了几剂药。昨天小孩帮他包扎完伤口后,他觉得他的伤口加重了。== *** 去完药房,柳青尧给霍缺敷上药,叫他躺床休息,便自己坐在角落手动手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木工活儿。 他没有去做生意,他想,这几天他都不会做生意。 ——放这么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昨天事一突然,自己心烦意乱的,想了很久的竹龙没做成,把竹子劈得乱七八糟的,自己也破罐子,倒把竹蜻蜓做出来了。 竹蜻蜓自己小时候也玩过,不过是塑料模子的;没想这古书里也有,却是确真价实用竹子做的。 竹蜻蜓也容易做,只是在竹片上钻个孔,用竹柄往上一拧,就做成了。 而在的竹片打孔,在古代可能比较麻烦,对于他来说一把瑞士军刀(钻孔锥)就可以轻松搞定。接着在离竹片眼差不多一个小指的距离开始,用小刀往外削,将竹片靠近身体的一侧削薄,另一侧保持不变。背面也是,由此形成一个倾斜面 这里有点小不简单,应该算是竹蜻蜓制作里稍微有些小技巧的地方。柳青尧需要把握一个度,太薄了不行,削了好像没削也飞不高。 柳青尧失败了两次,做了十来个出来。 做完以后柳青尧就把它们往桌子右手旁一放,然后又琢磨起其他玩意来了。 一直到下午日头下移至屋檐和院子树上枝头的夹角,他才骤然惊觉,自己已经坐在一个位置上很久了。 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腰酸背痛脖子酸。 柳青尧小小的伸了伸懒腰,一只手扶着脖子转了转。无意间眼角余光落在了放在一边的竹蜻蜓。 柳青尧突然而至的心里意动。 自己挺不容易做的竹蜻蜓,他还没玩一玩。要不现在,他拿两只出去玩会儿? 尔后心随意动,柳青尧脑子一直,手一伸就拿了两只竹柄,奔向了屋外院子的空地上。 他跑到屋子前三分之二的距离,当然,他有离那口井远远的。 然后背后对着的是相隔巷子外的门,下颔仰起,双手举得比下颔还高。左手掌和右手掌夹起一根竹蜻蜓的手柄,一转,一松,米黄色的竹蜻蜓就飞上了天。 柳青尧一连带不停歇的玩了两刻半钟,开心了两刻半钟;消耗殆尽了他难得一次的童心,顺带回忆了下自己的童年。 …… 竹蜻蜓最后一次从天空中落下来,柳青尧一路小跑把它捡起来,小喘着气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正正和一双深邃幽深的目光撞上。 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此刻肩膀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柳青尧有一瞬的不知所措,老脸一红。 不知他站在那看了多久。 他客气的向着屋内的人表达自己的关切:“你醒啦?什么时候?身体还舒服吗?” 对此,霍缺只是微不可见的颔首回应。 柳青尧的杏眸眨了眨,场面有一霎间冷场。 准确的来说是柳青尧自己尴尬的不行。 接着顾左言他:“受伤了就该好好休息……啊!现在都下午了,对不起,我忘了,你饿了吧?” 说了半天,面前的人依旧没有一言回应。 柳青尧:“……” 他敏锐的注意到了霍缺掠过他手上竹蜻蜓的视线。 柳青尧一愣,心中咕噜冒了一个泡,试探的问道:“……你要玩吗” 对此将军直接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掌心向上。柳青尧也愣愣的把另一只竹蜻蜓递给他。 非常的乖。 将军心里满意的想去摸小孩的头,表面上只是矜持的低头看了他两眼。 柳青尧当然注意到了他瞥向他的视线,以为是他不会,刚举起手想告诉他怎么做:“是……” 就见到眼前人已经双手一搓,竹翼一转,竹蜻蜓上了空。 柳青尧很尴尬,这次不慎流露出脸上几毫。心里暗暗觉得这人有点讨厌。 他懊恼的咬下唇瓣,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半空的竹蜻蜓。它飞的很高,很久。 心里本来歇了的心思又起了,手情不自禁的一动,把自己手上的蜻蜓送上了天。 因为将军突然的打岔而没有的笑容又重现在脸上,竹蜻蜓在天空中停滞了好久,柳青尧凝神专注的望着它们旋转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落了下来。 因此也没有看到,在竹蜻蜓向花一样从柳青尧头上先后落下来的背景,霍缺低着头黯色的眸子深深注视他的神情。 院子里,柳青尧的那支竹蜻蜓还没坚持多久,很快的下落,软趴趴的掉在地上;另外一支才不紧不慢的下来,就在那横躺的竹柄上面,斜斜的插在土里。 “我去做饭了。”柳青尧突然开口说道。 微妙的气氛一触即破。 虽然在望向天空的时候柳青尧没有发现,但不代表回过神来的他没有注意到! 那人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移开,嚣张到明目张胆好吗! 霍缺从容的答道:“我来帮忙。” “……好。” 再然后将军说的帮忙真的是帮忙,就是柳青尧做完饭后他一盘盘的往外搬。期间他就只是在厨房里站在一旁看着他!对!什么都不干!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做饭! 真是……连气都不会生了…… “咚咚咚——咚咚咚——阿青,你在吗?” 柳青尧听到外来敲门声,把身上的围裙(小七做的)解开放在一旁的篓筐里,对着霍缺说:“霍缺,你把这些菜搬完就好了,我先去开门。” 将军沉着的点头。 心累的柳青尧没在去看霍缺那张面瘫脸,径直走出去开门。 “小七,什么事?” 沈易七怀里捧着一小锅汤:“阿青,这是我刚煲的汤,就拿到你这边给你,配饭吃。” 柳青尧接过汤,眼睛一亮:“小七真贤惠!我刚好就差了汤没做。” “恩……”沈易七脸红红,眼睛嘴角弯了弯。 沉默了一会,他问:“对了,那人怎么样了。” 他和这附近的邻里都知道,柳青尧又领了个,这次更严重些,是个受过伤的男人。 柳青尧摇了摇头。 “可……”沈易七担心的上前,看到柳青尧不想再谈而显得欲言又止。 虽然蒋毅有及时上门喝令那嘴碎的柳小哥儿不要乱说话,但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安分了。 两人话题告一段落,沈易七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柳青尧有心想让他提起精神来,“对了,小七你等我一下!” 沈易七:“?” 柳青尧飞快的跑回屋里,又跑了出来,吁着气把两只竹蜻蜓递给他:“这是我今儿刚做的小玩具,给你和那小鬼玩儿!” “咦?”沈易七想说他已经十八了,不是小孩了。 柳青尧摆了摆手,强调:“这很好玩的,尤其是那没长大的小屁孩,绝对会喜欢的!” 沈易七难言的看向他,最后还是妥协的说道:“喔。” 他不觉得这个蒋毅会喜欢…… 柳青尧目送沈易七走后,霍缺从厨房里走出来,老大不乐意的问道。 “那人是谁?” 柳青尧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满,只是说了一句“我亲人。” “……” 见他沉默,柳青尧又好心的补了句:“这是他给我们加的汤,很好喝的!你有口福了!” 将军心里腹诽:再怎么好吃也没你做的好吃。 “昨天的晚饭就是他给我们做的然后送过来的,不比我那糟糕的厨艺。” …… “谁?” 柳青尧答道:“小七啊,我昨天照顾你,没时间做饭,是人家好心送过来的,你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 “……” 瞬间沉默的将军和疑惑的柳青尧大眼瞪小眼。 “……” “……” 第36章 …… 总而言之。 霍缺花了五天的时间,和柳青尧相处。最后伤终于好了,才只能和小孩话语不舍。 将军此刻内心是沉重的——即使表面他没有流露出来。 二人这五天的相处时光,霍缺还是比较满意的……或者说简直幸福感爆棚。只除了在第二天黄昏的时候过来串门一次的叫做‘小七’的家伙。 说实话,将军对他还是颇负微词的。 比如他可以的厨艺,用将军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什么粗糙之处;再比如青尧表现出的对他坦荡荡的喜欢之意,虽然他就在那一次提了他一句名字…… 不过,将军的嘴巴把的很严。 ——所以柳青尧也没察觉到他吃醋的心情。 现在,将军霍缺慢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里面包括柳青尧给他买的布衣、柳青尧给他的竹蜻蜓,柳青尧给他的东西…… 他严肃着一张黑脸对难得在一旁看他的柳青尧说:“我要回去了,这些天麻烦你了。” 然后一个转折:“——你要什么?” 原本有些小伤感的柳青尧一下子变了脸色。 霍缺说完,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虽然这些天将军还是该噎人的噎人,不解风情的依旧如故,即使他不自知;偏偏又点亮了对柳青尧的察言观色技巧,了解他脸皮底下的几分心思。 见他此刻瞬间紧绷了的小脸,明白小孩这下冷了心情。 但是他浅色薄唇张合几下,却憋不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在青尧的面前,小孩清凌凌的杏仁眼一望,他嘴巴就笨。 “……” 霍缺说:“报答。”是你救我的报答。 柳青尧松了松收紧的神情,脸蛋上似乎还带着笑意:“不用了。” 明了了这人噎人的本事,他自然不会小肚鸡肠。 就算一开始柳青尧是带着客气戒备,但经过了这五天的相处,柳青尧自觉他们应该成了朋友的。 虽然在这五天里,一般都是自己在工作台上东搞西搞,他在一旁看看看;自己在屋外台阶削竹子,他在后面看看看;自己在空地上实验做好的木玩,他搬了一个凳子沉默的看着…… 柳青尧横了一眼安静的坐在凳子上,又在底下低眉顺眼的瞅着他的霍缺。看在他要走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 他不期然想到每次回头都会看见他慢腾腾收回视线的眼睛——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发现——目光光明正大到理所当然。 柳青尧只觉得可气又好笑。 明明第一眼见他是雍容华贵凛然之威,却不想这样木讷的不善言辞……憨傻憨傻的。 木头一个。 憨傻·霍缺·木头瞥了一眼心情转好的柳青尧,心里也放下心来。默默的想着他走后,那个叫小七的再用厨技把小孩勾[引]走了怎么办? 想起青尧在他面前很是推崇的样子,将军又是一阵心塞。 *** 王府,久出不归的将军终于回来。且一回来不作休息,直奔书房。 书房是典型的中式书房,色调多显沉闷厚重。有榻、有书桌、有花几、有博古柜…… 博古柜上琳琅满目的都是珍稀古玩,书桌上置有文房四宝,花几上设有一花瓶,瓶内放着已经枯萎的花朵。 顾旦、吴逍文早已等候多时。 “将军!”顾旦、吴逍文照例行了个礼。 霍缺越过色黑紫檀木长桌,把目光投向下方的两位得力干将身上。 “事情如何?” 五天前,霍缺曾派他们分别调查某些事情。 “将军,果真是那赵知府和钱师爷!”顾旦义愤填膺的答道。 将军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示意继续。 吴逍文握紧腰间的宣扇,把它抽出来,接过话头:“但那一定不是始作俑者!” “……”霍缺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顾旦不明白了,他浓眉竖起,明明是疑惑,却端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将军自然不会对他解释。 白衣俊美的吴逍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的摇了摇,懒懒的斜了他一眼:“赵钱只是一把刀,使得顺手又好丢。” 末了,“还是你以为他们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像是在说顾旦是个大写的傻瓜,嘲讽力十足,在顾旦看来,十足的欠扁! “你!” 霍缺皱了皱眉,这下倒是给了底下两个现今还不知分寸的属下一眼。包围着冷意的警告目光,让刚有些躁动的两人偃旗息鼓,彻底安分下来。 不闹顾旦了的吴逍文人模狗样的把扇面斜贴在身前,想到匈奴的诡计,冷哼几句,“借刀杀人?这术用得挺巧!” 把事情慢慢理清楚到前三个多月前, 当日,在茶楼霍缺听到顾旦向他传递皇城过来的密旨。毕竟当初,上面那位把他打发这儿来,用的幌子可不是大半都是假的。 只是圣上可能也没想到,这天弈城的‘不大安静’,朝廷上的重臣居然也参上一脚!里面还混有屡歼不消的匈奴影子! 这可不是官官相护,地方独大那么简单;而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陛下不可能不勃然大怒!而霍缺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个重臣的名单找出来,搞清楚那匈奴蛮荒又要作什么妖。 只是令顾旦他们没想到的是那胆子大过天的匈奴,手竟然伸到将军这儿来了。调查肇始,霍缺已经遭受了几次的埋伏袭击,显而易见,他们的阴谋之一就是置将军于死地! 天弈城的流动人口太多,官员之间相互勾结、地方势力错综复杂。进展耗时又缓慢,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停滞,甚至在做无用功。 因此,他们需要一个助力,一个天大的助力,一个压过地头蛇的助力。 ——万安庙。 万安庙是个历史悠久的庙宇,在百姓中久具盛名,其中寺里的无空大师,更是享有盛誉。 前者,他们历来多有施粥救人的传统,在最近的前些时候收留了不少流民;另外,许多的权富人家的亲眷家属上庙添香油钱的也是络绎不绝。 而这间寺庙的闻名遐迩、造诣高深的无空法师,他未皈教剃度前,却是几十年前受先皇调遣的一支暗务队伍的首领。 专掌收集情报、肃清细作暗探。 “吴,你那如何?” “这……”吴逍文沉吟吐出一个字,迟疑的摇摇头。 不是不确定,而是……不好说。 霍缺单手撑着桌案。 最初他们寻这个助力的时候,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毕竟那老道以前只听先皇命令,心高气傲,难啃的很。是以他和顾旦、吴逍文去了几次,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在后来掀起眼皮给了他们一个浑浊的眼珠子。 他们得到了贪官账簿,混入的流民探子名单却还没拿到。 霍缺深黑的眼睛微凝,冷笑。 而后挺直腰板:“收拾一下,去万安庙。” 后两次,他都在竹林里遇到了袭击。一次他独自一人,一次和顾旦、逍文两人。 两次都是在出寺庙后,两次都离寺庙不远。 碰巧?一次。两次如此—— 他就不信是巧合! “走。” 把那个奸细给我揪出来! 第37章 时隔几天,柳青尧再次重新推着自己的小车出门买卖,带着他新作的成品。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陶桦路里又多了一个摊位,里面当家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有些时间没来的他环顾一眼周围,奇怪的是,好像……少了好几个眼熟的小贩。 柳青尧没有去在意,他最近新作的都是小孩子玩的木玩,有在他那本古书上学的,也有自己现世带过来的,更有两者兼和的,重要的是又便宜又新颖,所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摊子因为前几天的空白期而失了人气。 柳青尧的人和小车,已经在这条街上打下了招牌。一见他来,就有一片小孩儿一拥而上,连带着他们的父母。 回旋镖、鸟笛、木头蛇、竹蜻蜓…… 柳青尧还没站稳,就迎来了他的开门红。 他自然开心,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喜欢,尤其是眼见一个个可爱澄黄的铜板流进他的布兜。 ——那种不言而喻的充实感。 自从冬天以来,租房、买家居、抓药……样样都花钱,还有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他的心也有些安定不下来。 他已经花了大半积蓄——才短短安家城里一年半载营生计的钱不可能多到哪里去。而他……柳青尧忙里偷闲的垂下眼眸。 他的志向不只于如此。 抬起眼,他又再睁大他招人注意的晶亮大眼,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喜眉颜开的招揽生意。 招呼完一对客人离开,大的买了两只雕绘了小花的竹簪,一个挂饰,小的买了竹蜻蜓、回旋镖和鸟笛。 低首收钱之际,柳青尧感受到一道不善的视线。 左转偏头一看,他的斜对面,那个新来的摊主敌意的看着他。见他转头看向他,还瞪了柳青尧一眼。 凶横的大汉是同行,和他一样是做竹木小玩的。他的生意也不错,客人不少,当前正站在摊子前热情的招徕新到的主顾,不过,这和柳青尧相比,就差的远了。 他事不关己的回头看顾自己的档口,想着那就收敛一点,回家小心点好了。 陶桦路是天弈城较热闹的荥阳门里最繁华的一条路段,所以不说清一色坐落的商铺酒楼,来这边的小贩也不少,旧的还未扎根,新的就涌进来,更新换代的速度几乎一天换一个,竞争十分激烈。 所以柳青尧自知,自己招人记恨了。这不新鲜,在柳青尧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坑过几次,堵过几回。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心这么大,自己的生意差不到哪去,居然连一个同行都看不惯。 一家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柳青尧心里漠然,还附带着困惑。 他不知道,这大汉,虽然刚来几天不到,却俨然成了这边范围的土霸王。柳青尧没来的时候,因为只有他一个卖竹木东西的缘故,客人都往他这来;结果这小兔崽子不知从哪窜出的,抢了他大半生意,怎么能不让他生气! 不过好歹这只是第一天,大汉还沉得住气,没立刻去找他的晦气。而柳青尧也没在意。 局面保持着表面的和谐…… 还没两天。 刚开始柳青尧发觉到奇怪,还是在空当时候的随便一瞥,否则他不会察觉到。 柳青尧本来是不很在意的,就算他的客人大都跑到了斜对面那去了,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变化在于一朝一夕,而客人流失生意冷淡是常事,没什么好出奇的。 柳青尧还没自大到,他档口里的东西一定就比别家的好,他的生意能一直常旺不衰下去。 ——他的点子挺多的。既然这个不行就再想别的,把少了的客人兜揽回来。 然,当柳青尧眼睛看到那大汉卖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目光跟着一凝。 柳青尧做回旋镖的时候,为了能够吸引小孩子的注意,特意把单调的‘v’字型变化成各种样的香蕉型、三叶型、‘十’字型等,都为求通俗易懂,他还给它改了名字,叫“飞来飞去”。 然后,你瞧,他发现了什么;和他一模一样的物品,跟他物品一模一样的名字。 哦不对,他把它名字中间去掉了一个字,叫“飞去来”器。 柳青尧冷静的从大汉的摊子上上移到他的脸上,想看看他是有多厚颜无耻;就见到他留意到他的眼神后,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 柳青尧怒极反笑,对大汉给个平淡的反应。 回家以后,柳青尧直接跑到角落里抄家伙。 先前他做的竹制鸟笛,看着好玩,嘴巴往哨子口一吹,手推拉着底下的杆子,就能模仿逼真好听的鸟鸣声。其实做法材料也简单,只要一根竹子,一段小圆木和少许的布条就好了。 挑选一根适宜的竹子,把它环切成长的竹筒作笛管;接着在竹筒一端15mm处用小钢锯锯出一个三角形的缺口,缺口处的毛刺和凹凸用小刀小心的修平整。小圆木要锯成其直径和竹筒的内径相同的大小,把它破开,是它略带斜型,压入竹筒的头部,同三角形缺口组成一只小哨子。 然后是制作推拉杆,剩下的竹子截段切成一根细小竹棍,布条缠绕竹棍的一头,再用线把它扎牢,制成布塞。布塞要不大不小的,放入笛管里既不漏气,又能在里面灵活地滑动。 把推拉杆塞进笛管里,就是一个鸟笛。这对于任何一个木匠来说,都不难;只要买几个鸟笛成品回去看看,就能做出来。 柳青尧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 以前生活在盗版横行的世界里的他,极讨厌这种不道德的剽窃行为! ——好,你想抄,能抄就继续抄啊! 柳青尧冷静的在脑海里列出了两个方案。 一是吊坠,即是佩戴在脖子上的饰品。在什么领域,一般都是越精细越小的东西越考验匠人的技巧;柳青尧自认他的雕刻技术也是了不得的。这工艺要的可不是新奇讨巧,雕刻要的是审美、是视觉观赏;微雕艺术更是讲究。 吊坠多为金属、玉石所制,柳青尧不会;或为上等的檀木绘刻也方为高妙,柳青尧没有。柳青尧只有万安庙旁的一片桃梨林里的桃花木,天弈城的百姓们也分不明白上等不上等,名贵不名贵。 柳青尧没有多加思虑,就领着蒋小孩儿跑到山上砍了两棵看起来不错的桃树。桃木木质细腻,木体清香,色美。 柳青尧捡起一块小木头在手上小心雕刻,刻的荷莲图纹十分漂亮,掌心上连花瓣纹路都栩栩如生。他忽然想起了在学校时老师给他的评语:美观则以,过于匠气,可惜可惜。 就算当时的柳青尧有多么的不甘心,但是……匠气的另一方面,却代表了关于雕琢的毋庸置疑的华美精致。 ——你不是想抄吗?试试看吧!无论你再怎么抄袭,我都会在技术上碾压你! 柳青尧低头看看,木质方桌上,除了莲花吊坠的,还有各色花样的,比如佛陀观音,比如蝴蝶落叶,比如龙鱼鹭鸶…… 日子如常,但不是无异。 贪得无厌的大汉见柳青尧没有动静,竟一天天的把他小车上剩下的木器全都复制了过去,甚至到后来,连名字都懒得改了,它原本该叫什么名字,他还是叫那个名字。赤[裸]裸的摆放在面前。 因为东西一样,大汉又有意把它降低价格,所以他的生意旺火得一时无两。柳青尧的小车前渐迁变得萧条。 柳青尧仍旧是面色如常的神态,没有气急败坏,没有萎靡泄气……没有一星异动。照常“上班下班”。 回到家以后,他跟平常一样,吃完饭,然后坐在工作台前,拿着根长竹子切成长短不一的类似筷子的模样。 柳青尧接下来要做的是其二:皮筋枪,或者顾名思义也可以叫筷子枪,是七八十年代曾流行过的一款儿童玩具。 柳青尧先用皮筋捆绑把两双正常长度的竹筷扎在一起,这是枪身。另外,扳机和握把是用是分开的筷子制作的。这时的筷子较短,握把的两根刚好是一根长筷的二分之一,而扳机竹棍的长度更是要比握把的还短一些。 为了显得讨小孩喜欢些,握把和枪身的连接处柳青尧是用鱼胶粘合的。不过在扳机的位置,他还是用皮筋套住,这是必须的,因为有皮筋的系缚,扳机才正正好是可以活动的。 不过由于柳青尧没有找到合适的牛皮筋,他的过于长了,在“枪管”处的豁口是做子弹的皮筋前端套住的位置,他多加了一双竹筷,来加□□管。 下一个步骤是上第一个子弹,也是用皮筋。柳青尧将拇指和食指拢在皮筋里,拉扯开,把它的后端挂在枪机上,前端自然挂在枪管前端的豁口上。然后食指轻轻地在做好的筷子枪的扳手上轻轻一勾…… “咻——” 第二天早,柳青尧精神抖擞地往小车前一站,一群小孩马上争先恐后的围了上来。 因为他们知道,小老板又有新鲜耍货玩儿啦! 柳青尧蹲下身来,没着急卖,而是拿着把小枪一二三四的教着小孩们玩儿。如何上弹、发射都教的很清楚。 小孩们从来没看过这新奇玩意,各个稀奇的恨不得一再往前凑。柳青尧一演示完,马上就冲上去扔钱、拿了就跑。 筷子枪和‘子弹’放在一起为一套,皮筋有5圈,卖5文。因为这东西虽然不难做,但工序上挺繁琐的。 当然啦,小车边上的孩子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价钱,想买,动作就上去了。 东西,柳青尧做了挺多的。但第一天,他只在车上放了三分之一的量——和以前一样,量上柳青尧甚至还多加了点数。 一买就跑的小孩们跑了一小段路程,停下,然后他会把怀里的皮筋从底下拿出来,举起,得意地对着没有买到的孩子嘿嘿嘿。 柳青尧还教了他们如何连发子弹,嘴巴解释着并附带动作。 第一个上弹的姿势没有变,而多加了第二根皮筋的上法,这也是‘筷子枪为什么能连发’的巧妙之处。很重要,但它不是子弹。第二根皮筋的位置是枪机的前端,向后拉伸超过握把。接着绕过握把后端的垂直筷子,挂在前端倾斜的筷子上。 然后上第二发子弹,动作和第一次一样;接下去是第二根皮筋,和后一次的上法相同。然后是第三发子弹,和接下开的第二根皮筋;第四发,第二根皮筋……如此重复。 至于要上多少发子弹,柳青尧说了:“那要看你们喜欢了……” 拿到属于自己的筷子枪的孩子们又颠颠的跑回来,一双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他话锋一转,“但是大家自己要注意个度哦,不要到时候把可怜吧唧的枪弄坏了又可怜吧唧的跑来找我——” “好——”大家异口同声的笑嘻嘻答应了。 “因为最上面的一根和最下面的一根都是第一个动作套好的牛皮筋,所以子弹要比[第二个皮筋]多一发哟;这个要看清楚,不然绝——对会失败的!” “好——” 接下来柳青尧又严肃地介绍了[第二根牛皮筋]的重要性——不只是为了隔开用于做子弹的皮筋,以免它们全部套在一起,使到一扣扳机就全部都打出去而导致失败;也为了平衡射出每一发子弹的向前拉力,将[第二根皮筋]绕到握把后端的筷子上,目的是卸掉向后的拉力,使皮筋软塌塌地挂在凸出枪身的筷头上,而不是打到自己的手或别的什么地方。 柳青尧说的很严肃,为了不让这些顽皮的猴子伤到自己。 于此下来,筷子枪上,他一开始配套的5圈牛皮筋压根不够。所以摊面儿上也单独有捆着一包包的‘弹药包’,里面装有一摞的牛皮筋用麻纸小包跌成好看的方正形,一文钱两包。 也有用小布袋装着的,这个贵一些,一包一文,分量只多不少。而且加上布袋装的比较漂亮,颜色鲜艳图文好看的,孩子们更倾向这种。 柳青尧久违的感受到了对面大汉满是敌意的目光,他的面色继续保持着不变,一如既往地如常照顾自己的摊子,没有分去他的半点眼光。 过后的小段日子里,大汉曾经尝试像从前把对面小子的东西一样照搬全收,完了把价钱降低一点,客人又会重新哗啦啦的回来。 这招子他用的屡试不爽。所以,在柳青尧又再次出新品的时候,他的内心第一时间是惊喜的。 。 然而这积累慢慢就变成了愤懑。 他发现无论怎么做,拖人去买那叫做‘皮筋枪’的鬼东西多少次,全都做不出来失败了?! 明明看上去简单的简直简陋,甚至第一次以为做成功的时候,他还自得的把枪身扳手用皮筋构造的地方一一都用鱼胶粘合,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都他娘的…… 狗蛋子玩意儿! 然后就是他妈的木吊坠,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向他这种练家子就是轻而易举一点花样都没有。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的东西,他一眼看到就完全能模仿出来的小东西,偏偏他怎么刻,都刻不出他的七分漂亮?! 一连串的失败郁结在汉子的心里成了怨恨。 客人们虽然都是墙头草,哪边好去哪边,可眼睛都是雪亮的。见柳青尧摊子上做的比大汉不要好看太多,自然都跑到那边去了。 有钱的都是大爷,何况小哥儿可是现世堪比女人的神奇生物……虽然和两者相比似乎对对方都不大公平……但是这其中还是有某处性子是大同小异的。 好比如好美,购买这些饰品不都是为了打扮自己么? ——自然是哪里更好看去哪里,价钱反而成了其次。 也是自然的,大汉气狠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生意,也为了出一口气,他又想了一个阴损的招子。 就在一夜之间的隔天,他突然把摊子里的所有的价钱降了一个度。价钱低了非常的多,是一个连他都承受不住的价钱。 倒是拼了。 大汉的脸上硬生生的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脸皮上红得像是得了疯牛病似得,看上去十分自得。 客人也果真和他预想的重新涌了过来,他的摊子回热,人挤人,对面又变得萧冷。 当然,事情也没他想的那么好。 大汉心里膨胀的下巴扬起,志得意满的看向柳青尧。 而柳青尧只是略微冷淡的脸色,瞥了他一眼就平淡的移开。 不起眼的跟什么似的。 气急败坏的大汉自鸣得意,没有顾虑到以后的坏果,这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招子。 然而他并没有好好的锉到对面臭小子的气焰,他看他的眼神平淡的不值一提。 事情没有他想的那般好——他差点把自己赔了进去。 大汉的脸色变了一个色。 客人是一开始得以回升,摊子也十分火爆,但时间并不长。客人不是傻子,虽然他们常常被商家当成冤大头。 但是他们很聪明,以价钱作为攻势的确在一开始拉住了他们的心,但这是短暂的。技术才是硬道理,时间长了,他们也明白了什么才是更好的。 ——对面的摊子的价钱并不贵。 甚至相比之下,卖的东西比起大汉不要好上太多…… 尤其是在大汉有意无意的攀比下,柳青尧的优势更显凸出。 权衡利弊下,理智的客人们理所当然的更会优先选择柳青尧。 更何况…… 看看大汉熊一样的一点都不美观的彪形身材,再看看青眉齿白脆生生的小老板…… 客人们更是坚定不移地马不停蹄地向着柳青尧的小车狂奔。 …… 然只短暂的挽回颜面的大汉,意识到这一点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来自己这里的客人一点点的流失,一点点回头对面,打断牙齿往肚里的吞。 他的摊子依旧人头涌动,大汉自己却知道他的生意只有新鲜面孔,没有再次光临的。 钱只能一点点的赔了那个无底洞,偷鸡不成蚀把米,亏了个底朝天。而对面人虽少,却已经形成了固定客流,赚的稳稳当当。 赚的竟然比他还要多上几倍不止! 大汉心里愈发的不平衡,却没立刻想到法子,眼红了几圈,脸色铁青的可以吓人,以前在他周围招呼的小贩又默默的远离了他一小圈的距离。 但是却不再折腾了。 没再动静的大汉让柳青尧的心里安生许多,自以为自己闷声解决了一个麻烦以后,柳青尧身体更加轻松,舒心的在家刻木活在外做买卖迎客人。 对面还是偶尔会搞些小动作,阴阳怪气说些艳羡的话,不过没再弄别的什么;大汉凶横的大脸还是很可怕,眼睛还是老是横他,柳青尧也从刚开始的坦然受过到现在的慢慢的忽略了他。 后来,动作也没了。 风波慢慢的下去了。 日子平常,生活平静。 …… 后来, 然后,到了后来; 在他收了摊子准备回家的路上,一脸狞恶的大汉带着一群人堵了柳青尧。 柳青尧说—— “你们要干什么?” 第38章 绿山,方圆桃花梨树,万安庙。 庙里的大殿一幢两幢,大殿的东边配殿,为珈蓝。在后院其中一个僻静不偏远的讲堂,里面蔓伸厚重禅远的底蕴。 寺里寺外飘的是靡靡梵音,荡的熏远佛香,钟楼上大概是一个圆头和尚,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钟,闲缓而隆重。 老态龙钟的秃头和尚坐在前头敲着木鱼鼓,闭眼颂着珈蓝赞,并无人说话。 平常信徒如市的厅堂如今寥寥,有一个风烛残年的枯瘦大师、一个满身煞气的将军和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场。 在这间不大不小,底藏华丽圣重的讲堂内,清脆的木鱼敲打声,一下,一下…… 霍缺坐在一侧的方形靠背椅,腰背挺拔,头微后仰,明明是客人,却给人一种主人家的坦然姿态。 今天,他穿了身薄薄皮革铠甲。 末,木鱼声戛然。老和尚不甚灵便地从蒲团起身,拿着鼓锤的手停留在半空鼓上。良久,他慢慢突出一口浑浊的气息:“你……” 突兀的,一个脑门锃亮的小僧直挺挺的进了这四人珈蓝殿,什么都没看,就先喊上一嗓子师傅。 将军一行人是从偏门来的寺院,所以也没多少人见过他们。 小和尚喊完师傅也才看到霍缺三人,表情倒是镇定,只是扭头委委屈屈的又叫了声师傅。 无空大师看上去有些无奈,叹到:“这是老衲膝下蠢徒,无一。” 这名被老和尚嘴里说的蠢徒,但难掩不了师傅宠爱的无一小僧,长得的确白净憨厚,一面门愣头愣脑的,也难为会做出直挺挺闯进明申‘不许接近’的大殿的举动。 却是让将军的脸冷凝下来。 面前的是正对着的凶神恶煞的伽蓝菩萨。 无空把楠木鼓锤放在木鱼一边的地上说:“你这是作甚来?” 小僧委屈的说:“你又忘了吃饭啦!”望向无空的眼里忧色十分清楚。 现已下午酉时,老和尚只在卯时吃了一碗白粥配上萝卜丁。 无空沉默一息。 老人家年纪大了,胃口反之也渐变渐小,到了现在,勉强自己吃了几口饭,肚子就饱了。 他扭头看向霍缺,平静的扯出一张橘子皮,“……见笑了。” 霍缺站起身来,直视年老体衰的这人,单薄的背被岁月压得微微驼了。 他没有附上老人的话,只是看着。 殿内不明所以的就变得紧绷起来。 吴逍文挺身严肃的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 无空大师又次不言语,模糊的老眼快速闪过一丝不屑,“……这么快……就等不得了?” 霍缺沉稳的答了句:“别墨迹。” 无空喉咙一哽,差点喘不过气来。胸腹重重的起伏两下,这下是无话可说的陷入缄默。 片刻,他无奈的说:“……一儿,你先下去。” 小和尚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他原地磨蹭了几下,不甘愿的‘哦’了一声,作势就往外走。 驱走了自己的徒儿后,大师平缓的看向霍缺,示意霍缺将他手两边的属下撤退。 霍缺说“不必了。” “无碍。” 话里的意思是那小僧留下也无妨。 无空大师怒气一上涌,再次被噎的词穷。 这事事关紧要,岂能儿戏! 老和尚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又滴溜溜跑回来站在他一旁的无心。小和尚卖乖的对他笑笑,十分的厚脸皮。 无空缓了缓,做好了心里建设后,开始缓缓的告诉霍缺这两年天弈城的情报,和抓到的奸细名单。 在大师的身旁,圆头圆脑的小和尚低眉顺眼的站着。 奸细都是假扮成流民被抓的。前两年恰逢旱灾,不少地方闹了饥荒,因为天灾*生活过不下去的百姓,四处分流到各地繁华都城,想着好歹寻个活头。而其中一只,就涌进了天弈城。 那时城门口还闹了好大的事,城主被换下去一个,好容易才大开了城门。 奸细就是在这时混进来的。 万安庙那时候也开了山门,特意空了十来间僧房,施粥济民,广结佛缘。 那些个奸细也是功夫不到家,没搞清楚庙里还有个无空大师,一个高深莫测的前任暗部首领。 于是,也是在这伽蓝寺,在这前院,抓了好几个来自塞外黄土的奸细。用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手段,得到了几个奸细名单——都是在天弈城多年的人物,有富绅,有官员。 摸清了关于外塞匈奴突厥的阴谋。 唯独没有赵钱这两官。 但这些抓到的流民奸细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机关用尽,也只知道一缕丝流于表面的情报。还需要一点点的顺藤摸瓜。 “他们这计划……看上去不是一天就成啊……” “我知。” “……他们想你死。” “我知。” 无空深吸一口气,说:“……野心,不小啊……” 将军顿了顿,说:“我知。” 无空慢步走到伽蓝菩萨下蒲团上,艰难的蹲下身捡起红褐色的木鱼,颤巍巍的。却在直起身来的时候,端着那枚木鱼的动作奇异的十分稳重。 然后,他以他这个年纪不会有的快速和果断把它硬磕在放着香炉的桌案上,碎了。 鬚漆的木鱼肚子破出了一张薄绢。 无空颤巍巍的把那枚白绢攥在手里,平缓地向霍缺一行人走去。 突然就在这个关节,一直在老大师身旁低眉敛目的小和尚无一猛然骤起,直窜大师枯瘦的身躯。 一道冷光反射进他浑浊的眼珠子里,和周遭的霍缺三人。 “乓!” 一把匕首大力的反弹,直□□红地板砖的黑色缝隙,柄身抖啊抖。 无一右手虎口发麻,他的表情夹杂着诧异和惊怕,反过头来看,将军已把刀滑入黑鞘。 无空从小和尚不留情的进攻时,表情就定格在了惊愕上。良久,等事情尘埃落定,才慢慢的醒了。 对旁的将军一脸冷漠镇定,他后头的两个属下也一副早有预料。 一边的无一带着小哭腔可怜兮兮的道:“……师傅。”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无空才悠悠的叹出一口浊气,几息之下,更老的脸又萎缩了不少。 神情恹恹,“……这是奸细名单,拿去罢。” 霍缺拿过去,一览瞧去。黑森的眼在面儿上的一行字停住。 从七品州判,汪凌伟。 当时和赵钱二人一起和一周官员聚见的其中一个,髭须白面,双目炯神,其余的就没什么印象了。单记得一个印象:他和赵钱两人坐的位置相距一个圆桌,疏远少话,看着似乎交往不深。 偏偏就在顾旦调查赵钱两人,被谁当了把刀子,如何□□时,发现了一个相交甚密的汪州判。 无空:“你是说……这人?” 霍缺“是。” 无空笃定:“他是来自塞外的人。” 霍缺答:“是。” 无空:“他可是匈奴?” 霍缺:“不确定。” …… 是的,不确定。 不确定他是突厥人派来的间谍,还是被突厥人买通的奸细。这般,无法核实他是否通敌卖国。 两人在殿中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讨论,神情严肃认真,似乎忘了他们旁边还跪着一个可能是塞外派来的小奸细。 无一老实的跪着,白净的脸上还是刚才那般低眉敛目。 无空:“这事关朝廷。” 霍缺:“他朝上有人。” 无空神情肃然:“你是说……” 霍缺:“……朝廷不安静。” 无空小惊:“那位圣上?” 霍缺不语。 无空叹气“这边疆也不见得有多平呐……” 说完,眼睛才终于瞥向一旁的无一。神情有一瞬的脆弱。 ——小和尚是他从小就养到身边的,十分亲密。 “小一啊……” 他是老和尚他从寺外的山门假山下捡到的,这么多年犹如爷孙俩。莫不是这一开始就是骗局。 小和尚听到无空发话,这才巴巴的抬起头来:“师傅……” “……” 无空将头撇过去,“……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多年的感情……他还是心软了。 他终究是老了…… “你!”顾旦按耐不住愤愤出口。 无一惊惶的睁大眼睛:“师傅?!” 无空应了,却是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走吧,回去你的塞外。 无一的声音更大了,清脆的童声变得凄厉:“师傅!” “为什么?他们是坏人!” 对,为什么。无一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要袒护这群要伤害师傅的坏人。 伤害? 对了。 无一自以为明白的辩解道:“我不是想害师傅的——我只是想毁了那东西!” 无空、霍缺、顾旦、吴逍文四人反应看向无措的小僧。 “他们想害您!”小僧张口的下一句继踵而至。 无空、顾无两人都愣了几息,霍缺也霎时觉得荒谬。 “谁告诉你的?”无空把三人想说的话问出了口。 “一个人。”小僧说。 “谁?” “他是跟着一个大官的后面来的。” 吴逍文点出:“是汪凌伟,汪巡抚?” 小和尚想了想,迟疑的摇摇头,很是迷茫:“……我不知道。” 顾旦忍不住呛声:“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兮兮听人家的傻不傻啊!” 无一还跪在地上不服气的努努嘴。 老和尚又沉默了,他说:“走吧……” “师傅!”他不明白! 无空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儿,你大了……” “师傅!”无一这下慌了神,或者在他被将军抓了个正形就一直都在慌,最后被师傅的一句赶走炸了出去。 他不想走! 他不能走! 他还要……照顾师傅…… 无空没再理不住扯着自己法衣的一脸要哭出来的徒儿,转头平静的对着霍缺说“施主,贫僧要处理一下家事,回见罢……” “好。” 然后耿直的将军,就领着自己带的一行人走出了迦蓝殿。 “师傅……” 殿内,还传来小和尚哭唧唧的喊声。 第39章 车被劲力掀翻在地,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下来,不大的人跟着带着那股大力后退两步。 “你们干什么!”柳青尧稳住微晃的身体,心里肯定生气。 势头持续了一小段时间,直到东西咕噜咕噜的再掉几个,才慢慢停住。柳青尧看了一眼,火气更是止不住。 莫名其妙! 他皱起眉头,嘴巴抿起,看着对面抱肩一脸嚣张神气的大汉,中年样子的方脸丑的不得了。 柳青尧旁边,是倒在地的车,车后面就摔成小堆的木器材;柳青尧的前边,是一条空白的弧形缝道,道的前面是凶恶的大汉和他带着的四五个同类的手下。 路段已经没有人了,就算有人,见到这架势,那穷凶极恶的一群猛汉,也掉头的掉头,关店的关店。 竟没有人出来多管闲事。 柳青尧眉头蹙的更紧,不是因为气的,而是感到——事情不妙。 接下来大汉的开口,更是应景了他心头的不妙。 “小子挺嚣张的嘛!”大汉咧开一嘴,牙齿密密麻麻,带头逼近柳青尧,“连大爷我的生意也敢抢!”话说到最后,更是眉毛一竖,眼睛圆睁,语气极为不爽。 柳青尧随着他前进的势头后退,没退几步就被大汉大手拉住,一扯到身腹就是一锤,很重,痛的他直不起腰。 大汉恶狠狠的说:“这几天玩的挺开心的嘛!把大爷当猴子样耍!” 他受够了这几天的鸟气!不只是被抢光的客人,亏掉的钱,还恼羞他做不出来的筷子枪,做不来的竹簪子! 柳青尧半跪在地上,虾弓着腰。到这个关头,他也明白了是因为什么。 在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也曾接受过一群其他人的刁难。因为是他第一次做生意,他什么都不懂,没有调查没有关系什么都没有,只是算上租钱算上原料,他卖的价格很低——材料都是竹子木头遍地是,成本低的几乎没有。加上自己的性格缘故,不懂得攀交情,连周围的气氛变了都不知道。 生意是理所当然的好了,热火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小贩的交恶,和他们的刁难。 柳青尧脑海里不期然的想起第一次的不顺,那大多是闲言碎语的攻击,就是有人小手小脚那也在少数。却没有一人像这大汉这样无耻! 自己不解气,还带了一群手下家子,个个都不是假把式,真是大阵仗!看来,自己这次至少要被脱成皮。 柳青尧喉咙咳嗽几声,心里有些慌,但更多的是烧的越发旺的怒气! 大汉哼哼的从嗓子了发出几下笑,得意的扬起下巴:“识相的话——把你手上那什么枪的方法告诉老子,在给老子滚出这里,老子还能给你留口气儿——” “嘶—”柳青尧吃痛的发出几句语气词——他的右手被男人大力的碾在地上——然后没在回应,只是看着他。 “……” 大汉被看的恼羞成怒,但他还没做出什么狠动作来打消这小混蛋的气焰,只是刚抬起脚—— 底下的小人就突然的咋起,大力的踢他的膝盖关节。 “啊啊啊!”大汉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膝盖,扭曲着脸:“你他妈的!” “老大!” 大汉咬着牙后根,手直接上前一摆,“给我上!” 第40章 大汉咬着牙后根,手直接上前一摆,“给我上!” 手下的人马上一哄而上,嘴巴还哇呀呀的叫。 柳青尧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话没说顺着踢那人的势埋头进那圈子,打上了。 可那几个到底是大男人,虽然柳青尧先下手,也打了其中两个人脸上眼睛,胸腹肚子;他的拳头通红,右手有些痉挛,神情专注而凶狠。 可是没几秒,威势就立刻扭转了,被打得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捂住自己要命的地方。 柳青尧的身子太单薄了,人多势众,根本不是那四五个人,三四个壮汉的对手。 打斗中,柳青尧被两个人拖住猛拽拉起,他只能被动的昂起淤青的脸,狠狠地瞪着对面摆弄腕子悠哉悠哉的大汉,此事事件的发起人,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大汉走过来,一上前就是一个嘴巴,力气使得很大,直接就把柳青尧的脸打偏了过去,转过来嘴角便淌了一线血丝。 “你不是很嚣张的吗?!”大汉嘴巴笑笑气森森的说,然后又是一拳打上小孩的肚子,凶相毕露:“王八羔子!” “咳、咳咳……”柳青尧痛苦的咳出几声唾沫,倔强的昂起头。不服软!现下,就算服软他也知道顶不上什么事。 对头那人继续目中无人的说着:“赶紧把法子告出来,顺便把你肚子里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并给我吐出来!老子开心的话,就放你一马!” 好容易止住了喉咙里的痒意,柳青尧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厉色:“你、他妈的、真不是个男人!” “什么?” “自己不中用,生意上的纠纷还跑过来为难一个小孩子,好意思?!” 随着柳青尧不冷不淡的声音挑衅,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差下一秒上去,再给他两个嘴刮子一顿脚。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里面外面还沾着点血丝:“……呸!” “我他么不打死你!!!” 大汉勃然大怒的挑起,面目凶恶冲上去狠戾的给他几脚。柳青尧倒在了地上,疼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身旁的两人没在抓着他,这次他没再力气反抗…… 也不是没想过逞一时快的下场,但柳青尧却没有后悔——这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又是两脚,柳青尧陷入了半昏迷,他这次真的栽到这里了。 …… “……” 柳青尧想,如果。他今天没死在这里,以后,他绝对要……! 人已经被打了半死了,大汉仍不解气,他看着紧闭着双眼灰头土脸的半大少年,嘴巴向下扯,一只脚高高的抬起,就要踩在柳青尧的胸腹上,看样子,是不想他活了。 —— “你们想干嘛!”一个怒喝突然从后方响起。 大汉和一群看热闹的大老爷们齐齐扭头—— 是蒋毅。 他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把大汉推攘到一旁。 大汉踉蹡了半步,还没恼羞成怒,就见怒火攻心的蒋毅阴冷抬起有棱有角的脸,嘴巴咧开一排牙齿:“你们想死吗!” 红艳的嘴唇衬他麦色偏黑的肤色,有一种惊悚的恐吓感。蒋毅刚刚潦草了扫了一眼底下的这个讨厌难搞的家伙,全身上下红红黑黑,凄惨的不得了。被这个景象一刺激,他被气狠了。 “小、兔、崽、子!”反应过来的大汉立即气急败坏的低吼,他不承认他刚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孩的血盆大口给吓到了。 “给我上!打死他!” 蒋毅当然不怕,反而更把他的怒气挑的更旺了。他‘啐’了一口,直接拿着两个拳头上阵。 “看我不把你们打的连爹妈都不认得!” 蒋毅不同于柳青尧,虽然比他年纪小了两岁,但身子强厚多了,以前又在外面讨生活过,野路子懂得不少,在这场打斗中简直如鱼得水。 有好几个大汉已经被他打倒在地唉唉直叫,那罪魁祸首也被他一拳眼乌青。 但蒋毅没解气,心里反倒愈加憋闷。想到,地上的半昏迷的人遍体鳞伤的模样,又想到要不是他烦沈一直在家里念着“阿青怎么还不回来”,自己跑过来看看,这人岂不是被打死了? 他越想越生气,越觉得——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兔崽子!你找死!”被一拳砸在脸上的大汉仰起头后退两步,接着飞快的低下头狰狞凶暴的向他重来,他的脸青红交加,显得十分扭曲。 蒋毅对此作出反应的是伸出一只脚在前,双手摆了个隔挡的架势,眼角嘴边十分不屑。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绝对要把这本给揍回来! 在他们一斗五,打得正酣的时候。没人注意,倒在地上的昏迷的人艰难的睁开眼睛。 痛!那是真的痛。他动动手臂小腿,觉得身体像是被人拆了重组搬不是自己的。因为知觉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身上哪里痛,只觉得哪里都痛。 眼前一片朦胧,但能依稀见到一个少年挡在他前头。他想,应该是蒋毅。 视线有什么从上面挡住,热热的,逼得他单逼一只眼。 里面,蒋毅被几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打了一下,然后作为回击那嚣张的小子再砸了其中一个人一胳膊肘,哈哈大笑。 啊……脑子钝钝的。 柳青尧艰难的直起一只手臂横在地上,起了身。不知所谓的想过一句话后,原地站定,强振作起精神就蒙头钻进战场。 那里,被蒋毅踢到在地上的大汉正随手捡起一个板凳。柳青尧一上场,就把他要砸向蒋毅背后的板凳用脚打断。 “哟!又来了一个。”刹那间难看脸的大汉一见到他马上又扬起了得意的笑容:“虫子爬起来啦?” “你他妈——”蒋毅气的要过去揍他,被柳青尧一把拉住。 大汉收回下意识挡在脸上的手,脸上又变得不光彩,咬牙切齿道:“看什么?!给我围住他们!” 蒋毅和柳青尧背对背靠着,没有丝毫惧场。只是,别扭的家伙见到柳青尧连站都站不稳的身体,低声道:“你来干什么,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夹着尾巴逃走就好了,跑进来挨打吗?!” “咳、咳咳!”柳青尧不住咳嗽两声,压低声音:“我,咳恩,我来帮你。” 蒋毅‘嗤’了一声,随口不屑道:“帮个鬼,就只会碍事!” 这人硬把担忧扭转成了嘲讽。 柳青尧一瞬心里有点不顺,最后却只能无奈的笑笑。 场面很混乱,跌倒了再爬起来。 虽然一开始蒋毅两人位居上乘,是把他们打得找不到牙。但他们到底是两个小孩,无论是体力和力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慢慢的便落在了下乘。 不过即使是在这段期间,柳青尧也没再受过太多的伤——全部都一程护他的蒋毅给或挡或卸掉了——只挨了几次小伤,他身上的伤口却多了。 坚持了这么久的时间,情形却对他们越发的不利起来…… “该死!” 眼看他们磨刀霍霍气焰嚣张的向他们二人走来,眼看他们两人就要落到被动挨打的地步。 ——他不甘心! “捕快来啦!捕快来啦!”突然之间一人高声大喊,这个天籁之声就这么炸在他们两方人之间。 “妈的老大,捕快来了,我们怎么办?”其中一个手下问道。 “还能怎么办?跑呗!”大汉吐了一口唾沫,不甘的说道。 官比民大,他根本不敢和官硬对硬! 但是心里还是不甘,气忿的他发泄的踢了蒋毅一脚,不过却被蒋毅给挡住了。 没法,大汉带着自己手下的人悻悻的离开了。 原来,陶桦路里看的不都是缩在里头的百姓,也有个别胆大或是正义感的,偷偷的跑到了衙门里,叫来了官兵。 只是这官府衙门在天栗门,离这边有一段路程,来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于是现在才赶到。 …… 第41章 在一群捕快兵荒马乱的来去匆匆后,街上又变得安静。 蒋毅和柳青尧原地的休息一会儿——尤其是柳青尧,不知所云昏昏噩噩的站了半刻,开始收拾掉落在地上的木器小玩。 东西有的坏得不能再好,糟得不能再坏,完好无损的很少。 ……不过这已经很幸运了。 柳青尧想。 蒋毅没动,他用一种柳青尧觉得奇怪的目光盯着他。倒没说些冷嘲热讽的话。 柳青尧正想不理他继续弯腰收拾,就见他快步向他走来。 蒋毅慢慢从他半步的距离停住,一只手在腿侧动了动,迟疑的、奇怪的看着他。 “你……流血了?” 柳青尧愣了愣,手下意识的要往头上摸,脸突然就笑了。 ——怪不得觉得头那么痛。 …… 血,一滴一滴的点在地上。眼前一片黑。 …… 最终,柳青尧还是没有晕倒,他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家。 那个时候,把开门的沈易七吓了一跳,急忙的把他迎进去,忘了在后头推着木车的蒋毅,而他,只是沉默的把车推进了前边柳青尧的家中院子。 请了医生,买了药,柳青尧的头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往后的日子,柳青尧在家休息修养,慢悠悠的补着木器货源——快的不行,因为有一个蒋毅带着小七的命令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日子没再起什么波澜。 “柳青尧!该换药了!” 其实,沈易七和蒋毅是不想让他再动手上的木具的——他头上都受伤了,划开的口子不是闹着玩的。但没法子,一来柳太清闲了受不住,二来,他就不是安分的人…… 于是只能让他鼓捣,但是不能瞎来;然后就有了蒋毅隔三差五的突然袭击——蒋毅作为柳青尧的学徒有一段时间了,身上有他家的钥匙。 蒋毅现在在外面找了个活儿,当什么的柳青尧不是很清楚。他来柳青尧这边学习的还是很勤快。 沈易七曾经问过他,因为疑惑。 蒋毅说:“现在我做这个什么都不能,赚不了钱。” 沈易七:“?” 蒋毅往下说,眼睛深深的看着他:“我做不到。让他一个人去养我们!” 沈易七没再说话,只是长长的沉默。 ——他很伤心。 *** 柳青尧开门的时候,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吴逍文和顾旦。 原来在霍缺一行人料理完赵钱二人以后——他们果然不是那执刀人,只是执刀人的那柄刀。将军不期想起了小老板。 想起他上次到寺庙远远在桃梨树林瞟去的惊鸿一瞥,要不是这个,他不会知道小孩会在竹林深处……然后如所愿进了他的家。 “有空的话可以常来。” 这是霍缺临离他家时对他说的,小老板的脸笑眯眯的,把他的心柔化成泥。 他说:“会的。” 一定会再来。 霍缺心里默念着小老板的名字,脑海里都是小孩笑成弯牙的甜脸。 将军面瘫着脸严肃的对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兼兄弟说:“吴、顾,我有事要你们……” 说好的报答,不能忘! …… 于是顾吴两人就站到了柳青尧的门前,为了这见鬼的报恩! *** 将军去不了,即使他可惜的心都要碎了。赵钱的事还没办好,他背后的人还没拉出来。 不过,他们被裁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 有一人,一个和赵钱面上相隔几万里的人,却被顾旦查到有不少次的暗中往来—— 汪国凛。 霍缺坐在椅子上,手指摩梭几下下巴。 然后举手仰头,一口呼噜了桌上的茶水。 …… 两人敲了敲面前老旧的木门,不过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头绕白色绷带,脸色偏黑,嘴巴浅白的小孩。 不可置否,吴逍文、顾旦两人有一瞬的惊讶的。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探出一个头,看到来人以后,又一脸冷淡的要关上门。 好在顾旦眼急手利地一只手挡住了门:“唉唉!等等等等……” 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恩人并没有在探出头的时候,用那种迟疑担忧的语气问他们是谁,而是直接就这么干净利落的关上门。 柳青尧没有出来,反而把身体更掩在半扇门后边,抬起下巴眼看着他们。 顾旦一阵呲牙咧嘴:“说,我们是来报答你的!不要误会!” 柳青尧停下关门的手——他也关不了,看似思考了一下,很快的说道:“不用了,谢谢你们。” “唉!别关!别关啊!” 这时,吴逍文上前挡在顾旦的面前不紧不慢的说道:“少年郎,我们只是受我们大人所托……你还记得前几日所救之人吗?” 柳青尧在半掩的门身后侧头听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才认真的想了想,从脑海深处抓出了一个人像出来。 “哦……是……不用了。” “……”顾旦又愣了,半句话都没说。 他没想到这恩人这么……连恩都不要。 吴逍文没理他,继续往下说,嘴边挂着谦谦君子微笑:“要的,这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郎君又何必推脱,我们必当全力满足。” 他压低的语气十分温柔,眼睛里却是冷丝丝的,给柳青尧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倒是顾旦这呆子没听到吴的言外之意,一个劲的点头,唯恐把那颗大脑袋给点掉似的。 柳青尧眉头皱都没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这到不用,我救他只是顺手,那几日也成了朋友,这什么恩什么救的就不用了。” “这不妥……” 双方你来我往两个半回合,最后由柳青尧不耐烦以头痛为由,让他们结了这几天的医药费了事权当报恩,然后就利索的关上了。 顾吴两人看着禁闭的门干瞪眼,只能暂且打道回府了。 走在路上,顾旦想了想:“这小孩……挺不错的,没那种什么……那什么做了点小惠就干扒着要些好处的——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回去了?” 吴逍文没回答他的后半句,只是轻笑出声:“呵……只是个心思深沉爱好装模作样的小子罢了。” “?”顾旦不理解。 吴逍文撇了他一眼,只是说了句:“走吧,咱们下次再来。” …… 那边,柳青尧关上门。他脸上浅淡的笑容还挂着,慢步走回自己的屋内椅子上,一口把那苦涩的药汁喝完。 “恩……” 他擦掉嘴边角的褐色,“那木头居然还记得这个报恩啊……”难得他想起他还记得来他这里,心里有点小开心。 只不过—— “霍缺的朋友们……真是令人讨厌呢。” 要怎么办呢? 干脆不理他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