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瑞雪兆丰年》上架感言 我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很多时候,我们找到正确的路,都是出于偶然的尝试。 当初,妹妹家的孩子住院,医生总喊她的名字,“瑞娇!” 我就好奇问妹妹,为什么不给孩子取名叫瑞雪,瑞雪兆丰年,多美好多有寓意的名字啊。 妹妹笑着摇头,于是乎,我就冒出个想法,我要写本书,当然,不是叫《月子》,哈哈! 这就是这本《瑞雪兆丰年》的成因,出于偶然的谈话,却成型与我所有的心血凝结。 说实话,很多作者朋友都说码字苦,确实很苦,家里杂事多,在外奔波忙碌,回到家饭都吃不上一口,就要坐下码字,有时候真心暴躁。 但是,更多的,却是有这样的时刻,朋友们打赏了,朋友们夸奖了,朋友们说在等着我的更新了,每次看到,都高兴的想在地板上打滚儿。 这是一份认同,这是支持我努力下去的动力! 若是家里没有杂事的时候,我就坐在沙发上,喝一杯咖啡,脑海里满满都是那座只住了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夕阳西下,山野披上了金色的外衣,山村上空炊烟袅袅,宁静悠闲,没有忙碌争斗,没有喧嚣苦痛,只有家长里短的小日子,只有淡到看不出,细品却又温暖无限的小小幸福。(.) 我的手速很慢,人家一个小时写出的字,够我写一上午了,但是我依然没有提高速度的想法。 我喜欢这样慢慢的,认真的描绘,喜欢写这样温馨的故事给大家看,喜欢把这样的一份宁静、幸福,轻轻送到朋友们的心底,悄悄滋润朋友们向往美好的心田。 今日上架,原本有些忐忑,这个故事后期还有五十万字左右,大约要付费15块人民币,相当于两大袋香瓜子,哈哈,那也是我的最爱,有些担心支持我的朋友变少了。 不过,转念想想,世界之大,我们能一起走过一段日子,也是莫大的缘分。 朋友们继续支持我,我自然非常高兴,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再陪我走下去的朋友,我也很感谢你们前几个月的支持和理解。 希望大家都能得到瑞雪和赵丰年这样相濡以沫、甘苦同在的爱情,都能过上幸福温馨的小日子。 闲话少叙,以后的故事更加精彩,各人身世的揭开,冲突,终极小三的出场,哦,天啊,我自己想想都觉得热闹! 敬请大家期待! 花期迟迟敬上 分享新学的四红汤 这几天,我的胃被我长期饿的,造反了。 折腾了好多银子进去,还难受。 我一个朋友给我一个方子,叫四红汤,又补气补血,又暖胃。 我喝了一次,不难喝,分享给大家,有气血亏的,有畏寒的,都可以试试。 把红小豆泡上两个小时,然后洗一洗,放进锅里,红皮的小花生米洗干净,加上枸杞子,一起熬煮, 大约一个半小时,待小豆和花生都熟烂了,就盛到碗里,加上红糖,搅拌均匀,趁热吃豆喝汤。 如果能长期坚持,还能美容养颜。 我准备要天天喝一碗了,因为胃疼太难受了,就想满地打滚啊。 大家一定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真有了什么病症,受苦的是自己啊。 希望大家都有个好身体,我去码字了,加油!! 《瑞雪兆丰年》分享新学的四红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是真的在忍! 刚才小小的去书评区瞄了一眼,看到朋友说吊胃口, 其实怎么说呢,我真没这意思, 我是真心在把我自己代入到瑞雪的灵魂里,在忍耐。 大家知道我结婚了,哈哈, 朋友叫我二十四孝儿媳妇,我会给公公洗袜子,打洗脚水,给婆婆梳头发, 做这些,不是想表现我多孝顺,想收获多少夸赞。 我只是感谢,感谢他们生了我老公, 我因为爱这个人,才愿意忍受一些我以前不会做的事,愿意收敛我的脾气, 变得乖顺! 在大家看来,瑞雪以前很强悍,但是进了赵家门之后,却受尽委屈,受尽折磨。 其实在我看来,如果我的爱人为了同我归隐山村,在奔波,在为他的家族尽最后的努力, 甚至一心希望看到我和他的父亲相处融洽,家人和睦。 我为了他,忍受一些族人的轻视,因为毕竟我要拐走他们的家主,他们这般相待,我也会觉得扯平了。 忍受公公的冷淡,因为他是爱人的父亲,必须忍耐。 这一切,都尽量在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等待爱人打理完事情,一起回家去。 所以,衣食不缺,又没遭受伤害,孩子也没受到威胁,她愿意为了爱人,分担一些,隐瞒一些。 因为她也是树,同他枝叶相连,根系相牵,她当真做不了小鸟依人,动辄哭诉。 昨晚那章爆发,是因为,赵老爷子固执己见,要抓了她关起来,要抢夺孩子。 已经事关到人身安全和孩子,不能不反抗了。 就是爱人回来,她也有足够的理由,证明她坚持到底了,却是忍无可忍了。 对了,对于这一段,我还要说一句,这是古代,孝道至上,不同于我们今天,不高兴了可以吵架,可以离开,甚至老公都要帮着自己同公婆对抗。 那是早晚要磕头,公婆坐着,你就必须站着的古代,家族和孝道,在男子心里尤其重要。赵丰年已经是特例了。 如果有同我一样结婚成家的朋友,可能稍微有理解一些,同婆家的相处不是事事如意的,婚姻需要经营,也需要适当的忍耐。 还有,赵丰年不愿意瑞雪表明身份的问题。 夫妻俩都是骄傲的人,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是男人,骄傲的男人,娶妻之后,妻子赚下了院子铺子作坊,你心里佩服,但是也难免觉得不服气,觉得落威,有损你男子的尊严。 而终于,你的妻子,到了你的地盘儿,你曾经在这里只手擎天,跺一脚四方颤三颤,如果还要你的妻子表明身份,给你脸上贴金,甚至用她的身份保护自己。 这很伤男人的自尊心!在我的地盘上,我的妻子就算是丫鬟出身,也能横着走,因为有我护着,因为我是她的夫主。 可惜,他的愿望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以上,就是我对于赵家这一段的想法和设定情节的初衷。我这一早晨,咖啡都放凉了,用了一个小时写下来的。 并不是我要解释什么,而是真心高兴大家喜欢瑞雪,想让大家知道我在想什么而已。 本文,已经进入尾声,高潮正在来临,分歧正在靠近,回归田园,指日可待, 当然花期是个心软的人,连电影都只看纯爱和治愈系,当然不会写出让大家伤心的结局。 回归田园,宁静恬淡,一家和乐,才是我们喜欢的,不是吗? 群抱,谢谢大家喜爱瑞雪,谢谢大家支持花期!! 终于完结了,感谢!! 历时半年多,瑞雪和赵丰年的故事终于讲完了。说实话,大大松了一口气! 其实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差不多了,就自然而然的完结了。 这几天,发烧感冒,有时候半梦半醒,都在想着我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细节,遗漏了什么没有交代。 等我睡两天觉,大睡特睡,大脑彻底休息过来了,我再找时间写写番外,整理新书。 这一本,限于瑞雪和赵丰年还有吴煜的身世,涉及了一些宅门内的争斗,大家看得累,我写的更累。 下一本就打算写最淳朴琐碎的农家生活,喜爱田园风光的朋友们,敬请期待啊。 在此特别感谢,这么久以来,一直陪伴我,鼓励我的朋友们,说实话,填坑太辛苦了,但是,因为你们, 我终于填完了,好有成就感啊。 很郑重的给朋友们鞠一躬,非常感谢,下一本,花期一定保证更加认真的写,更加努力的写, 写出一个更幸福温馨的田园好风光,群抱,花期去打针了,回来睡觉,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了,真是高兴啊! 《瑞雪兆丰年》终于完结了,感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花期开新书了! 嘿嘿,花期偷偷来露个小脸儿啊。 有些心虚啊,瑞雪完结这一个月,花期简直是偷懒的乐不思蜀了,真想天天趴在被窝里不起来。。。 可惜,还是害怕大家拍我啊,赶紧趁着年前家里还算事情少,日思夜想,琢磨了一个新文。 《小园春来早》,以纯正北国风光为背景,讲诉农家人的小日子,传统的吃食,传统的风俗习惯。 哈哈,花期是东北人,写起东北事儿,觉得很亲切,也很顺手,希望朋友们喜欢啊。 另外,这几天忙完了开文,一定开始写瑞雪的番外, 虽然晚了很久,但是承诺要兑现啊。 群抱,很想大家!大家也想我了吗? ps:花期喜爱细水长流的感情,相知,相爱,然后相濡以沫,相伴一生! 若是有期待,新文一开篇,男女主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夜如何的朋友。。。 很抱歉,一定会失望了。 嘿嘿,大家敬请期待吧,二月一日,正式开文!! 《瑞雪兆丰年》花期开新书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穿越新嫁娘 红,大红,如火般灼痛眼球的红,粗暴而热烈! 秦瑞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有些发怔,眼前半尺处是劣质粗糙的帐幔,颚下顶着的是方形的枕头,偶尔移动胳臂时,隐隐还能听到衣服与被面摩擦的声音,想来被子的质地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人有五感,这些只是从眼睛和耳朵上接收到的信息,而更让她难以承受的,鲜明得难以忽略的,则是,痛! 脊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像海浪般一波波冲刷着她的大脑,一时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慢慢缓了好半晌,终于适应了这样的痛楚,她才拧着眉,尽量只扭动脖子,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最后的印象里,她似乎正开着那辆厂子里,平日用来运货的厢车去追那对儿无良弟妹,想要拿回厂里唯一的一点资金,可惜,半路那刹车却突然诡异的失灵了,后果不必说,在家乡那条以多弯出名的山路上,她华丽丽的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滚,天旋地转的眩晕之后,再睁眼就是在这里了。 难道,自己命大,阎王爷不收,被山下的人家救了?因为眼前这大红帐幔、暗黑色的房梁,怎么看都不像喜好惨白风格的医院,她恐怕还是在救命恩人家里,一会儿见到人家可要好好感谢一番,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还能有这样的好心人,可真不容易? 这样想着,她就静静的趴在枕头上,细细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叫,间或累及又眯上一小会儿,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两个女子低声谈话,随即由远及近传来。 “张嫂子,你那小罐子里是什么,我怎么嗅着有股子膻味?” “哈哈,青山娘你这鼻子可真灵,我端了些羊奶,昨日那游医不是说了,赵先生和赵娘子现在吃不了什么饭食,我就想着,光喝汤也不行啊。这羊奶能把小羊崽都喂得壮实,说不定也能补身子,又容易下咽,刚才就挤了一些,煮开了端来。” “张嫂子就是细心,怪不得把大壮他们几个孩子都养得那般壮实,我就是心粗,端了稀饭和咸菜。” 两人说笑声越来越近,秦瑞雪侧耳听着,不知为何开始毫无来由的心慌,于是忍不住不顾疼痛,扭了身子去看。 谁料到这一看,惊得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进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得整整齐齐,各插着两只雕花不一的木簪子。其中身材微胖的那个,穿了套青色的斜襟衣裙,衣领袖口和裙摆上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相比起来瘦一些的那个则只穿了套灰色衣裙,没有什么绣花,显见家境要差一些。 两人手上都端着几样碗碟,进屋后径直走到一只黑漆方桌旁放下,回过身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秦瑞雪瞪着黑泠泠的眸子望着她们,两人也被惊了一跳,随即却立刻拍手笑道,“哎呦,这东山坳的神婆真是灵验,那一百大钱,一只公鸡,可没有白供奉,这才过了一晚,赵娘这就醒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小狗子,这几日有些惊到了,我正愁着找谁看看,这神婆这般灵验,我一会儿就去求道符回来,一准儿没错!” 秦瑞雪本来心里就乱成一团麻,尚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两人一口一个神婆啊,灵验啊,听得更晕,于是干脆两眼一闭,继续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痛醒的,一个女子正蹲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剥着她身上的红布衣裙,瑞雪本能想要挣扎,却无奈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定睛细看时,她才认出是早晨那个被叫做张嫂子的女子,于是张嘴问道,“你要…做什么?这是哪里?” 干涩沙哑的嗓音,不论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都吓了一跳,张嫂子看到她睁了眼睛,就笑道,“赵娘子,你醒了,我这手脚粗,想着轻点,还是把你弄疼了吧?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说完,她手下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就剥完了衣衫,只剩了胸前小小的一片布料,然后轻轻撩了被子给她遮盖妥当,这才说道,“赵娘子饿了吧?我家灶上还有温热的薄粥,我盛些来给你垫垫肚子啊。”话音落下,她的人就已经走出屋门了,可见平日定然也是个急脾气的,只是她太过自说自话,彻底把秦瑞雪那个问题扔在了脑后。 秦瑞雪无奈,勉强动动手脚,好似比早晨时多了点力气,于是奋力挣扎着,拼命忍了疼,半撑起身子,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泥水抹的四壁,粗木横梁,雕花木质门窗,漆色斑驳的黑色方桌,高背木椅… 如此看了一圈儿,她只觉心头越来越凉,虽然万般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任凭“穿越”两个字在脑海里翻滚,无法阻挡。 妹妹瑞琳读大学时,就很迷网络小说,有一次还曾笑话她只知道卖豆腐,早与社会脱节,仔细给她普及过关于“穿越”两个字的含义。末了还曾戏言,穿越的几率就同中五百万的几率差不多。 如今身处的环境,她就是再呆也不会以为是有人把她丢到拍古装剧的片场了,她…穿越了! 在母亲病故不到一月之时,在厂子面临倒闭之时,在无良弟妹自私带累得她丢了性命之时,上天大开方便之门,穿越青睐眷顾,居然让她在异世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在那个世界活了将近三十年,似乎每日都在为了母亲的病焦急,为了生计奔忙,为了弟妹学业筹谋,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日,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必因为那些责任而奔波劳苦,她又突然有些茫然。 低头伸出双手,细细打量,虽说不是十指芊芊,但是也莹白如玉,和原来自己那双因为忙碌做豆腐卖豆腐,而常年浸在水里,患上风湿,关节肿大的双手,完全不同。 不必说,这是她的灵魂占据了别的女子的身体。仔细想想,在山崖上翻滚而下,就是铁人也要撞瘪了,何况她还只是个血肉之躯,恐怕早已不成人形了。 不知那对儿自私的弟妹有没有掉两滴悔恨的眼泪?恐怕立刻变卖厂房、老屋,各自去过新生活的门儿比较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好奇被她占据的这句躯壳是如何死去的,伸手摸摸脖颈、脸孔,虽然没有镜子,也能感觉出容貌并不差,还好,运气不错,如果穿越到又老又丑的乞丐或者农夫身上,她就真悲哀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疲累的松了臂膀,想要重新趴下,可是手却不经意的碰到一只肉呼呼的物事,摸上去冰凉柔软,疑惑看去,下一刻她已经惊得一跃而起,“噗通”掉到了床下! 男人!她的床里居然躺了个男人!这是什么情况,穿越就已经够惊秫了,怎么还要加上这般狗血。 正惊疑不定时,那回家端粥的张嫂子已经回来了,见到她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就连忙放下粥碗过来扶她,说道,“赵娘子,你怎么下床了,你那伤重着呢,大夫说了,最少也要七八日才能好,你可不能心急。” 秦瑞雪一时惊得狠了,千万句话都堵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死死指了床里侧那面色苍白的男子。 万幸,张嫂子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自说自话,很是聪明的猜出了她的意思,“啊,赵娘子,你是问这人是谁啊,呵呵。这人当然是赵先生,昨日就是你们成亲的大喜之日,村子里的乡亲都来喝了喜酒,想着你们互相冲喜,兴许就都能好起来,这不,今早你就醒了,这法子还真是管用。放心,赵先生这人又有学问,脾气又好,虽然暂时有些小病,但是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考了科举,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夫人了,那该多威风啊。” 秦瑞雪愣愣的听完这些话,脑子里迅速总结出了三点,第一,她现在成亲了。第二,她的丈夫是个病人。第三,他们成亲是因为互相冲喜,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命在旦夕。 那张家嫂子还以为她转不过弯儿来,也不嫌麻烦的又劝道,“赵娘子啊,你可别嫌我多嘴,咱们女子这一辈子,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和孩子,等赵先生病好了,你争点气,明年就生个胖小子,这一辈子就有指望了。” 秦瑞雪勉强回过一半神儿,也不理张嫂子念叨,抓了她的手,问道,“快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眨眨眼睛,伸手摸了她的额头,然后疑惑道,“头不热了,怎么竟说胡话了,难道…难道前日烧坏了脑子?” 秦瑞雪焦急的握进了她的手臂,又问道,“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被她眼里的急迫吓到,终于言归正传,她平常也是个大萝卜就酒,嘎嘣脆的性子,噼里啪啦,连口气都没换,就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第二章 赤贫之家 “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伙送葬去坟地,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你趴在那儿,有个胆大的后生上前,发现你还有气儿,就把你背了回来,结果你却发烧说胡话,病得很是凶险。正巧村里蒙学的赵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来瞧,说是需要用喜气冲冲,族老们合计了一下,就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想着互相冲冲喜,也许你们就都好了,这不,一大早儿你就醒了,想来过不上两日,赵先生也会好起来。” 秦瑞雪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带着这么重的伤,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里,还有,这些族老怎么如此武断,难道捡了她回来就有权决定她的亲事?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有婆家怎么办?” 张嫂子一边端过粥碗示意秦瑞雪自己喝,一边笑道,“不是嫂子说话难听,赵娘子,你但凡有个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多半是没有娘家,或者是被婆家撵出门的。再者说,看你的头发装束,都是个姑娘家,当时大伙又心急赵先生的病情,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秦瑞雪听了这话,忍不住咧了咧嘴,原来那赵先生才是被冲喜的那个,自己最多只算个工具兼陪客,只是不知,现在村里人知道她先醒过来,他们的赵先生反倒昏迷不醒,会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里,她的心气略微平了一些,扭头看了看躺在里侧那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然后低头喝起了那碗稀薄的糙米粥。 少年之时就担起家庭生计,母病,弟妹幼小,亲朋无依,让她早在无数眼泪里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脏。无论遇到何等难事,吃饱肚子,生存下去都是第一重要的。至于其它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一碗薄粥下肚,谢了张嫂子,又一边配合着她给背上的伤口抹上黑乎乎的药膏,一边慢慢套问些这个陌生时空的情况。 不过,还没问上几句她就塞了满脑子的问号,武国?她把前世学到的那些有限的历史知识,从头到位翻拣了十数遍,也没找到这个朝代的名字,最后只得无奈总结出,这里不是原来时空的古代,但是,扭头看看屋子里简陋的几样家具和张嫂子的衣裙,想来习俗之类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就是不知是在哪个朝代出现了断层繁衍出来的。 但是,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要考虑的,她可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豪情,有田有房,衣食无忧,不受欺负,平静安然度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的最高目标。 何况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张嫂子不知是平日里难得有人闲话,还是天生热心肠,对于瑞雪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偶尔还要穿插一些村里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秦瑞雪对村里的情况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几户、两百多人的小山村,最开始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姓云,所以远近四邻八乡都唤这里为云家村,虽然后来又陆续搬来不少旁姓人,云姓人只占了一小半,却也没有改了这村名。 村里有百十亩旱地,各家分上两亩种些包谷、番薯之类,除了交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维持个温饱。 原本村外还有百亩上好水田,但是前些年发洪水,村人们避到了山里,虽然得以活命,地里却颗粒无收,所以为了不饿死,家家都把水田贱价卖给了二十里外灵风城中的张大户。 张大户也是个精明的,涝灾过去后,又把水田佃给村民栽种,这样他也不必担心村民们嫉恨之下糟蹋他的庄稼,每年只要坐着等收粮就好。而村民们秋时交了租子,每亩也能落下几斗糙米,留着年节或者有个红白喜事时,蒸了待客。 村子背后有几座不高的山头,村里人秋季时会聚在一起进山打些兔子野鸡,运气好还会打到狐狸,拿到城里换成铜钱,给孩子称二斤点心,给媳妇扯块新棉布,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 绕过后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条名叫沛水的大河,灵风府衙今年新上任的县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春种后下令征集民夫修了个码头,以供来往的船只落脚或者装卸货,倒也热闹。村里也有年轻后生去做力工,一日赚得几十文钱回来,就传嚷得满村皆知。 张嫂子说了半晌,突然想起家里的猪还没喂,慌张张收了碗筷跑了回去,留下秦瑞雪独自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昏昏睡去。 之后几日,张嫂子和另外那个叫做青山嫂子的妇人轮流上门,照料同时卧床的“新婚夫妇”。 瑞雪每顿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还啃了几块土鸡肉,当然鸡汤是喂给那位一直都未醒来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瑞雪终于勉强爬起了床,弓着身子,一点点儿挪着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儿,越看越是心凉。 前世,爸爸去世,妈妈病倒时,家里虽然没有余钱,但是怎么也有一月存粮,有几垄菜蔬,可是这个家里简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赤贫!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阳,所以,除了窗下两尺以内,其余之处都很昏暗,卧室里装饰简陋也就罢了,就是待客的堂屋里也只一桌两椅,而且同样漆色斑驳,有条桌子的腿儿甚至还垫了两块木板,才能勉强持平。 灶间里侧砌着两眼灶台,上面安着的两只小铁锅一只完好,一只锅底儿却漏了洞。角落里胡乱堆了些枯树枝,旁边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着木盖儿,她上前揭开,只看见半瓢苞谷面可怜巴巴的遮住了缸底儿。缸上的木板架子两个陶碗、一个大陶盆,落满了灰尘,显见多日不曾动用。 院子后面倒是有小半亩菜地,可惜长满了蒿草,没有找到半棵菜苗儿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个茅厕,东南角却难得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偶尔有那活泼的枝桠随风舞动,如雪般的花瓣飘散,打着旋儿的轻盈落下。 瑞雪伸手接了几瓣,低头轻嗅那甜香,恍然神伤… 记得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爸爸闲暇时,常常坐在树下手把手教她写毛笔字,弟妹们嬉闹着捡着花朵玩耍,妈妈就在一边缝补衣服,偶尔抬头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那般温暖,好似可以持续到永恒一般。只是后来,爸爸一去世,妈妈就彻底倒下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撑起那个家,可惜… 张嫂子端了羊奶进来时,就见她坐在树下发呆,阳光透过花枝,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怎么让人见了就心里发酸。张嫂子连忙上前笑道,“这伤口才好了一些,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吧。” 说着就扶了她进屋,瑞雪笑着道了谢,慢慢坐到床边,看着张嫂子比量着要给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婿喂羊奶,却因为她占了位置,不好动手,于是就接了碗过来,一手轻轻捏开那男子青紫的嘴唇,一边舀了勺羊奶,低头吹凉,再慢慢喂进去,然后立刻动手去扶男子的下巴开合几下,助他吞咽,最后才拿起布巾擦去流出嘴角的残汁儿。 一整套的动作,又轻柔又熟练,就像日日做惯的一般,看得张嫂子很是惊奇,笑道,“赵娘子想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吧,只看这做事就比我们这些村野妇人要利落许多,以往喂赵先生进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东西不说,赵先生也遭罪。以后有赵娘子照料,赵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经照料过几年病人,自然比别人要熟一些。” 张嫂子前几日就想打探这赵娘子的来历,但是瑞雪虽然常常笑着,行事也温柔亲和,但还是明显有种疏离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说到这里,就借着话头,问道,“赵娘子前些日子是烧糊涂了吧,现在可是恢复了,记起自己是哪里人了?只看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就不是穷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着羹匙的手就是一顿,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来历这个重要问题,此时被问到,难免要紧急杜撰一个,她的眼珠儿转了几转,就放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悲伤模样,说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卖到南方的,在一个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丫鬟,也不记得是否还有父母家人,后来小姐不幸身染恶疾亡故,得夫人怜惜,唤到身边伺候,可是老爷却起了…嗯,那个心思,我宁死不从,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几十杖撵出了府。我支撑了一日,就痛晕了过去,再醒了就在这里了,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怎么流落过来的。” 没想到,赵娘子听着这话,居然抹了眼泪,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个大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是黑心肠的,什么老爷少爷,都是畜生模样。但凡好颜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尽人亡,死在床上。可怜我那小莲啊,再有一年就要回来嫁人了…” 第三章 醒 瑞雪本来就是随口杜撰个故事,想着把身世一事混过去,却招得张嫂子掉眼泪,她心下愧疚的劝慰几句,慢慢听得张嫂子讲说,才知,原来张嫂子如此哀哭是为了一个叫小莲的侄女。 从她不时夹杂着咒骂的话语里,瑞雪勉强猜出了事情原委。 小莲是张嫂子的娘家侄女,在城里大户人家做丫鬟,本来明年契约到了,就可以出府嫁人了,可是前几个月那家的少爷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小莲羞愤之下投了井。 张嫂子娘家人一气之下告去官府,不曾想,那大户人家早贿赂好了府衙一干人等,硬是判了个失足落水,扔了十两银子丧葬费给他们,还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气得一家人日日咒骂,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得低头隐忍。 张嫂子今日听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这段旧恨。自然而然的,她再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怜惜,好似要把对侄女的疼爱都转到瑞雪身上一般。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先是借尸还魂不说,又因为村里下葬老人才捡了她回来,现在又借了同这小莲一般的经历,得了张嫂子的善待,怎么就同死者扯不开关系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笑着又劝慰了好些句,终于哄得张嫂子擦干了眼泪,又闲话几句,才送了她出门。 张嫂子一只脚刚迈出院门,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伸头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树下,小声说道,“赵娘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这几日相处,看着你也是个好女子,所以,嫂子有句话要提醒你。” 瑞雪想起这几日她的细心照料,心里感激,就主动拉了她的手,“张嫂子客气了,妹子这条命多亏嫂子的照料才捡了回来,嫂子有事但说无妨。” 张嫂子听她说的实在,脸上也带了笑,“妹子,当日村里人捡了你回来,族老们做主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原本是打着冲喜的主意,可是如今,赵先生还没醒,你却已大好了,村里的长舌妇就传言说,你是克夫命,抢了先生的气数。如果先生过几日醒来,妹子自然无事,可是如果先生…嗯…真没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妹子又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发卖为奴…” “发卖为奴!”瑞雪惊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狗屁律法,寡妇无子无亲就要被发卖? 张嫂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安慰道,“妹子别怕,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有银钱,给里正送份厚礼,他不报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没事了。嫂子只是给你提个醒,不管怎么说,现在你都嫁了赵先生,还是要多经些心,他好起来了,以后你伴着他过日子,也能得个安稳啊。”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抚般的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辞回隔壁的家里去忙碌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静静看着躺在床里纹丝不动、脸色苍白的男子,半晌长叹出声。 罢了,听张嫂子的话音儿,这男子也是个可怜的,不知为何流落在了此地。他们两人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又成了亲,她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为了以后在此安身立命,不被发卖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这棵“大树”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握住男子的手,“我会尽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被卖去当奴婢。” 如此又过了三日,瑞雪背上的伤,已经掉了血痂,露出粉红色的新皮,她坚持着每日都在院里走上几趟,倒也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这一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锅里烧了热水,想着给床上那人擦擦头脸,自己也洗洗头发,这一病七八日没有洗澡,早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现在伤口总算无碍了,当然就要彻底洗个干净。 她浸湿了一条半旧的棉布帕子帮那男子擦了脸,又拿起他的右手,细细打量,食指中间,中指指腹,无名指指节上都有茧子,想来这人平日应该是常用笔的。 手背的皮肤虽然呈现青白之色,但却很细腻,定然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不知他为何流落此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财物? 想起缸里那半瓢苞谷面,她就忍不住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穷二白,以后要如何过日子啊? 正叹息之时,她突然心头一颤,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扭头看去,心神立刻跌落在一双潭水般幽深的眼眸里,那潭水偶尔流动间,荡起一波波涟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醒了,她猛然直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挥手打招呼说,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互相冲喜成亲的,以后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你坚决不能死,因为我不想被发卖为奴。这么颠三倒四的话,任谁听了都要把她当成疯子了吧。 思虑良久,她慢慢放下棉布巾,重新坐到床边,尽量温和平静的说道,“你好,我叫秦瑞雪,因为一些曲折之事,重伤流落在村外,被族老们捡回来,同你成了亲,为的是冲喜救你性命。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当时也是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不过现在事以至此,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那男子听了这话,微微扭头,打量四周红色的幔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瑞雪还以为他是不满这婚事,略微有些难堪,低头伸手沾湿布巾,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慢声说道,“你如果不满这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找族老们说明,或者和离或者休弃,随你的意。不过,暂时你还是要配合我,先把病养好了再说,莫名其妙成亲就算了,再背个克夫的恶名,我可太冤枉了。” 那男子淡淡看着眼前忙碌的瑞雪,听着她明显带有抱怨的话语,眉头却不知为何渐渐松开了,双眼微阖,又沉沉睡去。 晚上张嫂子来送吃食时,瑞雪说起那男子曾经醒来之事,喜得张嫂子扔下她就跑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又跑回来说,明早族老们要上门来探望。 瑞雪立刻悔青了肠子,望着床上的男子叹气,中午时,他不过醒了那么几息时候就又睡过去了,万一明早族老们都来了,他却没有再次醒来,那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个撒谎的嫌疑? 这一夜她半睡半醒间都在懊恼,早起洗漱之后,见那男子还是不醒,无奈之下,打了盆冷水浸湿了棉布巾,狠狠心盖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被冷意一激,那人墨黑的双眉慢慢皱起,眼帘翕动,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瑞雪松了口气,也不多解释,只是麻利的收了水盆,又扶起男子靠坐着,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那男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门处的脚步声打断,四五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陆续进了门,一见男子果然睁开了眼睛,不再昏睡,都是大喜过望。 瑞雪搬出了家里所有的椅子,才勉强安顿几个老者坐下,对于奉茶却素手无策了,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有两只碗,她要怎么招呼四个人,难道要人家轮换着喝吗? 好在隔壁的张嫂子听见了动静,送了四只碗和一小包儿茶叶过来,秦瑞雪麻利的烧了水,冲了四碗茶,双手捧着送到老者们的面前。 几个老者见她如此恭敬有礼,面上就带了笑,其中一个被称作云三爷的就说道,“这般看来,我们几个老头子,也没有错配姻缘,赵娘子是个麻利勤快的,以后有她在身边伺候着赵先生,先生身子也能好的快些,早日开课,村里那几个孩子也就套上笼头了,现在整日的满山玩耍,惹人嫌呢。” 其余三个老者也附和道,“可不是,要想出息,还是要读书识字,以后先生身子好了,孩子们还要劳先生费心教导。” 躺在床上的男子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应道,“这次旧疾复发,有劳各位老人家和乡亲们相救了,丰…润之没齿难忘,待过些时日能下地走动了,定然尽心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听了他这话,几个老者脸上的笑意更胜,就连一旁站着的张嫂子都眉开眼笑,她家大壮今年八岁,原本也是跟着赵先生一起读了两月书的,现在日日在家自学,就盼着学堂开课呢。 几个老者又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病之类的话,就打算起身告辞了。 瑞雪想起厨中那空空的米缸,心里暗急,但是看床上那名义上的夫君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拦下了几位老者,说道,“几位族老请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几位老者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又坐了下来,云三爷就问道,“赵娘子有何事?” 瑞雪心中千回百转,尽量把语言组织的更文雅一些,才说道,“小女子突遭厄难,病重流落在外,蒙几位族老做主嫁与先生为妻,得以安身,心中着实感激,以后必定用心照料先生,以便先生能全心教导学生读书。” 几位老者点头赞道,“赵娘子所言甚是,妇道人家就该如此。” 第四章 束脩之争 秦瑞雪脸上笑着,心里却早暗骂不知多少遍了,这也就是在这时空,如果在前世,早把你们当人贩子抓起来,哪有随便把人嫁了,还要人道谢的道理。 但是,此时家里粒米皆无,她也知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又装了贤良温婉模样,低声说道,“这些时日,张嫂子和赵嫂子日日为我们夫妻送饭,着实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想亲手做饭洗衣照料夫君. 但是,却没曾想,家中只剩下半瓢包谷面,实在没有余粮可食。于是,贸然失礼拦下族老,想请族老们出面说与乡亲们知道,先收些束脩上来,铜钱或者米粮、鸡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愈,就马上给学生们复课。族老们觉得这样,可好?” 赵丰年躺在床上,听她如此说,就皱了眉头,他原本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找件事情占着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从授课这两月,每日都有学生家里轮流送来饭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束脩。 此时听着这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经他同意,就开口索要束脩,立刻就想呵斥一番,可是他刚要开口,却被瑞雪一个冷眼瞪过来,惊得怔愣住了。 云三爷见赵丰年没有开口反驳,还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想着武国读书人金贵,举凡聘个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几十两银,他们村中穷困自然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个识字的回来,教授村童们也很是尽心,当然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开罪了。 于是眼珠儿转了几圈儿,清咳两声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思虑不周了,以前只赵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轮着送饭,现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传话下去,先每家照着一百文铜钱的样子,送些吃用之物过来吧。” 赵丰年醒过神来,想要拦阻,瑞雪却已经笑着行礼道谢了,“谢族老们体谅,小女子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以后夫君再有身子不适的时候,小女子也可以暂代几日,绝不会耽搁孩子们的课业。所谓,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灵气毓雅聪。咱们村中长辈心善,孩子们自然也灵秀,几年后,定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举人老爷。” 好话人人爱听,特别是这些老头子,哪个不盼着自家儿孙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于是刚才因为索要束脩,心里生出的那点儿别扭,都被瑞雪这几句话安抚的服服帖帖,笑着胡子都翘了起来,一路出门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门口,然后又谢了张嫂子,刷了陶碗送她也回了家,就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赵丰年正在等着她,一见她进来,那双黑幽幽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和淡漠,“谁让你自做主张要束脩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释的,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来,直接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淡淡说道,“没有谁,是我自己主张的。” 赵丰年见她一脸毫不知错的样子,恼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并不是为了银钱。” 秦瑞雪仔细打量他因为恼怒而带了些微红晕的面孔,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请问赵先生,你平日吃什么活着?” “当然是米粮。” 瑞雪嘲讽一笑,“哈,我还以为先生每日早晨喝点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风就饱了呢,原来你也是吃米粮的!那我问你,厨中空空,连包谷面都不到半瓢,不收束脩你要吃什么?我要吃什么?我可没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风就能饱腹的本事!” “你…”赵丰年被她噎得一哽,却也反驳不出口。 他从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从未为米粮之事操过半点儿心,就算遭难之后流落此处,也有学生家里每日整治了饭菜送来,虽说不如家中精细美味,却也没饿过肚子,再者这次成亲娶了瑞雪,实在太过突然,他心中还没有把她当做妻子的意识,自然也就考虑欠妥。 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错,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女子如此嘲讽叱责,叫他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的规矩,敢如此顶撞夫主!” 瑞雪见他双目圆瞪,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却半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难得耍赖一次,反问道,“常言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汉子不予衣食,我就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难道这有错吗?” 赵丰年被她刁钻的话语,气得胸口疼,心中直怀疑,族老们在哪里给他找了个泼妇回来,不但没有半点儿妇德,还摆了一副跟着他要饿死的模样,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男子自尊,于是,他死死掐了被角,冷声说道,“好个嫁汉穿衣吃饭,那好,以后我会收束脩,保证饿不死你也冻不着你,尽我做夫主的责任,但是你想要绫罗绸缎,想要好饭食,就自己想办法吧,你不是有本事吗,我不拦着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说我丢了你读书人的脸面!” 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脸色涨红,眸子里满满都是自信和倔强,仿佛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一般。 赵丰年恍然想起当初,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娇妻待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好似人间再没有什么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赵丰年的答话,仔细看去,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突然蒙上一层苦痛般,苍凉而冷凝,脸色也越发青白,让她忍不住心里一缩,有些后悔起来。 不管哪个时空,哪个朝代,读书人都是有些臭脾气的,她应该慢慢讲道理给他听才是,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甚至她还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卖身为奴,但是她也不知哪根儿筋不对,怎就犯了倔脾气,狠狠嘲讽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站起身,努力半晌,才说道,“抱歉,我刚才也是心急以后生计,才擅自做主,没有与你事先商量,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赵丰年依旧沉默,没有答言,瑞雪有些泄气,扭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毕竟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过日子,我总不能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赵丰年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答话的意思,她只好无奈耸耸肩,抬脚出门,却在下一刻听见床上的人,低声答道,“赵润之。” “润之?好名字!你刚醒来,定是精神不济,再多睡会儿吧。我出去做活儿了。”瑞雪听出赵丰年的语气里没有怨怪之意,心下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她们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东面,院外不远处就是个不高的小山包,山上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张嫂子曾说起过,平日里村中乡亲都是在此打柴烧火,于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满是锈迹的镰刀上了山,在半山处寻了几丛枯木,连砍带掰,勉强凑了一抱,顺手扯了旁边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过惯苦日子的,所以,这些活计倒也难不倒她,只是这具身体毕竟大病初愈,气力还有些不足,下山时一路歇了两次才到家。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张嫂子焦急的声音,“赵娘子哪里去了,这病还没好利索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唤起赵先生问问?” 好似还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边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个孩子,不会赵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说也不能,那狼也不敢白日里进村来啊?” 瑞雪躬着身子,曲肘撞开院门,哗啦放下背上的柴禾,很是喘了几口气,才看着桂树下的几个妇人,笑道,“有劳各位嫂子惦记了,我没事,去山上打了些柴禾烧火。” 张嫂子早迎了上来,掏出一块棉布帕子给她擦了脸上的汗,说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说上一声,我让俺家那口子帮你砍上两捆,就够你烧两日了。” 旁边的两个小媳妇儿也附和道,“可不是,赵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粗活,再累出个好歹,赵先生可没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驳,笑着道了谢,张嫂子这才指着灶间门口木板上的一个小罐子和一只箩筐说道,“我们是给你送束脩来的,那板子上是我拿来的二斤素油和五斤糙米,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菜,你先吃着,不够跟我说,我再去菜地给你摘。” 另两个小媳妇儿也纷纷说了各自送来的物件儿,一个是二十斤包谷面,一个是二斤细面加十斤包谷面儿。当然相对于张嫂子送来的,她们的礼薄了许多,可是瑞雪还是笑着说帮了她大忙,丝毫没有让她们感到难堪,两人对瑞雪就越发亲近了三分。 说了两句闲话,两个小媳妇就告辞了,张嫂子刚刚帮着瑞雪把包谷面倒进缸里,正犯愁没处放糙米和细面,就又迎来了另外几家人,自然瑞雪又少不了一番客套,她拿出了当初卖豆腐练出的笑脸和眼色,把一众上门来的小媳妇哄得都很是欢喜,放下东西,直说以后有事她们一定来帮忙,然后才离去。 第五章 所谓更衣 总共十三个蒙童,十三家的束脩都收了上来,瑞雪婉拒了要帮忙做饭的张嫂子,送了她回家去忙,毕竟农家的女子活计都很重的,喂猪喂鸡,洗衣做饭,不能总麻烦人家。 她简单统计了一下这半上午的收获,总共收了包谷面八十斤,细面十斤,糙米十五斤,外加素油半罐,鸡蛋十个,盐一斤,酱油一斤,干蘑菇一串儿,还有粗瓷盘两个,陶盆一个。 瑞雪这几日常跟张嫂子闲话,也把这个时空的物价摸了个差不多,粗略估算一下,各家送来的吃食,都超过了一百文的标准,甚至张嫂子送的素油和糙米足足值三百多文,她知道这是人家在帮她,心里感激,暗暗记下,想着以后必要报答。 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已接近正午,早晨刚起来就接待了族老一行,然后又上山砍柴,接待众多学生家长,不知不觉就忙到了这时,想想屋里还有一个等着吃饭的呢,就锤锤酸疼的腰,进了灶间,开始刷锅烧火。 舀了小半锅水烧沸了之后,把一个鸡蛋磕在碗里,一边慢慢加热水,一边搅成蛋花放在一边,锅里再加半碗糙米,烧开之后小火熬着。 估摸着米粥差不多熟烂了,就开锅加个木头格子,把那碗鸡蛋花里加一点儿盐、一小撮葱花、半勺素油,然后坐到锅里蒸。 过不上半刻钟,淡淡的米香味混着蛋香就飘满了整个灶间,瑞雪忍不住脸上就漾出了笑意,麻利的刷了陶盆,盛了米粥出来,然后又用一块洗干净的棉布垫着碗,把蛋羹端进屋去。 赵丰年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有种悲哀、仇恨交错的复杂表情,瑞雪好奇之下,待要细看,手上却已经烫得受不了,连忙把蛋羹放到桌上,手指捏着耳朵,连喊,“烫死了,烫死了。” 赵丰年看不得她这般毛躁样子,就又皱了眉头,瑞雪回身看见了,不知怎么就冲口说道,“你皱什么眉?我烫的直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端蛋羹?” 赵丰年闻言,眉头皱得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般,高声叱责道,“没人教导过你三从四德吗,一个女子行事功利不说,还如此毛躁,没有半点儿妇德,连夫主都敢接二连三大声呼喝,谁给你的胆子?” 其实瑞雪刚才那些话,在前世顶多也就算语气硬一点儿的抱怨,她本就是随口而出,却忘记了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里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似她这般讲话恐怕真是犯了天条,但是她的性子本就不喜服输,要她立刻收敛脾气道歉,又有些难以做到,想了又想,只憋出了一句,“吃饭吧。” 赵丰年见她没有像其它女子一般,立刻躬身赔罪,反倒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立刻气恼更甚,冷冷说道,“不吃!” 可惜,他的肚子却不受意志控制,话音刚落,就发出了很响亮的咕噜声,他的脸孔顿时像被煮了一般,红得发黑。 瑞雪憋笑憋到要死,强装着平静,端了已经不烫的蛋羹放到床边,说道,“赶紧吃吧。” 然后就跑了出去,扶着桂花树压低声音,哈哈笑得弯了腰,等笑够了,就靠坐在树根下,仰头望着树枝间湛蓝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胸口随即轻了许多,好似自从穿越而来就积在那处的郁气都因为这场大笑统统散掉了。 对于未来,她突然有了那么一抹期待,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贫贱,起码她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不错的,自己言语莽撞,两度冒犯,应该都够休弃出门了吧,可是他恼怒归恼怒,却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显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的人。 屋内的赵丰年双手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的蛋羹,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一般,想他武国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在一个愚笨女子面前如此失礼,真是太过难堪了。 他有心掀了陶碗泄恨,却又被那香味惹得腹中饥饿之意更甚,不知怎么就拿起勺子舀了金黄细嫩的蛋羹送进嘴里,接过立刻被那软滑香浓的口感征服了,轰鸣作怪的肚子也安静了下来,待他重新想起刚刚高喊出口的“不吃”两字之时,那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连碗边儿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瑞雪偷偷站在门边见他端着空碗,慌张无措想要藏起来的模样,肚内又笑得转筋。 这可是她,秦瑞雪的独门蒸蛋羹,虽然用料简单,但是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无往不利,从没人能拒绝得了。 当年妈妈卧病在床,脾气暴躁,常常掀桌子不肯吃饭,但是只要这蛋羹一端出来,就会立刻缓和下来,把蛋羹吃得精光,让见者无不称奇。 这个时空的饮食怎么也没有现代精致,以她多年为弟妹做饭盒,照料病号妈妈,练就的厨艺,要哄得一个古人先从肠胃屈服,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竖了起来,挑眉无声奸笑道,赵先生,我一定会把你身体养得胖胖的,算是对你保护我不被发卖为奴的回报! 她转身轻手轻脚走到灶间,喝了满满两大碗粥,感叹了几句,不用化肥种出的大米就是香,然后拿了破树枝绑成的扫帚清扫院子,又把后院的菜地里杂草拔掉,想着明日再找张嫂子要点儿白菜籽,趁着八月末的天气尚未冷起来,种些秋菜存起来,以备冬天来时,饭桌上不至于只有粥,没有菜。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进灶间洗了手脸,把中午剩的小半锅糙米粥,又加水热了热,几根细长的茄子上锅蒸熟,撕成条拌上细盐和葱末,分上一半送到床边,另一半她就坐到院子里,就着火红的晚霞,慢慢吃下了肚子。 待进屋取碗时,粥碗和菜碗都见了底,那赵先生却好似睡着了一般,没有半点儿动静。 她微微一笑,把碗拿去洗净,又麻利的沾湿布巾,就着外面那弯月牙儿的光亮擦了擦身上,洗了脚,然后起身回了屋子,脱了半趿拉的布鞋,刚要上床,没想到床里的人却突然起了身,吓得她立刻跳了起来,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赵丰年看着她脸上那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防备,心里气恼极了,这女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好似天生就有惹得他随时怒骂的本事,可是此时憋涨了一下午的小腹让他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只得忍了气说道,“我要更衣。” “更衣?”瑞雪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好,好,你干净衣服放在哪里了,我替你去拿。” 赵丰年听了这话,一口气哽得厉害,险些让下面忍不住开了闸,心里暗恨,这女子是在装傻报复他中午那顿呵斥吗,连富贵人家把小解文雅的说成更衣都不知道? 他咬着牙根儿,狠狠说道,“我是说我要出恭。” 出恭?这次瑞雪终于明白了,前世有个小品就是用这个词做的笑料,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上厕所就说上厕所,还非要取个明显有歧义的文雅词,心里这般腹诽,脸上却还要装作殷勤问道,“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你拿马桶。” 瑞雪跑出门,在院子角落取了前几日她受伤时,一直在用的马桶,重新回屋放到床边,然后略微犹豫一下问道,“需要我扶你,帮你解裤带吗?” 赵丰年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出去吧。” 瑞雪转身出了门,远远听着屋里片刻后响起经久不绝的哗哗声,她扑哧又笑了起来,这人是憋了多久了,再憋下去膀胱都要爆炸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屋中没有动静了,她才走了进去,端着马桶倒到屋后,用水冲干净了,又洗了两遍手,才进了屋,见那人已经脸朝里睡下了,留下床外一半空处,她慢慢躺平,拉过一角大红被盖了肚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边感慨着这杂乱的一日终于过去,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赵丰年听着旁边女子绵长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动了下已经麻木的左臂,躺平身子,心里一时想起以前的日子,一时又懊恼着今日的众多反常之处,尚未想出原因,心神就随着旁边的细微呼吸声沉静下去,同样进入了梦乡。 夜正深,门外一只夜鸟不知从何处飞回,疲惫的梳理两下皮毛,然后悄悄挨在沉睡的鸟妻子旁边,交颈而眠,清风拂过,月光淡淡照耀,人间一片安宁… 第二日一早,瑞雪在村中那十几只勤奋公鸡的鸣叫声中醒来,洗脸漱口,又笨拙的学着张嫂前两日的样子,用两根木簪子,绾了个还算利落的简单发鬓,然后麻利的煮了一锅稍绸的包谷面粥,想了想还是又磕了个鸡蛋,做了蛋羹,放进锅里蒸的功夫,又打水进屋,沾湿布巾递到刚刚醒来的赵丰年手里,等他慢慢擦好手脸,就端了蛋羹放到床前,这才进了厨房草草喝了两碗粥,就直接出门去了隔壁的张嫂家。 张嫂正在屋里催促着孩子们喝粥,听得她在门外喊,就迎了出来笑道,“妹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身子可是好利索了?” 瑞雪笑着应了两句,就见有个魁梧的红脸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两扇木门后还隐隐约约藏着三个小孩子在偷偷望着她。 第六章 玉佩 张嫂指了红脸汉子说道,“这是我家那口子,村里人都叫他张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无事,我让他上山给你多砍些柴回来,省得你为烧柴犯愁。” 瑞雪赶紧行礼道谢,“那就让张大哥挨累了,过几日家里收地的时候,我的伤也就好利索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叫上我帮把手才行,否则,我以后有事真就没脸再求张大哥和嫂子帮忙了。” 张大河显然是个腼腆寡言的,家里多是媳妇做主,张嫂子拉着瑞雪说话的功夫,他就蔫声不语的拿了斧头和绳子掖在腰里上山去了。 瑞雪和张嫂子相携进了屋,张嫂子喊了三个孩子,“大壮,二壮,三丫头,过来见过你们师娘。”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笑嘻嘻上前见了礼,两个男孩子,一个八九岁左右,一个五六岁,都穿着灰色的衣裤,长得虎头虎脑,一如名字般壮士,膝盖和胳膊肘都打着补丁,应该是平日里淘气磨破的,但却洗得很干净。 最小的丫头儿有三岁左右,头上用花布条儿缠着两个小羊角,穿着蓝底白花的小衣裙,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睫毛翘着,笑嘻嘻的含着手指,很是可爱。 瑞雪看着心里喜欢,就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了几句,诸如今年几岁了,读没读过书啊之类的话。 站在旁边的大壮,听得瑞雪这般问妹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喜,转身跑进了里间,不大一会儿,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旧的书本来,低头站在两步外,不时偷瞄瑞雪两眼,却不敢上前搭话。 瑞雪看见他手里的书本和脸上的犹疑之色,就和声问道,“大壮可是有什么难解之题,师娘幼时习过几年字,也许能帮你解答一二。” 张嫂子听了这话,立刻笑道,“这孩子就盼着学堂什么时候重新开课呢,这些时日差点把书本都翻烂了。”说完她眼里满是欣慰的看向大壮,又说道,“你师娘既然说了,你也不必怕羞,想问什么就问吧。” 大壮这才上前两步,翻开那本书的中间一页,指了一行字说道,“师娘,学生读不懂这段话里的意思。” 瑞雪低头一看,原来是本《论语》,小时候她刚开始练习毛笔字时,描红字帖里写的就是这本书,所以,她背诵的很是熟烂,哪怕相隔二十年,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不过略微扫了一眼,就读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壮见师娘真的读了出来,眼里立刻去了怀疑,溢满了惊喜的光芒,郑重行礼,说道,“还请师娘教我,这句话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里比较复杂的几个字解释道,“这个是‘谋’字,意思就是出主意。这个是‘忠’字,意思是忠诚。这个是‘信’字,意思是诚实。连在一处解释,就是说,一个叫曾子的人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诚呢?与朋友交往是否诚实呢?先生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过了呢?” 她解释的仔细,大壮也是个聪明的,不过跟着读了两遍就彻底背了下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很是欢喜。 于是,略微带了些羞怯的问道,“师娘,我以后有不懂之处还可以去问您吗?您讲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着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娘只学过皮毛,简单的还可以教给你一些,但是高深的还是要你们先生教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师娘可能解释的直白了一些,所以,你明白的快,背诵的快,但是你们先生教的方法可能却对你们更有益处。” 大壮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隐隐明白师娘是不愿意教她,就沮丧的垂了头,含糊应了一句,“是,师娘。” 瑞雪倒是喜欢他好学上进,想了想,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养病这段时间,她替他给学生解疑,应该算是为他分忧,不算越矩吧,于是,又改口说道,“这样吧,师娘每个午后有空闲,你有不解之处,可以那个时候来问。”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大壮没想到师娘居然又答应教他了,立刻欢喜得行礼道谢。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可比儿子还要更喜三分。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她算看出来了,这赵娘子的学问就算不比赵先生高,可也低不哪儿去,而且好像自家儿子跟她学得更好,想着以后儿子也许要经常登门请教,她这几日,心里存着的那点儿小别扭就越发刺痛起来。 她想了又想,还是撵了几个孩子到院子里去玩,然后进了里屋,在衣柜最下面翻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来,双手捧着出了屋门,送到瑞雪面前,笑道,“妹子,这快玉佩是救你回来后,我给你换衣服时在你肚兜里发现的,这段日子忙乱,我收起来一直忘了拿给你,今日正巧你过来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见张嫂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心里猜到她定是有过私藏的心思,这几日两人相处得好,今日又见自己对大壮亲和,这才拿出来了。 瑞雪对此没有什么气恨,毕竟这玉佩是原来身体主人的,她一个外来魂魄,有个“落脚地”就行,对与原主人的物件倒没什么贪心。何况,张嫂子对她还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她留下也就当谢礼好了。 不过,张嫂子如今既然拿出来了,显见是衡量好了,她如果推辞倒让人家难堪了。 瑞雪伸手接了,笑道,“我还以为这东西丢在路上了,没想到是嫂子帮忙收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张嫂子脸色也好了不少,连忙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瑞雪摩挲着玉佩,感觉那温润的玉身贴合在掌心,张口刚要说话,脑海里却猛然好似闪过一个画面,一对儿少年少女站在荷塘边,少年双手前伸,捧着的正是这块玉佩,少女脸上有羞涩而幸福的笑意,她待想要细看之时,却立时一阵眩晕袭来,什么都消失了。 张嫂子本来还在庆幸瑞雪没有怀疑她私藏的劣行,结果却见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了,连忙上前扶住她,拍着她的脸颊惊叫,“赵娘子,赵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晃晃头,好不容易忍过那阵眩晕,勉强坐好笑道,“没事,嫂子,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犯了困乏。” 张嫂子埋怨道,“我看啊,是你病刚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你这几日先好好歇歇吧,柴禾我让你大哥给你劈好送去。” 瑞雪道谢,缓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就照着来时的打算,要了菜籽,借了镐头,告辞回去了,张嫂子不放心,一直送到了她院子门口。 瑞雪进了院门就依在桂树下,轻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自刚才开始,就毫无来由酸涩难忍的心,再仔细打量那块玉佩,如牛奶一般细腻的质地,温润柔和的色泽,雕琢精美的花纹,哪怕她这种对玉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玉佩品质极好,恐怕值不少银子。 可惜,她盯得眼睛发红,刚才那样奇怪的画面却没有再出现,反倒是心口越来越疼。 她无奈叹气,坐在桂树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的没错,这玉佩对这身体的原主人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所以一见之下,才碰巧出发了这身体本身残留的回忆,也就是那个画面。 只是,这原主人不知为何香消玉殒了,便宜了她这个异世的灵魂。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谁呢,私相授受?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如此过了好半晌,她到底没想出什么头绪,索性起身拍去半旧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挂到脖子上,仰望头上的炙热艳阳,低声祝祷,“小妹妹,不管你以前有何冤屈不平,你都已经死掉了,就不要执着留恋了,好好转世投胎,过幸福日子吧。以后我一定会吃饱喝好,善待你这肉身,请你放心。” 说完,她就拎着镐头直接开了后院门,去整理那片菜地了。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暂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填饱肚子,其它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赵丰年在屋中,竖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转去了后园,慢慢重新躺平,略带懊恼的暗骂自己,这样一个粗鲁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了,又与他有何关系,继续教书报恩,练功养身,等待余毒排尽了,去了病痛,在这偏僻的村子里,平静过完后半生就是了。 怎么就突然担心她不回来,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什么蛊毒,让他软了心肠。不,女子都是不可信的,越是对你温柔体贴的女子,其实背后越是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去回忆,可惜,太阳穴上的青筋却还是突突跳了起来,恨极,恨极… 瑞雪拔了菜地里的野草,重新培好五条土垄,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湿润的黑色土壤里,挨个点了几粒白菜籽埋好,忙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儿,抬眼看看天边隐隐有些灰白之色,猜测着这两日也许会有雨水,就放心的扛了镐头回去。 打水把自己洗干净了,开始准备午饭,为了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细面,磕了个鸡蛋进去,又加了半碗温水,一小撮葱花,一点细盐,搅成稀糊放在一边。锅里先烧了包谷面粥盛出来,然后刷好锅,抹了一层素油,舀了一勺面糊倒进去,尽量摊得均匀,小火剪得金黄绵软,很快就有葱花香气、蛋香、面香混合的味道散出。 第七章 树与苗 瑞雪馋得狠狠吸了一下口水,穿越前,她怎么也是一家小豆制品厂的老板,资产也上了百万,虽说龙虾鲍鱼不能天天吃,排骨鱼虾却是顿顿不少,早就养刁了胃口,结果这一转世过来,直接就回到了解放前,顿顿包谷粥,落差简直是天地之别。 好不容易学生家长送来几个鸡蛋算是好的,还要紧着那病号吃,生怕他咽气了,自己被发卖为奴,所以,这半月以来,她都快馋得眼睛发绿了。 第二勺面糊下锅,她也顾不得吹凉,就想把第一张饼消灭了,可是,手伸出去还没等实施,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赵娘子在家吗?” 她连忙应了一声,把锅里的饼翻个儿,盛出来,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隔壁的张大河,脸上略微有些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脚边是小山一样大的一捆柴禾,都砍成了一尺多长,整齐的码放着,一见她出来,连忙说道,“赵娘子,柴砍好了,你什么时候缺了再跟我家大壮娘说一声。” 瑞雪笑着道谢,张大河脸色微红,一边摆手一边就想往外走。 瑞雪连忙喊住他,又跑回灶间去,把那两张饼拦了几刀,然后叠放在陶碗里端出去塞到他手里,见他好似有推辞之意,就说道,“张大哥,这是我刚做的,给你家嫂子尝尝新鲜,我们女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你就别掺乎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张大河生性寡言,寻思半天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又不好和瑞雪一个小媳妇儿来回推让,最后还是道了谢,捧着手里的碗像烫手山芋一般回去了。 瑞雪暗笑这时空男子的腼腆,然后继续烙饼,等剩下四张饼都烙好了,切成规整的小三角块,然后分了两张和一碗粥端到床前。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好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瑞雪因为昨日两人张口就吵架,生怕把关系闹得更僵,也忍着没有主动说话,退到灶间美美的吃了两碗粥和两张鸡蛋饼,悄悄按按肚子,饱得要炸开一般,这才满足的停了手。 下午时,她正往灶间搬柴禾,张嫂子来送陶碗,顺便拿了两只野梨做还礼,还笑着赞她巧手,说那鸡蛋饼几个孩子都极喜欢。瑞雪也不藏私,仔细教了她做法,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顺手把镐头拿过来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果然阴了,瑞雪欢喜那几垄白菜不必担水去浇,就哼着怪里怪气的歌曲去做饭,惹得赵丰年多看了她好几眼。 刚吃完饭,雨就落了下来,开始是牛毛般的小雨,新润如丝,慢慢又变成了中雨,顺着屋檐淌下来,砸在窗下,噼啪作响。 瑞雪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的破椅子上发呆,一时想起前世种种,一时又盘算着以后的生计出路,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混着外面屋檐的雨滴声,居然很是和谐,悦耳。 赵丰年瞟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旧书来,慢慢一页页翻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惊觉身旁有人,扭头一看,瑞雪正悄悄躬身站在他而后,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书页,他就皱了眉头,低声咳了咳,问道,“你识字?” “嗯。”瑞雪应了一句,眼睛却还是盯在书页上未曾移开,赵丰年不满意的挑挑眉,合上书本,又问道,“在哪里学的?” 瑞雪上次被张嫂子问及身世之后,就编就了一套完整版贞洁义仆的故事,今日正好拿出来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遍。 果然,赵丰年沉默半晌,虽然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同情之色,但也没在发问,反倒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淡淡说道,“你看吧,我睡会儿。” 瑞雪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重新走回桌前,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这本书很巧合的正是一本关于历史的,她仗着前世练字毛笔字的字帖都是繁体,看起来也不觉吃力,仔细前后通读一遍,总算弄明白了这时空存在的原因。 原来三国时,刘备所生的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幼年一次溺水之后,突然灵智大开,习了一身好武艺不说,在刘备去世后,更是带着一众谋士将才,夺下了曹家和孙家的地盘,统一了天下,命名为武,至今传国五百余年,兴盛不衰。 所以,这个时空应该算是前世那个时空的一个分叉,《论语》《孟子》等名著当然不缺,科考也是策论占主流,文人相聚,多爱诗词,已经发展到了类似前世唐宋时期那般的鼎盛阶段,七言七律、词牌小令样样齐全。 不过,这些都不在瑞雪的关心范围内,她急需了解的是这个时空的军事和经济方面,虽然这本书里提及的很少,但是也足以她放下高悬的心,国家兴盛太平,自然不会有战乱之苦,经济繁荣,赚银子就容易一些,吃香的喝辣的就更有保证了。 虽然转世到这时空,但她可不打算,同这里的女子一般,做那大树上的藤蔓终生依附男人生存。 前世有句话,她很喜欢,一直当做座右铭,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唯有靠自己才最安心。 那样一夫一妻的世界,男人都不值得依靠,何况还是这允许妻妾成群的地方。 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生活,就不必看别人眼色,不必向别人低头,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什么“夫主”也不行。 两个人互敬互助,搭伙过日子,如果开心一切都好说,一旦她觉得心里不舒坦,兜里有银子就有底气,大不了就和离。天下之大,想要找个安静之地隐居还是极容易,衣食无忧,平安度日,也没什么不好。 她扭头看了看头朝里躺着的男子,忍不住叹气,更何况,她就算想做那藤蔓也不行,因为这男子不是大树!当然将来他会如何还不好说,起码暂时他只是一棵小苗,一棵尚且还需要她护持的小苗… 侧耳听着雨声,渐渐沉入梦乡的赵丰年,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他名义上的妻子归类到了幼苗的行列,如果他能透析瑞雪脑中的想法,一定会暴跳如雷,这绝对是对他男子尊严的挑战,他,商界天才巨子,赵家未来家主,居然被他名义上的妻子看得如此之扁,真是可笑之极… 瑞雪胡思乱想一阵,一时困倦袭来,也伏在桌上小憩起来,正睡得香甜,突然听见敲门声,于是连忙起身出去,问道,“是谁啊?” 门外有个孩子稚嫩的声音答道,“师娘,是我,大壮。” 瑞雪连忙开门,却见大壮旁边还站了一个微瘦的小孩子,黝黑的脸膛,眼眸清澈,见她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是机灵的样子。 瑞雪让了两个孩子进来,拿了干净棉布巾子帮他们擦去脸上的雨水,问道,“怎么下雨天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床上没有依旧沉睡先生,憨憨一笑。 大壮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来,低声说道,“师娘昨日不是答应我,午后闲暇教我读书吗,正巧黑子来找我玩,我就带了他一起过来。” 瑞雪看着他们被雨浇湿贴服在头上的黑发,心里感慨,前世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上个学天天要远接近送,全家都像伺候祖宗一样疼宠着,生怕他们受了委屈。尽管如此,小祖宗们也没几个愿意学习的,真应该让他们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些宁可自己浇湿也要护着书本,冒雨上门求教的好学村童。 “好,正巧师娘没什么事情做,就教你们一会儿,不过如果有太难的字句,师娘解释不通,你们可不能笑话师娘。” 两个孩子嘿嘿一笑,齐齐行礼道谢,然后坐在桌子两边,恭敬翻开书本,说道,“先生当日是讲到这里,我们把学过的都熟背下来了,师娘给我们往下讲讲吧。” 瑞雪瞄了一眼书皮,还是昨日那本《论语》,她是极熟悉的,心里有底,就一句句教两个孩子低声诵读,然后又逐字逐句给他们讲解含义,直到学了整整一页,才停了下来,说道,“学习最怕贪多,不求甚解。今日学完这一页,你们熟背下来,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日再学新的。” 两个孩子起身行礼,收了课本,黑子笑嘻嘻问道,“师娘,您的学问真好,您还会别的吗?” 瑞雪摸摸他的头,“师娘就这本论语学的不错,还能勉强教你们几句,另外数算也会一些。但是,像你们母亲会的那些女红、裁衣或者别的农活,师娘就不会了。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两个孩子点头,说话间外面的雨就停了,瑞雪担心一会儿又下起来,就撵了他们回家去。 大壮和黑子又重新仔细包好课本,这才笑嘻嘻跑出院门,远远的还冲着站在屋门处的瑞雪挥手,惹的瑞雪嘴角一直翘着。 想着刚才不小心睡过头,又教两个孩子读书,把午饭都混忘了,瑞雪连忙下厨整治了简单的饭菜,端进屋时,赵丰年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见她进来,微微颤动一下,那潭水就如同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一般,一圈圈漾出无数涟漪。 第八章 秋收 瑞雪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发虚,连忙垂下眼眸,把饭菜放在床边。 “刚才我错过了饭时,你一定饿了吧,简单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晚上再给你整治些好的。” 赵丰年没有答话,半是新奇半是懊恼的盯着瑞雪又看了好一会儿,就在瑞雪实在受不了那瞪视,准备开口之时,他却终于出声问道,“你,真的是个丫鬟出身?” 瑞雪一愣,低头伸出双手,看着手掌心里几个显眼的茧子,耸肩答道,“你见过哪个小姐手上有茧子,不是丫鬟是啥?就算跟着主子学过几天字,也不能真的变成主子啊。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吹了眼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瑞雪也不知瞒过他没有,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绝对是做大奸臣的料儿。一边转身搬起刚才因为教两个孩子读书而移到地中央的桌子,重新挪回窗下,然后就去了灶间吃饭。 赵丰年淡淡扫了那桌子一眼,也许真是他多心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绣个帕子就算活计了,多走两步路都出虚汗,怎会如此孔武有力,可以轻易搬动一只杉木大方桌儿? 再者说,跟在小姐身边读书,反倒才学赛过小姐的丫鬟,武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二百年前不就有位状元郎娶了宰相家小姐身边的秉笔丫鬟为妻,一时传为佳话? 这般想着,他也就放下了心里的疑虑。 厨房里,瑞雪慢慢喝着包谷粥,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个身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身世,如果按昨日脑子里突然闪现的那奇怪画面和那块上好玉佩推理,这原主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小姐,但是她手心有茧子不说,刚才又那般轻松的搬起了桌子,这就有些反常了。 要知道就算前世她干惯了粗活,力气也没有这般大啊,这时空娇滴滴的小姐们,就更不可能有这把子力气了。那这身子的原主人到底是小姐,还是丫鬟呢? 一顿饭吃完,她也没得出结论,抬头看看外面天空,暗灰色的乌云已经褪尽,露出湛蓝的天空,太阳斜斜西挂,毫不吝啬的把温暖的阳光洒下,向人间昭告它的重新归来。树叶残留的雨珠儿上,微微颤动着,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就是空气都好似新鲜了三分。 瑞雪的心情大好,立刻放下碗筷,跑去后园看那五垄白菜,有了这场及时雨的浸润,想来一定白菜种很快就会发芽出苗了,喜滋滋的四处巡看一番,她就刮去鞋底的湿泥,转回灶间刷洗碗筷,然后照料着屋中之人,或者喝水,或者“更衣”。 如此过了三日,赵丰年已经能自己慢慢挪动到院角的茅房去方便了,瑞雪也终于脱离了全职陪护的工作。 大壮和小黑每日午后都要来学上一个时辰,一开始两个孩子,见到赵丰年还知道问询两句,在得到先生身子病弱不能教授的回答后,才转向师娘请教,待得后来,干脆就连问询都省了,行过礼,直接就奔向师娘了。 这让赵丰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在旁边听得几日,却也不得不承认,瑞雪的教授方法确实不错,先解释清楚含义,再要孩子们诵读,直至背诵,这比要孩子们先背诵下来再解释含义,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 他心里默默记下来,想着以后也要照此改换一下授课方法,当然,他看着瑞雪的眼神,不自觉的也添进了一抹敬佩之色,不再像以前那般轻慢。 这日晚饭时甚至出言要瑞雪一同坐下来吃,瑞雪立即欢喜应下,她倒不觉得这是名义上夫君对她的认同和尊重,只单纯为了以后不必再烦恼,如何才能把本就不多的饭菜分成两份? 当然,赵丰年不知她心中如此想,反倒以为这女子也不算愚笨,知道听从夫主的吩咐了。 秋日的风,没有夏日的闷热,冬日的冷冽,吹在身上,分外舒适凉爽,赵丰年慢慢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活动着因为长期卧床有些僵硬的手脚,自觉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唤了刚刚从园子里回来的瑞雪,去通知蒙童们准备开课。 结果瑞雪回来却说,族老们要他再多养两日,因为秋收马上就开始了。 那十几个蒙童,虽然才不过八九岁年纪,做不得什么力气活,但是帮忙看个孩子、往地里送个食水还是能做到的,多留在家里几日,也为大人分担一二。 赵丰年原本也是因为养病日久,担心耽搁了孩子们的功课,并不是完全好利索了,听得如此回话,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瑞雪心里感激张嫂子一家,从她醒后就一直多方照料,左右家里也没有粮食可收,就每日早早做好饭菜,草草先吃一口就扔下赵丰年,跟着张嫂子一家下地忙碌。 张家夫妻先前死活不肯,连声说着她是娇贵人,又识文断字,怎能做这些粗活? 瑞雪却笑道,“先不说嫂子和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帮助,就只说邻里之间住着也该互相搭把手啊,我闲着无事,怎么能看着你们忙翻天。再说,大哥和嫂子就当我是为了来混几顿好饭食吧。” 张嫂子知道她把鸡蛋都做给了赵丰年吃了,心中怜惜她也是大病初愈,不曾好好将养,就不再推辞,带了她下田收割包谷。 他们夫妻割包谷秸,大壮挥着镐头刨下根须,瑞雪就带着二壮和三丫坐在地头剥包谷皮子。 秋天的太阳很暖,象一床丝丝软软的被子覆盖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绵融融的,充满了睡意。 瑞雪麻利的剥着包谷皮,露出里面饱满的苞谷粒,像一粒粒金豆子一般喜人,雪白的叶子拧成股儿,两两绑在一处堆在一边,等到运回家去,直接搭在木架上晾干,就可以脱粒装袋了。 二壮和三丫,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剥了几十个,就有些坐不住,在包谷堆上爬上爬下疯闹,时常滚做一团,瑞雪忙着干活不能分心照管他们,又担心小孩子骨头脆,摔了哪里不好交代,就想了几个成语故事讲给他们听,哄着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听得入迷,不时因为瑞雪讲到惊险之处而担忧,或者听得她提问而皱着小眉头想答案,哪还有心思去淘气,果真让瑞雪省了很多力气。 结果,中午张嫂回去做了午饭端回来,大伙儿围在地头吃饭时,两个孩子就欢喜的嚷着讲给爹娘和哥哥听。 二壮继承了张嫂子的多言而爽快的性子,虽然还讲不得多完整,但是胜在声音清脆,活灵活现,倒也让一家人听得有滋有味,瑞雪没想到这孩子记忆力这般好,很是夸赞了两句,张家夫妻乐得合不拢嘴,连说是她教的好,一时说笑得热闹。 隔壁地里的黑子听了几句,立刻跑了过来,央求师娘给好好讲讲,他的父母也是憨厚的农人,也端了饭菜过来想要一起听听,沾沾读书人的灵气。 瑞雪无奈,就把给两个孩子讲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听得众人连连赞道,原本只知道赵先生才学好,没想到如今找了个娘子不仅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还讲得这般好故事。 农家人除了每年上元节去阵子里看看花灯,平日里也没个消遣,偶尔哪个村子里的富户有个喜事请台大戏,都能引得十里八村赶路来瞧热闹。 瑞雪讲的几个故事,不但有趣还有道理,不到一晚就传得许多人都知道了,于是第二日中午再吃午饭时,聚来听新鲜的乡亲就更多了,瑞雪一边自嘲她居然成了说评书的先生,一边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发挥她的亲和力,倒也把村里人认识了大半。 她十五岁辍学回家卖豆腐,操持一家生计,早早练就了一副好口才,后来开起厂子,白日忙碌,晚上就挑灯夜读学习,又加出门走了很多城市,那眼界见识,自然不是这时空的普通妇人可比,所以,如此不过四五日,整个村子里妇人们都拿她当了知心姐妹儿,就是那些男子也不敢小看与她。 这一日张嫂子家的半亩土豆都装了麻袋,两亩包谷也收好了,秸秆儿打捆,根须刨出晒干磕掉了泥土,只等着用牛车拉回去。 张嫂子就不肯让瑞雪再帮忙,拉了她坐在地头儿的柳树下,收割过后的土地,露出黑灰色的肤色,地头暗绿色的蒿草随风招摇,搅动着空气里丰收的味道。 张嫂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多亏妹子跟着忙活了这几日,今年的地才收的这么快,只等你大哥把西边那片牛豆收了,翻地种了麦子就能好好歇一冬了。” 瑞雪倒了碗凉茶,揽过从远处跑来的三丫头,喂她喝了几口,好奇问道,“嫂子,什么是牛豆?” 张嫂子以为她一直在大户人家伺候,不知道这些农家作物也不出奇,就答道,“就是豆荚子里面结了黄色的小豆子,平日里各家都种一些,留着泡开了喂牲口,灾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也有人煮熟了顶饿。” 第九章 暴殄天物 瑞雪听了那“黄色的小豆子”几字,突然心跳就快了起来。她自从醒来后,见到的所有作物里,有包谷、小麦、稻米,甚至茄子黄瓜等都齐全,唯独没有大豆,就是平日吃的素油也是一种菜籽榨的,她就以为这时空没有大豆这作物,为此还曾遗憾不能靠老本行发家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此发现,她立刻站了起身,一刻都不能等的央求张嫂子带她去看。 张嫂子见她如此急迫,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径直领她穿过略现黄色的荒草地,不到半刻钟,就远远见了张大河弯腰挥着镰刀在一块洼地里割着什么,再走近些,终于看得清楚,那是一株株褐色麻杆一样的作物,枝杈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豆荚,有那熟透的微微翘开了嘴巴,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小豆子来。 瑞雪几步抢上前去,摘下豆荚,剥了一粒扔到嘴里,那熟悉的豆腥味,让她忍不住欢喜的跳了起来。 张家夫妻惊疑的聚在一处,低声嘀咕,“孩儿他爹,赵娘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吃了牛豆发疯了?” 张大河摇头,“小时挨饿,我也吃过,没有什么事啊。” 瑞雪根本没注意他们夫妻在说什么,脑子里早就高速运转开了,这个时空居然只把大豆喂牛,简直是浪费的应该遭天谴。 这可是好东西啊,做豆腐、豆浆、豆干、豆皮、豆花、腐竹,又美味又有营养,最重要的是可以榨油啊,只要豆油一出,那有股子微辣味道的菜籽油,保证再没有人买,绝对是一本万利,一夜暴富的好买卖。 不过这时空里想要保住这样的巨利,可不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做到的,还是等以后再说,现在放在眼前的,就是要做些新奇吃食出来,简单美味,又薄利多销的那种,先改善一下贫困生活再说,起码她要每天都能吃上鸡蛋,吃上猪肉啊。 想到这里,她几步窜到张家夫妻面前,满前都是期待的说道,“张大哥,大嫂,你们这豆子如果只是收了喂牲口,能不能匀我一袋子,不,半袋也行,我会付钱,多少都行!” 张家夫妻的脑袋立刻摇得如同拨浪鼓,瑞雪心里一沉,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这豆子还有其它用途,她刚要问,张嫂子已经抢先开了口,“妹子怎么这么客气,不过一袋牛豆,你有用处就随便拿,还用给什么钱,这不是打我们两口子的脸吗?” 瑞雪立刻明白过来,是她会错意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张嫂子见太阳马上到了西山头,就拉了瑞雪回家,瑞雪还不放心那大豆,边走边回身张望,好似生怕那豆子会长了翅膀飞走一般,张大河难得笑了起来,说道,“今日割下来,还要用石滚子压,等到明日都收拾妥当了,我给你扛过去。” 瑞雪这才放了心,待回了张家帮着张嫂子做了晚饭,自己吃过了,又给赵丰年端了一碗糙米饭,一碗炖菜就回了家。 赵丰年这几日身子恢复了大半,常在房前屋后走动两圈儿,把那干净整齐的院子,新种的菜地还有添了米粮、干柴的灶间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慢慢就觉得家里有个女子也不错。 此时他坐在桌边慢慢吃饭,偶尔扫一眼坐在窗前发呆的瑞雪,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欢喜,心中疑惑,想要问她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转了转,到了嘴边就随着饭菜一起咽下去了。 瑞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脑中的兴奋之意,把要做的事情简单理了理,习惯性的打算抓起笔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她前世打下的好习惯,可惜一伸手却抓了个空,猛然想起来,她已经穿越到了一个陌生时空,家里穷的只剩四壁,心里瞬时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吃着饭的赵丰年,试探着问道,“相公,家里可有文房四宝?” 赵丰年正把最后一口糙米饭送进口中,冷丁听得这句“相公”,立刻呛咳了起来,脸色憋涨的通红,瑞雪几步抢上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帮着顺气,关切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先喝口茶顺顺!” 折腾了好一会儿,赵丰年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扭头皱眉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相公啊,难道不对吗?那要叫什么?夫君?润之?嗯…或者是那口子?”瑞雪心里也有些忐忑,刚才见他如此反应就知道一定是叫错了,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因为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要有个称呼啊。 果然,赵丰年听了这一个个称呼,脸色越来越黑,用力摆手说道,“相公这称呼只有一国之宰相才能用,夫君多是女子称呼有功名的男子、或者秀才,女子不能直呼男子的名字,至于那口子是农家愚妇用的。你当初卖身为奴婢时,谁教导的你规矩,连这些都不懂?” 什么破地方,连个称呼都这么多说法,还是前世好,直接叫名字,或者老公,或者直接喊心肝儿宝贝也没关系。 瑞雪心里腹诽,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低头半是懊恼半是无奈的说道,“我卖身进府时才六岁,也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伤到头了,忘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丰年听得她那般幼小就离了家人为奴为婢,怪不得她这般勤快,做饭菜味道也好,想来也是吃了很多辛苦,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软,清咳两声,低声说道,“我没有功名在身,以前是做商贾之事,你可以叫我掌柜的。”他说完,弯下腰伏在床边,从床底拖出一只乌木箱子,拿出几张微微发黄的纸和笔墨砚台。 瑞雪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能混过去,不引起他怀疑,又得了想要的东西,就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接过去道谢,“谢谢掌柜的。” 赵丰年被她这一句话引得,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打理铺子的时候,那时每日带着伙计们进进出出,每做成有一笔生意都那般欢喜… 瑞雪急于把脑子里的想法写出来,也没有理会他发呆,麻利的捡下碗筷,把桌子擦了又擦,这才有些笨拙的倒了些残茶在砚台里,一手扯着宽大的袖口,一手磨墨,偶尔去摆个纸张,那袖子就在砚台上晃来晃去,好几次几乎沾到墨汁,赵丰年醒过神来看见了,微微皱了眉头,起身下地,接过她手里的墨块一边慢慢研磨,一边沉着脸说道,“讲起《论语》来那般头头是道,怎么磨墨却笨手笨脚?” 瑞雪嘿嘿一笑,“许久未曾动笔,有些生疏了。” 说话间,墨就磨好了,赵丰年也不离开,坐在椅子上看着瑞雪蘸磨悬腕写字,果然那字迹虽称不得多俊秀,但也横平竖直,能看出是苦练过的。 瑞雪一口气把做豆腐需要的用具写下来,然后细细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托板、木框、上盖还有挤豆渣的四角架都画了出来,吹干墨迹,单折好放在一旁。 赵丰年忍不住好奇拿起细看,见是几样简单的木器,就问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瑞雪无事时,早就把自己的处境考虑得请清除,她一个女子要在这个时空里过上好生活,无论做什么都要有男子支持,甚至也许还要用到丈夫的名义,于是也不打算瞒他,一边把要采买的东西列出来,一边顺口答道,“啊,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个老邻居做过一种叫做豆腐的吃食,很是美味,来了咱们这里却没发现有人会做,所以想着打两样器具,做一些出来试着卖一卖,也赚些柴米油盐钱。” 赵丰年听了这话,拿着图纸的手就是一顿,别人家的女子多是做些女红卖到城里,贴补个家用就算能干了,但是好似他病中娶进门的这人,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居然能想到做些小买卖赚银子,而且能写会画,甚至连数算都会,普通男子都难及她一半。 但是赚银子养家是男子的事,如今她这般辛苦操持谋划,是不是表明在她心里,他太过无能,或者没有男子的担当。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可是他把成亲至今日的所有事情摆出来细数,家里饭菜是她做的,粮食是她向族老们开口预支的,菜地是她种的,院子是她打理的,如今连赚钱生计,她也开始谋划了起来,他这个做人家郎君的当真有些太不尽责。 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形,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亲,他都不再是一个人,是否以后也该多为这女子思虑一些。 他这般想着,再抬眼去看瑞雪,见她正因为写错了一个字,懊恼的皱着眉头,撅着嫣红的小嘴儿抹去错字,重新提笔在旁边写上正确的,才松开了那两道黛眉。 她的长相称不上娇媚,眉眼甚至有些粗犷,比之普通女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但是她一笑起来,那眼角眉梢就都轻轻勾了起来,又无端添了亲近柔和之意。无论烦恼或者欢喜,都可以清清楚楚在她脸上看得明白,就如同通透的琉璃一般,没有半点掩藏,完全不同与那些脸上永远只有微笑一种表情的木讷女子。 也许,同这样的女子一起过日子,日子也会有些别样滋味吧。 第十章 进城(一) 瑞雪列好了要添置的家用单子,放下纸笔,扭头见他盯着自己发呆,还以为脸上沾了墨汁,伸手用帕子抹了又抹,赵丰年醒过神来,尴尬的清咳两声,问道,“写完了。” 瑞雪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连忙问道,“掌柜的,咱们这里有石膏卖吗?” “石膏?”赵丰年拧眉细思片刻,最终还是在瑞雪万般期待中摇了摇头,看着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溢满失望,他心头不由得就是一紧,出口就说道,“你说说这石膏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两地称呼不同。” “对啊,”瑞雪重新振奋起来,把记忆里石膏的样子,细细说了一遍,赵丰年恍然大悟,“你说的应该是细理石,医理上讲,细理石入药可以解肌清热,除烦止渴,外治痈疽疮疡,溃不收口,汤火烫伤。” “对,对,我说的那石膏也是可以治病的,原来在咱们这里叫做细理石啊。那这细理石哪里有卖的?如果买不到,我这豆腐也做不成了。” “城中药铺就有,三文钱一两。” “太好了,掌柜的,你就我是的大救星啊,等豆腐做出来了,我一定整治几个好菜给你尝尝。”瑞雪听得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欢喜的执笔在纸上又添了细理石三字。 赵丰年原本还想提醒她,把自称改成奴家,可是一见她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按在纸上细细描画上面的图案,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了,开口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瑞雪正懊恼这毛笔不如铅笔好用,听得他问,就随口答道,“啊,我要把这玉佩当了做本钱,添置用具,现在把图样画下来权当留个纪念。” 赵丰年立刻竖起了眉毛,想要阻拦说别当了,可是他当初流落时也是身无长物,半点儿值钱物件都没带,当然如果他联系到原来的属下,或者回去那家里,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可是,他此时还不想,也不能回去… 瑞雪好不容易把那图案描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举起玉佩递到赵丰年面前,笑道,“掌柜的,你帮我看看这玉佩值多少银子,我没当过东西,别让人家当冤大头骗了。” 赵丰年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复杂之色,对着油灯,细细观瞧片刻,却抬头问道,“这玉佩你在哪里得来的?” 瑞雪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如果说实话是别的男子送的,难免会有一番口舌,就笑道,“我也想不起来了,张嫂子说是帮我换衣服时看见藏在我身上的。”说完顿了顿,又玩笑般接了一句,“也许是我从主家偷出来的。” 赵丰年见她这般敷衍口气,猜到她不愿意说,心里就觉有些不是滋味,随手扔到桌子上,淡淡撇下一句,“三百两。”就起身回了床上。 瑞雪原本以为一百两顶天了,没想到赵丰年却给了这么高的价码,乐得她拿起玉佩左看右看,惊喜说道,“啊,这东西这么值钱啊,如果真值三百两银,那当铺一定会压价只给几十两,我到时可要好好砍价,怎么也要当回二百两银。” 创业资金有了着落,瑞雪放了心,喜滋滋的收了笔墨纸砚,又小心的把玉佩挂回脖子上,打水,伺候着赵丰年洗了脚,自己也洗漱干净就安歇了。 赵丰年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双眸淡淡扫过身旁女子的眉眼,听着她浅浅悠长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喝了两碗包谷粥,赵丰年就抱了装着笔墨纸砚的匣子去了祠堂,那里是村中众人决议大事的地方,有间很宽敞的空屋,平日里就收拾出来做了学堂,他每日的上午都要教学童们读一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个时辰的字。 瑞雪送了他出门,拾掇好了灶间,就搬了装糙米的坛子,坐在桂花树下,挑拣里面的稻壳,不时伸头往院外看看,有心想去隔壁问问豆子打好了没,又怕人家多心。 好不容易盼到接近晌午时,终于见到张大河用独轮车推了两只袋子过来。瑞雪欢喜的连忙迎上去,笑道,“张大哥真是辛苦你了。” 张大河擦擦头上的汗珠儿,憨憨一笑,“赵娘子不用客套,这麻袋里装的是土豆,你嫂子说留给你平日做菜,这小袋子里是牛豆,家里还有许多,你如果不够用,只管再去拿。” 瑞雪笑着应下了,因为赵丰年不在家,也不好多留他,等他把袋子搬去灶间,就送了他出门,然后转身一遛烟的跑回去,打开小袋子的袋口,捧着一把圆溜溜的大豆,就开始傻笑,这可是能让她发家致富的金豆子啊。 等以后有了银子,就盖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后边住人,前边做作坊,请上三五个女工,自己做地主婆… 赵丰年下课回来,见屋里没人,拐去灶间,就见她这副傻笑模样,心里忍不住好奇这牛斗到底能做出什么好吃食来,惹得这女子如此欢喜,可惜,开口时却换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我饿了。” 瑞雪回神,跳起来笑道,“掌柜的回来了,我光顾高兴,都忘了做饭了,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做,咱们今日吃些好的吧。” 说着话,就麻利的开始刷锅添柴,赵丰年摇摇头,回屋脱了外衫,自己动手打水,拧了布巾擦脸洗手。 瑞雪是个急脾气,做事也麻利,不到两刻钟,饭菜就做好了,新蒸的糙米饭,嫩绿的小葱炒了金黄色的鸡蛋,还有一盘醋溜土豆丝。 夫妻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着婚后最丰盛的一顿饭菜,偶尔说上几句闲话,一时间倒也和乐融融。 瑞雪好不容易又熬了两日,估摸着张嫂子的活计也应该忙完了,就上门去小坐了一会儿,邀她一起进城采买。 正好刚刚收了地,农家的秋祭也要开始准备了,今年又是难得的丰收年,祭品还要比往年丰盛一些,所以,张嫂子也正准备进城,一听她邀请,当即欢喜应下。 因为城中离此尚有二十里,步行要将近大半个时辰,所以,她们第二日一早天色微亮就出发了。 早晨清亮的阳光从树林间稀疏的缝隙里照在土路上,极淡的白色雾气弥漫,恍然好似仙境一般,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瑞雪却无暇欣赏这些,前世,家里最穷困时她也有自行车代步,后来办了场子,更是买了汽车,何时走过这么远的路啊,而且这副身体的脚似乎也不是个能吃苦的,才走出不过十里就酸疼难忍。 张嫂看着她的样子好笑,拉了她在路边寻了一块大青石歇息,“妹子,你原来虽说是做得丫鬟,可也一定没吃过苦头,才走了这么远,你就累了。” 瑞雪苦笑,“让嫂子见笑了,以后嫂子有银子就买辆马车,妹子再进城就跟你沾光,也不挨这累了。” 张嫂子摇头摆手,“那马车要几十两银呢,咱农家人可不敢想。” “将来等大壮中了举做了官,别说马车,恐怕是八抬大轿嫂子都嫌晕不爱坐。”瑞雪这句打趣的话,可是说到了张嫂子心坎里,有几个当娘的不盼望孩子有出息,她立刻就笑得脸上开了花一般,“借妹子吉言,大壮将来出息了,一定不会忘记你和赵先生的教导之恩。” “不过就是教他几个字,哪称得上教导。”瑞雪不肯居功。 两人闲话一会儿,就重新上了路,又走了三四里上了官道,正遇一辆牛车远远行来,张嫂子上前拦下说了两句好话,那赶车的老汉就让她们上了车,两刻钟后,终于远远见到了那凌风城的影子。 张嫂子也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一年中难得进次城,就觉这灵风城已经是天下最巍峨的城池,可是瑞雪前世见过的高楼大厦不知有多少,所以就不觉这三丈的城墙有多高,反倒是觉得那城墙上塔楼檐角雕刻的兽头很是古朴大气,仿似有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城门处两扇半尺厚的乌木大门敞开着,十几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兵卒半靠在门边说笑,半点儿都没有个勇武的样子,显然,这武国太平盛世已久,上行下效,都没有了什么危机观念。 瑞雪坐在车里略微压低了头,虽然她如今穿的破旧,但是她在水盆里仔细看过脸孔模样,还算是美女一个,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兵卒突然发了色心,上前盘查借机吃些豆腐,还是低调少惹事的好。 平安无事进了城,张嫂子谢了那老汉,带着瑞雪下了车,瑞雪因为要去当铺当玉佩,不好让张嫂子知道,于是就开口说自己去逛,约好午时在城门边碰面,然后再一起回去。 张嫂子也不是那看不出眼色的,笑着嘱咐她不要走丢了,就真个儿拐过了街口不见了。 瑞雪拦了个看着面相和善的路人,询问城中最公道的当铺,那人也是个好心的,不但细细告诉了她名字、地点,甚至还领了她到那一条街口,瑞雪感激道谢,寻到那当铺门前细看。 第十一章 进城(二) 这是一家两间的大铺面,双开的雕花木门,朱红的廊柱,黑檀木的匾额上写了“宝来”两个斗大的金字,字体很是狂放不羁,前世瑞雪的爸爸就常说,字是一个人性格的缩影,如此可见这题字之人,一定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店里的小伙计本来拿了鸡毛掸子在四处走动,时不时的吹吹窗棂空里的灰尘,抬眼见门前站了个身穿粗布衣裙的年轻妇人,一直仰头看着自家的匾额,却不进来,他就走出门去,笑着招呼道,“这位嫂子可是走得累了,要不要进店里来歇歇脚?” 瑞雪听得有人说话,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谢谢小二哥儿,我…嗯…奴家正好有事要请教掌柜。”她在路上学了张嫂子的自称,没想到说出口却差点咬到舌头,这称呼,还真是让人恶寒。 小伙计听说她要找掌柜请教,猜到是生意上门,于是热情的把她迎进堂里,亲手捧了茶水到跟前。 瑞雪一路走来确实有些渴了,低头喝了一口,暗暗称赞这宝来堂不愧是有名望的大店铺,只冲着这小伙计没有嫌弃她穷困,如此热情有礼相待,就能看出这当铺的老板一定是个有见识的。 她放下茶杯,笑道,“小二哥儿,我这里有块玉佩要当,你叫掌柜的出来掌掌眼吧。” “好咧,嫂子你稍坐,我去去就回。”小伙计应下就转身挑了帘子去了后边,很快瑞雪面前那高高的柜台里就站了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者,团花锦缎的长衫,四方棱的员外帽,很是富态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瑞雪一眼,笑道,“这位大嫂有何物欲当,老夫可否一观?” “当然,劳烦先生了。”瑞雪伸手摘下玉佩,递到了旁边的小伙计手里,小伙计愣了愣,随即捧着送到了柜台上。 那老者挑挑眉,以往来当东西的客人,一见他进来就都凑到柜台前,捧上要当的物件儿,没完没了的说着自己的东西如何金贵,可是今日这妇人,衣着穿戴都极破旧,但是行事做派却极贵气,难道未嫁前是哪个富贵之家的小姐不成? 瑞雪前世出门办事,也是有秘书跟随的,递玉佩当递文件一样,哪里想到老者会如此猜测。 老者压下心里的疑惑,低头翻看那玉佩,又拿起对着阳光看了好半晌,开口说道,“这位大嫂,这玉佩你想当多少银子?” 瑞雪淡淡一笑,“奴家是第一次当东西,不知道行情如何,还是先生先出个价吧。” 老者更觉意外的又看了她一眼,笑道,“这玉佩材质不错,看着倒是西疆那边的羊脂玉,只不过雕花太过拙劣,坏了这好材料,老夫给个实在价,五十两,你看如何?” 瑞雪没有接话,放下茶杯,起身慢慢整理好衣裙,温声说道,“那奴家先告辞了。”说着就示意小伙计去帮她取回玉佩。 那老者连忙说道,“这位大嫂可是觉得这价格给低了?” 瑞雪冷了脸,回答道,“我在城中问了几个路人,都说你们宝来堂坐价最是公道,我于是直奔你们铺子来了,可惜,先生倒是让我失望了,看来这名望口碑也是当不得真的。这玉佩值银三百两,我倒没指望一文不少卖出原价,但是得回一半总是不难,你们铺子也能赚上一半的利,没想到,老先生上来就先砸了自己的招牌,那我只好去别的铺子问问了。” 老者被她左一个半利,右一个砸招牌的,说得有些急了,连忙开口说道,“大嫂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我们宝来堂经营了几十年的买卖,确实是这灵风城里最实在公道之处,待老夫再细看看玉佩,也许刚才是走了眼了。” 瑞雪挑挑眉,微微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那小伙计连忙上前为她又添了新茶。 那老者轻轻松了口气,又装作细看半晌,笑道,“这确实是西疆出的上好羊脂玉,雕工是差了些,但是也勉强能入眼,不知大嫂是打算死当还是活当?” 瑞雪早就考虑得清清楚楚,这身子的原主人这般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子里,想来也是被人负心抛弃的,不会有人再找来,这玉佩留着也没有用处,彻底卖了也算干净,于是说道,“如若是活当,你们铺子里还要留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手,平白压了本钱,还是死当吧,所以说老先生只用一半的银子就收下一块马上就可以转手卖出的好玉,可是笔好买卖。我家里还有急事待办,先生如果看好了,就出当票吧。” 当铺本来收物件儿,就喜欢死当,买卖方便,不必留存,没有后患,此时又听瑞雪这么一说,老掌柜就笑道,“没想到这位大嫂还是位懂商道的,好,这玉佩老夫收了。”说着低头执笔写了当票。 小伙计上前接了,瑞雪笑道,“给我一百两银票吧,剩下五十两要碎银,我还要去添置些东西,花用方便。” 小伙计应了一声,挑起帘子去了后面。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问,“老夫还没请教大嫂贵姓?” “老先生客气了,我夫主姓赵,您可以唤我赵娘子。” “哦,赵娘子家住哪里,可是这灵风城附近?” 瑞雪含糊应道,“正是。”想起一会儿要采购的东西,她又问道,“老先生可知咱们城里哪家木器铺子的手艺好,价格公道?” “赵娘子要打木器?这条街尾的薛家手艺最好…”老者不知是天生善谈,还是无事可做,也不急着回后院,但凡瑞雪问到之事,都极耐心的推荐一两家口碑好的铺子。 很快,小伙计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捧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笑道,“这银票是城东兴隆号的,最是保准不过,碎银也都成色极好,嫂子先验验吧。” 瑞雪把银票放进怀里,把银子塞进袖袋,笑道,“不必,宝来堂几十年经营下来,得个好口碑不容易,怎会为区区几两银子坏了名声。” 说着她站起身,把桌上留下的最小一块约有二钱重的碎银递到小伙计手里,说道,“这是感谢小二哥热情相待的,告辞了。”然后行了一礼,又谢过老掌柜,这才走出门去。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握了那银子,笑着对老掌柜说道,“陈先生,这小嫂子人真是不错,我做了两年伙计,还是第一次得到赏钱。” 老掌柜捋捋胡子看着渐渐走远的瑞雪,笑道,“来咱们铺子的都是短银钱用的,怎会舍得打赏你。” 小伙计扬扬手里的银子说道,“这大嫂看着也是个家贫的,不还是赏钱了,足足有二钱多呢。” 老掌柜尚未开口,那门帘后却有人接话道,“这位大嫂可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白底蓝花的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人来,高瘦的身材,穿着一件月白色银丝绣暗纹锦缎长衫,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赤金发冠束着墨色长发,手摇描金纸扇挥动间,轻轻掀起的发丝调皮的滑过白玉般的脸庞,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端得是人间难得风流佳公子,此时嘴角微微含着一抹笑意,更是为他添了三分邪魅。 那老掌柜和小伙计连忙恭敬行礼,老掌柜问道,“少东家何时过来的?可是老东家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摆手,“我闲极无事出来走走,没曾想才进后院,就听见刚才那女子与您讨价还价,倒是有趣。” 老掌柜笑道,“老夫也觉这女子不俗,刚开始称奴家好似有些勉强,后来谈起价来就直接称我了,拿到银钱也没有半点儿狂喜之色,出手打赏也大方,恐怕平日也是个做惯主的。” 那白衣男子伸手拿了玉佩把玩半晌,说道,“账本上记一下,这玉佩我拿去戴了。” 他平日也常在铺子寻些小玩意儿把玩儿,老掌柜也不在意,应了一声提笔写下,那白衣男子就摇着扇子晃出门了。 瑞雪丝毫不知道有人背地里送了她那般高的评价,欢欢喜喜拿了银子,直奔那街尾的薛家木器铺子。 她要打的物件结构简单,也不需要雕花,那薛掌柜很爽快的只收了二两银,瑞雪一高兴,想起自己那什么都缺的小院儿,又一口气买了一只大浴盆,两只木桶,两把高背椅子,倒是让那薛老板很是欢喜,多送了她一只小板凳,瑞雪道了谢,约好了三日后取货,又把几只盆桶绑好放在角落,等买好了其余东西再过来搬走。 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瑞雪心里轻松许多,手头又有银子,就开始了疯狂大采购。 在布庄里买了一匹石青、一匹葱绿的粗棉布,准备做两件外衣,想了想还没有替换的内衣,又挑了一匹料子柔软些的月白棉布,总共用银三两四钱。 粮油铺子里买了细面五十斤,素油一坛十斤、包谷面一百斤、糙米五十斤、粳米二十斤,酱油、醋、绍酒、花椒、八角,凡是有的调料都称了一些,就连那贵得离谱的糖霜都买了半斤,乐得那黑瘦老板见眉不见眼的,抹了十文钱的零头儿不说,还主动开口,先帮忙看管着。 第十二章 进城(三) 粮油铺子旁边是一条百米左右的小道,聚了一些农人和小手艺人卖些日常用物,瑞雪蹲在路边挑了些碗盘,抬眼见摊子里侧有一只木匣子盛了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看上去很是清雅,就问那摊主,“老板,这茶具怎么卖?” 摊主瞄了她一眼,笑道,“这茶具是我家老父亲的手艺,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家里孩子要进蒙学没凑够束脩,我也舍不得拿出来。这位小嫂子买回去,是要送人吧,不是我吹牛,这茶具一出手,绝对体面,我也不要高价,就五两银。” 瑞雪一听就皱了眉头,撇撇嘴笑道,“摊主大哥,你可不厚道了,这茶具也就值二两银子,你怎么要五两?我还有事要办,也不跟你多废口舌,你如果卖,就连这些碗盘一起算算,保证够你家孩子的束脩了。” 今日买卖不好,这摊主挑来碗盘摆了几个时辰,才等到瑞雪这么一个大买主,这摊主也着实舍不得马上要到手的银子,于是狠了狠心,点头说道,“行,我卖了,一共二两三钱。”瑞雪暗喜付了银子,摊主验了银子成色好,还多搭了一扎筷子。 瑞雪又进去买了五十鸡蛋还有一盘直径一尺多的小石磨,给了卖碗盘的摊主几文钱,拜托他看管片刻,然后立刻跑去对面的肉店,买了五斤五花肉,五斤后鞧,花了足足一两半银, 转身要出门时,眼角瞄到案板边上放了十几根猪骨棒,被剔得一丝肉腥都没有,恐怕小狗看见都要掉眼泪,她随口一问价格,那肉铺的老板娘也是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买骨棒,于是眼珠儿一转儿,要了两文一斤。 瑞雪大喜,心里连道便宜,足足买了十斤,那老板娘得了意外之财,热情的帮忙用麻绳系好送她到门外。旁边不远有家茶庄,瑞雪又买了二两碧螺春、二两龙井,害怕拎在一处沾了血腥,就小心塞到了怀里。街边小贩喊得响亮,引得她又买了两包炸面鱼和半斤花生糖。 早有那出租马车的车夫眼睛极尖,见她手上东西多,又四处张望,就跑过来询问,几句话讲定了三十文钱送她回云家村,集市里买的杂物直接都搬上车,又一路去了布庄,粮油店,木器店,装了一堆东西,谢了那些老板伙计,就直奔南城门了。 张嫂子正满脸焦急之色的站在城门边抻头张望,脚边放了只大竹筐,一见瑞雪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惊喜喊道,“哎呀,妹子你可算来了,你这是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如果把你丢了,我回去可怎么跟赵先生交代啊。” “累嫂子久等了,我买的东西多,就耽搁了一些功夫了,先上车吧,咱们坐车回去。”说着,她搬了竹筐扔到车里,又牵着张嫂子一起坐在车尾。 马车嗒嗒出了城,走在土路上,不时颠簸得车厢里的物件碰撞作响,张嫂子瞄瞄那些碗盘、石磨还有布匹粮油,忍不住问道,“妹子,你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哪里来的银钱?” 瑞雪奔波一上午,腹中饥饿难忍,就哈腰翻出一包炸面鱼来,分了张嫂一半,一边扔了一只大嚼,一边说道,“我做丫鬟的时候是掌管小姐膳食的,会很多菜式和点心,昨晚写了两道新奇的,今日拿去卖给酒楼了,没想到那老板很大方,给了我二十两银。嫂子也知道,我那院子里什么都缺,正好衬这机会都添置一些,再说我们家掌柜的身子也不好,总要吃些好的多补补。” 张嫂闻言笑道,“我就瞧着妹子是个有能耐的,识文断字不说,只写个方子就换了这么多银子,将来妹子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嫂子一二,让我也给三丫头赚点嫁妆银子。” 瑞雪想起若是开豆腐坊,必定要人帮忙,于是应道,“行,我应了嫂子了,过几日我就要琢磨两样小吃食出来,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到时候如果生意好,一定找嫂子帮忙。” 张嫂子当然知道她说的帮忙,不可能就是白做活,必定会有工钱,于是立刻道谢,“妹子放心,嫂子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到时候你尽管吩咐。” 两人说笑间,瑞雪已经把手里的面鱼吃光了,却见张嫂子手里的那半包一口未动,猜到她是不舍得吃。一包面鱼十文钱,农家本就清苦,吃饱肚子已是不易,平日里很少买这些小吃食,今日偶然得了半包,当然要留给孩子。 瑞雪心里忍不住泛酸,不自觉就想起前世的母亲,严格说起来,母亲有些不称职,一味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忘记了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以至于她不得不从高中辍学回家,担起一家生计,母亲卧床十几年,脾气渐渐暴躁,在世最后两年,甚至经常动手打她,但是偶尔神智清明的时候,也会拉着她的手哭泣,唠叨着说对不起她,要她找个好男人嫁了,那时实在疲累不堪,私心里也不是没盼过早日解脱,可是当母亲真去世时,她却猛然惊觉,没有母亲的家太空荡了… 马车碾过一块小石头,颠簸中把瑞雪从回忆拉了出来,勉强收拾了心里的酸涩,笑道,“张嫂子,不用省着,先把面鱼吃了垫垫肚子,我刚才多买了一包,还有花生糖,都是给大壮他们备着的。”说完,她就从陶盆里又翻出两个大油纸包来,塞到张嫂手里。 张嫂子连忙推让,“妹子,这可使不得,你日日教大壮读书,嫂子都没有谢你,怎还让你破费给孩子们买吃食。”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才值几文钱!我病重之时,你照料我多少日,若要仔细算,我可欠你更多。” 张嫂听她这般说,想了想,就收了两个油纸包,笑道,“那嫂子收下了,你以后也别提什么欠不欠的,不过就是送送饭、擦擦药,不过都是小事,换做是谁都能帮一把。” 药?瑞雪突然听得这个字,顿时惊叫出声,“哎呀,我忘记去药铺了。” 张嫂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要给赵丰年抓药,于是安抚道,“妹子别急,赵先生的病不用吃药。当初,村里人刚刚救了赵先生户回来的时候,他身上也没伤,就是昏睡不醒,村里人请了郎中来诊脉,那郎中也诊不出是什么病,大伙都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他却自己醒了,还能教孩子们读书,结果这不到两个月,他正上着课又昏迷了,这次请的是东山坳的神婆,神婆做法说他是冲了黑煞神,要成亲冲冲喜,把煞气冲走就好了,正巧又救了你回来,族老们就做主给你们成亲了。这不,赵先生就醒了,村里人都说赵先生先前都是虚病,喝药汤根本没用,再说你已经替他挡下黑煞神了,以后必定顺顺当当的,放心。” 瑞雪暗暗吐吐舌头,心里微微有些愧疚,其实她惊叫是因为忘记买点豆腐用的细理石了,压根儿就没想起来给赵丰年买药这事。 前世,她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自然是不信什么黑煞神之说,但是他确实是不医自愈,这实在有些诡异,不过,她也没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他看着温和寡言,实际很是倔强,不见得会坦诚告诉她原因。 但是,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她也是没资格责怪赵丰年事事不会替她着想,因为她同样没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放在心上,只觉得照料好他饮食穿衣就算尽责了,其实却是敷衍了事。 两人既然有缘成亲,一起搭伙过日子,夜夜同床而眠,是不是也要学着真心相待,毕竟日子都是要往好了过的… 秋末的午后,太阳没有夏日那般炽烈,也未曾变得如冬日般清冷,温暖柔和的照在大地上,云家村外收割过的土地如同生育后的母亲带着恬淡的笑意,那般安详,村里一座座小院子紧密相挨,土坯的,青砖的,奇异的整齐而和谐,袅袅炊烟结着伴儿的向天上飘去,好一派和美的田园风光。 瑞雪和张嫂子从窗户向外望去,忍不住感慨,有钱就是好啊,早晨耗费一个时辰,累得双腿灌铅一般,才赶到城里,回程不过就花了三十文钱,说笑间就要到了。 张嫂子伸头努力朝村口张望,笑道,“咱们要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瑞雪长长舒了口气,嘴角也带了笑,不论在哪个时空,有家可归都是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大壮带着弟妹站正蹲在门前的石墩子旁一边玩耍,一边等着娘亲回来,远远见有辆马车行过来,几个孩子谁都没敢上前,待看见自家娘亲和师娘跳了下来,这才惊喜的跑了过去。 张嫂子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大壮手里,笑道,“先拿着,这是你们师娘给买的吃食。”三个孩子欢呼出声,又行礼道谢,瑞雪摆手笑着请那车夫,与听见动静走出来的张大河一起,把东西帮忙搬进屋子里,然后付了车钱。 第十三章 饺子 张家一家人亲亲热热回了自家院子,瑞雪也转回屋去,但是却没有见到赵丰年的影子,抬头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这时学堂都下课了,他应该在家才是,难道出门作客了? 四处转了一圈儿,瑞雪终于在灶间找到了狼狈的赵丰年,那口完好的小铁锅里烧着满满一锅水,他正蹲在灶前,往灶堂里添柴禾,可惜他却不知要挑那细枝烧,扔进去的都是手臂粗的木柈子,那火半死不活的不肯烧旺,他心急张口大力吹气,却被扑出的黑灰扬了满头满脸,眼睛也迷得看不清,想要伸手去抹,手上也不干净,于是急得耳根子都红了,哪还有平日那般的清冷优雅模样。 瑞雪趴在门后无声笑了半晌,然后才清咳两声,走进去说道,“我回来了!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 赵丰年尴尬的立刻站直身子,冲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薄唇张了张,最后还是强忍着眼睛里的痒痛,没有请她帮忙擦抹,努力装出平静样子,说道,“没什么,想烧些水煮粥,可这灶台有些不好用。” 瑞雪看了看那锅里的水,如果真煮了粥,恐怕够他们两人吃三日的,就猜到他也许是要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烧水擦洗身子,不想却被烧火难住了。 她也不揭穿,上前扶了他的胳膊说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洗洗手脸吧,一会儿再给你蒸碗蛋羹垫垫肚子。”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赵丰年轻轻甩开她的手,身姿优雅的转过身,脚下却极慢的半摸索着走向门口,瑞雪耸耸间,也没有坚持,笑眯眯的抱着肩膀等着看戏,果然,那高高的门槛成功做了拦路虎,把那逞强好面子的男子绊得摔了个五体投地。 赵丰年听得瑞雪在灶间里笑得惊天动地,气恼的爬起来,狠狠拍了拍衣衫,然后忍着眼痛,勉强半睁着,快步走到井边,从水桶里倒了清水,几把洗好头脸眼睛,看着铜盆里飘摇的一层黑灰,他的脸色红得发黑,想来刚才一定极狼狈,那女子明明看在眼里,却任凭他出丑,也不出言提醒一声。 他恨恨的端起铜盆就把脏水泼到了院子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出丑的那一幕一同洒出去一般。 瑞雪在灶间瞄着他洗干净了,就端了蛋羹出来,也不多言,刚在桌上,就又拎了那些肉和调料进了灶间。 赵丰年原本早晨就吃的不多,又在灶间折腾那么久,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成见,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于是几口把嫩滑蛋羹送进了肚子。 瑞雪麻利的舀了二斤细面活好醒着,又切了一斤瘦多肥少的后鞧肉按在木墩菜板上,欢快的剁了起来。 剁到一半时,大壮又拎了一篮鲜菜送来,瑞雪喜道,“你娘都快成半仙儿了,怎么就知道师娘正缺菜拌馅呢,大壮留下吃饺子吧,师娘做的多。” 大壮不知饺子是什么,但是瞄了一眼菜板上的肉馅儿,也猜出必定是加了很多肉的好吃食,他的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笑着道谢,然后拒绝道,“我娘也在家里做好吃食呢,师娘留着和先生一起吃吧。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就跑掉了。 瑞雪想拦,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于是摇头失笑,真是个实成孩子,反正面馅儿都足,多包一些,一会儿多送两盘,让他们一家都尝尝好了。 筐里下边是豌豆角,上面放了一捆韭菜和两根老黄瓜。 瑞雪欢喜的捡出韭菜,洗干净切得细细碎碎和肉馅拌在一起,加上半勺素油、两滴香油、盐、花椒面、一点儿酱油,顺时针充分搅拌好,放到一旁。然后就开始揉面擀皮,包起了饺子。 她前世伺候母亲,照料两个弟妹,做饭洗衣都是把好手,又麻利又快,不到半个时辰,面案上就摆了长长四排饺子,一个挨着一个,如同小白猪一般敦实可爱。 瑞雪嘴角就忍不住带了笑,撤下灶底只烧了小半截的大木头,换成豆秸和细树枝,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很快沸腾了,小白猪们乖巧的排着队下了锅,待水又沸了两次,就被盛进了新买的四只褐色陶盘里晾着。 切了碎末和酱油醋拌好,瑞雪端了两盘饺子,两幅碗筷,笑眯眯的先送去里屋。 赵丰年正握了本书坐在桌旁,一见瑞雪进来,想来刚才的狼狈,忍不住耳根又红了,扭头装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打定主意不理会,反正他刚吃了蛋羹,肚子也不饿。 瑞雪把碗筷摆好,笑道,“掌柜的,我煮了饺子,你先趁热吃吧。” 赵丰年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端下去,我不吃。” 瑞雪见他两腮鼓着,如同生气的孩子一般,忍不住觉得好笑,也不与他置气,笑道,“那就先放着吧,我先给张嫂子送完饺子,再来拾掇吧。”说完,就转身出了屋子。 赵丰年扭头看向窗外,见她风风火火端着两盘饺子消失在木门后,脸色慢慢平和下来,轻轻吐了口气,这这是谜一样的女子,有时愚笨,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又极细心,小小的身子里好似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不管何时,她脸上都带着笑,他要很努力才能忍下亲近她的欲望… 他移开书,低头去看桌上,那褐色的陶盘里平卧着二十几只白胖的小‘点心’,圆滚滚的肚子,小小的面褶儿,很是细巧的样子,倒有些类似于北疆人喜爱的扁食.那年他因为一批毛皮生意曾去过那里,吃到过几次。不过北疆人多以羊肉为主食,那扁食味道极腥膻,而眼前这个点心虽然形似,提鼻嗅嗅却只有鲜香之气传进鼻端。 他极力收回目光,扭头强迫自己继续读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忍了又忍,偷偷瞄向院门处,还是不见瑞雪回来,就迅速夹起一只饺子扔进嘴里。 馅料里的汤汁烫得他呲牙裂嘴的直吸气,但是舌尖传来的鲜美油润,又让他夹起了第二只,反正盘子里很多,少上一两只也没看不出什么,可惜,他这一吃起来就停不住口,只把一盘饺子吃得只剩下小半儿才勉强放下筷子,懊恼的暗怪自己贪嘴,瑞雪回来必定能看出他吃过,那刚才的拒绝岂不是又成了她眼里的笑话… 瑞雪双手端了饺子,用脚支开了张家的木门,笑着走进去,正见张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张嫂子一见她来,连忙起身问道,“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吃过饭了?” “我刚做了些家乡的小吃食,自觉味道还不错,端来给孩子们尝尝鲜。”瑞雪说着就把两盘饺子放到桌子上,张家五口齐齐看去,都觉新奇,张嫂子就问道,“这是什么?可是用细面做的?” “对,我管这吃食叫做饺子,细面做的皮,里面包了馅儿。嫂子如果吃着味道好,哪天我再教你怎么包。我先回去了,家里掌柜的,恐怕还没吃呢。” “啊,那你赶紧回去吧,下次可别吃着什么都想着我们了,你也得多补补身子。”张嫂子以为只是普通的细面吃食,也没太过客套,就送了瑞雪出门。 回身进屋时,几个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就笑道,“你们师娘识文断字,这名字也取的文雅,不过就是菜团子包了面皮儿,你们想吃就都尝尝吧。” 大壮听了娘亲这般说,却摇头反驳,“娘,这里面是肉,我送菜时看见师娘剁了好多肉糜。” “哦?放肉了?”张嫂子先夹了一个给孩子爹,然后自己也夹了一个咬上一口,这才发现里面只有大半都是肉糜,掺了细碎的韭菜,舌尖上满满都是鲜香,她连忙给几个孩子都夹到碗里,几个孩子一迭声的喊着好吃,吃完之后,又看着盘子里的,馋的直咽口水,但是却没有一个动手去夹的。 张嫂子心下既欣慰又酸楚,连忙给他们每人分了四五个,剩下的都推到孩子爹面前,笑道,“今日是沾了你们师娘的光儿,吃到这般好吃食。等以后咱们家里日子好过了,娘日日给你们包这…呃…” “饺子!”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提醒娘亲,张嫂子哈哈一笑,“还是我儿子闺女记性好,就是饺子,以后你们好好读书,咱也日日吃饺子。” “是,娘。”几个孩子乖巧应了,张大河憨笑看着,又往她碗里分了两个饺子,一家人欢喜和乐的吃了起来。 赵丰年正对着盘子懊恼,大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把另一盘里的饺子捡了七八只过来,勉强让自己面前这盘看上去丰腴些。 瑞雪一进屋见赵丰年还是如同她走时一般抱着书在看,就以为他真是说到做到,没有吃饺子,心里就有些后悔刚才惹他气恼,低声劝慰道,“掌柜的怎么不吃饭,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里面放了韭菜,要趁热吃,凉了就该有腥气了。” “唔,不想吃。”赵丰年放下书,迅速瞟了她一眼,简单应了一句。 第十四章 分工合作 瑞雪张口还要再劝时,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他微张的薄唇间,难道… 她连忙低头扫了两眼陶盘里的饺子,立刻清咳连连,拼命压下即将出口的大笑,麻利的捡了盘子和碗筷放到托盘上,扔下一句,“掌柜的既然不吃,我就端去厨房了。”然后快步出屋进了灶间,伏在案板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人明明偷吃了那么多饺子,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岂不知他那门牙上明晃晃沾着的两片韭菜叶,早就泄了他的底,真是太好笑,太可爱了… 本来日日吃粗粮,早就吃的腻烦,难得吃顿韭菜猪肉的饺子,同居人又给她添了这样的笑料,瑞雪心情是相当愉悦,一口气把剩下的饺子吃光,洗刷干净碗筷。 然后取了那套青花细瓷茶具,用温水里外细细刷干净,捏了一小撮碧螺春放进去,冲上滚烫的开水,这才端着走进屋去。 赵丰年正摊开纸笔想要练字,抬眼见到托盘上的茶具,脸上就露了喜色,也忘记了正与瑞雪怄气,张口就问道,“壶中可是碧螺春?” 他以前在家时最是好茶,曾经耗银千两,只买回二两极品大红袍,可惜落难至此后,村民家里只有粗茶,而他这破屋,更是连粗茶都没有。 瑞雪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给他斟了一杯推过去,笑道,“在市集上看这茶具很雅致,就买了回来,茶叶也不是上好的,掌柜的将就着解解渴吧。” 赵丰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沉吟半晌,赞道,“色翠汤清,香气高长,虽算不得上品,但在中品里也算极难得了。” 瑞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啜了一口,想起前世偶尔看过的一段描写茶叶的诗句,就随口背了出来,“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惟忧碧粉散,尝见绿花生。” 赵丰年闻听这诗句,手下就是一顿,喃喃重复几句,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句,你从何处听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品茶大家。” 瑞雪心内懊悔自己一时显摆,怎么就把唐朝的诗句背了出来,连忙假装低头品茶,借此心思迅速转动,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是我有一次陪着小姐出门时,听人诵读就记下来了,真不知道作诗之人是谁,不过想来应该也是位名家。” 赵丰年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茶乃是灵物,品茶大家也皆是品性高洁之人,如若能结识这人,闲暇品茶弈棋,也是人生难得美事。” 瑞雪见他不再追问,也就放心了,留下他继续磨墨写字,转去厅里收拾她买回的那堆杂物,大浴盆搬去东屋,把原本屋里的破烂木器归拢一下,摞上几块土坯,把澡盆垫高,方便到时放水。 两只木桶一只放到井边,换下那只横梁马上就要断掉的旧桶,收起来留着以后锯去横梁装个杂粮。 解下栓在肉上的麻绳,比较瘦的一块吊到井里保鲜,留着这几日吃,肥的就切成块扔进盐坛子里腌上,待往后随时可以切几片下来,炸出油炒菜,剩下的肉渣子还可以包馅儿吃。 包谷面倒进小缸儿,细面和糙米、粳米都装进坛子,鸡蛋则放进竹篮里吊在房梁上… 赵丰年手上写着字,眼角却瞄着瑞雪里外忙碌,心底慢慢就软了下来,越来越觉得,也许一辈子住在这小山村,有这样的女子陪伴着,虽然贫苦,但却没有勾心斗角,不必怀疑谁会突然要了你的命,也不见得就不好… 张嫂子端着两只刷干净的盘子过来,一进门就喊道,“赵家妹子,在家吗?” 瑞雪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从灶间走出来,笑道,“嫂子来了。” “哈哈,妹子这两碗饺子,可把我们家大大小小几口人嘴巴都吃油了,我那三丫头都恨不得来你家当闺女了。” 瑞雪打水洗了手,笑道,“那就叫她来啊,我这几日正好无事可做,带她玩两日也好。” 张嫂子连忙摆手,“倒不是嫂子舍不得,是那孩子太皮实了,也没有个消停时候,如果送她来你这儿,可要扰得你不得安宁了。不过你真觉得日子清静,就赶紧自己生一个,保证你每天忙的团团转。” 瑞雪被打趣的脸红了起来,笑嗔着瞪了她一眼,“嫂子真是老不羞,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瑞雪本来面相有些偏于英气,这一脸红倒多添了三分娇羞,端得是美人如花,张嫂子看得心里喜爱,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谁家女子不生娃…” 瑞雪想起每晚和赵丰年躺在一个床上,就忍不住脸色更红,连忙摇着张嫂子的手臂,撒娇道,“好了,嫂子咱不说这些了,我正有事要请教你呢。” “什么事,你说。别的嫂子不敢保证,这云家村,大事小情,我还都知道一二。” “咱们村里可有接针线活的人家,我从小就女红不好,做不得衣衫,所以就想找人把今日买的两匹布做成衣衫。” 张嫂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这事儿啊,也别找别人了,把布匹拿给我吧,正好地里也忙完了,我也闲着,不过两晚功夫,保证给你做得妥妥当当的。” “啊,那怎么行,嫂子,让你太受累了。”张家三个孩子,还养了猪鸡,每日杂活很多,如果张嫂子拿去,晚上一定要熬夜赶工,瑞雪心里过意不去,就有些犹豫。 张嫂子嗔怪道,“你可是嫌弃嫂子手艺不好,放心,这村里还找不出手艺比我好的。” “当然不是,”瑞雪见张嫂子是真心想帮忙,又顾忌着真拿到别家去代做,万一惹得村人猜疑她在哪里来的银钱,不大不小的事,也要浪费不少口舌。 农家人虽然朴实,但是陋习同样也不少,几乎人人都愿意传个瞎话,编些风言风语,有时实在很惹人厌。 于是,她就点头笑道,“那好,我也不能白让嫂子挨累,就按一件一百文的价付嫂子工钱好了。” “那怎么行!”张嫂子立刻瞪了眼睛,“你教我们家大壮读书,你不也没收我们银钱啊,邻里间帮个小忙是应该的,谈钱就伤和气了。” 瑞雪想了想,也就不在坚持,“咱俩分工一下吧,嫂子,白日里孩子们我带着,你也能轻快一些。怎么样?” “行,”张嫂子笑道,“几个孩子也都喜欢跟着你,我也趁机偷懒清静两日。”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样式,瑞雪哪里懂这个时空的衣着习惯,于是全权采用张嫂子的意见了,末了进屋抱了那两匹布给张嫂,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喝了一大碗加了骨汤熬的粳米粥,带着一肚子浓郁的鲜香之气,嘴角微翘的出门去了学堂。 瑞雪洗刷完了,就接了二壮和三丫头来家,带着他们去了后园,一边蹲在地垄里,仔细间着长到两寸高的白菜苗,一边哄着他们兄妹讲故事。 前世为了两个淘气的弟弟妹妹,她把格林童话、成语故事、一千零一夜,几乎都看了个遍,脑子里也还记了大半,所以,也不怕词穷,一个故事比一个故事新奇有趣,直让两个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老老实实坐在地垄外的大树下,不捣乱也不疯闹。 一大三小讲的高兴,听得欢喜,不觉间那太阳就到了正中。秋后的日阳,好似要抢在冬日来临前挥洒进所有热情一般,塞得菜园里四处白花花一片。瑞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动手把间下的白菜苗统统捡到篮子里,喊过两个孩子,“天色晌午了,咱们回家去吧,下午师娘再继续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师娘。”两个孩子笑嘻嘻答应着,跑上前闹着帮她拎篮子,瑞雪怕他们踩了菜苗,好不容易把他们拦下了。 三人回了院子,正遇赵丰年抱着笔墨纸砚进门,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棉布长衫,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映得一张病色未曾全退的脸,越显苍白。 瑞雪把篮子放在灶间前的台阶上,笑着招呼道,“掌柜的回来了,先洗脸去去燥气,中午咱们吃面片汤。” 赵丰年点点头,走进屋去放笔墨。 瑞雪拍拍三丫头的小脑袋,说道,“回去跟你娘说,你和哥哥午饭在师娘这里吃,叫她别预备你们的份儿了。” “嗯,我要吃师娘做的面片汤,师娘做的香香。”三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色碎花小衣裤,一笑起来弯着大眼睛,咧嘴露出一口缺了两个“门卫”的小白牙,极是可爱。 瑞雪得了孩子夸赞也笑开了脸,弯腰在她脑门亲了一下,“好,师娘以后一定总给你做好吃的,快回去吧。” 三丫头应了,蹦蹦跳跳跑回隔壁自家。 二壮今年六岁,平日在家已经能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性子又比大壮机灵,跟着瑞雪进了灶间,就抱了枯枝,坐在小板凳上帮忙烧火。 小铁锅里是瑞雪早晨熬好的骨头汤,早晨煮粥用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大半,奶白的颜色,上面飘着一层淡黄的油花,此时加火一烧热,那油花就四散开来,散出诱人的香气。 第十五章 新衣 二壮偷偷咽着口水,不时抻头往锅里看上几眼,瑞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加快手上的动作,活面揉好,开始用手腕粗的大擀面杖,把面团擀成大圆饼,撒上一层干面粉,折叠后再擀,直到那面饼薄而匀称,才紧紧卷在擀面杖上,用菜刀从头到尾割开,然后一手按着,一手执刀切成一寸宽的长条。 等再洗了两把小白菜回来,二壮已经把骨头汤烧得翻了花,瑞雪赞了他两句,就双手一抻,把一条条细薄白净的面片下进去,待得面片熟得浮起来,最后才把小白菜、葱花和盐放进去,一锅骨汤面片儿就做好了。 瑞雪刷了陶盆,盛出面片,拿了四副碗筷交给乐颠颠的二壮拿着,自己则小心端的陶盆一起进了内室。 赵丰年已经洗了头脸,干净清爽的坐在桌边看书,见得他们进来,就收了笔墨。 二壮有些拘束的放下碗筷,捏着衣角站在门口,瑞雪刚要开口要他去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就见三丫头手里捧了一只陶碗,跌跌撞撞的迈过院门。她立刻出去接了,牵她进来。 三丫头晃着小脑袋,笑嘻嘻说道,“娘给的腌萝卜。” 瑞雪欢喜笑道,“正好,师娘正好犯愁没有小菜配面片汤,真是辛苦三丫头了。来,跟先生和师娘吃饭了。” 她先盛了满碗递到赵丰年面前,然后又给两个孩子盛了半碗,方便他们端着,这才是自己的那碗。 二壮嗅着香浓的骨头汤,吃着软滑的面片,简直香得要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刚才的拘束早扔到脑后去了,吃得欢快极了。 瑞雪一会儿帮三丫头把面片夹碎,一会儿又叮嘱二壮别烫了,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丰年静静坐在那里喝着汤,嚼着咸萝卜,那眼光不自觉的就瞟向瑞雪和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就觉胃口好似开了许多,竟也吃了两大碗。 瑞雪照料一大两小吃饱了,麻利的收了空盘碗儿刷洗干净。两个孩子回家去午睡,她难得清静,就铺了块油毡坐在桂树下乘凉,吹着初秋的微风,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时日的琐事,慢慢居然睡了过去,梦里,有前世的高楼大厦,有病重的母亲,有自私的弟弟妹妹,有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加工厂… 赵丰年站在窗前看着,坐在树下小睡落了满身桂花的女子,眼里时而温暖,时而复杂,变幻莫测… 不知是因为没有了孩子吵闹比较容易出活计,还是张嫂子原本做活就麻利,不到两日功夫,两套衣衫就放到了瑞雪面前,青色的斜襟长袍,针脚细密匀称,极是整齐。瑞雪那套水绿的衣裙,更是漂亮,不但镶了白色的牙子,衣角和裙摆还用粉色的丝线绣了几朵小巧的桂花,喜的瑞雪连连称赞。 张嫂子笑着推她,“趁着家中无人,你赶紧换上看看。” 瑞雪也不推迟,解了衣带就换下身上那套酱色的旧衣裙,张嫂子又动手帮她挽了个双螺鬓,用两只乌木簪固定好。 瑞雪原地转了两圈儿,扯着裙角笑道,“嫂子,这衣裙真是太合身了。” 张嫂子拉着她看了又看,笑道,“何止是好看,你本就年纪轻,生生被那旧衣裙压得老了好几岁,现在穿了这鲜亮颜色,简直是美若天仙。” “那也是嫂子巧手为我打扮的啊,”瑞雪拉着张嫂子坐在桌边,看她眼下有淡淡的清影,猜出她定然是熬夜做活儿了,心中温暖,“让嫂子挨累了。” 张嫂子连忙摆手,“这没什么,过年时给一家子赶制衣衫鞋袜,那才真是累呢。再说,二壮和三丫头都是你在看着,我不必惦记,做活计自然就快。” “两个孩子很乖巧,还帮我做了很多活计。” “你也没少给他们做好吃食,养得他们嘴巴都馋了,我还犯愁以后要怎么答对他们呢。” “那好办,嫂子如果舍得就送给我养。” 张嫂子伸手拍她,做出一副恼怒样子,“不行,我可舍不得,生他们的时候差点没疼死我,我还指望他们养老呢。” 两人笑谈几句,赵丰年就抱着书本进来了,一见两人坐在桌边,就是一愣,张嫂子连忙说要回家喂猪做饭,告辞回去了。 瑞雪送了她出门,转回来就拿了那件青色衣衫,笑道,“掌柜的,这是前日托张嫂子给你做的衣衫,你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丰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淡淡垂下眉眼,应道,“好。” 瑞雪舍不得穿着新衣做活,就去了东屋换回原来的旧衣。 再回屋时,赵丰年已经换好,石青色的长衫,配上墨绿的腰带,把他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温润之色,她上前为他抻了袍角,又抬了他的胳膊,见肥瘦正合适,就笑道,“张嫂子手艺真好,你这件也很合身。可惜我女红不好,如不然再给你绣只秋香色的荷包,就更出彩了。” 赵丰年低头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旧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相对于这灰黑色的衣裙,那套水绿的更适合她,可惜这话在他嘴边转了转,又改换了其它,说道,“今日族老们聚到祠堂,谈妥了束脩一事,以后每个学童,每年给一两银子或者一百斤包谷面。” 瑞雪抬头,见他眉头皱起,还以为他是想起那日争吵之事,于是说道,“掌柜的,上次我那话都是气恼之言,你不要当真。咱们家现在不缺衣食,以后我做了小买卖,日子一定更好。所以,束脩不要也行,毕竟真如你所说,乡亲们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怎么也要有些回报。” 赵丰年的目光投在窗外的桂树上,沉默半晌,说道,“束脩还是收着吧,我尽心教授就是了。” 瑞雪还要再说,却被他打断,“先做饭吧,午时了。” 瑞雪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与张嫂说话,还没有做饭,于是连忙应着跑进灶间,烧火烙饼熬汤。 赵丰年换下新衣,笨拙的把两套衣衫一同叠好,放在床里,一青一绿两种颜色极亲密的挨挤在一起,亲近而和谐… 第二日一早,瑞雪送了赵丰年出门,就穿了新衣裙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去城中取定制的木器等物,那薛老板的木器铺子不愧是口碑极好的老店,整套木器做工精细,哪怕只是木框子也打磨的很是平滑,瑞雪很满意。 在街边雇了辆马车,小伙计们帮忙搬起放到车上,瑞雪大方的赏了他们几个钱买果子吃,乐得几人眉开眼笑。一听瑞雪又问哪里有大药堂,就指了隔壁街的仁和堂,瑞雪道了谢,就拐去那处,单买了二斤细理石粉。 称药的小伙计,还是第一次见人买这么多细理石,好奇之下探问,她就假称,帮人捎买的,小伙计也就不问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药材,二斤也才不过几十文钱。 瑞雪出了药堂,见到旁边有家书画铺子,想起每次用笔墨还要开口同赵丰年借,就走进去,挑了两刀颜色较白的宣纸,两只小号毛笔,一块雨过天青色的砚台和六块嗅着有些香味的墨块。 结果算账的时候,那胖掌柜居然说要三十二两,把她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药包,怪不得这时空里读书人金贵,只笔墨纸砚就贵得如此离谱,普通农家尚且勉强填饱肚子,何谈供孩子读书? 不知那位天纵奇才,生生扭转乾坤的穿越前辈,为何就没大力发展一下工业,耽误了多少代人读书识字? 她心里腹诽着,细细询问掌柜之后,把砚台换成了普通石刻的,墨块也换成了没有香气的,两刀纸她犹豫半晌,把其中一刀换成了颜色微黄的下品,连同两只小号毛笔,最后总共付了十两银子。 瑞雪心疼得眼角抽搐,出了店门,坐上马车走到半路,才长叹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没见到,反倒先花了一千斤包谷面儿!” 前面驾车的车夫,听得她如此感叹,还以为今日这雇主,心智异于常人,手里的马鞭啪啪用力甩了两下,加进赶路把瑞雪送到村里,收了铜钱就连忙走人了。 张家一家五口早晨就出门去拜访一个外村的亲戚,所以,大门紧闭着,瑞雪没了帮手,就要自己动手往回搬,赵丰年却正巧下学回来走到门前,见此,就掖了衣襟,把书本塞到她怀里,然后伸手搬起一只松木底板,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搬去哪里?” 相处这些时日,这还是赵丰年第一次主动帮忙,瑞雪抱着书本有些怔愣,听得他问,连忙回过神来,答道,“放去灶间。”随即小跑回屋把杂物放下,拎着棉布巾出来,打了一盆井水,正好赶上赵丰年搬完过来洗手。 瑞雪自己也洗了一把脸,把脏水泼到墙根下。 回屋时,正好见赵丰年翻看那刀好纸,就笑道,“我以后恐怕要常记账,总抢你的笔墨不方便,刚才就买了一套。”说着她把那刀好纸拿起放进床下赵丰年的箱子里,“这刀好纸留给你写字,我记账用差一些也没妨碍。” 第十六章 豆腐脑儿和火烧 赵丰年看着她磨好墨,握着那只小号毛笔,在纸上画着横线竖线,忍不住好奇坐到跟前细看,琢磨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记账法?” 瑞雪想起他说过以前曾经商那些话,猜到他定然不会这种简便记账方法,于是抬头展颜一笑,半是骄傲,半是玩笑的说道,“这是一种极简单明了的记账法,掌柜的如果叫声师傅,我就教给你。” 赵丰年不知是不习惯她这般玩笑,还是不屑于叫女子师傅,立刻扭身坐回床边,沉着脸不肯答话。 瑞雪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画表格。 赵丰年抓了本书装作细读,眼角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瞄看向桌边儿,他经商多年,日日与账本打交道,所以,这新奇记账法,实在让他心痒难耐,犹豫半晌,见瑞雪好似已经记完,马上就要收起纸笔的样子。 于是,咬了咬牙,脸色微红的走回桌边,躬身施礼,说道,“还请师傅教我。” 瑞雪原本是不想他总冷着脸,开个玩笑,想着活跃下气氛,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行礼,这倒把她惊到了,连忙站起,拉了他坐下,笑道,“掌柜的,我是说笑的,这记账法很简单,我一说你就会明白,千万不要如此。” 赵丰年顺势坐在桌边,说道,“古语有言,达者为师,这记账法子你精通,而我不会,你就当得‘师傅’二字。” 瑞雪汗颜,也不敢再同他探讨下去,连忙扯过那页表格,说道,“这表格很简单,上面横排标明是日期,收入,支出,余额。比如那日进城当了玉佩,花银子添置东西,就写上九月十日,收入那格写上一百五十两,在支出里写上,茶叶二两银,茶具碗碟二点三两,等等,最后用收入减去支出,剩下多少添进余额那格里。最下面一排,分别是收入、支出的总计,还有具体剩下多少银子,这样记下来,一目了然,核账的时候特别省时省力。” 赵丰年微眯着眼睛,细思半晌,问道,“如果是商号采用这法子记账,后面是不是可以添上哪家商号,所进何物,出货多少?” “当然,这只是简单家庭收入支出账本,如果是商号,表格还要列的更细化,根据实际列表。”瑞雪讲得兴起,顺手把前世加工厂里的账本表格画了出来,画完才想起,她这一世是丫鬟出身,如果简单的家庭记账法还可以说平日替主子打点人情想出的法子,可这工厂复式记账法就显然太出奇了。 她扔了毛笔,就要抓起表格毁掉,可惜赵丰年却比他快了一步,她的手就牢牢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两人同时一惊,怔愣片刻,下一秒却如同被火炭烫到一般,猛然各自抽回手,红着脸都有些不知所措。 瑞雪到底是现代人,虽说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比古代女子可要大方多了,很快就回过神来,麻利的收了那表格,扔下一句,“我去做饭!”就跑进灶间,把表格当做引火烧掉了。 待蒸好米饭,又切了土豆炖芸豆,摆上饭桌时,赵丰年仿似也忘了刚才那事,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自然也没有追问瑞雪是从何处学来这记账法,倒让瑞雪暗自庆幸不已。 下午时,瑞雪忙碌着把灶间隔出一半,拾掇干净,把那些木器摆放好。晚饭后,又用小木桶泡了两捧黄豆,小心翼翼放在灶台上,生怕夜里有老鼠光顾,又盖上了木盖。 眼见月亮爬上了半空,明晃晃的映在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上,恍如白昼般清晰。瑞雪在桂花树下绕了几圈儿,最后跺跺脚,小声给自己打气道,“亏你还是现代女性呢,不过就是不小心摸个小手,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紧张的。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她还是又绕了两圈儿,瞄着屋里的油灯灭了,才麻利的打水洗手洗脸,然后进了屋子,借着外面的月光,脱去外衣,悄悄侧身躺在床外。 耳边听着那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她的心跳也慢慢平缓下来,渐渐睡去… 风声轻轻,晨光淡淡,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瑞雪就起了身,穿衣洗漱,走进灶间,一见那木桶里泡得白胖的豆子,忍不住就笑眯了眼。 拎起那盘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小石磨,摆在大陶盆里,她一边往磨眼里添着水和豆子,一边握着手柄,快速转着磨盘,白色的豆碎就从磨盘边沿淌出来落在陶盆里。 很快豆子就都磨完了,又添上一瓢水,顺出磨盘里残留的渣滓。 豆子浸泡前估计有两斤重,瑞雪就按照十比一的比例,在陶盆又添了大约二十斤水,充分搅匀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色细麻布网兜放在小铁锅上面,舀了浆汁倒进去,滤出粗糙的豆渣。 灶下放柴禾,大火烧开锅中的豆浆,保持沸腾几分钟后,待浆花落下去的时候,把细理石粉兑好的水高高举起,均匀倒进锅里,快速搅拌几下,很快那豆浆就凝成了丝丝缕缕的絮状物,最后又结成了云朵般的片状。 瑞雪欢喜的拎了桶底和桶壁钻了细密孔洞的小木桶,把那些“云朵”连同泛着淡淡绿色的汁水都舀了进去,然后盖好桶盖儿,放在陶盆里慢慢控水。 小铁锅刷干净,放一勺素油,扔进十几粒花椒和两瓣八角炒香之后捞出,再下肉末和葱末姜末炒得变色倒进一勺酱油,翻炒几下,再加半勺绍酒,倒进一大碗清水,大火烧开,再放进泡好洗净切成细丁的蘑菇,再次煮开后,磕开一个鸡蛋搅匀撒进去,最后才是半碗从土豆里洗出的湿淀粉,用勺子快速搅匀,再统统盛进大海碗里。 面案上昨晚提前发上的面团已经涨得圆圆胖胖,加了一小捏面碱,细细揉得光滑,搓成细条,切成大小相同的小面团,按成半寸厚的圆饼,横竖戳上几排小孔洞。 铁锅里薄薄抹上一层素油,小火慢慢煎烙,最后面饼涨了起来,两面都成了金黄色,最简单的火烧就烙好了。 瑞雪听得院子里有响动,探头一看,果然是赵丰年在打水洗漱,她连忙找了干净的细瓷碗,揭了小木桶,多余的清水已经渗了出去,只剩了小半下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儿,很是喜人。 薄薄的竹片做成的平勺,一层层把豆腐脑儿片了下来,装进两只青花瓷碗里,又浇上褐色的卤汁,捡了四只小火烧放在盘子里,一起放在方盘上端了进屋。 赵丰年正在整理衣衫,见她带着一股难言的香气走进来,猜到她又做了好吃食,于是好奇的坐到桌前,仔细打量那大碗里的白嫩之物。 瑞雪拿了勺子放到他碗里,笑道,“这就是我用牛豆做的新吃食,掌柜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丰年闻言,微一沉吟,皱眉点点头,轻轻舀了半勺送进口中,立刻就觉口舌间好似含着鸡蛋羹一般的软嫩之物,但是又不同于蛋羹的味道,更为细滑,掺杂着鲜香的汤汁儿,一路滑下喉咙,果真是美味无比。 瑞雪看着他那被碗中升腾的热气沾湿的眼角眉梢,微微挑了起来,就欢喜的咧了嘴。 她这些日子里,曾仔细观察过她这名义上的夫君,虽然他不喜多言,性子也拧了一些,但是摸透了他的脾气,就会发现他还是很好哄的一个人,比如,他对衣衫不挑剔,但是不管脏的还是干净的,一定要叠得整齐,不能乱放;他平时不多言,但是,碰到他不懂得的东西,一定会问到底,直到弄明学会;还有就是这吃食,不管好坏,每顿都吃的一般多,但是吃到了合口味的,眼角眉梢就会轻挑起来。 赵丰年吃光小碗里的豆腐脑儿,抬头看向满面喜色的瑞雪,淡淡说道,“味道不错。” “那掌柜再吃半碗。”瑞雪赶忙又去给他盛了半碗,兑好汤汁儿端回来,又把火烧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也是我新做的点心,配着豆腐脑儿吃的。” 赵丰年拿起一个火烧,撕下一半,嚼了两口,问道,“你准备去码头卖这两样吃食?” “对,你都说好吃,想来别人定然也会觉得味道好。” “你准备定几文钱的卖价?” “我刚才算了一下,一个火烧配一碗豆腐脑,正好是三文的本钱,我准备加一文的利,卖四文一份,我听张嫂子子说,码头的那些力工,一日能挣六七十文,拿出四文吃顿饭,应该能舍得。” 赵丰年咽下最后一口火烧,喝了半杯茶漱口,这才说道,“那些力工可不是我这样一个火烧就能吃饱的饭量。”说完起身,抱了书本等物出了屋子。 瑞雪这才惊叫一声,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真是笨死了,怎么忘了考虑饭量这事。”她伸手去拿桌边的笔墨,又嫌现磨墨汁麻烦,就跑到院子里,拿了一只枯枝在地上写画起来,“火烧成本太高,就用包谷面和细面掺合着做两合面的馒头,细面一斤二十五文,包谷面八文,一半对一半,能出十五个二两的大馒头,一个成本就两文多,力工怎么也要吃两个,再加豆腐脑,成本就是六文,太高了。” 第十七章 码头见闻 瑞雪懊恼的用脚抹去沙土上的字迹,却听院门口有人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人瞎捣鼓些什么呢。” 瑞雪抬头一见是张嫂子,连忙拉了她进屋,盛了豆腐脑给她尝,立刻得了她的连连称赞,再听说,这白玉般的好吃食居然真是牛豆做的,那眼睛就睁得比葡萄还圆,死活也不肯相信。 瑞雪正烦恼于成本过高的问题,也没心思给她细解释,就问道,“嫂子,如果你家大哥出门去做工,中午回不来,或者早晨赶不及吃饭就走,你要给他带些什么干粮?” “干粮?”张嫂子不知她为何问这事,还以为是赵丰年要出门,于是笑道,“我家那口子是粗人,出门在外能填饱肚子就行,带两块包谷面饼子也就对付一顿了。不过,如果赵先生出门,你可不能这般对付,还是蒸锅两合面馒头吧。” “包谷面饼子?”瑞雪前世的家在山东附近,平日吃食多以面食为主,这包谷面饼子还真没贴过,不过想来也是像烙饼一样的吃食,做起来应该不难。 她突然想起,有次去北方,在街边看到人家卖一种色泽金黄、宣软适口的糕饼,她好奇问了做法,倒是用包谷面发酵之后蒸出来的,看着又大,吃起来也有些甜味。如果做出来,倒是能比那贴出来的饼子好吃许多。她打定主意做些试试,就把干粮一事扔在一边不谈,转而问起销路。 “嫂子,你说我做些干粮,再配上这豆腐脑儿,挑到码头去,能不能好卖?” “你要去码头卖吃食?”张嫂子惊得连手里的勺子掉了都没理会,拉了她的手,说道,“妹子,你家先生可是教书的文人,你怎么能去做这样低贱的行当?” “低贱?”瑞雪前世也曾听说过古代阶级划分很严格,商人地位不高,但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被人瞧不起,她无奈笑道,“嫂子,我凭自己的双手赚钱,怎么能低贱呢,再者说,我们掌柜的赚那点儿束脩只够保证我们两人吃饱不饿的,这马上要入冬了,我们这房子还漏风呢,怎么也要修缮一下,掌柜的身体也没好彻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犯病,平日也要好好调理,这桩桩件件的事,哪个不要钱啊?” 张嫂子抬头瞅瞅屋角那透着亮儿的墙缝儿,也叹了气,末了只得拍拍她的手道,“你说的也对,凭自己双手赚钱,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这白…”她刚才只顾吃,还真没听清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瑞雪笑道,“嫂子,这叫豆腐脑儿。” 张嫂子又吃了一大口,吧嗒吧嗒嘴,笑道,“这东西是真好吃,就是这名字怪了一点儿,怎么叫脑子。妹子,你和赵先生都是读过书的,不如取个文雅些的名字吧。” “豆腐脑,豆腐脑…”瑞雪念叨两遍也觉有点儿别扭,听上去与这时空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于是,她翘了细长的手指在木桌上敲了几下,慢慢说道,“这豆腐脑像蛋羹一样嫩滑,只是颜色雪白,不如就叫雪羹吧。” “雪羹?”张嫂子眉开眼笑的立刻赞道,“这名字好,可不就像雪一样白,听着就干净好吃。” 两人说笑着定了名字,瑞雪又请教了蒸包谷饼子的诀窍,在张嫂子的指点下,舀了一瓢包谷面儿发上,然后盛了一小盆雪羹,浇了卤汁让她端回家给孩子们尝尝,张嫂子自觉用了自家的牛豆,也就没有多客气,乐颠颠的端着走了。 第二日一早,村里的公鸡刚刚起床,亮出高亢的嗓门之时,瑞雪就已经蒸了一锅金黄的发糕出来,咬上一口,有股包谷特有的清甜,比贴在锅边那种也软一些。等赵丰年也起了床,再配了雪羹端上去,赵丰年吃了一整块,难得赞了句好吃,又说那雪羹的名字取的也好。 瑞雪受到鼓舞之下,又折腾了一上午,把凉透的发糕两面抹了素油在锅里煎,也有种别样的焦香。张嫂子心里也惦记着这事,又跑来看了两趟,直夸赞瑞雪心思巧,一个包谷饼子也能做出花样来。 万事齐备,瑞雪挑了个好天气,顺着村人的指点,绕过后山,提前去了趟沛水码头趟趟路。她前世只在电视上看过码头的样子,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乍然见到,每处都觉新奇。 这是个中等码头,因为沛水河河道宽而深,能够容纳大船通行,所以,许多商家从南方运了货回来,都愿意从此卸货,然后用马车运到灵风城,或者更远的两城,虽说麻烦了一些,但是水路却比陆路快了最少十日,做买卖讲究的就是时机,赶早不赶晚,这也让灵风码头一建成就很是热闹。 但是,也正因为刚刚建成的关系,码头很是简陋,只有六个栈桥,搭着跳板,一群群穿着短打衣衫的力工从船上扛了各色货物下来,然后或者直接放到马车上,或者堆在岸上一长排的木板房里,向那两个穿着青色官差服饰的人交上租金,等待自家马车来接货。 木板房两侧也有挑着担子卖些小吃食的货郎,担子里有点心,有瓜子花生,有野梨枣子,花样儿不多,但是生意却不错,停靠在最外面那座栈桥边上的普通客船里,常有小厮或者管事娘子之类的上岸来买上几包回去。 晌午时,那些灰衣力工们就蹲在木棚子边上或者找个避风处坐了,掏出怀里的饼子啃上几口,算是简单垫垫肚子,然后继续等待活计。 瑞雪在码头里外转了几圈儿,倒是看中了一个好地方,紧挨着存货的木棚子边上,有块有四十平米左右的空地,如果盖上一个简易的小木屋,冬天时给这些力工们提供个避风之处,再卖些热食,买卖一定会极好。 现在码头刚刚建成没多久,天气又尚未冷下来,还没有人想到这些,如果先租或者买下这块地方,价格方面应该不会太贵。 她心里有了打算,就拦了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力工,笑问道,“这位老哥,奴家想要在这里租块地方,卖些吃食等物,要去哪里打听地皮价格?” 那中年大叔似乎急着做什么事,随手指了远处那两个官差,扔下一句,“找他们就行!”然后扭头就走了,瑞雪远远道了谢,走到那木棚边上站了好半晌,想着等那两个官差忙完了再上前询问。 结果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散去后,其中一个年轻官差伸手倒茶的功夫,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一叠纸张,洒落在地上,随时都会被风吹得四散,官差大急,那可是他们刚才记录下来的各家货物数量和存放期限,月底要送回衙门备案的,如果损失一张,都要挨家重新问询统计。 瑞雪立刻蹲身帮忙捡了起来,扫了一眼页尾的数字,又麻利的顺手理好,交到官差手里。 那年轻官差接了账册,不知是平日倨傲惯了,还是看不起女子,半个谢字都没说,转身把账册放回桌上,用一只墨珠儿算盘压了。 另一个年长些的官差,却有些眼力和见识,瑞雪刚才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猜测她可能是个识字的,心里忍不住好奇,在武国,读书人太过金贵,普通人家的孩子连进私塾的念头都不敢有,更别提让女子读书了,就像他如果不是因为会写两个字,也不会捞到这个好差事。 可是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个识字的,而且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不见有何谄媚之色,也不见有何惶恐,落落大方,他心里就嘀咕,这小娘子怕不是普通妇人,于是站起身拱手笑道,“刚才,多亏小娘子帮忙,否则账册被吹跑了,我们兄弟可有麻烦了。” 瑞雪也行了礼,笑道,“这位官差大哥客气了,奴家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当得起一个谢字。请问观察大哥贵姓?” 那王姓官差听她应对得体,更加不敢怠慢,笑道,“在下姓王,小娘子,可是有事找我们兄弟帮忙?” 瑞雪点头,“不瞒王大哥,奴家住在山后的云家村,家贫无所出,就想着到这码头卖些吃食添补家用。刚才看到对面那块空地极合适做个小食肆,就斗胆想请问两位大哥,那空地是租还是卖,租金几何,卖价又几何?” 那王姓官差还没等答话,那年轻官差却哈哈笑道,“开食肆?真是好大的口气,就你一个小女子,大字不识一斗,你卖了吃食,可知道收多少铜钱?” 瑞雪皱眉,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暗道这年轻官差当真讨厌,只告诉她租金和卖价就好,为何讥讽人家是否识字? 她心里腹诽,但是因为有事相求,又不好翻脸,于是笑眯眯的装做没有听见这话,依旧问那王姓官差,“王大哥,能否给小女子解疑?” 王姓官差也不喜年轻官差插话,但是想起这人是府衙主薄的侄子,不好得罪,微微沉吟片刻,也劝道,“小娘子,开食肆确实要会算账,那可不像这些挑担儿的货郎,卖个花生,一杯两文钱,买两杯都要数两次钱。” 第十八章 是租是买 瑞雪听出他话里有附和之意,猜到那年轻官差一定是个不好得罪的人物,自己今日要问到价格,甚至以后要在此站稳脚跟,不说要借助这人的力量,起码也要他不敢小看才行。 于是她瞄了一眼桌上的那叠账册,说道,“奴家幼时与邻人习过算盘,虽说不精,但普通银钱算计却也不犯怵。如若两位官差大哥不信,奴家倒是可以代劳两位大哥把这几页账册理理。” 那年轻官差立刻来了兴致,要知道,他们两人平日记账还好,但是这理账却着实有些头疼。如今听得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自信满满,左右这半会儿也无事可做,就起身让出椅子,然后推了账册和算盘过来,挑眉半嘲讽笑道,“你若是在一盏茶功夫里,把这账册理出来,别说问个价格,就是当真开了食肆,有我陈言在这码头一日,就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瑞雪淡淡一笑,坐在椅子上,拿起算盘上下晃晃,啪得一声放在桌上,左手翻着账册,右手就拨打起来。 陈言和老王只看着她眼睛一直盯着左边翻开的账册,半点儿没有理会右边的算盘,可是那右手却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上下翻飞,拨得漆黑色的算珠儿噼啪作响,几个呼吸间,十几页纸就翻完了,她这才扫了一眼算盘,然后快速清了结果,又从头开始重新核算,最后两下数字对上了,才慢慢合上账册,放好算盘,说道,“总共是七十六两三钱零八文。” 老王两个早敬佩的张大了嘴巴,眼里满满都是惊色,陈言上前翻了翻账册,半是惊讶半是怀疑的说道,“你不会是糊弄我们吧?半盏差功夫,核算了两遍?” 老王连忙拉了他一把,然后看向瑞雪,笑道,“大妹子,你这手算盘打得可真是出神入化,没有几年功夫是练不出来的吧?” 瑞雪站起身,听得他换了称呼,知道目的达成,于是微微一笑,“小时候与邻人学过几日,多年不用,实在有些生疏了,让两位大哥见笑了。” 老王连忙又请她坐下,心下暗自盘算片刻,也不啰嗦,就指了那对面的空地,说道,“大妹子真是好眼光,看中了这块地方。现在这码头还没热闹起来,等过些日子知道有这条水路的商家多了,在这里做买卖绝对亏不了。府衙里定的价,这块地皮一个月租金是三两,买断是一百两。” “租金三两?这价格可不便宜啊?”瑞雪有些迟疑,毕竟雪羹能不能大卖,能不能赚银子,她心里也没底,陈言眼珠儿一转,不知为何,突然热情了起来,上前给瑞雪倒了茶,劝道,“大妹子就不要犹豫了,这三两银还是便宜的,以后这地价只有涨的没有跌的,你不如买下来,哪怕自己不用,过上一年半年再转手卖出去,保证有赚头。” 瑞雪心里暗自把家里的存银算了算,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起身笑道,“谢谢两位大哥直言相告,奴家本钱有限,还要回去与夫主商量一下,如若到时候当真租买,还要再向两位大哥请教。” “大妹子客套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倒是大妹子帮我们核好了账册,省了我们的大麻烦了。”老王和陈言连忙起身相送,瑞雪听出他们话里的余音,给他们又扔下一把定心丸,“两位大哥才是客套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以后奴家真在这里开了食肆,两位大哥有这等小活计尽管拿来就是。” 老王和陈言大喜,一直送她出了木棚,看着她走远,陈言用胳膊拐拐老王,笑道,“老王,你说这小娘子会不会来了,如果她以后可以日日帮咱核对账册就好了,省得我累得脑仁儿疼。” 那老王回身坐好,倒了杯茶,吸溜一口,笑道,“我倒是羡慕这小娘子一手拨算盘的本事,我家那大小子也是十一岁了,如若这小娘子当真来开食肆,以后倒是可以日日领他过来,不用多,哪怕跟着学上几手,将来做个账房,就不愁没饭吃了。” 年轻官差听得他这么说,眼睛就是一亮,半是玩笑,半是羡慕的说道,“王大哥真是好打算,我如果有儿子,也定然送他过来一起学,可惜…” 老王笑道,“放心,你家里媳妇不是也怀了,以后生个小子考状元,可不比这拨算盘当账房出息多了?” 年轻官差听他提起没出生的儿子,心思立刻就转了过去,说起诸如丈人家送了多少吃食,婶婶找了大夫摸脉是小子之类,一脸的眉飞色舞模样。 不提两个官差在闲聊,单说瑞雪看着日头已经过了正中,心里惦记着赵丰年恐怕已经下课回家,脚下加快了步子,果然一进家门就见赵丰年高瘦的身影在桂树下来回走动,于是连忙上前道,“掌柜的下课了,可是饿了,我这就做饭去。” 赵丰年一见她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做饭,跑到哪里去了,这周边都是山野,万一遇到什么下山的野熊之类…”他说到一半,好似突然惊觉这话太过关切,于是立刻住了口,哽了半晌,在瑞雪古怪的眼神中,扔下一句,“快做饭,我饿了。”然后就步履慌乱的进了屋子。 瑞雪靠在桂树上,透过树叶,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人虽然口气重了些,但却是真心担忧自己安危的,原来被人记挂,被人惦念的感觉是这般愉悦… 早晨剩下的粳米饭细细打散,加了肉末、黄瓜丁、鸡蛋、葱花,炒成色泽鲜艳又美味的蛋炒饭,配了两碗蛋花汤,夫妻两人很快就围着桌子吃了起来。 赵丰年低头慢慢一口饭一口汤的吃着,眸子不时瞟两眼瑞雪,见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甚至欢喜的好似都要哼起歌儿来,就觉耳根有些发热,干咳两声,开口问道,“你刚才是去了哪里?” “啊,我啊?”瑞雪咽下口中的米饭,笑道,“我去码头走了一圈儿,相中了一块地皮,位置很好,如果盖个木棚子,开个小食肆,平日可以卖些茶水,中午卖饭食,生意应该不错。只不过价格有些贵,我正想和掌柜的商量一下。” “租价多少,卖价多少?”赵丰年听得她这般说,立刻放下了筷子擦了嘴,问起价格,他眼里的认真之意,让瑞雪错觉这是桩买卖,好似是百万两银子的进出一般,也不好再吃下去,也停了下了手,说道,“租金要一月三两,卖价是一百两。我手里的存银还有一百三十两,如果买了地皮,手里剩下的银子要建棚子,要添置桌椅等物,恐怕也都要用尽了。但是,如果每月付租金又不合算,我也有些犹豫。” “那块地皮是位于何处,多大?” “大约两间门面大小,离河边有五六十步,正好在官差上档子存货的棚子对面儿。” 赵丰年清白细瘦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在桌面上,沉思半晌说道,“买吧,今年码头新开,很多商家不知有这条便利水路,待明年开春,船只定然会更多,那处地皮卖家也要翻一番。到时不愿食肆,再转手也合算。” 瑞雪本心里也明白买断比月租合适,但是她总惦记第一眼见到赵丰年时,他那般面似金纸的模样,总觉得手里要多放点银钱才好,就下定不了决心拿出几乎所有存银开铺子。此时听了他这般说,也就点头应了,“我明日就去办手续把地皮买下来,然后请村中人帮忙盖个棚子,我还打算用土坯砌一长排大炕和两眼灶儿,马上冬天了,到时候烧水卖些粗茶,给那些力工们提供个歇脚取暖的地方,也能揽些客儿。” “也准备一些精细吃食,船上的过路客儿平日都是吃干粮,难得停靠上岸,都会想要买些热食。” “冬天能冻住东西了,我多包些饺子和馄饨,到时候煮起来也简单。” “等明年天气暖和了,码头更热闹了,就把木棚子换成店面,开个小酒店…”夫妻两人越说越热闹,推开碗盘,翻出纸笔,画起了食肆的格局图。 瑞雪详细给赵丰年讲解了炕的作用,突然想起他身子不好,定然也是怕冷的,就琢磨着到时一起给家里也盘上一铺,总比睡床要暖和。 两人商量好了,瑞雪三两口扒拉了冷掉的蛋炒饭,然后拎了两张图纸就跑去隔壁找张大河,前日在他家院子里看到过几样木工用具,不知他是不是会建木棚子,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都要雇人做活,还不如交给张大河做,再者说,原本只打算挑着担子去卖些雪羹,现在居然要开食肆,她自己一个人恐怕忙不开,如果张嫂子能帮上一把就更好了。 张家也刚刚吃完午饭,张大河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柴,一见他进来,慌忙躲进厢房,把瑞雪也惊了一下,张嫂子迎出来哈哈大笑,拉了她进屋,说道,“俺家你大哥是个粗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让妹子见笑了。” 第十九章 盘算 瑞雪摆手,笑道,“是我突然上门太失礼,嫂子别怪我才对。” 张嫂子倒了碗粗茶给她,问道,“看你急慌慌跑过来的样子,可是有事?” 瑞雪也确实有些渴了,喝了两口茶,才笑道,“嫂子猜对了,我确实有事。今日我去码头走了两圈儿,相中了一块地皮,很适合开家小食肆,平日里卖些茶水吃食,生意应该不错。” “小食肆?我就说妹子是个不一般的女子,这才几日功夫就要在码头开食肆了。”张嫂子语带羡慕的说道。 瑞雪拉了她的手,笑道,“嫂子可别夸我,不过是为了挣口饭吃,你和大哥有地种,不管什么时候都饿不到,我和我家掌柜的,地无一垄,怎么也要想个办法添些进项才好。” 张嫂子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你有什么事要我和你大哥帮忙尽管说,秋收完了,家里也没什么大活计了。” 瑞雪感激一笑,顺着敞开的屋门,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堆刨花,笑道,“我看咱家有些木工用具,就寻思着大哥是不是会木工活计?我那块地皮坐南朝北,正冲着风口,怎么也要建个棚子避避风,否则过些时日入冬了,别说喝茶吃东西了,只站着吹风都能冻死人。” 张嫂子听她这般说,哈哈笑起来,“妹子你原来在南边,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气候,一定常听人说咱们这里极冷,其实远比你想像的暖和。整个冬天下上几场小雪就过去了,沛水河也不上冻,有些身体棒的后生穿个夹袄就过冬了,唯一不好就是屋里发阴,不过,外面避风处太阳光晒着,倒也还算暖和。” 瑞雪眨眨眼睛,听起来,这样的气候倒是与前世家乡有些类似,但是天气这东西可说不好,有时往往就会出乎意料的反常,还是要按照最坏打算安排,如果真搭了炕、建了棚子,天气暖和也不耽误做生意,天气冷了,可就生意兴隆了。 “嫂子,码头那里风大,又没有什么避风的地方,冬日时恐怕要冷上几分,还是建个结实的木棚子保险。我呀,不认识什么别的木匠,也怕人家糊弄我,就想着如果你家大哥会建,就最好不过了,左右工钱给谁都是给,大哥给家里添些进项,我也放心许多。” 张嫂子见她打定了主意,也不狠劝,说道,“那行,我替你大哥应下了,说实话,那码头存货的棚子,当初建的时候你大哥也去做过工,如果你要建一样的,你大哥完全能干好,顶多再找两个年轻后生帮工,七八日功夫也就建好了。” “那可太好了,眼见天气就冷下来了,早些建成早开张。嫂子,你把我大哥请进来吧,我画了图纸,让大哥帮着看看,行不行?” 张嫂子应了,出门喊了一嗓子,“大壮他爹,你快进来,妹子给你找了个好活计啊。” 张大河微红着脸从厢房出来,上衣早就穿得严实了,进了屋子,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么开口好。 瑞雪连忙把图纸递了过去,笑道,“张大哥,我要建个木棚子,要结实保暖的那种,朝南那边还要有窗采光,你帮我看看,需要多少木料,多少人工,大约要多少银子本钱?” 张大河接了图纸,坐在椅子上,认真看了半晌,指了第二张图说道,“赵娘子,你这张图上画的是什么?也要用木板钉吗?” 瑞雪扭头一看,懊恼的拍拍额头,笑道,“刚才跑的急,把这图也拿出来了,张大哥,这是我以前在南方看到的,叫做土炕,就是用土坯搭了回环形桥洞一般的通路,外面土灶儿烧火烧水,烟气就在桥洞里走一圈儿从烟筒冒出去,这样炕就被烧热了,冬天时坐在上面做活,或者晚上睡在上面,很是暖和。我想着码头那里冬日风大寒冷,如果修了这样的炕,白日等着活计的力工们一定愿意进来坐坐。你说呢?” 张大河越听眼睛越亮,想着冬天时,几个孩子也常常喊着床上冷,如果真能搭出这样的炕,岂不是热乎许多,但是他平日搭个土灶还行,这炕结构有些复杂,他又担心搭不好,耽搁了瑞雪的生意,于是说道,“这炕我搭不了,前院赵家老二,在泥水活计上是把好手,不如到时候找他帮把手。” 张嫂子因为马上要入冬,想着给孩子添置几件棉衣,但是家中银钱又不富裕,这几日就有些犯愁,好不容易瑞雪找上门来,自家男人能赚些工钱贴补家用,正暗自欢喜,突然听他这般说,就怕瑞雪多心,于是连忙笑着上前倒茶水,“你大哥平时搭个火灶,烧着也极好用,可能这炕太新奇了,让他多琢磨琢磨。” 瑞雪是心思玲珑的人,立刻猜出她担心什么,笑道,“我就是信着大哥了,大哥会搭炕更好,不会搭就帮我找人搭,总之大哥负责了。” 张嫂子悬着的心落了地,哈哈笑起来,“好啊,你这还赖上了,行,嫂子给你监工,保证错不了。” 张大河好似想说什么,却被媳妇瞪了一眼,就把话又咽了回去,低头盯着第一张图纸看了半晌,说道,“这木棚子太大了,不如分成两间吧,外面小间平日烧水做吃食,修两道小门,夏天开北门,冬天开东门,避风。里面大间分成南北两半,南边做几个小隔间,招待客人,北边就是通长,招待力工们。赵娘子觉得如何?” 瑞雪心里惊奇,平日看着张大河好似憨厚木讷,没想到在室内格局上,倒真有些见识,于是赞道,“张大哥安排的太好了,就这么办,大哥再帮我算算要多少料,整个棚子修下来要多少银子?” 张大河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这里虽说不如南边山多,可也不缺木头,现在秋收已过,人工也便宜,我算着有二十两银就够了。” “对了,还要打些案板和矮桌、长条凳一类的,也一起算算。” “那就再加五两也足够了。” 瑞雪暗自松了口气,她手里的银子将将够用,要知道她可没有第二块玉佩可当了,赵丰年也是两袖清风,一穷二白,不花钱买药吃就不错了,更别提帮她添些本钱了。 “那好,我明日就去把地皮买下来,然后建棚子、找人手就都要张大哥帮忙张罗了,工钱咱们就按市面上的算,大哥大嫂千万不要推辞,否则以后再有这样的活计,我可不好开口了。” 张大河平日不做主习惯了,一谈及工钱就看向媳妇,张嫂子连忙笑道,“行,这活计交给你大哥你就放心吧,保证给你安排妥当了。” 张大河憨憨一笑,就继续出去劈柴了,这时大壮领着弟妹从外面回来,一见师娘来串门,都亲热的上前行礼,大壮说了几句话,就去屋里读书,二壮和三丫头腻在瑞雪身边不肯离开。 张嫂子好笑,敲了敲他们的脑门,“这两个小馋猫,平日在你那里没少得好吃食,现在见了你恨不得比我这个亲娘还亲了。” 瑞雪伸手帮三丫头抻抻衣角,笑道,“谁小时候不贪嘴啊,等以后开了食肆就更不缺他们的好吃食了。” “大妹子可不能这么宠他们,你那食肆可要做买卖的,好吃食都添他们肚子里,还拿什么卖钱?” “嫂子,以前我想着挑个担子卖些雪羹,每日赚上几十文钱就行了,不过现在既然要开食肆,我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如果嫂子家里无事,不如给我帮把手啊,我给嫂子开工钱。” 张嫂子听了这话,脸上先是一喜,继而看了看里屋的门帘子,又有些迟疑起来,“妹子,说实话,嫂子家里这三个孩子,大壮要读书,二壮再有两年也要进学,确实缺钱用,你不嫌弃嫂子笨手笨脚,要嫂子跟你一起赚钱,嫂子心里感激。可是,我这算不算从商了,以后大壮考秀才,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啊?” 瑞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的思维大部分还处于前世模式,并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同化,哪里想得到,父母的职业对孩子的前途还有影响? 她原本打算的极好,张嫂子热情能干,两人又合得来,一起开食肆定然不会有什么麻烦琐事,此时突然听说她不能做,心里就空落落的,但还是勉强笑道,“嫂子,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食肆老板是我的名字,你是拿工钱的帮工,想来,也应该没什么大关系。不如,咱们去问问我们家掌柜的?” “哎呀,我怎么忘了还有赵先生可以请教。”张嫂子极想要做这份工,毕竟冬日里没有什么活计,每月赚个几百文,可也是家里的大进项,轻易放弃实在太过可惜,但是又不想耽搁儿子前程,心里正矛盾,听得这话立刻站起身,拉着瑞雪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赵丰年正在研磨写字,听得张嫂子和瑞雪的话,淡淡开口,“朝廷没有限制,商贾之家照样能考科举,何况你们还是帮工。” 第二十章 开工准备 张嫂子一听大喜,连连道谢,拉了瑞雪到门外,唧唧呱呱说了好一通,直到三丫头找了来,瑞雪又端了一大碗雪羹给她,这才送了她们母女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吃过早饭,抱了笔墨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微微顿了顿,低声说道,“请隔壁张家娘子一起去吧,有事就捎信回来。”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瑞雪捡着碗筷的手停了好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望着消失在木门外的青色身影,嘴角慢慢勾起,他这算不算是关心自己呢? 带好家里的全部存银,瑞雪去隔壁请张嫂子同行,张嫂子自认得了瑞雪信重,很是欢喜,交代了张大河和孩子几句,就换了出门衣裙与瑞雪一同去了码头。 两人趁着老王和陈言不忙的时候,打听了两句怎么买地皮的事,老王极热心,把事情托给陈言,亲自带了两人进城到府衙办理手续,瑞雪拒绝几次,见他依旧不肯罢手,猜到他应该是有求与自己,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了。 老王显然是府衙里的老衙役了,还算有几分薄面,与那掌管地皮买卖的金曹(一个小官职,从八品,不入流)笑嘻嘻说了几句,谎称瑞雪是他的远方表亲,那金曹就在账簿上勾了一笔,减了十两银子,以九十两的价格成交,上档子的费用也只象征性的收了一两银子,没有额外多收润手费用。 瑞雪上前道谢,笑着请那金曹有闲暇时到小食肆坐坐,虽然吃食粗陋,但是胜在新鲜,必定会好好招待他,金曹痛快应了,于是,那块地皮顺利落在了秦瑞雪的名下。 瑞雪提笔沾墨签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暗自庆幸这个时空虽然女子地位不高,但是好在还能拥有自己的产业,不至于事事都要假托男子的名义,否则将来她万一与赵丰年和离,岂不是辛苦为人做嫁衣了。 老王看着她纸笔书写,半点儿没有为难,眼里更是异彩连连,直道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不但算盘打的好,字也写得如此整齐,儿子将来跟在她身边,怎么也能学到些本事,也不枉他今日卖了个大情面。 三人出了城,瑞雪谢了老王,就与张嫂子回了云家村,张大河早站在门口张望,远远见她们回来就迎了上来,听得自家媳妇说起地皮已经买好,马上就跑出去找人手。 瑞雪转身回了自家,眼见赵丰年照旧坐在桌边读书,好似半点儿都没惦记过她,想起刚才张大河那般远望近迎的模样,心里就有些酸涩,也没有如往日般主动开口,去东屋换了衣裙,就要去灶间做饭。 可是,扭头的功夫,她却突然瞄到赵丰年手里的书,那封面上的字体居然是倒立的,她愣了愣,心情蓦然大好,哼着歌,几乎蹦跳着出了门。 赵丰年疑惑的挑挑眉,心里猜不透这女子,为何一会儿沉着脸不说话,一会儿又突然欢喜的唱了歌,有心想跟去灶间问问今日事情办的如何,又放不下架子,索性就去后园转转,那几垄小白菜,这几日疯长起来,早已经窜到了四寸高,远远看去,绿油油一片,特别是夹杂在颜色越来越暗的草木中,越发显得青翠喜人。 瑞雪匆匆拿着小竹筐跑过来,一见赵丰年背着手漫步在菜地里,阳光从他的头顶罩下来,衬得他那张原本略有些白皙的脸庞,多添了三分光彩,看上去倒比往日健康许多,俊朗的五官也越发迷人,让她微微呆了那么一瞬,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掌柜的,快帮我拔几棵菜啊,挑那两棵挤在一处的,午饭咱们吃肉丸汤和蒸米饭。” 说罢,她就低头在脚边的菜地里寻了起来,赵丰年下意识的听了她的吩咐开始拔菜,待她笑嘻嘻跑回灶间,才望着手上的泥土开始发愣。这应该是他出生以来,手上第一次沾土,而且是听从一个女子的吩咐,帮忙做粗活,按理他应该懊恼,但奇怪的是,他想起一会儿要与她坐在饭桌前,一边商量着家事,一边吃着饭喝着汤,就突然觉得,这泥土也不是多脏,也不是多难以忍受… 瑞雪盛好米饭和汤,先端了一份给赵丰年,然后才盛了自己的,一边吃一边说起今日买地皮的事情,想起老王的热心帮忙,有些担忧说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姓王的官差如此热心帮忙,我猜他倒不至于打了什么坏主意,但是必定还是有事求我,我担心,他所求之事,万一我办不来,以后在码头可就难立足了。” 赵丰年抬眼见她两道英气的眉,微微皱起,心里一软,垂眸喝了口汤,淡淡说道,“不用担心,他应该不是图银钱,如果我所料不错,恐怕是看中你那核账的本事了。” “核账的本事?不就是拨个算盘吗,多练几月,绝对比我还熟练,这算什么本事?”瑞雪不相信赵丰年的猜测,还是倾向于银钱方面,脑子里想着为了食肆在码头顺利站稳脚跟,是不是应该分老王和陈言一成的股份。 赵丰年听出瑞雪语气里的质疑,微微有些不悦,但是也没有再多言。很多时候,他这名义上的妻子就像不是武国人一般,对武国的一切都好似一无所知。 要知道武国读书人金贵,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多是殷实小富或者大富之家,这样人家的子弟读了书,学了算学,怎么也不可能做账房,都是要科举,盼着将来做官,光宗耀祖的。 而账房先生大多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为了子孙后代有饭吃,通常都是不愿意把这技艺外传的,如此,也这就形成一个奇怪的现象,账房先生垄断,佣金高昂,甚至每年要二十两银,与学堂先生的束脩不相上下。 所以,相对于贪图那点银子来说,老王如果有一些远见,一定会更贪图这核账的技艺。 瑞雪吃了饭,匆匆收拾好灶间就去了隔壁张家,果然,张家院子里或蹲或坐,聚了七八个人,一见她进来似乎都有些尴尬,瑞雪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在张嫂子的介绍下,与他们打了招呼。 张大河搓了搓手,说道,“赵娘子,这都是咱们村里会些木工手艺的,我与他们说定了每日四十文的工钱,明日买了木料就开工,如果手下麻利点儿,有个三四日就能完工。”说完,他又指了身旁的一个脸色略黑的汉子,说道,“这是前院的赵老二,是村里泥水活计最好的,我跟他说了那土炕,他说能搭出来。” 瑞雪连忙笑道,“那就要麻烦赵二哥和众位乡亲了,我一个女子也不懂这些活计,全赖众位乡亲多尽心了。这几日除了工钱,我还再供大伙儿一顿午饭,到了饭时就送到码头去。”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都摇头拒绝,本来他们家里大多有孩子在学堂,按理给先生家里做些活计也是应该,但是各家都不富裕,这秋收后本来就是打短工的旺季,也能上山猎些兔子野鸡之类的贴补家用,如果真是做了活计不收工钱,家里就要短一半进项,心中着实不舍,所以,大伙儿一商量,就比照着市面的短工价每日少要了十文钱,算是聊表心意,但是此时见瑞雪没有半点儿恼怒,反倒还要供他们一顿饭食,几人就有些脸红了。 瑞雪摆手笑道,“我这几日琢磨了几样好吃食,用不了多少银钱,又很受吃,以后也准备在食肆里售卖,大伙儿就当帮我试吃了,千万不要推辞,如果实在觉得占了便宜,就帮我把食肆建的结实些,否则冬日时一场大风就把棚子吹得什么也不剩,可就丢手艺了。” 众人听她说得风趣,都憨憨笑了起来,赵老二带头应道,“赵娘子放心,这棚子保证建的结实漂亮。” 瑞雪笑着又道了谢,就与张嫂子进了屋子,留下一群大男人分配着人手买木料、挖地基、脱土坯。 瑞雪掏出二十两银放到张嫂子眼前,“这是建棚子需要的银子,嫂子先收起来,如果不够再到我那里拿。” 张嫂子也不客气,收起塞到箱子底下,笑道,“老板娘还有什么吩咐?” 瑞雪笑嗔了她一眼,“嫂子又拿我打趣,什么老板娘啊,这些本钱投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呢。” “我对妹子有信心,就你这几日做的吃食,哪样拿到食肆里去卖,都必保赚钱,不过几月就回本了。” “借嫂子吉言了,我可把家里所有存银都拿出来了,算是孤注一掷了。嫂子,明日上午就跟我一起给张大哥他们准备午饭吧,这样下个月的这一日我就给嫂子发工钱。” 张嫂子嘴上说着,“先不着急,等食肆赚了银子再发也不迟。”岂不知,她那眼角眉梢早就挤满了笑意,毕竟他们夫妻俩一起赚钱的机会真是不多,这一月,家里就能添一两多银的进项,买上七八斤棉花,几个孩子的棉袄就有着落了。 第二十一章 所料不差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瑞雪就起了床,把昨晚泡好的豆子,细细磨成了浆,然后挤渣、过滤,煮沸,点细理石粉,做了满满一木桶雪羹,又狠狠心切了半斤肉,熬了一小盆卤汁出来。 端了一份儿给赵丰年,伺候着他吃完出门,正好张嫂子带着二壮和三丫头也来了,于是与她们母子三人一起又围着桌子说笑着吃了一碗雪羹,二壮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张嫂子就与瑞雪开始蒸包谷面里掺细面的发糕。 八九个大男人,每人一顿怎么也要两三块,所以,两人足足蒸了两大锅,香甜的气味从厨房里飘出,惹得两个孩子含着手指,躲在门口偷瞧,瑞雪又心疼又好笑,每人给他们捡了一块,笑着哄了他们进屋去吃。 眼见日头马上就要升到了正中,两人麻利的把吃食装好,瑞雪在厨下留了饭食,仔细嘱咐二壮和三丫头几句,要他们等着赵丰年和大壮回来一起吃,然后就与张嫂子一起急匆匆赶去了码头。 张嫂子推了家里的独轮车,小半张桌子大小的木板上,除了放木桶和两只装着发糕的篮子,她居然还挪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死活要瑞雪坐上去,瑞雪推拒,第一怕不安全,第二也是怕她推不动,毕竟她这身子再瘦弱也有八十斤重呀。 可是张嫂子却极倔强的不肯听话,近乎带着一种虔诚一般把瑞雪按到了车上,瑞雪隐隐明白她这是表明把自己当老板、当主子尊敬了,于是老老实实坐了十几丈远,就笑嘻嘻跳了下来,一起帮忙扶着车子赶去码头,张嫂子果然也没有再坚持。 码头上如同往日一般,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特别是存货棚子对面的那块空地,更是有些里三圈外三圈儿的架势。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力工们大多都歇息下来,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水葫芦里的水开始吃起午饭,闲暇下来也就蹲在空地不远处围看,不时指指点点,猜测这些人是要建个什么样的木棚子?而张大河和赵老二等人则忙碌着搬运木板子,挖地沟,脱土坯,根本没有闲暇理会众人。 瑞雪赶到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她连忙上前招呼张大河等人,“张大哥,吃饭了,都这时候了,先好好歇歇再做活儿吧。” 张大河扔下手里的木板子,用力拍拍手,也冲着云家村众人喊道,“大伙吃饭了,赵娘子送饭来了,等吃饱了再做吧。” 众人应了一声,就放下手里的木板等物,围了上来。 瑞雪有些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动不动就脸红的张大河居然如此有威信,颇有些意外的扭头看向张嫂子,果然见她已经两眼迸发出无数崇拜之意,这让瑞雪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些漫画里,满眼都是粉红心形的花痴女,忍不住低头偷笑。 帮工们都围了上来,瑞雪和张嫂子开始给大家分饭食,张嫂子用薄竹片做成的平勺飞快的在桶里片着,很快就装了大半碗雪羹,瑞雪接过浇上一勺卤汁儿,再配上两大块发糕,就递到帮工们手里。 秋日的风,调皮的打着旋儿,很快就把那卤汁咸香的味道吹得四散开来,让一众围观的力工们忍不住有些垂涎欲滴,互相嘀咕着问道,“这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嗯,我嗅着里面好像有肉味?”另一个也附和道。 果然,他们的话还没落下,赵家老二就高声笑着问瑞雪,“赵娘子这吃食做得真是好,这个羹雪白嫩滑,卤汁里还放了肉糜,真是香啊。” 瑞雪正亲手盛了两碗雪羹,一边浇卤汁一边笑道,“赵二哥夸奖了,家里没有多少鲜肉了,我怕卤汁不香,特意又加了一小盆骨头汤熬煮,没想到味道因此更好些。” 众人听得这褐色的卤汁,居然如此费力,吃起来就越加觉得美味。 瑞雪笑着端了托盘去了对面的存货棚子,把两碗雪羹和四只白胖的火烧放到了老王和陈言面前,笑道,“王大哥、陈大哥,这是我做的两样粗陋吃食,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尝个鲜吧。” 老王和陈言,正就着凉茶,吞咽着两合面的馒头,刚才他们也把瑞雪一行人分饭食的事看在眼里,自持身份,不肯如那些力工一样上前围观,此时一见瑞雪如此有眼色的送了两份过来,立刻笑眯了眼。 老王舀了一勺雪羹送到口中,立刻赞道,“好吃,怪不得大妹子要开食肆,原来是有这般的好手艺,行,以后大哥不必带干粮了,午饭就在大妹子的食肆解决了。” “我也是,这东西叫什么名字,真是好吃?”陈言大口吃了半碗,这才抬头问道。 不等瑞雪回答,好似得了夸赞的是自己一般兴奋的张嫂子,抢着回答道,“这叫雪羹,因为像雪一样白,像鸡蛋羹一样嫩滑,所以起了这名字。” 老王又拿起一只火烧,问道,“那这个呢?” “这叫火烧,都是我琢磨着做得,王大哥别嫌弃,如果觉得还可口,我明日中午再做了送来。”张嫂子可不知火烧的名字,所以瑞雪接口解释了几句。 四人笑谈几句,眼见张大河等人已经吃完了一碗,围在手推车边想要盛第二碗,瑞雪和张嫂子连忙告辞回去。 老王却笑着喊住了瑞雪,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之色,犹疑半晌,低声说道,“大妹子,我家里的大小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平日做些小活计儿,跑个腿儿什么的,很是勤快,我见大妹子这食肆开得不小,想来也缺人手做活,不知大妹子能不能收下这小子做个小伙计,也不用给什么工钱,只平日里多指点他两句,教他些养家糊口的本事就行。” 瑞雪微微一愣,想起昨日赵丰年的话,心里满满都是佩服,果然赵丰年猜得半点不差,这老王还真不是贪图她这小食肆的几两薄利,当真是看中了她的那点儿本事。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在飞速衡量着得失。 小食肆里如果只她跟张嫂子两个女子,确实有些太过单薄,如果有个小伙计张罗上饭食,招待客人,倒也不错,而且这小伙计还是码头官差的儿子,她们的小食肆基本上就没人敢欺负了。 但是退一步说,这孩子是个勤快能干脾性好的还行,如果是个桀骜不堪、偷懒耍滑的,恐怕不但做不了帮手,反倒是个麻烦呢。 想到这里,她就笑道,“老王大哥客气了,大侄子肯定是个聪敏机灵的,哪用得到我这么一个村妇多嘴,工地上这两日极热闹,如果大侄子在家无事,就随大哥来玩上几日也好,左右我这里还有好吃食,保证饿不到大侄子就是。” 老王在府衙里混迹多年,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早练就得炉火纯青,一听这话就知道瑞雪在担心什么,想起家里大儿平日的模样,心里也有底气,立刻应道,“好,我明日就带他来玩一日,这小子在家也是日日嚷着码头热闹,要来瞧瞧大船是何模样呢。” 两人又闲谈两句,隐隐达成共识,就各自忙碌了。 张嫂子一边盛着雪羹,一边偷偷低声问瑞雪,“妹子,那官差留你下来,说了什么事,可是要收些好处?” 瑞雪笑着摇头,“放心,嫂子,不是这事。” 张嫂子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云家村众人吃饱喝足,坐在一旁歇息时,桶里还有小半下雪羹没有吃完,瑞雪看看周围不时偷瞄过来的力工们,笑着招呼道,“各位大哥,小妹家里做了些新鲜吃食招待帮忙的乡亲们,这一不小心就做得多了,现在天气还热,想来推回家去也要酸馊了,不如盛了出来,大哥们有尚未吃饱的,帮忙分上一碗,尝个新鲜,如何?” 周围力工们本来就被雪羹的香气勾得午饭都没吃好,此时又听她说得如此客气,有那平日里性子活跃的,就笑嘻嘻凑上前来,笑道,“吃食可是不好浪费的,大妹子给我盛一碗吧,我也是馋了好半晌了。” 他的肚子好似为了迎合他的话,适时的发出几声咕咕声,惹得近处几个与他交好的力工哈哈笑了起来。 瑞雪立刻盛了一碗雪羹,配了一块发糕递给他,那人立刻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夸赞,旁边几人见瑞雪当真分了吃食,就一窝蜂似的拥上前来,纷纷嚷着要一碗尝尝。 很快,雪羹和发糕都分得一空,来得晚了没有尝上一口的力工们颇为失望的望着木桶和陶盆,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垂涎模样,惹得瑞雪好笑又欢喜,想来食肆开张后,应该是不会缺了客人捧场了。 歇了盏茶功夫,张大河等人又开工了,瑞雪和张嫂子告别众人回了村子。大壮和赵丰年都早早下学回来了,大壮在灶下烧了把柴,热了锅里瑞雪留下的饭菜,一大三小刚吃完,大壮正弯腰站在灶台边刷碗,一见师娘和娘前回来,就跑了出来。 瑞雪撵了还要帮忙的张嫂子带着儿女回家歇息,然后继续忙碌收拾,喜滋滋的跟赵丰年汇报了今日雪羹受欢迎的情况。 赵丰年淡淡扫了一眼她那因为兴奋而变得嫣红的脸颊,垂眸说道,“记得明日也做这么多就好,不要多做。” 第二十二章 竣工 “这是做广告的好机会,为何不能多做?”瑞雪有些不赞同。 “什么是广告?” “嗯,就是广而告之,让大伙都知道咱们要卖什么东西的方法。”瑞雪绞尽脑汁儿想了个比较简单的说法。 “广而告之?”赵丰年难得皱眉瞪了她一眼,伸手抻抻衣袖,说道,“所有人都吃过了,没有新奇之感,开业那日谁还上门?”说罢,转身进了角门,又去那片被他当做绝世名花欣赏的白菜地散步了。 瑞雪刷着剩下的几个陶碗,转念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开始都是尝个新奇,但是吃上一两次也就算了,毕竟从家里带干粮是不必花银钱的,而进食肆吃饭却怎么也要几文钱。 恐怕要等时日久了,力工们慢慢算计明白,在食肆里吃一顿热乎的,才不过比自家带干粮多花一两文钱的时候,食肆的生意就会好转,而天气渐渐冷下来,生意就必定火爆了。 今日大方送出去几十碗,虽说得了些好评价,但也真不能继续送下去了,毕竟要为开业那日留些人气,而且还要再想想办法,如何能够更吸引人进来品尝。 第二日中午,瑞雪和张嫂子照旧去送午饭,老王带了个黑瘦的半大小子过来,笑着让他给瑞雪见礼,然后说道,“大妹子,这就是我家那个混小子,他娘给取了个贱命叫栓子。” 瑞雪见栓子虽然长得黑了些,但是五官端正大方,眼神清澈,嘴角好似总是带着笑,很是讨喜的模样,心里就先存了三分喜爱,正好,赵家老二在一旁吃饭,不知是要讨好老王,还是着实喜欢栓子,开口插话道,“栓子可是个勤快的,这一上午跟着我们做活,真没少挨累。” 栓子听了这夸赞之言,有些羞赧的低了头。 瑞雪笑道,“过几日我这小店开业,正好缺人手,栓子如果能来帮我的忙,可是,再好不过了。” 老王一听她这般痛快的答应了,立刻就要儿子跪下磕头,欢喜说道,“栓子,快给你师傅磕头,以后你可要好好跟着师傅学本事。” 瑞雪的本意,从来也没把这事看得太大,毕竟不过就是教个算盘,顶多再教他认认字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对于老王要栓子叫她师傅,还要跪下磕头,很是吃惊。 她连忙上前把栓子拉了起来,急道,“这是干什么,栓子在我这里做工,我付工钱,教他些写算,也是应该的,怎么行此大礼?” 老王却坚持要栓子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好似松了口气一般,笑道,“大妹子有所不知,这孩子年纪小,难免调皮不懂事,大妹子占了个师傅的名头,以后但凡他有不对的地方,大妹子尽可放手管教,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这孩子给师傅磕头也是应该的。还有,徒弟给师傅打下手做零活,是天经地义的事,大妹子可不要再提什么工钱,这可是打老哥我的脸了。” 瑞雪虽然猜到他没说真话,但是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旁边的张嫂子又扯了她的衣袖暗示,于是也就岔开话头儿,说了几句闲话,又盛了雪羹、拿了发糕给他们父子吃。 栓子可磕过头后,很是欢喜,吃了一碗雪羹,瞄着木桶里剩下不多,就死活不肯吃第二碗了,转身去收拾场地里的刨花和碎木头,这也让瑞雪更加满意,心道,这是个有眼色又勤快的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张嫂子听得瑞雪询问,就笑道,“妹子,你是南边儿过来,不知道咱们这里的风俗。那些什么一日为师,终身怎么的话,我们这些农家人也不懂。但是,这栓子认了你做师傅,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占了什么便宜?这孩子也不要工钱,顶多是搭顿午饭罢了。”瑞雪远眺着路旁越见枯黄的大地,伸手揪了几只高挑出头的狗尾巴草,边走边编着些小玩意儿。 张嫂子见她这般,就知道她是不知道这里边的说道儿,“妹子,咱们凌风城这里,账房先生和教书先生一般,很是金贵,不,应该说比教书先生还金贵,毕竟那读书考状元,只有大户人家才能考得起,我们农户人家的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寻个能填饱肚皮,养家糊口的好行当。 账房先生每日在铺子里,只动纸笔,不用出力气,每年就有最少二十两银的工钱,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差事了,但是,账房先生们通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本事,轻易不收徒弟,就是收了外姓人,也都是因为家里没有男丁,招赘入户一个好女婿,才能跟着学些本事。 今日这王衙役欺负你不懂这些规矩,硬是让栓子给你磕了头,以后你就要白教栓子本事了。” 瑞雪确实不知道账房先生在这个时空里这般金贵,虽说对于老王的欺瞒有些不舒服,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恐怕也是怕自己不肯收下栓子才如此行事,况且前世里随便一个初一学生都把加减乘除运算规则背得极熟练,这珠算除了财会专业的学生,都没有人愿意学,实在也算不得多高明、多金贵的技艺。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那点儿不舒服也就淡了,笑着安慰替她觉得吃亏的张嫂子,“栓子那孩子是个勤快懂事的,又不要工钱,教他些本事也是应该,我也没吃什么大亏。” 张嫂子不赞同的撇撇嘴,“就是学个木匠,小徒弟还要给师傅白做五年工呢,他学的是账房,就是白做工十年也占便宜了。” “嫂子如果觉得账房先生这行当好,等大壮读书读烦了,不愿考状元做官了,或者二壮长大了,我也照样教他们这些本事,可好?” 张嫂子其实也确实有些私心,她家里大壮自然是要考状元的,就算考不上状元,考个秀才教书也行,但是二壮那孩子却看着不是个读书的料儿,今日见瑞雪收了栓子,就生了许多羡慕之意,想着,二壮如果也能跟着瑞雪学些本事,将来养家糊口就不用她跟着愁了。 此时一听瑞雪如此轻易就许了收二壮当徒弟,立刻欢喜的停下独轮车,连连给瑞雪行礼,惹得瑞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拦下她,重新上路。 如此不过六七日,小食肆终于建好了,说是木棚子,其实就是木头房子。南北两侧都是长长的大炕,中间过道用打磨得极光华的木板相隔,南边稍窄,分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窗户,推开就能看到外面的田野景色,炕上放着只刷了清漆的原木小方桌,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北侧房间则是通长没有隔断的,也比较宽敞,除了炕上,地上也摆了大方桌和长条椅,三扇的大木窗,糊着雪白的棉纸,轻轻一推开,就能看到外面街上和码头的情景,如果有人在外面喊上一声,屋子里也能清楚听到。 外间的北门边,用木头钉了个大半人高的柜台,后面还有个结实的架子,一层层错落有致,等待日后放些酒水或者小物件儿。对面是两眼土灶,灶台砌得很高,平日烧水或者做饭不用弯腰,很是省力。 南面也有一眼土灶,比北面的稍微小些,里侧留了一米多宽的空地,准备存些烧火的木柴,土灶后边是长长的案板,案板下面也分了两层,日后缝个帘子遮上,放置米面油盐等物,上面就可以放菜墩子切菜了。 整个木房子做工虽然不精细,但是看上去却很结实暖和,瑞雪极满意。当晚回到家里,张大河就给几个帮工结了工钱,正巧那也曾在她病中帮忙送过吃食的青山娘来给张嫂子送菜,瑞雪见她与赵老二说话,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夫妻,待她走了,就说道,“原来赵嫂子和赵二哥是一家人,夫妻俩倒都是个热心肠。” 张嫂子笑笑,应了一句,“一个村里处着,日子久了,谁啥样就都清楚了。” 瑞雪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也没追问,张嫂子这人虽然喜欢闲聊,但还是极有分寸的,很少背后说人坏话,这也是瑞雪喜欢与她交往的原因之一。 当初留给张大河的二十两银,还剩五两回来,瑞雪推给张嫂子,说道,“张大哥这几日跟着张罗,太过辛苦,这些剩下的银子就当做是给大哥的工钱了。” 张嫂子却死活不肯收,“他的工钱已经收了一两银,怎么能再多拿,妹子买了地皮,手里紧,还是拿回去先用吧。” 瑞雪确实也缺钱用,就没有再推让,暗暗打算着,以后店里赚了银钱,一定要把张家夫妻的这份情还上。 这样想着,她就转而说起了开业之事,按照她的打算,找个秋高气爽的晴好天气,直接开门营业就是了。可惜,张嫂子却死活劝着她要找东山的神婆算算日子,就连赵丰年也满脸不赞同。 瑞雪无奈,暗自嘀咕这时空的人太过迷信,但也没再坚持己见。好在,那位神婆收了十几文钱,算出的良辰吉日也没有隔多久,就在三日后。 瑞雪和张嫂子又去了一次城里,采买了半车陶碗陶盆、铁锅、草席之类,末了想起那三间雅间,又狠心买了三套茶具和几十只瓷碗瓷盘,足足花了将近十两银,看着就快空空如也的荷包,瑞雪心疼极了,可她也知道,这是必要的成本投入,是绝对不能节省的,只能咬牙忍着了。 第二十三章 开张大吉 张大河也没闲着,带着大壮和黑子上山砍了十几车枯树枝,还从自家分了几十捆包谷杆儿做火引子,一起送到食肆后面堆好,还用茅草编了帘子做了顶子。 这日一早起来,山林间的淡薄雾气尚未散尽,张嫂子就在大门外喊了起来,“大妹子,快起来,咱们要去码头了,再晚该误了好时辰了。” 瑞雪在屋子里听见,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开门出去,望了望天色,无奈道,“嫂子,这才天亮,吉时不是午时吗?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张嫂子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怕你睡过头了吗,咱们还有好多东西要带过去呢。” “知道了,嫂子,我都准备好了,吃过饭再来喊我。” 张嫂子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家忙碌。 瑞雪打着哈欠洗了手脸,绾好头发,进了灶间,掀起三只大木桶上的盖子,看看半夜做好的雪羹都已经控好水分了,就开始着手切肉熬制卤汁、烙火烧。很快赵丰年也起身洗漱了,瑞雪给他端了一份雪羹和火烧过去,问道,“掌柜的,今日食肆开张,你过去看看不?” 赵丰年摇头,“不去,学堂里还有事。” 瑞雪耸耸肩,有些失望的说道,“那好,我把午饭放在锅里了,中午大壮会过来烧火热一把,你带着三个孩子吃吧。”说完,转身出了屋子接着忙碌。 赵丰年张了张嘴,墨黑的眉懊恼的皱在一处,好半晌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急脾气,请人怎么也要多请两次啊。” 瑞雪哪里知道她这名义上的夫君又犯了别扭,匆匆吃了一碗雪羹,就开始往篮子里装东西,末了仔细清点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什么,刚要起身去隔壁,就听大壮又在门外喊,“师娘,我娘要我来问问是不是该启程了?“ 瑞雪失笑,这张嫂子真是急性子,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老板娘呢,她拎了篮子出门,笑道,“师娘准备好了,请你爹爹过来帮忙拎木桶啊。还有,大壮,中午你要记得热热饭菜,带着弟妹与你们先生一起吃啊。” 大壮应了一声,转身跑走了,很快张家夫妻就都过来了,张大河拎了木桶放到门外的牛车上,张嫂子也帮忙拎篮子等物,瑞雪知道张家是没有耕牛的,于是笑道,“这是借谁家的牛车?” 二壮在一旁抢着说道,“我知道,师娘,爹爹一早去村南云三爷家借的。” 瑞雪拍拍他的头,笑道,“今日店里忙碌,你爹娘都要跟师娘去帮忙,你在家要带好妹妹,等以后有机会,师娘再带你去玩儿啊。” 二壮懂事的点头应下,拉着三丫头的小手退到一旁。瑞雪回身看看站在门口的赵丰年,挥手喊道,“掌柜的,我们出发了。” 张家夫妻也笑着点头,牛车载着三人慢慢行向村口。 大壮抱了书本过来,一见先生脸色古怪,就先撵了弟妹回家去玩,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再不去学堂,就要迟了。” 赵丰年闻言立刻脸色一肃,恢复了原本的清冷疏离模样,沉声道,“你先去吧,为师随后就到。” 大壮恭敬应了一声,撒腿就跑,他要赶紧给黑子几个通风报信去,先生今日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挨戒尺啊… 三岁口儿的黄牛,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脚力很快,瑞雪与张家夫妻一路说说笑笑,不过两刻钟就到了码头。 老王和栓子父子远远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帮忙卸东西,张大河取了那挂长长的鞭炮出来,栓子显然小时候没少爬树,噌噌几下爬上木房子右侧立好的木杆上,把鞭炮牢牢系在顶端的木楔子上。 张嫂子端了水盆,里里外外把半点儿灰尘没有的桌椅又擦了一遍,然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好茶碗茶壶。栓子机灵的开始刷锅,生火烧水,笑得合不拢嘴。 沛水河的水,不知是源头土质疏松,还是流经之处混入了脏水,河水不是很清澈,但码头众人贪图方便,平日里都是在河边直接取水,很少有去公用井挑水吃的,瑞雪昨日却坚持要张大河帮忙挑了一大缸井水回来,张嫂子倒很是支持,毕竟做吃食生意的,干净与否很重要。 几人忙碌着,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还有半刻钟就到午时了,瑞雪坐在椅子上,亲手拿了棉布巾,把在城里定制的牌匾,仔细擦了两遍,一尺宽两尺长的松木匾额刷成了墨色,刻了“河畔居”三个大字,描了金漆,很是醒目。 栓子和张大河一左一右举着匾额挂到了北门的门楣上,张嫂子激动的抓了瑞雪的手,“妹子,不,老板娘,咱这店就要开起来了?” “当然了,嫂子,吉时马上到了,咱们进去准备吧。”瑞雪笑吟吟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力工和路人们,拉了张嫂子进了灶间,搬了那两个木箱子放到门口的条案上,然后示意张大河点起鞭炮,立刻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响彻整个码头,随风飘散的硫磺味道呛得人直咳嗽,没有活计的力工和码头边停靠船只上的船工和客人们都溜达过来看热闹。 瑞雪站了在一尺高的小凳子上,笑着给众人行了礼,高声说道,“众位大哥,众位兄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是小店的开张大吉的日子,为了庆贺,小店不收银钱请大家品尝小店的新鲜吃食。俗话说的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以后小店在这码头立足谋生计,还要大伙多多捧场,多多照料。” 围观众人听得瑞雪且笑且言,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羞涩,反倒很是干脆利落,心里就多了三分敬佩,又听得请他们品尝吃食,就高声叫好应和起来。 瑞雪抬手向下压了压,等众人安静了,又指了手边的两个木箱子说道,“如果各位兄弟手头宽裕,也可以投一文钱到黑色箱子里,然后在红色箱子里随便摸一根木棍儿出来,如果运气好,摸到了稍短些的,我们店里就会送些新鲜吃食做奖品,当然长度不同,奖品也不同,可能是两只细面做的火烧,一壶酒,甚至是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先到先得,奖品很多。各位兄弟不如也试试手气如何?” 站在前排的一个安胖的年轻后生眼睛尖,翘脚正看见门里的张嫂子从锅里端出一盘油亮亮的菜,他使劲抽抽比自己,好似真有喷香的肉味传来。他想着一文钱也不多,就算没摸中,还有顿午饭垫底呢。 他就喊一句,“我先试试运气!”然后第一个掏了铜钱,伸手去摸木棍儿,不知道是他运气真个太好,还是老天爷也在暗中帮瑞雪造势,这后生居然一把就抽了个最短的木棍出来,栓子欢喜喊道,“这位大哥抽中了最好的吃食,一盘红烧肉。” 那后生乐得差点跳了起来,撒腿就跑进屋里,张嫂子立刻给他端了一碗雪羹,两块发糕,当然还有那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后生举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众人顺着大开的窗子看得清清楚楚,立刻一窝蜂的冲到案板前扔钱抽奖。 瑞雪跳下板凳,笑着进灶间帮忙。 每当有人抽中了火烧或者酒水或者炒菜,栓子都会高声喊出来,惹得众人越加踊跃。 很快箱子里的二百只木棍就被抽完了,没轮到的人很是惋惜,连连问着明日是否还有这样的好事。 栓子笑着说以后不定期的还有在举办,然后请了失望的众人进去吃碗雪羹和发糕。 北边的大堂里,无论炕上还是地下的桌边都坐满了人,栓子和张嫂子忙得脚下生风,好在奖品只是火烧和酒水,红烧肉也是在家里烧好的,并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食客们吃过了东西,张嫂子等人又把碗筷收拾下去,每桌儿上了一壶热茶,让众人更是赞不绝口,直到这店家周到热情。 码头中午的歇息时候也不过那么大半个时辰,众人吃饱喝足,顺着大开的窗户见得远处又马车从城中赶来,就一窝蜂的跑出去等待各商家的管事们分配活计了。 瑞雪几人这才有时间拿出事先留下的吃食简单垫垫肚子,灶间的案板上四碗雪羹,一盘发糕、一盘火烧,还有一大碗红烧肉,雪羹嫩白,火烧金黄,红烧肉油润欲滴,看着让人极有食欲,众人又忙了一中午,都团团围坐大口吃着。 瑞雪见栓子只吃雪羹和发糕,就笑着给他夹了一只火烧,还有几大块红烧肉,笑道,“栓子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多吃一些。” 栓子憨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谢谢师傅。” 张嫂子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没有褪下来,一边喝着雪羹,一边说道,“如若日日都有这么多食客,过不上几月本钱就都收回来了。” 瑞雪却没有这般乐观,“明日一份就要收五文钱了,上门的食客恐怕要少一大半。” “那可怎么办?”张嫂子一听,急得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连饭都不吃了,“妹子,要不然咱们把价儿降降?” 栓子和张大河也看向瑞雪,脸上都有些担忧,瑞雪却摇头,“不行,那卤汁里有肉糜,降价咱们就不合算了。放心,等上十日半月的,就会好起来了。再说,咱们也不只做力工的生意,还能卖茶水,南边的几间隔间儿还能接待别的客人。” 张嫂子三人一见瑞雪好似胸有成竹,就稍稍放下了心,继续吃喝起来,一时饭毕,又开始擦抹桌椅,洗刷碗筷,忙得团团转。 第二十四章 庆贺 未时末,码头的车马开始渐渐稀少,力工们见没什么活计也都回家了。老王和陈言过来转了转,说了几句闲话,瑞雪也觉没什么客上门,就放了栓子同老王一起回去,栓子嘿嘿笑着摇头,担心晚上附近哪个贪小便宜的地痞,把灶间存得米面油盐之物搬走,一定要留下看守房子。 瑞雪原本也没想到这点,经他一说倒也担心起来,想了想,就与老王笑道,“王大哥家里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以后我就留栓子晚上看店了,他的一日三餐都在店里吃。如果这孩子想家了,随时可以再回家住,你看怎么样?” 老王当然一百个愿意了,儿子住在店里省了家里的吃食,而且还能长时间跟在师傅身边,本事自然也能多学一些,于是,满口应下,“今晚回去给他收拾个铺盖,明日就让他住过来,我刚才摸着那北炕还热乎,过两日天气冷了,这小子睡这里还享福了呢,比家里的床可热乎多了。” 陈言在旁边也附和道,“可不是,我看着都想在家里盘一铺给我爹睡,他老人家年轻时候腿脚受过寒,冬日时总喊着腿疼。” 瑞雪笑道,“盘这炕的是我们家前院的邻居,陈大哥如若真要在家里动土,我就帮你问问看。” “那可太好了,谢谢大妹子了。”陈言喜得眉开眼笑,又闲话几句,众人就各自回去了。 瑞雪下了牛车,知道张家夫妻惦记孩子,就笑着撵了他们先回家,然后自己拎了木桶等物进了灶间。 再回屋时,赵丰年正靠在床上读书,见她进来,就淡淡问道,“回来了,生意怎么样?” 瑞雪从门口的小篮子里拿了一包沉甸甸的物事来,哗愣愣倒出许多铜钱,笑道,“开张大吉,除了白送的雪羹、发糕之外,剩下火烧和荤菜的本钱都收回来了。” 赵丰年看她喜滋滋坐在桌前数铜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伸手帮她拿出床下的账本和笔墨砚台,放到了桌上,顺势就坐了下来,瑞雪道了谢,同他说起今日的热闹情景,然后笑道,“今日张嫂子和张大哥可没少出力,不如晚上我做些好菜,请他们一家人来吃饭啊?” 赵丰年点头,“行,你拿主意吧。” 瑞雪想起他日日都要去白菜地里走两趟,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于是试探着说道,“后园的白菜长的不错,我去挖几颗回来,包些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吧?” 果然,赵丰年眼里立刻爆出一团亮光,虽然声音依旧平淡的“唔”了一声,但是那脸上的欢喜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瑞雪心里好笑,收了账本,就高高兴兴的去后园摘菜,正好碰见大壮坐在树下摇头晃脑读书,就唤他过来道,“大壮要学会劳逸结合,不要变成只知道傻读书的书呆子。” 大壮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知道了,师娘,上午没有开课,我怕把昨日学的那则论语忘了,就多诵读两遍。” “没开课?为什么啊?”瑞雪手下麻利的拔了两棵白菜,略带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早晨先生说要我先去学堂,不必等他,后来前院六子哥就跑去告诉我们,先生身子不舒坦,要我们每人写十篇大字之后就下课,他明日会检查。” “身子不舒坦?”瑞雪想起初见赵丰年时,他那般活死人的模样,惊得手里的菜都掉了,但是转念一想刚才他的脸色不错,不像犯了老毛病啊。 她低头迅速捡起白菜,拍拍大壮的肩膀,“回去告诉你爹娘,晚上带着你们兄妹到师娘这里来吃饭。”说完就小跑着回了前院,扔下菜篮子就进了内室,几步窜到赵丰年跟前,上上下下把他下死眼的打量了五六遍。 赵丰年被她盯得心头发毛,皱眉放下手里的书,问道,“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你可是又犯了老毛病,可是身子哪里不舒坦?” “没有啊,一切都好。” 瑞雪长长松了口气,抱怨道,“那你怎么说身子不舒坦,没去给大壮他们上课?吓死我了。” 赵丰年微微一滞,连忙改口,“哦,当时只是有些眩晕,躺了一个时辰就好了。” “眩晕?是不是没有睡好?”瑞雪有些自责,最近忙着开食肆,也没有做什么好吃食给他补身子,真是有些疏忽了,看样子以后还是要再多精心一些才行。 想到这里,她伸手拿下赵丰年手里的书,合好放到床下,然后半推着他躺平,扯过被角给他盖了肚子,“读书太耗精神了,你还是先睡一会吧,等我做好饭了再进来喊你。” 赵丰年听着她的脚步声又匆匆远去,这些日子,被他压抑在心内一角的温暖之意,开始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渐渐蔓延开来,淹没了整个胸腔,暖的他鼻子微微泛酸。再加上长时间没有走过远路,身子实在也有些疲惫,居然慢慢真的睡了过去… 张嫂子听了大壮带回的话,也没客气,摘了一筐各色蔬菜,就过来帮忙做饭了。 她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比瑞雪手上也有力气的多,揉面,剁馅子,包饺子,不过半晌就上了手,两人边说边笑,很快就包了足有二百个饺子,然后又做了咸肉炖豆角和酱茄子,炒了韭菜鸡蛋,拍个了蒜末黄瓜,凑了四个菜。 瑞雪进屋唤醒赵丰年,等他洗了手脸就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借着未落的夕阳,两家人欢欢喜喜的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赵丰年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瑞雪自然也没想起准备酒水,张大河也不挑,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赵丰年虽然不多说话,但是面色温和,瑞雪和张嫂子又聊得高兴,几个孩子吃得也香甜,渐渐就放了手脚,一口一个吃着饺子,倒也痛快许多。 一顿饭宾主尽欢,收拾完碗筷,张家一家就告辞了,瑞雪烧了一锅热水,先让赵丰年洗了澡,然后换了新水,自己也洗了,就慢慢悠悠的一边用一把桃木梳子梳理头发,一边坐在桂花树下吹风。 桂树上的桂花早已经过了旺盛期,但是也有许多迟开的,不堪夜风的摇动,飘飘然从树上落了下来,瑞雪想起前世时,母亲曾用桂花给她们姐弟做过的好吃食,就跑进灶间翻了只大海碗来,借着清冷的月光,一边哼着歌一边捡拾着桂花。 赵丰年站在窗后,看着白衣黑发,在月光下不时因为接到一朵未落地的桂花而欢笑出声的女子,不自觉的痴了… “哎,”张嫂子手里捏了一块青色的抹布,不时长叹出声。 瑞雪在眼前的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拿起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交给坐在旁边的栓子,说道,“这是珠算口诀,你收好了,闲暇之时就仔细背下来,越熟练越好,等我考过你了,就教你拨算盘。” 栓子欢喜的脸都红了,恭敬的站起身,双手接了过去,“是,师傅,徒儿一定会用功背诵。” “也不必太累,学本事不是一日就能成功的。” 栓子尚未答话,张嫂子实在忍不住了,凑到两人跟前,懊恼说道,“我说妹子,咱们这店里一个客儿都没有,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啊。” 瑞雪笑了笑,打趣道,“我还以为嫂子要把那桌子擦出个洞来呢,原来是担心这事啊。” 张嫂子苦笑说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那么多银子投进去了,如果不赚钱,岂不是白忙活了。” “放心,嫂子,中午不是还有二十几个客呢吗,今日也有一百文进账,不算白忙活。况且这只是第四日,以后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呢。” “哎,这一百文进账哪够啊,昨日那小半桶雪羹和五块发糕,你又送人吧?” “现在天气还很热,不送出去,放酸了岂不是可惜,再说那徐宽大哥家里孩子太多,又是个老实人,咱们帮一把也是积德行善了。” 怕放酸掉也可以留着自家人吃啊,送人可是连个本儿都收不回来。张嫂子无奈,她也不是不同情那徐宽徐仁兄弟,只不过,这店里一日也就进个几十文,瑞雪这般慷慨下去,恐怕过不上半月就得关门了。 她张口还要劝说,这时,门外走进来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丫鬟,一见她们三人坐在桌边,就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瑞雪站起身,笑道,“我就是老板娘,这位姑娘有事?” 那小丫鬟却没有立刻答话,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把屋中的摆设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颇有一些嫌弃意味的说,“你们这铺子也太简陋了。” 瑞雪眉梢挑了挑,仔细打量了小丫鬟身上的衣裙饰品,猜到她的主家必定是个富有的,所以语气如此高傲鄙薄,但是开门做生意,和气为上,于是她还是笑着说道,“乡野小店,自然粗陋些,姑娘还没说,可是有事?” 小丫鬟瘪瘪嘴,好似极不情愿的说道,“我们小姐听说你们这里卖一种叫雪羹的吃食,正巧到了吃点心的时候,就派我来买一碗回去尝尝新鲜。” “原来是这样,那姑娘稍等片刻。”原来是买主上门,瑞雪笑眯眯的拿起一旁的白色棉布套袖和围裙穿戴好,就要拿陶碗去舀雪羹。 第二十五章 暴怒 没想到那小丫鬟却拦了她,“等等,你们这是什么破碗啊,黑漆漆的,看着就脏。用我带来的碗。”说着,就从手里的小竹篮里拿了一只半大青花瓷碗出来,上面还扣了一只小盖子,看上去很是精巧细致。 瑞雪笑笑,也没理会她话里的嫌弃之意,接了过去,盛好雪羹,浇上卤汁,递给她笑道,“承蒙惠顾,四文钱。” 小丫鬟从荷包里摸出四文铜钱扔到桌上,拎了篮子就想走,瑞雪想了想,出声唤住她,又拿了两只火烧用油纸包好,塞到她的篮子里,“这是店里的新奇点心,配着雪羹吃味道更好,送你们小姐两块尝个新鲜。” 小丫头撇撇嘴,好似想说什么,但是眼角瞟到那火烧白白胖胖的样子,就把话又咽了回去,扭头出了铺子,连个谢字都没有。 张嫂子皱眉“哼”了一声,埋怨道,“这是什么人家的奴婢,怎么连点儿礼数都不懂,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了,妹子你也是,怎么还搭她两个火烧?” 瑞雪洗了手,笑道,“做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上门就是客,她也不过就是挑剔了些,如果碰到那种借酒装疯,不给酒菜钱的痞子,可比这麻烦许多。” 栓子端了水盆欲出去倒掉,听了这话就笑嘻嘻说,“师傅放心,有我爹爹和陈叔在,这码头还没人敢来咱们铺子闹事。” 瑞雪拍拍他的头,“对啊,师傅忘了有你爹爹这个大靠山在了。快去倒水,回来还要习字,昨日的那则论语才讲到一半。” “是,师傅。” 店里又恢复了平静,张嫂子闲不下来,四处擦抹拾掇,瑞雪就带着栓子习字读书。结果没过上两刻钟,又有一个小丫鬟上门来,但却不是先前那个粉色衣裙的,这个穿了一身水绿,眉眼弯弯的很是讨喜,一进店里,见到瑞雪就笑道,“这位嫂子,可是这店里的老板娘?” 瑞雪起身回道,“正是,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绿衣小丫鬟笑嘻嘻上前拉了瑞雪的手,“老板娘真是好手艺,刚才红杏姐姐买了雪羹和那个…点心回去,我们小姐吃着很合胃口,这不,要我给老板娘送些赏银过来,也再买些回去给众人都尝尝。”说着,小丫鬟从荷包里拿出一块一两大小的银角子,塞到瑞雪手里。 张嫂子和栓子原本还以为打赏也就是几十文钱,没想到居然是银子,立刻满脸惊喜的围了过来。 瑞雪脸上却没什么激动之色,依旧微笑着道谢,“替我谢谢你们小姐的赏赐,”然后又问,“不知船上还有多少人,店里剩下的雪羹和火烧都不多了。” 小丫鬟想了想,“船上加我一共还有十五个人,怎么也要十五碗,火烧按每人两个算,不知老板娘可能凑够?” “差不多,姑娘稍等。” 瑞雪带着张嫂子和栓子,数了十五只陶碗,用热水烫过,然后才盛了雪羹,又数了剩下的火烧,正好三十只,于是一同放到大托盘里,让栓子替那小丫鬟送到船上去。小丫鬟很是欢喜,数了一百二十文钱给了瑞雪,这才笑着给栓子引路而去。 张嫂子目送他们走远,欢喜的立刻跑了回来,笑道,“妹子,以后要是日日有这样的客儿上门,咱们可就发财了。” 瑞雪掀开围裙,把铜钱和银子都放进腰间的布袋里,笑道,“今日是财运好,以后可不见得日日都有这样大方的客儿上门,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我了,船上那些过客倒是个极好的消费群体。” 张嫂子不懂什么叫消费群体,但瑞雪平日也常这样冒出个新鲜词句,她就当做是南边儿的方言了,也不觉多惊奇,反倒追问道,“不如我明日去栈桥边儿上,喊上两句?” “不用,今晚回家,写个幌子挂到栈桥边就好。” 两人商议定了,栓子也抱了托盘和篮子小跑进来,满脸兴奋之色的喊道,“师傅,你快看,我得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掀起了篮子上的布巾,瑞雪和张嫂子扭头一看,里面居然装了三个苹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是比城里街边卖的那些要大得多,红彤彤的色泽,映着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很是诱人。 “这又是那位小姐赏下的?” “不是,”栓子有些羞赧的低了头,“是徒儿进后厨去送东西,这个果子好看,就多看了两眼,绿蕊姐姐就做主送了徒儿三个。”说完,他好似生怕瑞雪生气一般,又连忙接道,“师傅,是徒儿错了,不该垂涎人家的吃食,我这就送回去。” 瑞雪好笑,“你出力去送吃食,人家慷慨回送你果子,并没有什么错处,如果你现在送回去,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栓子听得师傅没有责怪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拿了最大的一只塞到瑞雪手里,第二大的给了张嫂子,自己则拿了那最小的跑出去,显然是送去对面给他爹爹尝鲜。 张嫂子夸赞道,“栓子这孩子真是个懂事的。” 瑞雪点头,看看手里的苹果,想了想,把它放到了每日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正好张嫂子也把自己的那只放到篮子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晚饭后,瑞雪把那只苹果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切成小块,扎了削尖的小木棍儿,喜滋滋的端给赵丰年吃。 赵丰年愣了愣,嗅着熟悉的果香,突然暴怒而起,一巴掌拍翻果盘儿,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瑞雪,声音冷得像是带着冰霜一般,“你…也想要我死?” 瑞雪被吓得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瞬时涌满了委屈,明明这是自己舍不得吃的好果子,一路上怕挤坏了,小心翼翼放在怀里揣回来,切好送到他面前,怎么就惹到他了,怎么就要他死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何发怒,但是我不能受冤枉,你说明白,我省下果子给你吃,为何就是要你死?” 瑞雪同样冰冷的声音,把赵丰年从惊怒混沌之中拉了出来,眼眸流转间,恍然认出眼前的人是他的新妻子,不是当日那个满脸慈爱,却心心念念要他性命的妇人,一时也有些愣了,狠狠喘着气,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瑞雪等了半晌,没听见他的回应,于是冷冷一笑,再没有多言半个字,弯腰把果块捡了起来,快步出了屋子,赵丰年张了张口,手臂微微探前,好似想要留下她,最后却无力的垂了下来,要说什么呢,要解释什么呢,难道要把以前那些龌龊,那些仇恨,那些肮脏不堪的阴谋诡计,讲给她听吗?不,他不能… 瑞雪打了水,把果块洗干净,然后坐在小木凳上,泄恨般大口吃着,不时握拳砸两下胸口,好似那些吃下去的果块都堵在了那里,噎得她喘气都困难。 她扪心自问,虽然她也有私心,不想被发卖为奴,但是她确实是真心对这个男人好的,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她接触最多的人,以后要相依为命的人,要一起过日子的人,可是,在这个人的眼里,她恐怕只是个伺候他的下人,半点儿没有赋予她信任和尊重。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让自己变得一文不值了? 赵丰年在门外偷偷看着那个拼命仰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来的女子,慢慢握起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反倒是胸口那里仿佛有什么碎裂了… 第二日一早,瑞雪一打开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看院子里四处都是泥泞,桂树叶掉了大半在地上,萧瑟而凄凉。 怪不得她半夜时觉得身上有些凉,原来是夜间下了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以后恐怕是没有什么暖和日子了,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铺子里的生意倒是应该好起来了。 麻利的洗漱做好早饭,准备雪羹和发糕、火烧,想起昨日那两个小丫鬟和一两赏银,她又把吊在井里的那一小块鲜肉和两根骨头拿了出来,这原本是前日买好留着给赵丰年补身体的,现在人家不领情,索性就拿到铺子里去,也许能派上什么用场也说不定。 待张嫂子上了门,两人把东西都放在独轮车上,就去了码头。一路上张嫂子看出瑞雪脸色不好,问询之下,瑞雪只说昨晚没睡好,她也就不再追问,到了店里给栓子使了个眼色,栓子机灵的跑前跑后,又是问功课,又是耍宝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倒也把瑞雪逗得脸上带了笑。 张嫂子松了口气,暗暗冲着栓子比了比大拇指。 拜这场秋雨的功劳,今日明显要比往日冷了许多,没有活计的力工们,就纷纷掏出一文钱扔到门口的木箱子里,然后坐在温热的炕上喝茶闲话,倒让店里热闹了许多。 瑞雪让栓子给老王和陈言也送了一壶热茶过去,就把两根骨头洗干净,敲成四截,扔到热水锅里焯去血水,然后重新换了干净的水,切了半块姜,连同骨头一起扔进去,大火烧开,转成小火咕嘟嘟炖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浓浓的骨汤香味就散了开来,有那性子活泛的力工就从屋里探出头来,笑道,“老板娘,这是在做什么好吃食,惹得我们都要淌口水了?” 瑞雪笑道,“家里剩下两根猪骨头,今日天气冷,就拿来炖炖,顺便也烧烧炕,大伙儿不嫌弃,一会儿都喝一碗,暖暖肚子。” 那力工连连道谢,屋中众人听得,心里也都道这老板娘真是个慷慨大方的。 第二十六章 娇客上门 又过了一会儿,饭口到了,瑞雪就掀开了锅盖,加了几勺盐、几滴醋和一把儿葱花,栓子看着那大半锅奶白色的汤汁儿,狠狠吸了口香气,笑道,“师傅就是厉害,炖的汤真香。” 张嫂子走过来敲了他的头,“别拍马屁了,少不了你那一碗,快去拿陶碗来,哪日闲下来了,让你师傅给你包饺子,那可是你婶子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栓子笑嘻嘻的捧了陶碗过来,待瑞雪盛好,张嫂子就用托盘端进北屋分给众人,众人喝着美味香浓,都觉不好占便宜,就掏了铜钱出来,或者要了一份雪羹发糕,或者单要火烧,倒让张嫂子乐开了花,里外忙个不停。 老王和陈言在对面棚子里,嗅着香气也跑了过来,瑞雪把他们让到了南边中间那屋,然后要栓子端了两碗汤和火烧过去。 三人忙得差不多了,正要坐下来匆忙吃上一口,没想到昨日那绿衣小丫鬟又上门了,栓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笑道,“绿蕊姐姐,你怎么来了?” 那小丫鬟扑哧一笑,“我怎么不能来,当然是来买吃食的?” 说完,她看向瑞雪行了一礼,笑道,“老板娘,你们这里可能做些热乎吃食?” 瑞雪看她虽然脸上笑着,但是眉眼间却好似藏着一丝担忧,就问道,“可是你们小姐哪里不舒服,想吃热食?” 绿蕊点头,“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家乡比这里要暖的多,昨晚突然下了雨,小姐有些受了风寒,又不肯吃药,我就想着来买些热吃食,兴许小姐吃了发发汗,就能好一些。” 这倒是个忠心又机灵的丫鬟,瑞雪想了想,笑道,“我刚刚熬了一锅骨头汤,你先尝尝味道,如果觉得不错,我再包几个肉馅馄饨。” 张嫂子一听瑞雪这话就赶紧盛了半碗骨头汤过来,绿蕊也不客气,浅尝了一口,立刻点头笑道,“好喝,这汤炖的不油腻又香浓,我们小姐一定会喜欢。” 瑞雪又拉她进了南边第一间屋子,“这是我留着平日招待贵客的,还没让人进来过,这炕因为炖汤烧得很热乎,你们小姐如果不嫌弃,就让她过来坐一会儿暖暖身子吧。” 绿蕊伸手摸了一把炕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虽然简陋,但是却很干净,倒真像是没人用过的样子,想着船上确实有些太冷,就动了心。 跟瑞雪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回去,不到片刻,她又带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过来,那妇人四处转了一圈儿,也没说什么也回去了,随后就有大大小小不下四五个丫鬟,抱着薄被、茶具等物送了过来。 张嫂子和栓子被他们这般做派惊得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样子,瑞雪看着好笑,拉了他们低声说道,“不必担心,大户人家的讲究多些,咱们也没存了什么坏心思,不过是与人方便的同时,咱们也赚些辛苦钱罢了,她们要用什么,捡好的送上去就是。” 张嫂子好奇问道,“妹子,你可知道她们是什么来头?” 瑞雪笑着摇头,“管她们是什么来头,萍水相逢,以后一定也见不到了。”说完吩咐栓子,“机灵一些,别让北屋的人冲撞了人家小姐。” 栓子应了,瑞雪戴了套袖和围裙,打水洗手,准备包馄饨。张嫂子也去舀面,跟着忙了起来。 瑞雪把早晨带来的那块鲜肉细细剁碎,又在篮子里找了一棵小白菜,同样剁碎混在一起,加了一点儿花椒粉,素油,盐等调料,搅拌均匀,正要嘱咐张嫂子的把面团擀得薄一些,就听见门外有环佩叮当相撞之声,随即门帘一挑儿,走进来四五个女子,中间一人穿了水蓝色的锦缎长裙,蜜色的对襟衫子,白净纤长的玉手扶在旁边的绿蕊胳膊上,露出一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头上因为戴了帏帽,让人看不清长相如何,但是只凭着走动时的身姿,就不难猜出这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张嫂子怕北屋突然出来人,惊到这样的娇客,连忙抢上前,开了南屋门,那女子略微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张嫂子吐吐舌头,嘀咕道,“老天爷,这可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啊。” 瑞雪淡淡一笑,“赶紧包馄饨吧。” 两人麻利的擀了馄饨皮,包了五十几个大馅馄饨出来,用锅里的骨头汤煮了十只,绿蕊等在一边,送上一只描了缠枝莲纹的大瓷碗,瑞雪盛好,加了半碗汤,想了想,又端了一碟辣椒油和一碟萝卜咸菜,一起放到托盘里,笑道,“这红色的是辣椒油,虽然辣得难过一些,但是吃到肚子里会全身发汗,另外那碟是新腌的咸菜,给小姐配着馄饨吃,解解油腻。”绿蕊道了谢就端着进了屋。 不到一刻钟后,北屋的力工们听得有管事招呼,都跑出去做活了,瑞雪和张嫂正忙着拾掇桌子,刷洗碗筷,绿蕊却跑出来笑着请瑞雪进去说话。 瑞雪洗了手,摘了围裙和套袖,随她进了南屋。 原本简陋的屋子现在可是大变了模样,让瑞雪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屋子角落多了只高脚凳,一只长颈仙鹤的香炉正袅袅吐着极淡薄的白烟,嗅着清淡而馨香,炕上的矮桌被换成了褐色的楠木小几,中间大肚儿花瓶里插了几只芙蓉花,瑞雪想起家里被风雨摧残的几近光秃的桂花树,倒是好奇起来她们是从何处找来这样盛开的花朵,待仔细一看,到底发现了些端倪,那花瓣虽美却没有光泽,原来竟是用绢纱制成的。花瓶旁摆了几本书和一套文房四宝,炕头儿上铺了团花锦缎的被褥,一个美丽温婉的年轻女子靠着一直圆枕,两颊红润,也正温和笑着打量瑞雪。 旁边那个四十几岁的老妇人,拉了瑞雪上前,笑道,“小姐,这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 瑞雪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行了一礼,“给小姐见礼。” 那小姐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儿惶恐之色,行事不卑不亢,心里就先添了三分喜欢,加上刚才吃的那碗馄饨实在美味,就指了炕沿儿笑道,“这位嫂子不必客气,请坐。” 瑞雪也没推让,真个儿坐到炕沿边上,惹得那最先到店里买雪羹的粉衣丫鬟皱了眉,好似想说什么,被绿蕊拽了一把,就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那小姐简单问了几句凌风城附近的风土人情,听得瑞雪谈吐不俗,不似普通村妇粗俗,就忍不住好奇问道,“嫂子可是个识字的?为何在这码头边抛头露面开铺子?” 瑞雪嘴角微微上翘,答道,“幼年岁曾习过几个字,但是也忘得差不多了。家中贫寒,夫主身子也不好,所以就开了这个小食肆赚些日用。” 她说着想起昨晚与赵丰年的争吵,忍不住又皱了眉头,看在那小姐眼里却以为她是心忧夫主的病情,就生出了同情之心,唤了那中年妇人,“吴妈,拿五两银子来。” 吴妈是小姐的奶娘,深知小姐心软的脾气,想着少爷走时留下的银子也多,也不差这几两,难得这老板娘刚才做的馄饨对了小姐的胃口,脸色也好了许多,就爽快的拿了银子出来。 那小姐笑道,“今日这馄饨的味道我很喜欢,这土床又热乎,觉得风寒都好似轻了许多,这银子是感谢嫂子的,还请嫂子不要嫌少。” 瑞雪本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一见她们如此,反倒有些红了脸,连忙推辞道,“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陪着小姐闲谈几句,没有讨赏的意思。” 那小姐却不依,一定要瑞雪拿着,瑞雪见她眉间有些疲惫之意,就道了谢接过告辞出来。 吴妈暗赞瑞雪有眼色,服侍着小姐睡下,摸摸褥子下热乎乎的炕头,心头一动,幽州比这里还要往北八百里,想来定然更冷,如果可以问出搭这土床的法子,到了姨太太府上也搭上一铺,就不必担心小姐冬日难熬了。 她这般想着,看小姐睡熟了,示意两个小丫鬟留下守着,就带着绿蕊和红杏悄悄开门出去。 瑞雪正觉拿了人家的银子有些烫手,所以忙着把剩下的馄饨煮了,送给绿蕊等人吃,正巧看见吴妈出来,就问道,“吴妈,可是小姐有何吩咐?” 吴妈拉了她坐下,也不啰嗦,就把刚才的想法说了,瑞雪笑道,“这盘炕的法子,我也是在别处看来的,不是什么复杂法子,我一会儿画张图,吴妈到时找个泥水匠看看,保证能盘得出来。” 吴妈大喜,瑞雪就盛了馄饨出来,又添了一盘火烧,请了他们到南边中间那屋吃饭。 那小姐一觉睡到申时中刻才起来,又吃了一碗瑞雪的独门蛋羹,只觉风寒彻底好了,神色都清爽起来,喜得吴妈等人拉着瑞雪谢了又谢,付了双倍的吃食钱,这才回了船上。 今日收获颇丰,瑞雪心情极好,收拾好店里,就与张嫂子说笑着一起回了云家村。 远远还没到村口,就见大壮在柳树下转圈儿,张嫂子就喊道,“大壮,你不在家里看着弟妹,怎么跑这里玩耍?” 大壮抬头看见是娘亲和师娘回来了,小跑上前,拉着瑞雪就道,“师娘,先生好像生病了,头上热得厉害,我爹爹去请大夫了。” 第二十七章 取暖 瑞雪一听赵丰年病了,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记得昨晚的争吵,飞跑着回了家,冲进屋子一看,果然,赵丰年安静躺在床上,两颊上浮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额上渗着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着,好似忍受了绝大的苦痛一般,瑞雪心里猛然一痛,抢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很,她轻轻喊了两声,“掌柜的,掌柜的…” 张丰年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分辨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无奈嗓子太干发不出声音来。 瑞雪见他醒了,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这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昨日洗头发受了凉?”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恼意,昨晚天气骤冷,瑞雪把被子全缠到了自己身上,他又不好去争抢,身子里潜藏着寒毒,本就最容易受凉,所以,就成了这副模样,身上热得如同着火,心里却冷得直想哆嗦。 瑞雪哪知是自己惹得祸,还以为自己猜对了,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温茶,扶着他起来,喂他喝下去,“我没事…”赵丰年的声音哑的好像铜盆刮磨着沙砾一般,勉强说了这一句,就忍不住又开始哆嗦。 瑞雪连忙重新安顿他躺下,想要再拿条棉被给他盖上,才发现,自己前些日子只裁了新衣,却忘了做新被子,懊恼的跺了跺脚,下厨去烧热水。 水尚未烧开,张家夫妻就引了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进来,连声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中年人卸下背上的竹篓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桌边,喝了一碗张嫂子倒好的茶水,这才上前给找赵丰年摸了摸脉,张口就道,“病人这是犯了热疾,想来是昨晚寒凉,盖了太多被子,心里积了火气,不是什么大病,我给开个方子,喝上三副就差不离了。” 张家夫妻听了很是欢喜,瑞雪却看着他手指甲里的泥垢和满口黄牙,心里一阵阵直犯恶心,恨不得拿个湿布巾把赵丰年的手腕擦上十遍八遍,听得那翻盖后被子积了火气的狗屁结论,更是皱了眉头。但是这人是张家夫妻请来的,想来平日也是常在村中走动的,倒不好冒然得罪,于是勉强笑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说着拿出家里的文房四宝,看着那大夫写了一张犹如鸡爪扒拉一般的药方,奉上五十文诊费,就送了他出门。 张嫂子见瑞雪随手就把药方扔在桌子,明显是不想去抓药,就劝道,“妹子,这游医是咱们附近几村里医术最好的,还是照方抓副药,给赵先生看看吧。” 瑞雪扭头看了眼棉被下不停哆嗦的赵丰年,叹气道,“嫂子,让你和张大哥跟着挨累了,不过,这游医的医术实在有些不能让人信服,我家掌柜的明明就是受了风寒,外热内冷,可他却说心里积了火气,这纯属无稽之谈。如果真按照他的药方抓药,到时恐怕病情更重。” 张大河担忧的搓了搓手,说道,“那不如,我借车进城去药堂请大夫吧。” 瑞雪摇头,这个时候天都要黑了,城门恐怕马上就关了,再说也不好让张家夫妻跟着担忧忙碌,于是说道,“我原来倒是学过几个法子,先试试看能不能让掌柜的退热吧。” 张嫂子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得多嘱咐了几句就回了家。 瑞雪麻利的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赵丰年烧的迷迷糊糊,嗅着味道刺鼻,就不肯开口喝,瑞雪只得把他半抱在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慢慢喂他,总算糊弄着他喝了大半碗下去。 瑞雪又投了湿布巾,把赵丰年剥得只剩一条亵裤,然后给他擦拭全身,最后才严严实实的掖好被子,坐在一旁守着。 半夜时,赵丰年头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一些,可是没等瑞雪欢喜上一刻钟,就又开始喊冷,瑞雪翻遍了他的箱子,也没找到一件棉衣和毯子,万般后悔先前为何忘了冲张嫂子借一条被子过来,现在这五经半夜也不好去吵醒人家。 原地转了十几圈儿,赵丰年的低低的呻吟声,在静夜里极其清晰,就像一根根儿细针扎在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最后实在无法,三两下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穿了肚兜和亵裤钻进了被子里,一边在心里拼命想着,她这是在救人,一边死死闭了眼睛,把赵丰年揽在怀里。 不知是两人相拥真的产生了异样的温暖,还是赵丰年自身的抵抗力终于觉醒,不过半个时辰,赵丰年居然睡得安稳了,身上也不再哆嗦。 瑞雪长长舒了口气,想要起身,赵丰年的双臂却箍在她的腰上,怎么也挣不开,索性趴下小睡片刻,待他手臂松开些,再起身。 只是白日里忙碌疲累,加上大半晚的担忧,让她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朦胧的睡梦中,瑞雪突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她微微皱了眉头,猛然睁开眼睛,一张俊秀苍白的男子面孔猛然映进眼帘,脑子里关于昨晚的记忆也迅速回笼,被子里的手,下意识一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腿,让她险些喊出声来,无比懊恼昨晚怎么就睡得这般死,天亮了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打量了赵丰年几眼,见他呼吸平稳,好似没有马上醒来的迹象,于是轻轻挪开腰间横亘的手臂,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抓起衣服掩在床帐后迅速穿了起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想起刚才几乎是赤裸着被赵丰年搂在怀里,她整张脸都涨得红了起来。小跑着出去打了盆冷水,哗啦啦洗了起来。 赵丰年听得耳边隐隐传来的脚步声、水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想起刚才自己醒来时,见到瑞雪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头是那般温暖,那般满足,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突然觉得这场风寒也没那么难熬… 瑞雪准备好铺子里要用的吃食等物,又熬了白粥,装了两碟咸菜,端进屋去,见赵丰年已经穿好了中衣,半靠在床头,就笑道,“掌柜的,你醒了,身上还觉得冷吗?” 赵丰年摇头,淡淡说道,“不冷了,昨晚你给我吃什么药了,药效不错。” “药?”瑞雪放下托盘,低头装作忙碌,掩饰着突然红透的脸颊,“啊,我昨晚熬了一碗浓姜汤,掌柜的不喜欢那味道,只喝了半碗,没想到还真发了汗。这不,热也退下来了。” “只喝了姜汤?”赵丰年好似不信,又问了一句,“没有别的吗,我怎么觉得昨夜被子很暖和?” 瑞雪脸色更红,慌忙敷衍道,“啊,昨夜我把所有衣衫也都盖在了被子上了,所以才比平日暖和吧。掌柜的,你先洗漱吃饭,我去交代张嫂子几句。”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屋子,赵丰年立刻一改刚才的清冷摸样,低低笑出声来,心情愉悦的下床洗漱吃饭。 张大河因为瑞雪要留在家里照顾赵丰年就自告奋勇陪着张嫂子去码头看铺子,好在铺子里只卖茶水,干粮是提前做好的,雪羹也有现成的卤汁,他们夫妻也应付的来,瑞雪道了谢,送他们出村后,一时心急,就拐去前院赵老二家,想着尽快给自家也盘铺炕,赵丰年睡得热乎了,也就不会轻易染上风寒了。 赵老二因为有些手艺,农闲的时候常出去做些短工,家里又只有两个儿子,所以,日子过得在村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殷实,院子里三间正房,外带东边偏厢,都挂了灰瓦,比之村里各家的茅草房顶要好上许多。 瑞雪敲门时,他们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听得瑞雪喊声,青山娘就出来开了门,把瑞雪迎了进去,瑞雪见堂屋里的饭桌,有些尴尬,暗怪自己太过心急,扰了人家吃早饭。 赵老二喊着两个孩子上前见礼,瑞雪笑着拉了他们起来,仔细打量青山几眼,毕竟这也是赵丰年的学生。这孩子和大壮儿一般的年纪,只是好似没有大壮憨厚朴实,长得有些尖头鼠目,眼珠儿转得又快,总有种狡猾的感觉。另一个被唤作小狗子的孩子,才三岁左右,虎头虎脑,倒是比哥哥更招人喜欢。 赵二嫂麻利的撤了桌子,又倒了碗粗茶给瑞雪,笑道,“赵娘子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坐坐,码头那边张嫂子自己可能忙得过来?” 瑞雪点头笑道,“铺子里除了中午时有几个食客儿上门,平时都清闲得很。” 赵二嫂微不可见的撇撇嘴,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热情好似也随之减了三分,问道,“赵娘子可是有事要我们帮忙,我家这口子虽然没有张家大哥有眼色,会攀结,可也有把子力气,赵娘子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瑞雪听出她话里有些针对张家的意思,微微皱了眉,但还是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天儿眼见着冷了,我家掌柜的身子不好,畏冷的厉害,昨晚刚发了一场风寒,我就想在家里盘铺炕,来看看赵二哥哪日有空?” 赵二哥原本因为瑞雪是女客,不好多插言,就坐在门边摆了一块磨石,磨起铲子等平日做活常用的工具,听得瑞雪这般问,张口就要答话,却见媳妇狠狠瞪了过来,于是立刻又低了头。 第二十八章 热心高家人 赵二嫂抬手给瑞雪添了茶,脸上好似有些为难之色,说道,“我家这口子最近接了不少活计,都排到一月后去了,而且又是城中的大户,实在不好怠慢。如若早知赵先生畏寒,他就是一文钱不赚也该先给先生盘这炕啊,可是现在都应下了,怎么好往外推?要不然,赵娘子先等一月,城中的活计一忙完,我就让孩儿他爹马上去给先生盘炕。” 一月后?这一竿子支得可够远的,不必说,人家这是不愿意帮忙了,瑞雪扫了一眼快要把头埋到工具堆里,好似十分忙碌的找老二,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那就算了,答应人家的事总不好反悔。” 赵二嫂一副懊恼模样,“你看这事儿闹得,哎呀,都赶到一起了。 瑞雪心里厌恶,勉强又同她闲话几句,就告辞走了。 赵老二看着自家媳妇撇着嘴走回来,就出声埋怨道,“你怎么拦着不让我去给赵先生盘炕?” 赵二嫂眉毛一挑,瞪眼骂道,“盘什么盘,城里那么多人家排着呢,有银子你不赚,去做什么白工,你敬着人家,人家也没把你当人看啊。当初他们两口子都要病死了,还不是我日日送饭送菜,怎么也算救了他们半条命!你看他们现在,有啥好事都只找老张家,哪还记得我是谁啊。” 赵老二有些不赞同的反驳道,“人家不是托张家大嫂送过一条肉来谢你,再说这盘炕的法子也是人家教的,给人家盘一铺也是应该。” 赵二嫂捞起一条旧帕子,啪啪抽打着裤脚上的灰,抱怨道,“都是救命之恩,张家就跟着她开铺子,我就只得了一条肉,明摆着没把我看在眼里。再说,她教给你法子,是为了给她那铺子盘炕,又不是白给的。” 赵老二还想说话,却被她拽了起来,“赶紧收拾东西进城去干活,陈老爷不是又给介绍了两家,记得多说几句奉承话,万一得了赏银,可是白赚的。” 赵老二想说那陈老爷也是人家赵娘子给介绍的,可惜媳妇却转身去了灶间,只得收拾了工具出门去。 瑞雪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日自己夸赞赵家夫妻,张嫂子别有深意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醒来过后,最先见到的人就是张嫂子和赵二嫂,心里对两人的照料都一般感激,但是,张嫂子住的近,又跑的勤,性子也爽快,自然就与她熟识的快些,而赵二嫂只上门三四次就借口家里有活计不来了,瑞雪后来特意送了礼过去表达谢意,这次也教了赵老二盘炕,更是通过陈言又给他介绍城里的活计,怎么说也没有亏待他们一家。 没想到,她照旧付工钱,只求先给生病的赵丰年盘铺炕,他们夫妻还推三阻四,这般嘴脸,她实在有些恼怒。果真是人心不足吗?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刚拐过街角,就听有人喊道,“赵娘子,这一大早儿是从哪里回来?” 瑞雪抬头一看,对面走来一对儿中年夫妻,男的黑脸膛,高壮憨厚,穿了一套灰色短打衣裤,手上推了一只独轮车,车上放了两个大竹篓子,女子身形瘦小,天生一副笑面,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喜气的样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黑子的爹娘,高福生和翠娘,村里有名的热心人儿。 以前收束脩时,瑞雪就见过翠娘,收地时又常在一起吃午饭,闲话讲故事,所以,也算熟识。 瑞雪就笑道,“我刚从前院赵家回来,高大哥和嫂子这是要去走亲戚?” 高福生点头笑道,“今年收成好,去给孩子他姥娘家送些吃食之物。” 翠娘也道,“我娘家在十八里外的小平山,赶早儿出门,晚上还要回来。”说完,她突然想起村中流传的瑞雪那身世,知道瑞雪是没有娘家可回的,生怕引得她伤心,连忙岔开话头儿,“我们听人说,赵娘子在码头开了个铺子,如果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的,尽管上门来喊。” 瑞雪听得心里一动,想起当日盘炕时,这高福生也是在一旁帮工的,于是问道,“高大哥,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哦?”高福生放下手里的独轮车,问道,“我这大老粗不识字,但是有把子力气,孩子她娘也是个手巧的,赵娘子不嫌弃我们就好,有事尽管说。” “高大哥客气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变天儿,夜里冷得很,我家掌柜的染了风寒,我就想在家里盘铺炕,冬日时也好过些。” 高福生听得这事,摆手笑道,“我出力干活还成,那炕弯弯曲曲,当日就没看明白,不如让前院赵老二…”他说到这里,想起刚才瑞雪就是从前院赵家回来,又一副眉头紧皱,面带愠色的样子,难道… 翠娘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张口就问道,“可是那赵老二不肯帮忙?” 瑞雪勉强一笑,“赵家接了不少活计,不好推脱,暂时没有空闲。” 翠娘恼怒的挑起了两道细细的眉头,恨恨说道,“这天杀的赵老二,怎么没被铜钱压折了腰,再财迷也要懂得知恩图报啊,这盘炕的法子还是从你这里得去的,一铺炕要价就是五十文,这些日子他赚了怎么说也有三四两银,他家青山又在赵先生门下求学,他怎么就能这般没良心?” 高福生也皱眉怒道,“这赵家两口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沉吟片刻,又说道,“赵娘子,我虽然不会盘炕,但是脱坯、砌墙之类的,还不犯怵,不如我再找找当日在码头那边帮忙的乡亲,赵娘子在一旁指点几句,就算多费半日功夫,这炕也定能盘出来。” 瑞雪眸子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原本以为赵家夫妻是识交的人,她也有意帮他们保留着这个技术活儿,让他们多多少少赚些银子,算是个报答,可是他们今日这般行事,她也不愿意再替他们着想了,倒不如多教给几个村民,笼络些人心,以后在村里有个大事小情,也有人帮衬说句话。 “那就麻烦高大哥明日帮忙张罗几个人手开工吧,工钱还和盖铺子时一样,一日四十文,午饭管饱。” 高福生痛快应了,眼带询问之意的看了媳妇儿一眼,翠娘立刻会意笑道,“还等什么明日啊,趁着今日太阳好,打了土坯晒着,明日就能盘炕了,早一日盘好炕,赵先生也早一日睡得热乎不是?大伙都是一个村的,又不是什么大活计,不过就是一铺炕,有两日就盘完了,供顿午饭就好,工钱就别提了。” 瑞雪听他们夫妻要推迟回娘家的日子,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也知天气不等人,以后恐怕也没几个大晴天了,又想起昨晚赵丰年哆嗦着蜷在自己身边,心里酸涩,于是拿定了主意,还是先盘炕吧,大不了以后再把这人情还上就是。 “那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家先生刚刚退了热,还在卧床休养,就麻烦高大哥帮忙多张罗了。高大嫂如果家中无事,也帮着妹子进城采买些应用之物可好?” “行,我家还有牛车,找个后生赶着,咱们大半日就回来了,正好赶得及给大伙做饭。” 三人商量好了,就分头散了,瑞雪赶回家匆忙吃了一口饭,摸着赵丰年的头上没有再热起来的迹象,就唤了大壮过来,要他去各个学生家里报个信儿,这两日学堂停课,然后同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拿了银钱出门。 高福生也是个做事麻利的,这么两刻钟的功夫,就聚了五六个人,都是前些日子在码头帮工的熟面孔,浩浩荡荡赶着牛车到了赵家门外。 瑞雪笑着与众人打了招呼,简单说了说要求,就嘱咐二壮和三丫头好好听哥哥的话,回来给他们带好吃食,然后与翠娘坐上牛车,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后生赶着,一起进城去。 翠娘为人健谈又热情,倒与张嫂子的性情差不多,一路上说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周围几村的传言,甚至还打趣赶车的二全是否看中了村里的哪个闺女,羞得腼腆的二全差点把头埋到裤裆里。 瑞雪被她这么一闹,在赵家积下的那点闲气也就彻底散了,进得城中直奔肉铺,买了十斤猪肉、二十斤骨头,两斤羊肉,让二全搬到车上,又领着翠娘进了布庄,她也没有做过棉被及夹袄等物,就彻底听从翠娘的建议,买了二十斤棉花,一匹白绢,两匹蓝底素纹的棉布,又在街上兜兜转转,买了些小吃食和调料,这才急忙赶回村去。 赵家院子门前,众人正干的热火朝天,用大竹筐挑土的,掺稻草的,和泥的,脱坯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大壮和黑子领着各自家里年幼的弟妹,站在一旁瞧热闹,不时帮忙递递工具,倒碗水,高福生虽然不识字,平日却最爱听自家儿子背书,今日人多,难得要显摆一二,就喊了儿子道,“黑子,给爹背段那个《论语》,要听三个人走路的那段。” 第二十九章 盘炕忙 旁边有人就笑道,“高大哥这是沾了黑子的灵气了,连书名都能叫得出来了。” 高福全骄傲的一挺胸脯,“那是,我儿子将来要考状元,我这当爹的如果连个书名都不知道,岂不是给儿子丢脸了。” 黑子忍住想翻白眼儿的冲动,心里对自家老爹这般高调,实在有些不喜,就觉自己好像同那长得高壮的驴一般,时不时就要被拉出来溜溜。但是,这不是在家里,众多叔伯面前,怎么也不能违逆了老爹的意,于是只得在大壮的窃笑声里,高声背诵了一段,末了又详细解释了这段话的意思,惹得众人纷纷夸赞,“黑子这书读得真是不错,连我这大老粗都能听得明白这书里的道理。” 有人又笑道,“可不是,也是赵先生教的好,我家那野小子,现在有空就捧本书念叨,也不上山下河的疯玩了,我看那字也写的像模像样的。” 其余家里孩子还小的人,一边跟着笑,一边想着,等孩子一满六岁就送去学堂跟着赵先生读书习字,一定也能像黑子这般给自己争争脸面。 赵丰年半靠在床上,听得院子里热闹,就放了手里的书,勉强挪着下了床,走去窗边,抬头看看日头都到了头顶正中,瑞雪还没有回来,就忍不住向远处张望。 大壮远远瞧见了,就小跑进来,问道,“先生可是要喝茶,学生给您倒。” 赵丰年微微摇头,“你去村口望望,看看你师娘怎么还没回来?” 大壮应了,跑出门去,黑子拉了他笑问,“先生有吩咐?” 大壮笑嘻嘻拉了他边走边小声说道,“先生惦记师娘了,让我们去村口望望。” 两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懵懵懂懂的时候,都觉平日清冷,甚至有些严厉的先生想念师娘,是件很好笑的事,但是怎么好笑他们却也说不出。 结果两人才拐过街角,就见瑞雪三人赶着牛车回来了,黑子拔腿就往回跑报信儿,大壮则欢喜的迎了上去,一手撑着车板,跳到车辕上侧坐,笑道,“师娘,你可回来了,先生惦记你,要我们来迎呢。” 瑞雪听得赵丰年如此惦记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扭头正对上满眼笑意的翠娘,脸上瞬时就红了,开口辩解道,“他早晨吃的少,恐怕是饿了,等着我回来给他张罗吃食呢。” “赵先生怕是担心我把你卖了,他就找不到这么贤惠勤快的娘子了。”翠娘打趣说道,惹得二全也跟着笑起来。 瑞雪眼见着家门近了,第一个跳下车去,从竹筐里拿出三个油纸包,分给大壮两个,要他带着几个欢喜笑闹围在一旁的弟妹去一边分吃,剩下一个却塞给了二全,二全不肯要,直说不喜欢吃,瑞雪却笑道,“你才十五,也是个半大孩子,怎么能不喜欢吃这个,如果真不愿吃,就拿回家给弟妹吧。” 二全这才接了,小心接过,塞到怀里,然后搬起车上的竹筐往灶间去了。 高福全赤着一双脚,正踩在泥水堆里,见她们回来,就道,“已经脱了上百块坯了,下午再忙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瑞雪连忙道谢,举了举手里的猪肉,笑道,“大伙辛苦了,这几日天儿也凉了,这般鼓捣泥水别落下寒病,正好我买了两坛包谷酒,一会儿再做上几个好菜,大伙喝碗酒去去寒气。” 但凡男子,哪有几个不爱杯中物的,村里人家境都一般,指望几亩薄田混个温饱,平日要想手头宽裕些,就要四处打短工做活儿,除了过年,哪舍得买酒买肉,此时眼见瑞雪手里那条两指膘的肥肉闪着油光,还有二全手里的两只墨黑酒坛子,忍不住就欢呼了起来。 瑞雪进屋见赵丰年安静坐在床上看书,脸色比之昨日好了许多,心里的惦记终于放下大半,笑嘻嘻的坐在床边,问道,“我听大壮说,掌柜的惦记我了,盼着我早些回来呢?” 赵丰年没料到瑞雪开口就是这句话,惊得抬头,却见她脸色绯红,额头上散布着几滴细汗,粘着黑亮的刘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半是欢喜半是狡黠,比之夜空里最亮的星还要璀璨三分,红润小巧的唇上翘,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他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砰砰狂跳,慌忙扭头转向床里,闷闷出声,“我是饿了,等着你回来做饭。” 瑞雪见他耳根儿和脖子都蒙了一层粉红之色,心里越加欢喜甜蜜,这个别扭的人,明明担心想念,却还不肯承认,好吧,本姑娘还有活计要忙,就不逗弄你了。 她清脆的应了一声,“那掌柜的稍等,我先给你蒸碗蛋羹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别的好菜吃。” 说完,就脚步轻快的出了房门,赵丰年脑子里满满都是那双眼,那张红唇,一时间怔愣出了神… 翠娘刚从家里摘了一大篮子菜进来,见瑞雪欢快的哼着歌,心里也跟着欢喜,笑道,“我摘了些豆角和老黄瓜来,还割了一把韭菜,妹子看看,打算要做些什么菜。” 瑞雪扭头望了望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问道,“嫂子,今日把土坯脱好,是不是明日就能盘炕了?” “估计差不多,我家孩儿他爹找的这几个帮手都是勤快的,明日怎么也能盘好了。” “咱们采买的肉不少,做两顿午饭足够了,不如就丰盛些,准备四个菜吧。一个红烧肉,一个土豆丝炒韭菜,一个豆角炖肉,最后再熬一个骨头老黄瓜汤,嫂子看怎么样?” 翠娘在肉铺里见瑞雪买的多,还以为她是预备着明日送到铺子里的,哪想到她都要做给大伙吃,一边暗自感慨,这赵娘子真是个慷慨实在的,一边又替她心疼,于是劝道,“大伙平时互相帮工儿做些小活计,也不过就是一碗汤几个两合面的馒头。咱们家里也不必准备的太好,多只炖个菜就行了,若是太冒头儿,以后村里有别人家再有事请大伙帮工,就没法预备饭食了。” 瑞雪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冒失了,农人家最喜欢比个高低,如果哪个三姑六婆愿意挑事,说个闲话,倒成了她存心拔尖儿,于是笑道,“嫂子说的是,不如咱们就把豆角掐了炖个肉,再熬一大锅骨头汤,下点老黄瓜片,让大伙热乎乎的喝点儿,可好?” 翠娘想了想,这才点头,“一菜一汤,还都是荤的,足够丰厚了,但也没太出格。” 两人一个熬汤,蒸发糕,一个摘豆角、切肉,又唤了大壮和黑子帮忙烧火,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厨房里就有浓郁的香气传了出来,二全忍不住扭头频频看向灶间,其它几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高福全估摸着脱出的坯子差不多够大半铺炕了,就招呼众人道,“先洗洗歇一会儿,等着开饭吧。” 众人齐齐应了,正好瑞雪走到门边儿喊着,“二全,过来帮忙提些热水出去,给大伙洗洗干净。” 二全立刻扔下手里的铲子就跑进灶间,笑嘻嘻看着一旁大锅里的白色骨头汤,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气,翠娘与他家住的近,又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就伸手敲了他的头,笑道,“别馋了,马上就能吃了。” 二全脸红着连忙提了水出去,不一时,金黄的发糕和大盆猪肉炖豆角、骨汤煮老黄瓜片端上了桌儿,众人洗好手脚都满脸喜意的聚了过来,翠娘开了酒坛子给众人满酒。瑞雪单盛了一份汤菜给赵丰年送进屋去,赵丰年却套了长衫,坚持出屋与众人说了几句话,感谢大伙上门帮忙。 众人见他脸色青白,明显风寒还未好利索,却如此尊重他们,亲自出来道谢,各个惶恐又觉特别有脸面,要知道这可是教书先生啊,凌风城前后扒拉几遍,也找不出一百人,绝对的有才学之人,自家以后的娃都指望跟着他读书,出人头地呢。 待赵丰年进了屋,高福全就带着众人在院中坐着喝酒吃肉,纷纷赞着美味。 这豆角可不是家中那般用水煮熟,出锅时点上几滴菜油的做法,这可是实打实用肉炖的,一只陶盆里足有小半是肉块,那骨汤熬得奶白,因为加了老黄瓜片,又多了一丝酸味,怎么喝着都是香浓可口,直吃得众人嘴角淌油,心中欢喜,高声闲谈起城中传言和村中琐事,极是热闹。 青山带着弟弟在自家后院玩耍,听到众人说话之声,就扒着包谷杆围帐往外看,然后撒腿跑回了家去。 瑞雪和翠娘带着大大小小六个孩子在厨房里开了一张小桌儿,正吃得欢喜,黑子眼尖抬头看见院外探看的小脑袋,出声叫道,“赵坏水!” 翠娘顺着儿子手指方向看了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嗔怪道,“别乱叫,让他娘听见又该四处说你没家教了。” 黑子同大壮做个鬼脸儿,低头继续吃饭,瑞雪好笑,给他们各夹了一块肉笑道,“多吃点,明日师娘再给你们做别的好吃食。”(昨晚码字到半夜,终于没有迟到啊,谢谢朋友们支持,继续努力!) 第三十章 男儿泪 赵二嫂得了儿子的信儿,赶到后园,听得众人说笑声,再看院子里方方正正的土坯,恨得差点撕了手里的帕子,暗骂瑞雪坏她的财路,如果这几人都学会了盘炕,岂不是自家的独门生意就做不成了,想着马上要到手的银钱就要被分出去,心疼的她眼睛都红了,火烧屁股一般的喊了大儿去村口迎赵老二,可惜,赵老二进城去了,哪有这么早回来,直急得她跳脚不已,好不容易傍晚时,赵老二美滋滋的打了一葫芦包谷酒回来,听得媳妇儿说完,心里也后悔不迭,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早晨就应该应下来,左右不过一两日功夫就盘完了。 现在可好,人也得罪了,进钱道儿也窄了,他忍不住指着媳妇的鼻子破口大骂,赵二嫂心里委屈,但是见自家男人是真急了,也不敢反驳,心里却把瑞雪恨上了,哪里还记得,这盘炕的法子原本就是人家教的。 再说瑞雪这里,一时午饭吃过,男人们继续干活,瑞雪就同翠娘一起拾掇碗筷,太阳渐渐西斜,挂到了山顶上时,众人就纷纷告辞回家去了,村里的习俗,帮工吃顿午饭,太阳将落就可归家,毕竟家家都养着猪牛等牲口,多多少少都有些活计要做。 高家一家走时,翠娘抱走了十二斤棉花和白绢,在布庄时她得知瑞雪不会针线,还惊奇了好久,不过倒也热心的满口答应要帮忙缝被褥。 瑞雪就着骨汤,又煮了一锅面片儿,带着几个大壮三兄妹进屋陪着赵丰年吃了。 天色微黑的时候,张家夫妻才回来,瑞雪端了中午时特意留下的骨汤和豆角炖肉过去,省得他们夫妻忙碌一日还要再开火做饭。 张嫂子解下装了大半铜钱的布袋交到瑞雪手里,笑道,“妹子,这是今日卖的的二百三十七文钱,我也不会算账,是栓子算好了告诉我的。”说完,想起今日上门的两拨船客儿,又满脸可惜的道,“今日还有人来咱们店里想单独做些好吃食,你不在,我也没敢接。不知赵先生风寒好利索了,你明日可能去店里?” 瑞雪摇头,拍了拍窝在她怀里的三丫头,把早晨拜访赵老二家之事说了,直听得憨厚的张大河皱眉大骂,连道,“这赵老二可是糊涂了,怎么能让个婆娘家家的瞎答对,他那个婆娘就是个财迷心窍的。” 张嫂子也道,“可不是,跟他家礼尚往来,从来都是厚礼去薄礼来,恨不得天上过只大雁都要拔根毛下来,就说你们两口子有伤那会儿吧,她家养了二十几只鸡,每日都要捡上最少十几只鸡蛋,却从没舍得冲一碗鸡蛋水端过来。” 瑞雪叹气,笑道,“反正我也还过她的人情了,互不相欠,以后脸面上能过的去就好了。” 张大河夫妻点头,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议定明日还是张家夫妻去看店之后,瑞雪就回了家,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起来,赵丰年明显气色好了许多,穿了长衫去他的“花园”慢慢走了两圈儿,瑞雪心里欢喜,现剁了馅子给他包了一大碗馄饨,混上一勺辣椒油,直辣的赵丰年满头大汗,又不肯停口,平日清冷淡然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红晕,惹得瑞雪偷笑。 十月初的秋风虽有凉意,但是却跑动的很是勤快,一晚上就把昨日的土坯吹得干透,瑞雪想着今日家中忙乱,怕扰了赵丰年歇息,就送了他到张嫂子家,左右张家夫妻都在码头,家中无人,也算是替他们看家了。 高福全带着几个帮工陆续上得门来,开始与瑞雪一起按照图纸,七嘴八舌研究着盘起炕来,瑞雪仔细讲着烟气要如何回环,众人上手搭建土坯桥,居然很快就摸到了头绪。往往事情就是这样,看着艰难无比,实际做起来却简单很多。 因为内室在堂屋里侧,又不能在堂屋里搭灶台,瑞雪索性就让高福全带人在西边山墙上掏了个洞,搭个小巧的土灶,平日烧水或者炖煮个东西都方便,烟气也可以顺利进到炕洞里,最后再返回烟囱冒出去。 翠娘忙着缝被子,午饭瑞雪就自己张罗着做了个白菜肉丸汤和土豆丝炒韭菜,蒸了一大陶盆粳米饭,吃得众人连呼过瘾。 下午时,众人又抹了黄泥炕面,就在小土灶底下烧了一捆包谷杆,看着烟囱里徐徐冒出的青烟,都觉极有成就感。 瑞雪笑道,“这也是门手艺,学会了起码给丈母娘家盘上一铺,也能换只肥鸡吃。” 众人都笑了起来,心里倒真把这话听了进去,后来甚至在丈母娘家的村子里接了几个活计,小赚了百十文钱,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瑞雪坚持要给众人发工钱,却被众人一再推拒,无奈之下,就把剩下的七八斤肉,分得尽量均匀了,每人送了一条。 众人这两日在此吃的又饱又香,心里也暗自遗憾妻儿们未曾吃到,如今,见瑞雪这般诚心相谢,也就半推半就提着回去了,喜滋滋的盘算着,这肉够肥,起码能榨出两大碗荤油,剩下的油梭子也能炖个菜吃,让家里的孩子也香香嘴巴。 瑞雪抱了木绊子一边哄着二壮和三丫头讲故事,一边不停的烧着土灶,又打开窗户放出屋子里的潮气,直折腾到日落西山,居然也把土炕烧得半干。 赵丰年回来时,屋中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平日写字的桌子被挪到了近门处,南窗下是一铺两米宽四米长的半截炕,抹着黄泥,看上去平坦粗糙,但是却自有一股暖意。 瑞雪见他愣神,还以为他是嫌脏,就笑道,“等明日彻底烧干了,扑上草席,钉上木板炕沿儿,看上去就比这规整多了,掌柜的先忍一日吧。” 赵丰年死死压着心里的感动欢喜,不想要它们泛滥,可惜却事与愿违。 要知道,哪怕当初他认为那妇人疼他入骨,也不过就是偶尔下厨给他熬上一碗汤,可是这个他伤重愈死时娶回的女子,居然对她这般真心,每日精心变着花样儿的做菜,就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日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开铺子,也从不说一声辛苦,自己染了风寒,她就立刻聚了人手忙碌两日,只为了盘上一铺睡着热乎的大炕! 他,何其无辜,没有半点儿错处,却要承受一个人二十年的恨意?而他又是何其幸运,可以在最落魄的时候,能得这样的女子倾心相待? 瑞雪正弯腰去摸炕面,想着明日要托张大河再烧上半日,却突觉身后有人靠近,刚刚直起腰,就被一个清瘦却也宽阔的胸膛圈了起来,耳边是赵丰年断续粗重的哽咽声,她惊得一时僵住不敢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蓦然红透,想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觉脖颈一片湿热… 泪?是这个清冷孤高,俊秀不凡的男子的眼泪,是这个明明心地纯良却偏要装作恶毒的男子眼泪,是这个她名义上的夫主,与她相依为命生活的男子的眼泪… 瑞雪不是笨蛋,她也曾在夜半无眠时不止一次的猜测过赵丰年的来历,他是没有半分银钱的穷光蛋,但是举手投足间却总是透着一丝高贵雍容,他自称做过商人,却写的一手好文章,他话语不多,但是只吐出一个字,却让人不自觉的躬身倾听… 她知道赵丰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也许还如同小说和电视剧里那般,背负这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她明智一些,自私一些,就应该在赚了银钱之后,立刻走得远远,避开他这个人,避开那些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的麻烦。 可是她却不是心狠的人,每每在噩梦里惊醒,心中对这个世界极度惶恐不安时,扭头看见他的侧脸,宁静淡然,狂跳的心就会像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安静平和下来,她会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 于是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她心里的依靠,虽然他连烧水都做不好,虽然他性格别扭,虽然他总是无故发脾气,但是,她更愿意看到他本性里的纯良和隐藏在呵斥嘲讽下的关心。 她轻轻转过身,侧脸贴上他的脖颈,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轻轻柔柔的,哼起了歌, “别哭,我亲爱的人, 我想我们会一起死去。 别哭,夏日的玫瑰, 一切已经过去,你看车辆穿梭。 远处霓虹闪烁,这多象我们的梦。 来吧,我亲爱的人, 今夜我们在一起跳舞…”(《美丽世界的孤儿》汪峰) 赵丰年静静听着,温暖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眼泪开始慢慢干涸,从出生以来,心里第一次如此平和,如此宁静,好似那些仇恨,那些不甘,那些迷茫都已经离他而去… 瑞雪感觉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心下偷偷松了口气,慢慢扶着赵丰年挪到床边,安顿他躺好,为他盖上棉被,纤细莹白的手,依旧一下下轻轻拍在他的身前,熟睡中的人隐隐勾起了嘴角,也许是梦中到了美丽的地方,不是天堂,却胜似天堂… 夜,静谧安详,远处谁家竹笼里的母鸡不肯睡下,叽叽咕咕说着闲话,随着夜风送出极远,惹得隔壁老狗抗议般的吼叫两声… 第三十一章 代笔 不知是竖在栈桥边的那块木牌起了作用,还是天气渐冷,谁都想吃口热乎乎的饭食,瑞雪的小食肆里生意渐渐热闹起来。 每日在此等候活计的力工们,也开始舍下家里的冷硬干粮,极大方的花上六文钱要上两块香甜的发糕,喝上一碗浇了肉糜和骨汤的雪羹,真是又热乎又嫩滑。 原本嫌弃盘腿不方便的人,也不肯再坐在地下桌边,抢着挤上炕去,感受这着屁股下传来的热乎气儿,在这秋雨淅沥,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分外舒坦。 码头途经的客船里,也不断有人派了小厮丫鬟过来买些吃食,或者干脆几个男子结伴一起坐在雅间的大炕上,一边吃喝一边暖暖身子。 随着食客增多,各种要求也随之而来,只卖雪羹和发糕,已经满足不了食客的需要、 于是,瑞雪熬了半晚,归拢出几个简单易做,成本又低的菜色,请张大河帮忙刻了几十个小木牌,系了红绸挂在各个房间里。 主食有鸡蛋饼、发糕、火烧、白面馒头、雪羹、鸡蛋羹,炖菜有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炒菜有木耳炒白菜、醋溜土豆丝,浇汁土豆泥,葱爆鸡蛋,葱爆羊肉。菜色虽说比照城中酒楼,还是太过简单,但是,却胜在方便,很多客船不过是停靠个把时辰,想要进城绝对赶不及,索性就在河畔居里点些饭菜,热乎乎吃一顿。 瑞雪最擅长的就是把普通的食材做成又漂亮又好吃的菜色,前世家穷,弟妹不懂事,常因为饭盒里没有肉被同学嘲笑,而不肯去上学,她为此挖空心思琢磨了很久,慢慢居然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记得有一次她把豆腐雕成了花朵形状炸熟,金灿灿的特别好看,惹得妹妹的老师同学都争相询问,妹妹骄傲了好久。 当然,这一世她的手艺也没有丢,那些食客带着疑惑,甚至微微一点嫌恶之意进来,走时却都满面笑容,甚至大多还会扔下几十文的赏钱,直说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吃到这般美味的饭菜真是不易。 瑞雪前世做了多少年的小贩儿,很清楚一视同仁的道理,虽然南屋接待的食客增多,进项远比北屋高,但她也不曾慢待那些力工,隔上一两日就要熬锅骨头汤之类,白送给众人喝,从来不因为他们是花一文钱进来喝茶取暖,或者花几十文买酒菜,而区别对待。 甚至如若每晚剩下了发糕之类吃食,还要送给其中几个家境困难的,这也让她在力工群里口碑愈好。 这一日早晨天色一改多日的阴沉,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虽然晒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暖意,但是却让人心里极舒畅。 张嫂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木架子上的酒坛子,不时伸手挨个拍拍,听得其中几个声音发空,就回头笑道,“妹子,烧刀子和桂花酒好像要卖完了。” 瑞雪正看着栓子拨算盘,这孩子也是个刻苦的,不知晚上自己留在铺子里下了多少功夫,不过半月,居然就拨得似模似样了。 “栓子最近功课不错,晚上跟你爹回家住一晚吧,明日回来时,顺便去杨家酒庄买两坛酒回来。” 栓子一听这话,立刻眼睛就是一亮,他这两日确实有些想念娘亲和弟妹,但是想起店里越来越多的食材和酒水,他又放心不下,犹豫着说道,“师傅,我还不太想家,不如过些时日再回去吧。” 瑞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你娘该想你了,店里你不用多惦记,跟对面看库房的老钱他们说一声,晚上帮忙照看一下就行。” 每晚,码头的人都走了,除了极少几只夜宿在此的客船,就只有对面看守打更的几个人,栓子与他们混得也算熟悉,于是立刻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下午我就找钱伯他们说说去。” 张嫂子笑道,“不必特意去找,那老钱守夜耐不住寒凉,每晚都要来打半壶烧刀子暖身子的。” 瑞雪点头也想起了这件事,“既然托人家照料店铺,那今日的酒钱就别收了。” “好。”张嫂子应下了,三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张嫂子心里奇怪,这时候多是货船卸货的时候,怎么还有人这么早来喝茶,但她还是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迎上前,“这位小哥儿,可是要喝茶暖暖身子?” “不,不,”那后生慌忙摇头,却又期期艾艾说不出有何事,瑞雪猜到他也许是有事相求,就请他坐下,示意张嫂子端了碗热茶过来,亲手递给他,温和笑道,“这位小哥儿,大伙都在码头上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就说来听听。” 那后生瞄了一眼栓子跟前的纸笔,脸色有些红了,低声说道,“老板娘,我是十几里外岳家村的,我叫岳顺,我兄长出门做工一年未回,我娘心里惦记,要给兄长捎封信去,可是…嗯…我家里无人识字,又没得功夫进城…” “你可是要我帮忙写信?” 岳顺立刻点头,生怕瑞雪不答应一般,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老板娘,我出纸墨钱。” 瑞雪想了想,从他的手里拿了两枚铜钱,笑道,“两文钱足矣,说说你娘要带什么话给你兄长吧。” 岳顺没有想到瑞雪这般痛快就答应帮忙,还有些发愣,栓子笑嘻嘻伸手推推他,道,“岳大哥,快说啊。” 瑞雪铺好一张纸,提笔蘸了墨,岳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老母平日唠叨的那些话说了,无非也就是家里安好,兄长年过二十,要早些回来成亲,他在码头做工,家中比过去好过许多之类的话。 瑞雪一一写下,然后吹干墨迹拿给他,岳顺折好放进怀里,千恩万谢的告辞走了。 晚上关门前,瑞雪剁了肉馅和白菜,烙了十几个金黄色的馅饼,用细白的棉布包了六个给栓子,又塞给他五十文钱,栓子死活不肯要。张嫂见瑞雪是真心想给,就劝栓子道,“你师傅给你就拿着吧,你也出来大半月了,回一次家怎么也要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玩意儿。如果真觉得你师傅好,以后就多听话,勤快点儿做活就行了。” 栓子想了又想,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眼眶也有些红了,心里暗自发誓晚上一定要和娘亲好好说说,天底下可不都是恶毒师傅。 原来,他来码头前,娘亲曾与爹爹吵闹过,因为他家隔壁的邻居小哥儿就被送到木匠铺子里去学徒,只一年功夫就瘦得不成人形,据说他那师傅日夜要他做活,还不给吃饱饭,娘亲担心他也会受罪,就死活不肯让他出来,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走运,碰到一个天下少有的好师傅,从来不打骂他,有好吃的也紧着他,还教他读书拨算盘,半点儿不藏私。娘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欢喜极了。 送走栓子和老王父子,瑞雪把剩下的馅饼,分了五个给张嫂子,留了四个当做她和赵丰年的晚饭,两人就也回了家。 许是岳顺感激瑞雪帮忙,在码头大力宣传的结果,不过几日,整个码头就都知道了,每日都有人来求写书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众人也极有眼色,都是赶在早晨或者下午闲暇之时,所以瑞雪也不加拒绝,打点的众人皆是满意而回。她本就在码头上口碑极好,如今又知道她识文断字,就越发得了众人的尊重。别说谁敢赖个酒钱,就是说句调笑之言的都没有。 而往往很多时候,像力工这样凭借力气吃饭的底层人,更容易交心,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们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复杂想法,没有太多的贪婪欲望,本性里只觉别人对他们一个好,他们自然要回两个。 瑞雪铺子里的水缸,从来都不必栓子去挑,他早晨只要拿着水桶扁担一出门,谁路过见了就会抢过去,推了他说道,“去跟老板娘读书吧。”然后甩开大步,几个来回就装满了水缸,再笑嘻嘻跑去码头做活。 瑞雪见此,常常感慨,这个时空的人,真是比前世要可爱善良许多啊。 铺子里生意好,土豆萝卜一类的就有些不够用了,张嫂子家里也没种多少,就跟邻人打听了几句,才知高家存得多,瑞雪上门去问,结果高福全直接推了两大袋子送到了她家门口。 瑞雪要付钱,高福全却死活不要,直说邻里间互相送些菜,哪有要钱的。 瑞雪想起刚才见到翠娘给黑子拆洗棉袄,那棉花都黑硬粘结在一起了,就有了主意。 第二日抽空去了趟城里,买了些布料和棉花,一起送去了高家,说是请翠娘给他们夫妻各做一套棉衣,剩下的就是工钱。 翠娘针线活儿好,做了十几年棉衣,怎么会没有个估量,一见那足足二十斤的棉花和两匹布料就知道瑞雪这是变相的送她谢礼,心里感激,就爽快收了。 第三十二章 豆腐现世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晚上已经开始下霜了,瑞雪后园的五垄白菜,终于抢在被冻死前,长成了“实心”的好白菜,瑞雪从铺子里回来,拉了赵丰年一起,挥起菜刀,一个砍,一个抱,足足收获了将近二百多棵大白菜。 瑞雪想起前世极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差点淌了口水,拾掇出来一个大陶瓮,又挑了几十棵叶大,芯儿也不那么实成,不容易存放的白菜,费了大半晚上的功夫才折腾完。 烧水洗完澡进屋时,赵丰年已经躺在被窝里了,浓密的黑发铺在枕头上,衬着蓝底素花的新被褥,有种异样的美感。 瑞雪看得愣在门口,那一晚赵丰年流泪睡了之后,他们之间就少了几分客套疏离,多了三分亲近。 赵丰年好似一夜间就卸去了身上大半的清冷之气,与瑞雪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常常问问铺子里的生意,有时候瑞雪回来晚了,他就站在院门口眺望,甚至瑞雪在灶间做饭,他有时也会帮忙烧上几根柴火,当然后果是一如既往的熏得自己一脸黑灰。 瑞雪看得出,他是在努力对她好,努力尝试做她的夫,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很是欢喜,有人等待她,有人关心她,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这感觉真好。也许有一日,他们互相更加喜爱时,可以生个孩子,然后一家人平静安宁,白头到老,那她的人生真的就圆满了。 赵丰年闭目听着瑞雪进了门,却突然没了动静,就疑惑的睁开了眼,却见她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颤着,脸色红润欲滴,一头湿发披在肩上,不时有那调皮的水珠儿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淌进中衣里,他的心猛然就狂跳了起来,慌忙掩饰般的清咳两声,低声呵斥道,“还不关门,放进了冷风。” 瑞雪醒过神来,脸色愈发红了,笑嘻嘻的回身关好门,在架子上抽了一块棉布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脱鞋上炕,把脚伸进温暖的被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搬过炕梢儿的小桌儿,笑道,“我刚才腌了半缸酸菜,过上一个月发酵好了,咱们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吃啊。” 赵丰年抿唇,淡淡一笑,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凡是瑞雪说的好吃食,都名副其实的美味,所以他的心里对这叫酸菜的奇怪东西隐隐有了一丝盼望。 “要腌渍一个月那么久?” 瑞雪把布袋子里的碎银和铜钱倒进一只木盒子里,回头笑着瞄了他一眼,“掌柜的可是想吃饺子了,明晚回来,我先给你包一顿白菜猪肉的吧?” 赵丰年摇头,望着她略带疲惫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铺子里生意好了,她难免也就更累了,“不用,喝粥就好。” 瑞雪心里奇怪,这人每次见到端上来的饺子,眼睛里都好似要冒出火来,显然是极喜欢吃的,怎么今日突然转性喜欢喝粥了。她微微耸了耸肩,数好今日的进项,细细记了账本,就吹灭了油灯,脱去外衣,钻进了被窝。 窗外的冷风嚣张的吹着窗棱,呜咽有声,树上不时有脆弱的细枝被吹得折断,哗啦啦掉下来,为这样初冬的夜晚,又添了三分萧瑟。 瑞雪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忍不住感慨,劳累一整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慰劳了。 她轻轻翻了个身,脑子里盘算着,现在天气冷了,食物不容易变质,是不是该做一板豆腐出来了,雪羹春秋夏三季,吃起来还行,冬日里总感觉有些不对路,不如炖些白菜豆腐汤之类,成本低,力工们也能填饱肚子。 最主要是店里又能添几个新菜色,再熏一些下酒的豆干等物,省得雅间里的客儿喝酒时总抱怨下酒菜少。而且,在炉子上座几个豆腐羊肉砂锅,保准也能好卖…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赵丰年侧耳听着身边的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澡豆味道,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嘴角慢慢绽放了一朵满足的笑意,跟随着那呼吸声慢慢入梦… 果然如瑞雪所料,白嫩的大块豆腐一出,立刻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力工们喜爱豆腐白菜汤,实在又管饱;雅间的客人们喜欢那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咸香嫩滑;酒客们则喜欢鸡汁儿豆干和骨汤豆干有咬头、滋味足,就连大道上路过的各家小管事们嗅着门口炉子上那豆腐羊肉砂锅的香气,都要进来吃上一碗,就两个火烧,再带着一肚子热汤水回城去。 赵丰年原本也以为瑞雪用牛豆做出雪羹,就已经够新奇了,没想到她居然又捣鼓出这么多好吃食,特别是那味蜜@汁儿豆腐,居然用蒜汁和野蜂蜜混合在一起做蘸料,味道甜酸,豆腐又绵软,真是美味极了,他忍不住一口气吃了半盘,对自己这妻子也越发好奇起来。 新菜式受到欢迎,瑞雪心里欢喜的同时,却也没有太过得意,毕竟这只是在码头上,如果能在整个凌风城甚至整个武国传开,她这生意才算有些大赚头儿,不过,这豆腐是用喂牲口的牛豆做的,穷苦百姓还好接受,毕竟能填饱肚子又美味,他们也不计较那么多。但是那些自视甚高的城里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 张嫂子给北屋送了茶水出来,就见瑞雪坐在灶前的板凳上发呆,锅里的豆腐汤扑腾腾翻着花儿,她连忙上前把灶底的柴火撤了,笑道,“妹子这是在想什么,豆腐都快烧成沫子了。” 瑞雪踩了一脚撤出的柴火,熄了青色的烟气,摇头微微一笑,“也没想什么。” 张嫂子随手盖上锅盖,神秘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刚才在屋里不小心听了两句,好像是小平山的那些人和张家村的有些不合,据说前两日还吵过几句。” 瑞雪微微皱眉,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觉得北屋有些安静,不像以前那般热闹和气,原来是有了罅隙。现在天气寒冷,码头停泊的货船就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多,自然需要的人手也少,难免为了抢活计就会出现一些纷争。 “告诉栓子机灵些,别被波及了。咱们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嫂子点头,转而又想起一事,笑道,“妹子,咱们村里也有两个后生在这码头做活,这几日回村夸赞咱们做的豆腐好吃,那些本就闲着没事喜欢编瞎话的三姑六婆,这几日可是把这事传遍整个村子了。我不常在家,也不知道,这还是昨晚村南边的小五她娘到我家串门儿提起的。你说,要不要多做几块,给族老和里正家里送去尝尝鲜啊。” 瑞雪拉了她坐到桌边,问道,“嫂子,你说咱们做这豆腐,如果一块卖四文钱,或者用二斤牛豆换,你说附近村子能有人买吗?” 张嫂子给她倒了杯茶,点头道,“妹子,咱们这里冬日时只有土豆萝卜白菜,一日三顿的吃,天长日久谁都吃够了,这豆腐做菜不洗油又好吃,切一块混上点白菜土豆,能炖一大锅,够一家人都吃饱了。我觉得四文钱不见得能有人舍得买,但是如果是换二斤牛豆恐怕哪家都愿意。” 瑞雪双手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头细细思量,一斤牛豆出两块豆腐,二斤换一块,就是四倍的利润,这买卖绝对做得。虽然可能一开始肯定收回来的都是牛豆,但是这牛豆家家种的也不多,没有牲口的人家甚至连半垄都没种,等各家的牛豆用完了,也吃习惯豆腐了,自然就要用钱买了。而自家收回的牛豆,正好留作明年秋,新一茬的粮食下来前使用,可谓一举两得。 “村里人既然都好奇,想尝尝,明日就多做一些,分给大伙尝尝吧。如果大伙也都说好,以后就多做些,卖到周围村子去。” 张嫂子眉开眼笑道,“妹子这买卖可是越做越大了。” “咱们两个照料铺子都顾不过来,这走村窜户卖豆腐的事,恐怕就要托给别人了,嫂子帮我想想可有好人选?” 张嫂子听出瑞雪这是又要雇人,心里意动,有心推荐自家孩子爹,但是,张大河天生沉默寡言,这性子也确实不适合卖东西,她就忍不住叹气道,“我家你大哥不喜说话,要不然他倒是个能吃苦的。” 瑞雪其实心里早有人选,不想张嫂子心里有隔阂才先问了她,听得她这般说,就笑道,“你家我大哥,为人实在又肯吃苦,如果过一阵子这豆腐卖的多了,就让我大哥帮忙做豆腐吧,正好早晨只忙那么大半时辰,也不耽误白日的活计。至于卖豆腐,嫂子你说黑子他爹娘怎么样?” 张嫂子听得张大河也有好活计,心里早乐开了花,于是笑道,“翠娘两口子都是能说会道的热心肠儿,平日里人缘儿也好,如果是他们出去卖,生意肯定能不错。” “那好,过几日送过豆腐之后,再去找翠娘说说。” 第三十三章 财大气粗 两人正商量着,栓子开门走了进来,小脸儿被冷风吹得通红,瑞雪笑道,“跑哪里玩耍去了,再不回来就要罚你抄书了。” 栓子挠挠头,“我帮爹爹抄了半本账册。” 张嫂子啐道,“你爹这是又偷懒了,自从你跟着师傅习字读书,他就清闲起来了。” 栓子憨笑几声,不好说自己爹爹的不是,刚要抬脚去烧水做活,猛然想起身后还有人,连忙回过身,一边掀起门帘,一边喊道,“师傅,有客人上门了。” “哦,快请进。”瑞雪起身,抬眼就见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来,前边那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身形高瘦,头戴赤金发冠,面似银盆,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身上穿了一套宝蓝色的锦缎长袍,袖口和衣襟绣了银丝暗纹,在光线稍显暗淡的灶间里,闪着幽幽的的光。手里一把描金纸扇,不分季节的在招摇晃动,与那赤金发冠,遥相呼应。瑞雪暗笑,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想来平日也是个狂放不羁,喜好招摇的性子。 年轻公子身后是个青色衣裤的小厮,十五六的年纪,圆脸圆眼睛,天生一副笑面,正笑嘻嘻探头探脑打量着屋里众人。 栓子在前头引着主仆俩去了南屋,那公子经过瑞雪身旁时,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似有惊喜,似有了然,嘴角微微上翘,随后步履从容的进了屋。 瑞雪挑挑眉,却也没放在心上,亲手冲了一壶好茶,要张嫂子送进去,可是张嫂子和栓子出来时,却道,“师傅,这客人看着墙上的菜名,询问的很仔细,我们答不上,他就要请您进去。” 瑞雪一愣,开业两个月,上门的客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今日不会是遇到了挑剔难伺候的吧? 她洗了手,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就开门走了进去,那年轻公子正一脸好奇的坐在炕头的棉垫儿上,打量着墙壁上的一溜儿木牌,那圆脸小厮则蹲在地上,好似在研究那炕是怎么盘的。 瑞雪收回目光,行了一礼,淡淡笑道,“客官唤奴家进来,有何吩咐?” 那年轻公子闻言回头看过来,挑眉一笑,“老板娘真是好本事,这样简陋之处,都能弄出新奇之物,在下佩服。” “客官缪赞了,不过冬日寒冷难熬,就想些粗鄙法子应对了。小店虽简陋,但是吃食还算很干净,客官不如先点菜吧。” 年轻公子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看着半低着头的瑞雪,笑道,“那好,在下平日对吃食有怪癖,不问清楚用料,心中总觉难安。请老板娘先说说那道麻婆豆腐的用料和做法吧。” “麻婆豆腐是辣味菜,用豆腐和牛肉末煸炒,最后勾上骨头汤汁制成。” “豆腐?那是何物?” “一种用牛豆做成的吃食,味道嫩滑,很是美味。” “哦,牛豆做的?在下可是第一次听说,喂牲口的东西还能做成菜肴?不能毒死人吧?” 瑞雪听出他话里除了惊奇还有些鄙薄的意味,于是回道,“前几次遇到灾年,百姓们都是吃牛豆才保得性命,可见牛豆并没有什么毒。况且,很多东西,只是没有聪明又不偏颇的人发现正确用法,并不是东西本身没有用处。” 这是在暗讽他是个想法偏颇的人吗?年轻公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真是受教了,老板娘说的是。只是,在下好奇这牛豆是怎么做成豆腐的?” “客官见谅,这是奴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不能轻易外传。”瑞雪心里有些不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烦的就是两种人,臭屁自恋的,磨叽小气的,显然这年轻公子把这两样都占全了,而且他话里话外总好似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戏谑之意,难道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打探情况的不成?她这般猜想着,语气也就有些冷了下来。 年轻公子略抬手拱了拱,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啊,是在下思虑不周了,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什么其它之意。” “客官这般高洁正直之人,奴家自然不会怀疑您有什么卑劣心思。客官如果不急着点菜,就先安坐喝杯茶,什么时候选好了,再唤小二吧,奴家外面还有事要张罗,就不奉陪了。”瑞雪点头行礼就要退下。 那公子正在琢磨从自己身上哪里能看出正直两个字来,却突然听得瑞雪要走,连忙出声阻拦,嬉笑道,“老板娘留步,在下又不是虎豹豺狼,不必害怕。” 瑞雪越发把他当成皮相姣好的登徒子,心中厌恶,半讽道,“虎豹豺狼可比不得人心险恶,客官拦下奴家,可是选好了菜色,如若是担心囊中羞涩,奴家这店里还有给力工们准备的豆腐汤和发糕,六文钱管饱。” 那年轻公子被噎得一哽,这女子可是好利的嘴,想他挥金如土的楚公子,也有被人家当做苦力的时候,他心头一阵恼怒,随手指了墙上的木牌,道,“本公子何时缺过银子,把你这店里的菜品都上一份儿!” 瑞雪垂眸掩下眼里的嘲讽,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原来内里是个草包,被刺了几句就当了冤大头,她的心里这般腹诽,嘴上却答道,“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说完,转身施施然推门出去了。 年轻公子“啪”得一声打开描金扇子,飞快的摇了两下,怒道,“旺财,你看公子我像吃不起饭的人吗?” 不像,我看你更像登徒子,旺财看着自家公子涨红的脸色,憋笑憋的要死,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这凌风城里最风流多金的就是公子了,前日在翠红楼不是还赏了牡丹姑娘一对儿价值五百两的翠玉镯,这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好似消了气,沉默半晌突然扑哧笑了,“这女子倒是个有趣的,本公子怎么也跟着闹了脾气。”说完,看见旺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抬起扇子就敲上他的头,“好你个旺财,居然敢笑话主子了,今日罚你饿一顿。” 旺财这半会儿嗅着外面灶间里传来的香气,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听得自家公子这般说,立刻上前打躬作揖,溜须拍马,使劲全身解数,终于逗得主子露了笑脸,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希望这小店里的吃食,不要辜负他这番努力啊。 张嫂子和栓子听得刚才那公子点了店里所有的菜品,都是一脸惊愕,店里虽说菜色不多,但是怎么也有二十样,他们主仆能吃得完吗? 瑞雪系了围裙,准备炒菜,小声笑道,“他们吃不完,就送给徐家兄弟,咱们只管做菜,赚银子就行了。” 张嫂子和栓子也笑了,立刻上前帮忙,烧火的烧火,摘菜的摘菜。 不到半个时辰,那年轻公子面前的矮桌上就陆续摆满了碗盘,栓子每端上来一样,他就尝上一口,不说好也不说坏,急得旺财直瞪眼,这般近的看着那些新奇菜色,他只觉自己肚皮都饿得贴上后背了。 栓子在桌子中间放下一只大海碗之后,笑嘻嘻行礼说道,“客观这是最后一道菜,萝卜烧牛肉,您请慢用,如果有事就唤小的进来伺候。”说完就要转身出去,年轻公子却拦下他,笑眯眯问道,“小二哥儿我先前在门外听得,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可会做文章?” “回公子,小的跟着师傅学算盘和做账,只习得几百字,并不会做文章。”栓子恭敬回道。 “哦,那也不错了,像我这小厮就大字不识一个。”年轻公子笑得更是亲和,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小厮夸赞他人,栓子毕竟是个孩子,被如此夸赞脸色就红了起来,连忙摆手,“公子谬赞了,小的也是个愚笨的,多亏师傅教的好。” “哦,你师从何人,不会是刚才那位老板娘吧,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小二哥儿还是换个师傅吧,莫要本事没学成,还耽搁了好年纪。” 栓子一听他如此说,脸色更红,只不过刚才是羞的,现在是气得,师傅在她心里可是半个娘亲,怎能容外人诋毁,于是皱眉辩解道,“我师傅才不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师傅盘账都不用算盘,又会写信,又会背诗,比城中老账房都厉害…” 栓子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张嫂子的喊声,“栓子,如若客官没有吩咐,就出来帮忙,北屋上客了。” 栓子应了一声,草草行了个礼,臭着一张小脸儿就出去了。 年轻公子慢慢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嘴角翘得更高。 如此好半晌过,他抬头一见旺财双手搅着衣角,瘪着嘴,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行了,刚才不过是为了哄那小二说话,不是真的嫌你不识字,快吃饭吧。” 旺财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捧起一碗粳米饭,挑着离主子较远的几样菜,大口吃了起来,不时眉开眼笑的赞上两声。 一时饭毕,主仆放下筷子下炕出了门,瑞雪正站在柜台后理账,见他们出来,就拿起算盘,照着墙上的木牌,噼啪飞快拨了几下,然后笑道,“谢谢惠顾,一共是七两零三十文,三十文零头抹了,公子付七两就好。” 那年轻公子一挥手,旺财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只十两的银锞子放到柜台上,年轻公子慢悠悠说道,“菜品味道还不错,剩下三两就做赏钱吧。” 瑞雪拿起银子,淡淡行礼道谢,“多谢客官打赏,欢迎下次再来。” 年轻公子本来以为她会坚持不要赏银,甚至做好了再打几句嘴仗的准备,没想到,瑞雪却轻飘飘的收下了,惹得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处着力,十分泄气,于是身子前倾,又带了些轻佻意味说道,“本公子断言,以后必定还有与老板娘见面的时候。” 瑞雪退后一步,依旧笑着说道,“那一定是客官再次光临小店的时候。” 年轻公子嘴角一牵,洒然一笑,“这可难说了。”说完,转身挑帘出了门。 张嫂子把忍了好半晌的唾沫,一口呸了出去,恼怒道,“这公子长得这般体面,没想到却是个登徒子,下次再来就拿大扫帚把他打出去。” 栓子也是满脸怒色,上前小心翼翼打量师傅的脸色,生怕师傅气坏了。 瑞雪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反倒劝慰他们,“世间百姓远超千万,怎么可能都是好人,总有几个败类出现的。开店做生意,难免碰到这样的事,都别气了,今日进项不少,等下午闲下来,咱们包饺子吧。” 栓子听得“饺子”两字,立刻满脸都是笑,他可听张嫂子说了好几次,师傅包得饺子多香,却一直没有吃到,今日托这登徒子的福,居然可以如愿以偿,瞬时他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连连问着,“师傅,咱们包什么馅的饺子?好吃吗?” “白菜猪肉馅的,当然好吃。”瑞雪笑他孩子气,带他去收拾雅间,果然桌子上的菜色剩了一大半,有的菜色只动了两口,张嫂子随后进去,直嚷着说糟蹋吃食。 瑞雪笑道,“栓子选一样留着晚上垫垫肚子吧,嫂子也分几样,省得回家还要动火。剩下就都装好了,送给徐家大哥吧。” 栓子虽然爹爹有差事,清闲是清闲,但是油水却不多,家里还有三个弟妹,每月的俸银打点上官,同亲戚朋友走完礼也就所剩无几了,平日一家人吃食上极简单,很少见肉腥,所以也不介意吃客人剩菜。 张嫂子本就是穷苦人出身,平日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灾年连树叶草根都吃过,更何况农家逢上婚丧嫁娶,也都有分剩菜给帮忙人家的风俗,自然也没有嫌弃之意。 所以,两人欢喜的把几乎没少几筷子的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葱爆羊肉等好荤菜分了,剩下的统统折在小陶盆里准备送人。 第三十四章 徐家兄弟 申时初,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新鲜出锅,栓子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盘子里白胖的饺子,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瑞雪笑着敲了他的头,“没出息的小子,今日包的多,管你吃饱儿,去拿个瓷碗来。” 栓子欢呼出声,麻利的拿了一只青花小瓷碗,瑞雪盛了蒜末,倒进酱油和醋,最后又少少滴了两滴香油,这才招呼张嫂子一起,“趁热先吃几个吧,剩下的再拿回去给孩子们。” 张嫂子应了一声,洗干净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夹起一个尝了尝,笑道,“妹子,你这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怎么吃着比上次那韭菜馅儿的还要好吃。” 瑞雪笑着给栓子也夹了一个,“等下雪了,能冻住了,咱们就多包一些,有客人想吃,随时都可以煮几盘,倒也是个进项。” 张嫂子连忙点头,“这可是个好主意,这味道谁吃了都会喜欢。” 两人说笑两句,瑞雪见栓子总是偷偷看向门外,饺子也吃得极慢,就猜到他是惦记爹爹,扭头扫了一眼案板上冒着热气等待晾凉的饺子,还有五盘,两盘准备拿回去给赵丰年做晚饭,两盘给张家父子四口,倒也能匀出来一盘,于是起身端了一盘过来,折到栓子面前那大陶盘子里,说道,“这些饺子都是给你的,你拿去和你爹一起吃吧。” 栓子大喜,但是随即又有些觉得失礼,毕竟他在店里做活,师傅供他吃住,已经是极宽厚了,自己还总惦记着爹爹,常常要师傅多搭一份儿,这实在有些太不懂事了。 他放下筷子,轻轻推开了盘子,低声说道,“师傅,您包回去给师公吃吧,徒儿吃饱了。” 瑞雪扑哧一笑,“你吃到好吃食,惦记爹爹,是你孝顺,师傅不会怪你。你师公那份已经留出来了,你就赶紧去吧。” 栓子这才微红着脸,找了托盘,连同刚才分得的一大碗牛肉炖萝卜都放上去,一溜烟的直奔对面的存货棚子。 瑞雪和张嫂子又吃了几个,就收拾了桌子。 眼见码头众人开始下工回家,瑞雪站在门前张望,很快,一群壮汉就出现在视线里,打头两人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里面没有套夹袄,十月末的冷风吹上去,就显得有些单薄。两人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眉宇间满是正气,是农家人里少有的仪表堂堂。他们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力工,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壮汉不时应上一句,虽然也在笑着,但是眼角眉梢还是隐藏了一抹极深的愁苦之色。 瑞雪出声招呼道,“各位兄弟,下工了。” 众人抬头一看,都笑道,“老板娘还不关门?” “这就关了,栓子力气小,有些活计做不了,我想看看大伙儿谁不急着回家,给我搭把手。” 后面几个力工一听,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瑞雪这铺子开了一个多月,每日只要有了剩饭菜,总要送给码头上一些家里穷困的人,但是她做事细心,不肯折损人家脸面,哪怕接济人家,也要找个借口,生怕好心办了坏事,惹得人家心里不舒坦,所以,但凡她开口说要找人帮忙做活计,就是要送些剩吃食的时候。 于是,众人都说道,“徐家两位大哥离得最近,就给老板娘搭把手吧。”说完,都笑呵呵的先告辞走了。 这徐家兄弟家里兄妹六个,他们排行老大和老二,下面四个都是妹妹,两人前后成亲几年,又生了四五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十几口,只有两亩地,妹妹们要嫁妆,媳妇们又不能出门做活儿,父母年岁高,孩子年纪小,所有生计重担都压在他们兄弟的身上,两人又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什么手艺,只能没日没夜的卖力气赚些散钱,可惜,即使这般,家里人还是连包谷面糊糊都喝不饱。 好在他们两人都有把子力气,性子又热情仗义,在码头人缘极好,所以,每次瑞雪拿出剩下的干粮饭食等物,大伙也都极有默契的让与他们兄弟。 徐宽和徐仁兄弟随着瑞雪进了屋子,三两下把屋角摆的一小堆木绊子劈成细棍儿,然后笑道,“大妹子,我今日瞧着铺子后边的柴禾不多了,这眼见就要下雪了,该多备些才是,前些日子我和二弟上山砍了两车,明日就给你拉过来吧。” 瑞雪端了茶水给他们,也不推辞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家先生这两日染了风寒,我跟着犯愁,也没心思想到这些,多亏了徐大哥提醒,那我就不客套了,专等着两位大哥送柴上门了。” 徐家兄弟哈哈大笑,连连说,“包在我们身上了。”两兄弟也都是有骨气的人,原来在城中做活儿,几次有主家听得他家穷困,扔了馒头或者什么旧衣服出来,说是接济他们,但两人看不得那种伪善的嘴脸,死活不肯接受。 可是,瑞雪总是找些小活计要他们帮忙,然后才送些吃食等物说是谢礼,其实他们知道,这就是接济,但是男人嘛,哪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的方式,既给了他们留了脸面,又得了实惠,对瑞雪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感激,也深深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几人闲话了几句,见天色不早,瑞雪就拎了一个篮子出来,里面装了一陶盆的剩菜,还有七八块发糕,笑道,“店里剩了些饭菜,徐大哥拿回去帮着吃了吧,否则浪费了粮食,妹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徐家兄弟也不矫情,伸手接过了,道谢就出门了。 张嫂子收拾好东西,走过来笑道,“妹子就是个好心肠的,明明是接济人家还偏要绕个大弯子。” 瑞雪淡淡一笑,她前世先是做小贩,后来开厂子,骨子里被浸润的满满都是利益交换,凡事都要讲究个付出与回报,做任何都不可能之事因为单纯的好心肠。 她接触的各色人等很多,形形色色的容貌,五花八门的性格,总觉得徐家兄弟这般容貌的,不是甘于埋没与农家的样子,以后很可能会转运,不能一直做力工,为温饱奔波劳碌,当然这都是她的猜测,没有什么根据。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现在做的就是做这个送炭人,将来徐家兄弟不发达也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出息,都不会忘了她今日的这份恩情。而她一个弱女子,将来无事则可,万一有事也多一份助力。 当然也不能说她有这份心思,就说她太功利,完全抹杀她的好心肠,毕竟做一件事,既能助人,又能乐己,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里这般想着,就转了话头儿,“嫂子,喊栓子回来,咱们也回家吧。” 张嫂子应了,挑起门帘儿喊了栓子回来,然后两人就挎了各自的篮子回家去了。 当晚夜里就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早晨起来,院子里落了三寸厚的雪花,房顶,树梢,墙头,院外的山林,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虽说没有空旷的万里雪原那般壮美,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瑞雪穿了前些日子翠娘帮她缝好的棉袄、棉裤,有些笨拙的开了门,难得起了玩心,在院子里踩了一朵五瓣梅花,就跑去厨房烧热水,赵丰年虽然风寒好了,但是畏寒的毛病还在,可不能让他用凉水洗漱。 一时两人吃了早饭,瑞雪再三确定赵丰年穿了棉袄之后,才送了他出门。寒风吹着碎雪扬起白茫茫的尘烟,落在赵丰年的脖子里,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瑞雪在屋里看见,张口喊他,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隐在风雪里,想着以后恐怕还会更冷,他那身子还是要多防护一些,于是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去了张家。 张嫂子也刚收拾完早饭桌子,正准备出去找瑞雪,一见她进来,还以为她急着去店里,就笑道,“这雪没冻实,路不难走,妹子不用着急。” 张大河也笑道,“出村看看,如果难走,就转回来,我借辆牛车送你们。” 瑞雪摇头,“我不是急着去码头,我是想托大哥去村中问问,谁家有硝好的兔子毛皮,我想买上几块做个围脖儿。” “兔皮?我们家里就有,前几日秋时,你大哥抽空上山猎的,正好硝完了放着呢。”张嫂子进屋开箱子,很快拿了五块兔子皮来,虽然颜色灰乎乎的,不如白色干净,但是胜在硝制的好,摸着极柔软。瑞雪大喜,想着若是付钱,他们夫妻也不能要,前几日发工钱给张嫂子,原本是八百文,她还硬是只收了五百文呢,于是就说道,“我家里还剩了几斤棉花和半匹棉布,我也不会裁衣做鞋,不如我跟嫂子换换,可好?” 张嫂子心里估算一下,两厢价格也差不多,自己没占了便宜,就欢喜应下了。 两人开了门顶着寒风,推着独轮车往码头奔去。 远远的就见有人影儿在铺子后面晃动,走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徐家兄弟,他们果真赶着牛车送柴来了,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正往上面盖着草帘子。 瑞雪和张嫂子急忙招呼他们进屋,栓子已经烧好了热水,炕上也极热乎,瑞雪就让了他们上炕喝茶暖和身子。 两人也不客气,与陆续进来取暖的力工们说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争斗 不知道是雪天耽搁了行船,还是赶巧今日各商家都不进货,码头上一上午都极冷清,直等到将近午时,才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声,“有人上工吗,船来了。” 于是,众人闻言一窝蜂似的跳下炕,穿了鞋子就跑出去了。 瑞雪正在灶间熬着一锅豆腐炖白菜,见得大伙儿如此,就把灶底的火撤了大半出来,只留少少几根柴,保持着锅里里菜继续热着,却不再翻滚沸腾。几只货船卸完,怎么也要两刻钟,众人冻了这半晌,当然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最好了。 栓子趁空抱了算盘过来,瑞雪随口说着数字,他就专心一致的边听边拨了起来,张嫂子撤了北屋的空茶碗出来,叹气说道,“这一日才有几只货船到,再过些日子恐怕活计就更少了。” 瑞雪刚要开口接话,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些急迫,有些惊恐,夹杂在呼啸的寒风里,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张嫂子惊得跳了起来,“啊,是不是咱家柴垛着火了?” 瑞雪一听也急了,这么冷的天,雪也大,上山砍柴不易,可全指望那垛柴禾烧炕做饭呢,铺子里外全是木头建的,万一被火星引着了,就更危险了。栓子扔下算盘,就要往外跑,没想到却有人刷的一声挑开门帘当先冲了进来,撞得栓子一个趔趄栽倒在柜台边,那人也来不及道歉,一迭声的喊道,“老板娘,有人受伤了,快给些热水啊。”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冲进来一伙儿人来,中间搀扶着三个鼻青脸肿的汉子,有一个甚至额头上还在流着血,滴落在衣襟上,显得很是狰狞恐怖。 栓子爬起来,退到师傅身后,瑞雪扫了他一眼,见没有磕到,就连忙招呼众人进北屋安顿好,张嫂子麻利的兑了两盆温热的水端进去。 瑞雪翻检着早晨带来的篮子,里面有些干净的棉布,原本是打算给找丰年做围脖儿和手套的,这下要先代替纱布用了。 栓子蹲在灶边儿烧火,一抬头见门外又进来一伙儿人,立刻喊道,“师傅,又来人了。” 瑞雪迎上来一看,居然是徐宽徐仁兄弟带着十几个人,中间也有四五个受伤的,虽然没有先前那头上开花的人伤得严重,但是有一两个脸上也划出了血道子,很是狼狈。 徐宽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好似愧疚不应该把这些血腥之事带到瑞雪店里一般,“大妹子,外面太冷,有兄弟受伤了…” 瑞雪没等他说完,就挑了门帘示意他们进去北屋,说道,“先进去暖和着,我马上送热水进来。” 徐宽和后面的汉子们都很是感激,做买卖的人都很是忌讳这些血腥煞气,害怕冲撞了财神,破了店里的财运,没想到瑞雪半点儿没犹豫的就应了。他们赶忙进了屋,屋内原本坐着人,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跳了起来,愤恨的喊道,“你们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徐宽皱了眉头,沉声说道,“张老三,这里是老板娘的铺子,你们来得,我们凭啥就来不得?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以后也要常见面,别把事做绝了。先让伤者洗洗伤口,暖暖身子,咱们再好好说说是非。” 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那张老三回身看了看炕里的一个红脸儿汉子,撇撇嘴退了回去,冷眼看着他们给几个伤者清洗伤口。 瑞雪扯了站在门边儿的一个自家村子的后生,走到灶间里侧,低声问道,“山子,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出去做活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山子挠挠后脑勺,眼里有一丝惊惧,低头说道,“我原本跟在后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前面吵起来了。好像是小平山和张家村两处的人带头先闹起来的,他们都骂对方抢了自己的活计,后来就动起手了,被大伙勉强拉开了,但还是伤了几个。” 瑞雪皱皱眉,拍了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大伙不过是一时气愤,一会儿就好了。” 山子嘿嘿一笑,“云家村就我和雨娃两个在码头,我们只管赚钱,别的都不掺乎。” “这就对了,在灶间坐一会儿吧,今日用大骨头炖了豆腐白菜,一会儿给你添一根儿大的。” 山子立刻眉开眼笑应了,跑去帮栓子烧火。 瑞雪进了北屋,把棉布巾递给那额头开花的汉子,笑道,“这是干净的棉布,伤口洗完了,就先缠上吧。码头没有大夫,要不要派人进城去请一位回来?” 那红脸汉子连忙上前拱手代伤者道谢,“多谢老板娘高义,要不然我这兄弟受伤了还要在外面冻着呢。大夫就不用了,农家人皮实,只要止住血了,几日就长好了。” 瑞雪瞄了一眼那伤口,刚才流血看着恐怖,其实也不过半寸长,此时止了血,只有些红肿,倒真不严重。 张嫂子上前撤下染得半红的水盆,瑞雪又到了徐宽众人跟前,他们这边伤势更轻,于是笑道,“几个兄弟的伤看着还好,回家多用药酒揉揉吧,不过这几日恐怕是不能去相媳妇了,否则人家可要笑话你们长得丑了。” 众人跟着嘿嘿笑起来,其中一个捂着肚子的后生,嘟囔了一句,“这帮天杀的玩意儿,下手还真狠,踢得我肚子都青了,等我养好病的…” 徐宽听他越说越愤恨,瞪了他一眼,刚要呵斥两句,没想到,屋中本就安静,又都在一铺炕上坐着,红脸汉子那群人就把后生的几句话听进了耳里,那张老三立刻跳了起来,骂道,“谁是天杀的?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跟我们抢活计,怎么没一脚踹死你…” 徐宽这边的人立刻不干了,纷纷站了起来,回骂道,“你们才是牲口养的,明明就是徐大哥先跟管事揽了活计,你们偏跑过来压价…” “有能耐你们也压价啊,就那么点儿活计,谁抢上谁算,你不服气啊,不服气来啊,打死你个缺德玩意儿…” 两方人越骂越不像话,随时都有再度动手的可能,瑞雪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有些无奈和恼怒,伸手拿了手边的茶碗,重重磕在桌子上,“哐”的一声,惊得众人都停了话头儿看过来。 瑞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沉声说道,“都坐下吧,有理不在声高,不是谁骂得痛快了,谁就有理的事。大伙儿都在一个码头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误会就说开了,省得心里都存了不痛快。” 那红脸汉子挥手示意自己一方的人都坐下,徐宽也沉着脸把兄弟们拉了回去,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徐宽想了想,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伤了大伙的和气,马老六,不如你与我都说说,让老板娘给评评理。” 马老六就是那红脸汉子,瑞雪在码头上口碑好,声望也不小,他平日也是极尊敬的,当然信得过,于是点头,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码头上来了三艘货船,是城中张家从南边进的绸缎布匹,徐宽因为先带人赶到的,就按照原价与小管事谈好了,刚要带着兄弟上船卸货,马老六却带人赶到了,一见船这么少,又被徐宽等人都包下了,心里就有了怨气,喊着要徐宽分他一只船,徐宽往日也是个豁达的性子,倒也没有拒绝,可是他身后的兄弟却不干了,这三艘船卸完了,众人也不过每人才能分上十文钱,如果再分出一艘船,岂不是更少了。 马老六一见如此,心头恼怒,加上张老三等人抱怨,一时火气上涌,就上前与那小管事商量,少要二十文工钱,把活计许给他们干。 小管事一听,立时赞同点头,省下这二十文,他就可以装在自己兜里了,当然一百个愿意,于是呼喝着要徐宽等人从船上下来,把活计让与马老六。 徐宽等人顿时火冒三丈,与马老六等人互相指责、对骂起来,很快两方就动了手,互相都有人受伤,但是好在还算顾念着几分平日相处的情谊,没有惹下大祸。 两人说完,所有人都盯着瑞雪,等着她如何分说。 瑞雪却喊着张嫂子和栓子先把锅里的炖菜和发糕等吃食端上来,每人面前放了一大碗,笑道,“已经过了正午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不管是谁对谁错,都不能饿着说话。” 刚才原本就到了饭口,但是活计不等人,众人跑出去冻了半晌,打了一架,就更饿了,此时一见热气腾腾的饭菜,肚腹之中都忍不住咕咕叫个不停。 徐宽和马老六有些意外,但是也不能逼着瑞雪先评理,于是就带头动筷吃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呼噜噜的喝汤声和咀嚼声,就连那头上开花的汉子,也捧着大碗吃得欢快。 张嫂子面色古怪的拉了瑞雪出去,低声问道,“他们不是要你给评理吗,你怎么先上饭了?” 瑞雪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肚子饿的时候,火气大,吃饱了,脾气就好了。” 张嫂子一愣,也笑了出来,“他们吃饱了,就互相赔礼认错,那是最好了。” 第三十六章 帮派 瑞雪没有答话,抬头见自家村里的雨娃和山子都坐在案板旁,就动手盛了两碗炖菜,在锅里捞了两根大骨头,拿了四块发糕,一并端到他们面前,招呼道,“是不是饿了,怎么不让张嫂子先给你们拿吃食?” 两人嘿嘿笑道,“我们还不饿。”嘴里这么说着,手上速度却不慢,风卷残云一般,大口吃了起来,惹得栓子在一旁哧哧笑了起来。 瑞雪瞪了他一眼,拎了他去帮忙,把锅里剩下的大骨都捡了出来,端进去分给几个伤者,惹得众人垂涎不已,虽然那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但是骨髓可是能香死个人啊。 不一刻,一大锅炖菜被吃得精光,连汤水都没剩下半点儿,众人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半仰在炕上,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哪里还有半点喝骂打架的念头。 栓子和张嫂子撤了碗筷下去,又重新上了热茶,瑞雪坐在地中间的桌子边,慢慢喝了口茶,开口说道,“按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见识,本不该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话。但是,河畔居开业快两个月了,平日里常得众位兄弟照拂,我心里自然感激,也不忍心看着大伙为了一点儿小事就闹得结怨,以后出来进去的,脸面上都不好看。所以,就厚着脸皮说上两句。” 马老六连忙坐直身体,说道,“老板娘客气了,您是个识文断字的,又心善,兄弟们心里都敬着你呢。” 徐宽也紧跟着说道,“对,马老弟说的对,兄弟们平日都没少在大妹子这儿白吃白喝,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了。”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多照料一些是应该的。咱们就说今日这事吧,以我的想法,两位大哥都有错,也都没错。” 徐宽和马老六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出声问道,“怎么都有错,又没错?” 瑞雪起身给他们各添了一杯茶水,笑道,“先说你们的错处吧,今日来的货船少,徐大哥不应该把活计全揽过去,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兄弟,怎么也要互相谦让一些。每人十个钱是赚,每人八个钱也是赚,多那两文钱,谁也不能大富大贵,反倒因此坏了兄弟们的情谊,不值得。再说,马大哥,既然徐大哥揽了所有活计,你心里恼怒,这情有可原,但你却不应该减价撬行,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兄弟们出了力气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辛苦钱,反倒让那小管事发了笔小财。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万一这小管事与别家货船管事说起这事儿,所有货船都学了这招,挑拨着你们互相竞争,比着降价,那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少了许多。这才是最大的害处。” 徐宽和马老六越听越心惊,他们刚才只是为了出一口气,互相压低价格,三艘船平日是三百文的工钱,硬是被他们压到了二百文,万一真像瑞雪说的这样,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生生少了三分之一? 这一会儿,大伙儿也都听明白了,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人人家里都不富裕,都指望这份工钱娶媳妇或者养活妻儿,那少了的辛苦钱,可是孩子身上的新衣衫和聘礼啊。 瑞雪其实是夸大了事实,一个小管事,还不至于影响整个码头,但是,如果不让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后再出现几次这样互相竞争降价的事情,恐怕就真糟糕了。 “那怎么办,老板娘,快给大伙出个主意吧。” “是啊,是啊,老板娘识文断字,一定有办法。” “我们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众人纷纷出声,请求瑞雪给拿个主意,就连徐宽和马老六也跳下炕,坐到瑞雪左右手的位置,抱拳说道,“大妹子,我们一时火气冲了头,没想到,事情这般严重,如果以后真连累众位兄弟少了辛苦钱,我们可就罪过大了。还烦劳妹子,给大伙想个办法弥补一二。” 瑞雪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到刚才的那个没有错处了,其实,说白了,两位大哥和众位兄弟都没有错处。错的是,活计太少了。这十几日,每日多时也不过七八只货船,今日最少,才三只。兄弟们都有妻儿老小要养,心急多赚些银钱,难免就起了争执。其实本心里都是仗义热心的性子,谁也不想伤了日日相处的兄弟。” 这话说得众人都点了头,可不就是这样吗,都在码头上,平日里一起喝茶闲话,吃饭做活,相处的都是极好,如果不是活计少了,都心急赚钱养家,谁也不会这般动手打架。 特别是两方里那几个受伤的,其中一个前几日因为家里生了儿子,还一起在这店里喝过酒呢,如今打得像乌眼鸡似的,都有些羞愧的红了脸。 瑞雪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又说道,“大伙也不必太担心,以后团结一些,不让那些管事们钻了空子也就是了。再者说,现在活计少也只是一时的,马上就进腊月了,谁家不得置办些年货啊,城中各个铺子必然要从南方进货,码头到时又会热闹起来了。另外,咱们这码头修建好也不过才几月,附近几城还有许多商家不知道这条水路,以后消息传扬开了,势必会越来越兴旺。大伙实在不必担心没有活计,这几日清闲,就当歇息两日,为以后干更多活儿,赚更多钱,先养好体力了。” 众人一听,真是这么回事,平日里做活儿时,总听见那些小管事下船感慨,水路比陆路快许多,又不颠簸,想来以后,定然会像老板娘说的这样,船越来越多,活计当然少不了。 于是,大伙儿卸下了心里最大的担忧,脸上就露了笑意,马老六和徐宽也笑了起来,只要有活计,别的都好说,别说闲几日,就是闲上一月,保证其余十一个月都有进项也行啊。两人也觉得刚才都有些做得不对了,举起碗,碰了一下,彼此也不说什么客套话,都道,“以后还是兄弟。”然后,以茶代酒,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纷纷叫好,屋子里热闹极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横眉冷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瑞雪就该功成身退了,但是,她目光扫过炕上炕下,足足百十号壮汉,心头突然就是一动,前世的电视剧,演绎过不少关于河运漕帮之类的故事,在古代可是个不小的势力,自己今日既然已经出头替他们评理,不如就多卖份人情,也替自己多拉个靠山。 想到这里,她笑盈盈的给马老六和徐宽又添了茶水,“两位大哥,以前我在南方住的时候,倒是也有幸去过一次那边的码头,见到很多事,觉得新奇有趣,左右外面也没活计,不如说给众位兄弟听听啊。” 徐宽和马老六当然说好,要不是瑞雪刚才的一番话,众人恐怕以后就真吃了大亏了,所以,瑞雪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上升到敬重的智者高度,别说她说南方码头的事,就是说家长里短,他们也愿意听着啊。 “我在南方见到的那个码头,与咱们这里差不多大,也有六七个栈桥,不过,我看着那里做力气活的人比咱们这里要富裕的多,因为他们当时坐在码头边儿的茶馆里听人家说书,都能花上几文钱,要些花生米之类的小吃食。我好奇之下,就拉住茶馆的小二哥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码头上的工人们由几个有威信的人牵头成立了一个帮派,但凡有商家停船,需要招人手卸货,都有专人去谈价格,然后安排人手轮换着做活儿,到了晚上,帮里就按照众人做了多少活计发工钱,这样人人都有活干,而且就算今日做活少,明日排在前面,又会多得一些,很是公道。所以人人都很和气,很是团结。那些商家也不敢擅自压价,有些时候,如果船上的货物太沉重,不好搬运,甚至还会多添些工钱。” “这码头上的人,可真是太聪明了,抱成团了,自然就不怕商家耍心眼儿了。”马老六大声叫好,炕上那些人也连声附和,脸上都有些羡慕之意,心下暗想自己如果在那样的码头做活就好了。 只有徐宽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瑞雪接着说道,“而且,我听那小二哥说,那个帮派,每日还会向得了工钱的兄弟们,每人收两三文钱,然后把这些铜钱积攒起来,如果哪个兄弟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急需用钱,经过帮里大部分兄弟同意,就可以借些银子出来,以后每日分一半工钱偿还,不出几月也就还完了。所以,帮派里很是团结,甚至用这些银子也做些买卖,每人年年都能分些银钱,自然日子也就宽绰多了。” 众人都听得入了迷,对于几千里外的同行们,有如此的好日子,都很是向往。 瑞雪冲着门边儿的张嫂子打了眼色,张嫂子愣了愣,随后笑道,“妹子,有笔账栓子算的好似有些不对,你过来看看吧。” “好。”瑞雪应了一声站起身,笑道,“我当日就听了这么多,权当说给大伙听听,解个闷子。外面还有活儿,我先忙去了,大伙要添茶,就喊一声。” 众人连忙,笑道,“老板娘忙吧,有出力的活计也叫我们一声。” 第三十七章 暖心 瑞雪点头走了出去,却停在门边儿,竖了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嫂子立刻咽下正要出口的问话,也凑到门旁偷听。 屋里好似沉默了很久,才听得徐宽的声音传出来,“大伙儿说,咱们也成立个沛水帮,以后抱成一团儿,可好?”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轻拉了张嫂子回了灶间。 果然,屋子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时有高声传出来,句句不离帮派,帮主等字眼,期间张嫂子进去送了两回茶水,出来就拉着瑞雪低声说起众人的对话。 瑞雪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把话儿点到了,就看他们如何行事了,再者说,那电视剧里也演了,最后,利益钱财多了,权柄重了,人心自然也就变了,帮派终归不会一直和气下去,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起码现在这些人不会再争斗,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她拉着还要去听壁角的张嫂子坐下,随手在篮子里拿出那几块兔皮比量着,商量着要怎么拼成一条暖和舒适的围脖儿。 未时末,北屋门才从里面打了开来,徐宽带头走了出来,对着瑞雪深深一拜,然后说道,“今日多些妹子良言相劝,沛水帮众位兄弟都会把妹子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瑞雪连忙站起来回礼,“徐大哥言重了,我不过就是把道听途说的闲话说了几句,哪是什么良言,平日兄弟们多有照拂我这小店,我怎么能看着大伙起争执而不劝上两句。” 徐宽别有深意的一笑,再次拱手,“妹子这般说,我们却不能这么想,以后但凡妹子有差遣,沛水帮必定全力以赴。当然,我们都是大老粗,也没人会管账,还要妹子多帮些忙。” “徐大哥也知道我这里忙乱,帮忙管账,我是有心无力了,不过,徐大哥倒是可以送个人来,每日下午同栓子一起跟我学学拨算盘、记账,只要用心,一两月就出师了。” 徐宽脸上一喜,再次道谢,带头付了午饭钱,瑞雪也没推辞,开门送了众人出去。 张嫂子端起装着铜钱的木盒,放到瑞雪身前,笑道,“以后这码头再没人打架了吧,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吓得我腿都软了。” 瑞雪把铜钱捡到钱袋子里,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门口,“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起码这一两年会和气许多。” 张嫂子点头,拉了栓子去收拾桌子。 晚上到了家,瑞雪做了饭,偶然见堂屋桌上,放了六个茶杯,心下好奇,问道,“家里来客了?” 赵丰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瑞雪挑挑眉头,也没有在意。 等洗漱完了,赵丰年躺在被窝里,瑞雪一边记账,一边把白日里的事,说给他听,惹得他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准你掺乎进去。但凡涉及财富权柄,背后多得是肮脏事儿,谁沾到都没有好结果,何况你还是一个弱女子。”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心头有些委屈,现在码头还不是很繁荣,她那小铺子也没人觊觎,没人欺负,但是,如果再过个一年半载,码头热闹了,必然不会是她一家独大,她不趁此机会拉个靠山,到时候万一有事连个帮手都没有。 赵丰年见她半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被油灯映得莹润白皙,红唇气恼的嘟着,长长的睫毛轻颤,落在眼下一片阴影,小手无意识的摆弄着毛笔,心里慢慢就有些软了,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我这是为你好,人心险恶,等教会了那个后生记账,就别在多事了。”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这几句又是哄劝瑞雪,那声音就好似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一般,在静夜里越加醉人,听在瑞雪耳里,早把那点小委屈扔在脑后,麻利的收了纸笔,吹了灯,钻进被窝,低低笑道,“我知道掌柜的是为我好,以后我会小心的。” 赵丰年嗅着身前淡淡的女子香气,向后躲了躲,抻起被子掩了一半蓦然红透的脸颊。 瑞雪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的笑了,阖上双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儿,瑞雪和张嫂子刚到店里,徐宽就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到瑞雪跟前,笑道,“妹子,这小子叫石头,家在小平山,脑子活泛又能干,以后就在你这儿学本事了。但凡有什么活计都让他去干,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石头乍看上去到与前几日来过的旺财有些相像,都是圆脸圆眼睛,很招人喜欢的模样,只不过他长得黑一些,高一些,一听徐宽说完,立刻机灵的跪下磕头,“谢师傅教我本事,以后徒儿一定好好做活儿。” 瑞雪拉了他起来,笑道,“我也只是会些皮毛,只要你用心学,不过两月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又唤了栓子过来,“虽说他比你年纪小,但是入门早,就叫他一声师兄吧,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石头立刻点头,又给栓子行礼,唤了一声“师兄”。 栓子听了这两个字,美得脸上乐开了花儿,同样回了礼,就拉他四处去走动看看,其实石头平日就在码头,这店里也来过两次,自然不陌生,却还是笑嘻嘻的跟在栓子后边,没有半点儿不耐。 瑞雪暗暗点头,两个孩子和睦就好,以后怎么也要相处两三月,如若他们吵架不合,她可就头疼了。 徐宽又道了谢,这才出去忙碌。 张嫂子抱了一棵白菜出来,剥着上边的干叶,想起昨晚回去听说的事,小心翼翼看了眼瑞雪的脸色,问道,“妹子,你可是想好了,那豆腐还给不给村里人送了?” “送豆腐?”瑞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着茶碗,说道,“咱俩前日不是商定好了吗,嫂子怎么又问这事?” 张嫂子放下手里的白菜,惊奇道,“你不知道昨日族老们上门的事,你家赵先生没跟你说?” “族老上门?为什么?”瑞雪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了张嫂子坐在桌边,“到底怎么回事,嫂子你快仔细说说。” 张嫂子拍拍手上的泥土,皱眉说道,“昨晚我回家,还是听大壮说的,好像是下午时,几个族老去了你家,对赵先生说,你在码头开铺子,做得是贱业,对先生的清誉有影响,村里人都很是不满…嗯…” “还有什么事,嫂子就不要瞒我了。”瑞雪沉了脸,催促张嫂子把话说全了。 张嫂子叹气,“那我就全说了,族老们不知道是听了那个长舌妇的瞎话,以为这豆腐有多赚钱,想要你把法子交给村里人。以后村里会分你家两亩旱地,束脩据说也能多交一些…” 她还未等说完,瑞雪就已经狠狠摔了茶碗,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族老都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当初她尚在昏迷,就擅自把她嫁了人,幸好赵丰年是个好人,如果是个打媳妇的赌鬼,岂不是把她扔火坑里了,那些束脩如果不是她开口讨要,恐怕也都装糊涂不给了,就是现在,赵丰年上了三个月的课,也只收了一个月的束脩啊。 她如果不是当了玉佩,置办了吃用之物,他们夫妻现在恐怕都要喝风了。赵丰年身体又不好,随时都会病倒,到时候他们谁家会出银子给他治病,她不开铺子,他们夫妻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她做了豆腐,还想着分给村里人都尝尝,甚至以后要雇佣他们卖到外村,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先起了觊觎之心,当她好欺负是吧? 张嫂子第一次见瑞雪发脾气,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栓子和石头听见动静跑出来,也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瑞雪狠狠喘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恼怒,蹲身去捡碎陶片,说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破茶碗了。” 石头连忙跑去拿扫帚和簸箕,笑嘻嘻说道,“我在家也常打碗,我娘总说岁岁平安。” 瑞雪笑了拍拍他的肩,帮着张嫂子剥白菜,切条,准备中午的饭食,张嫂子猜到她心里必然是有了计较,也就不多话了。 晚上,瑞雪泡了两大桶黄豆,又烧了热水洗澡,进屋时,赵丰年正一手支着枕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翻看一本旧书,长长的黑发半遮着脸,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微黄的书页,有种难言的雍容贵气,就好似他身下不是土炕和面部被褥,而是华贵的檀木大床和锦缎貂裘一般。 瑞雪心下叹气,这样的男子,之于平凡普通的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抬头看过来,说道,“上炕吧,别染了风寒。” 瑞雪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脱鞋上炕,坐到他身边,黑亮的眸子牢牢盯着赵丰年的面孔,好似一个孩子盯着没见过的糖果一般,有好奇有欢喜,还有些怯懦。 赵丰年被盯得脸红,暗恼,这女子越来越没个规矩了,于是清咳一声,问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瑞雪摇头,带动着几根微湿的发调皮的扫过赵丰年的额头,那丝凉意惹得他心头颤了颤,脸色越红,索性躺下身子,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瑞雪吹了灯,脱去棉袄,也钻进被窝,沉默半晌,问道,“昨日族老们来了?” “唔。”赵丰年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瑞雪心急,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们说什么了,可是要我关了铺子,把做豆腐的法子交给他们?” “唔,是这么说的。” “那你同意了?他们可是说我坏话了,说我坏了你的清誉?”瑞雪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隐隐有些害怕他也同村里人一般想法。 “没有,”赵丰年好似听出了她的担忧,声音浑厚而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打得,骂得,旁人半句也说不得。” 瑞雪只觉立刻有一股甘泉浇在了干涸的心田一般,全身上下都被滋润着,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感动,惹得她鼻子发酸,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这一时,她突然万般感谢穿越大神把她送到了这个时空,她甚至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布,这个霸道的男子,这个护短的男子,是她秦瑞雪的夫… 柔软细嫩的小手,轻轻在被下穿过,坚定的放进那只瘦弱细长的大手里,“谢谢…” “唔”,男子慢慢握紧手心,清清淡淡的应和了一声,可是仔细听去,那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颤音儿… 北风吹,雪花儿飘,几只枯叶终于依依不舍离了树梢,这样寒冷寂静的冬夜,万物都被冻得失去了生机,可是,破败的茅屋下,却有两棵爱的幼苗,在那对儿牵着手的男女心里,欢快的生长着… 第三十八章 送豆腐 翌日下午,码头照旧冷清,力工们都早早回家歇息去了,瑞雪收拾了些吃食等物给栓子,撵了他回家去住一晚,然后收拾了东西,同张嫂子一起关了店面也回了云家村。 瑞雪忙碌着把两桶泡得白胖的豆子上磨磨成了浆,新石磨直径有两尺,是托张大河去邻村老石匠那里定制的,推起来比普通石磨要省力气,但是再怎么省力气,也不如现代的电磨方便,两桶豆子磨完,瑞雪累的满头大汗。 赵丰年在屋里听得石磨隆隆响,走进灶间看见,上前想要帮忙推磨,瑞雪却瞧着他那青白的脸色,撵他回屋去看书,他却蹲下帮忙烧火,瑞雪也就没再坚持,喜滋滋的开始过滤,煮沸,点石膏,压型,都忙完,天色已经擦黑儿了。 张嫂子在自家院子里嗅着鲜豆腐的热乎气,笑嘻嘻跑了过来,瑞雪分了两块要她拿回去,安顿孩子和张大河吃了饭,然后再帮她去挨家送豆腐。 赵丰年坐在灶间的桌边,吃着粳米饭和肉末炒豆腐,抬眼打量忙碌的瑞雪,问道,“你打算挨家送去?” 瑞雪把冒着热气的豆腐铲起来,放进几个小陶盆,用袖子抹了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族老、里正还有几家相处不错的,我会亲自去,剩下的请张嫂子帮忙就行了。咱们先把礼数做好,然后再各个分化,击破。” 赵丰年眉头一挑,淡笑问道,“怎么分化,击破?” 瑞雪把陶盆又放进篮子里、盖好,笑道,“先画一张大饼,她们为了争食必定分化,然后与我交好的,给他们肉吃,与我为敌的,给他们锅贴吃。” “锅贴是何物?” “巴掌,清脆的巴掌!” 瑞雪正色回头看向赵丰年,笑得有些冰冷,“怎么,掌柜的,是不是觉得我心肠恶毒?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辛苦种出的‘果子’,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觊觎。” 赵丰年看着她一双眸子,在油灯下冉冉生辉,红晕布满脸颊,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话音儿里带着自嘲,看似坚强,实则仔细分辨,还是听得出里面的一丝脆弱忐忑,他心里突然有种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想为她挡去所有风雨,挡去所有哪怕针尖儿大小的伤害,可是,他也万般清楚,这不是个喜欢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这不是一个安于一间小院子,每日家长里短的女子,这不是个以夫为天的女子… 这个认知,一时在他的心里翻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慢慢低下头继续吃饭,半晌回了一句,“随你高兴就好。” 瑞雪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翘起了嘴角。 在这个时空里,男子们心目中的好女子,应该是柔弱的,温婉贤良的,遇事躲在男子身后掉眼泪,任凭男子决定的。 可惜,她做不了这样的女子,她更喜欢依靠自己,想要动手捍卫自己的辛苦果实。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但是,她还是隐隐害怕这个男子把她看成是心肠恶毒的女子,好在,他没有让她失望… 张嫂子穿了厚棉袄,在门外喊了一声,瑞雪拎着篮子与她一起,先去了里正和几位族老家,不知赵丰年当日与他们是如何说的,几位族老见了瑞雪,很是热情,唤了他们的儿媳或女儿把瑞雪和张嫂子迎进去,倒茶递水,接了瑞雪送来的豆腐、豆干儿,又连声夸赞,瑞雪满脸笑意盈盈,好似不知道他们曾起过贪心一般,答对的有礼而恭谨,不过闲话几句,就告辞走了。 张嫂子心下疑惑,边走边问瑞雪,“你们家赵先生给族老们讲了什么大道理,怎么让他们改了主意,还没存下什么怨怼?” 瑞雪摇头,心里转了又转,也没个头绪,想着赵丰年那般沉默别扭的性子,就是问了也不见得能告诉她,索性也就扔在脑后了。 (怀念高中时光,那时候吃个锅贴,就点儿萝卜咸菜,居然就觉得很幸福,简单纯粹。打滚求收藏,求红票,求点击!!呜呜,加油码字!) 两人回到家门口,张嫂子孥嘴示意瑞雪看向前院赵老二家,说道,“给不给她家送?人家可是背后说咱这豆腐有毒的,别送去吃出个好歹来,咱们摊官司。” 瑞雪扑哧一笑,“谁家都不送,她家也要送啊。” 张嫂子惊奇,“为啥啊,你不会是像大壮学的书本里说的,那个,叫什么以德报怨吧?” 瑞雪拉了她进院门,打趣道,“嫂子现在可是厉害了,连以德报怨都会说了。” 张嫂子抬手抹了抹鬓角,“都是大壮那孩子日日摇头晃脑背诵,我听久了就学了两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是顺口一说。”她嘴上说得谦虚,眼角眉梢可满满都是骄傲之色,惹得瑞雪笑得越发开怀。 两人又装了四只篮子,一起绕过街角,去了赵老二家,结果赵家的大门开着一人宽的缝隙,张嫂子喊了两身也没人答应,两人就进了院子,隐隐听得堂屋里好似有人说话的声音,瑞雪想要上前敲门,却被张嫂子一把拉住了,凑到门边儿细听。 只听屋里赵二嫂的声音传来,“那东西是用牛豆做的,牛吃着都涨肚,人吃了能不出毛病,我看啊,她那铺子也开不长。”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附和道,“二嫂说的对,我娘家邻居家里穷,就吃那个牛豆填肚子,结果跑茅厕跑了大半日,腿都软了,后来还是吃了游医开的药才算治好。” 赵二嫂听得有人附和她的话,有些得意,又说道,“可不是吗,要我说啊,这女子啊,就该安守本分,在家做做针线,伺候好自家男人,成日在外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再说了,那码头上又都是男人,谁知道她心里存了什么心思啊?” 这话就是暗指人家不守妇道,德行有亏了,虽然平日女人们坐在一起常常说些闲话,但是这般忌讳的,甚至恶毒的,还是从没人敢说,于是,她的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稍显低哑的妇人接话道,“他二嫂,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赵先生身子不好,他们夫妻又没有地,只靠那几十斤包谷面儿的束脩,恐怕也过不得日子,不另外找个进项,以后生了娃儿都养不活。” 有个稍微怯懦的声音也跟着说道,“婆婆说的是,赵先生给教娃儿们读了三个月书,才收了一百文束脩,实在不多。” 赵二嫂好似听不得这话,立刻反驳道,“一百文束脩还少啊,你也没看他上了几日课,三个月里就恨不得病了两月,要我说啊,谁知他哪日就没了,娃儿们可就生生给耽搁了,还不如一开始大伙儿就凑钱,请个正经先生好了。” 门外的张嫂子听得她咒赵先生早死,连忙扭头去看瑞雪,果然见她脸色铁青,生怕赵二嫂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气坏瑞雪,于是连忙高声喊道,“青山娘在家吗?” 屋里众人听出张嫂子的声音,都有些惊慌之色,那个年轻小媳妇打翻了针线筐,赵嫂子更是失手撒了茶水,那中年妇人扫了她们一眼,心里踏踏实实的稳稳坐着,说道,“他二嫂,开门吧,外面冷,别冻了大壮他娘。” 赵二嫂立刻站起身,一脸忐忑的去开门,笑道,“哎呀,嫂子你怎么来了…” 可惜,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乍见到张嫂子身后的瑞雪,就吓得吞了回去,张嫂子拉了瑞雪进门,笑道,“怎么了,青山娘,快关门,别被风呛着嗓子,以后万一染了咳病,人家该误会你是犯口舌遭报应了。” 赵二嫂脸色一僵,伸手关了门,讪讪笑道,“哪能呢,又不是大冬日的。” 说完招呼两人坐下,倒了茶送上。 瑞雪微笑同那中年妇人见了礼,认出她旁边的年轻媳妇是她家大儿媳,于是打趣道,“云二婶,我们都知道你家儿媳乖巧孝顺,你也不能总带她出来显摆,惹得我们心里自卑啊。” 云二婶哈哈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了瑞雪的手,说道,“我这老婆子就是喜欢你这爽快讨喜的性子,平日就想找你唠唠,可你日日忙得不见人影,没成想今日来找赵老二给媳妇儿娘家捎个信,反倒碰到你了。” 瑞雪知道她这是点明自己婆媳不是特意来找赵二嫂说她闲话的,又瞧着那小媳妇儿听得婆婆说出‘捎信’两字,就脸色通红的扭着衣角,于是猜测道,“要捎什么信啊,不会是雷子媳妇要给婶子添个胖孙子了吧?” 云二婶立刻笑得更欢喜了,“可不是,我这媳妇怀上两月了,我怕家里的吃食不合她胃口,想要赵老二帮着给她娘捎个信儿,来家里住几日,也陪陪我这媳妇儿。” 瑞雪做出一副遗憾模样,哀怨道,“哎呀,雷子媳妇儿真是让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婆婆疼呢。” 雷子媳妇也是个机灵的,接话道,“我是上辈子修得福气,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 “等你再生个大胖小子,就更有福气了。” “承赵嫂子吉言。”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云二婶哄得欢喜极了。 赵二嫂心里气恨瑞雪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寻了个空子,立刻插话说道,“今晚可是怪冷的,赵娘子和嫂子怎么来了?” 张嫂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愿意我们来串门儿啊?” 赵二嫂连忙摆手,“哪能呢,不过是想着你们都是大忙人,怎么能像我们这么空闲。” 瑞雪淡淡一笑,“家里人口少冷清,来二嫂这里凑凑热闹,这不,刚走到院门外,就听得树上一只乌鸦呱呱乱叫,你说这么大的风,她怎么就不怕呛死呢。” 第三十九章 画张大饼 赵二嫂被噎得一哽,知道瑞雪是听得她刚才的那些话,心里越加忐忑,勉强笑道,“可能那乌鸦也是听得什么趣事了。” 她身旁的年轻小媳妇也笑道,“赵娘子,码头的铺子不忙吗?”问完她又娇笑着掩了自己的口鼻,壮似羞怯的说道,“哎呀,是我问错了,揭了赵娘子的伤心事了,这般大冬天儿的,哪有食客上门啊。” 瑞雪没见过这小媳妇儿,刚才在门外听得她也没说什么好话,猜不到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也不好当面问张嫂子,于是应道,“码头那里生意是不好,每日也有不过就二百多文的进账,我和我家先生没有家底儿,不像大伙儿都家大业大的,也舍得扔掉这买卖,就多吃点辛苦了,再说,过几日城里去南方备年货的货船就回来了,恐怕码头会更热闹呢。” 小媳妇儿听得那每日二百文,眼里闪过一抹羡慕之色,闭了嘴摆弄着手里的绣线,不知在暗自思量什么。 云二婶笑道,“说起码头铺子,我还没谢谢赵娘子呢,我家山子日日回来都要跟我说,又在你那里得了什么好吃食,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雷子媳妇也笑道,“可不是,前日我炖了白菜,小叔还说我的手艺没有赵嫂子好呢。”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我又在码头开铺子,怎么说也要多照料一下自家人,否则村里人不得背后说我忘恩负义啊。再说了,我家那火炕,可还是云二叔帮忙盘的。” 云二婶瞟了赵二嫂一眼,知道瑞雪这是话里有话,于是笑着没有接口。 村里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都是眼清目明的,赵老二凭着一手盘炕的手艺,不过半月就赚了好几两银子,甚至都进城去接活计,但是教他手艺的瑞雪家盘炕,却是高家出头请了乡亲们帮忙,这就是傻子也能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亏得赵家夫妻还上蹿下跳,到处诉苦说人家赵娘子断了他们财路,真是脸皮厚得像院墙一般。 雷子媳妇看见张嫂子手边的篮子里隐隐传出一股香气,她本就是怀着身孕,耐不住嘴馋,忍了又忍,就问道,“赵嫂子,可是带什么好吃食来了?” 瑞雪把篮子打开,揭开陶碗的上盖儿,露出里面方方正正,好似白玉一般的豆腐,笑道,“这是我刚做好的豆腐,想着给乡亲们都送几块尝个新鲜。放心,码头上的人都吃了半月了,保证对身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云二婶这几日正挖空心思,到处搜寻好吃食给儿媳,生怕她饿到肚子里的大孙子,一听乖巧的儿媳难得主动开口问,就猜到她是嘴馋了,连忙笑道,“这豆腐,是不是也有我们家的份儿啊?” “当然,落下谁家也不能落下婶子家啊。” “那就好,我家那份和他二嫂这份儿换换,我这媳妇怀了身子嘴急,先给她尝尝吧。” “好啊,二嫂是个大方人,家里也不差这点儿吃食,不能挑这个理。”瑞雪笑着端出陶碗,豆腐是新做的,又一直闷在陶碗里,此时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让人一见就极有食欲,雷子媳妇儿馋得连连咽着口水。 赵嫂子心里有气,进灶间拿了个勺子回来,递给雷子媳妇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一家四口胃肠都不好,还真不敢享受这新吃食,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吧。” 云二婶听得她隐隐有咒儿媳吃下去胃肠不舒服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淡淡说道,“哦,那可太好了,我家山子吃了大半月也没事儿,可见我们云家人的胃肠都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把你家这份儿也贪下了,今晚冻上两块,明日炖着吃。” 赵嫂子一向小气,听得她居然真的借机贪了自家这份儿,只觉自家吃了大亏,想转回话头儿,又见瑞雪坐在对面一脸淡然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只得打落了牙齿混血吞,咬着后槽牙,说道,“没事,没事。” 瑞雪见她腮帮子的肉都在微微哆嗦,心里解气,又添上一把柴禾,笑道,“过几月,如果这豆腐得了乡亲们喜爱,我还打算开个豆腐坊呢,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就从村里找几个人帮忙,每日早晨不过忙一两个时辰,也耽搁不了家里的活计。我看雷子媳妇这么喜欢吃豆腐,手脚又勤快,等你生完孩子,如果不嫌弃每月几百文的工钱少,就来我家帮我一把,可好?” 雷子媳妇儿立刻惊喜的放下勺子,恨不得一千一万个说好,却又担心婆婆不同意,把手里的棉布帕子搅得像包谷皮子一般皱巴巴的。小叔山子在码头出力,一月也不过就拿回来八九百文,如果她一月能赚回哪怕二百文,婆婆也能给她留点儿私房,以后接济娘家,或者给孩子添些东西都是好的。 云二婶听得是早晨忙上一两个时辰,确实耽搁不了家里活计,还是在儿媳生完孩子后,又见儿媳眼巴巴看着自己,就笑着点头说道,“那感情好,到时候赵娘子可别忘了今日这话儿,让我这媳妇儿白盼了一场。” “我如果忘了,二婶尽管上门骂我就是了。”瑞雪笑盈盈给他们婆媳吃定心丸,张嫂子也说道,“还有我帮忙记着呢。” 赵二嫂和那小媳妇儿听得她们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心里急得都要冒火了,村子里就是手艺最好的女子,忙完家里活计,点灯熬油的绣了帕子、鞋垫、荷包等物拿去城里铺子寄卖,一月也不过就赚个百十文,如今有了这又赚钱又不耽搁家里活计的好事,她们怎么能不动心。 那小媳妇儿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家草根儿,婆婆帮忙看着呢,平日也没什么活计…” 赵二嫂好似生怕这小媳妇再抢了一个名额,立刻笑道,“草根儿还小,你婆婆又上了年纪,你这当娘的不多看着些,万一磕碰着,你不心疼锕。哪像我家青山和小狗子都大了,扔家里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一两日也没啥事。” 那小媳妇也不甘示弱,“我婆婆年纪大,不是还有小姑呢吗,看一两个时辰,谁不能搭把手。” 没想到,她们这般容易就互相咬起来了,瑞雪和张嫂子对视一眼,低头喝茶,都装作没有听见,谁也不搭腔。 赵二嫂与那小媳妇儿吵了个脸红脖子粗,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人家正主根本就没说话,于是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云二婶看过了好戏,又听得外面风声好似大了,就笑道,“这天儿不早了,我先带雷子媳妇回去了,以后有空了大伙儿都去我家坐坐啊。” 瑞雪和张嫂子也起身道,“我们也还要去别的乡亲家,也不多坐了。” 赵二嫂有心想留她们再说两句,死活也要磨得她们答应收她进豆腐坊做工,可惜,瑞雪眼角都没瞟她一下,拎着篮子与云家婆媳说笑着出了门,她只得跑前跑后,热情的说了好几遍,改日再来坐坐。 那小媳妇儿跟到门边儿看得瑞雪几人走远,开口讽刺道,“二嫂这脸皮可是真厚啊,刚才还说人家那豆腐有毒呢,现在又想要进人家作坊了,不怕被毒死啊。” 赵二嫂气得眼睛圆瞪,指了她的鼻子说道,“乌鸦站在猪背上,说人家黑,不知道自己黑,你也没少说人家,现在看见有好事儿,想改口了,晚了。” 那小媳妇儿哼了一声,挤开大门回了隔壁自家院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明日去赵先生家坐坐,如果把赵二嫂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抖落给赵娘子听,不知道她会不会招自己进作坊? 张嫂子拉着瑞雪笑了一路,直说,“让她背后编瞎话,现在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吧。就她那小气贪财的性子,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瑞雪也觉得心里很是解气,但还是没忘了凡事留一线的道理,笑道,“我猜大伙碍于我家掌柜的,不会上我家门,倒是你那里定是要被踩破门槛了,不过,如果谁问起作坊的事,你就说有这个打算,还没定准儿,招谁进作坊,到时候再说。” “知道了,这事交给我了,保证不得罪人。” “咱们赶紧去翠娘那吧。” 两人穿过两条街到了村南高家,翠娘惊喜的把两人迎进去,听得瑞雪开门见山,问他们夫妻要不要赶车到各村去卖豆腐,赚些辛苦钱,两人一口答应下来。 黑子读书识字,不管是卖笔墨还是纸张都是大开销,还有二闺女和小儿子,要过年了,也要添些新衣之类,如果能多赚些银钱回来,过个好年,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四人议定明日先挨村挨户白送豆腐,让大伙先尝尝味道,然后就散了。 瑞雪别了张嫂子,远远见到自家窗前映着一个看书的身影,知道这是赵丰年在等她回来,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进了屋子。 赵丰年借着并不明亮的油灯,看着瑞雪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儿和耳朵,眼里闪过一抹心疼,想起原来总见家里女眷穿得那些绣了各种图案的厚锦披风,如果能给她拿来一个就好了,特别是银鼠皮的,一定很衬她的脸色… 他慢慢垂下眼帘,掩下眸里的复杂之色,问道,“都送完了?” “嗯,还有几家,明日张嫂子去就行了。”瑞雪麻利的拍掉身上的雪花,抱怨道,“又下雪了,明日恐怕会更冷。掌柜的,不如学堂里也停几日课吧?” “不行,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第四十章 走村串户 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就知道以这人刻板的性子,不可能听自己的话偷懒耍滑,突然想起前两日的劳动成果,就跑去翻炕里的箱子,拿出一条二尺长的围脖和一副手工稍显拙劣的连指手套,笑道,“掌柜的,你快试试这围脖儿,我用兔皮拼的,里面缝了细软的棉布,还有这手套,塞了很多棉花,可暖和了,你明日去学堂记得都要带上啊。” 说着,她就要伸手帮赵丰年戴上,可是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冻得还有些硬,就笑嘻嘻的呵气搓了搓。 赵丰年慢慢拿起围脖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拿起大棉手套替瑞雪带上,少有的展颜一笑,本就俊秀非凡的眉眼在油灯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真暖和。” 瑞雪微微红了脸,摘下手套,又戴在他手上,“你明早去学堂时,记得两样都戴着,手冻坏了怎么写字啊。我店里也不忙,再做一副就是了。” 赵丰年手指在温热的手套里动了动,轻轻答了一声,“好”。 第二日下午,瑞雪和张嫂子照旧早早关了店门回来,一进堂屋,就见屋里放了七八只竹篮子,有的装了干蘑菇,有的装了白菜土豆,有的装了豆角干儿茄子干儿等等,瑞雪奇怪,进屋拿了棉布巾子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问道,“堂屋里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赵丰年扫了她一眼,见她颈后积的雪花就要化掉,起身接过布巾帮她擦拭,“都是村里人送来的。”说完,又指了炕上一个小木盒说道,“那里面还有这个月的束脩,一共是一千三百文。” 瑞雪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看,我画的这大饼很诱人吧,还没等出炉,就已经骗了这些东西回来,连束脩都主动交了。” 赵丰年淡淡一笑,原本他还想给学生们留几篇关于德行和口舌的文章,敲打敲打他们家里的长舌妇,没想到自己家这古灵精怪,甚至有些神秘的妻子,只抛了个诱饵,就把事情解决了,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让他心底都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瑞雪喜滋滋的数了铜钱收起来,又跑去翻床底的木箱子,做到心里有数,然后扎了围裙和套袖去灶间忙碌,张嫂子很快也赶过来帮忙,磨豆子,过滤,煮浆,待要点水成形的时候,张嫂子不等瑞雪找借口,就极有眼色的出去抱柴禾避开了,瑞雪免了尴尬,心里欢喜,感念张家一家的帮助,想着进城时要一并给大壮也带着纸笔回来才好。 很快,两板儿共四十八块豆腐就做好了,白莹莹,嫩生生,热气腾腾,透着豆香,张嫂子欢喜的围着木板看了又看,笑道,“妹子就是有能耐,只用几把牛豆就做出了这么好吃的豆腐,真是神奇!” 瑞雪想起前世最爱吃的热豆腐蘸酱,有些遗憾的说道,“等过几日我打几块酱坯子,明年开春下了大酱,到时候沾着这豆腐吃,味道更好。” 两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迎出去一看,是翠娘找来了,原来,翠娘昨晚得了卖豆腐的活计,心里就欢喜的长了草儿一般,她又是个急脾气,吃过午饭,怎么也坐不住了,在家里转了无数圈儿,实在耐不住就跑来看看。 瑞雪好笑,领她进灶间看了做好的两板豆腐,翠娘大喜,笑道,“我娘家那村儿有四十几户人家,这些正好每家送一块,我这就让孩子爹套车,兴许赶得及大伙做晚饭。”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去了,惹得瑞雪和张嫂子笑起来,一起动手把细棉纱布重新掩好,扣上木盖,等高家夫妻来了,就帮忙抬上车去,翠娘细心,还拿了一床旧棉被罩在上面,生怕豆腐被冻了。 瑞雪目送他们夫妻走远,又泡了两大桶豆子,想着高家现在恐怕只有黑子带着弟妹在家,索性再炸些素丸子,给孩子们当个小零嘴儿垫垫肚子。 正好中午剩下了小半盆粳米饭,添上两块豆腐,半瓢细面,又切了一把葱花,半只萝卜,统统倒在大陶盆里,加上盐和花椒面等调料,用力搅拌均匀。小锅里倒上半下菜籽油,烧到八成热,左右手同时开工挤丸子,不过半个时辰,就满满一陶盆的金黄素丸子,趁热先给找丰年端了一盘,然后隔墙喊了大壮过来,分了半盆儿送去高家,剩下的就都让他拿回去跟弟妹分着吃了。 大壮乐得眉开眼笑,小跑着回了家,张嫂子正在摘菜,见儿子回来,就问,“你师娘可是要你帮忙做什么活计?” “没有,是师娘又给我们做了好吃食,让我先给黑子他们送去一半儿,剩下的都让我端回来了。”说着,大壮就揭开陶盆,捏了一只温热的丸子,送到娘亲嘴里。 张嫂子嚼了几口,忍不住赞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也没有放肉,但是味道真不错啊。你们师娘的心思就是巧…嗯?这吃食如果多做些,放在铺子里卖,岂不是又多一样进项,不行,我得找你们师娘去。” 张嫂子扔下摘了一半的菜,就又跑去了隔壁,惹得正搓麻绳的张大河和大壮,父子俩都笑了起来。 再说,高家夫妇,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小平山,因为翠娘从小在这里长大,各家都极熟悉,高福全在外面看车,她就挨家挨户的送了豆腐进去,也不多提原料是牛豆,就说是自家村子里作坊出的新吃食,用白菜和土豆炖炖,味道很好,给乡亲们送来尝个新鲜。 各家虽然好奇他们夫妻为啥这般大方,但是白送的吃食谁会傻到不要,特别是大冬日里,只有白菜萝卜土豆子,日日吃的厌烦,能添样新吃食也是件好事,所以,都道了谢,欢喜的送了翠娘出去。 徐家兄弟上山砍了柴回家时,见父母和媳妇妹妹都围在堂屋的木桌前,不时说笑两句,心中好奇,就挤上前问道,“怎么了,家里来客了?” 徐宽媳妇儿桃花笑道,“不是来客了,是村南老刘家的翠娘刚才送了些新吃食来,我们和爹娘都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宽往桌上的陶盆里一扫,惊奇说道,“这不是豆腐吗?上次我从码头食肆拿回来的吃食,就是这个。”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上次拿回的剩菜里,豆腐是碎的,这次是完整的,倒让他们一时懵住了。 徐宽猜到这豆腐定然是老板娘做的,派了翠娘来村里打名声,也许以后要挨村售卖,就说道,“娘,晚上就用这豆腐炖白菜土豆吃吧,左邻右舍,你也去走走,有谁家不会做的,你就教两句。” 徐老太太点头,带着儿媳把陶盆端了下去。 整个小平山四十二家人,全都走一遍,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翠娘两口子最后到了娘家时,天色还没暗下来,高福全看了看剩下的六块豆腐,问媳妇儿,“都拿给丈母娘?” 翠娘笑道,“赵娘子不会计较这个的,都给娘端进去吧。” 高福全应了,两人进了院子,刘家人一看自家女儿女婿回来了,热情的把他们迎了进去,老爷子和大舅哥拉了高福全说话,翠娘就进了老娘的房间,把事情跟娘亲和嫂子都说了,笑道,“我给村里的乡亲们都送了,等明儿个她们如果吃着好了,上门来问,娘和嫂子们就帮我跟他们说,以后我会隔三日来卖一次,四文钱一块豆腐,没有钱就用二斤牛豆换一块。” “好,娘记下了。以后你跑的勤了,娘也能多见你两面儿。”刘老太太很是欢喜,女儿这买卖如果做成了,日子把必定会过得宽裕不说,她又能常常见到女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同意。 刘家嫂子也是个孝顺懂事的,拉了翠娘的手,笑道,“妹子把这豆腐怎么个吃法,都跟我说说,我出去走动时,也帮你宣扬宣扬。” 翠娘起身说道,“我倒是真学了几样做法,不如嫂子和我下厨去做上几盘,咱家人也都尝尝味道。” 刘嫂子当然说好,姑嫂两个携手进了灶间,炒豆腐,小葱拌豆腐,土豆白菜炖豆腐还有个豆腐汤,吃得一家人都说好,甚至连两岁的小侄女都跟着吃了小半碗。 翠娘夫妻别了娘家人,赶车摸黑回了家,原本还担心孩子们挨饿,没想到三个孩子,各个都吃得嘴巴油汪汪,听得是瑞雪让大壮送了吃食来,两人互相对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感激,这样善良细心的人,跟着她做买卖,就算不能保证一定赚钱,但是绝对不会吃亏… 一连两日,高家夫妻转遍了周围四个村子,这一日再次来了小平山,没想到受到了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一盆盆的牛豆捧出来,换了白嫩嫩的豆腐进去,不到两刻钟,甚至牛车都没走动多远,两板豆腐就卖了个精光。 刘嫂子本来也想留两块,给家里人添个菜,没想到小姑的车里空空如也,她倒也不失望,反倒真心替小姑一家欢喜起来。 第四十一章 淘书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有了小平山的信心,高家夫妻在剩下几个村子里也都很顺利,每日都能换回许多牛豆和铜钱,当然,铜钱最多也只有几十文,绝大部分都是黄灿灿的牛豆,瑞雪为此特意托了张大河在灶间角落修了个超大的木板箱子,用来储存牛豆。 不得不提的是,随着豆腐的需求量提高,张大河已经正式被聘请做了帮工,每日早早过来,推磨,滤渣,除了受到媳妇提点在点浆的时候避开,其余活计都是他在做。 这大大的减轻了瑞雪的劳动量,前几日虽然有张嫂子帮忙,但是店里、家里两头忙,还是把她累得全身酸疼,晚上睡觉直哼哼。 赵丰年心疼不已,想要帮忙推磨,瑞雪不让,帮忙烧火又把豆浆烧糊,半夜也听得瑞雪睡不安稳,只好偷偷起来给她揉腿捶背,瑞雪有时会发觉,醒来,看上他一眼,待想说话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疲累,倒头睡去,早晨起来时,见到兆丰年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反倒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在做春梦… 码头那里,进了冬月末,终于迎来了大批货船,力工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是荷包也相应的开始鼓了起来,男子又不像女子那般仔细小气,就常在下午闲暇时,三五个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要壶包谷酒,来两碟豆干和咸花生,美滋滋的喝上两杯再回家去,铺子里因此关门也就越来越晚。 这一日,瑞雪好不容易抽出空闲,交代张嫂子早些关铺子回家,就急忙搭了一架运货的马车进城去,四处打听,寻了家最大的书画铺子走进去,选了三刀纸,四块普通的墨块,忍着肉疼,付了足足价值二百多块豆腐的银钱。 想起赵丰年书箱里只有那么三五本书,日日翻看,都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于是又拉着小伙计问道,“小二哥儿,你这铺子里可有游记一类的书?” 那小二见她买的都是便宜纸墨,又急着拾掇东西关门,就有些不耐烦的指了左边一面木架子说道,“所有的书都在那里呢,你自己去挑。” 瑞雪挑挑眉,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在几千本书里选出自己要的类型,恐怕怎么也要半个时辰,这小伙计不是为难人吗,她心里微恼,想要换家铺子,又觉走路更浪费时间,于是高声说道,“你们老板在吗,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讨教一下,什么叫热情待客,什么顾客就是上…,不,顾客就是衣食父母?” 小伙计以前也多见过农家妇人给自家孩子买笔墨书本,无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想要自己给便宜几文钱,或者找些实惠又好用的纸笔,他哪怕怠慢些,她们也没有敢出声的,没想到今日这穿着极普通的年轻妇人,却不肯受一点儿委屈。 想起老板就在后面,马上就要出来,如果知道他怠慢客人,饭碗就要不保,于是立刻上前赔笑道,“这位嫂子,莫生气,小的刚才忙着整理旧书,一时没听清嫂子问话,怠慢嫂子了,还望嫂子不要见怪。” 瑞雪听得旧书两字,眼睛一亮,她买书就是为了给赵丰年打发时间,他身子不好,不能干重活,天冷又出不得门,多两本书看,总算有个营生儿可做。这又不是做礼物送人,新旧倒是没有关系,而且旧书恐怕价格更便宜。 “旧书里都有什么,可有游记?” 小伙计没想到她突然就把话头儿转到旧书上,愣了愣,说道,“这是上午一个穷书生背来卖的,小的正要仔细整理,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嫂子要的书。” 瑞雪也不理他,上前几步,站在放旧书的案板前,仔细翻了翻,倒还真有三本上的书名看着像游记类的,一本《武国山水杂谈》,一本《志怪野记》,一本《十二国游记》,瑞雪心里大喜,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淡模样,拿起这三本书,问道,“这三本书,要几百钱?” 小伙计一咧嘴,忍不住高声道,“几百钱?这位嫂子,这是书,不是包谷叶子,我们店里最薄的书还要一两银呢?这可是三本?” 瑞雪也不是第一次进书画铺子,自然对价格很清楚,可是她也是做生意的,漫天叫价,就地还钱,这是有数的。 “这可是旧书,不知道被人家摸索多少遍了,怎么能和新书一般价格。”瑞雪扭头看看店里无人,又低声说道,“再者说,这书你刚收回来,你们掌柜的也不清楚价格,还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也不行,你给的价格太低了,我就是收的时候,三本也要一两银啊。”小伙计有些懊恼,死活不同意。 瑞雪心里暗笑,这般轻易就套出了他的收购价,于是装了大方说道,“这么说,还真不好要你亏本,那我就出一两银子吧。”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小伙计收了这些旧书,原本是打算跟掌柜的多报几十文,自己也落点实惠的,没想到被瑞雪这般截去三本,就不好多报账了,他自然不肯,硬咬住一两半的价不肯松口,瑞雪笑了,轻轻扔下一句,“那,还是让我和你们掌柜的谈价吧,顺便也讨教几句待客的问题。” 小伙计听得她扯出了刚才的事,立刻就泄了气,哭丧着脸拿过一两银子,“好吧,这三本就当我给你代收了。” 瑞雪看着他耷拉着脑袋,有些好笑,又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于是又摸出二十文钱塞到他手里,“既然是帮我代收,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是谢礼,买些小吃食吧。以后再有这样类型的旧书,帮我留着,我隔一月会来这里看看。” 小伙计本以为自己今日是半文钱都捞不到了,没想到,瑞雪砍价那般厉害,给谢礼却也不小气,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一迭声的应了下来,收旧书转卖,赚钱的是老板,也不会分他半文,算起来倒是私下留几本给瑞雪赚赏钱,更划算。 瑞雪回身冲着喜滋滋站在门口送她的小二挥挥手,抱着包裹往城外走,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真是好用,省了二两多银子不说,以后还有人帮着淘书了。想着赵丰年见到这些书时,一定高兴,她脚下的步子就越发快了起来。 可惜,老天爷似乎今日气不顺,专门与她作对一般,原本已经停了大半日的风雪,又突然开始刮了起来,而且还有越刮越大的兆头。 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雪花落在脖子里,惹得瑞雪狠狠打了个激灵,倒退着在山路上艰难走了半个时辰,离李家村还有大半路程。 瑞雪有些泄气,摸摸饿得咕噜响的肚子,就拐进了路边的一座破败山神庙,想着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自古以来皆是一个道理,百姓日子好过,各个庙宇的香火就旺盛,而百姓尚且填不饱自己的肚皮,自然也就顾不到神灵了,何况还是这种掌管一座荒山的小山神。 名字叫做山神庙,其实就是一间不知多少年前建的土坯屋子,木头门窗,漆色斑驳,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堂屋正中有个石头的供桌,供桌上除了一尊孤零零的山神泥像,别说供品,就连个铜香炉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常住是不行,但暂时避避风雪还是足够能胜任的,瑞雪敞了半扇门,使得堂屋里亮了许多,寻了一只还算完好的蒲团坐下,从包裹里摸出两只火烧来,慢慢揪着吃了一只,感觉胃里好受许多,刚要再吃第二只时,却突然听得角落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我饿…” 瑞雪身子一僵,随即吓得猛然跳了起来,撒腿跑到了门外,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无数前世听过的鬼故事,全都是荒山野庙里,鬼怪狐精吃人心肝的血淋淋之事,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她今日淘了廉价好书,只顾着欢喜,居然把这事都忘了… 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被冷风吹来,瑞雪突然觉得两手又空又冷,于是想起刚才把包裹和手套都扔在庙里了,她懊恼的直跺脚,最后到底舍不得,又悄悄返回了山神庙,壮着胆子趴在门边儿往里看。 结果,就见堂屋中间趴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如草,手脸漆黑,正抓着她扔下的那只火烧,死命往嘴里塞着,不时因为吃的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 瑞雪长长出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胸口,这是人,不是鬼怪,真是太好了。 她轻轻走了进去,捡起包裹抱在怀里,刚一抬头,就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吸引住了,丹凤般斜挑的眼角,长长的睫毛,黑黝黝的眸子里藏着一分羞恼,三分倔强,剩下六分则是满满的渴望。 瑞雪皱了眉头,起身瞟了一眼角落里腐败发黑的稻草堆,刚才这小子恐怕就是藏在那里,她才没有发现,被吓了半死。低头再看他依旧趴在地上死死盯着自己怀里的包裹,忍不住说道,“没有了,你刚才吃的就是最后一只。” 那小子听了这话,丹凤眼里立刻溢满了失望,转而又变成了愤恨,但是瑞雪却感觉得出,这份恨意绝对不是冲着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硬着心肠,出了庙门,往家走去。 第四十二章 救人一命 如果是前世,她碰到这样的情况,不论是送这孩子去孤儿院,还是资助他生活读书都不成问题,但是,在这个时空,她自己尚且都在挣扎生存,时刻担忧赵丰年不要病发,苦心算计找靠山,就为了不被人欺辱。这样窘迫的生活,她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 何况救活了这个人,可不只是给一顿饭这么简单,甚至还要为他以后的人生负责,因为这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 她心里这般说服着自己,期望着自己可以认清现实,抛弃最无用的同情心,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像是在无声控诉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一般,任她怎么摇头也甩不掉。 最后只得停住了脚步,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样冷的天气,那山神庙又少有人去,自己如果不救他,这孩子恐怕就真要冻饿而死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积德了,以后兴许能有个好报呢。 她这般想着,立刻转身小跑着又赶回了破庙,那孩子仍然趴在大堂中央,好似刚吃下的那个火烧,不足以支撑他移动一般,听得瑞雪的脚步声,他只是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就又趴了下去。 瑞雪蹲在他身前,沉默半晌,说道,“天气这般冷,你住在这庙里,恐怕会被冻死。我家里缺个帮忙做杂活的小厮,供吃住,但是必须要勤快,你愿意来吗?” 那孩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立刻欢喜点头,眼里反倒闪过一抹恼怒,好似听了什么侮辱之言一般,干裂的嘴唇紧抿着,一副努力忍耐的模样。 他的反应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惹得她皱眉,嗤笑出声,“怎么?觉得做小厮,委屈你了?你总不会以为有人救你回去做老太爷吧,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好,希望你能等到那样的圣人出现。”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救人居然还要受气,如果没有这事耽搁,她这时候都快要到家了。天色马上就黑了,赵丰年恐怕又在门前眺望呢,他那样的身子,被冷风一吹,会不会又染上风寒啊。 瑞雪越想越恼怒,起身拎着包裹就往庙外走。 那小乞丐脸上的怒色,随着瑞雪的脚步远去,渐渐褪了下去,换上了惊恐,如果这个女人走了,恐怕他就要真的冻死在这破庙里了,就算还会有别人来,也不见得会救他回去,万一见了他的真面目,反倒起了什么歹心,就像他那最邪恶肮脏的兄长一般… 不,他必须活下去,他要复仇,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跟你走…”那个吃下的火烧,终于转换成了莫大的力气,顺着胃肠传到口鼻,喊出的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了下来,正落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瑞雪衣领里,凉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回身恼怒的瞪那小乞丐,“走就走呗,喊什么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要去出征打仗呢。” 说完,走回小乞丐身边,问道,“你身上没有伤吧?起身走吧,等天黑山路就更不好走了。” 小乞丐被她吼得有些愣神,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半垂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恼怒,随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饿得没有力气走路。” 瑞雪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不是刚吃了火烧吗,怎么才喊了一句话,就消耗没了。” 小乞丐也不答话,依旧沉默着,倒颇有些放赖的意思。 瑞雪无奈,四处找寻半晌,也没有什么工具,只得把包裹往小乞丐怀里一塞,然后蹲在他身前,说道,“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小乞丐好似有些不相信,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褴褛破烂的衣衫,那股臭味连他嗅了都觉得难以忍受,这个女子当真不嫌弃? 他负气一般的往瑞雪身上一趴,瑞雪双手托着他的双腿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回家。”说着,就出了庙门。风雪比起刚才小了一些,走起来容易许多,寒风打在小乞丐脸上,冻结了他看向瑞雪的所有疑惑与不安。 瑞雪心底也是沉重与庆幸交错,有些复杂,这孩子看着已经同大壮一般年纪,但是这身子骨还没有二壮沉实,她手上托着的腿骨,摸上去极瘦,想来一定是吃过很多苦,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亲都在哪里,怎么舍得孩子过得这样艰辛,今日幸好自己返回救了他,否则,这样的冬天,他怎么也熬不过去啊。 两人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慢慢走在山路上,瑞雪渐渐有些疲累,喘气也粗重了起来,耳后有细小的汗珠儿缓缓渗出,落下,小乞丐忍不住伸手想要帮她去擦,可惜多日未洗的手指太过脏污,却反倒在那白玉般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黑迹,让他顿时慌了神,想要用衣袖去擦,却又怕越擦越脏,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好。 瑞雪觉得耳后发痒,还以为小乞丐怕冷躲在她身后,于是,扭头大声说道,“看好包裹,那里面是给咱家掌柜买的书,你如果弄丢了,他可不会同意收留你。还有,闭上嘴巴,小心灌进冷风肚子疼。” 小乞丐这次极听话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低头躲在了瑞雪身后。 又走了一百多米,瑞雪实在坚持不住,正想要借着雪光,在路边个地方歇歇脚的时候,就听见前面隐隐好似有呼喊声,站住脚,仔细听去,果然,那风里传来的声音喊着,“赵娘子!赵娘子,你在哪里?” 瑞雪惊喜的放下小乞丐,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张大哥,高大哥,我们在这儿!” 很快,寒风又带来了木头车轮特有的骨碌声,和鞭子甩动的声音,张大河和高福全赶着牛车出现在不远处,两人一见瑞雪都是大喜过望,迅速赶过来,一迭声的说,“大妹子,可找到你了,赵先生急得要亲自来寻,被我们拦住了,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大伙都等着呢。” 瑞雪有些抱歉的点头,笑道,“在城里挑书挑得久了,出城后又捡了这孩子,耽搁了些时候。” 张大河和高福全听她如此说,仔细一看,她腿边确实靠着一个半大孩子,黑漆漆的夜色里也看不清相貌,只一双眼睛好似折射了雪光,异常明亮。 “都上车,回家再说。”张大河牵着牛车调头,高福全上前抱起小乞丐,四人一起坐上牛车往家赶去。 高福全拿了一条旧棉被给瑞雪,“别嫌脏,披着吧,这风太凉了。” 瑞雪知道这是平日罩在豆腐上的,倒也不嫌弃,接过展开,分了一半披在小乞丐身上,两人背风坐着,很快就进了村子,牛车拐进后街。 大壮远远听见鞭子声就往屋里跑,大声喊着,“爹爹他们回来了。” 翠娘和张嫂子急忙迎了出来,正赶上瑞雪拿了包裹下车,两人一边一个抓了她就开始数落,“你进城去也不带个人,还这么晚回来,万一半路遇到坏人怎么办,这世道乱着呢,前村的翠花儿就是进城看灯,被人家拐走了…” 瑞雪也知道这次有些鲁莽了,干笑着安抚他们,“嫂子,我错了,下次一定早点儿回来,半路遇上点事儿,这才耽搁了,否则天黑前,我就回来了。” “遇事,什么事,可是有人欺负你?”赵丰年冰冷掺杂了恼怒的声音在半开的门里传出来,瑞雪见他脸色苍白,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立刻笑道,“没有,没有,哪有人敢欺负我啊,我是救了个孩子回来,这才耽搁了赶路。” 赵丰年扫了一眼被高福全背在背后的小乞丐,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瑞雪吐吐舌头,暗呼,完了,完了,掌柜的又生气了。她有心想要进屋去陪个不是,又觉一屋子人在,有些拉不下脸来,再说还有那小乞丐需要处理呢。 于是,她转身招呼着高福全把小乞丐放到椅子上,笑道,“高大哥,高大嫂,让你们跟着担心了,天色太晚,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咱们明日再细说。” 高家夫妻也惦记家里孩子,又见瑞雪平安无事,于是也不多客套,就告辞了。 张嫂子打发了张大河带着好奇打量小乞丐的大壮兄妹回家去,然后拉了瑞雪说,“这孩子恐怕是饿得狠了,我去灶间烧些米粥,你去烧水让他洗洗吧。” 瑞雪点头,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生气的赵丰年,于是笑道,“嫂子去烧水吧,我去灶间,熬粥时间太长,不如做蛋羹,也给我家掌柜的送一碗,他恐怕晚饭也没吃好。” “好,好,这男人也跟小孩子一样,要哄着。”张嫂子笑嘻嘻出门去烧水,留下脸红的瑞雪,倒了杯茶水给小乞丐,“先坐一会儿,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小乞丐坐在堂屋里,喝了口温茶,微微皱了眉头,抬眼打量屋子里简陋的摆设,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屑,目光转过内室门口时,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那眼里的审视甚至责怪之意,让他心头一阵暗恼,有心想要扭头避开,又觉不战而逃太过狼狈,于是狠狠瞪了回去。 赵丰年却淡淡一笑,开门走了出来,坐在主位上悠然喝起了茶,无声的暗示着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惹得小乞丐眉头皱得更深。 第四十三章 真容 瑞雪端着托盘进了门,带进来一股直透心脾的暖暖蛋香,一见两人都在堂屋坐着,很是高兴,“蛋羹蒸好了,赶紧趁热吃吧。” 赵丰年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拒绝吃蛋羹。 瑞雪暗笑,蛋羹绝对是收服赵丰年的无上法宝,小乞丐也半句没有客套,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最开始还吹吹热气,到后来,就简直是直接往肚子里倒了,想来真是饿得狠了。 他把两碗吃完,赵丰年和瑞雪才吃了不到一半,瑞雪见他有些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笑道,“不是舍不得给你吃,你饿得久了,突然吃太多,对身子不好。” 张嫂子从门外拎了大桶的热水进来,听得她这么说,也帮腔道,“是这么个理儿,饿久了肠子薄,突然吃太多,把肠子撑破就完了。” 瑞雪几口吃完剩下的蛋羹,起身开了东屋门,帮着张嫂子兑温水,小乞丐隔着半开的木门看见里面久违的大浴桶,立刻站了起来奔进去。 瑞雪和张嫂子好笑,留了他自己洗,然后退出来,张嫂子又回家取了一套给大壮做好的新棉衣,开了门缝儿,放到椅子上,然后就与瑞雪说了几句闲话。 不到两刻钟,东屋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浑身冒着水汽的小乞丐从里面走了出来,长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瓜子般的脸型,白玉一样温润细腻的肌肤,黛眉,丹凤眼,黑眸,挺直的鼻子,嫣红小巧的唇,如果把青色棉衣换成艳丽的衣裙,这活脱脱就是个娇美的女孩子啊! 瑞雪惊得张大了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趴在破庙里的小乞丐,难道,是她看走眼了,捡回的是个女孩子,不是半大小子? 张嫂子也扯了瑞雪的衣袖,低声问道,“妹子,你捡的不是小子,是丫头啊?” 屋里本就安静,张嫂子再低的声音,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那小乞丐立刻瞪了眼睛,怒道,“我是男子汉,不是丫头!”他这一冷脸发怒,倒去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凛然之色。 瑞雪扑哧笑出了声,“我背你回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啊。行了,既然是男子汉,以后就多干力气活儿吧。” 张嫂子也忍不住笑起来,拿了手边的棉布巾子,上前帮他绞了绞滴水的头发,回头对瑞雪说道,“你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不如让这孩子和大壮二壮睡一个炕吧,他们那炕烧得暖和,被褥也不缺。” 瑞雪想想自家就一铺炕,确实没有住处,而且这孩子性格好似有些倔强孤僻,与憨厚淳朴的大壮在一起常相处,也许能受些影响。 “行,就交给嫂子了。” “天晚了,你们歇息吧,我也带他回去了。”张嫂子上前要牵小乞丐的手,却被他闪过了,于是有些无奈的转而扶着他的背,推着他出门,小乞丐好似有些犹豫的回身看向瑞雪,眼眸里有丝莫名的留恋,惹得瑞雪心里软了一下,说道,“明早别偷懒,早点儿回来干活儿。” 小乞丐听了这话,立刻抿紧了嘴唇,扭头跟着张嫂子走了,惹得瑞雪哈哈大笑。 赵丰年起身回了屋子,瑞雪这才想起,这还有个生闷气的大孩子呢,连忙收拾了东屋的杂乱,又打了半木盆热水进屋,笑嘻嘻说道,“掌柜的,洗洗脚再睡吧。” 赵丰年淡淡瞟了她一眼,昏黄色的油灯光映在她并不算娇美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神恍惚。 当天色黑下来,他却没见她跟着张嫂子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平生第一次高高吊起,恨不得上前掐着张嫂子的脖子问她为何放她一个人进城去,这样冷的天,这样混乱的世道,万一,她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没有尝过蜜之甜,哪能知道黄连苦? 没有了她的这个家,这里就是一栋破房子,他再也回不到以前平静等死的心境…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哄哄响,似雷劈斧凿,恼怒的想着再见她时一定狠狠给她几巴掌出气,等他醒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高家门外。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同高福全和张大河说的话,只记得那墙角的刻漏,流沙飞快淌下时,他心里许的愿,只要她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他绝对不再喝骂她,不再冷着脸,他会陪她说话,会夸赞她做的饭菜可口,会陪她数铜钱… 而此时,这个女子半根儿头发都没少的回来了,他却不知为何,又闹起了这无谓的脾气… 瑞雪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还以为他没有消气,只得低头认错,“掌柜的,是我错了,不应该这么晚回来,让大伙跟着担心,以后我再进城,一定找个伴儿,一定不贪黑。” 赵丰年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放到炕沿下,又按着她坐好,说道,“你走了那远的路,一定冻脚了,先泡泡热水去寒气吧。” 瑞雪有些惊疑的盯着他俊秀的脸,看了又看,确定他不是生气说的反话,当真是关心自己,立刻露了笑脸,脱去棉鞋和袜子,舒服的把脚泡在热水里,白嫩嫩的脚指头欢快的活动着,惹得赵丰年微微红了脸。 转头上炕铺了被褥,等瑞雪洗完擦了脚,立刻抬了她的腿,塞进褥子底下,然后端了水盆出去倾倒,又搬了炕桌儿放到她旁边,摊开账本,摆好笔墨,拿过装铜钱的木盒,哗愣愣倒出来,一枚枚低头认真数着。 瑞雪被他这样一翻照料下来,心里已经不是惊疑,简直就是惊吓了。 在这时空里,女子地位低贱,就是农家男子,再是无能,也没有替媳妇儿倒过洗脚水的吧,可是赵丰年这样的“知识分子”,最是迂腐,最是傲气的人,居然如此做了,难道是被她气得昏头了,还是像那些要被处决的犯人一般,先给吃顿好的,再“砰”的一枪了事? 瑞雪狠狠打了个哆嗦,她不过就是晚回来一会儿,惹得大伙跟着担忧,也没犯太大的罪过啊,不至于把赵丰年气得神经错乱啊。 她悄悄的瞄了一眼认真数钱的赵丰年,心虚笑道,“掌柜的,嗯,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独自出门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吧?” 赵丰年把数好的一百文往外拨了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以后牢牢记住这句话,我就不生气。”瑞雪立刻拍着胸口保证,“保证记得牢牢的,刻在心里不敢忘。” 赵丰年点点头,继续认真数铜钱。瑞雪松了口气,眼角瞟到炕尾的包裹,眼睛猛然一亮,怎么把这讨好的最佳利器忘记了。 她伸手扯过包裹,放在桌上,三两下打开,笑道,“掌柜的,我去书画铺子买了纸墨回来,明日分一刀纸给大壮,剩下的都留给你用。还有啊,我还淘到了几本好书,你快看看,是不是讲山川游记的?” 赵丰年接过去,每本都翻看了几眼,脸上也泛起了惊喜的笑意,“你这是在哪里买到的?《武国山水杂谈》和《志怪野记》刻印的倒是不少,但是这本《十二国游记》却着实难得,我当年也是和陈家鼎那书痴打赌,才赢了一本回来…”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猛然住了口,脸色也淡了下来。 瑞雪不是个愚笨的人,与他相处日久也摸索出一些门道,不肯让他因为旧事,破坏了此时的好心情,于是,扯过那本《十二国游记》,故意翻得哗哗作响,好似随时都要把纸张扯破一般,“这书是讲什么的,这么珍贵稀少吗?” 果然,赵丰年心疼的一把抢了回去,宝贝一般的握在手里,“小心些,别扯坏了,这书整个武国也超不过十本!不过,你究竟是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银子?” 瑞雪眉毛一挑,颇有些骄傲的抬起了下巴,“这就要说起本姑娘是多么勇敢无畏,与书画铺子的小伙计斗智斗勇的故事了。” 赵丰年见过瑞雪恼怒瞪眼的模样,倔强不服输的模样,讨好撒娇的模样,温婉包容的模样,但是这般孩子气,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忍不住就跟着欢喜起来,“哦,说来听听。” 瑞雪一心想逗赵丰年高兴,就把铺子里的那点儿小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末了极骄傲的说道,“于是那小伙计被我恩威并施收服,答应以后替我多收好书。怎么样,精彩吧,三两银子,三本书,真是太便宜了。” 赵丰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点头夸赞道,“确实占了大便宜,那卖书的人也是个没见识的,否则只《十二国游记》一本,就不止百两银。” “百两?”瑞雪眼睛放光,死死盯着赵丰年手里的书,“这可是一间铺子啊,掌柜的,要不然,咱们抄一本之后,就再拿去卖掉吧?” 赵丰年立刻把书藏到身后,坚决摇头,“不行,这是徐耀祖的亲笔手抄本,极有价值,怎是一般手抄本可比?” 瑞雪翻翻白眼,在她心里,什么真迹,什么价值,都不如银子来得亲切。不过,赵丰年喜欢,这似乎又比得了银子更让她欢喜,于是也就放弃了。 两人一个低头记账,数钱,一个着迷一般抱着书翻看,直到夜深才熄灯睡去。 多年后,两人因事分离两地之时,赵丰年每每想起这一晚的情景,心里那滋味,酸甜苦辣,无法分说,只觉如若能让岁月倒转,他愿意倾尽所有钱财去换,可惜,有些伤痕留下了,就怎么也无法恢复原样… 第四十四章 第一课 睡在隔壁张家的小乞丐,这一刻也正睡得香甜,三月间,出逃,落难,日日活在惊恐与饥寒之中,如今终于得以吃饱穿暖,他只觉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身下热乎乎的古怪“土床”,让他的梦里都是春天模样,四处开满了花朵,他在欢喜的奔跑跳跃… 睡梦里的大壮被踢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手帮他盖好被子,又翻身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曾亮透,张大河就推开木门,一路踩着昨夜飘落的半尺积雪进了赵家院子,先是拿着大扫帚把路扫出来,这才进了灶间,轰隆隆推起磨盘。 瑞雪在屋子里听见动静,就也起了身,穿戴好棉衣,开门见院子里的模样,进了灶间就笑道,“张大哥,又让你挨累了,以后你只管帮忙做豆腐,杂活就别干了,否则我这心里总觉得亏待你和嫂子。” 张大河憨憨一笑,往磨眼里添了半瓢豆子和清水,“大妹子别这么说,都是些小活儿,随手就干了。” 瑞雪舀水淘米,想起那小乞丐,问道,“昨晚那孩子没闹吧?” 张大河摇头,“没闹,就是不愿意理人儿,大壮二壮和他说话,也不应一声,不过睡得倒挺香。” “那就好,等他养几日,就让他做些杂活。” 张大河想说,那孩子看着模样细嫩,不像个能做活儿的,但人是瑞雪捡回来的,自然是瑞雪说了算,他也就不多言了。 不一时,豆腐做好了,压上青石板控水,张大河回家去吃饭,瑞雪也盛了米粥和小咸菜进屋,左等右等却不见那小乞丐回来,于是找到张家,就见他正与大壮,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张家夫妻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还有一个哭泣的三丫头躲在两人身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瑞雪也不理会因为她到来,脸色有些忐忑的小乞丐,笑着与张家夫妻说道,“嫂子做好饭了?我也是刚刚端上桌儿,不见这小子回去,就来看看。”说着,她伸手把三丫头拉出来,揽在怀里,刮着她的小鼻子说道,“怎么了,师娘的好丫丫,眼睛哭肿就不漂亮了,跟师娘说,谁欺负你了,师娘给你出气。” 张嫂子上前拉了瑞雪坐在椅子上,笑道,“没啥,小孩子一起玩闹罢了。” 丫丫听得娘亲好似偏袒外人,委屈的大声说,“没有,是小哥哥欺负丫丫,丫丫说他比前院的荷花姐姐漂亮,他就推丫丫,丫丫的手好疼。”说着她举起有些蹭破皮的小手给瑞雪看,小脸儿皱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眼泪,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瑞雪仔细看了看,小孩子皮肤嫩,手掌上微微红肿,甚至有几处还渗出了血丝,好再不像伤到了筋骨的模样,于是心疼的帮她吹了几口气,哄道,“丫丫真是坚强的好孩子,师娘最喜欢丫丫了,今日就做样好吃食给丫丫做奖励,晚上让你娘带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一听有好吃食,大眼睛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脸上的委屈也立刻换成了渴望,脆生生应道,“好。” 张嫂子好笑,上前假装发怒道,“这贪吃孩子,一听有好吃食就乐了。” 瑞雪笑道,“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欢小吃食的,你们先吃饭吧,我带那孩子先回去了,嫂子拾掇完了,喊我一声啊。” “好。”张嫂子应了。 瑞雪扫了一眼那小乞丐,淡淡说道,“走吧。” 小乞丐娇美的脸上复杂之色越浓,回身看了看平伸着受伤的小手,却眉开眼笑的丫丫,和恼怒的大壮、二壮,垂下眼帘,跟在瑞雪身后走了。 赵丰年已经洗漱完了,正等在桌边,抬头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脸色都有些不好,疑惑的挑挑眉头,却没有开口询问。 “掌柜的,你先吃吧。”瑞雪扔下一句,就进了里屋,翻出纸笔,刷刷写了大半页的字,然后连同笔墨一起拿出去,指了那小乞丐,问道,“昨日我救你时,就说过是要你来做小厮的,你没有忘记吧?” 那小乞丐听得小厮两字,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握成了拳头,死活不肯出声。 瑞雪冷笑,“怎么,觉得现在活过来了,就想要不认账了,那也行,脱下你身上的新棉衣,穿回你那套破衣服,我也不要你付昨晚那两碗蛋羹的钱,你走吧。” 小乞丐立刻抬头,死死盯着瑞雪,好似不能相信,昨日对他那般照料的人,为何突然就翻了脸? 瑞雪伸手盛了两碗粥,递给赵丰年一碗,然后也不搭理小乞丐,慢慢喝了起来,直到半碗粳米粥下了肚儿,才转头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以前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何流落至此,我只知道,我们家的粮食,是辛勤劳作换回来的,不可能白养一个人。你要想吃饱,要想穿暖,第一件事就是要干活。”说完她又指了桌边儿的字据,“这是三年的卖身契,你签了名,按上手印,就可以坐下来吃饭,如果不签,就赶紧脱衣服走人。” 小乞丐莹白如玉的小脸儿涨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哪怕他在城里游荡,饿得要死之时,也不曾向路人乞讨,不曾听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如今刚刚觉得得救,没想到就被一个女子这般侮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她砍成肉块,可惜… “好,我签。”三个字,带着无法言表的愤恨,从小乞丐的嘴里吐出来,他大步上前,执笔刷刷签了名字,按下手印。 瑞雪拿起字据看了看,吹干墨汁折好,起身放进屋里,出来时,手里却拿了一把一尺长、两指宽,打磨得极光洁的戒尺,这可是平日赵丰年经常带在身边,让村中学童们一见就极老实规矩的利器。 小乞丐原本忍着愤恨坐在桌边,等着吃饭,却突然被瑞雪抓住了右手,狠狠敲了两下。 疼得他一下子窜了起来,心里的恨意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厮打瑞雪,瑞雪脸上却半点儿惧色都没有,气定神闲的说道,“怎么,想以下犯上,然后当个逃奴,被官府追缉?” 官府?小乞丐听得这两字,奇迹似的停下了手,那些人一定不相信自己死了,一定在到处追查自己的下落,他不能暴露行迹,他还没有找到大将军,还没有报仇的实力,他必须忍耐,等待… 瑞雪见他愣神,冷冷一笑,盛了满满一大碗热粥,塞到他红肿的右手里,疼得小乞丐一哆嗦,差点打翻了饭碗,也惹得他盯着她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般愤恨。 “你身上穿着人家做给大儿子,准备过年穿的新棉衣,睡的是人家的热炕,盖的是人家的棉被,却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伸手推得人家三岁的小女孩双手蹭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你也干的出来?你的手肿了,你知道疼,丫丫那手还出血了呢,不是比你更疼?” 瑞雪一句句质问,砸的小乞丐眼里的愤恨慢慢弱了下去,但是眼底深处却还是有一丝倔强之色。 瑞雪捏了捏戒尺,极力忍下再打两下的想法,“就算人家没有施恩于你,你一个十二岁的男子汉,也不该随便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动手,这是欺凌弱小,不是男子汉所为。今日,是你进赵家第一日,这两戒尺也是我教导你的第一课,以后如果再犯,就不是两戒尺这么简单了。” 赵丰年见瑞雪的下马威也施展的差不多了,轻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放下碗,说道,“好了,先吃饭吧,待他身体养好了,再教导也不迟。” 瑞雪扭过头,背着小乞丐冲着赵丰年瞪眼,赵丰年心里好笑,知道她是气自己跑出来扮好人,于是,淡淡笑了笑,起身进屋拾掇东西,戴好围脖儿和手套,出门去学堂。 瑞雪送他出了大门口,然后又从西边烧炕的小锅儿里捞了两个煮鸡蛋,放到低头喝粥的小乞丐面前,“把鸡蛋吃了,这两日先在家里养着,以后上午去学堂读书,下午干活儿。” 小乞丐不肯吭声,瑞雪也不在意,端碗继续喝粥,这时张嫂子在院外喊道,“妹子,咱们走啊?” 瑞雪迅速几口扒完米粥,拎起门边拾掇好的篮子,交代小乞丐,“把桌子捡了,碗筷刷干净,午饭在锅里,到时候帮着大壮烧火热热,伺候先生吃饭。” 说完就开了门,却猛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凭小乞丐有再大的气,再深的恨意,听得瑞雪这么问也忍不住抬头说道,“字据上不是签了吗?” “啊,我刚才没看清楚,你那字也太潦草了,以后要多练练。” 小乞丐绝美的小脸儿瞬间黑得像锅底,他的字可是连武国最有名的攀大学士都称赞过,“矫若游龙,灵似飞凤”,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农妇这般贬低。 “吴煜,吴玄德。” “这名字怎么听上去这般古怪。”瑞雪挑挑眉,嘀咕着终于出了院门,很快消失在院墙后。吴煜长长松了口气,眼角扫过碗边儿的两个鸡蛋,握握肿痛的右手,心里一时喜怒难辨… 第四十五章 热卖 码头上人来人往,南下运货而回的船只围满了各个栈桥,不断有穿着羊皮袄子的小管事,大声吆喝着力工们小心搬运,官府的存货棚子里也堆满了货物,等待进城寻镖局运送的主家赶车来装走。 最边上的栈桥处停了三四只客船,不时有小厮丫鬟,或者穿着普通的男子,踩着跳板上岸,奔着那力工和船夫们大力推荐的河畔居而去。都说那里的饭食不贵,还很美味,这样冷的日子,与其在船上吹一个时辰的冷风,不如找个暖和地方坐坐,吃点热乎饭菜,所以,这时候,大伙都难得大方起来了。 前几日,瑞雪拌了两样饺馅儿,一小盆白菜猪肉的,一小盆萝卜猪肉的,同张嫂子一起包了三百多只饺子,白白胖胖摆了满满三个大圆盖帘儿,然后,中午时煮了几盘,试着在铺子卖,结果每个吃过的人都极喜欢,一盘十六只饺子,卖价是六十文,相当于四文钱一只,这价格实在是不便宜,力工们当然不舍得买来吃,但是南屋的客人,还有替主子买吃食的小厮丫鬟们却不差这点儿钱,三百多只饺子,很快就都卖了出去。这样原本担忧定价太高的张嫂子和栓子、石头,都欢喜的合不拢嘴。 瑞雪卖得很是坦荡,这价格看着是高了一些,但是包饺子的面是最好的细面,馅儿里也大半是肉,白菜和萝卜都掺的很少,油水极足,绝对称得上皮薄馅儿大,货真价实。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就是冬天没有青菜,可以发挥的空间太小,好在,昨日大陶缸里的酸菜腌渍好了,她早起捞了几棵,与张嫂子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上午,除了白菜和萝卜两样饺子,又多包了一百只酸菜馅儿的出来。 本来以为这酸味很独特,不见得有人喜欢吃,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火爆,特别是那些小丫鬟们,原本瑞雪额外送了几只,请她们捎带回去给主子尝尝,结果,几乎是随后她们就又赶回来多买了两盘,有那心思活络的还追问着有没有冻好的,想多买些回去,备着主子路上随时煮了吃。 可惜,瑞雪要负责炒菜和煮饺子,栓子和石头端茶上菜,还要兼顾烧火,只有张嫂子一个人包饺子,现包现卖都来不及,又怎么有多余的留给她们带走。 不过,瑞雪倒是发现了这里面的商机,问明那丫鬟她们的船要停留一晚,明日再上路后,就收了二百文的定钱,说好明日一定给他们备出二百只酸菜馅儿的饺子。 过了中午饭口,力工们有活计的又去忙碌了,暂时没活计的,就坐在炕上喝茶闲话,自从成立了沛水帮后,再没人为了争抢活计吵闹,大伙儿的收入都很可观,上交帮派的那两文钱也不觉得多心疼,每日抬眼看看暂时寄放在北屋角的那只黑木箱子,想着里面有大半下铜钱,自家万一有个急用,那就是个保障,反而都觉心里极踏实。 石头白日里在铺子里忙碌,晚上就跟着栓子睡在铺子里,一是看守存钱箱子,二是跟着栓子学算盘和记账,如果有不懂的,白日里就趁着瑞雪不忙的时候拿去问,瑞雪从不是小气的人,吃用等事,待他与栓子一般无二。 人心齐,泰山移,做活儿也快上许多,一个下午,众人又包了五六百酸菜馅儿的饺子出来,瑞雪煮了一百多只,分出七十给石头和栓子做晚饭,剩下的再平分,与张嫂子各装一半回家去。 今日难得,刮了小半月的西北风小了许多,回家的路又是顺风,张嫂子想起孩子们一会儿见到有饺子吃,一定欢喜,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嘴角一直高高翘着,扭头见瑞雪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关心问道,“妹子,怎么了?可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了?” 瑞雪微微一笑,避开脚下的一块山石,说道,“嫂子还真猜对了,我想着啊,咱们铺子里现在生意这般好,每日准备北屋的大锅儿饭食和南屋的炒菜,就已经很是忙碌了,再多添了饺子,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妹子,你不会是想停了卖饺子吧?”张嫂子以为她要自断财路,急得连手里的独轮车都放下了,“虽说是累了一些,但是,咱们四个人还是能忙得过来,这般赚钱的好买卖…” “嫂子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咱们忙不过来,不如在村里找两个手脚麻利又喜爱干净的小媳妇儿帮忙。” 张嫂子听得这话,知道是误会了瑞雪,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急躁,有些指责瑞雪的意思,连忙说道,“是我想错了,妹子这么聪明,只会想着赚更多的银子,怎么会把银子往外推。” 瑞雪也不在意,笑着扶着车把手,与她一同继续往前走,说道,“这几日临近腊月,外出的人多是回家过年团聚的,所以码头上的客船比较多,饺子也卖得快,但是也不过就能卖半月左右,待客船少了,这么贵的吃食在码头上恐怕就卖不动了。不如就添些手工钱找人帮忙,冻好了卖给客人带走,至于铺子里现吃的,我们现包足可以供得上了。” 张嫂子欢喜点头,“可不是,昨日就有两个客人说起,如果这饺子可以带走就好了,他们客船上有小炉子,煮起来是极方便的。” “村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嫂子帮我参详参详,两个人手应该就够了,至于工钱,一百只饺子给十文钱的工钱,怎么样?” 张嫂子沉吟片刻,“我家西院的翠兰是个手巧的,她家的大儿狗剩子还跟着你家先生读书呢,她娘家嫂子吴三嫂住在村西,也是个麻利干净的,不如就她们姑嫂俩吧。” 瑞雪的本意是想找两个手脚麻利,但是平日有些小矛盾的,这样可以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偷工减料动手脚,毕竟这样的事情在现代太多了,处处防范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张嫂子这般说,她也不好把这原因说出来,以免给张嫂子留下什么喜猜疑的印象。 转念想想,这时空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远没有现代人那般奸诈,她可能真是多虑了。 “那好,吃过饭,借嫂子家的地方,咱们把饺子馅儿准备出来,然后把那两位嫂子请来,教教她们,明日她们在家里包好冻好,后日就可以拿去码头卖了。” 两人一路商量一路走,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各自拎了篮子回家。 瑞雪喜滋滋的进了院门,却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儿,待仔细看了一圈儿,猛然发现,灶间的窗户原本是糊了土黄色的棉纸,现在居然变得黑乎乎一片,难道…家里失火了? 她几乎小跑着进了屋子,正与开门迎她的赵丰年撞在一处,赵丰年下意识的抱住了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两人都有些发愣,只觉胸腔里咚咚作响,跳的彼此面红耳赤,立刻放手分开。 瑞雪稳了稳心神,清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的举起手里的篮子,笑道,“掌柜的,我给你带了饺子回来,一会儿用油煎一下,配粥吃吧。” 赵丰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屋,瑞雪想起灶间的异状,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暧昧,赶忙拉住他,问道,“咱家灶间是怎么回事,失火了?可有烧坏什么?” 赵丰年抬手指向一处,说道,“你捡回那小厮干的好事,你问他吧。” 瑞雪立刻看向角落,昨晚还洗的干干净净,容貌美艳胜过女孩子的吴煜,此时满脸黑灰,如同刚从炭堆里爬出一般,衬得一双眸子里的眼白尤其清晰,额前的头发向上卷着,微微泛着焦黄,身上的新棉袄也满是牛豆般大小的窟窿,简直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此时看见瑞雪脸色不好,他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愧的意思,反倒很不服气的抬高了下巴,说道,“都是那穷小子使坏,他不肯教我烧火。” 瑞雪不必猜也知道,他口里的穷小子定然是指大壮,眉头就皱了起来,看样子,早晨的两戒尺还是没让他长记性,于是冷冷一笑,“恐怕就算大壮教了,你也是不屑于学的吧。你叫他穷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小厮是属于下人,贱籍,他虽是农家孩子,却是良籍,比你身份还高了一等。以后记住了,辱骂别人,或者鄙视别人的时候,要先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站在低处嘲笑站在高处的人,那显不出你高贵,只会让人觉得,你吃不到葡萄却嫌酸。” 吴煜虽然没有听过,吃不到葡萄嫌酸的故事,但前面那几句却是实实在在听懂了,脸色青白交错,死死攥紧了拳头,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上前去打死这恶毒女人。他堂堂武国五皇子,居然被一个村野贱妇如此侮辱,她一定会为今日的事得到教训的… 瑞雪见他眼睛瞪得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猜到他心中必是恨极,但是,她却不后悔刚才所言。 第四十六章 姑嫂 她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命高贵,哪怕落魄了也还是一副鄙夷嘴脸的人,真正的聪明人,风光时懂得自省,落魄时,也同样懂得弯下身,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如果吴煜是个成年人,她绝对不会多管这闲事,直接撵出去了事,甚至当初连救都不会救他,但是,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也许用重锤打击几次,能让他醒悟过来,真正变得坚强、务实,而不是活在不肯接受现实的虚妄里。 瑞雪拎了篮子去了灶间,四下检查一遍,很是庆幸,做豆腐的木器都没被波及,只有窗下的柴堆烧了一半,熏黑了窗子,旁边的灶眼儿外有几根浇湿的木绊子,正袅袅冒着余烟。 她长长松了口气,走回去唤吴煜,“家里既然没有损失,你又是初犯,就不打你手板了。出来烧火,帮我做饭。” 吴煜垂着头,胸脯狠狠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跟了出来,瑞雪在小锅里加好米和水,然后先拿了一把豆秸放在灶下,上面又加了手指粗的树枝,敲了火石点着,示意吴煜过来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说道,“烧火很简单,先用容易烧的豆秸或者包谷叶子点火,再逐渐添加树枝之类,记得不要一次添进太多,否则里面的没有空隙,容易喷出火来。” 吴煜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他中午时就是在锅下添了太多的柴禾,又见里面的火,好像被压灭了,就低头去吹,结果一个火团喷出来,把他的头发都烧着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恐怕现在都成秃子了。 “现在锅里是粳米粥,等会有热气冒出来,就是里面的水开了,你就要慢慢减去柴禾,转成小火熬煮,这样粳米粥才能熬得烂熟粘糯。”瑞雪也不管他听没听的进去,凡是想起的都细细讲给他听,吴煜低头撇嘴,却也支楞着耳朵仔细听着,镇北大将军出征在外,谁知道几年能回,他要想吃饱穿暖,保住性命,就只能在这个家里住下去,最主要的是,他伸手摸摸额前焦黄的头发,他不想再被烧一次… 瑞雪切了咸萝卜条,又炒了个醋溜土豆丝,估摸着粥快熬好了,就把篮子里的饺子拿出来,放在大锅里用油煎,直到饺子底下烙出一层金黄色的外壳,这才盛出码放在盘子里,连同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小菜都端上去。 三口人围着桌子坐好,赵丰年这些日子在家里,闲着无事,常去灶间偷偷看套缸里的酸菜,对于这发霉冒气泡的东西存了满肚子的猜疑,听得瑞雪说这饺子是用酸菜做得,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碍于瑞雪热情的夹了放在他碗里,就勉强咬了一口,居然立刻喜欢上了这种微酸的味道,好似肚腹之中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胃口大开。 吴煜本是怀着报复的心态,想着把桌上唯一放了肉的吃食都吃光,结果却懊恼的不得不承认,这恶毒妇人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御厨,但也…嗯…算是好吃。 瑞雪惦记着找人包饺子的事儿,匆匆吃了两口,交代吴煜一会儿刷完碗,再去张家睡觉之后,就进厨房捞了五棵酸菜,又在门外雪堆里刨出一大块猪肉,连同白菜、萝卜甚至油盐等调料,装了满满一大竹篮子,这才挎着去了西院。 张嫂子也刚拾掇完,一见她进来,连忙迎上前接了篮子,一起去了灶间忙碌,大壮原本在烧水,见到师娘上门,想起白日里自己故意没有提醒吴煜,导致差点烧了灶间的事,心中有愧,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也不敢看师娘的脸色,行了礼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瑞雪淡淡笑了笑,她从不打算插手孩子间的事情,都是性情未定的半大小子,别看今日闹得欢,明日兴许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再说大壮心地纯良,就算不喜吴煜,也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 张嫂子不知道儿子今日差点儿闯了祸,笑骂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刚才吃饭还差点儿打了饭碗,也不知道这魂儿都丢哪儿去了?” “小孩子贪玩罢了。”瑞雪应了一声,就开始切酸菜,张嫂子则梆梆剁起了肉馅儿。 很快,三小盆饺馅就准备好了,按照平日的用量,估摸着差不多能包出六百只饺子,瑞雪继续和面,张嫂子就洗洗手出门去请翠兰和吴三嫂两个。 冬日的农家活计最少,男子们多是聚在一起玩一种类似于象棋的东西,本地人叫野路,瑞雪也没空研究过玩法,只听张嫂子说过几次。当然外村也有赌钱的玩法儿,倒是和前世一样,是六面刻了点数的骰子,但是村里族老们和里正在这方面极明理,看得极严,所以云家村倒也没有人敢违背,也就没有那因为赌博闹得合家不宁的事体。 今年村里家家都盘了炕,又热乎又宽敞,女子们也欢喜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做针线,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闲话,享受难得的清闲日子,偶尔谁绣了副大些的绣品卖到城里,换了几十文钱,就被众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刮刺几句。 吴三嫂吃过饭,揣了一块一尺宽的花布当伴手礼,到翠兰家来串门,想着马上要到年了,自己家收成不好,柱子要结亲聘礼还没凑够,打算到小姑这里探探口风,能不能借几两银子救急,毕竟小姑家今年在张大户那儿多佃了几亩地,孩子又少,进项比自家强多了。 翠兰见三嫂拐弯抹角说了来意,心里又为难又生气,自家三位兄长都在这村里住,大哥二哥都是能干孝顺的,忙时务农,闲事出去做短工,家里日子都过得去,只有这三哥好吃懒做,种地也不尽心,收成年年都是村里最差的,虽说三嫂能干又泼辣,但是架不住家里三个侄儿性子都随了他们的爹,一家子壮劳力,硬是穷得叮当响。 平日里一斗糙米,两斗包谷面儿的,没少刮拉,现在要娶亲,居然又跑来借钱了,她虽说手里也存了三四两银,但是居家过日子,谁家也要留点儿家底儿啊,借了侄儿娶亲,两三年内是别指望还回来的,自家万一有事急用银子,怎么办? 她想了又想,还是说道,“嫂子,我家狗剩子在学堂读书,一刀纸就要五百钱,花销实在不小,孩子他爹赚的那点儿短工钱都填进去了,家里实在没什么积蓄,这事儿,我实在是帮不上啊。” 吴三嫂昨日在吴老大和吴老二那里都碰了壁,今日听得小姑这里也没希望,心里忍不住恼怒起来,说话就有些没了分寸,“你们夫妻也成亲八九年了,难道连二两银的积蓄都没有?再说,咱们农家孩子读什么书啊,到时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岂不是白扔进去那些钱,还不如买几只羊放着,到时候卖了,也够娶个媳妇…” 谁家当娘的不当自己儿女是宝儿啊,翠兰当然也不例外,听得嫂子这般说,忍不住心头暗恼,这是咒自家儿子不能出人头地,连媳妇都娶不上? 于是,她的脸也沉下来了,“嫂子这话说的,我们狗剩儿聪明着呢,将来别说秀才,兴许都能考个举人回来,光宗耀祖。再说了,就算气运不济,狗剩儿真考不上,也是识文断字的,进城去找个什么活计也比在村里有出息啊。” 吴三嫂有些后悔刚才说话不中听,得罪了小姑,想要把话儿往回圆圆,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正这时,听得张嫂子在门外喊道,“翠兰在家吗?”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村里谁不知道,张嫂子夫妻跟着赵娘子做买卖,日日忙得见不到人影儿,今日怎么有空儿上门来了? 两人想不出原因,但还是立刻穿鞋下了炕,一起开门把张嫂子迎了进来。 张嫂子一见吴三嫂也在,笑着拍手,“哎呀,三嫂也在,这可太好了,省着我顶风往西边去了。” 吴三嫂眨了眨眼,问道,“张家妹子,找我何事啊?” 张嫂子坐在炕边儿,也不罗嗦,直接说明了来意,“赵娘子在码头开的铺子,最近有样好吃食卖的很红火,我们两人忙不过来,就想着找你们姑嫂帮忙在家做好,到时候再拿到码头去卖。做法很简单,而且工钱也不低,不知道你们姑嫂愿不愿意出出力啊?” 吴三嫂一听,真是大喜过望,正缺银子就有人上门来招工,这可太巧了。 翠兰也笑得欢喜,她也不想与三哥一家交恶,如果嫂子有了赚钱的活计,也就不能死盯着自家不放了。 两人满口应下,穿戴好了随张嫂子回家,瑞雪正在揉面团,见她们进来就笑眯眯的过去,与两人互相见礼。 吴三嫂还罢了,以前没见过面儿,又自持比瑞雪大了十几岁,没什么拘谨之色,但是翠兰却极恭敬,他家狗剩子还要喊瑞雪一声“师娘”,而且她住的近,平日把瑞雪的行事都看在眼里,自然比村里人更清楚一些,也更是敬佩。 第四十七章 疏忽 瑞雪也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她出钱,别人出力,雇主与雇工的关系,不熟悉更好,否则到时候有了什么矛盾,还抹不开情面。 张嫂子和翠兰平日都是做惯家事的,做饭也都是一把好手,瑞雪教了一遍,她们又上手亲自包了几个,就都学会了,待问了问和面的细节,就把这活计儿接了下来。 瑞雪洗了手,笑着说道,“两位嫂子都知道,这饺子包好,是要拿到铺子里去卖的,做买卖讲究的是信誉,嫂子们可不要只图包得快,还要又好又干净才行,到时候砸了我铺子的招牌,我可是不依的。不过,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只要嫂子们尽心帮我,工钱就半文都不会缺,每晚送饺子时就结当日的工钱。” 翠兰立刻应道,“赵娘子放心,我们省得。”吴三嫂也跟着点头,张嫂子找了两只竹篮子,把饺子馅儿和细面都装进去,送了他们出门。 瑞雪和张嫂子都觉把每日最大的活计让了出去,以后就等着轻松赚银子了,可是她们却忘了把这姑嫂两人的家庭环境考虑在内,以至于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 翠兰和吴三嫂接了活计很欢喜,想着这些馅料都包出来,就是五十文的工钱,岂不是顶上绣十副好帕子了。两人一合计,刚刚学会,必定动作慢,万一耽搁了明晚送饺子怎么办,所谓勤能补拙,不如早些动手。 翠兰家里还有个小女儿,不过两岁,正是顽皮的时候,翠兰生怕女儿打翻了饺馅儿或是扔进去什么脏东西,于是就拐进家里说了一声,然后一起跟去了嫂子家。 两人刚摆开面板儿、盖帘儿,还没包上几个,出去玩耍的吴家父子就回来了,四人个顶个的好鼻子,远远嗅到肉香,齐齐跑了进来,惊喜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肉吃啊。” 吴老三说着就往前凑,翠兰眼见自家三哥破棉袄上的线头儿都要掉下来了,生怕他弄脏了饺馅儿,伸手把他推远一些,嗔怪道,“三哥,你们别捣乱,这是我跟嫂子新接的活计,不是咱家的。” “不是咱家的?”吴老三父子四人大失所望,脸色都有些不好,小三儿挤到娘亲跟前坐着,笑嘻嘻的说,“那我坐娘旁边,多嗅嗅肉味。” 自家孩子再不好,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吴三嫂听小儿子说的可怜,心疼说道,“这些馅子包出饺子,娘能赚二十几文钱,过几日攒多了,娘就割肉回来给你炖着吃啊。” 小三儿没等回答,站在最外边儿的老大大柱却挤了进来,眼睛冒着绿光盯着包好的一排饺子瞧了又瞧,说道,“这就是饺子啊,我听云家的山子显摆好几次了,说他在码头铺子吃过,这东西多香多好吃,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翠兰知道这个侄儿平日里有些手脚不干净,每次去自家走时都要顺点儿东西,如果他真打这饺子的主意,可就麻烦了,于是连忙说道,“这饺子金贵着呢,十六个就卖六十文,如果不是张嫂子介绍,我和你们娘亲也接不到这样的活计,人家信着我和你们娘亲了,你们可别拆自家人的台啊。” 大柱听出姑姑话里的意思,撇撇嘴说道,“姑姑这话说的,可是嫌弃我们在这碍眼了,我们走还行吗?”说完转身出了门,吴三嫂也撵了吴老三和两个小儿子,“你们也都去西屋睡吧,我和翠兰包完恐怕都要后半夜了,到时候就在这屋歇了。” 吴老三那对儿小眼珠儿在白胖的饺子上狠狠剜了几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儿子也出去了。 第二日晚上,张嫂子接了四盖帘儿的冻饺子,见饺子包得外形好看,又没有开裂淌油的,很是满意,让大壮数了个数,正好是五百八十个,就付了五十八文钱,吴三嫂和翠兰都欢喜的不得了,领了细面和饺馅儿又回去了。 如此过了六七日,就只有吴三嫂自己来送饺子了,数目也比往日少了十多只,张嫂子就以为她们包的时候,手下没个准头儿,打馅打多了,也就没在意。 可是后来几日送来的数目更少,居然少了快四十只,这就有些太出格了,张嫂子扫了一眼吴三嫂身后跟着的小三儿,心里有了些明悟,但是都一个村里住着,她也不想把人得罪深了,于是不轻不重的点了几句,“嫂子家的小三,这身子骨可真瘦啊,嫂子过日子不能太仔细了,这几日赚了工钱,也多买些好吃食给孩子补补吧。” 吴三嫂脸色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应了几句就逃也似的回去了。等她再送来饺子时,数目又恢复了最初那般,可是她却说家里有活计要忙,不准备再包饺子了。张嫂子心里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结了工钱就送她走了。 张嫂子找了瑞雪两人一商量,时日已经到了腊月初四了,码头上的客船明显没有前些日子多了,她们两人加紧些忙乎,倒也能应付过来,于是就没再找别人帮忙。 晚上张家五口吃饭时,大壮想起中午在路边听得的闲话儿,就说道,“娘,我今日下课回来,听见村西吴家那老大正跟别人吹牛,说他家日日吃猪肉饺子,吃得他都厌烦了。我想着前几日娘让我帮忙数饺子,有几日少了许多,是不是他家偷吃了?” 张大河听了,也说道,“前晚,我在老陈家也听吴老三说了这事,还以为他是胡说,如果他家孩子也这么说,倒有七分真了。这样的人家真是让人瞧不起,你们兄妹几个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事,否则我打断你们的腿。” 大壮兄妹三个听了,连忙站起身低头应下。 张嫂子瞪了张大河一眼,“孩子正吃饭呢,吓唬他们干什么。”说完,招呼几个孩子坐下重新吃饭,又叹气说道,“下次我可要长个心眼了,本来以为吴三嫂勤快又干净,是个干活好手,居然忘了她那一家懒汉了。这事儿我明日还是和赵娘子说说吧,省得她从别人嘴里听去了,倒好似我故意隐瞒了。” “是这么个理儿。”张大河很赞成。 翌日下午,送走了食客们,铺子里清闲下来,栓子和石头坐在桌前比赛拨算盘,栓子虽然早学了一月多,但是石头却仿似为拨算盘而生的一般,背熟口诀后,上手不过几日就赶上了栓子,栓子自觉大师兄的地位被威胁到了,也越加努力勤练,两人你追我赶,不必瑞雪监督,也是劲头十足。 瑞雪和张嫂子站在案板前包饺子,虽说这几日饺子卖的少了许多,但是每日也能卖三四百只,总要耗费一个多时辰才能包好。 石头又一次赢了栓子,很是得意,下巴高高抬着,喊道,“师傅,我拨完了。”栓子还剩下一页没有加完,听得自己又输了,有些泄气的垂了头。 瑞雪扫了一眼石头身前的算盘,扭头继续包饺子,“错了,重算。” 石头一愣,有些不信的问道,“师傅哪里错了?我一个一个加的,不可能错啊?” 瑞雪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石头只觉心里一凛,立刻低头重新去算,栓子见情况逆转,自己又有了赢得希望,立刻把剩下的那页账册加完,然后喊道,“师傅,我拨完了。” 瑞雪点头,直到石头也拨完了,才说道,“栓子一会儿把‘戒骄戒躁’四个字教给石头,石头罚写一百遍。” “是,师傅。”栓子听得师弟受罚,虽然脸上没有喜色,但是声音却明显高了许多。 “你也把‘永不言弃’写一百遍,明日一起交给我。”栓子立刻蔫了下来,师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闷闷的一起应了。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好笑,低声道,“妹子真应该去做先生,多皮实的小子到你跟前都规规矩矩的。” 瑞雪也笑,正要说话,门帘却一掀,闯进来一个气呼呼的青衣小厮来,张嫂子还以为是客人上门,立刻迎上前道,“这位小哥儿可是要订些什么吃食?” 那小厮一把推开她,把手里的小竹筐“嘭”得往地上一摔,怒道,“你们这是什么黑店,做得可真是‘好吃食’,如果不是我们主子有事耽搁了开船,岂不是就被你们骗过去了。” 瑞雪听他左一句“黑店”,有一句“骗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再看地上散落的元宝饺子,心里微微一紧,好似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就上前微笑说道,“这位小哥儿,我们开门做生意,都是指望赚些银钱过日子,怎会做那坑害食客,砸自家招牌的事。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小哥儿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把事情仔细说说,可好?放心,只要是我们店里的疏忽,保证给小哥儿一个满意的交代。” 石头机灵的立刻笑嘻嘻的开了南边第一间雅间的门,栓子也去倒水冲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厮本来打算大吵一场,想要惹得码头众人看热闹,逼迫黑心老板退回银钱的,没想到,人家半点儿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反倒热情相待,直言弄清缘由,必定给个交代,他一时倒也不好再发什么脾气。 第四十八章 小麻烦 于是跟着栓子进了雅间,瑞雪拉了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张嫂子走到一边儿,低声问道,“嫂子,今日卖出的冻饺子,都是昨晚吴家送来的吧?” 张嫂子点头,两手不安的搓了搓,说道,“妹子,都怪嫂子不好,昨晚吃饭时,大壮说起吴家人在村里与人闲话,说饺子如何好吃,我猜着吴三嫂可能是暗中有些克扣。原本想今日说与你听听,结果一忙起来,就忘在脑后了。” 瑞雪拧眉沉思片刻,却摇头说道,“这几日交回的饺子数目都是五百七八十个,并没有太大出入。而刚才那小哥儿怒气冲冲,却好似上了大当,难道…” 她蹲下身子,捡起一个冻饺子,用力掰开,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碎白菜立刻露了出来,惹得张嫂子惊呼,“这不是咱们拌的饺馅儿,我切的白菜比这细很多。” 瑞雪也黑了脸,区别何止是白菜切得粗,自家的饺馅儿,是三分菜七分肉,这只饺子里却半点儿肉腥儿都没见到,答案不言而喻,饺馅儿…被掉包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脸色红白交错的张嫂子,轻轻说道,“去把昨日冻的那些饺子装一百只来。”说完,又去钱匣里拿了块儿银子,端起茶水进了雅间。 张嫂子心里愧疚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怎么就只顾着可怜吴三嫂张罗家计不易,就忘了她那一家懒汉了,若不然也不会给铺子里惹了这样的麻烦,转念又想起一向与她相处不错的翠兰,几日未曾露面,是不是也与这事有关?就算没参与,起码也是个知情不报,她越想越觉火冒三丈,出门到房后的案板上收了一百只饺子,递给栓子,简单交代几句就小跑着回了云家村。 那小厮等得有些不耐烦,见瑞雪端茶进来,立刻高声问道,“你们可是想要不认账?我告诉你,我们老爷气得摔了筷子,如果不是夫人拦着,早送帖子去衙门告上一状,你们现在说不定都在大牢里蹲着了。” 石头被吓得脸色发白,瑞雪心里却半点儿也不担忧,毕竟现在是他找上门来,不是衙役,这事儿就不可能闹到那般糟糕的地步。 她抬手给青衣小厮倒了一杯热茶,温声说道,“这位小哥儿息怒,刚才我查看了那饺子,确实是太过粗劣了。说起来这事,真是我们铺子的疏忽。这几日饺子受到大伙儿欢迎,我们铺子忙不过来,就托了村里两个手脚麻利的嫂子帮忙,原本我也是好心,想着帮衬乡亲赚些日用,没想到这馅料儿却被她们私下换了…” “哎,”瑞雪幽幽叹了口气,眼帘轻垂,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脸上满满都是落寞,好似正为乡亲的不义万分悲伤,越发显得柔弱可怜。 任是多气愤的人,见此情景,也不忍再说出什么恶言,那小厮果真也动了同情心,居然开始劝慰起瑞雪来,“老板娘,你也不要伤心,这世上总有那黑心肠的人,以后多留心就是了。” 瑞雪抬起眼眸,轻轻一笑,好似要极力藏起悲伤一般,从怀里拿出那块碎银子,放在小厮面前,“小哥儿,这银子大约有四钱重,足够归还先前你付的银钱了,另外…”她抬眼看向拎了竹筐进门的栓子,又说道,“那里还有一百只我亲手包的饺子,本来是为了孝敬给家中长辈的,现在送与小哥儿做个赔礼,还望小哥儿在贵主人面前多帮我美言几句。” 那小厮奉命前来时,想着能拿回银子就不错了,没想到瑞雪不但返还了银钱,还多送了一百只好馅料的饺子,这让他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想起刚才瑞雪所说的缘由,也确实可怜,于是推辞道,“返回银钱,我跟主子有交代就好,饺子就不必了,老板娘也是被人坑害,不是故意所为。” 瑞雪却坚持把竹篮递到他手里,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到底是我们铺子里的疏忽,小哥儿能替我们美言几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那青衣小厮见推辞不过,也就接了,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瑞雪送了他到门口,转身问石头,“今日买了冻饺子的客人,你可还能记清是何模样?” 石头连忙点头,“如果见到人,我一定能认出来。” “那就好,你们两个随我去码头,嫂子留下…”瑞雪突然发现张嫂子没在屋里,就问道,“可看见你们张婶子了?” 栓子说道,“婶子让我告诉师傅,她有事先回村去了。” 瑞雪皱眉叹气,不必猜也知道,张嫂子这急性子,一定是回去找吴家算账了,可是,吴家每日上门领饺子馅儿时,也没有外人在场,他们如果一口咬定没有调换,自己这方也拿不出证据来,不如就先吃下这个闷亏,留待日后找补。 “栓子留下看铺子吧,石头和我走。” 瑞雪拿了碎银子,又让石头把铺子里所有火烧和昨日新炸的素丸子都装好,出门直奔停靠客船的栈桥边。 石头挨条船上探问,终于寻得三家在铺子里买了冻饺子的客人,瑞雪亲自上前道歉,收回“黑心”饺子,赔付了银钱,又分了火烧和素丸子给那些客人做干粮。客人们听说事情原委,倒没有生气,毕竟他们没有损失银钱,又多得了干粮。人家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如果是别的铺子,兴许他们发现了找上门,都不见得会承认。 几条客船都停靠在栈桥边,本就隔得不远,一条船上有动静儿,其余船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有那喜好热闹的就钻出船舱探问,不到一刻,大伙儿就都知道了事情缘由,有大声称赞瑞雪仁义的,有嘲讽说歪话的,一时间颇有些嘈杂。 最边上一条客船上住的就是那青衣小厮的主子一家,那老爷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两颊微微有些凹陷,额头却前凸,细眼淡眉,让人一见就觉有些刻薄之感。 他对面坐了一位身穿银色锦缎华服的年轻公子,赤金发冠,腰挂羊脂白玉牌,丹凤眼轻轻上挑,配上嘴边常吟的一丝笑意,邪魅而俊美。他身后两步外垂首站这一个白胖讨喜的小厮,也许是站的久了,有些无趣,正眼珠儿骨碌碌的转着打量船中的摆设儿,如果瑞雪在此一定会认出,这公子和小厮,正是当日在她铺子里豪爽的点了所有菜色的楚歌欢和旺财主仆俩。 坐在榻边喝茶的两人,谈笑间神色都很是愉悦,渐渐听得外面人声热闹,那老爷就皱眉唤道,“门外谁在伺候?” 那青衣小厮本就等着回话,闻声立刻开门进去,应道,“老爷,是小的墨童。” 那老爷点头,想起刚才交代他的事,问道,“事情可办妥了?这般黑心的店家,不知骗了多少人,打量着买的人走远了,不能回来讨公道,就敢如此猖狂,如果他们不肯赔付就立刻拿我帖子去府衙。” 楚歌欢见好友脸色黑得似锅底,心里暗笑,这位肖兄还是多年如一日的嫉恶如仇啊,比起他那翰林院学士的官职,他被武都之人熟知,恐怕更多的是因为这刚直仗义的性子。当年自己初到黑石城,被地痞讹诈也是他站出来怒斥,才因此结识。这凌风城怎么说也是他的地盘,说不得要问询一二,怎么也不能让好友在此受人欺辱。 “肖兄,可是有哪个店家不开眼,骗到你头上了?” 那肖学士怒道,“今日中午下人听人说码头那家食肆的吃食美味,买回来送与我和你嫂子品尝,我见味道确实不错,就派墨童去多买些,备着路上当干粮,结果为了等你前来,耽搁了开船,你嫂子怀了身子不耐饿,就让丫鬟煮了几个,结果那里面的馅儿料与先前的完全不同,都是些碎烂白菜,这不明摆着是欺负外客吗,如果不是你嫂子拦着,我就拿贴子把那黑心掌柜送去府衙评理了。” “码头食肆?”楚歌欢心里一动,笑着劝慰道,“肖兄息怒,这码头就一家食肆,我也是去过的,吃食味道不错,那老板娘口碑也不错。想来,还是哪里出了差错。” 墨童本来听了瑞雪的解释,就很是同情,后来又见她返还银钱,多送饺子的,更是心生敬佩,生怕自家主子真把她送去府衙见官,奈何主子与客人说话,他不敢插言,此时一听楚歌欢如此说,立刻借机行礼说道,“老爷,小的刚才去那食肆问罪,那老板娘很是明理,不但返还了银钱,还另送了一百只亲手包的饺子,小的刚才已经让厨娘煮了几只,红玉姐姐说与中午老爷吃的那碗一般无二。那老板娘还要小的代她像老爷赔罪,说此事皆是因为他们店里疏忽才出次差错。” 楚歌欢眉梢挑的更高,想起当日那女子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自己做了冤大头,今日这般处事倒确实与她那外柔内刚的性子相符。不过,她铺子里怎会出这样的纰漏? 肖学士也没想到这般结果,想了想,也觉再追究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于是皱眉说道,“既然这老板娘知错,也就罢了。”说完,听得外面吵闹越甚,又问道,“外面因何事喧哗?” 第四十九章 仁至义尽 墨童连忙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咱们买回的冻饺子其实不是那食肆的老板娘亲手所包,老板娘心肠软,想要帮衬村中乡邻赚些银钱过个好年,就把这包冻饺子的活计托了出去,没想到,那乡邻忘恩负义,私下换了饺子馅儿,这才惹了今日之事。老板娘现在正带了小伙计,挨条客船寻找买了冻饺子的客人,亲自道歉返还银钱,还送了别的吃食给客人们做干粮。” “哦,如此说来,倒是有些冤枉这老板娘了。”肖学士听了之后很是动容,武国做生意的铺子多,买卖之间常有吵闹纠纷,这般勇于认错赔付的实在不多,何况还是一个女子,这样明理果决,恐怕连男子都有所不及。 楚歌欢回身推开榻旁的木窗,正好可以将栈桥上的景象尽收眼底,果然那个穿了青色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躬身向一个中年男子行礼,那男子高抬着下巴,说道,“老板娘只行个礼,就算道歉了,我如果不知真相,吃了那烂饺子,腹痛中毒,岂不是连命都搭上了。此时想来心中实在惊惧,不知老板娘要如何补偿啊?”周围船客儿听得他这般说,猜到他的龌龊心思,有的跟着哄笑起来,有的则不耻的皱了眉头。 瑞雪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却依旧面带笑容说道,“这位客官,恕奴家愚鲁,如果客官被狗咬了,奴家还可送些棒疮药来,但是,客官心里惊惧哆嗦,显然良心已经腐烂,奴家就无法相帮了。客官收下干粮,还是快些上路,回家去寻大夫吧。” 众人没想到,瑞雪口舌如此之力,纷纷叫好,高喊,“原来这位兄台烂透心儿了。” 那男子大怒,上前扬起巴掌就欲打到瑞雪脸上,楚歌欢豁然站起身,脸色冷得好似结了冰一般,肖学士本来看不过那男子欺负女子,正要出言相帮,没想到却见好友如此,惊愕的看向他,问道,“贤弟,你识得这女子?” 楚歌欢却没有答话,眼睛盯着栈桥不知在想什么。 瑞雪退后一步,心里怒极,高声呵斥道,“这位客官,今日是我们铺子疏忽,导致卖了不好的吃食出来,我上门来道歉,返还银钱,又多送干粮,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这事就是闹到府衙去,我也占得住一个理字,倒是客官,这般不依不饶为难我一个女子,可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是灵风码头,不是客官的家乡,我劝客官还是见好就收吧,省得万一有事耽搁了回家过年,就后悔不及了。” 那男子瞪眼,“你这是威胁我?” 瑞雪冷然一笑,“这怎么是威胁呢,明明就是忠告,有句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客官还是尽早上路吧,奴家告辞了。”说完,转身带了恨得咬牙切齿的石头就要下船。 那男子被瑞雪如此当众削了颜面,又见旁人都是一副耻笑模样,心头越恼,上前还要去拉扯瑞雪。 可惜,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声怒喝吓得僵在半空,“住手,大胆狂徒,居然敢对我们三当家无礼。” 那男子抬头一看,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只见栈桥不远处跑来足有几百号大汉,各个手里拿了棍棒甚至斧头、扁担,皆是气势汹汹的奔着他这船上而来。 当先两个大汉踩着跳板,三两步就上了船,一左一右站到瑞雪身旁,高声责备道,“妹子,你怎么受委屈了也不喊人,堂堂沛水帮三当家,岂是随便哪个混账都能欺负的?” “就是,几百号兄弟在这呢,谁敢欺负你,直接扔了他下河喂鱼。” 徐宽和马老六两人自从拉着所有力工组了沛水帮,几百人抱成了团,倒也气势惊人,各家铺子的小管事和府衙的差人们再也不敢向以前一样随意对待他们,甚至出于各种心思,常请两人吃喝,两人渐渐也脱去了原本憨直的模样,变得精明干练,颇有些当家人的气势。 两人不知是出于笼络还是真心敬佩瑞雪,吩咐一众力工都唤瑞雪“三当家”,瑞雪辞了几次,都没让两人改变主意,又想着反正也不参与他们的帮众事务,不过就是顶个名号,还是日日要开铺子赚银子,也就任凭众人叫下去了。 不过今日两人带着众多力工如此鼎力相助,倒让她心中对沛水帮生出了一丝归属感,于是笑道,“让两位哥哥担心了,不过是件小事情,妹子还应付得了。”说完,又看向那男子说道,“这位客官,刚才你要留下奴家,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徐宽和马老六冷眼如刀般,嗖嗖射过那男子,吓得他又往后退了两步,双腿像面条一般绵软,勉强依靠在船舱上,哆嗦着嘴唇说道,“没有,是…是三当家太客套了,都是小事。” “那好,客官一路顺凤,奴家告退了。”瑞雪冷冷一笑,转身同徐宽和马老六一起下了船。 那男子再也忍不住,噗通坐到了船板上,惹得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楚歌欢看着那与众多力工们说笑几句,渐渐远去的青色身影,眼里的兴味愈浓,似乎每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都会有些让他惊奇之处,这也让他越发盼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关了窗子回身,却见好友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这才惊觉定是刚才情急失了分寸让好友瞧出了端倪,于是笑道,“肖兄,不必多心,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 “哦,当真只是这样?”肖学士却是有些不信,笑道,“说起来,贤弟这般年纪,也该找一贤惠女子成家了,这次我陪你嫂子回娘家,盈盈本欲同来,却被家母留下,如若她知道我在此与贤弟相逢,恐怕后悔不迭。” 楚歌欢想起好友那个刁蛮,却极喜缠着自己的妹妹,立时就觉头痛难忍,岔开话头儿说道,“肖兄今晚进城去小弟的别院住一晚吧,明日再带些土产带回,替我孝敬伯母。” 肖学士心里暗叹,楚贤弟是当真不喜欢盈盈,否则当年就上门提亲了,何必托了这么久,不过,他明明知道,但是为了妹妹的一片芳心还是要一探再探,可惜姻缘终于无法强求啊。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楚歌欢就告辞先行回城里去准备别院,路上旺财脸色古怪,多次张口欲言,但是看着自家公子望着马车外的野地出神,也就不敢再出声。 楚歌欢闭目靠在宣软的锦缎垫子上,淡淡开口问道,“旺财,可是有事要说?” 旺财长长出了口气,凑到跟前,说道,“公子,你终于问了,可憋死小的了。” “你小子,就是狗肚子存不了二两酱油,到底有何事,说吧。” 旺财笑嘻嘻说道,“公子,刚才小的在码头上,看到一个熟人,你猜他是谁?” 楚歌欢睁眼,抬手用扇柄敲了他的大头,嗤笑道,“谁知道你平日都与谁相熟?” 旺财揉揉脑门,“公子,小的看见堂兄了,小的前些日子听我娘说,他一个远房舅舅给他找了师傅在学记账,没想到那师傅居然就是食肆的老板娘。” “你说谁?”楚歌欢愣了愣,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他与这女子还真有些注定的缘分不成? 旺财见自家公子果然感兴趣,心下得意,“就是那码头食肆的老板娘啊。公子你刚才没看到我那堂兄,我们俩容貌是同辈里最像的,小时候我奶奶还常把我们两个认错。” 楚歌欢唰得打开描金折扇,扭头看向窗外,路边的田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有几丛灌木伸展着枯枝,惹得寒风呜咽纠缠… “以后没事常回家走走,你没有亲兄弟,遇事少不了堂兄弟帮衬,多相处自有好处。” “是,公子。”旺财低头应下,心下明白公子这是要他通过堂兄多探问那位老板娘的事情,想起前些日子公子也曾吩咐他去云家村打探,后来铺子里突然出了事情需要人手,他才没有成行,如今有这般吩咐,难道公子迟迟不成亲,是因为他喜欢这种有夫之妇?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情… 旺财狠狠打了个哆嗦,偷眼看看陷入沉思的公子,悄悄往外挪了挪身子… 楚歌欢不知旺财把自己想成了喜好特殊的人,身下马车颠簸,他的心里一时想起以前种种,一时又闪过瑞雪淡然沉静的面孔,暗暗长叹,罢了,都说有了新欢就会很快忘记旧爱,也许这个奇特的女子真能代替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虽然她也已成亲,但他可是风流成性,纨绔败家的楚家二少,楚老爷眼里最顽劣不堪、最让他无颜见人的逆子,他还有何事不敢做? 瑞雪惦记张嫂子回村里不知如何行事,嘱咐栓子和石头早些关门,就简单拾掇一下,拎着篮子离开码头。 腊月初的气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路边山林里,时有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传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飞过,给寂静的田野添了一些生趣。 可惜瑞雪,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加快脚步,急急赶回了云家村。 第五十章 无赖一家 吴煜正拿了扫帚满脸不情愿的扫着院里的积雪,见到瑞雪回来,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继续干活儿,好似根本没有见到一般。 他如今对这女子的感觉越来越复杂,说她恶毒吧,她除了那两戒尺,还真不曾再打过他,相反在衣食住行方面,对她还很照顾,虽然他没见过别人家里的小厮是何等待遇,但是怎么想也不会同他现在一般,不但与主人同桌而食,而且还能去学堂读书。 但是她逼迫他签了卖身契,用戒尺打了他,甚至动辄严厉教训,家里的琐碎活计也都扔给他干,如果敷衍了事,就会挨饿,这些又都与善良两字不沾边儿。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明白,到底如何评判这个女子,索性沉默以对,等待哪日看到她的真心,或者伪善下的真面目… 瑞雪也没理会他,进屋放下篮子,同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跑去了隔壁,张嫂子正坐在炕上掉眼泪,脸色气得通红,张大河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劝慰着什么,三丫头怯怯的坐在炕里,抱着一只布老虎,小脸儿上满是迷茫,一见瑞雪进来,立刻扔下布老虎,颠颠儿跑过来,脆生生喊道,“师娘,丫丫怕。” 瑞雪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丫丫不怕,你娘亲是与别人生气了,等师娘劝劝她就好了,丫丫听话,先和爹爹去东屋玩一会,可好?” 小丫头回身看了看娘亲,乖巧点头。张大河抱了女儿,憨憨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瑞雪叹了口气,坐在炕边儿,笑道,“嫂子,你这脾气也太急了,都不等我一起就先赶回来了,万一你与人吵架评理,都没个人帮腔。” 张嫂子见瑞雪同往日一般说笑,没有半句责怪,反倒怕自己吃亏,眼泪就落的更急了,拉着她的手,哭道,“是嫂子眼睛瞎,怎么就找了那一家子帮忙,害妹子贴了银钱,还坏了店里的名声。” “嫂子,有句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咱们经了今日这事,看清吴家的人品,以后再有这事儿,咱不用她就好了。而且店里顶多贴了些食材,也没吃什么大亏。倒是你,是不是去吴家吵架了,他们可说什么惹你生气了?” 张嫂子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恨恨把回来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几日前隔壁翠兰担心家里小女儿哭闹,半夜顶着风雪晚归,不小心受了风寒,卧病在床,她担心误了交货,就打算再找一人替代她,可是吴三嫂听说了,却说,家里缺银钱用,正好她一个人把活计揽下也多赚些银钱。到底是自家嫂子,翠兰也没犹豫就应下了。 今日她刚刚觉得身体好些,要去嫂子家看看,就被张嫂子找上门责问,她为何知情不报?翠兰委屈,听了张嫂子说起码头之事,脸色也有些不好,于是,带着张嫂子去了吴家。 吴三嫂一见两人,脸色就变得通红,听得她们问起饺馅儿之事,只死死低着头,却不肯说话。 其实她原本真是要好好做活的,准备多赚些工钱给大儿娶亲用,但是当娘亲的,看着自家儿子馋的直流口水,她怎么能不心软,就想着先藏下十只给儿子解解馋,到时候如果张嫂子问起,就说手下没准头儿,饺子馅儿塞多了就是了。 于是,十只饺子进了三个儿子的肚子,各个吃得狼吞虎咽,吃完不但没有欢喜之色,反倒喊着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吴老三回来后,更是因为没给他留几只而大发雷霆。 她见张嫂子好似没有发现,第二次就大胆的藏了二十只,如此这般,最后一次藏了四十只,张嫂子终于察觉,敲打了她两句。 回家后,她忍着心里别扭,又忙了几日,小儿子馋的哭闹不休,她坐在炕里叹气抹眼泪,吴老三和三个儿子却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包好,冻在院子里的一百多饺子全煮吃了,急的她跺脚,但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听从他们父子的主意,把饺馅儿全都调换了,一家五口人,足足吃了三顿,各个满嘴流油。 她心里也是存了一些侥幸,想着这饺子是卖给船客带走的,就是有人发现也是在路上了,必定不能再找回来,瑞雪和张嫂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在其中做了手脚。可惜,事与愿违,这丑事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她想起昨晚自家男人的嘱咐,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张嫂子肯定也拿她没办法,于是紧紧闭了嘴,任凭两人责问也不肯开口说上半个字。 张嫂子气急,高声怒骂起来,吴老三却带着三个儿子从东屋出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这个说张嫂子如今抱上大树了,看不起乡邻了,那个说,自家冤枉,要全村人出来评理了,张嫂子气得浑身哆嗦,但是正如瑞雪顾虑的那般,当时把饺子馅儿拿给吴三嫂时,只有她们两人在场,现在吴老三父子一口咬定,她给的馅子就是烂白菜的,她也没有人可以打证言,一口气堵在胸口,生生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翠兰心里也气得不行,三哥一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本来她还打算着,与嫂子一起把这活计做好了,等豆腐坊开起来了,顺理成章进去做个帮工,以后岂不是月月都有钱拿,没想到这一家子好吃懒做,目光短浅,硬是断了这条财路。 但是这都是自己亲兄嫂、亲侄儿,她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又羞愧又为难,再次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瑞雪听得张嫂子说完,心里愤怒又无奈,说起来她也有错,当初本来考虑到了也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却没有坚持,要知道,人性始终都是有弱点的,这时空百姓确实更淳朴善良些,但却因为生活困苦,也更容易被诱惑,只几只饺子,就能让一家子变成无赖,可悲又可叹。 “算了,嫂子,这样的人家就是无赖,跟他们吵也没有好处,以后咱们多长个心眼儿就行了。翠兰人品还算不错,不能和她兄嫂等同,晚上你把咱们冻的饺子装上一些送去,就说我不怪她,让她好好养病。” 张嫂子点头,她与翠兰比邻多年,倒也清楚翠兰的品性,这次着实是被她兄嫂一家连累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脸都气得白了,“行,我一会儿就去。” “不过,这吴家实在太过无赖,咱们倒是要防备他们反咬一口,看着找个机会把事情传一传吧,让村里人心里都有个数。” 事情商量定了,瑞雪就回去了,张嫂子洗了一把脸,收拾了三十个冻饺子,用小陶盆端了又去探望翠兰,明说这是瑞雪怕她多心,特意让送过来的吃食,嘱咐她好好养病。 翠兰本就心里愧疚,听得瑞雪如此明理大度,忍不住感激的哭出声来,待张嫂子走后,自家娘亲和大嫂、二嫂来探病时,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与她们说了,吴家老太太脑子不糊涂,又最是心疼女儿,气得直骂三儿子一家不争气。 吴家二嫂因为当年分家时与老三一家吵架结了怨,这些年两家一直不合,如今听得他们这般丢人现眼,心里乐得不行。 第二日与村里的小媳妇儿做针线时,就忍不住把这事儿说了,于是不到半日,整个村子都知道吴老三一家忘恩负义,偷嘴耍滑,就连小孩子见到吴家三个儿子都要笑嘻嘻吐上两口口水。 吴老三父子最开始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终于明白过来,气得暴跳如雷,跑到二哥家闹了一场,被吴老二撵了出去,他们不但不反省,反倒把仇恨都算在了瑞雪和张嫂子的头上,上蹿下跳,惹出了许多事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腊八这日早晨,飘了两日的小雪,终于停了,天色比往日要亮许多,瑞雪特意早早起来,把昨日准备好的杂粮倒进锅里,细细熬起了腊八粥。 她前世父亲早逝,母亲病重,弟妹幼小,在外人眼里简直是悲惨之极,但她却极要强,但凡能够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尽管家里条件不好,却从来没让弟妹觉得比别人过得悲苦。所有传统节日,她都费尽心思,准备吃食和一应用品,往往比别人家都热闹、有趣。弟妹的同学心中羡慕,一到节日就往她家跑,也让弟妹一直很是骄傲得意。 这腊八节的粥品也是她极拿手的,甜的、咸的都会做,前日上午她特意带着石头进城,买了莲子、大枣、红豆、绿豆、核桃、花生,加上家里的粳米和包谷面儿,正好凑足八样,此时,慢悠悠在灶底添柴,熬得又粘又糯,香气飘出极远。 张大河一边做这豆腐,一边嗅着这香气,忍不住直咽口水,村中各家生活清苦,虽然也有熬腊八粥的,但是多是些包谷面儿、绿豆、糙米等物,往往还凑不足八种,哪能像赵家这般,连莲子和核桃这样的金贵东西都买回来往里放啊。 第五十一章 风波 瑞雪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始端出大陶碗来挨个盛了大半下儿,正巧大壮和吴煜一前一后进来,就唤了他们帮忙跑腿儿。 灵风城这里多年传下的老规矩,腊八这日要送粥品给长辈和相熟的人家,也有互相多走动,和睦邻里的意思。 瑞雪和赵丰年情况特殊,没有亲戚长辈在此,但是不管怎么说,族老们也算救了他们夫妻,又做了大媒,说不得要敬着一些,于是四家族老、里正家、云二婶家都要送一碗,高家、张家一直帮衬他们夫妻,当然更是要送。 大壮和吴煜各拎着一个大篮子刚出门,就不断有小孩子端了碗上门,原来是赵丰年的学生来送敬师礼,本来按照风俗,每到节日学生家里都是要给先生送节礼的,但是农家日子贫寒,往往就用些吃食代替了,今日腊八节,于是就送了腊八粥来。 瑞雪倒是忽略了自家夫主在乡邻心中受尊敬的程度,好在她做何事都大大方方,腊八粥熬得也多,每家都回了一碗,小孩子们看那粥里混着各种干果,颜色艳丽,香气扑鼻,都欢喜极了,行了礼就跑回家去,有那馋嘴的,半路上偷偷喝了半碗,回家少不了要挨上爹娘两巴掌。 很快吴煜和大壮也转了回来,带了各家的回礼,瑞雪把那些粥统统倒进大陶盆里,想着这些粥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七八日,好在冬日天气冷,不用担心霉坏了。 赵丰年和吴煜对于这腊八粥都很是捧场,每人都喝了两碗,瑞雪一早晨忙得累了,只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 赵丰年心疼她眼下泛青,于是说道,“码头铺子早歇几日吧。” 瑞雪笑嘻嘻点头,“这几日还算热闹,估计过上七八日就彻底清闲了,到时候就把铺子关了,怎么也能歇到上元节再开门。” 赵丰年点头,带了吴煜,抱着笔墨书本去学堂,瑞雪麻利的收好碗筷,高家夫妻就赶车到了,他们俩人这一月里,把生意扩展到了周围四十里的六七个村子,每日都能卖上二百块豆腐,往往是一进村子就被抢光了。瑞雪给的工钱,是每卖出三块豆腐就分他们一文钱,所以,两人一日就能赚进几十文钱,自是干劲十足。 高福全搬了豆腐板子上车,瑞雪就拉了翠娘到一旁,说道,“今日腊八,眼见要到年了,嫂子卖豆腐时,跟乡亲们说一声,咱们的豆腐卖到小年就歇了,年后初八再开卖,如果他们想要留些过年吃,就先买好备出来。” 翠娘笑着点头,“妹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卖到小年正好,也给我留几日功夫做针线活儿,家里孩子的棉袄还没缝完呢。”两人说笑几句也就散了。 码头那里这几日船只渐少,有的力工已经早早歇工,把忙碌半年的辛苦银子拿出来,置办了新衣,或者走亲戚,或者相媳妇,各有打算。 瑞雪和张嫂子忙了一上午,把午饭的豆腐汤换成了新熬好的腊八粥,前些日子众人相护,瑞雪心里感激,于是坚持不收饭钱,众人齐声道谢,嘻嘻哈哈赞着味道好。 瑞雪站在柜台里盘账,脸上慢慢就漾出了笑,铺子开业将近俩月,虽说北屋多是卖些便宜吃食,但是二百多号力工,每日大部分都在此吃午饭,剩下的就算自带干粮也要花上一文钱,进来喝碗热茶暖身子。再者,豆腐白菜、发糕的成本又不高,所以,聚少成多,这段日子算下来,也赚了十五两银子。 南屋的炒菜价格高,后来推出的饺子更是卖的火爆,加上楚歌欢那冤大头贡献的十两,算下来也有五十五两。两处加一起居然有七十两的纯利,这数字让瑞雪着实有些吃惊,继而又觉欢喜不尽。 如此看来,再有两三个月就能把铺子的本钱赚回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去掉楚歌欢那十两和饺子的利润,正常收入的银钱也不过就三十几两,每月平均不到二十两银的利润。但这也足抵得上普通农家两年的收入了,况且饺子以后虽然不会像前些日子那般火爆,却也是个固定吃食,日日都会卖上一些,以后等她有闲暇再多想几样新鲜吃食,难保不会卖的更好。 这般想着,瑞雪心情越加欢喜起来,把账本放好,抬头看看忙碌的张嫂子和栓子、石头,暗自想着过年时给他们每人都包一个大红包,毕竟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她这铺子也不会开得这般顺风顺水。 瑞雪在这里为了发财欣喜,却不知家里捡回的小厮又给她惹了一场小风波。 吴煜自从上次挨了戒尺,虽说没有再对张家三兄妹动手,但还是不屑与他们说话,哪怕是上了学堂,也不愿意同大壮说话、同行。 他五岁启蒙,如今十二岁,读书七年,能学的都学过了,出逃之前,甚至已经开始写策论了。而学堂里却还在教授最基础的《论语》,这实在让他瞧不起众多“同窗”。而一众孩子们虽然好奇他长的漂亮,却也同样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疏离,都识趣的不肯上前与他攀谈,不肯找他一起玩耍。 当然,学堂的十三个孩子里也有例外的,总是不时把目光聚与吴煜身上,好似十分关心一般,可惜却不是什么好心,那是赤裸裸的嫉妒和怨恨。这孩子就是前院赵家的青山,也是蒙童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三足岁。这时空的孩子都很是早熟,通常十三四岁定亲,十八岁就可以成亲了。 他从小就相中了隔壁温柔娇美的荷花,前几日甚至磨着娘亲去探荷花娘的口风,想着先把亲事定下来,等过几年,他中了秀才或者进城找份好差事就成亲。 赵家虽然在村里名声不是太好,可日子过得殷实富裕,荷花娘也有些意动,但事情坏就坏在瑞雪突然捡回的吴煜身上,荷花不知何时碰巧见过吴煜一面,同样早熟的少女心就冒出了倾慕的嫩芽,听得娘亲说起要把她许给青山,死活不肯答应,甚至把自己关在屋里哀哭绝食,荷花娘生了三个儿子,只得一个女儿,当然疼爱之极,不想勉强女儿,于是就回绝了赵二嫂。 青山听得荷花不愿嫁他,只觉男子汉的自尊受到打击,找了个荷花出门的时候,就把她堵在了路边,不顾荷花羞窘,非要她说出为何不肯嫁给自己。他家有钱,他又在学堂读书识字,在村里同辈孩子里,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有谁能比他强的。 结果,荷花被纠缠得发了脾气,顺口说了一句话,“后院的煜哥哥比你俊上百倍!” 赵青山看着荷花娇羞的脸庞,心里就像着了火一般,烫得生疼,他原本就不喜吴煜鼻孔朝天的骄傲样子,如今更是抢了他的媳妇,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日夜难眠。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日日找寻机会,想要报仇,可是,吴煜下课后就回赵家院子,从不与大家一起玩耍,平日出门也是直接去隔壁张家睡觉,他也因此一直没逮到机会。 这一日,赵丰年课上见吴煜发呆出神,责问其为何不好好听课,却被呛了几句,理直气壮说《论语》在他五岁时就读完了。 赵丰年本也清楚他读过书,经史典籍也许比自己背得都熟,所以待他并不严苛,他与瑞雪是一般想法,都打算暗中好好观察这孩子的品性,可惜吴煜当着众多蒙童折了他师者的颜面,如若不惩罚,以后恐怕难以服众,于是,下课时就留了他打扫课堂。 赵青山听了简直欣喜若狂,暗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避在墙外树后,等着同窗们都走远了,就拿了一把磨得极锋利的铁片窜进了学堂。 吴煜一边扫着地上的碎纸,一边侧耳听着窗外呜咽吹过的寒风,心里满满都是愤恨委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是一年前有人与他说起会有今日这般遭遇,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可惜,世事难料,他还是流落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大将军何时能够得胜归来,他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武都… 正想得入神,他猛然觉出身后好似有些异声,于是扭身回头,却正巧看到赵青山手执身什么东西向他扎来,他下意识的就往旁边一闪,可惜却还是有些晚了,那锋利的铁片割破了青色棉袄,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新棉,也惊得他瞪大了细长的眼睛。 赵青山脸上狰狞而扭曲,手中的铁片在并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闪着幽幽寒光,让吴煜一阵后怕,如果刚才没有提前发现躲开,现在是不是被划破的就不是棉袄,而是他的脸了。 虽说他因为这张脸遭难,甚至也曾想要亲手毁掉,可惜,那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随便伤害。 吴煜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冷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赵青山不知是因为气恨还是恐惧,胸脯剧烈起伏着,恨声说道,“你抢了我的荷花,我要杀死你!” 第五十二章 风波(二) “荷花?是谁?”吴煜眼里冷光闪烁,渐渐从刚才的惊怒中冷静下来。皇家的孩子,再无能愚笨的,从小也要学些骑射强身,他在兄长派去的刺客面前,只有逃命的份儿,可不见得他连个农家小子也打不过。 “我只要毁了你的脸,把你变成丑八怪,她就会嫁给我了。”赵青山眼前闪过荷花娇羞的样子,胸膛里那颗被狠狠伤害过的心剧烈疼了起来,胆气顿时又暴涨一截,握紧铁片又冲上前去。 吴煜闪身躲过,顺手一扫帚抽在他的头脸之上,赵青山躲闪不及,脖子上瞬间被竹枝划破几道,渗出丝丝血迹,疼得他嗷得一声高叫,眼睛红得更甚,疯了一般挥舞着铁片又冲了上来。 可惜他只是个农家孩子,没有正经学过武,平日不过仗着力气比别的孩子大,偶尔欺负他们一下而已,如今对上学过几招的吴煜,怎么会是对手,不过十几个回合,头脸上就被划得像血葫芦一般,后脑勺更是狠狠挨了一下,摸上去又麻又痛。 他累得喉咙里像拉风箱一般,呼噜噜作响,一手抚着书案,一手握着铁片,死死瞪着走过来的吴煜,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恐惧,原来这个长得比女孩子还美的小子,比自己要强大得多。 吴煜冷冷一笑,抬脚把他踹到在地,黑色的棉鞋踩着他的胸口,低头嘲弄的说道,“你知道你犯得是死罪吗,甚至你爹娘你弟弟都要跟着你一起死,不是砍头,是被绑在柱子上千刀万剐!知道什么是千刀万剐吗?” 吴煜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铁片,随手挥了挥,“就是用比这锋利百倍的匕首,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最后,你身上只剩下骨头,一丝肉都没有,你却还在喘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淡,却听得赵青山脸色煞白,哆嗦着反驳道,“你…你,吓唬人,我娘…说你是贱奴,打死了…也人管。” “那你说现在我杀了你,是不是也没人管?” 赵青山看着吴煜举着铁片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来划去,他是彻底怕了,脸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眼珠子死死瞪着,生怕吴煜下一刻就真的割破自己的咽喉,了结了他的性命。 吴煜冷哼两声,猛然一刀插下,赵青山惊恐的大叫一声,死死闭上眼睛,却半晌没有感到剧痛降临,睁眼一看,那铁片正插在他耳旁地上,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心神瞬间松了下来,下身也跟着开了闸,屎尿齐流,他终于呜呜哭了起来,“饶命啊,我不想死,我不娶荷花了,我不敢了…” 吴煜看着他这般脓包样子,嫌恶的拍拍手,转身开门,却见大壮和黑子两人脸色尴尬的站在门外。 “你们也是来报仇的?” “不是,你是师娘救回来的,我们不会打你。”黑子连忙表明立场,吴煜却冷哼不领情,他们两人也许不会帮赵青山对付自己,但是刚才却也没进去阻拦,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些自保功夫,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大壮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扔下一句,“该给先生热饭了。”然后拉着黑子就先走了。 吴煜回身看看不知是吓昏过去,还是装死的赵青山,扭头也走了… 过了午时,未时末刻左右,码头上的人就渐渐少了,瑞雪今日心情好,又惦记回家盘盘卖豆腐的账本,于是早早关了铺子,给栓子和石头准备好晚上的饭食,又留了些功课,就与张嫂子说笑着一起回了村。 两人刚刚走进村口,就见雨娃急匆匆跑过来,一见两人顿时大喜,高声喊道,“三当家,三当家,你终于回来了。” 瑞雪笑着摆手,“这是在村里,叫我赵娘子或者嫂子吧。” 雨娃拼命摇头,狠狠喘了两口气,觉得胸腔里不难受,才说道,“嫂子,你快回家看看吧,赵二嫂带着孩子在你家闹呢。” “她抽的什么疯,凭啥来闹啊?”张嫂子一听就急了,瑞雪却早已抬腿往家里走去。 话说青山当时确实被吴煜吓得昏了过去,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躺了小半个时辰才醒过来,爬起来哆哆嗦嗦回了家,一心想找娘亲给他撑腰报仇,可是家里却半个人影儿都没有,爹爹出门做活儿还没回来,娘亲定是以为他在别人家吃了,就带着弟弟去谁家闲话了。 于是他又找去了隔壁陈家,果然赵二嫂正坐在一堆小媳妇中间,唾沫横飞,正不知说着谁人的闲话说得兴起,一眼瞄到大儿子跟个血葫芦一样站在门口,简直是惊得魂飞魄散,噗通一下跳下地,揽了大儿子就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娘说。” 赵青山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经过刚才的惊吓,突然听得娘亲这般询问,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大哭,“娘,他要杀我,他要把我千刀万剐,他要割我的肉…” 赵二嫂火冒三丈,心里疼的油烹火煎一般,“是谁?你跟娘说,娘跟他拼命去!” “是后院先生家…捡回的那个小乞丐!” 赵二嫂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好哇,一个小乞丐都能欺到她儿子头上了,真当她是好脾气不成,她顺手在炕上的针线筐里摸了把大剪刀就扯着儿子出了门。 坐在炕上的七八个小媳妇儿大闺女,终于从一连串儿的惊诧中醒了过来,纷纷跳下炕去阻拦,可惜,赵二嫂一心为儿子报仇,哪里听得下她们的劝阻,转眼就消失在大门外。 众人都觉这事情要闹大了,纷纷穿了鞋子大袄,跑回家里找各家的长辈去劝架,女子本就好说闲话,结果家还没到,反倒先说与别人听了,传来传去,消息就走了模样。 冬日里没有活计,人人都在家里闲得有些发慌,当听得赵二嫂拎着菜刀要去砍杀赵娘子,都惊得直了眼睛,然后一窝蜂的往赵家跑去,当然,人心善恶不同,有生怕瑞雪夫妻吃亏,心急赶去帮忙的,有纯粹看热闹的,自然也有想要煽风点火,为自己出出恶气的。 所以当瑞雪赶到自家门前时,本就不大的小院子已经塞了足有一百多人,恨不得全村人都聚了过来。 众人一见她回来,有些尴尬的纷纷出声打招呼,“赵娘子,回来了。” 瑞雪点点头,也没有多加理会,顺着众人让出的小路走了进去。 赵家曾经花了无数心血,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小院子,如今是一片狼藉,昨日洗干净的白色细棉纱布,被人从竹竿上被扯了下来,扔在泥泞的的地上,上面踩满了黑色的脚印子,院子一侧放着的两个小陶缸,已经被砸破了口,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和冻白菜等物也被扯得四分五裂,扬得到处都是。 赵青山顶着满头满脸的血迹,半是得意半是畏惧的站在人群前面,看着疯魔般的赵二嫂,在一群妇人的拦阻下,拿着剪刀嚎叫着要去划窗上的棉纸。 而赵丰年脸色铁青的站在门旁,垂在身侧的拳头轻微哆嗦着,好似拼命忍着怒火,才没有上前拍死赵二嫂,黑子和大壮还有张大河站在他身后,脸色愤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瑞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沉默良久,扭头冲着看过来的赵丰年点点头。 赵丰年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刚才他吃过饭,正要小睡的时候,这妇人突然带着孩子闯进院子,见东西就扔,见缸就砸,他高声怒责,却半点儿没有用处,有心上前拉开她,甚至一掌劈昏她,又觉身为男子,拉扯妇人实在有失体统,正为难间,院子里就涌进无数乡亲,更是不能轻易动手了。但是见到瑞雪精心打理的小院,被人这般破坏,他心里又气又恨,极度懊恼那些妇人装腔作势,四五个人居然也拦不住一个。 现在瑞雪回来就好了,他不能动手,瑞雪同样是女子,却不会有这样的顾忌。 果然,那窗前拉扯着赵二嫂的几个妇人,惊觉身后突然安静下来,回身一见瑞雪的冷厉模样,立刻收了手,讪讪退到一旁。 瑞雪蓦然一笑,薄唇轻起,声音却好似冰珠子一般,“有劳几位嫂子帮妹子护着窗纸了。” 几位妇人脸色更加尴尬,都道,“不敢,不敢。”其实她们刚才确实没有尽心拦阻,不过是在乡邻和长辈面前做个样子,也卖赵先生一个人情,此时听得瑞雪清清淡淡的感谢,心里怎么都觉有些被揭穿了心思般羞窘。 赵二嫂划了几格窗纸,听得身后动静,刚刚回过身来,就听“噼啪”两声,脸上瞬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还没有看清是谁打她,就又接连挨了七八下,眼前冒起一颗颗金色星辰,身子软绵绵靠着窗子滑下。 赵青山嗷得叫了一声,“你敢打我娘!” 瑞雪轻轻甩了甩麻木的右手,冷冷看向他,那眼里的冷厉和怒气,吓得赵青山一哆嗦,一时怎么也不敢上前半步。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瑞雪冷酷的模样,果决的手段,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第五十三章 风波(三) 瑞雪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们的惊讶一般,走到赵丰年面前,低声劝慰道,“别为个泼妇气坏了身子,你如果生病,我还要费心照料。” 赵丰年毫无来由的突然就想笑,他的嘴角慢慢翘起,带动整个脸色都好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是说我是恶人?瑞雪挑眉瞪了他一眼,却也知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吩咐一脸解气模样的黑子和大壮,“把屋里的椅子和方桌都搬出来待客。” “是,师娘。”两个小子应了一声,飞跑进屋,很快,红漆方木桌、六把椅子就被安置在了院子里,大壮甚至还把东屋里的一卷新草席扛了出来,与黑子两人扯开,挡在桌后西北侧,遮住了大部分冷风。 瑞雪满意的递给了两个小子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走到面色古怪的几位族老和里正面前,笑道,“各位长辈,今日这事闹得有些大,你们也看到我们家里被砸得不成样子,赵家的孩子也好似受了伤,说不得这事要好好说道说道了,还请长辈们坐下喝杯茶,给我们两家评评理。” 几位族老和里正互相对视一眼,一方是村里的富户,一方是蒙学的先生,真闹出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对村里也没有好处,瑞雪又如此礼待,大有敬他们年长,请他们做主的意思,他们心里舒坦,就都挺了胸脯,点头落座。 赵丰年踱步过来,坐下陪同,瑞雪接过张嫂子送来的茶壶,挨个给族老们添了茶,然后才唤那几个站在窗下的妇人,“烦劳几位嫂子把赵二嫂请过来吧。” 几个妇人连忙应着,拉着刚刚有些醒过神来的赵二嫂走到院中,放了她在桌前三尺处,就忙不迭的挤进了村民之中。 云三爷喝了一口热茶,砸吧砸吧嘴里的茶香,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赵二嫂问道,“赵老二家的,你到底有什么事,这般不顾礼法的跑到先生家里胡闹,你可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难道以后不想青山跟着赵先生读书了?” 瑞雪猛然见到家里被毁,怒火攻心,手下可是使了全部力气,她这具身体的力气原本就比普通女子大,几巴掌扇下去,可顶得上别人几十下了,所以,赵二嫂此时脸上已经肿得老高,听得云三爷问话,再看站在桌边的瑞雪,就彻底清醒过来了,知道上前厮打,她占不了便宜,就索性放了泼。 双手拍着大腿,嗷嗷大哭,“哎呀,这世道没有天理了,我儿子要被杀了,还不准我这当娘的出头啊。没有天理了,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是被打死了,娘可怎么办啊?” 众人听得她一口一个杀人,再看青山的狼狈摸样,都有些吃惊,心里疑惑,难道是赵先生把学生打得这般模样,虽说,师者等同父母,惩罚学生是应该的,但是把孩子打成这样,也确实有些严重了,但是他们又看看坐在桌后,一脸淡然神色,慢慢喝茶的赵丰年,又都觉得这般风光霁月的男子,怎么看也不会与那狠毒之事沾上边儿,于是,心里都有些摇摆不定。 这时,旁边有人不大不小的说了一声,“不是有句话叫衣冠禽兽吗,平日里啥模样都是给人看的,背地里啥样谁知道,那些孩子在学堂里还不知道怎么被虐打呢。” 他身旁的人就是个家里有孩子在学堂读书的,想起家里孩子自从读书后变得懂事有礼,平日说起先生也都是眼含敬佩,绝对不像常被虐打的模样,于是出言反驳道,“我还不知道吴三哥是这般有学问的,不过,吴三哥家里又没有送孩子去读书,就不必多费这心了。” 吴老三被噎得瞪了眼睛,怒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两人身后站着的一个矮胖男子叫陈四平,是村里有名的爱玩闹之人,听得两人吵闹,想起前些日子的传言,就狡黠的咋咋眼睛,说道,“吴三哥,家里的银子都买饺子吃了,哪有多余的供孩子读书啊。” 周围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吴老三气得红了脸,还想再说几句,却被里正清咳打断,“长辈们在议事,都守点儿规矩。” 里正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亲兄弟六个,都在村里住着,他是老大,本家人口旺,平日做事又公正,所以在村里极有威信,听得他出声,众人都闭上了嘴。 云三爷被赵二嫂哭号的有些头疼,微微皱了眉头,还是扭头看向赵丰年,问道,“赵先生,青山这小子可是在学堂上胡闹了?” “没有,就算胡闹,我只用戒尺惩戒。” 族老们听得他如此回答,都放了心,毕竟谁家也不舍得孩子被打得这样血葫芦一般,戒尺就没关系了,不过是手心肿上两日,既让孩子受了惩戒,对身子也无甚大碍,实在是众多家长心目中的理想‘刑具’。 赵二嫂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着族老们,见他们脸色变得温和,生怕他们被瑞雪夫妻收买,大声喊道,“是你指使家里的小厮,把我儿打得这般模样,我儿万一有个好歹,我就撞死在你们家大门前。我的儿啊,你爹爹不在家,咱们母子就要被人打死了…”说着她就抱着青山又哭了起来,赵青山头上都是些皮外伤,本来血迹有些凝固,被娘亲这么一划拉,又渗出血来,疼得他也扯开嗓子哭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哭声震天,众人看得可怜,就把心偏向了他们母子三分,毕竟赵青山头上那些血可不是假的啊。 里正皱了眉头,一拍桌子,打断他们母子,问道,“你说赵先生,指使自家小厮伤了你家青山,可有什么证据?他是先生,要想惩罚学生,什么借口没有,怎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赵二嫂一愣,刚才嫉恨瑞雪打了她,一心想把他们夫妻都拉扯进来,信口那么一说,还真没想好什么借口。 此时被问到头上,她眼珠子转了多少圈儿,终于想起一事,“他是嫉恨我们两口子,才把气出到了青山头上。当初,赵娘子上门要我家老二推了别家的活计,去给她家盘炕,我家老二有两个活计已经收了定钱,就与她商量能不能推到两日后,她却责骂我们忘恩负义,转身就把盘炕的法子教给了别人,她怎么就不想着,当初是我日日送饭送水把她救活的呢…” 张嫂子原本同张大河站在瑞雪身后不远处,听得赵二嫂这般颠倒是非,不等瑞雪说话,她就先气得跳了起来,“青山娘,都是头顶天脚踩地的活着,你说话可要讲讲良心,你还有两个儿呢,你也不怕遭报应。 当初人家赵娘子教了你家赵老二盘炕,为了你们能赚点儿银钱,和别人半个字都没透露过。赵先生畏冷,染了风寒,赵娘子熬了一夜,吓得不行,第二日就跑去你家,出工钱求赵老二给盘铺火炕,结果你们夫妻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一竿子给支到半个月后去了,明摆着就是为难人家,你们哪里还记得你家青山要叫人家一声‘师娘’呢,你们懂个屁的尊师重道。那盘炕的法子是人家教的,你们居然连帮个忙都不肯,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再说,什么救命之恩?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当初族老们托了咱们两个照料赵先生夫妻,前后半个月,你就送过三回饭,一回是包谷面粥,一回是糙米饭,一回是咸菜疙瘩,大伙儿都听听,这是给病人吃的东西吗,亏你家里还是村中过得最殷实的,只母鸡就三四十只,别说一碗鸡汤了,连一个鸡蛋都没舍得送来过,赵先生那时候还昏睡不醒呢,你让他怎么啃咸菜疙瘩,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人家赵娘子醒来后,穷得饭都吃不上,你还不愿意交束脩,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结果人家送你谢礼,你居然厚脸皮收了,你缺不缺德啊…” 瑞雪听得张嫂子说得差不多了,适时挥手打断她,劝道,“嫂子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说清楚吧,我和我家先生虽然不想生事,但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事关先生清誉,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随意诬蔑。” 几个族老和里正都有些脸色不好,当初赵二嫂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儿答应照料赵丰年夫妻的,他们觉得她家青山也是蒙童,她自会尽心,没想到她担了个好名声,背地里却这般吝啬,真是个恶妇,于是,刚才对她们母子升起的一点儿同情立刻就化作乌有了。 里正敲了敲桌子,说道,“赵老二家的,你家青山到底是被谁打的,照实说,再攀扯赵先生,有碍先生的清誉,别怪乡亲们撵你们一家出村。” 瑞雪挑眉,知道里正这是被赵二嫂疯狗般的乱咬惹怒了,因为出村可是极重的惩罚,别看这时空通信不发达,但是流言可是极快的。赵老二一家如果今日被赶出去,明日之内,方圆百里的村子都会听说,而且绝对不会接收他们,不管是何原因都不行。因为这是各个村子相互维护权威的规矩,瑞雪当初听张嫂子说起时,还感慨过宗族的力量强大,没想到今日却亲耳听到了。 第五十四章 袒护 赵二嫂吓得一哆嗦,极度后悔攀扯赵丰年,正要说话,他怀里的赵青山却突然看到站在墙角的吴煜,于是伸手指了他,大声喊道,“就是他打我,他要杀了我。”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子啊,白白净净,眉眼细致,如若不是脸色沉肃,穿得又是青色袄裤,简直就是一个美貌小女孩儿啊。 瑞雪家在村里最东北角,平日除了高家、张家,又很少与人来往,所以,吴煜被捡回来十几日,村里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去学堂读书,恐怕知道的人更少。 云三爷倒是听孙子提起过他多了个比女子还美貌的同窗,是赵先生家里捡回来的小乞丐,此时一见虽也觉惊奇,但还记得正事,于是问瑞雪道,“这孩子是你家的?” 瑞雪点头,“是我前些日子捡回来的,我平日在码头忙碌,先生身子不好,少人照料,就留他做些杂活儿。” 云三爷点点头,心里倒是称赞瑞雪心细,虽然抛头露面做买卖,但对夫主还算尽心。 瑞雪唤了吴煜过来,问道,“赵青山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吴煜扫了一眼躲在娘亲身后的赵青山,点头应道,“是我打的。” 人群里立刻嘈杂了起来,当然都是指责吴煜不对的,毕竟赵青山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而吴煜就是再漂亮,也是一个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 瑞雪也皱了眉头,又问道,“你为何要打他?” 吴煜脖子轻抬,高傲的看着众人,却沉默着,半晌没有出声。 众人和族老们都觉心里不喜,一个捡回的小乞丐,居然好似很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有家有业之人? 赵二嫂见他站得近,心里压不住恨意,猛然直起身子,手里的剪刀就要扎向吴煜,瑞雪眼明手快,一把扯过吴煜,怒道,“你是想杀人灭口?” 赵二嫂扑了个空,恨声反驳道,“明明他打了我儿子,我是报仇,怎么叫杀人灭口?” 瑞雪冷冷一笑,“族老们还没问出原因,你就要拿剪子扎人报仇,报得哪门子仇?你家孩子是不是有该打之处,还不一定呢。” 赵二嫂被噎得一哽,又开始哭了起来,“没天理了,被打不说,还要被冤枉,老天爷你怎么不降个打雷,把那些恶妇都劈死啊。” “你还是别这么求了,否则第一个挨劈的是你,岂不成了笑话?”瑞雪淡淡扔出一句,惹得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赵二嫂平日名声不好,据说当年他们一家住在小平山,就是不孝敬婆婆才被赶到云家村来住的,说起来,她还真担得起恶妇这两字。 瑞雪不理会众人,伸手扳正吴煜不知何时半垂下来的头,逼迫他看着她的眼,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打他,说出来告诉大伙。” 吴煜嘴角轻扯,半是嘲讽,半是落寞的嗤笑道,“我说了,有人信吗?” 瑞雪回身看向众人或是满脸兴味,或是愤怒,或是疑惑的模样,低声说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你是我救回来,你现在是我赵家人,只要你说,我就信。” 吴煜盯着她的眼睛,仿似要在里面找出什么一般,可是那眼眸清澈极了,他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好似有无数欢喜之意从心底涌了出来。因为,刚才在墙角暗自设想的所有情景都被她的几句话彻底推翻,这个女子没有怀疑他,没有责怪他,她说…信任他! “我被先生惩罚打扫学堂,在扫地的时候,他拿着一把锋利的铁片刀进来了,说我抢了他媳妇荷花,要杀了我,我用扫帚挡了几下。” 这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说法,让人群里立刻又喧闹了起来,人人看向赵青山的眼神都是半戏谑半厌恶,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抢媳妇了,而且还要杀了情敌,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儿。 最愤怒的要数荷花的爹娘了,荷花娘一跳三尺高,上前扯住赵二嫂的衣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泼妇,我们家荷花什么时候许给你家小子的,居然叫上媳妇了,你们不要脸,我家荷花还要名声呢,万一耽搁我家荷花找婆家,我跟你没完。” 赵二嫂脸色通红,她也不过就是去探探口风,人家根本就没答应,谁知道她家青山就认这死理儿了,这倒好,没讨回公道,反倒又得罪了一家,旁边有人上前劝慰,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分开。 赵二嫂心里气急,还是不愿意承认儿子先动手,于是辩解道,“当时就你们两个在学堂,谁知道是不是你撒谎,我家青山从小就懂事,回家除了读书,玩耍都少,哪里去找得什么铁片刀,怎么会想着杀人?” 云三爷几位族老也不相信,村里人淳朴,平日里打架的都少,教导出的孩子自然也应该没有这般恶毒的,于是也附和问道,“青山确实不像那般胆大的孩子,赵娘子,你还是让这小厮说实话吧。” 瑞雪眼睛微微一眯,清楚听出族老话里的偏颇之意,于是笑道,“族老这是说的哪里话,大伙儿看着青山长大,就相信他不是胆大包天的孩子。啊我与先生好赖也养了煜哥儿快半月,他的言行品格,我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信这孩子没有撒谎。”说完,她故意伸手扯出一块吴煜身上露出的棉花,冲着众人挥了挥,又道,“这孩子如果不反抗,恐怕还真没命了,青山那刀可够锋利的,棉袄都被划得这么破了,这要是划在脸上,扎在身上,哼…。” 众人听得她提醒,也看到了吴煜身上那棉袄上的破口,心里又犯了嘀咕,瑞雪也不等他们答话,又道,“既然大伙意见有分歧,不如就派人去学堂查看一下吧,想来那把刀应该还留在那里。平日里孩子们总在一起玩,想要问明白是谁的刀,应该也不难。” 话音刚落,赵青山的脸就刷白一片,那铁片刀,是他偷了爹爹一把小铲子,用石头磨的,平日里常拿到学堂里,同玩伴们炫耀,如果族老们真问起来,一定会露馅儿,到时候,他要怎么办,不会要被抓去蹲监牢吧? 他越想害怕,最后抱着脑袋到处翻滚,大声哭嚎着,“我没想杀他,我就想划他的脸,荷花喜欢他,我要娶荷花…” 这些话就已经等于承认他执刀杀人了,族老们都好似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般,脸色难看极了。 荷花他爹爹听得青山还在那里口口声声喊着女儿的名字,上前狠狠踢了他两脚,赵二嫂立刻扑过去,护住儿子,可惜众人看向她们母子的眼神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同情之意。 大伙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不可能一点儿口角矛盾也没有,今日这小子只因为喜欢荷花,而荷花喜欢别人,就要杀人,那以后他们万一得罪赵家,岂不是也要日日防备着被杀个干净? 人性往往就是如此多变,有时候极善良,有时候又极丑恶,甚至因为一点点恐惧就要将危险连根拔除。 赵二嫂听得众人纷纷出言要族老撵他们一家出村,脸色死灰一片,如果她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儿子被打折了腿也不敢来吵闹啊。 族老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犹豫,特别是云三爷,他与赵老二的老爹交情不错,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们一家在此落户,此时如果不说说情,到时候在老友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可是如果袒护的太明显,对赵丰年夫妻又不公平。好在差点被杀的小子是个捡回来的外人,还算是勉强可以做做文章。 于是他伸手示意众人静下来之后,说道,“青山这孩子,少年心性浮躁,遇事难免想得偏颇一些,好在先生家里的…小厮,没有受伤。而青山却伤得不轻,也算是得了教训,不如,等赵老二回来多赔些银子,替先生家把损坏的物件补上,待年祭的时候再额外添个猪头向祖先们谢罪。大伙儿觉得如何?” 里正暗自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这判罚看似公平,其实却明显在袒护赵老二一家,但是,他也姓云,又是自家三叔发话,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反驳,于是低头装作没有听见,不反对也不赞同。 其它族老们却想着卖云三爷一个人情,以后自家有事儿也好有人帮衬,于是点头附和几句,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眼,东西砸了,补上好的,就算完了?那吴煜受的惊吓谁补偿,她家今日被这般折腾,谁补偿? 赵丰年看着瑞雪气得泛青的脸颊,心头恼怒,起身望向几位族老,淡淡说道,“平日总听乡亲们说,族老们睿智明事理,今日一见,果真令在下心生佩服,不但爱护晚辈,又如此宽宏大量。可惜,在下的心胸却比不上族老们之万一,这般动辄杀人,撒谎撒泼,大闹师者门庭的学生,在下自问没有能力教导,还请族老们带回,另寻名师吧。在下身子不适,恕不远送!” 说完,他一甩袖子,留下脸色青红交错的族老们和一众看直了眼睛的乡亲们,径直踱步回了屋子。 第五十五章 小聚 这还是那个清清淡淡,寡言少语,什么事都不在意的赵先生吗,没想到他也能这般发脾气,半句气话不说,半点儿怒色不见,就挤兑的族老们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着实厉害! 瑞雪也拉了吴煜,向众人行礼,笑道,“各位乡亲,这孩子是我在城外捡回来的,虽然脾气有些倔强,但是心性却极善良,以后在村里走动,还望各位乡亲多多照应。他有个什么大错小错的,大伙儿尽管来家里找我说,我必不会包庇与他,但是…”她瞄了一眼正偷偷拉着儿子往人群外挤去的赵二嫂,接着说道,“但是,那些连自家孩子都没教导好的无知泼妇,就不要多事了,我家的孩子自有我教导,别人休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赵二嫂浑身一哆嗦,立刻加快了脚步,扯着儿子撒腿跑得没了影子。 几个族老想起那日赵丰年也是这般冷着脸,说起,他的妻只有他打得骂得,别人半句说不得,于是突然间,就觉得他们当初死马当作活马医,匆忙间做得这媒,真是太合适了。只可惜,两人这般相合,居然是同心协力对抗他们。 几个族老都是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众人都散了,然后默默各自回了家。 瑞雪拉着吴煜进了屋,仔细打量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没有刚才那般苍白,稍稍松了口气,推了吴煜拖鞋上炕,不顾他神色羞窘,直接扒了他的棉袄,扯过被子裹好他,就转身到处翻针线筐,准备缝那半尺长的口子。 “你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啊,你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啊,人家打上门来了,你都不出来说一声,是不是等着家里被砸没了,烧没了,你好继续出去挨饿受冻啊?” 吴煜瘪了瘪嘴儿,不过就是砸个缸,哪里就扯上破家那么严重了,不过,他抬眼看看瑞雪皱眉扯着棉衣,努力想要把露出的棉花拍得服帖平整的模样,就又把话吞了回去,心里念叨着,看在刚才她护着自己的份上,就先忍一忍吧。 张嫂子把细面纱的豆腐包布捡起重新投洗干净,进屋见瑞雪正懊恼的用剪子去剪那结成一团的棉线,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接过棉衣和针线,“妹子,这针线活儿还是我来吧,等你缝完,恐怕天儿都黑了。” “这棉线到了我手里就是总打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瑞雪懊恼的放弃了这高难的技术活计,想起刚才之事,又问道,“人都走光了?” “都走了,族老们被你和赵先生挤兑的脸色都变了。不过,他们袒护那泼妇也太过明显了。”张嫂子有些担忧,想了想,轻声问道,“妹子,你说,把族老们都得罪了,以后…要不然备些东西,晚上我替你挨家去送?” “有什么可送的?今日之事他们明摆着有失公允,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好似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一般,真当我们夫妻是泥捏的,没有脾气啊。只不过,这是第一次,也不好撕破脸皮,敲打他们几下,别拿谁都当傻子,也就算了,真把我们惹火了,就搬到别村去住。我家掌柜的教书,我做豆腐,哪个村子不抢破头来争?” “哎呀,妹子你可别走,嫂子不过是怕你以后吃亏,随口说说,不想送就不送啊。”张嫂子以为瑞雪真动了搬家的心思,吓得针尖儿扎了手都没看一眼,拉着瑞雪非要她答应不搬走才行。 瑞雪心里好笑,她不过是随便说说,这云家村虽然不是人人都淳朴善良,族老们也有些小心思,但是天下哪里不都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与其搬去别处,还不如安稳住在这里,起码环境还算熟悉,又有张家、高家帮衬,总不至于真吃什么亏。 “嫂子,我是说着玩儿的,我可舍不得你们跟高嫂子两家人。说起来,今日我盘了一下账目,铺子里这两月进项不少,一会儿咱们两个多做几个菜,等高家兄嫂回来,咱们三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张嫂子立刻点头说好,手下麻利的几针就缝完了棉袄。 瑞雪扭头想要拿给吴煜穿上,却发现他倚在炕头睡着了,水墨般秀美的眉眼紧紧皱着,眉头不时惊惧微颤,白皙的皮肤照着窗外映进来的淡淡日光,好似透明一般细嫩,樱红的小嘴儿微微张着,淡淡吞吐气息,吹拂着垂落在脸颊旁的黑发… 忘记了以前在哪里看过一句话,恶魔熟睡时就是天使,这话果然不假,褪去了白日里披在身上的骄傲的外壳,这就是个受尽委屈,彷徨惊惧的孩子… 瑞雪轻轻叹气,扶了吴煜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温柔的拍了两下,这才下炕去忙碌,她没有看见吴煜那半掩在被子下的眉眼慢慢舒张开来,那眼角悄悄溢出的一滴泪珠儿,迅速浸入枕间,消失不见… 酸菜猪肉馅的饺子,五花肉炖白菜冻豆腐,锅塌豆腐,红烧肉,土豆烧牛肉,整整四陶盆好菜,加上三百只饺子,摆满了一大一小两张桌子。 大壮领命去唤了黑子兄妹三人过来,正巧高家夫妻赶车到门前,往院子里搬豆腐板子,众人聚齐,就热热闹闹开了席。 堂屋的大方桌上,瑞雪和赵丰年还有张家、高家夫妻,团团围坐,原本按规矩女子是没有资格与男子同坐一席的,但是,高家和张家都是媳妇做主,高福全和张大河平日习惯了,也不觉有何不妥,赵丰年也从来没有小看瑞雪的意思,于是六人平起平坐,倒也没什么争执。 开始张嫂子和翠娘敬着赵丰年是自家儿子的先生,还有些拘谨,但是见他与自家男人说话,没有半点儿傲色,不时还会给瑞雪夹些菜,于是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与瑞雪说起白日里的事,纷纷出言责骂,嚷着不能轻饶了赵家,一时间堂屋里谈笑很是热闹。 而内室里,刚刚醒来的吴煜与大壮、黑子两个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坐在炕上围着小方桌默默吃饭,除了三丫和高家的妞妞偶尔开口要吃哪道菜之外,再没有人出声,二壮和高家的大路都是六岁左右,比之两个妹妹要晓事儿一些。 两人一边大口吃着饺子,一边偷偷瞟着哥哥们的神色,然后互相挤眉弄眼不肯消停,最后被大壮和黑子各在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才算消停下来。 吴煜不紧不慢的吃着饺子,微微侧耳倾听着堂屋里的谈话,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桌上的压抑气愤一般。 黑子皱了眉头,想起白日之事,到底觉得心里有愧与吴煜,抬头去看大壮,见他脸色也有些复杂,于是清咳一声,冲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大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碗筷,低声对二壮说,“你和大路照顾妹妹们,哥哥去外面同师娘说几句话。” 二壮应了,他就起身下地,与黑子推门出去。 瑞雪几人正猜测赵家会何时上门赔礼,见两个孩子出来,就问道,“可是菜不够吃,灶间还有。” 大壮摇头,拉着黑子一起跪在了瑞雪身旁三尺处,低头磕头,然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略有忐忑的说道,“师娘,今日,我和黑子有事做错了。” 瑞雪原本想扶他们起来,但是,听得他们是跪下认错,就没有伸手,温声问道,“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们能够认识到错误,并且来跟师娘认错,师娘很高兴。” 大壮听了这话,很受鼓舞,自觉已经被原谅了一半,就说道,“师娘,今日正午,我与黑子去学堂找…嗯…煜哥儿回家来给先生热饭,正好见到前院的青山摸进学堂,我俩觉得煜哥儿平日看不起我们,也不喜欢弟妹们,所以,就没有出声提醒,想让他挨顿打,替我们也出出气。” 黑子接话道,“可是,我们没想到青山拿了那把铁片刀,我们想进去帮忙…又有些害怕…” 两个小子并肩跪在一处,说着说着就垂下了头。 少年的心总是很高很阔,平日自觉恨不得能够手擒蛟龙,力劈华山,勇武之气无人能及,可惜,真正事到临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胆子尚且没有拳头大,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 张嫂子和翠娘却无暇理会各自儿子的心事,两人只觉怒火直接窜上了头顶,她们没什么学识,不知道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知道,赵家对于他们两家有恩,因为瑞雪,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而且在村里人眼中,他们两家也都是铁打的赵家嫡系。 吴煜虽然不是瑞雪的孩子,但是以瑞雪这些时日的行事,吃同桌,穿新衣,上学堂,哪样都是当做自家人看待。而自家两个儿子就因为平日与吴煜不合,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差点杀了他,这实在有些恩将仇报的嫌疑。 翠娘伸手就给了黑子一巴掌,她是真下了力气,打的黑子后背砰砰作响,张嫂子也想教训大壮,却被瑞雪及时拦住了,“嫂子们,不要打孩子,他们是向我认错,我自有主张。” 张嫂子和翠娘愤愤住了手,骂道,“这两个老鼠胆的小子,就是看见不认识的人被打,也要喊两声相救,何况还是煜哥儿,怎么能看着他让人欺负?” 第五十六章 自家人 瑞雪摆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蹲在大壮和黑子跟前,与他们平视良久,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现在才认错,刚才青山娘和族老们都质疑煜哥儿诬赖青山时,你们怎么没站出来说出实情?” 大壮垂了头,手指撕扯着衣角,闷闷说道,“我爹娘和黑子爹娘,平日都与师娘交好,如果我们两个说实话,他们该认为我们是再为自家人撒谎。” “自家人?”瑞雪点头微笑,“这三个字说得好,起码你们两个还知道一体同心的道理。咱们三家现在一起做买卖,在村里人眼中,我们就是一伙儿的。平日里你们几个孩子有什么矛盾,甚至打架,我和你们爹娘都不会如何恼怒,因为都是自家人。但是,一旦外面有人要欺负咱们自家人,不管你们平日如何互相看不顺眼,都要一致对外。 今日万幸,煜哥儿没有受伤,如果他被扎伤了,或者往严重里说,他被杀了,你们俩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好过,只因为平时的一点小恩怨,就坐视自家人被外人杀害了,这委实不应该。” 大壮和黑子的头越垂越低,差不多就是伏在地上了,瑞雪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扶了他们起来,帮着他们拍去膝盖上的灰尘,又说道,“说起来,这件事煜哥儿也有错,都说世事有因就有果,他平日对你们不理不睬,半点儿也不友好,你们又不欠他什么,不愿意帮忙也是正常,更何况那青山手里还有铁片刀,谁都害怕划在身上会出血,会疼。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们能从中悟出道理,知道里外之分,已经很好了。” 大壮和黑子都松了口气,心里愧疚轻了许多,点头行礼,转身又回了屋子。 吴煜也听到了刚才瑞雪的话,正盯着门口发呆,见大壮和黑子进来,默默垂下眉眼,没有说话。 大壮和黑子对视一眼,双双走到他跟前,微微有些羞窘的说道,“煜哥儿,今日是我们两个有错,我们给你行礼赔罪,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们一定帮忙。” 说完,两人当真行了一礼,吴煜似乎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有些发愣,半晌后醒过神来,连忙让开,“嗯,我也有错…” 大壮和黑子看他的脸色涨红,手脚无措,想认错又不知道怎么说,与平日那般骄傲冷淡的样子完全不同,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壮、大路连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三丫和妞妞,听得哥哥们笑,自然也都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吴煜被笑得脸色愈红,大壮和黑子就上前拉了他一起重新坐好吃饭,渐渐说起学堂里的事,都道青山平日以大欺小,惹得一众学童惧怕,吴煜今日真是做了“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如此说着,小饭桌上倒是越来越热闹。 堂屋里的六个大人,听得孩子们欢笑,猜到他们必是合好了,心里也很是欢喜。 张嫂子笑骂道,“这些毛孩子,风一阵雨一阵的,真是没个定性。” 瑞雪笑着给她和翠娘夹了几块红烧肉,“煜哥儿也是个脾气古怪的,有大壮和黑子同他一起玩耍,以后兴许倒是能变得合群一些。” “我瞧着煜哥儿恐怕是个有来历的,说话行事与咱们这农家孩子就是不一样。”翠娘喜滋滋的把红烧肉送进嘴里,感觉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瑞雪又给赵丰年挑了两块偏瘦的,放进他碗里,笑道,“以前他的身份就是再高贵,现在也是流离在外,你们也不必迁就他,他早一日看清事实,对他有好处。咱们就是普通农家,哪有把他捡回来当少爷养的道理。” 张嫂子和翠娘点头,转而又说起各村的新鲜事。 不过两刻钟,瑞雪看着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就进屋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包拿了出来,笑嘻嘻递到张嫂子和翠娘跟前,“这本是准备过年时的红包,但我想着先拿给嫂子们,也好提早扯布给孩子们做新衣,或者置办些好年货。” 张嫂子在码头做了两个多月的活计,每月拿的是五百文的工钱,虽然不算多,但是家里吃食却省了大半,她中午在铺子吃,晚上也会带些剩干粮或者剩菜回去,基本只熬盆包谷面粥,一家人的饭食就解决了。 而张大河这一个月早起帮忙做豆腐也领了八百文的工钱,夫妻俩在秋收之后,不但赚回了二两多银子,孩子们更是因为伙食改善,养得白胖,他们心里对瑞雪的感激,简直难以言表,没想到今日居然又收了红包,捏捏里面的硬块,足有一两银子,这也太多了。 高家夫妻也同样惊得手足无措,他们卖了一月豆腐,每日都换回大半车牛豆,铜钱却是极少,所以,前日领那九百文的辛苦钱时,都觉没有为瑞雪赚回多少银钱来,反倒拿了这么多的工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今日又领了半两重的红包,更是死活不肯收。 张大河和高福全也出声推拒,他们都是老实人,每年冬日进城做些短工或者上山猎几只兔子山鸡,换个一二百文钱,过年时多割二斤肉,就极满足了。 今年跟着赵家做豆腐卖豆腐,进项是往年的几倍,又不累,他们就认为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怎么还能贪心多要红包。 瑞雪佯怒,把红包坚决塞了过去,嗔怪道,“嫂子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贪财,如果不是真赚到了银子,怎么会舍得发你们红包?不要推辞了,都拿着吧,没有兄嫂们帮忙,铺子里和豆腐生意也不会这么好,这是你们应得的。等明年生意更好,这红包一定更重!” 张嫂子和翠娘看出瑞雪是真心相送,也就都收了,心里暗自想着,以后一定要更加尽心做活儿才行,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瑞雪更慷慨的主家了。 一时饭毕,男人们喝着茶水,女人们收拾了桌子,瑞雪把剩菜又分了两份,让张嫂子和翠娘端回去,明早多贴些饼子,孩子们的午饭就出来了。 两家人欢欢喜喜告辞,吴煜也跟着大壮回去睡觉。 瑞雪烧了热水,同赵丰年一起坐在炕沿上洗脚,想起白日之事,就笑道,“平日同我发怒,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今日那泼妇来砸了咱家,怎么没见你用眼神杀死她!” 女子的小心思,通常越是在乎的人,越愿意在他心里比个高低,如果找丰年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说一句,你是我妻,自然与她不同,也就哄得瑞雪欢喜了。可惜他不懂,反倒好奇眼神怎么可以杀人,于是问道,“眼神杀人?可是外域的巫术?我虽经商走过许多城池,外域却还没去过?” 瑞雪无奈,这真是鸡同鸭讲,于是岔开话头儿,“咱们家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再有谁来破坏,管他是男是女都要使劲打。你碍于什么礼教规矩,没有拦着她,她可没对咱家手下留情。” 赵丰年想起一片狼藉的院子,也皱了眉头,但还是说道,“她一个妇人,我怎好上前拉扯?”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把咱家砸个稀巴烂啊,地上到处都是木头和青石,随便抄起一个扔过去不就行了。如果我今日不是回来的早,现在恐怕屋子都不能住人了。”她的话音刚落,窗外就巧合的刮过一阵寒风,穿过那被划破的窗纸窜进屋里,呜咽作响,吹得赵丰年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瑞雪嘴上埋怨,心里哪里舍得赵丰年受冻,立刻擦了脚,爬上炕,麻利的扯过她的大袄,堵在那窗下,试了周边不再有风透进来,这才放心。 赵丰年看她一连串的动作,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原本欲反驳的话,出口就变成了,“好,下次我用青石砸她。” 瑞雪原本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听得他这般答应,脑子里自动闪现出,赵丰年身穿长袍,文质彬彬,俊朗不凡,却手拎一块青砖,四处追砸一个村妇的模样,真是太怪异了,她忍不住笑倒在炕上,半晌爬起来,揉着肚子说道,说道,“罢了,掌柜的还是适合做君子,这砸石头拍砖的活计还是我来吧。” 赵丰年擦了脚,上炕搬了桌子,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列个损坏物品的单子吧,明日前院赵老二一定会上门来,到时直接拿给他就是。” “这主意好,敢砸我的东西,我非让她好好吐点儿银子出来,最好心疼死她,下次就算咱么家的东西摆在道中间,她见了也要绕道走。”瑞雪凑到桌子跟前,执笔沾墨,当先就写了陶缸两只,银一两。 赵丰年眨眨眼睛,想了又想还是问道,“陶缸不过三百百文一只,你怎么要了一两银?” 瑞雪抬头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那陶缸我从集上买回来,雇马车运送不花钱啊,我刷了十几遍,不给辛苦费啊…” 赵丰年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心里好奇瑞雪这都是在哪里听来的算法,不过,他这次终于聪明的没有出声反驳。 两人头挨着头,聚在油灯前,写写算算,偶尔斗两句嘴,倒也和乐融融。被阻挡在窗外的北风,因为不能进屋转转,懊恼的用力捶打着窗棂,无奈那大袄实在堵得很严实,也就继续四处游荡了… 第五十七章 张大户 腊月初十,停了两日的小雪又飘了起来,纯白接近透明之色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空飘下,落进沛水河里瞬间融化不见。正午的码头,少有的安静,上午到的几艘货船已经卸的干净,力工们聚在河畔居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豆腐汤,吃着两合面的大馒头,一边高声谈笑着,说起家里办了什么年货,媳妇儿给做了什么棉袄,不时惹得众人哄笑出声。 灵风城通往码头的青石官道上,远远行来一辆松木小马车,雕花的窗子,垂着青色棉布帘,四四方方的车顶覆了厚实的油毡,车前两扇小小的木门则糊了微黄的棉纸。 车辕上左侧坐了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灰黑色的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脸色冻得紫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摩挲得锃亮的马鞭在甩动,生恐太过颠簸,惹得车里的主人不高兴。 车辕右侧则做了个青衣小管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脸尖下颏,零星几根儿胡须,额头宽大,淡眉,一双小眼睛里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骨碌碌转着,看上去十足的奸恶之相,此时他正一边呵斥着车夫小心赶车,一边回头冲着门里讨好的说着,“老爷,马山就要到码头了,大夫人若是知道老爷亲自来迎,定会欢喜极了。”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里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回答,“她欢喜有个屁用,没用的东西,让她回娘家看看,多拿些好绸缎回来,结果可倒好,别人铺子都卖了半月了,她才回转。如若这次他带的绸缎少了,看我不休了她。” 小管事马屁没拍好,反被嗤了一鼻子灰,于是连忙补救,“老爷多虑了,夫人娘家可是绸缎大户,在咱们武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定能带几船好绸缎回来。” “不过是个旁支庶女,还总跟我摆大家闺秀的架子,如若不是为了生意,我…”那老爷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这些抱怨之言是不想让外人听得,小管事精明的立刻回身坐好,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车夫闲谈起来,以示他并没有听到自家老爷的话。 马车一路行到了码头边,小管事远远望着沛水上游,并没有船只的影子,于是跳下车,禀告道,“老爷,夫人的船,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我听得这码头有间食肆,不如小的陪您过去坐坐,让老陈在这里候着,船来了,让他去禀告,怎么样?” “好吧。”车里老爷应了,马车掉头,不到片刻就到了河畔居门口,正巧栓子出来倒水,见到有客上门就回身喊道,“婶子有客来了。” 张嫂子应着,掀了帘子迎出来,就见那马车开了门,一个穿了团花绸缎棉袍的大胖子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张嫂子仔细辨认半晌,立刻小跑上前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吗,今日怎么有空儿到码头来了?快屋里坐。” 张老爷显然不认识张嫂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小管事,可惜小管事也不认得张嫂子,只得问道,“这位嫂子曾在哪里见过我们老爷一面啊?” 张嫂子一边把他们往里面迎,一边笑道,“张老爷贵人事忙,不认得奴家也是应该,奴家是云家村人,去年曾佃过老爷家的水田。交租子的时候,有幸见过老爷一面。” 那小管事听得是自家佃户,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客套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前面的张老爷更是连个正眼都没有看过来。 张嫂子也不觉有何不妥,引了他们进去南面第一间,忙着端茶送水,很是恭敬殷勤。 瑞雪本来在包饺子,见她如此,就低声唤了她过来,问道,“嫂子,这人是谁,以前曾对你们一家有过什么恩惠?” “恩惠?”张嫂子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据实说道,“没有,这人是城里的张老爷,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咱们村外的水田就是被他买去的,我们家去年曾佃过二亩,交租时见过一面。” “这张老爷待村里佃户很慷慨宽厚吗?” 张嫂子想起去年交租时足斗的糙米,硬被他说成九分,生生把自己剩下的四斗,又要去一斗才罢休,于是撇嘴说道,“这可是个铁公鸡,别说慷慨了,连公允都做不到。” 瑞雪低头继续包饺子,笑道,“那你家今年还打算佃几亩水田种?” 张嫂子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在铺子里忙,你大哥早晨做豆腐,白日做农活,恐怕没有多余力气佃水田了。” “那不就得了,嫂子把他当普通客人待就好。”瑞雪轻轻淡淡扔下一句,就端了满盖帘儿的饺子开门送去屋后冻起来。 张嫂子怔愣半晌,突然明白过来,瑞雪这是看不过她把张老爷当主子奉承伺候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又不佃他的水田,也不欠他的粮食,他来铺子里小歇吃东西,可不就是普通客人吗,倒是自己不争气,怎么见了人家,就平白降了身份,把自己当下人了。 她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去水盆里洗了手,唤了石头道,“把桌上的热茶送进去,顺便问问客人可要点些吃食?” 瑞雪回来见张嫂子在包饺子,微微一笑,站在她旁边擀面皮儿,说起哪日进城,置办年货的事。 石头进屋,把细瓷茶壶放到桌上,笑嘻嘻说道,“客人请喝茶,外面天寒,不知客官可要点些热乎吃食?” 张老爷听得对面屋子里人声鼎沸,好似比城里的酒楼都要热闹,心里痒痒,正等着张嫂子进屋仔细问问,结果进来伺候的居然是个半大小子,他就有些不高兴,尖着嗓子问道,“刚才那妇人呢,让她进来,哪有主家到了还不上前伺候的?” 石头论起眼力和心智比栓子可要高出许多,刚才眼见着张嫂子那般热情,只同师傅说了几句话后就改换他进来,就猜到这其中有些缘故,于是答道,“店里活计忙,张婶子在灶间准备吃食呢,这位客官是张婶子的主家啊,小的失敬了。原本以为张婶子是农户呢,没想到居然是客官的家奴。” 佃户在武国律法里规定,与地主是雇佣关系,一方出田,一方交粮,严格说起来,真称不上主仆,只不过农人秉性里,天生的谨小慎微,对待地主总是难以直起腰身,时日久了,地主居然也就真把佃户当下人看待了。 此时石头这般好似不知情的一问,倒把张老爷问得哽住了,那小管事怎会放过这讨好的机会,立刻开口斥责道,“你这小二儿太过多话,让你唤人,你唤来就是。” 石头嘿嘿一笑,行了礼就开门跑出去了。 张嫂子一听张老爷让她进去伺候,眉头也皱了起来,张着满是面粉的手,有些为难的说道,“要不,我进去看看?” 瑞雪笑道,“去吧,不过他问何事,都别答的太仔细。手也别洗了,省得他以为你多清闲。” 张嫂子会意,起身进了南屋,笑道,“张老爷可是选好了什么吃食,奴家这就转告掌柜的,让灶间准备。” “不忙,我先问你几句话。”张老爷说着抬手去拿茶杯却是空的,刚要斥责张嫂子不知上前倒茶,却见她满手的面粉,于是皱皱眉头,转而叱骂小管事,“瞎眼的狗奴才,还不过来倒茶。” 小管事狠狠瞪了张嫂子一眼,连忙凑到跟前赔笑着伺候。 张嫂子肚子里暗笑,亏得妹子心眼儿多,她也不多话,垂头等着张老爷发问。 张老爷隐隐觉出她好像与刚才初见时态度大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怠慢,于是开口问道,“去年家里收成如何啊?” “托老爷的福,收成还好。” “佃了几亩水田啊?” 张嫂子笑道,“前年佃了两亩,今年没有再佃。” 张老爷微微皱了眉头,今年没有再佃?那就是说,她们一家现在不是他的佃户了,那若是想从她口中问出这铺子的底细,恐怕就有些不容易了。 他装了一副公正的模样,问道,“怎么今年没有再佃,可是下面的管事从中做什么手脚,克扣你们的粮食了,如若是这样,我回去定然严惩他们。一会儿把你家夫主的名字说一下,明年我交代下面的人,每亩少收你家两升稻子。” 瑞雪本来要进北屋送茶水,听得张老爷说话声音尖利,有些与太监相似,好奇之下就听了听,结果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张老爷可真是好厚的脸皮,一亩水田只少收两升稻子,亏他说话那口气还好似割肉般舍不得。 张嫂子也笑道,“多谢张老爷慷慨,不过,奴家与夫主都有活计要做,只自家的三亩旱地,恐怕还有些忙不过来,就不佃老爷的水田了。” 张老爷脸颊上的肥肉明显抖了抖,低头喝了口茶,却立刻吐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粗茶,是给客人喝的吗?” 张嫂子迅速移开身子,免得棉鞋被浸湿,说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店里原本给贵客预备的好茶,已经喝完了,这是平日北屋的客人们常喝的,大伙儿都说这茶虽苦,但是很提神。” 张老爷听得她提起北屋,于是借势问道,“我听得那屋极热闹,这店里生意可很红火啊?” “那屋招待的都是在码头上做活儿的力工,没有活计的时候进来喝碗热茶,吃顿午饭。” 张老爷两眼放光,“码头上的力工,那可有几百人呢吧,每日都来吃午饭,这铺子进项可不小啊,怎么的一月也能赚百两银了吧?” 第五十八章 谢赏 张嫂子同瑞雪一起张罗着把这铺子开起来,所以在心里,一直把这铺子当做自家的一样,此时听得张老爷的口气好似有算计的嫌疑,心里不喜,口气也就越发淡了,“张老爷莫玩笑,城里的酒楼,一月也就赚百两银,我们一个码头的小食肆,卖些粗陋吃食,怎么能比得上酒楼,不过就是赚得家里日用罢了。” 张老爷明显不信,还要再追问,张嫂子已经不耐烦,直接说道,“张老爷可要点些吃食?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家就出去忙了,月月拿掌柜的工钱,奴家也不好陪人闲话,不做活的。” “你们掌柜的,可是刚才那年轻妇人?” 张嫂子想起这张老爷家里的七房小妾,心里忍不住砰砰乱跳,难道他又看中了瑞雪不成?刚才灶间光线昏暗,想来他未必看得真切,不过还是要断了他这念想才好。 “正是,我们掌柜的夫主是村中的蒙学先生,极为有才气,村里乡亲都觉先生明年大考定能考个举人回来。” 果然,张老爷眉头微微动了动,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抬头扫了一眼墙上吊着的木牌,麻婆豆腐、黑白菜等等,都是不识得的菜名,想来也都是些山野之物,于是略有些鄙夷的说道,“你们店里的吃食,捡最好、最干净的上一些来。” 张嫂子如同得了大赦的囚犯一般,立刻应了,开门出去。 瑞雪正在摆饺子,见得她出来,就低声笑问,“这张大户都问了些什么,拖了嫂子这么久?” 张嫂子气呼呼的倒了杯温茶,一口喝下去,有些犹豫说道,“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咱们这铺子很是上心啊?” 瑞雪半点儿惊讶之色都没有,手下继续忙碌,“这张老爷开口免个田租都是‘两升’,可见平日定是极贪财、极小气的人,今日看得咱们铺子里这般热闹,怎么会不动心?” 张嫂子担忧道,“那怎么办啊?刚才他问起铺子的进项,我说就能赚个家里日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相信?” “码头新建,没有人想到在此开铺子,咱们占了先机,所以生意不错。今日是这张大户,明日就可能是李大户,王大户,眼红的人定会越来越多,这可是我们阻挡不了的。” 张嫂子听得以后注定要被抢了生意,就有些泄气,栓子和石头脸色也不好,瑞雪看得好笑,抬胳膊拐了张嫂子一下,笑道,“天下哪有独门生意,总是要有人竞争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咱们铺子的位置好,在码头口碑也好,又先开了几个月占了先机,别家想抢过我们也不容易。都别多想了,客人点了什么菜,赶紧张罗吧。” “哎呀,我都忘了,张老爷让上几个好菜。”张嫂子一手捞过挂在案板一侧的围裙戴好,指了盖帘儿上的饺子问道,“妹子,给他煮两盘饺子,再炒两个菜吧。”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张大户是有名的铁公鸡,如若最后嫌贵不给银子,我们可就亏了。” 瑞雪笑着点头,“那就再炒个麻婆豆腐和土豆丝,端上去吧。” “好咧。” 不到两刻钟,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连同两盘菜就端进了南屋,张老爷没有吃过饺子,满眼都是惊奇之色,却还硬是装作不屑模样说道,“小铺子就是小铺子,连盘好点心都没有,这是什么,煮的水淋淋的。” 张嫂子心里有气,也不愿为他解疑,只勉强笑着说道,“都是乡野之物,张老爷将就用两口吧。”然后就退出去,惹得张大户吹胡子瞪眼睛,还是那小管事机灵,凑上前笑道,“老爷,小的以前来码头接货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这吃食,这叫饺子,是这河畔居独有的吃食,里面包了猪肉和菜,很是美味。” “你吃过?”张老爷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些意味不明之色。 小管事心头一凛,外人都道自家老爷贪财好色,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自家老爷还有个最大的忌讳,就是爱颜面,不论大小之事,如果被人比下去,落了颜面,就会寝食不安,总归要把脸面找回来不可。今日这吃食,如果自己这奴才承认先吃过了,他这主子反倒落了后,那自己以后绝对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他立刻笑道,“小人自然没吃过,都是码头上的人闲话,被小人听在耳里了,而且这一盘饺子要六十文钱,小人也吃不起啊。” 张老爷这才满意,夹起一只饺子送到嘴边,尝了尝,果然味道鲜美,有种淡淡的酸味掺和着肉香,不油不腻,当真是难得的好吃食。 他很快就把两盘饺子送下了肚儿,那麻婆豆腐也吃了大半。 张大户吃得是心满意足,眼角扫到桌上剩菜,又觉留下太过可惜,于是带了些恩典的意味说道,“张安,你也饿了吧,这些菜赏给你吃了。” 张安心里暗骂,饺子都吃光了,只剩下些破土豆才想起我来,说的好听,怕我饿,还不是惦记着把这剩菜吃了,府里就能省下一顿,真是算计到骨头里了。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还是笑着谢赏,然后撑着一副欢喜摸样,把小半盘麻婆豆腐和整盘土豆丝都吃了下去。 刚刚放下筷子,就见车夫老陈被栓子引着进来,禀告道,“老爷,上游下来五六只船,应该是夫人到了。” 张大户立刻起身,吩咐张安,“去结账。”张安应了到外间,瑞雪噼啪拨了两下算盘,笑道,“承蒙惠顾,一共是一百八十六文。” 张安正要掏银子,张大户却走出来说道,“不过是些粗野之物,就要一百多文,这难道是黑店不成?把零头抹了,张安给她一百文。” 栓子和石头本来蹲着刷碗,听得还有抹零抹去一半的狠法,都有些发愣,扭头去看这人是谁,可是脑子不好,或者再与师傅玩笑? 瑞雪挑眉,看向张大户的眼里忍不住就带了点不屑,但还是笑道,“本店利小,可经不起客官这般抹零。如若客官囊中羞涩,大可明说,平日有那家贫的乡亲走到这码头,我们也会接济两块干粮的。不过,看客官穿着富贵,想必定是城中大户吧?以前小店也接待过两位城中的老爷,不但爽快付账,还会多给几十文做赏钱。今日客官行事这般不同,想来是我眼拙了。” 张大户听出来了,瑞雪这是明摆着在讽刺他行事吝啬,不像富贵之人,如若他不给银子,恐怕就和那上门讨要干粮活命的贫苦之人一般了,他自觉被大大落了颜面,脸上肥肉狠命哆嗦着,咬牙说道,“老爷我家财万贯,怎会不如别人,张安,付她二百文。” 张安听得自家老爷声音发颤,定是心中痛极,也觉得解气,连忙解开荷包付了二钱银子,瑞雪点头行礼道谢。 张大户看不得她淡然的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掌柜的得了打赏,应该磕头谢赏。” 张嫂子原本躲在里侧,不想与曾经的主家再照面,可听得他这话,再也忍不住了,走出来说道,“张老爷这话可就没有道理了,我们掌柜的又不是张家家奴,哪能随便磕头?” 张大户眼睛一瞪,“她拿了我的赏钱,给我磕头有什么不对。” 瑞雪打开钱匣子,慢慢数出十四文,扔到柜台上,笑道,“我虽是女子,比不得男子尊贵,但是这辈子也只跪过死去的父母,这位客官如若打算这几日就去西天,那我到时定然会过府吊唁,如若不是,客官还是拿上这赏钱走人吧,我们这小店要不起如此重赏。” “你,你…你居然敢咒我早死!”张大户粗胖的手指指向瑞雪,气得脸色都变了。 瑞雪无辜的摇头,“客官误会了,我以前只跪过死者,如今客官要我跪你,我自然要先说明白才好。” 张大户还要再叱骂,那车夫又开门跑进来催促道,“老爷,确实是夫人的船到了,好像舅老爷也跟着来了。” “舅老爷,他怎么来了?”张大户不知为何很是惊慌,也顾不得与瑞雪斗气,扭头就晃着肥硕的身子疾步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又回身吩咐身后的张安,“把铜钱拿着,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 张安应着,收了铜钱,紧跟着出门而去。 张嫂子气得把身上的围裙揉扯的不成样子,“这天杀的张大户,真当这天下谁都是他家奴才呢,还要跪谢?我掏十四文出来,让他也跪下磕头谢个赏看看!” 栓子和石头也很是气愤,“下次这人再来,咱们就买些巴豆粉掺到饺子里给他吃。” 瑞雪摆手不赞同,“不管怎么不喜食客,都不能在吃食里做手脚,砸了招牌,可是咱们吃亏。” 张嫂子见她依旧言笑晏晏,好似半点儿没有生气,就忍不住问道,“妹子,他要你下跪,你就不生气?” 生气,当然生气,但是开门做生意,总是难免会遇到这样的食客,相比起前世那些借送豆腐的机会,想把她关在屋里强奸的坏人,这种只几句话就能应付的小气鬼,还是太过简单了,就算气恨也是有限。 “咱们做的就是吃食生意,碰到的人形形色色,总有那么几个品性不好的,和他们生气只能无端让自己难过,还是想开些吧。” 张嫂子几人无奈点头,正巧力工们听得帮派里负责接洽谈工钱的老魏在外招呼,都出去卸船,几人就开始忙着进屋收拾碗筷,这事儿也就揭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赔礼 铁公鸡张家的船只卸完货后,码头就安静下来了,徐宽和马老六一商量,都觉不会再有船来了,于是一声令下,除了住在附近小东村的七八个人留下值守,其余人都提前回了家。 瑞雪交代栓子和石头好好招待这几人喝茶水,又给他们留了功课,就与张嫂子也回了云家村。 赵丰年刚刚吃了饭,正捧着他的心头宝——那本《十二国游记》看得入迷,听得瑞雪回来,还以为码头有事,于是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关门?” 瑞雪笑着放下篮子,把冻得发红的双手伸到炕头的被褥下暖着,“码头船只少了,人都散了,我惦记着晚上做些吃食,就早些回来了。” 赵丰年猜到她是怕前院那家人来赔礼时,又被气到,特意提早回来护着他,心里忍不住一暖,低头微笑着继续看书。 他从小就被爹爹当做家主培养,怎么可能半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五岁开始师从一代剑侠车封进习剑,练就的一身功力,年少轻狂,也曾在江湖游走过一段时日,呼朋唤友,意气风发,极是风光潇洒。后来为了家业,不得不放弃江湖,接手生意,但江湖事他也未曾全然不顾,总是在正道需要援手时,鼎力相助,因此也在江湖上声名极好。 那场变故发生时,救了他大半条命的那粒保命丸,就是有一次他出银为天霖寺修葺了庙宇之后,一位方丈禅师所赠,如果不是那方丈嘱咐再嘱咐这药丸的珍贵,他也不会时时放在身上,自然今日也不会在此感叹,恐怕尸体都早已经腐烂殆尽了。 他现在仅剩的三分功力为了压制寒毒不能轻动,但他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赵家夫妻俩一起动手,他也能应付得了,不过,瑞雪对他这般挂心,甚至有种老母鸡对小鸡般的细心保护,依旧让他极欢喜,每次见她小心翼翼找尽借口,生怕自己觉得自卑,极力不显张扬、不出风头的样子,他心里就暖的发烫。 这个女子,是真心待他好的,这一认知,时常让他欢喜的想放声大喊,对着整个武国大喊… 胸口里那颗被所谓的亲人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心,也浸润在这种温暖里,慢慢愈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瑞雪刚刚拾掇完晚饭桌儿,催促着吴煜去烧水洗澡的功夫,云三爷就带着赵老二夫妻上门来了。 瑞雪泡了热茶,倒了两杯放在云三爷和赵丰年身前,至于赵老二夫妻,她连正眼都没看一下,云三爷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似乎有些不喜瑞雪心胸狭窄,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做不懂,可是扫了一眼赵丰年淡漠的脸色,他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瑞雪装作没有看见赵老二夫妻的尴尬,她可不是那种被人家打了左脸,还依旧会送上右脸的君子,她是女子,小心眼,爱记仇,天生就是她的专利。 她精心打理的院子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要她善待肇事者,简直是做梦,她没上前再赏她两个嘴巴已经是极有涵养,极为克制了。 云三爷清咳两声,笑道,“赵先生,昨日青山娘一时心疼孩子受伤,气恼之下做些了不合礼数之事。今日他们夫妻求到我门上,要我带他们来认错赔情,也希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们的鲁莽。” 赵丰年微微一笑,“三爷客套了,他们犯了错,自己来赔情就是,怎么倒累了三爷这么冷的时候还出门奔波?我们夫妻虽然气恼家里被砸得狼藉,也不至于拿他们一家怎么样。” 云三爷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说道,“当年我与赵家父辈也有点儿交情,说起来他们也算我的晚辈,晚辈不懂事,犯了大错,就是长辈没有教导好,我自然要带他们上门来赔情,先生仁义宽厚,不要与他们这些无知愚人一样见识了。” 赵丰年皱了眉,沉默喝茶,半晌才说道,“既然三爷出面说情,让他们把家里砸毁的东西赔一下也就罢了。” “赵先生真乃君子,心胸宽厚,村里孩子有先生教授,真是前世积下的福德。”云三爷大喜,好话说得也真心了几分。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也忐忑,毕竟昨日闹得太僵,几乎是他一手迫着另几位族老,共同保下了赵老二一家,赵丰年定然心里不喜。可是赵家老爷子又与他交情深厚,不好不理睬,赵老二又送了厚礼,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来了,没想到赵丰年居然如此痛快就把事情揭过了。 瑞雪进屋去拿单子,赵丰年扫了一眼眸子乱转的赵二嫂,心里厌恶,“我们夫妻在村里毕竟是外人,平日行事常怕不合村里规矩,昨晚我们也在反省,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不必明言,我们夫妻也知道是惹得乡亲们厌烦了,定然另寻住处,绝不赖在村里不走。” 云三爷惊得差点儿把手里的茶水洒出来,这年头要请个先生多不容易啊,特别还是束脩这般便宜的,况且瑞雪做了买卖,乡亲们也没少跟着得好处,虽然她不肯把方子交给村里,但是难保哪一日她就改了主意。 如果他们夫妻因为此事搬去别村,他云家第一个就要被乡亲们的唾沫淹死,“不能,不能,先生多虑了,乡亲们恨不得先生这辈子都住在村中才好。昨日之事,实在是青山娘莽撞,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就瞪眼看向赵老二夫妻,“还不快给先生行礼赔罪。” 赵老二拉着媳妇躬身行礼,跟着附和道,“先生勿怪,以后定然再也不敢了。” 瑞雪正拿了单子出来,闻言冷笑道,“赵二哥平日做工辛苦,但也要常与二嫂说说闲话,省得二嫂闲极无事,整日在村中扯着乡亲们说东道西,让外人倒以为二哥平日在家是半字不吐的。” 赵二嫂的脸色发了黑,瑞雪这是在明明白白得说,以后要她少传些瞎话了。 赵老二也有些尴尬,诺诺答道,“是,赵娘子说的是。” 瑞雪也不多理会他们,站在赵丰年身旁,把单子一抖,“昨日砸坏了陶缸两口…” 她林林总总读了半晌,直听得云三爷和赵老二夫妻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赵丰年低头喝茶,掩下微翘的嘴角,那陶缸砸破了,无可争议的要赔钱,但是那被踢散的柴堆,被踩脏的棉纱布都算在内,就实在有些太过… 不过,瑞雪的理由又总是找的奇异,昨晚就把他笑得肠子打结,暗自感叹许久,这样灵秀又古怪的女子,如何就被他娶了回来。 一张单子读完,赵二嫂听得那“赔银五两”几字,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却被赵老二牢牢拉住,云三爷想了又想,斟酌着劝道,“赵先生,这些物件儿的赔价,是不是有些…” 赵丰年摇头,“三爷是否觉得我家娘子定的赔银高了,但是我却极是赞同,三爷知道我身子不好,赚的束脩连糊口都难,平日家里活计都是我家娘子在费心。就说那陶缸,她一个人在城里买好,雇车运回,再求人帮忙搬进来,刷了十次有余,结果就被砸破了,怎么会不心疼?” 云三爷叹气,知道他们夫妻是不会更改了,于是又提了另一件事,“青山年纪还小,如若不去学堂,恐怕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先生宽仁,不如再收他进学堂吧,以后这孩子真出息人了,也不会忘记了先生的教导之恩。” 赵丰年昨日当着众多乡亲,逐了青山,今日怎会自毁信诺,“三爷有所不知,不是我同一个孩子多计较,实在是因为青山是学童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三足岁,平日在学堂就常欺负其他孩子,惹得一众孩子常无心读书,如果他留下,也许这些孩子一个都出息不了。再者说,他的算学学得不错,又正是好动的年纪,这时候如若能送去城中哪个铺子当学徒,机灵勤快些,两三年后,许是还能做个掌柜。这般在学堂里,耽搁了其他孩子,也耽搁了他的前程。” 云三爷的小孙子也在学堂读书,一听说青山留下,会耽搁了自家孙子的前程,心里立刻就动摇了,看了眼赵老二夫妻脸色,明显对送青山去做学徒也有些意动,于是借势说道,“多亏先生提点,以后青山真做了掌柜,也是这村里数一数二有出息的,老二夫妻一定会记得先生今日的忠言。” 说完,他又转向赵老二,“这祸毕竟是你家妻儿惹下的,就照着五两银赔付吧。” 赵老二夫妻正陷在儿子以后当了掌柜,他们在村中如何威风的美梦里,当下点头应下。 瑞雪这才给赵老二上了茶,赵二嫂跑回家,刨出埋在墙根儿的陶罐,摸出多年攒下的家底儿,送了五两银来。 瑞雪收了,众人又闲话几句,就散去了。 没过两日,张嫂子就听得赵老二夫妻在四处托人替青山寻找铺子做学徒,闲暇之时说给瑞雪知道,笑道,“青山那孩子又记仇又懒,可吃不了那学徒的辛苦,我看啊,就是找到铺子,不过几月就的被撵回来。” 第六十章 歇工 瑞雪倒是不理会这些,她拿了赔银,找了个闲暇时候,同张嫂子进城去,把损坏的物件儿都添置了新的,另外又多买了些布料和棉花,准备多缝两套被褥,总不能两口人就两床被,万一来个客人或者有个用处时太过舍手,再者,吴煜当初来时,占了大壮过年穿的新棉衣,怎么也要补给人家一套。 剩下诸如猪肉、骨头,赵丰年的茶叶笔墨,甚至粳米、油盐,也都没少买,不但花光了五两赔银,还又搭了三两进去,不过瑞雪却是不心疼,铺子里进项比预期的多,她心里有底,况且又逢年节怎么也要丰盛一些。 张嫂子看中了路边小摊上的木簪子,黄橙橙的桃木打磨的极光滑,一头儿削尖,一头雕了花朵模样,很是细巧,甚至中间的花蕊都能数得清,那小贩是个能说会道的,直把这工匠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就连这桃木都是五百年生的。惹得瑞雪好笑,张嫂子却是信了,但因为小贩开了五十文一只的高价,有些犹疑。 瑞雪拈起一只梅花的,挑了两处诸如木疖、刀痕等小毛病,不过七八句话就掏了五十文,换了三只簪子,然后牵了尚有些发愣的张嫂子走人,留下小贩在原地懊恼不已。 张嫂子伸手摸摸头上那只桃花簪子,惊奇说道,“我以为商量一下价钱,也要四十文一只,妹子居然五十文买了三只,这每只是…”她没学过数算,平日里简单加减还可以,这般除法,就有些算不明白了。 “大概十七文一只,做买卖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簪子是木头雕的,又不是金银,成本低廉,顶多加个手工钱,怎么能值五十文,嫂子下次再买东西,最好砍一半儿的价,然后再慢慢添一些,保管你花不了冤枉钱。” 张嫂子见她把梅花的簪子插在头上,就要掏荷包数铜钱,被瑞雪一把拦住了,“不过五十文钱,买了三只簪子,正好咱俩和高嫂子一人一支,算是妹子给两位嫂子的体己年礼。” “这怎么行,工钱给的高,吃食也不少,现在还送簪子,妹子你虽然赚了些银钱,可也不能这么撒钱啊。”张嫂子死活不肯要,非要塞铜钱到瑞雪手里,大街上置办年货的人很多,瑞雪不好推让,就收了,转而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两斤芝麻和花生糖片。 雇了车两人回村,各自安置整理,晚上高家夫妻欢喜的赶着空车回来,一迭声的要张大河明日多多做豆腐,各村听说他们小年要歇工,都急着把过年要吃的豆腐备出来,跟他们夫妻足足定了十几板,这还只走了两个村子,剩下六七个村子再走下来,定然还会更多。 瑞雪当即就给张大河加了两倍工钱,毕竟平日只早晨做四板豆腐,现在活计翻倍,工钱自然也要涨,张家夫妻当然不肯,都说在哪里做工都有忙有闲,怎么好随意涨工钱,瑞雪无奈,只得想着以后在吃食上多贴补他们一些。 翠娘得了芙蓉花的簪子,欢喜的眉开眼笑,哪个女子不爱美,可惜平日里十几文钱够买一月的油盐了,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也舍不得,不过是挑根儿筷子削削,挽个头发罢了,出嫁时娘家陪送的银簪子,银镯子之类都是过年才舍得拿出来戴上一会儿,然后继续藏好,以后女儿出嫁还要做陪送的。 当然翠娘也不是那喜欢贪小便宜的人,他们夫妻心里的感激比张家夫妻还深,他们总觉不过走街串户卖个豆腐,就每日分那么多的工钱,着实过意不去,更是不能让瑞雪再贴钱,坚持给了铜钱。 瑞雪痛快收了,把两包糖分了她们,要她们拿回去哄孩子,张嫂子和翠娘掂掂手里的油纸包,对视一眼,同时叹气,这包糖片的钱可比簪子贵多了,妹子这人实在是慷慨仁厚,别说普通村妇,就是男子都有不如,她们以后如果不对她好些,可真是对不起良心了。 腊月十五这日,天边积了厚厚的黑云,不过晌午过半,天色就已经像是傍晚一般,码头上整整一上午都没有船只到来,徐宽、马老六几个沛水帮的头目坐在北屋,商量了一下,就宣布彻底歇工了。 那只放在墙角的黑木箱子被搬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哗愣愣倒出,数了半晌,居然有十两银之多,相当于一个普通农家将近两年的进项,而且这还只是众人攒了一个多月的,如果是一年、两年呢,足够谁家有个难处,帮上一把了,众人都很是欢喜。转而却又为这银子放在谁家存着犯了难。 毕竟是大伙的钱财,放在谁家都有些不妥,所谓钱财动人心,平日大伙都相处不错,自然也不愿意怀疑自己帮里兄弟品性如何,但是难保不会为了这些银子起了什么贪心。 正巧瑞雪进来送茶水,附带查看屋里的摆设儿等物,想着一会儿都拾掇了,拉回村里去。 徐宽和马老六眼睛一亮,就都笑了,本来这钱箱子就是放在铺子里的,过年歇工,再让瑞雪拿回去帮着保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者说,以瑞雪在帮中兄弟心里的地位,绝对是最信得过的人选。 于是,徐宽就笑道,“妹子,大伙儿要歇工回家了,这钱箱子拿着都不方便,你运回家去,帮忙看管一月,可好?” 瑞雪一愣,心思转了转,就猜出了他们的顾虑,待问清了不过十两银钱,如果真丢了,她也赔得起,就点头应了,笑道,“兄弟们信得过我,我自然不能推脱,一会儿就打张欠条,徐大哥收了,待明年出工时,欠条一出,箱子就原样不动的给你们送回来。石头这孩子脑子灵,这些日子简单的字学了一二百,算盘拨的也极好,可以出师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安排他看管,妹子就不多话了。” 石头是徐宽的远房外甥,听得这小子不过一月多就出师了,脸上扬起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自然连连应了。 瑞雪当即写了个欠条,交给徐宽,看着众人都散了,就带着栓子石头和张嫂子一起收拾铺子,盆子,碗盘,菜墩,甚至灶上的铁锅,小炕桌儿等等都要搬回家去,毕竟码头要半月没有人看守,难保哪个家里穷疯的,动了歪心思来光顾一圈儿。 老话说,穷家值万贯,丢把柴禾,还做不了饭呢。这些东西都是铺子里常用的,丢了自然要添补,不如就麻烦些,都运回家里去算了。 没过半个时辰,张大河借了云二婶家的牛车就到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东西都搬上了车。 瑞雪拎出两个篮子,递给栓子和石头,笑道,“这里面是一百只饺子,你们拎了回家交给娘亲,过年煮了自家吃,或者待客都好。”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你们这两月,做事勤快周到,师傅很满意,这是另外给你们的红包,足够你们添置一套新棉袄了。” 栓子和石头接了饺子,是因为他们吃在嘴里时,都惦记着家里的父母兄妹们没吃过,想着拿回去让家里人尝尝,心里欢喜的不行,就都厚着脸皮收了。 但是这红包,他们可是死活不肯接的,做伙计和学徒的,累死累活干几年,师傅能给个饱饭吃,就算仁厚了,像他们这般碰上个好师傅,丝毫不藏私的教本事,而且还让他们日日吃饱穿暖,没受过丁点儿委屈的,简直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还能再要师傅的红包? 瑞雪却坚持把红包塞到了他们的怀里,“过年了,就当师傅给你们的压岁钱吧。” 栓子和石头对视一眼,同时放下篮子,跪下磕头,然后恭敬的双手接了过去。 多年后,他们哪怕已经极有身家地位,只要师傅一声召唤,就定然放下一切赶去,他们的妻子有些怨言,被他们叱责撵回娘家,皆是因为感念师傅今日的恩义,虽然师傅论年纪,只够做他们的姐姐,他们心里是真把师傅当做另一个娘亲看待的。 瑞雪拍拍他们的头,嘱咐了几句,送了他们出门,这才坐了牛车同张家夫妻一起回村。 高家夫妻的豆腐生意红火,每日在村里进进出出,忙得恨不能把牛车当成马车来赶,这些自然落在村人眼里,有嫉妒的,有羡慕的,但是却没有暗地说坏话的。 瑞雪夫妻平日里在礼数方面极谨慎,从来就让人挑不出歪理来,就说这豆腐,人家是卖的多,但是也没少了村里乡亲的,家家户户又都得了四块,不用给牛豆和铜钱,代送上门的张嫂子说了,这是赵娘子送给乡亲们的年礼,过年饭桌上也多添两道菜。 不只如此,几位族老和里正家里还多送了五十只饺子,据说里面全是肉馅儿的,还没煮,只嗅着就香死人。 这般敬老又友爱乡邻,谁如果还能说出个不好来,可就十足的昧良心了,况且,前些日子他们夫妻在对待赵二嫂一事上,足够强硬,瑞雪那十几个大嘴巴,让一众长舌妇们,只要想起就觉得脸上麻痒。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然也就极有默契的都闭了嘴巴。 第六十一章 张安进村 但是,一个村子里二百来号人,总有那记吃不记打,甚至是心肠恶毒之辈,吴家就是头一号。 上次他们换了饺子馅,足足吃了三日大肉丸的饺子后,这嘴巴就被养刁了,再吃什么都觉得无味,每次包谷粥和饼子、咸菜端上桌儿,一家父子四人就哀声叹气,惹得吴三嫂骂也不是气也不是。 因为那事,她已经多日没敢出门了,小姑子翠兰见了她都绕道走,婆家妯娌也冷嘲热讽的,她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次,后悔当日一时心软做下错事,被村里人指了脊梁骨说道。 可惜,吴老三父子几人不但不反省,反倒把错怪在了赵家夫妻身上,前日张嫂子送来的豆腐,他们吃完一抹嘴巴,扭过脸就骂起人家吝啬,每日卖上几百块,只分了他家四块。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人家大量,满村家家都送,只落下他们一家,他们这丑可要丢大了,足够村里的长舌妇们闲扯半年了。 吴三嫂气得胸口疼,索性也不管了,闷头洗洗涮涮,想着如何好好过年。 吴家父子整日无事,就各自找了消遣,老大柱子这几日与别村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后生勾搭上了,不知做了何事,每晚都嘴巴油汪汪的回来,跑不了在哪里偷了谁家鸡鸭之事。 小二小三儿见天儿的跑去奶奶家,指望蹭些好吃喝,只有吴老三东家出来,进西家,不时抱怨两句村里没人掷骰子,惹得众人厌烦。 他就双手抄着袖子,在村口溜达,有心去别村玩上两把,又苦于兜里半文钱都没有,正懊恼着,就见村外的土路上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 他好奇这是谁家的贵客,站在路旁看新奇,却不防那窗帘被冷风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孔来,他眼睛就是一亮,屁颠的跑上前去,一边跟着马车小跑儿,一边喊道,“张管事,我是吴老三啊,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来村里了。” 张安在车里听得他说话的声音熟悉,吩咐陈老实停车,然后挑帘细看,认出是吴老三来。 说起两人结识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去年秋上,村里人都忙着收庄稼,吴家收成不好,自然没有什么忙头儿,老大柱子就犯了顺手牵羊的毛病,把隔壁地里陈家的割好的稻子趁夜抱了几捆回家,陈家顺了痕迹找来,两家差点动了手。 正好这张安来收租子,陈家被偷自然交不齐,于是张安大怒,要把大柱送官,吴老三求了爹娘拿了一两银贿赂张安,才免去大柱的刑狱之灾,又交还了稻子才算把事情揭过去,两人因此也算混了个脸儿熟。 张安本来正思虑着如何探探赵家的底细,正巧遇见这吴老三,心里暗喜,瞌睡时候送枕头,巧了,。整日游手好闲,不比那些忙碌农活的村民要日日长在地里,自然听得的消息也能灵通一些。 于是他开了车门,让吴老三上车,一路往吴家去了。 话说当日张老爷接了妻子和舅兄回城,好吃好招待,听得舅兄不过是出门巡查铺子巧遇妻子,顺便送她回来,这才放了心,要知道,当然他上门求娶之时,只有舅兄不同意,这人又是个严厉有能耐的,他从心里往外的打怵,好吃好喝伺候着,等送走了舅兄,已经是六七日后了,清点一下妻子带回来的绸缎不过一百匹,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自觉没有占到便宜,狠狠责骂了温婉软弱的妻子,去小妾房里喝酒散心,就突然想起码头上的那间铺子来。 如果把那铺子买下来,每月也有百十两银,岂不是堪比城里的一家布庄了。 于是他就找了张安,要他到云家村来探探赵家底细再动手,毕竟那赵家夫主是个先生,难保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势力靠山。 张安在张老爷手下做贴身管事,没少出力,却吃不好喝不好,没有半点儿好处,早就厌烦了,接了这个差事,差点乐得跳起来,想着真买下了码头铺子,他到时候求了老爷做个掌柜,岂不是比做管事要强上多少倍,于是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会办妥此事。 两人一车到了吴家,吴老三喊着媳妇儿把家里最好的一小撮茶叶冲了,端上来给张安喝,然后才问道,“张管事平日得张老爷器重,半时都离不得,今日怎么有空儿到村里来走走。可是村外那些水田又要往外佃了?” 张安心里冷笑,吴家这一家父子的品性,他也不是没听过,难道知道水田往外佃,他还要佃几亩种不成,最后恐怕荒草长得比稻子都多。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可没露出来,端着架子喝了口茶,才摇头说道,“我们老爷说了,家里人手足够,明年就不往外佃水田了,都留着自家种。” 吴老三有些失望,他还指望着和这张管事有些交情,佃回几亩便宜水田,再转租给村里人,赚个几斗差价粮呢。 张管事瞧出他脸色不好,又说道,“不过,我今日来倒是有件事,如若你能多少帮上一些忙,定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老三听得有好处,一双小眼睛立刻就亮得慎人,连声问道,“管事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吴老三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张管事点头,“你们村里可是有户姓赵的人家,夫主在村里是蒙学的先生,他家娘子在码头开了间铺子?” 吴老三一愣,没想到他所问之事是关于赵家,一时摸不清他是何来意,于是敷衍道,“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我们老爷看上了他家码头的铺子,想要买下来,但是却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些阻碍?” 吴老三心里一动,想起张大户平日的行事,猜到这事对于赵家定然不是好事,他原本就恨赵家,能为他们一家找些麻烦,哪怕只是添添堵,他也是极愿意的。 于是连忙应道,“张老爷看中码头铺子了,那尽管去买就是。那赵家先生不知是哪里人,原本病的要死,被村里人捡回来救活的,谁知他不过教了两月书,就又病倒了。村里族老们不想多花束脩请别的先生,正巧碰到一个女子被扔在乱坟岗子,就也捡了回来,做主给他们成亲冲喜,结果两人命大,居然都活了过来。” “还有这事,可是真够离奇的。”张安听得也睁大了眼睛,救人的事他听过,这般冲喜,互相都活命的,却还是第一次。 吴老三一拍大腿,“可不是离奇吗?那赵娘子不知在哪里变出一笔银钱,在码头开了铺子,惹得村里族老们发怒,嫌她带累坏了赵先生的清誉。” “这么说,我们老爷要买这铺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嗯,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赵先生对那赵娘子可是言听计从,族老们上门责备,他都不肯让赵娘子关铺子。”吴老三后悔把事情说的好似太过容易,生怕少了他的好处,于是又往回圆话儿,“这赵娘子手里还有一个秘方,能用牛豆做吃食,做出的吃食又白又嫩,味道也好,这些日子可没少赚银钱,族老要她把方子献出来给村里,她也不肯,所以要买这铺子,她可未必愿意。” 张安想起在那日在铺子里曾吃过的那种如同鸡蛋羹一般的吃食,恐怕就是吴老三口中所说那牛豆所做,心里更是喜上了三分,如果能连这秘方一起买回去,老爷必定大喜,自己这掌柜的差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这般说来,定然要出个高价,赵娘子才肯卖铺子了?” 吴老三往张安跟前凑了凑,奸笑道,“管事有所不知,我与那赵家有些交情,如若我去说合,想来能替张老爷省下些银子。” “哦,你与赵家有交情?”张安明显有些不信,这吴老三是什么人品他可清楚,那日在码头看着赵娘子的模样,也不是个容易蒙骗的,她怎会与这样的懒汉有交情? 吴老三见他不信,连忙赌咒发誓,说道,“当然有交情,前些日子,赵家还给我们家送了五百只饺子呢,我们家足吃了三日,那馅儿是酸菜猪肉的,别提多鲜了。” 张安听得他提起饺子,就信了一半,毕竟那饺子他也是知道价格的,十六只六十文,吴家绝对吃不起,如果不是赵家真送了来,吴老三也不可能说的这般清楚。当然,他是不知道吴老三的那些缺德手段的。 “好,那你就去说说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吴老三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动步,双手搓了搓,居然说起置办年货等杂事,张安是多精明的人,立刻明白他的暗示,忍不住瞪眼恼怒道,“你尽管去说,我们张府万贯家财,还能少了你那点儿好处不成?” 吴老三得了准信儿,这才赔笑又奉承两句,就出了家门。 他一路往赵家走着,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当日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不过转念想想,赵家吃了亏,不但没找他理论,反倒又送了豆腐来,显然是怕了他们一家,上午赵先生去学堂,应该是不在家,他去吓唬那赵娘子两句,妇人胆子小,这事兴许就成了。 第六十二章 豺狼 时日已经到了腊月二十,赵丰年给学童们放了两日假,安心在家里研究考题,只等小年那日考考功课,就彻底休年假了。 瑞雪早晨起来,忙着拾掇家里,洗涮不停。 吴煜、大壮和黑子三个,经了那日的事,逐渐变得亲密起来,大壮和黑子常带他出去,或者做些简单的绳套去抓兔子山鸡,或者敲开村西水塘的冰层钓鱼,这都是些农家孩子的平常玩法,但是,吴煜却兴致勃勃,毕竟以前他打猎时都是由侍卫把猎物赶到眼前,就差直接串到他箭上了,哪有现在徒手抓到猎物这般欣喜。 他也常教大壮和黑子功课,偶尔讲起以前看过的杂书游记,听得大壮和黑子佩服不已,三人恨不得同吃同睡,日日长在一起才好,让几个大人看在眼里常感叹,孩子的仇恨去得容易,友谊也同样来的容易。 因为家里豆腐卖的快,三个小子一早吃过饭,就跑来帮忙做豆腐,大壮和黑子推磨,吴煜则拎了木桶,负责往磨眼儿里添豆子和清水,不时笑出声来,惹得张大河也跟在一旁,一边烧火煮豆浆,一边憨笑。 瑞雪忙完琐碎活计,和赵丰年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云二婶家的雷子媳妇怀着身子,这几日胃口不好,偶尔在张嫂子家吃了块豆干,难得多喝一碗粥,喜得云二婶儿手舞足蹈。 瑞雪本就喜爱那小媳妇儿懂事温柔,豆干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昨晚就亲手做了一些,今日送了半陶盆去云家。 云二婶自然感激不尽,拉了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于是,吴老三上门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灶间那里传来轰隆隆的推磨之声,他猜想着那里定然是在做豆腐,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想要偷看几眼。 结果,张大河正好出来瞧见了,皱眉喊了一声,“吴三哥怎么来了?” 他本就嗓门大,又存心提醒灶房里的几个孩子,自然又多用了几分力气,那声音就同打雷一般,惊得吴老三差点没跳起来,有心发怒,又心里虚得慌,只得干笑道,“啊,忙着呢,张老弟,我来找赵先生谈点儿事。” 赵丰年在屋里听得张大河的声音,就开门出来,一见是吴老三就皱了眉头。 当日瑞雪被骗一事,虽然没有与他多说,但是他却不是聋子瞎子,到底还是清楚一些,自然对这吴老三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人家上门来了,又不好往外赶,只得淡淡说道,“屋里坐吧。” 吴老三原本以为赵丰年没在家的,说是找他谈事情,也不过就是个托词,哪曾想,赵丰年居然真在,于是路上想的那些说辞,一见了赵丰年的冷脸,就立刻忘了大半,但是来都来了,想退缩已然不及,又惦念那张大户的谢礼,就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张大河以为吴老三是突然明白事理,来求赵丰年送他家里小三儿上学堂,也没在意,继续关了灶房的大门,领着三个孩子做豆腐。 赵丰年慢悠悠倒了杯茶水推到吴老三面前,吴老三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再瞧瞧自己干枯裂口的双手,忍不住那腰身就又矮了一截。 赵丰年也猜不出他的来意,又不愿与他多废话,就开门见山问道,“吴三哥上门可是有事?” 吴老三干笑两声,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就扯了话题,“没事,没事,先生今日怎么在家,学堂里可是停了课?” 赵丰年听得他问起学堂,也与张大河一般,以为他是来为家里孩子求个读书的机会,于是答道,“学堂放了两日假,待考完功课,就开始歇年假了。” 吴老三附和点头,“是了,马上就小年儿了,是该歇歇了,这样大冷的天儿,先生去给孩子们上课,也着实辛苦。” “不辛苦,月月收着束脩,自然要尽心尽力。” “村里乡亲都知道先生尽心教授孩子们,心里感激不尽,极是尊敬先生。”吴老三努力把话题往铺子上引着,“只不过,先生是读书人,清誉重要,如若是因为一些事,累得先生清名受损,可就太过不值了。” 赵丰年眉头一挑,立刻推翻了刚才的推测,淡淡问道,“哦,我的清名怎么受损了?” 吴老三听他接话,心里大喜,“士农工商,先生是读书人,按理说走到哪里都是让人尊敬的,但是,这些时日,村里就有些流言,说先生好好的一个金贵人儿,却让娘子去开铺子,与铜臭为伍,实在损了先生的清名,我听了之后,心里好不难受,实在不忍心看着先生受人诟病。” 赵丰年心里冷笑,垂眸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说道,“多谢吴三哥维护,不过是些闲谈,当不得真的。” 吴老三见他不在意,有些发急,又说道,“怎么当不得真,先生这般高洁的声名,怎么能让一个妇人损毁?” “哦,那依三哥之见,要怎么做才能护得我的清名?” “自然是卖了铺子!”吴老三冲口就是一句,说完惊觉自己有些太过露骨,又连忙说道,“赵娘子整日在码头抛头露面,卖饭盛汤,行的是商贾之事,对先生的清名影响太大了,如若把铺子卖掉了,自然就无人再提,先生的清名也就保住了。” “码头上的铺子也没什么进项,恐怕没人会出银子买去吧?” “有,当然有。”吴老三以为赵丰年被他说动了,喜得手都颤了,一迭声的说道,“城里的张大户就有意要买那铺子。” “张大户给了你什么好处,帮忙说项?” “没啥,不过是…”吴老三顺口说到一半,才惊觉赵丰年问的话不对,抬头看向赵丰年冰冷的黑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嘴巴开合几次,勉强笑道,“赵先生玩笑了,我不过是怕先生清名受损,正巧张家来村里走动,有意买铺子,我一想这是好事儿啊,就来传个话儿,可没得半点儿好处。” 赵丰年放下茶碗,嘲讽一笑,“烦劳吴三哥费心了,不过,我们赵家贫苦,就靠码头那间铺子糊口,怎会为了清名两字,就要饿肚子。你回去告诉那张大户,还是别打歪主意了。” 吴老三没想到,本来谈得好好的,事情马上就成了,他却突然就翻了脸,想起张安许诺的谢礼,他心里不甘极了,口气也硬了起来。 “张大户家财万贯,给的银钱肯定不低,先生得了这些银钱,也够吃用几年了,总比让自家婆娘在码头卖笑好啊。先生是读书人,怎么也要脸皮…” 赵丰年听得“卖笑”两字,眉毛都竖了起来,抬手摔了茶碗,指了吴老三的鼻子,“我家内子做的是清白买卖,不偷不抢,怎么就不要面皮了,总比你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要强上多少倍。再者说,铺子是我们家的,我说不卖就不卖,你就别想着从中渔利了。” 吴老三也跳了起来,知道今日这事定然是办不成了,心里恼怒,声音也高了,骂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是好心怕你哪日被戴了绿帽子,不过劝你把铺子卖了,你居然辱骂我是懒汉,好啊,咱们找族老和里正评评理,别以为你当个先生,这云家村里你就说了算了。” “好啊,你去找,我也要与族老、里正说说,是谁昧着良心偷换了我家的饺子馅,这般缺德的事,要让乡亲们都知道知道,省得以后把豺狼当了土狗。”赵丰年半点儿怒色不见,平平静静吐出的话里,不带半个脏字,却气得吴老三脸色乌青,嘴里也就胡说八道起来,“行,行,你个病秧子,就把着这铺子吧,不定哪日你死了,连你家婆娘带铺子都成了别人的,我看你在阴间能不能闭上眼。” 这话可着实戳了赵丰年的心窝子,他原本一生顺风顺水,没受过半点儿挫折,突遭变故,虽然本能求生解了大半寒毒,但是却心灰意冷,想着报了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就在这里平静死去。 没曾想却娶了瑞雪,得了她的倾心关爱照料,他心里就一日暖似一日,时时想着,如若以后与她度过一生,生儿育女,定然是极和乐的,也就渐渐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念想。 可是他身体里的寒毒,却非是轻易可以治好的,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一直犹豫着是否要重回那个家门去,回去自然可以保得性命,但也必然要再次卷进那个漩涡,可是不回去,他一旦丧命,瑞雪要怎么办?寡妇被人欺辱的事情比比皆是,她有用牛豆做豆腐的本事,又会经商做买卖,定然更会惹得有心人觊觎。 这事在他心里放的久了,常常让他在寂静的深夜里辗转难眠,如同一颗脓包一样,暗暗疼痛,又难以抉择。 没想到,今日这脓包被吴老三一口道破,而且话语还是恶毒之极,他只觉胸腔里陡升怒气,抬手就重重拍在桌面上,颠得茶壶茶碗都滚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红木方桌本就有些年头,哪经得起他这十足功力的一拍,哗啦啦就倒了下去。 吴老三吓得跳了老远,一见赵丰年双眼通红,模样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两腿当即就软了下来,什么谢礼啊,赏银啊,统统扔到脑后,什么也没有命重要啊,他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去。 赵丰年恨极,欲追上拍他一掌,却因为刚才擅动真气,被压制的寒毒再次翻涌,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吴煜去换木桶的功夫,离得灶间门口最近,听得堂屋里声响不对,就跑过来探看,结果正见赵丰年满嘴、满胸前都是血,惊得他立刻跑上前扶住,大声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张大河和大壮、黑子也跑了进来,都惊得手足无措。 第六十三章 信 赵丰年缓了好一会儿,勉强重新压制了寒毒,哑声说道,“扶…扶我上炕!” 张大河背了他进屋,大壮和黑子立刻跑去房西小棚里烧火,吴煜也去灶间端了温水来给他漱口。 瑞雪拎着篮子回来时,就见了这样的忙乱模样,惊得是手脚冰凉,扑到赵丰年身前,见得那些血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拉着他的手,哆嗦个不停,“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我走时不还是好好的,你等着…我让人请大夫,咱们吃药…吃药就能好。” 赵丰年勉力抓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我没事,是…气血攻心了,歇歇…就好了。” 瑞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怎肯相信,坚持要请大夫,无奈赵丰年就是不肯,瑞雪也急了,怒道,“你这是在犟什么,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当寡妇!” 赵丰年眸色一黯,随即又勉强笑了起来,“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死不了。” 瑞雪实在没法子,保证道,“行,我不请大夫,去拿件衣服给你换吧。” 赵丰年这才松开她的手,瑞雪爬到炕尾,在箱子里翻了一件青色的棉袄出来,唤了吴煜扶起赵丰年,帮他换下血迹斑斑的棉袄,然后又替他垫了枕头,盖了被子,才使眼色示意张大河出门,低声问道,“张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出门不在的时候,谁来了?” 张大河脸带愧色,“妹子,你出门后,我就带着三个孩子在灶间做豆腐,后来村西的吴老三来了,说是找先生有事商谈,我以为他是想送小三儿读书,也没在意。后来煜哥儿听得屋里有动静,就跑了进来,我们也跟着过来看,吴老三正往院外跑,先生也吐血了。我觉着,是不是吴老三打了先生,这可是大罪,我这就去里正那里报信儿,一定要抓住这个混蛋,非打折他一条腿不可。” 瑞雪仔细想着刚才赵丰年身上的血迹,倒不像是被打所致,更像是被气得喷出来的,但是她又想不明白,到底吴老三说了什么,能把一向性子清冷的赵丰年气得如此。脑子里转了无数圈儿,最后也没有答案,索性,也就不想了,左右这祸首都是吴老三,她定然要报这个仇就是了,但…却不是现在。 所谓,事不过三,先前因为她开铺子,赵丰年已经折了族老们的颜面,前几日赵老二一家那事,又是一场风波,今日如果再把这事闹到众人面前,就算他们夫妻占了理,村里人恐怕也会想着他们一家太过多事。况且,这件事过了明路,吴家一旦倒霉,人人都会怀疑她做了手脚,不如就先忍下,待收拾吴家之时,他们不嚷起来就罢了,一旦嚷起来,绝对是自寻死路。 张大河不知为何不让他去报信儿,但是瑞雪一向最有主意,普通男子也有所不及,这又事关赵先生,他也不好多话,就照旧去做豆腐了。 张嫂子听了大壮报信儿,一阵风似的跑来,看得赵丰年躺在炕上,瑞雪眼睛红肿,气得把吴家祖宗八代都骂了出来,瑞雪拉了她安抚几句,就小心翼翼的守在炕边儿,片刻不肯离身的照料着赵丰年。 吴煜进来送了几次水,见到两人一躺一坐,眼里复杂难辨,悄悄又退了出去,依在半片叶子也没有的桂树下仰望天空。 大壮见了凑过去,还以为他是担心先生身体,说道,“煜哥,别担心,先生身子一直不好,但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肯定也会没事的。” 吴煜轻轻“唔”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在遥远的天外没有收回,好半晌之后,才轻轻吐了一句,“原来,生死不相离,是这般样子…” 大壮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吴煜摇头,“没说什么,咱们去帮张叔的忙吧。” 大壮挠挠后脑勺,点头应了。 赵丰年躺在炕上足足歇了三个时辰,借助着身下滚烫的热炕,体内真气又运行了三十六周天,终于勉强压下了寒毒,脸色渐渐变得好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瑞雪麻利的做了蛋羹端进来,一口口喂进他嘴里,看他吃得香甜,心里大石就又往下落了落。 当夜,瑞雪仔细听着赵丰年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她心里那种忐忑,那种不安,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悄悄伸手穿过棉被,轻轻握住那双细长的大手,长长呼出一口气… 暗夜里,原本酣睡的男子,慢慢睁开眼睛,扭头注视着身畔的女子,眸子里满满都是不舍、犹疑、心疼,也许,他真该做些什么了,为了这个女子,为了这个倾心待他的女子… 第二日,瑞雪铺了半炕的棉花和布料,硬是借口做棉垫儿,赖在已经能坐着出试卷的赵丰年身边,足足耗了一上午,如若不是张嫂子喊她一起去里正家里小坐,她还不肯出门。 赵丰年听得两人踩在雪上的咯吱声远去,提笔蘸墨,犹疑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落笔写下两页书信,吹干墨迹折叠装好,然后慢慢扶着桌子走到门边,唤了张大河过来,轻轻笑道,“张大哥,我这里有封书信,想请你帮忙送进城里去。” 张大河正好做完八板豆腐,可以歇上两个时辰,听得他这话,就应了下来,憨厚笑道,“我去云二婶家借辆牛车,保证给先生送到。” “记得送去城东吴家老店,找掌柜的,他如果问,孔雀何在,你就回一句‘孔雀东南飞’,但是如若掌柜的不在,你就把信再带回来吧。” 张大河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就把信封仔细揣在怀里出门了。 吴煜拎着大扫帚在扫院子,听得两人说话,抬头看向赵丰年,沉默半晌,微微撇了撇嘴,赵丰年依在门框上,问道,“昨日吓到你了?”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我是怕她哭死。”吴煜手下用力把院子里的落雪撅得多高,顺风飘远,好似一场小型暴风雪。 赵丰年看着他淡淡一笑,慢慢挺直虚弱的身子,“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真有那一日,我护着她。” 赵丰年转身,听得十几岁的少年逐渐变得沙哑沉厚的声音,肩膀僵了僵,扔下一句“凭你现在的小厮身份吗。” 气得吴煜暴跳如雷,极想揪着他的耳朵大喊,他不是小厮,他是皇子,武国最尊贵的皇子!可惜,虎落平阳… 待有一日他恢复了身份,定然要教他跪地磕头。 他心里气恨,手下越发用力,扬起的落雪正好浇了急着进门的瑞雪满头满脸,瑞雪来不及嗔怪他一声,就跑进屋去看赵丰年,惹得吴煜脸色更沉。 大壮进来见了,就拉了他去与学堂里的同窗一起打雪仗,玩耍了半晌,他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如此这般,直至小年儿那日,赵丰年气色都不错,好似真像他当日所说,只是一时气血不顺。瑞雪仔细嘱咐了大壮和吴煜两句,目送他们护着赵丰年出门去学堂。 远远望着三人走远,瑞雪突然发现,赵丰年的身形有些臃肿,穿得是最厚的那件大袄,最重要的是他戴上了围脖和手套,要知道他极宝贝那条围脖儿,轻易是不肯戴出来的,难道这次吐血,还是伤到了他的身体,他开始畏寒了吗? 张嫂子走出自家院门,就见瑞雪只穿了家常小袄站在大门口发呆,忍不住上前握了她冰冷的小手,埋怨道,“这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回去,要是染了风寒,谁伺候赵先生啊?” 瑞雪笑嘻嘻拉了她往屋里跑,“我们夫妻都倒下了,不是还有嫂子照料吗,嫂子可是救过我们性命的。” 张嫂子拎起一条棉布巾子为她派去背上的细雪,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我可没那功夫,你啊,还是半点儿毛病都不要闹了。” 瑞雪爬到炕尾去翻大袄,一边穿,一边问道,“嫂子,村里谁家有烧炭?” “烧炭,村南钱黑炭就是专门烧炭的,以前大家伙儿还不会盘炕的时候,家里有老人的,冬日里就都去他那儿买炭取暖。”张嫂子帮她系着大衣的布带儿,又问道,“你问这干啥?” “啊,我想去买些炭回来,我家掌柜的这一病之后好像怕冷了,进城去打铁炉,太耽搁功夫,不如燃两个炭盆试试。” 张嫂子听她心心念念都是赵丰年,忍不住叹气,“赵先生真是个有福的,有你这般事无巨细的照料着。” “嫂子对张大哥不是也这般照料,张大哥更是个有福的。” 张嫂子笑着开门,“村子人去钱家买炭,很少有拿铜钱的,都是用东西换,我听说钱黑炭媳妇儿肚子大了,不如,你也舀些米拿去吧。” 瑞雪点头,进了灶间,找了个陶盆,舀了一瓢粳米,嘱咐张嫂子等着高家夫妻回来,把最后几板豆腐给他们装上,豆腐坊也就算歇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小年儿的关系,难得天气居然晴了起来,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虽然没有半点儿暖意,但却照得大地很是明亮,随处可见的白皑皑积雪,折射了太阳的光芒,映得人不敢睁大眼。 第六十四章 烧炭钱家 瑞雪一路走到村南,半路与几个相识的小媳妇儿打个招呼,说笑几句,其中一个家里丢了鸡,气恨的拉着瑞雪很是抱怨了几句,瑞雪原本只觉好笑,但是心思转了两圈儿,倒想出一个收拾吴家的好主意来。 钱黑炭家住在村子东南角,清清静静的小院儿,三间土坯房,木板夹了围墙,院子一角放了大堆的麻袋,装得鼓鼓囊囊,上面盖了茅草帘子挡雪。 一个肚子微凸的妇人正拿了一只小葫芦瓢,站在西侧的鸡笼子前面撒着包谷粒,头发用蓝色的布帕子包着,褐色的粗布衣裙,料子看得出不好,但是却洗得很干净。 瑞雪站在院门外,轻轻喊了一句,“请问是钱家吗?” 那妇人闻声回过头来,淡淡的眉眼,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很是温婉的模样。她似乎没想到有人来访,微微愣了愣,答道,“是,请问您是…” 瑞雪无论前世今生,都很是信奉一句话,相由心生,她只看了这年轻妇人的眉眼,就知道这定是个温柔善良,却不软弱的女子,心中喜欢,就笑道,“钱家嫂子,我是村后赵先生家的。” “哎呀,是赵娘子。”那妇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葫芦瓢迎了上来,瑞雪看着她边走,边一手托着肚子,连忙自己动手开了木门,走了进去,生怕把她累到了。 两人牵手进了堂屋,妇人还要张罗去烧水,却被瑞雪拦了下来,笑道,“钱嫂子也听村里人说起过我吧,我不是那喜欢挑拣的人,嫂子身怀有孕,就不要多劳动了。” 钱嫂子想了想,也就扶着腰坐了下来,“我自从怀了身子,就很少出去走动,一直听乡邻们说起赵娘子如何厉害,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前些日子可没少吃你做的豆腐,也没去跟你道过谢。” “嫂子客气了,不过是几块豆腐,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大伙儿平日对我们夫妻多有照料,就分一些给乡亲们都尝尝了。” 钱嫂子却摇头,“什么吃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也要出力气,赵娘子就不要过谦了。我前日还听隔壁李嫂子说起,赵娘子讲过的故事,真是又有道理又新奇,还想着等我把孩子生下了,明年秋收就也能坐在地头儿听你亲口讲了。不曾想,今日你就上门了。” 瑞雪听她说话轻声细语,却极爽快不做作,心里更是喜欢,有心想多说两句,又惦记家里一摊子琐事,于是也不多罗嗦,直接说道,“嫂子,我家里缺些炭,今日来就是为了换些炭,不知家里可还有存货啊?” 钱嫂子本来也猜到一些,听她问,就笑道,“我家孩子爹儿就是烧炭的,怎会没有炭?往年还罢了,今年村里搭了炕,这炭就剩的更多了。” 瑞雪脸色一红,她只想到盘了炕,大伙冬日少遭罪,倒是没想到无意中坏了人家的生意。 钱嫂子也觉失言,见她尴尬,连忙补救道,“无妨,赵娘子不要多心,我家也盘了炕,比往年冬天享福多了,再者说,我家还有三亩旱地,饿不到肚子,这烧炭的营生,原本也就能赚个日用,就算彻底不烧了,也没有大妨碍。” 瑞雪听她这般说,脸色好了一些,但是心里却也牢牢记住了,毕竟让人家少了进项,以后再需要雇人帮忙,或者有了好的赚钱门路,一定第一个补偿这钱家。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瑞雪送上粳米,钱嫂子推拒不下,就说等钱黑炭回来,就让他把炭送去。瑞雪道谢,然后告辞离去。 抬头看看日头,刚刚巳时,赵丰年恐怕还没有回家,难得出门一次,瑞雪就绕过钱家,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独立在村东小山下的祠堂而去。 祠堂是座带了左右厢房的院子,三间正房里放了村中各个姓氏村民的祖辈灵牌,西厢存的是桌椅香炉等祭祀所用物件儿,东厢就收拾出来做了学堂。 瑞雪悄悄走进院子,趴在东厢窗口,顺着半开透气的一个小窗缝儿往里看去,三排七只红木方桌前坐了十四个孩子,纷纷执笔在身前的纸上写着什么,有皱眉的,有奋笔疾书的,有面带喜色的,不一而足。 大壮和黑子坐在第二排,吴煜坐了最后一排,屋中没有生火盆,也没有盘炕,很是寒凉,孩子们呼出的哈气都清晰可见。 赵丰年依旧戴着围脖,裹着大袄,坐在最前面的大书案后,眼睛盯着屋角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捂嘴咳嗽一声,脸色白中带了青,比之在家里好似差了许多。瑞雪看得心中抽疼,有心想要出声问问,又恐扰了孩子们考试,最后只得扭头回了家。 赵丰年隐隐听得院子里有声响,起身走到窗前,没有见到人影儿,低头时却看见了墙根下的一双脚印,心里没来由的动了一下,转而又觉自己想多了。 中午饭时,瑞雪翻出上次进城置办回来的一只大砂锅,豆腐切块炖了足足半个时辰,又扔进去一斤薄薄的羊肉片和少少的盐,肉香就弥漫了屋子,最后才挑着已经干瘪的大葱里最绿的部分切碎,撒在上面,又是养眼,又是鲜香。 原本用来写字的方桌,也被征用做了饭桌儿,待赵丰年和三个孩子一回来,立刻被撵到了炕上,砂锅盖子揭起,里面的肉汤还在咕嘟嘟冒气,只看着就觉得暖和极了。 待几碗肉汤进肚,师徒几个被冻得泛白的脸色立刻就缓了过来,甚至隐隐热得开始发红。 瑞雪很是满意,这才坐下,自己也喝了两碗,吃了半个馒头。 下午赵丰年坐在炕上批改试卷,瑞雪泡了热茶给他,就跑去灶间,把剩下的一板豆腐分了分,自家和张家高家,每家十二块,足够过年这几日吃了。然后就同赶来的张嫂子一起,把所有做豆腐的木器都洗刷干净,好好放置起来,准备过了年继续使用。 两人正忙碌着,院子里有人喊着,“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出去一看,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站在院门口,脚边一只麻袋装得鼓鼓的,从破败的窟窿里,隐隐可以看出里面的黑色之物。瑞雪立刻猜到这人就是钱黑炭,于是笑着迎上去,道谢,“劳烦钱大哥了,这么冷的天儿,还累得你亲自把炭送来。” 钱黑炭憨憨一笑,摆摆手,“不累,不累,我家你嫂子惦记着怕你有急用,刚吃过饭,就催我送来了。” 瑞雪心里感激,要让他进屋喝茶,钱黑炭却不肯,农人对于读书人,天生有种敬畏,哪怕这赵家院子比自家还破败,他也不敢进屋安坐,毕竟那里住着的可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啊,全村人都敬着的,怎是他一个炭黑字能打扰的? 瑞雪无奈,只得让他稍等,跑回厨房,捡了二十几块骨汤煮的豆干儿,用块细纱布包了,拿出去递给他,笑道,“云二婶家的雷子媳妇也怀了身子,很是爱吃我做得这豆干儿,正巧你家嫂子也有孕在身,就一起尝尝我的手艺吧,平日里就着粥吃,很下饭。” 钱黑炭听得能让媳妇多吃饭,心里极想要,但是又觉脸红,只不过送了一趟炭,倒拐了人家一碗好吃食。 瑞雪看出他犹豫,就硬是塞到了他手里,“钱大哥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家常吃食,嫂子如若爱吃,你就尽管再来取。” 钱黑炭这才接了,一连道了十几句谢,然后乐颠颠回家了。 瑞雪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然想起,有一日她怀了身孕时,赵丰年会不会也因为替她寻了好吃食而如此欢喜? 这般想着,她的脸就红了起来,低声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真是日子过得清闲了,都有空闲胡思乱想了。” 第二日,大壮和吴煜各端了一个火盆去了学堂,赵丰年脚边放了一个,一众学童中间放了一个,赵丰年批改考卷,孩子们摇头晃脑背诵论语。 赵丰年深悉世人对于名利的热衷,以及父母望子成龙的渴盼,昨晚就与瑞雪商量,批好卷子后,要亲笔给每个学童写了赞言,瑞雪锦上添花,替他又多出了几块墨、一刀纸和两只毛笔,作为奖品送给考进前三的孩子。 结果,得了奖励的孩子差点儿没跳了起来,没得到奖励的孩子羡慕得眼泪汪汪,听得明年也是这般,暗暗憋足了劲,放假回家要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也要得笔墨。 黑子数算好,习字背书稍差,得了第四,却也笑嘻嘻,满不在乎,吴煜因为读书多年,没有算在考试排名内,大壮则是名副其实的头名。 待孩子们回了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家里有孩子的,走路胸脯拔的老高,但凡碰到熟人,都要说说自家孩子得了先生什么称赞,甚至得了多少纸笔。家里没有孩子的或者孩子大了的,都可惜先生为何没早来几年。各家接到孙子喜讯的老人,也是眉开眼笑,都觉孙子考上秀才、举人的日子,就在眼前一般。 村里几位族老和里正,听得是瑞雪贴补银钱买的笔墨等奖励之物,都是深有感慨。 待聚到一起商议祭祀之事时,里正就说,“赵先生夫妻品行高洁,咱们云家村能碰巧救得他们二人,实乃三生幸事。以后但凡有事涉及他们,还是要仔细一些,莫寒了人心。” 云三爷老脸微红,喝着茶水,装作没有听见,其余族老皆点头不语。 第六十五章 夜客 农人们是淳朴爽快的,但凡受了他人恩惠,都是以最直观的方式回报。 所以当瑞雪包着头发,戴了围裙,四处打扫家里之时,各家学童的娘亲已经拿了丰厚的年礼上门了,各个喜笑颜开,夸赞赵丰年教导有方,瑞雪听了倒是比夸赞自己还高兴,很是与她们说笑了一会儿,才送她们出门。 转身回屋,见赵丰年正站在内室门口,嘴角微翘,挑眉看着一地野鸡兔子,瑞雪忍不住就红了脸,嗔怪道,“我拿笔墨作奖励,可没有骗她们回厚礼的想法啊?” 赵丰年轻轻咳嗽两声,也笑道,“这样的买卖倒是做得。” 瑞雪听他还是有揶揄她的意思,就撅了嘴不理他,把兔子野鸡统统拎去灶间,兔子托了张大河处理,野鸡就用热水烫过一下,扔给吴煜拔毛,吴煜身子后仰,满脸嫌恶的不肯动手,被她追得到处跑,一时间院子里倒是热闹了许多。 最后还是大壮帮了这睡在一个炕上的难兄难弟,终于给四只野鸡脱光了“衣服”,塞到院角雪堆里三只,剩下一只则留了起来。 大壮要去倒鸡毛,却被瑞雪拦住了,伏在他耳上低语几句,大壮眼睛越听越亮,拉着满头雾水的吴煜就跑了出去。 待得进城去的高家夫妻回来,瑞雪得了重要“调料”就开始精心烹制起那只肥大的野鸡,大腿、胸脯等处都用刀割了极深的口子,以便入味,足足蒸了一个时辰,差点误了晚饭,才终于大功告成。 大壮和吴煜也跑了回来,笑嘻嘻嚷着完成了任务,瑞雪奖励了他们一人一碗蛋羹,然后把那只肥鸡放进院子里的陶缸,就再不理会了。 大壮和吴煜吃过晚饭,跑回隔壁张家,没有读书习字或者给弟妹们讲故事,齐齐把脑袋挤在窗前,倾听院外的动静,惹得张嫂子好奇,问了几次,两个小子都笑得又神秘又古怪,却不肯开口。 瑞雪照料着赵丰年洗过脚,也没有像往日一样,趴在桌子上记账数铜钱,反倒催促着赵丰年早早熄了油灯,却又不睡觉,披了被子趴在窗上,如同一只准备去偷油的小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的倾听着动静。 赵丰年看得好笑,挤到了她的被子里,低声笑道,“你和两个小子在鼓捣何事?怎么都是这般贼兮兮?” 瑞雪瞪了他一眼,伸手替他裹严被子,趴在他耳边说道,“我在替你报仇。” 她口中喷出的温热呼吸打在赵丰年耳廓里,好似一道热流,瞬间通遍他的全身,惹得他脸色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全身感官异常清晰。 那挤在他身前的女子背脊纤细而温暖,抵在他颚下的长发细滑而柔顺,仔细嗅嗅,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这是她秋季时晒的干花,洗澡时常放在里面… 不,不能在往下想了,赵丰年只觉全身燥热,心跳如鼓,一把掀了被子,重新回了自己被窝躺下。 瑞雪一直在注意院外的动静,未曾多留意他的神情,被他突然如此动作,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突然困倦了。”赵丰年闷闷的答道。 “那你早些睡吧,我等‘客人’走了就睡。”瑞雪不疑有它,继续坚守在窗前。 赵丰年躲在被子里,一时想起那封书信何时能到好友手里,一时又想起瑞雪如若知道他的身份,是喜是悲?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拨下被子细听,窗前的瑞雪居然没有半点儿动静。他急忙坐起,却见她依在被子上早已睡得香甜,白日里收拾物件儿,准备过年的吃食,到底比平日要疲累许多。 他心疼的抬手拨开掩在她睫毛上的长发,借着映入屋中的雪色,细细打量这个女子,稍显浓重的眉,长而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樱桃般嫣红的薄唇,没有了白日里或嗔怪、或欢喜、或懊恼的灵动表情,此刻安安静静的,有种异样的美。 他心里忍不住又是骄傲,又是忐忑,这是他的妻子啊,不论将来如何,也是一定要陪在他身边终老的妻子啊。 伸手揽过她,刚要扶她躺平,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他的手臂猛然顿住,难道,是瑞雪等的‘客人’来了… 话说吴老三那日从赵家跑出去,吓得简直魂飞魄散,别看他敢偷换饺馅儿,也敢挑拨赵二嫂上门大闹,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小事儿,就算村里人知道,也不过就是扔他几个白眼,或者背后讲究几句罢了。 但是,他今日这般气得赵丰年吐血,万一有个好歹,这云家村,他是住不下去了,非得被逐出村去不可。他可没有族老那般豁出脸皮护着,平日里名声也不好,爹娘兄弟都不亲,真惹得村里孩子没了先生,那些盼着孩子出人头地的乡亲,不得打他个半死啊。 他这般想着,跟头把式的跑回家去,身上摔的都是泥雪,倒把吴三嫂吓了一跳,上前一边帮他拍打,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和谁动手了?” 吴老三却不顾这些,上前拉了同样惊疑的张安,哭丧着脸喊道,“张管事,我为了给你办事,把赵先生气得吐血了,万一他死了,你可要帮我说句话啊。我可是为了你办事,我和他没仇啊…” 张安一听,立刻瞪了眼睛,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撇清道,“我是让你上门去问问他家卖不卖铺子,我可没要你把人气死,这事和我无关,既然他不卖,我就告辞了。” 说着,就大步往门外走,吴老三怎么能容许他这样走掉,死活拉着他不放,张安又急又怒,生怕耽搁久了,惹出麻烦,一迭声的喊着,“陈老实,快来帮忙!” 本来坐在车里躲风寒的陈老实,一听他的声音,立刻跳了下来,跑进院子,帮忙扯下了吴老三,护着张安上了车,马鞭甩起来,飞快出了村子。 吴老三跺脚大骂,吴三嫂终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事情经过,气得拿了一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拍去,“我让你好吃懒做,我让你啥事都往身上揽,看你怎么收场…” 吴老三四处跳着躲避,再挨了几下之后,也火了,夺过扫帚回击几下,打得吴三嫂也哭了起来。 两人到底是夫妻,怎么也不能看着家散了,抹了两把眼泪,商量了两句,就收了东西锁了院门,跑去了吴家老爷子那里,也不说惹了什么祸,只说怕人追债,先躲上两日。 吴家老爷子虽然不待见三儿子一家,但是怎么也是自己儿子,也就装作看不见二儿媳铁青的脸色,默许了。 晚上大柱兄弟三个回家一见锁了门,也都熟门熟路的找了过来,一家子住在吴家老宅,吃吃喝喝,惹得吴二嫂日日指桑骂槐,摔盆摔碗的。 吴老三夫妻提心吊胆等了两日,也不见有人找上门,这才派了大柱出去探消息,结果大柱问了一圈儿,乡亲们都说,赵先生身体无恙,还给孩子们考了功课,发了奖励。有那感激赵先生的,末了还赏他两个白眼,暗骂他们一家恶人,怎么还盼着先生生病不成? 大柱跑回去报信儿,吴老三一听,顿时直起了腰,就觉赵家真是好欺负,都被气吐血了,也没有告到族老那里。 吴三嫂虽然有些疑惑,到底还是为自家不会被逐出村去欢喜不已。 这一日,大柱又在村里游荡,远远见到一个小孩子出门,见了他却扭头跑了,他心里奇怪,装作走过去之后,又反身躲在草垛后等待,果然,不到盏茶功夫,那孩子又拎着东西走了出来,看看那院门,居然就是赵先生家。 那孩子找了个雪坑,把一堆鸡毛埋了进去,末了还踩了几脚,这才乐颠颠跑回去。 大柱眼睛就是一亮,有鸡毛就证明杀鸡了啊,这几日,他住在吴家老宅,吴二嫂不喜他们一家,自然也不舍得把好吃食喂了他们一家,顿顿都是包谷粥,包谷饼子,他早觉肚子里馋虫造反了,如果能偷只肥鸡垫垫肚子,倒也是件美事。 他缩着脖子,耐着寒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果然就见赵娘子端了一只大肥鸡放进了陶缸里,喜得他差点跳起来,左右看看无人,就小跑着回家告诉了父亲和弟弟。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老三平日也不是个手脚干净的,听得大儿报了这个喜讯儿,哪里坐得住,就商量着晚上,一人把风儿,一人进去偷鸡。 吴三嫂不赞同,拦道,“先前已经有了那般过节,你们还要去偷人家的吃食,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吴老三一撇嘴,“别看那穷先生平日装得清高,也不过就是个老鼠胆儿,前日气得他吐血,不是也没敢告状?今日就是借只鸡吃,就算被抓到族老跟前,顶多被叱骂几句罢了。” 说完父子四人就聚在炕上,焦急等着夜色降临,好不容易熬到戌时中,吴老三和大柱就出了门,两人摸到赵家院子前,找了块石头垫着,大柱就爬过了院墙,极容易就在陶缸里摸出了那只肥鸡,他贪心的又四处踅摸许久,没有寻到其它吃食,暗骂一声“穷鬼”,就原路翻了出去。 父子两人小跑回家,聚在灯下,嗅着冻得梆硬的肥鸡,隐隐好似有些香气,大柱就道,“这鸡恐怕还是做熟的呢。” 吴老三想起那些出自赵娘子之手的鲜美饺子馅儿,这肥鸡定然也是美味异常,于是一迭声的催着吴三嫂生火把鸡再蒸蒸。 第六十六章 警告 不到一刻,吴三嫂黑着脸把热气腾腾的肥鸡端了上来,早就嗅着香味咽口水的父子四人,齐齐扑了上去,抢翅膀,抢大腿儿,不时烫得嘶嘶有声,还是小三儿有些孝心,把手里的翅膀塞给了娘亲,“娘,你也吃几口吧。” 吴三嫂忙了半晌也觉肚中饥饿,又觉反正已经偷回来了,不吃也去不掉做贼的名头,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吃了起来。 很快,一家人风卷残云般,把肥鸡变成了鸡骨头,吴老三领着儿子满足的拍着肚子躺在炕上不肯动弹一下。 吴三嫂把鸡骨头藏在陶罐里,放到灶间,想着第二日找个地方埋了。 她刚要催着几个儿子回屋睡觉,大柱第一个就翻身坐了起来,捂着肚子哎呦不停,扶了墙壁下地,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吴三嫂急问,“大柱怎么了,可是吃得急了?” 她这儿尚未听到大柱的回话,吴老三也坐了起来,紧跟着往外跑,然后是小二、小三儿,最后吴三嫂已经没有心思追问了,因为她也开始不舒坦了,好似有只大手攥着她的肠子在绞劲儿的抻着,疼的她是直冒冷汗,跑出门口一看,大儿已经占了茅厕,吴老三领着两个儿子蹲在院角直哎呦,她也只得找个角落解了棉裤… 瑞雪一夜好睡,早晨醒来,突然想起昨晚等待之事,立刻翻身坐起,却听赵丰年在旁边说道,“你等的‘客人’已经带着礼物走了。” 瑞雪扭身,见赵丰年正枕着手臂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好似含着诸多笑意,她忍不住伸手顺了两下头发,胡乱答道,“走了好,走了好。” 赵丰年心情很是愉悦,嘴角翘起,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天气好似很冷,不如早晨吃面片汤吧?” 瑞雪立刻应下,“好啊,昨日熬了猪骨汤,下些面片儿正好。” 两人穿衣下地,一个叠被,一个忙着烧水洗漱做饭,不一时,吴煜跑了回来,进灶间帮忙烧火,说道,“昨晚那贼来了。” “嗯,你听见动静了?” “我和大壮一直等着了,他翻@墙进院子时,我们还想出去捉他。” “翻@墙?我特意没锁院门,他也是个笨贼。”瑞雪一边把手里的宽面抻长抻薄,下到锅里,一边说道。 吴煜抬头看她,撇嘴,“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瑞雪嗔怪的伸手敲他的脑门,“这么没规矩,不是要你叫我师娘吗?” 吴煜懊恼的抹去脑门上的白面,低头嘀咕,“不过就比我大五岁罢了。” 瑞雪耳朵尖,听到这话又敲一记,“大一岁也是师娘,何况还是五岁,不愿意叫师娘也行,明日改叫…嗯,老板娘,或者夫人。” 吴煜微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异光,试探说道,“叫姐姐不就行了。” 瑞雪手下一顿,想起前世的弟弟瑞祥,小时候也日日喊着姐姐,跟在她身后,乖巧懂事,怎么长大了,就变得那般自私,最后甚至害得自己翻车丧命,也不知道他听得自己的死讯,会不会后悔?原本以为自己会恨他和瑞丽,可是,相隔两个时空,姐弟三人恐怕永远不会再见,她心里终究还是恨不起来,只希望他们没有了她,能少惹些祸… 吴煜半晌没有听见瑞雪出声,抬头看去,却见她脸上少有的覆着一层悲伤之色,比起平日那般鲜活的嗔怪笑怒,这悲伤让他突然心慌之极,想要开口询问,最后说的却是,“汤沸了。” 瑞雪从回忆里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赶紧把剩下的几条面片下了锅,用长把木勺贴着锅底搅了搅。 吴煜低头撤出了一半柴禾,跺脚踩灭,转身要出去,却被瑞雪拉住了手臂,轻轻的叹气声,在他耳边响起,“好,以后你就叫我姐吧。” 吴煜大喜,扭头看见她眼里满满的真诚与关爱,又突然觉得自己心底实在肮脏黑暗,匆匆应了一声,“好。”转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失笑,暗道这小子平日又骄傲又固执,脾气硬得像块石头一样,没想到居然如此容易害羞。收了碎葱花扔进锅里,然后盛出面片儿,又切了一盘咸萝卜,一盘酸甜小黄瓜,一起端进了屋子。 赵丰年和吴煜在桌边坐了,瑞雪先给赵丰年盛好,然后才是吴煜,吴煜低低说道,“谢谢…姐!” 赵丰年手下一顿,抬眼见瑞雪笑眯眯的又给吴煜夹了小黄瓜,忍不住眉头就拧了起来。 瑞雪以为赵丰年犯了小孩子脾气,连忙也夹了一块给他,笑道,“我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刚才就收了煜哥儿做弟弟,以后也算有个依靠,万一你将来欺负我,也有人帮我出气撑腰。” 赵丰年听她如此说,心里那股莫名的闷气反倒散了,眉头松了开来,喝了两口骨汤,终于还是没有反对,算是默许了。 瑞雪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心里又惦记昨晚之事的成果,也没多留意,一边吃着面片儿,一边嘱咐吴煜,“今日,你带着大壮,任务就是盯着吴家,看看可有人上门,如若有动静,就回来告诉我。” 吴煜点头,默默吃了饭,就跑出去了。 果然如瑞雪所料一般,整整一日,大壮和吴煜的回报,都是无人上门,听得她冷笑不止。恶人自有天惩罚,吴家就算人缘再差,平日也有一两户常走动的人家,可惜,偏偏今日需要有人帮忙之时,却巧合的无人上门。 晚饭后,瑞雪与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带了吴煜出了门,一路小心掩了行迹走至村西吴家,四下瞧着无人经过,就开了院门进去。 没想到院里居然处处都是肮脏之物,落在白色的积雪上,极是显眼,哪怕在暗夜里也看得清楚。 吴煜嫌恶的捏了鼻子,走在前面,不时低声提醒瑞雪,“姐,踩着我的脚印。” 瑞雪点头,也用袖子掩了口鼻,两人小心翼翼穿过院子,待推开屋门之时,迎面扑来的臭气,熏得两人都想直接掉头回家了。 吴家五口,横竖不一的躺在屋里,炕上两个,地上三个,都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吴老三甚至裤子只提了一半,吴煜生怕瑞雪看见,又怕他身上沾了屎尿弄脏他的手,于是扯了炕上的被子扔到他身上盖了。这才摸到桌前,点了油灯。 吴家五口听得动静,又见了光亮,拼着仅存的一丝力气,说道,“救…救命啊。” 瑞雪冷笑,上前踢了吴老三两脚,“你气得我家先生吐血,居然还要我救命,当我是观世音啊?” 吴老三本分辨不出瑞雪的声音,但是那“吐血”一事,他还是记得的,立刻猜到昨晚之事定然是中了计,于是怒道,“是你…是你下药了。” “对啊,我下药了,足足一斤巴豆粉呢,我研究了好半晌才把苦味去掉,又没有伤到药性。” 大柱在旁边听了,恨得想要伸手去打瑞雪,却无奈手脚之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被吴煜狠狠踹了两脚,也老实了。 吴三嫂哭泣出声,“赵娘子…都是我们不对…你饶了我们吧。” 瑞雪盯着她苍白的脸色,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般干净利落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原本以为你们一家,只有你还是个明是非的,没想到也是个糊涂的。” 吴三嫂脸上羞愧的红了一红,还是哀求道,“千不对,万不对…都是我们一家不对,赵娘子,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小儿吧。” 吴老三也嘶声说道,“是张大户要买你家铺子,我才去说的,我没想把先生气吐血…” 瑞雪眼里锐色一闪,“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攀咬别人呢,看样子你还是没长记性啊。你们记住了,今日受的苦,就是个警告,以后若是再敢惹到我们一家,那鸡里的巴豆就该换成砒霜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让吴家五口齐齐打了个冷战。 瑞雪嗤笑一声,起身抚平微微压皱的衣角,“放心,我会想办法唤人,但是人家什么时候来,就看你们一家的运气了。” 说完,她带着吴煜走了出去,一路顺利回到自家院门前,瑞雪仰头凝望黑漆漆的夜空,好半晌,扭头笑道,“这是你到赵家的第二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轻来轻去的争执吵闹,可以忍,但是一旦触犯了底线,就要反击,而且要一击必中。懂吗?” “懂。”吴煜点头,一双细长的眸子,在暗夜里冉冉生辉,灼热惊人。 瑞雪拍拍他的头,“去给张嫂子报信儿吧。” 吴煜应声拐去了张家西院,张嫂子正与翠兰一边儿做针线,一边儿闲话,见到吴煜来,知道瑞雪事情办完了,于是按照她白日里的嘱咐,问道,“煜哥儿怎么来了?” “大壮好像有些肚子疼,要我来找婶子。” 张嫂子麻利的收起针线,装作恼怒道,“这小子,定是白日里玩耍灌肚子里冷风了。”说着起身对翠兰道,“翠兰,我回去了,年前就没空找你说话了,明日我还要去娘家哥哥那里送些年礼,平日再是吵闹,也是亲兄妹,礼节还是要到的。” “可不是嘛,嫂子办事就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等过了年儿咱们再聚啊。” 翠兰笑着送了张嫂子和吴煜出门,回屋见自家孩子爹儿坐在炕上,想了想说道,“年礼就差三哥家没送了,你先看着孩子,我去一趟吧。” 周喜听听外面风声呼啸,就劝道,“明日再去吧,天太黑了。” 翠兰也确实不喜三哥一家,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可怜可恨的吴家五口,又在冷冰冰的屋子里熬了一晚,心里把无辜的瑞雪骂了千万遍,哪里知道是他们平日太过惹人厌烦,才多受了这些苦楚。 第六十七章 过大年(一) 待得第二日翠兰伺候一家子吃了早饭,拎了一斤肉、五斤细面的年礼上门时,五老三一家五口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翠兰惊得尖叫出声,疯跑回吴家老宅求救,村里人听见动静都凑去看热闹,见得吴家五口满身屎、气息奄奄,一边嫌恶的掩着口鼻,一边又忍不住笑得肚里转筋。 吴家老太太坐在地上大哭,骂着儿子一家怎么这么不争气,吴家老爷子则直接拎起拐棍挨个开敲,到底吴老大、吴老二还算有些兄弟情义,拦了老爹,又不顾脏污,把他们一家抬回家去,请游医诊治。 游医号了脉,看了口舌,最后说是吃了脏东西,染了痢疾,喝些草药水,吃些清淡稀粥养几日,也就好了。 吴二嫂付了三十文的诊费,心疼的肝疼儿,手下把锅碗摔得更响,但凡闲暇就出去与人说道,“定是老三一家平日作孽太过,遭了报应了,若不然,怎么一家都病倒了。” 村中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深以为然,等过了两三日吴家老太太出门散心,听到自家的流言时,已经变成了,他们老吴家三代作孽,才遭了天谴,气得老太太差点儿没昏过去,回家痛骂了二儿媳,又把刚刚转好的老三一家撵了出去。 不提吴老三一家的遭遇,只说,瑞雪出了恶气,心里欢喜,每日忙里忙外,除了洗涮擦抹,就是钻进灶间琢磨吃食,院子里日日飘着诱人的香气,惹得路过的小孩子都趴在木门往里探看。 瑞雪本就喜欢孩子,心又软,就常常端了炸好的肉丸或者小麻花等物,请他们当第一个品尝者,馋得这些孩子见天儿的往赵家跑,二壮和三丫头,还有高家的大路、妞妞儿也是日日前来报到,领了一众孩子们在院门外玩耍,欢声笑语传出多远。 各家孩子的爹娘也不好让孩子白得吃食,就也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装了陶碗送来,自然也要坐上一会儿,说笑几句。 所以,赵家的院子越见热闹,瑞雪也与村人越加熟识。 日子飞速流逝,大年三十,终于在所有乡亲的盼望里到来了。 这日一大早儿,赵丰年就换了宝蓝色的锦缎长衫,里面套了服帖平实的棉袄,脚下是黑面皂底靴,上下一新,衬得他越发俊秀文雅。等里正亲自上门来请,他才戴好围脖,揣了昨晚写好的祭词去了祠堂。 村中的习俗,祭祖日,男子领着男童进祠堂跪拜,家家户户献祭品。 虽然那里没有自家祖先,但是瑞雪还是用竹篮子装了一盘小麻花,一盘素丸子,要吴煜拎着去上供,然后就扎了围裙,开始包酸菜馅儿的饺子。 祠堂正房堂屋,密密麻麻的灵牌前,放了一张大方桌儿,摞了足有百十个小盘子,吴煜把篮子交给张大河,张大河愣了愣,微微点头,上前把盘子摆上。吴煜接了空篮子,扭身出了祠堂,坐在学堂那屋等待。 赵丰年高声诵读了祭文,在香炉里烧掉,然后也退到了一旁。 里正带着所有人跪地磕头,低声祝祷,祈求祖先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 三跪三拜下来,各家又纷纷上了香,也就散去了。 族老们都觉今年有赵丰年写祭文,比之往年脸上有光,祖先必定也是极欢喜的,于是拉了赵丰年谢了又谢,赵丰年客套了两句,就带着吴煜一前一后回了家。 尚未进院门就见灶间门里,有袅袅娜娜的白色雾气飘出,隐隐嗅得肉香弥漫,两人不约而同站住了脚,一时望着院子出了神,滴水成冰的冬日,异地他乡的年节,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温暖的所在更另人感动… 瑞雪出来取鸡肉,见他们傻站在门外,嗔怪道,“大冷的天儿,犯什么傻呢,掌柜的进屋上炕吧,一会儿写几个字,煜哥儿过来帮我拾掇祭品。” 赵丰年与吴煜对视一眼,不知瑞雪为何张罗祭品,但也依言行事。 瑞雪把一盘盘码好的吃食,都放在托盘上,让吴煜端进堂屋,然后洗干净手,捧了几个一尺长的细木板也跟了进去。 赵丰年脱了大袄,坐在炕上的小书桌前研墨,见她进来,就问道,“要写什么?” 瑞雪拿了张白色的宣纸,比照着木牌的宽度,一边裁成纸条,一边说道,“写尊号,今日大年,我父母、还有你和吴煜的亲长,只要不在人世的,都需要祭拜一下。” 赵丰年和摆弄木牌的吴煜齐齐一愣,半晌都低下了头。 赵丰年想起从未谋面的亲母,手指微微发颤,郑重在第一张纸条上,写下“尊母赵于氏之位”,瑞雪见他停下,没有再动笔的意思,猜到他的父亲必然在世,虽然一直好奇他的身世,但她却是个有原则的人,或者说是个脾气倔强的人,赵丰年不肯说,她也从来不主动问。 于是,笑着推了推他,说道,“该轮到我爹娘了,我爹爹名讳是秦良安,我娘亲刘秦氏。” 说完,又拍拍吴煜的肩头,“煜哥儿,你呢?” 吴煜低垂这眉眼,慢慢放下手里的木牌,哑声说道,“母刘吴氏。” 赵丰年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般淌过,三张尊号,眨眼间就写好了,瑞雪用小木棍挑了细面熬的浆糊,把宣纸仔细糊在木牌上,然后捧着摆在堂屋方桌上,赵丰年的母亲牌位在最上,瑞雪父母和吴煜母亲的牌位,并排放在稍下的位置。 地上放了草席,一家三口,三跪三拜,然后坐在灵前齐齐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也各自向亲人祝祷… 良久,瑞雪起身扶了赵丰年,“地上凉,进屋吧。爹娘的灵位先供奉一日,晚上再撤。” 赵丰年点头,脸色复杂的又看了一眼那“赵于氏”三字,转头回了屋子。 中午饭是红烧肉,溜豆腐泡,辣炒兔肉和葱爆鸡蛋,很是丰盛,三人坐在炕上小桌儿前,欢欢喜喜吃了。下午,瑞雪换了红纸出来,赵丰年又写了几个小福字和一副春联,吴煜门里门外跑着,都贴了上去,家里立时就添了三分喜庆。 原本瑞雪还以为村里人会上门求赵丰年的墨宝,没想到,都已经大年三十了,还是没人前来,心下好奇,出去一看,原来,但凡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大方的把儿子尚且稚嫩的笔迹贴了出去,连同亲朋好友家里都是如此,于是赵丰年就清闲了。 孩子们毕竟才学了四五月,那春联先不说笔法如何,有的甚至还有错字,实在让瑞雪好笑,但是他们父母脸上骄傲的笑容,又让她转而叹气,有爹娘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 夜幕降临时,一家三口又在灵位前磕了头,这才揭下宣纸,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撤了供桌,围坐在炕头上,一边吃着小零嘴儿小点心,一边说些奇闻异事,守岁。 瑞雪毕竟有着前世三十年的记忆,走街串户卖豆腐时,日日揣着一个小收音机听评书,经典长篇可听了无数,加上偶尔看过的电视剧也有那么十几部,只随便扯了个《射雕英雄传》出来,就听得吴煜津津有味,连呼有趣。 赵丰年却是闯过江湖的,听得里面与事实不符之处,抿嘴挑眉,勉力忍着不愿笑出声来。 瑞雪与他日日相处,怎么不知他在忍笑,嗔怪的瞪他一眼,扯了被子盖在他腿上。 亥时末,吴煜终究坚持不住,歪着身子睡着了,瑞雪扶了他躺在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忍不住低声说道,“咱们一家三口,真是有缘,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不说,居然又都是没娘的可怜孩子。”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闪了闪,还是问道,“当初成亲时,你不是说,记不得父母是何人了吗?” 瑞雪蓦然睁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笑道,“亲生父母记不得了,这是原来在主家府上时对我有恩的养父母名讳。”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沉默半晌,低声说道,“我写的是亲身母亲名讳,我今年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双手摆弄着一个核桃,翻转摩挲,好似极有兴趣的模样,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挣扎和苦痛,瑞雪忍不住轻轻握住,劝道,“人世多苦难,离开未必不好,也许母亲已经托生在哪个好人家,过着和乐安宁的日子了呢。” 赵丰年手心翻下,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守着一盏油灯,安静坐着,直到村里各家请神的爆竹声突然传来,惊醒了吴煜。 他扑棱棱爬起来,尚有些发懵,头发微乱,眼神迷茫,像极了迷糊的小闺女儿,瑞雪看得心痒,掐了他白嫩的脸颊一把,然后一边帮他穿大袄,一边笑道,“接神了,你该出去放爆竹了。” 吴煜立刻跳下了地,抱起屋角的篮子跑出去,大壮早等在院门外,两人带着穿成棉球一样的二壮和三丫,纷纷点起爆竹,叮当作响,与前街各家遥相呼应,极是热闹。 赵丰年也穿了大袄,同瑞雪进了灶间,他坐着帮忙烧火,瑞雪煮饺子、炒菜,很快年夜饭就端上了桌子。 吴煜领着几个小的笑嘻嘻跑进来,村中习俗,初一给长辈拜年。 张家离得近,此时又过了子时接神,几个小的这时上门也不算违了规矩,瑞雪笑着挨个给发了红包,得了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就撵了他们回家去团聚。 第六十八章 过大年(二) 一时饭毕,饭桌儿撤了下去,吴煜没有回去张家睡觉的意思,瑞雪也不舍得撵他,三人就合衣躺在炕上说话儿,结果不到片刻,居然都睡了过去。 初一一大早儿,瑞雪爬了起来,藏了扫帚,又在灶间放了个存水的大木桶,以防着吴煜和赵丰年不懂习俗,把运气和财禄扫走。 堂屋和里屋分别备了四盘点心,还有一簸箩瓜子和花生等小吃食,瑞雪就跟着张嫂子一起出门去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几位族老家、里正家,云二婶家,虽然谁也不肯让她磕头,但是一圈儿走下来也实在累人。 待她刚回到家,平日熟悉的小媳妇们儿,还有学童们的父母,就都上门来拜年了,学童跪地就给赵丰年磕头,接了红包就欢喜跑出去,同大壮和吴煜玩耍去了。 屋里,瑞雪同一众小媳妇儿也说的热闹,三四个小奶娃含着芝麻糖片,嚼得认真又欢喜,惹得瑞雪抱了又抱,被众人打趣赶紧生一个,羞得脸上着了火。 初二日,女儿女婿回娘家,张家和高家都空了院子,瑞雪闲着无事,领着吴煜去两家转了转,回来时碰到云二婶来串门,原来她家嫁到七八十里外的女儿也回来了,夸赞说豆腐好吃,她想给女儿带几块回去,无奈家里备的少,就奔着瑞雪这里来了。 瑞雪留了四块家里吃用,剩下的都大方的送了她,哄的老太太欢欢喜喜的捧着陶盆回去了。 初三是赤口日,传说这一日容易与人发生口角,于是家家户户都安坐家中,村中各处都静悄悄的,瑞雪也难得清闲了一日。 初四祭财神,这可是做买卖之家最重视的日子,瑞雪在堂屋东侧墙上,贴了财神像,摆了香炉,就让吴煜去请了张家和高家众人过来,一起祭拜。 高家张家闻讯都早早赶到,这祭财神可是有说道的,但凡老板不想再留哪个伙计,这一日就不会要他一起拜财神,伙计得了这暗示,自然就主动辞工回家了。而瑞雪叫了他们两家,显然是新一年,还是要带着他们两家一起发财的,这虽然早在他们预料之中,但还是欢喜不尽。 中午时,三家人十几口,照旧分了两桌,做了八个好菜,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对于新一年的生财大计,都是信心满满。 初五送神日,天色刚刚放亮,吴煜就点燃一挂爆竹,挑在木杆儿,从里往外跑,砰砰之声响彻整个院子,瑞雪也在厨房里切了块肉,两把菜刀齐上阵,剁得叮叮当当,把假象里的小人统统剁死。赵丰年倒不信这些习俗说法,却极喜这份热闹,背了手站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儿,就被瑞雪唤进灶间帮忙烧火了。 初六是倒掉攒了几日的垃圾,彻底送掉穷鬼的日子。 吴煜、大壮和黑子在院门外,领着左邻右舍家的几个孩子在玩耍,远远看见来了一辆小马车,停在自家门前,车上居然下来一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中年人,一众孩子齐齐愣住了。 那官差呲牙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孩子们却一哄声的全跑光了,这可是官差啊,官差是啥,就是抓小偷强盗,拿铁链锁人下大狱的人啊,谁见了腿不哆嗦啊,何况还是孩子们? 吴煜心底倒是没什么惧怕之感,上前一步,护着大壮、黑子和几个小的站在门旁,沉声问道,“你是谁,到我们家来,有何事?” 老王也被一众孩子的惊恐吓得愣住了,张口想说话,栓子又从车里跳了下来,问道,“爹爹,到师傅家了吗?” 老王苦笑,“应该是到了,不过,好像给你师傅惹了些麻烦。” 栓子一听到了师傅家,哪顾得听后半句,就回身喊道,“师弟,你快出来,师傅家到了。” 于是石头应声也跳了出来,笑嘻嘻四处看了一圈儿,说道,“师傅说过她家在村子最东北角,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大壮听得他们一口一个师傅,想起娘亲说过,师娘在码头有两个徒弟,于是问道,“你们可是码头铺子里的人?” 栓子点头,“正是,今日特意来给师傅拜年的。” 吴煜使了个眼色要黑子进去报信儿,然后开了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姐姐和先生都在家,请进吧。” 石头和栓子回身从车里抱了礼物,老王栓了马匹,刚进了院子,瑞雪就迎了出来,一见他们三人就笑道,“王大哥,你怎么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老王爽快大笑,“我家栓子今年满十二足岁,正好合了六六大顺的兆头,带来给妹子拜个年,新一年也顺顺当当的。”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众人说笑着进了堂屋,赵丰年出来与老王互相见礼,分宾主落座奉茶。 栓子和石头送上手里的礼品,就跪地咚咚给瑞雪磕了三个响头,瑞雪笑着扶他们起来,塞了两个红包,然后唤了吴煜领他们出去转转,顺便请张嫂子一会儿过来帮忙置办酒席。 老王原本听过一些赵丰年之事,知道他是村中学堂的先生,如今一见,俊秀斯文,一表人才,更是添了三分恭敬,心里直道,赵娘子这般精干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三人说起码头之事,以及凌风城里的琐事,老王脸色稍微有些得意混杂了感激,看了一眼瑞雪说道,“妹子,开春儿我就不在码头守着了,府衙里给我另派了职司。” 瑞雪见他脸色隐隐透着欢喜,猜到必是升官,于是笑道,“王大哥可是升官了,真是恭喜,不知得了什么好职司?” 老王捋了捋颚下稀疏的几根儿胡子,笑道,“这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妹子。我们家里不宽裕,本来犯愁给上官送些什么年礼,正巧栓子拿了一百饺子回去,我觉得这吃食新奇,味道又好,就买了些点心之物,夹在中间送走了。没想到上官夫人有孕,吃着很是可口,上官大喜,就把我调回府衙做个上档子的书办。” 瑞雪不懂这个时空的官职,听着书办两字还以为和前世的文员差不多,赵丰年却是明白其中关窍的,但凡这城中商铺、房屋、田地买卖,哪个都需要到府衙去上档子,换名字,经手的书办总能从中落下些好处,这可是个肥差。 而瑞雪是栓子的师傅,以后如果买屋置地,绝对有说不尽的方便之处。 于是,他拱手笑道,“恭喜王书办高升,一会儿定要多喝上两杯喜酒才行。” 老王心里欢喜,却不敢托大,连忙摆手推辞,“先生严重了,还是叫我老王就好。我家栓子,以后还要多亏妹子费心教导呢。”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嘈杂之声,瑞雪开门一看,居然是里正和几位族老,还有十几个平日相熟的村民上门来了。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上前问道,“长辈们可是有事要与先生商谈?派人来知会一声就好,怎么劳动长辈们亲自上门?” 里正脸色焦急,抻头看向堂屋,低声问道,“我听人说,官差上门了,可是要对先生不利?” 瑞雪眉头立刻就伸展开来,又见里正身后众人同样都是一脸惶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老王穿着官服上门的打算,一是想显摆一下,二是恐怕也有要为她撑撑腰,省得村里人欺负他们一家的意思。没想到,这好心却引起了乡亲们的恐慌,担忧他们夫妻有麻烦,赶着上门来帮忙了。 这着实让她心里感动,虽说平日小矛盾也有,但是关键时刻,乡亲们能为他们夫妻出头,甚至预备与官家争执,实在是太过难得。 “长辈们莫担心,那官差是相熟之人,上门拜年来了,没有麻烦。”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说话间,也已经进了堂屋门,赵丰年和老王都起身,互相见礼客套,瑞雪忙着添茶上点心。 安顿众人坐下之后,就扯了站在门外惊疑不定的张嫂子,进了灶间,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把张嫂子也笑得不行,两人搬出好肉好菜,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整治了两桌儿酒席出来。 堂屋里是赵丰年陪着老王和族老、里正,剩下的七八个乡亲就被让到了张家,由张大河和高福全陪着又坐了一桌儿。 小鸡炖蘑菇,豆腐炖羊肉,红烧兔肉,土豆烧牛肉,蜜@汁豆腐等等,足足八个菜,几乎都是荤的,摆了满满一桌子,村里人过年虽然家家都割了肉,但是哪有赵家这样齐全,牛羊猪鸡兔,样样不缺,而且极是慷慨,都是用大海碗盛上来的,油汪汪的,冒着热气,别提多馋人了。 族老这桌儿还好点儿,因为有老王这官差在,众人还端着些架子,张家那桌儿简直就是风卷残云,人人筷子抡得飞快,闷头吃了个饱足之后,这才倒了包谷酒,边闲话边喝酒。 几个孩子嗅着香味跑了回来,瑞雪端了留好的饭菜,又在灶间摆了一小桌儿,招呼他们也都一起吃了。 吴煜一边默默吃着粳米饭,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石头,眸里闪过一抹犹疑,他不喜欢姐姐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徒弟。 并不是因为这徒弟有何坏心,只是他总觉他太过关注自家的一切,甚至好似要把墙角堆了几根柴都数清一般,分外奇怪。 第六十九章 白家大少 石头察觉到吴煜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心下发虚,低头吃饭,死活不肯抬头。 初三时,签到城里楚家做小厮的堂弟回村里过年,拉了他睡在一个床上,说起一件事,原来他家公子偶然见过师傅一面,怀疑师傅是他从小失散的妹妹,又怕冒然相认,万一错了,好生尴尬,于是向他仔细询问了师傅的习惯、脾气,甚至平时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这一次听得他要来拜年,更是求他一定要好好看看师傅家的情况,包括师公的模样秉性。 他有心想要告诉师傅,又觉莽撞,想着不如就等事情有了准头儿再说,万一弄错了,他提早说出,师兄恐怕又会笑话他。 自从进了师傅家门,他就把把所见所闻统统记了下来,生怕漏了什么,那楚公子不好断定师傅身份。 可是这个比女孩子还要美上三分的小子,却总是冷眼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瑞雪哪知道两个小子的各自心思,还以为他们刚才有过什么口角,笑着给他们夹了菜,也没在意,毕竟平日不在一起,就算脾气不合,也没什么冲突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酒席散了,族老、里正们喝得脸色通红,心满意足的各自回了家,老王也有些站立不稳,拱手抱拳告辞。 瑞雪张罗了两篮子野鸡野兔、麻花儿、饺子、豆腐之类的回礼,让栓子拎上车,石头临时接替充当了车夫,驾车回了城。 两桌半酒席,没剩什么菜,但是碗筷可不少,足足两大陶盆,张嫂子坐在灶间帮忙刷洗,说起她家里刚才的盛况,忍不住笑出声来,“坐在我家吃席的那几个乡亲,回去之后一定会同别人说起菜色丰盛,以后,你和先生再有什么事,大伙恐怕都会一窝蜂跑来帮忙了。” 瑞雪也笑,“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忙好,不过是多搭些吃食罢了。大过年的,图个热闹。” 张嫂子想起自家去年也只买了二斤猪肉,连炖个白菜都只敢放少少几片,剩下都要留着来客时炒菜,妆点个门面,今年却一口气割了八斤肉,大人孩子却都没有往年吃得凶了,于是感慨说道,“我们一家可是跟着你享了福,多添了进项不说,好吃食也没少吃,肚子里油水儿比往年厚了几倍。去年二壮为了片肥肉还和三丫吵架,今年两个孩子都开始挑瘦肉吃了。” 瑞雪往盆里添了瓢热水,开始投洗刷好的陶碗,“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明年过年,兴许孩子们连瘦肉也吃腻了。” 张嫂子哈哈笑了,眼角浅浅的皱纹密密摞在一起,“妹子说的对,嫂子就跟着你走了。” 两人说笑着,洗完碗就散了。 第二日初七,人日子,按习俗吃面条,瑞雪炒了褐色的肉酱,拌了白生生的面条,只看着就极有食欲,吴煜吃了两大碗,晚上犯了积食,折腾了半宿才睡下,瑞雪听说后,初八一日就只许他吃了一碗蛋羹,饿上两顿,居然好了。 张嫂子晚上时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天上隐隐可见的星星,就说道,“诸星下凡了,张大户今年恐怕不能往外佃水田了。” 瑞雪不解,开口询问,张嫂子却卖了关子,第二日果然城里张府来人说,水田他们自家出人力种,就不佃给村里人了。前些日子乡亲们虽然听吴老三说起过这事儿,但谁都没当真,现在有了确切消息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瑞雪这才知道,原来初八晚上,如若星光灿烂,天气晴朗,就预示着今年风调雨顺,稻谷丰收,去年天空阴暗,一个星星都没有,所以张家佃了一半水田出来,今年知道要丰收,就半亩也不佃了。 瑞雪忍不住冷笑,她可没忘记张家觊觎码头铺子,惹得赵丰年吐血一事。 原本就打算和张家算算总账的,那水田离村里进,又是张家的最大的一块田产,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下手之处。可惜,因为村里人要佃回家种,势必会连累了他们,她一直犹豫不决,如今张大户贪心,不肯佃田出来,到真合了他的心意。 话说六百里之外的彤城,因为连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极好,百姓们日子宽裕了,花钱也就格外大方,城中铺子比之往年,生意都要兴隆许多。 这一日,城南白家大少白展鹏,在红梅盛开的南苑里大摆宴席,邀了城中所有与白家有瓜葛之人,饮酒听戏。亲朋友人相聚一堂,请来的戏班又是在附近几城极红的陶家班,所以,南苑之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南苑梅林边的二层小木楼里,正对着戏台的雕花窗子半开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大圆桌上摆了八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上好冷梅酒,四五个城中有名的公子大少,团团围坐在一起,这个说起,城中哪家花楼来了个惹人怜的清倌人,那个说起,欲定亲的闺秀如何无趣,偶尔兴起,又指了屋角花瓶里的红梅枝儿吟两句酸诗,倒也自得其乐。 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个白衣胜雪的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体态倾长,面庞白皙如玉,秀眉而长目,端得是俊美非凡,温润如玉。 此时他正手握一只小巧白玉杯,望着远处绵延的红梅林出神,眼角处一抹隐含的担忧,直看得门口躬身伺立的两个娇美丫鬟心中抽疼不已。 桌上一个红衫金冠,面青眼肿的公子,不时眼带淫邪的瞄向两个丫鬟,待发现她们心心念念的都是窗边男子时,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我们白大少独坐窗前,可是看上那台上的花魁了?” 白展鹏回过神来,垂眸喝酒,掩下眸里的厌恶之色,淡淡回道,“我可没有吴二少懂得怜惜美人。” 一个穿了宝蓝锦缎衣衫的公子,生怕两人起了口角,笑着接话道,“要我说,这陶家班的花魁,可不如当初的玉堂娇美貌,我家二叔过了这么多年,每逢大醉,还会把玉堂娇挂在嘴边,惹得我婶娘与其吵闹不休。” 众人皆笑,算是勉强岔开了刚才之事,白展鹏听着他们不时低声奸笑,定是提起了与哪个女子的闺房之事,心中忍不住厌恶更胜。 如若是丰年在,恐怕早就甩袖子走人了,他一向有些清高,虽行的是商贾之事,秉性里其实更似书生,与这群好色之徒,完全不同。 可惜,一夜之间,他突然就消失了,任凭他们几个好友,翻遍了整个彤城,都没有半点儿线索。他们隐约记得,丰年是有两个帮手的,皆是赵家为家主培养的得力手下,可是,如今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让他们又不敢相信任何赵家之人,难保就是因为他们其中有谁判主才致使丰年遭了大难… 江湖上发了悬赏令,周边两城也贴了告示,却还是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回,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失踪七月有余,难道,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越是这般想着,白展鹏的眉头就皱的越深,抬手再去倒酒时,门外守着的贴身小厮,却小跑进来,贴着他的耳根说了一句话,惊得他霍得站起身子,迈步就奔了出去。 一桌子的酒色之徒,被吓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人笑道,“白大少怎么这般失态,难道是心爱女子被人抢了不成?” 众人哈哈大笑,继续喝酒听戏,瞬间把这些无谓之事扔到了脑后。 白展鹏离了南苑,上了马车,急声吩咐赶回白府,尚未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直奔书房,那里已经有个青衣后生等待多时了,一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跪倒,“给大少爷问安。” 白展鹏仔细打量这后生半晌,才认了出来,是灵风城酒庄程老掌柜之子,几年前,他与人酒后口角,说起武国没有好酒之事,一时兴起就开了个酒庄,没想到居然打响了名气,各个城池几乎都开了分店,几个好友平日天南海北,极少有机会聚在一处,酒庄也就成了传信之处。 “东升,可是老掌柜有信送至?” 青衣后生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来,双手捧上,恭敬答道,“家父那日在店里盘账,有个农家汉子送了一封画有孔雀标记的书信来,而且暗语也能对上。家父怕耽搁了少爷的事情,就命小的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农家汉子?”白展鹏面带疑色的接了油纸包,揭开拿出书信,迅速拆开通读,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沉思片刻,终究还是长长舒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说完,吩咐贴身小厮送了东升下去歇息,就提笔疾书,很快写好两封书信,仔细画好标记,唤了心腹管事进来,将信送走… 原本说好豆腐坊正月十六再开工,可是才不过十二,就陆续有人上门买豆腐,甚至还有外村的赶车过来,瑞雪问及原因才知,正月是一年的开头儿,又尚未到种地的时候,农家还算清闲,许多人家就选在这个月嫁女娶媳。 豆腐这吃食,煎炒烹炸,都是极美味的,添上两个菜色在席上,主家脸上也好看,于是,就派人来探问。 瑞雪与张家、高家一商量,左右也是无事,就提前几日开工了,除了各个村子照旧赶车去卖之外,也接受预定,哪家婚嫁酒席需要,就提前说一声,到了正日子早晨,高福全就赶了车给送上门去。 第七十章 赏灯(一) 这消息一传出去,豆腐坊的生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原来每日早晨做四板豆腐,现在已经涨到了六板儿,好在张大河能干,吴煜也日日帮忙,还能应付。 瑞雪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翻出了所有存银,打算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就找人修葺正房,再把东西厢放也盖起来,东厢挨近水井,用做豆腐坊,西厢一头儿留给吴煜,毕竟也不能总住他在张家,一头儿就当仓库或者客房都好。 村里不缺人力,顶多搭些吃食,木料和石头也都花费不多,估计有个六七十两银就能盖得不错。 当初抵挡玉佩的那一百多两银,早就花用没了,好在码头铺子赚了几十两,高家夫妻那里,每日收回的铜钱也渐渐比牛豆多了,想来以后也是个大进项,修房子就算花光了家里的存银,有个两三月也能恢复。 想着以后就要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瑞雪只觉浑身干劲十足,翻了纸笔出来,拉了赵丰年和吴煜一起画起了草图。 赵丰年提出要隔出个洗漱的房间,吴煜也嚷着洗澡时候太冷,瑞雪痛快答应了,大笔一挥,房西的小棚子就变成了耳房,到时候,一边烧水,一边洗澡,又方便,又暖和。 赵丰年和吴煜都觉这主意好,兴致勃勃又商量着家里各处的摆设儿,甚至后园还要种上几棵桂树和海棠,瑞雪真想抬手敲他们两下,一个农家院子,讲究什么风景,赏什么花,虽然她也很喜欢桂树,但还是更喜欢梨树、桃树,春天赏花,秋天摘果子,岂不是更好。 于是她也不理会,在那里争论海棠美还是桂花美的两人,悄悄写了桃树两棵,梨树两棵。 待得一家子定下了院子的桂花,日子也就到了十五,张嫂子是个急脾气,一早晨吃了瑞雪做的糯米汤圆,就一接一声的催促瑞雪收拾东西,要赶去码头的铺子里打扫安顿,等待明日开张。 瑞雪虽然觉得有些早,但也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左右家里也无事,就交代赵丰年与吴煜在家,准备收拾东西出门。 赵丰年坐在窗前,手上握着书本,听得她要走,脸色有些黯淡,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样难得的不舍神情,让瑞雪没来由的就想起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心下好笑,不过仔细想想,好似码头铺子开张至今,他还未曾去过,于是,上前拿下他手里的书本,笑道,“掌柜的,如果不嫌码头脏乱,就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吧,半日就回。” 赵丰年眼里立刻爆出一团惊喜的光芒,薄唇也咧了开来,俊秀白皙的脸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红晕,“我也去?家里怎们办?” “不是还有煜哥儿吗?”瑞雪回身去寻吴煜,却见他正黑着脸,撅嘴站在门边儿,显然是不情愿留在家里的。 她当真是又无奈又好笑,这两个男子的年纪加一起怎么也有四十多,这个时候居然都像孩子一般,是她平日太“娇惯”他们了吗。 “罢了,家里也没有什么怕丢的物事,煜哥儿也想去的话,就把大门锁上吧。” 吴煜那张绝美的小脸儿上立刻多云转了晴,示威般的瞪了赵丰年一眼,跑去找他那件新做的大袄。 瑞雪帮着赵丰年穿戴整齐,又麻利的收拾好要拿去码头的物件儿,张大河就赶着牛车到了门前,大壮一见吴煜也要上车,就缠着娘亲也要同去,张嫂子本就疼爱大儿,想着学堂又要开课,以后玩耍的机会不多,就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原本以为只有三人的队伍,居然壮大到了六人,小小牛车上被挤得满满登登,中间是各色用物,众人围成一圈儿,一路说笑着,极是热闹。 赵丰年远眺着远处白茫茫的旷野,只觉心中郁气,好似都消散了许多,扭头见瑞雪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于是稍稍侧身替她遮挡,瑞雪察觉,回身送了他一个甜蜜的笑,惹得他瞬间红了脸,继续去赏雪景。 码头的铺子不过空了一月,简单清扫一下,把用物摆放好,也就恢复了原来模样。 张嫂子生火炖了个一小陶盆羊肉和豆腐,又切了两盘咸菜,拿出篮子里准备好的干粮,众人简单吃了几口,午饭也就糊弄过去了。 饭后,张家夫妻打水刷碗筷,瑞雪就同赵丰年在铺子前后转转,甚至还去了沛水边站了片刻,赵丰年虽说不曾像吴煜和大壮一般兴致勃勃四处探看,倒也比平日在家欢喜活泛很多。 瑞雪眼见日头西斜,回家去也不过是读书算账,做晚饭,索性不如多陪他走动走动,于是拉着张嫂子问道,“嫂子,今日上元节,城中可有何习俗?” 张嫂子把一双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年年今日,城中都有灯会,特别热闹,只不过离着村里有些远,赶夜路不便,只有一些后生们会结伴前去。” “那可是要在城中住上一晚?” “不用,城门会比平日晚两个时辰关闭,看完灯再回去就好。” 瑞雪大喜,“铺子里的活计也忙差不多了,咱们坐车进城去吧,晚上看完灯再回家。” 张嫂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她还是当年刚嫁给张大河时,一起去看过灯会,后来有了孩子们,日日持家辛苦,就没那样的空闲时候了。 张大河在一旁听得他们说话,又见媳妇一脸欢喜,就说道,“你们去吧,不必惦念家里,我回去给几个孩子张罗晚饭。” 吴煜和大壮正好进门,听得要进城看灯,都喜得眉开眼笑,张嫂子也就不再犹疑,撵了张大河回家,然后关了铺子门。 老牛本就比马匹好掌控,大壮以前也赶过几次,倒也顺顺利利到了东城门外。 官道边儿的空地上搭了个草棚子,棚子外边钉了些木桩,已经栓了四五匹马和几辆牛车,显然这是为了方便农人们进城看灯,存放车马之处。 大壮上前去问,果然如此,瑞雪就付了十文铜钱,然后五人徒步进了城。 许是一年里就这一次热闹的机会,城中比平日多了许多百姓,四处都挤满了人,街道两侧也摆了无数小摊子,捏面人儿的,卖炸面鱼的,卖糖画儿的,甚至一些小首饰,荷包,帕子,应有尽有,大壮和吴煜停步在一个面人儿摊子前,眼见那老匠人捏把两下,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瑞雪不喜夹在众多人群里,又不好硬拉两个孩子离开,就从怀里掏了一两多碎银,避了人眼,递给张嫂子,“嫂子,你领着两个孩子到处逛逛吧,这些银钱给他们买吃食玩物儿,连家里那几个小的也别落下了。我和先生去书画铺子走走,待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前边的那座好彩酒楼汇合。” 张嫂子也被人流挤得站不住脚,又以为瑞雪是想与赵丰年单独相处,于是笑道,“放心,我会看好两个孩子的,你们尽管去逛吧。” 瑞雪也不多解释,转身同赵丰年慢慢挤到街边,稍显清静之处,长长出了口气。 赵丰年微微笑着,伸手握了她的手,“我拉着你,别挤散了。” 瑞雪脸色微红,“走吧,上次那家书画铺子的伙计,也不知道给咱们留下什么书了,咱们去看看吧。” 赵丰年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又重新挤进了人群,赵丰年一手拨开路人,一手牵着瑞雪,倒也走得不算艰难,不到一刻钟就进了书画铺子。 小伙计本来拎着个走马灯正往外走,一见瑞雪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立刻惊喜的迎了上来,半是埋怨,半是庆幸的低声说道,“你这嫂子,怎么这么久不来,前日那卖书的秀才又送来十几本书,我都藏起来了,提心吊胆怕掌柜发现,就等着你来挑挑呢。” 说着就急忙银子瑞雪和赵丰年进了铺子,麻利的在角落的箱子里抱出一摞旧书来,催促道,“我们掌柜的回家去取账本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嫂子动作快些吧。” “好,好,莫急。”瑞雪安抚小伙计几句,就把书推到赵丰年跟前,赵丰年每本都翻开扫了两眼,最后捡出三本放到一旁,说道,“就这些吧。” 瑞雪见他眼睛迅速眨动一下,立刻会意的拿出荷包,捡了块二两的银子给了小伙计,笑道,“除了书费,剩下的就给小哥儿做润手了。” 小伙计暗自算了算,这三本书收价一两二,如今得了二两,就有八百文落到了自己口袋,差不多是大半个月的工钱了,乐得他见眉不见眼的,把银子塞到怀里,连道,“谢嫂子赏,以后再收旧书,我一定给嫂子留着。” 瑞雪点头,与赵丰年抱了书出门去,直走出小伙计的视线,她才问道,“怎么样,掌柜的,可是又淘到好书了?” 赵丰年见她眼睛里好似生起两簇火焰般炽烈,忍不住笑道,“像《十二国游记》那般的孤本好书,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 瑞雪听了这话,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瞬间蔫了下来,嗔怪道,“我见你使眼色,还以为赚了大便宜。” 第七十一章 赏灯(二) 赵丰年被她这般模样,惹得扑哧笑出声来,晃晃手里的书,“这三本,虽然没有《十二国游记》珍贵,但也都是难得的好书,想来那卖书秀才的功名也不是苦读得来,否则不可能连这样的书都舍得卖掉。” 瑞雪听得还是占了便宜,立刻笑嘻嘻的接过书,翻了翻,“败家子处处都是,不过没有他们败家,咱们也买不到好书啊。” 两人寻了个卖编制物的摊子,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只海碗大小的藤编篮子,正好装下三本书,瑞雪拎在手上,一路走走停停,又买了两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这时候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早就急不可耐的各家店铺和大户人家,几乎是同时点起了各色花灯。 八宝宫灯、走马灯、龙灯、纱灯、花篮灯、龙凤灯、树地灯、蘑菇灯,形状各异,颜色也各异,瞬时间把整个城池照耀得亮白如昼。 各家商铺前都摆了桌案,支了灯架子,任凭百姓们观赏彩灯,如若能猜出灯谜,还有彩头可拿,或者是一盏走马灯,或者是一把扇子、一个荷包,不贵重,但却都是极精致喜人的。 瑞雪远远看中一家银楼前最显眼处挂着的花灯,妃色轻纱糊在编成莲花形状的竹枝上,一层层花瓣娇艳剔透,中间还有金色的花蕊闪烁,极是轻盈雅致的样子。 赵丰年见她总是扭头去看,猜到她必是喜欢,于是牵了她挤到近前,问那银楼的小伙计,“那盏莲花等,是卖是奖?” 小伙计见他穿着石青的长袍,方巾束发,典型的读书人装扮,脸上立刻添了三分恭敬,笑道,“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这是小店最好的一盏灯了,如果猜中灯谜,就做为彩头送给先生,如若先生不喜费神,付上一百文也可拿去。” 男子天生傲气重,特别还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赵丰年怎肯落了颜面,当即伸手摘了灯下垂着的纸条,只见上面写这四行字,“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坐也是坐,卧也是坐。”后面还有几个极小的字,“打一野物”。 小伙计是个机灵的,又识字,高声把迷面儿念了出来,旁边有围着看热闹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猜了起来,可是议论了半晌,也没有个头绪,最后就都看向了赵丰年,指望这位正主,这位读书人解了迷,也替大伙儿解解心疑。 赵丰年思索这半晌,眉头却皱得越深,如若是字谜,或者做首诗词还可,野物却是不熟悉,根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儿又不好直言自己也猜不出,所以,握着瑞雪的右手心里渐渐就渗出了汗。 瑞雪刚才见了谜面儿,立刻就猜到了谜底,前世这样的灯谜、字谜到处都是,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许多的。本来以为赵丰年那般聪慧,必定立即就能猜到,可惜,她却不知赵丰年的身份,他几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变故突发之前,甚至脚上都没沾过泥,如何知晓野物的习性。 但她很快就觉察出他的面色有异,犹豫了几息,就装作伸手去摸吊在高处的那只八宝宫灯,贴近赵丰年耳边时,轻轻说道,“蟾蜍”。 赵丰年眼睛立刻一亮,忍不住叹气道,“原来如此。” 小伙计听得这话,知道他必是有了答案,于是高声问道,“先生高才,可是猜出了谜底,不如说出给大伙解解心疑。” 赵丰年脸色微红,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瑞雪,说道,“蟾蜍”。 小伙计和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说道,“果然如此,夏日里还嫌蛙鸣吵闹,怎么这时候反倒想不起来了。” 小伙计把莲花灯摘了下来,恭敬的递到瑞雪手里,笑道,“这位嫂子真是好福气,先生高才,他日定能高中。” 瑞雪只希望赵丰年身体能健康,对于功名利禄倒是没有半点儿盼望,但是好话人人爱听,她自然也是欢喜的,点头道谢,就小心翼翼护着莲花灯不被撞到,随着赵丰年挤了出去。 两人到街头人群稀疏之处,都是长长出了口气。瑞雪摆弄着手里的莲花灯,笑道,“回家挂上两晚,平日做个摆设也是极好的。” 赵丰年看着她低头俯视花灯,脸上因为映了灯光而蒙上一层淡淡的妃色,如花般娇美,细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酸,淡声说道,“你如若不嫁给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定然是在哪个府里当丫鬟,或者被什么老爷、公子拉上床,最后怀了身孕,被大妇折磨致死!”瑞雪不等他说完,就噼里啪啦接着说了一长串,直把赵丰年听得目瞪口呆。 他想叱责瑞雪什么犯忌讳的字眼都往外说,又觉她那双恼怒喷火的眼眸,瞪得他心慌。 “不过就是一个灯谜,你又没下过田种稻子,不熟悉蟾蜍模样,也无可厚非,怎么就多心至此。再者说,你只要活着,我就不必当寡妇,不必被卖去做奴仆,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依靠,只要你活着,我过日子赚钱就有奔头儿,你对我来说,是相依为命的人,重要之极。以后不要妄自菲薄,我嫁你,你娶我,都是彼此的幸事。” 两人成亲半年,瑞雪忙着开铺子,做豆腐,支撑大半家计,哪怕平日再忙,对赵丰年的照料都未曾疏忽过半点儿,就是怕他心里自卑,果然,今日不过一个灯谜,就让他生出遣她另嫁的念头。 她心里突然就愤怒难平,他难道看不出她的真心真意,她从来都没想要夫贵妻荣,她只要与他互相支持,互相依靠,携手到老,不管她累了,还是受委屈了,只要回身,他都在那里笑着望她,如此而已。 赵丰年看着她那一双美目里,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灯光下,珍珠般晶莹,胸口立时锐痛难忍,慌乱间抬手把她揽在怀里,说道,“别哭,是我想错了,我赵丰年能娶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它日我若负你,必遭天谴。” 瑞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心里却因为他第一次明白说出这般甜言蜜语而欢喜,刚才那点愤怒,瞬间消失不见,轻轻伸手环住他腰背,嗔怪道,“我可记下你这话了,他日,你若三…” “这是哪里来男女,当街搂抱,真是有伤风化。” “可不是,啧啧,这男子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还不懂礼数…” 瑞雪话说了一半,就被周围的路人议论声打断,两人猛然分开,这才惊觉,原来他们早已经成了众人指点的对象,两人瞬间红了脸,低头狼狈挤出人群,直跑了好远,才彼此对视一眼,哈哈笑出声来。 笑毕,赵丰年清咳两声,说道,“去酒楼吧,张嫂子他们恐怕等急了。”说完,就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向前走去。 “是,先生。”瑞雪立刻柔声应下,理理衣裙,极是贤良守礼的小步跟在他身后一尺远之处。 任谁看了这夫妻俩的模样,都不会与刚才那对儿有伤风化的那女联想在一处,只有两人彼此眼底深深的笑意,悄悄出卖了他们的底细。 好彩酒楼门前,张嫂子领着两个孩子已经等了好半晌了,远远见两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就迎上前,抱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呢。” “怎么会,不过是在书画铺子多留了两刻。嫂子饿了吧,咱们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回家。” 张嫂子点头,去拉两个孩子,瑞雪突然发现吴煜脸上居然蒙了块帕子,就惊讶问道,“煜哥儿怎么了,可是划破了脸?” 张嫂子未等答话,大壮却手里掐着几只面人儿,挤过来挨着瑞雪笑道,“师娘,煜哥长的太好了,他站在灯台下,那些人都扔了花灯,挤过来看他,我娘怕他被人家拐去,就拿帕子给他遮了脸。” 瑞雪听了,同赵丰年都笑得不行,这孩子长得太好,实在是容易引人注目,不过转念想想,万一有什么坏人起了龌龊心思,倒委实麻烦,遮了也好,以后就算再出来也要记得掩饰一下才行。 吴煜见他们都笑自己,露在外面的眉眼狠狠皱在了一起,很是懊恼的模样,又扭头冲着大壮挥了挥拳头,大壮立刻做了个鬼脸,藏到瑞雪身后。 瑞雪拍拍他的头,上前拉了吴煜,笑道,“先忍一会儿,吃了饭咱们就回家。” 吴煜点头,收了拳头,跟在她身后,再不理会大壮。 一行人进了酒楼,早有青衣小伙计跑着迎了过来,迅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神色,笑道,“几位客官,可是要用饭?” “正是,给我们找一处能看到街景的包厢。”赵丰年环视大堂,好似有很多男子酒醉,正大声喧哗笑闹,他有些不喜,又有瑞雪和张嫂子两个女眷在,就要了包厢。 正巧今晚有客人订了包厢却因事未至,小伙计也不作难,高声应了,引着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中间的包厢。 吴煜立刻摘了脸上的帕子,狠狠吸了两口气,然后就去推窗,大壮听得外面喧闹之声传了,也笑嘻嘻凑了上去,两人一起趴在窗棂上,兴致勃勃俯视下面的街景。 瑞雪坐在赵丰年下手,又拉了张嫂子坐她身边,这才笑问小伙计,“你们这酒楼可有什么招牌菜?” 第七十二章 惊闻 报菜名可是小伙计的基本功,他半点儿磕巴都没打,一口气从荤菜说到素菜,语调忽高忽低又极押韵,听起来很是有趣,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瑞雪点了两个素菜两个荤菜,要了五碗香米饭,最后又赏了他十几文钱,小伙计恭敬谢了,就下去传菜。 张嫂子笑道,“看这小伙计机灵的,真不愧是大酒楼里的人,改日应该让栓子和石头也来见识一下,学学人家这本事。” 瑞雪倒了杯茶给她,“大酒楼里讲究这套是为了揽客,咱们码头,都是力工和过路客,倒也不必如此。待以后真有别家也开了食肆,咱们就找个说书先生坐镇,保证谁家生意也没咱家好。” “说书先生不是在茶馆里坐堂吗?能请去咱们那小食肆?” “嫂子放心,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瑞雪拉着张嫂子挤到窗前,站在两个孩子身后一同望向外面,整个城池处处都是灯火闪烁,长街上更是热闹非常,两侧各家商铺的灯台上,各色花灯已经或卖或送,减去了小半,走动的人们手里多了许多花灯。灯影随着主人在游动,走走停停,如暗夜里的繁星,夏夜里萤火虫,很是美丽鲜活。 张嫂子忍不住感慨,“住在城里就是好啊,等将来大壮考了功名,我和他爹就搬城里来。” 大壮听得娘亲这般说,连忙保证,“娘亲放心,儿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给你和我爹买栋大宅子住。” 张嫂子宠溺的揽了儿子,轻轻拍他的肩膀,“我儿有心就好。” 瑞雪浅笑站在一旁,刚要说话,眼角却瞄到吴煜脸上闪过一抹艳羡之色,想起那刘吴氏的灵位,她就也伸手扶着他的背,温声说道,“这里风凉,别染了风寒,跟姐吃饭去吧。” 吴煜脸上立刻就漾出了笑,应道,“好,姐,吃完咱回家。” 瑞雪曲指敲他的脑门,“当然要回家,难道你要住在城里不成?我可没那么多银子。” 几人笑嘻嘻的关了窗子,正巧小二也端了方盘送菜来,众人安坐,各自捧了一碗米饭吃起来,到底是大酒楼,菜色做得极好,色香味俱全。 相比而言,自家码头食肆,也就是因为占了地利、人和,外加菜色还算新鲜,生意才那般好,如果这酒楼挪到码头去,恐怕生意立刻就会被分走一半,看样子,以后还是要在酒菜上多下些功夫。 赵丰年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放进瑞雪碗里,瑞雪立刻放下心事,给他也夹了一块鸡肉回去,张嫂子在旁边看到了,脸色微红,瞪了偷笑的大壮一眼。 吴煜在家里却是看习惯的,也不多理会,埋头吃饭,一心要早些回家。 众人吃到一半之时,隐隐听得一群人踩得楼梯咯吱吱上了楼,开了隔壁的包厢门,拖椅子的声音,小伙计报菜名的声音,都很是清楚。 瑞雪有些奇怪,抬头仔细打量,这二层酒楼都是木制,各个包厢恐怕也只是用木板做间隔,自然隔音效果就不好。 而自家码头上的铺子,虽然也是木质,当初为了保证南屋的清静,却是下了大力气的,隔板都是两层,中间还塞了锯末,保暖又隔音。 她有些得意的挑挑眉头,小心眼里为自家终于有一样胜过这酒楼的优点而欢喜起来。 隔壁包厢里,客套闲谈声,推杯劝酒声,一波接一波的传来,极是吵闹,瑞雪有心叫伙计去提醒一二,又觉马上要吃完饭回家,不好再多事,也就忍下了。 很快,张嫂子和两个孩子也放下了碗筷,瑞雪刚要张罗算账走人,就听隔壁,一个声音奸细的男子大声说道,“沈老板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走遍了整个武国,真是让兄弟佩服,这一次下江南,可是又听到什么新奇消息了,给大伙儿讲讲,我们也跟着沈老板开开眼界。” 那沈老板想来本人也是个身材魁梧的,声音极其粗豪,哈哈笑了几声,显然对于刚才那人的奉承很是受用,但还是谦虚道,“吴老板谬赞了,不过是四处走走,可不敢称走遍武国。四处听了点儿新鲜事,给大伙讲讲,听个热闹也就罢了。” 众人纷纷喊好,催促道,“沈老板快些讲讲,年前刚从彤城回来,那里可有什么新奇事?有什么好买卖可做?” 赵丰年本已站起身,听得“彤城”俩字,就僵直了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瑞雪不知他为何对隔壁的对话上了心,但是也不愿催促她,转而示意张嫂子几个先等候片刻。 只听那沈老板略带得意的声音响起,“说起彤城的新鲜事,还真有一件,我进城那日,正巧赵家门前闹得欢腾,从头到尾,我看了个齐全。” “赵家?哪个赵家?”有人问出声。 “彤城赵家,你都不知?”沈老板声音里透着明显的鄙夷,“当然是江南首富赵家,酒楼、银楼、布庄,生意遍布半个武国。天下闻名的四大公子里的千金公子,就是赵家大公子。” “哦,是这个赵家。”那人受不了众人的轻视,连忙出声解释,以示自己不是孤陋寡闻之辈,“赵家大公子不是突然失踪,下落不明吗,整个武国不是都在风传赵家即将败落,小弟这半年都在北边走动,把这事忘在脑后了,沈老板突然提起,倒是一时懵住了。” 众人好似接受了这个说法,又催着沈老板往下说,沈老板笑道,“那赵家说来也是倒霉,大公子失踪之后,家主之位不是传给了二公子赵德吗,本来大伙都想着,怎么说他与大公子也是一奶同胞,就算不如大公子精干,也应该能及得上一半,可惜,这二公子却是个浑人,找了各种借口,把铺子里得力的掌柜和伙计,足足撵出了大半。 我碰到的那事,就是因为他无凭无据冤枉一个老掌柜贪赃,把那老掌柜活活气死了,老掌柜的儿女自然动怒,带了亲朋找到他家门上去了,却被护卫们又打了个半死,真是太惨了。” 众人都是叹气出声,那声音尖利之人也道,“这般对待伙计和掌柜,彻底寒了人心,以后这赵家想不败落都难了。” “可不是,你们有所不知,那老掌柜说起来也是有些名头的,当年一把铁算盘,两只无影手,享誉武国,号称盘账之快,天下无敌。赵家老家主特意重金请回给大公子做师傅的,就这么活活被气死了…” “我前些日子也听人家说,好似,与那大公子定亲的吴家也改了婚约,把女儿定给了二公子?” “这有什么稀奇,吴家家主在朝中高居户部尚书之位,管的就是银钱之事,与赵家联姻,也无非是看中了赵家的银子。当初就是看中了大公子以后要接掌家主之位,如今大公子失踪,二公子接掌赵家,自然就要改嫁他了。” 那沈老板不满众人议论,抢了他风头,又高声说道,“千金公子如若还在人世,恐怕赵家就热闹了,据我那几位在彤城的友人说,他可是敬那老掌柜如父,待那吴小姐也极好,如今…” 瑞雪被隔壁所说之事吸引,心里正为那千金公子唏嘘,却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湿热,惊得她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张嫂子等人已经扑到了她身旁,她扭身看去,赵丰年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桌边儿,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迹像火焰一般,灼得她疼痛异常,猛然跳了起来,把他死死抱在怀里,“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了…” 张嫂子也惊得手足无措,只知道围在一边跺脚,还是吴煜冷静一些,开门大喊了小伙计过来,“我们先生吐血了,附近可有大夫,快让人请来。” 吐血?小伙计惊得脸色泛白,撒腿就跑了出去,不到片刻,一个白胖富态的中年掌柜就赶了过来,一见赵丰年的模样,连忙上前说道,“几位客官不要心急,我已经拍让人去请了大夫,马上就到。” 瑞雪惊恐的握着赵丰年的手,心里凉得简直要冻了冰,上一次他吐血,还能支撑跟她说几句话,这一次却是人事不省,难道… 吴煜见那掌柜的虽然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眼里却有一丝不耐,生怕他撵了众人出去,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加重赵丰年的病情,可是麻烦,于是装作懊恼说道,“大伙好好吃着饭,先生突然就吐了血,不知是否吃了什么不合胃口之物?” 这话隐隐就是攀扯上酒楼了,那掌柜的心里立刻一沉,做酒楼的就怕人家质疑饭菜有异,就算最后澄清了事实,对声明也有极大的损害。不管这人是旧疾复发还是有何隐情,都是在他们酒楼里吃饭时生的事,怎么说也有些连带责任。 刚才吴煜大喊伙计找大夫,又引得一些食客站在门口探看,再等下去恐怕就麻烦了。 掌柜的当机立断,大声说道,“这位先生突发旧疾,包厢狭小,不利诊治,后面有两间空房,不如把先生移到那里安歇。” 吴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应下,包厢门口的几人也都点头,直说这掌柜的真是仁义,掌柜的心里舒了口气,唤了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计,背了赵丰年,一行人匆匆穿过后门,进了对面儿的正房。 第七十三章 垂危 房间里桌椅床榻,摆设儿之类都很是精致,显然平日常有人住。 张嫂子出去张罗着打了盆温水,沾湿了帕子,瑞雪细细给赵丰年擦了口鼻,然后就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却忘记自己脸上还有血迹。 张嫂子看得心里发酸,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擦,大壮眼泪在眼圈儿里含着,死死拽着吴煜的衣襟,吴煜也是一脸沉重。 很快,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随着小伙计赶了过来,瑞雪连忙让开身子,请大夫号脉,可惜那老大夫一手捋着胡须号了许久,眉头渐渐皱成了个疙瘩,摇头道,“难,难。这病者血气已经接近枯竭,脉沉而缓,怕是没救了,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短短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得瑞雪眼冒金星,她死死拉了老大夫的袖子,哀求道,“大夫,他昨日在家还读书练字呢,怎么就没救了,大夫,我求你,再给仔细看看吧…” 她的脸上尚有没擦净的血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垂下,如此哀哀请求,任是那大夫见得多了这样的情景,也生出了一丝同情之心,叹气劝道,“也许是老夫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再去别家医馆问问吧。” 瑞雪颓然松手,跌坐在地上,心里绝望更甚,脑子里放电影般闪过,两人成亲后的诸多杂事,那些挤在灯下读书算账的日子,那些牵手安然睡去的夜晚,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难道真要去了吗,她该怎么办? 张嫂子含着眼泪付了老大夫五十文诊金,正要问询哪家医馆还有好大夫,那酒楼掌柜却上前,问道,“大夫,你刚才可是说,这病者是旧疾复发,不是因为食用不洁的吃食而致?” 老大夫点头,“吃食不洁,会腹痛呕吐,这病者却是气血枯竭,两者没有关联。” 掌柜的心里大石落了地,示意小伙计送了老大夫出门,然后对众人说道,“既然这事与我们酒楼无关,我就不好留各位长住了,毕竟我们这里是卖吃食的,沾染了晦气,客人们也会心里不喜。” “你这是何意,外面天寒地冻,我们先生有疾在身,怎么好随意挪动?”听得这掌柜欲撵众人出去,吴煜双眼圆睁,目光如刀般扎向他,心里恨极。 掌柜的略微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说道,“我们这里又不是医馆和客栈,岂有留你们长住的道理,万一这人…” 他想说,万一赵丰年死在这房间,以后他还如何留宿,但又惧于众人愤恨的目光,勉强把话吞了回去,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必多说了,今日的饭菜钱,总共二两四钱银子,我做主给你们免了,算我们酒楼晦气,放进一群…” “不必了…”冷冷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瑞雪伸手擦干眼泪,起身拍拍裙上的灰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约三两的碎银,啪得一声扔在地上,“这是三两,多出来的,是姑奶奶我打赏你买药吃的,你的良心已经烂透了,早些医治吧。” 那掌柜的被骂得一口气哽在胸口,活活憋得脸色青紫,瑞雪也不理他,喊了吴煜,上前背起赵丰年推门而去。临要出门时,她终是回头仔细打量了那掌柜几眼,目光冷厉而尖锐,刺得那掌柜只觉心底发寒。 直到一行人拐出后门不见,那掌柜才勉强回过神来,怒道,“今日谁在门前迎客,怎么放了这样的泼妇进来!” 他身后的小伙计暗暗撇嘴,心下很是不满掌柜的这般势利,但是在人家手下吃饭,他又不好直言,只得唯唯诺诺应付两句,气得那掌柜一甩袖子走人了。 瑞雪一行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时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好,张嫂子焦急道,“不如去栓子家吧,怎么说老王也和咱们相熟…” 瑞雪摇头,正是上月节,在酒楼多留一会儿,人家都嫌晦气,去王家恐怕也是不妥,“找个客栈,包个小院子吧。” 张嫂子立刻指了不远处一家挂了两盏八宝宫灯的客栈,说道,“那家地方看着大,先去那问问吧。” 一行人小跑着挤开人群,进了客栈。 楚歌欢这一日正邀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狐朋狗友,又接了三五个花楼头牌,正坐在旁边另一座酒楼上饮酒作乐,一壶桂花酒下肚,胸中燥热,就推了怀里的女子,倚在窗边吹风。 街上灯火连成一片,极是绚烂,惹得他刚要即兴做首酸诗,眼角却突然捕捉到一个女子的身影,青布衣裙,蓝色包头首帕,眉眼娇美不足,反倒多了三分英气,这不是码头老板娘,还能有谁,他又怕认错,就唤了旺财过来,旺财抻头看了又看,点头奉承道,“公子好眼力,确实是老板娘,她旁边那婶子也是平日在铺子里帮忙的。” “你那堂弟不是说,明日铺子就开门,怎么今日他们倒有闲暇逛灯市…咦,不对,他们怎么背了个人?” 旺财也看到了,同样惊疑不定,说道,“看着像生了重病,我堂弟说他那师公身子不好,常生病,不会就是这人吧。” 楚歌欢丹凤眼微微眯起,眉梢一挑,“去,打探一下,回来给我报信儿。” “是,公子。”旺财应了,飞跑下楼。 屋中几人揽着怀里的美人喝酒调笑,半晌不见他过来,就唤道,“楚兄弟,怎么在窗前吹风,难道那风比美人儿还温柔不成?” 其余人哈哈大笑,把怀里的美人儿揉@搓得更是娇嗔不已,楚歌欢坐回席间,重新揽了美人儿与他们说笑起来,但是心里却渐渐不耐,不时向着门口张望。 正月里出门的人少,客栈生意也冷清,一见有生意上门,虽然不喜病人,但也没太挑拣,只每日多要了一百文房钱,就把他们让进了后边一个小院子,不过三间房,两间住人,一见待客,被褥桌椅,样样都是齐全。 瑞雪安顿赵丰年躺好,想起他上次发病,极是畏寒,此时虽然人事不省说不出话,但也必是如此,于是又多要了一床被子,加了上去。 这才拉住店小二儿问清城中各个医馆的位置,把荷包里的银钱分出一半来给吴煜和张嫂子,“去把这些大夫都请来,不要怕花银子,要快!” 张嫂子和吴煜拿了银子就跑出了客栈,大壮也被撵去准备汤婆子(类似于热水袋)给赵丰年暖身子,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瑞雪倚在床前,慢慢摩挲着赵丰年青白色的脸颊,心里碎裂般心疼,“掌柜的,我一来到这世上,就已经嫁给了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你在身边,虽然你总是冷言冷语,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求你活着,我们一起安静过日子,好不好?”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砸在赵丰年的眉眼之上,可惜他却依旧沉默着,如果不是鼻端偶尔微微颤动,几乎就是个没有生命之人,瑞雪悲痛至极,伸手掰开他的嘴唇,一口口往里渡气,“你不喘气,我帮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抱着汤婆子站在门外的大壮,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就连身后的小伙计也满眼都是同情之色。老话说,情深不寿,这夫妻俩看着就是平日相处极好的,怎么就生了这事? 旺财在客栈门外转了两圈儿,眼见张嫂子和吴煜匆匆跑远,就溜进客栈后院,想进后院看看,却被一边唏嘘感叹,一边出门来的小伙计碰了个正着,他连忙摸了十几个钱塞上去,小伙计就把知道的都说了,“这家的夫主好似在酒楼吃饭时,旧疾复发,春和堂的大夫说让准备后事,但这家的妇人不相信,非要遍请全城的大夫,都来诊脉。” “那你可知是什么病症?” “这我可不知道,只知道在酒楼里吐血了,好似很严重。” 旺财见问不出什么了,嘱咐他不要告知瑞雪等人,就又跑回了酒楼,楚歌欢早就等得心急,一见他进来,立刻装做不胜酒力的模样,扶头说道,“今日这酒饮多了,真是头痛难忍,在下先回府歇息了,改日找个好去处,再与众位兄台小聚。” 众人也喝得有些找不着南北,听得他这般说,都打趣几句就应下了。 唯有坐在他旁边的娇美女子,撒娇耍痴,拉这他的袖子不肯放人,楚歌欢心里焦急,随手掏出一张银票扔在她身上,果然那女子立刻去抓银票,他就借机脱身开来。 主仆俩下了楼找了个僻静之处,旺财就把刚才伙计的话说了一遍,楚歌欢沉默半晌,说道,“走,去看看。” 旺财摸不清楚主子心里是打了什么主意,仗义出手相帮,还是趁火打劫?低头小心翼翼的引着他进了客栈。 凌风城里大夫出诊的诊金是五十文,张嫂子和吴煜心急,足足出了二百文,所以,哪怕是上元节的晚上,也有七八个大夫赶了过来,但是,他们每个诊脉后,都是摇头,其中一个甚至还责备张嫂子,明明就是将死之人,还半夜折腾他来干什么,气得吴煜捏了拳头,把他拎出了门,其余大夫们也就都散去了。 张嫂子揽着大壮抹眼泪,“就是进城赏个灯,怎么先生就要没命了呢?” 第七十四章 击掌盟约 瑞雪神情木然的站在床边,任谁说话也已听不进去,当初妈妈过世的时候,还曾拉着她的手,说过几句话,如今这个人却连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就倒下了,先前还抱着她说,必不负她,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要天人永隔了,世间还有谁比他更担得起“负心汉”这三个字?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响起,瑞雪慢慢收回发麻的右手,指了脸上多了五道血痕的赵丰年骂道,“你以为我秦瑞雪是好欺负的吗,骗了我还想就这么死去,怎么可能?我一定要救活你,然后一辈子让你当牛做马,偿还欠我的债!” 张嫂子和吴煜都以为瑞雪疯魔了,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被她推开,“我没事,你们都等在这里,我出去想办法。” 张嫂子要拦阻,却见吴煜摇头暗中使眼色,于是就收了手。 等瑞雪迈步出了门,吴煜才低声说道,“婶子看着先生,我去跟着姐姐,也许她出去冷风一吹就好些了。” 张嫂子抹着眼泪点头,吴煜转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游走着,一时想去找老王想想办法,一时又想回村去取银钱,可是直到街尾,终于还是惨笑出声,全城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老王一个文书还能有何办法?就是取了家里的存银,也买不到救命仙丹? 她一直觉得,自己开铺子,做豆腐,打泼妇,斗懒汉,不说无所不能,起码也是个果决精干的女中豪杰,可是今日她才突然发现,她是极无能的,因为这些都救不下她的男人,她只会同普通女子一样哭泣… 楚歌欢倚在墙角,看着那个女子抱着一棵柳树痛哭出声,一声声哽咽传到耳里,突然就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这还是那个几句话就激得自己漫天撒金,言语犀利而又坦然自若的女子吗?她居然也会为了男子这般哀伤无助?是否世间女子的矜持清冷,只是因为面对的不是心仪之人?那个女子如此,眼前的女子还是如此,而他怎么就不是她们的心仪之人… 这个认知让他恼火,大步走向树后,举起扇子在树干上敲了两下,嗤笑出声,“怎么,你这般痛哭,就能救活那病秧子了?” 瑞雪猛然抬头,戒备的退后了两步,待看清他的容貌,就皱起了眉头,恼怒的说道,“救不救,关你何事?” 楚歌欢唰得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却被冷风吹得猛然一哆嗦,清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收了起来,“在下知道哪里有好大夫?也许能救得你夫主的性命?” “你说的是真的?在哪里?”瑞雪大喜,也不顾刚才还与人瞪眼,迈步上前就抓了他的袖子。 “就在城西,据说是退隐回乡的老御医,医术了得,只不过不轻易出诊。”楚歌欢被她眼里猛然爆发出的亮光,闪得微微眯了眼,忘了还要拿乔,一口气就都说了出来。 “你能带我去吗?”瑞雪殷切望着楚歌欢,心里盘算着要赶紧回村把银子取来,御医的诊费一定相当高。 楚歌欢却回过神来,轻轻抽回瑞雪手里的袖子,极悠闲的看向不远处的灯市,仿似刚才那些话都是出自别人之口一般。 瑞雪盯着空空的双手,整颗心慢慢就沉了下去,她不是傻子,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出手相帮的人,他必有所图谋才这般出言相诱,而自己急于救命,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说吧,你有何条件?要银子,我只有六十两,要码头铺子,我明日就把地契送上。”瑞雪同样看向热闹的灯市,声音平淡而清远,直听得不远处的旺财咧嘴,他可是听堂弟说过这老板娘一手建起铺子的艰辛,如今居然张口就要送出来,好似那只是个荷包之类的小玩物儿一般,当真是果决… 楚歌欢也挑了眉头,“哦,老板娘可真舍得,那铺子如今可值二百两银啊?” “有命在,就会有银子,别废话,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那就说出你的条件?” “条件啊?在下暂时还没想到,这样吧,老板娘以后应我三件事就好。” 瑞雪立刻反驳道,“万一你要我去杀人放火怎么办?这三件事,不能违背道义,不能违背礼法,不能违背良心,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内。” 楚歌欢沉吟片刻,眼里滑过一抹狡黠,举掌前伸,“我只能带你到那御医门前,他见不见你,出不出诊,与我无关。” “成交!”瑞雪伸出手掌与他击在一处,盟约成立。 楚歌欢也不多啰嗦,带了她绕过街市,穿过三四条胡同,就拐上一条宽敞的青石大街,走至一座极气派的府门之前,说道,“就是这里。” 瑞雪心急赵丰年垂死待救,也没空细细打量那府门,几步上了台阶就去拍那门环,不到片刻就有一个灰衣小厮开了小门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上下扫了瑞雪几眼,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找谁啊?” 瑞雪上前行礼,勉强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家夫主病重,我听得贵府老爷是位杏林高手,特意前来求恳他老人家出手相救,还望小哥代为通传。” 那小厮嗤笑一声,倚在门框上,撇嘴说道,“我们老爷以前可是御医,那是给皇上妃子看病的,怎会轻易出诊,今日又是上元节…” 瑞雪不等他说完,就塞过去一块二两重的碎银,“还请小哥儿帮忙通传。” 那小厮悄悄颠颠手里的银子,脸上立刻收了刻薄之色,说道,“我只负责往里面通传一声,老爷肯不肯见你,我可就不管了。” “小哥通传就好,如果成了,我这里还有谢礼相赠。” 那小厮吱嘎关了小门,听得脚步声是渐渐往里跑去了,瑞雪长出一口气,静静倚在门边等待。 旺财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灯影在越发显得单薄,眼里同情之色更浓,忍不住嘟囔道,“公子,咱家府上与田府是世交,您就带老板娘进去拜见一下,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吧。” 楚歌欢举起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两记,低声骂道,“我一进去,那二小姐必定又会缠上来,欠了人家人情,更不好甩脱了。更何况,这炭要在雪夜送上才显得出金贵,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旺财揉着脑袋也没有听全,心里暗骂,自家公子真是越来越心狠了,为了躲个女子,居然见死不救。 瑞雪心焦,短短一刻居然好似一年般漫长,待终于等得那小伙计重新开了门,就急忙问道,“小哥儿,怎么样,你们老爷可答应出诊?” 那小厮却摇头,“老爷正与夫人、公子们赏灯作诗,今日又天寒,夫人担心老爷劳累,不肯老爷出诊。” 瑞雪失望之极,却还是不肯放弃,掏了银子又要往小厮手里塞,那小厮却不敢再接,“我们老爷一定不会出诊的,你还是去别的医馆求求吧。” 说完,就要关门进去,瑞雪抬腿就挡在门槛上,生生挤开了门扇,祈求道,“小哥儿,求你帮个忙,我家先生等着救命,这些银钱都给你,你再帮着通传一句吧。” 那小厮用力往外推着他,怒道,“老爷不出诊,我一个奴才有什么办法,你快去别处找大夫吧。我们老爷今晚极有诗性,刚才我打断他作诗,差点挨了板子,我可不敢再去了。” 作诗?瑞雪推搡间,突然听得这两个字,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拉了小厮的袖子,“只要你再帮我把一首诗传进去,我就给你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顶得上半年的月钱了,那小厮着实有些心动,想着主子们正在作诗,也许能找得到机会,就松了关门的手,说道,“银子要先给。” 瑞雪却只拿出二两,“事情办成,三两立刻就给你。” 小厮皱眉,但也收下了,瑞雪低声慢慢背诵了几句词,小厮也是读过几日书的,重复两遍也就记住了。 他一路顺着回廊,穿过二门,进了后花园,悄悄掩到一群伺立的奴仆丫鬟之后,扯了扯一个中年管家的袖子,那管家回身一见是他,就低声呵斥道,“刚才那通传都惹了老爷生气,你怎么还在,快走!” 小厮立刻笑嘻嘻说道,“舅舅,我刚才听得一首好词,让我背给老爷夫人听听,就当恕罪,可好?” 那管事对自己这亲外甥极是无奈,如若不是自己姐姐临终托付,他也不必日日为他费尽心思。原本以为把他安排在油水最厚的门房,他能多得些银钱,没想到居然也看时机,胡乱通报,惹得主子发怒。若不是看在今日过节不宜见血,他此时屁股必定开花了。 “你这混小子才识得几个字,能有什么好词,赶紧走,再惹得主子生气,我也保不了你。” 小厮还要再求两句,那边席面上,穿戴极贵气的老夫人却发了话,“胡管家,可是有事要通禀?” 胡管家心里哀叹一声,甩开外甥的手,上前两步陪笑道,“夫人容禀,小路子自觉刚才不懂事惹得主子们失了作诗的雅兴,特意去找了一首绝好的诗词来献给主子们,以此赔罪。” “哦,绝好的诗词,这可要听听了。”那老夫人未等发话,她身边坐着的锦袍老太爷却出了声,他虽出身杏林世家,但却醉心与诗词,今日恰逢上元节,就布置了这灯园,赏玩作乐,但是奈何他的几个儿子文采平平,做出的诗词勉强尚可,却没有半点出彩之处,让他很是失望,此时一听说有绝好之词,怎会错过。 (好开心,我才看到亭子的捧场,哈哈,非常感谢,花期会更加努力码字啊!争取过了卡文这阵子,就再多更几章啊。) 第七十五章 诱骗 小路子听得老爷子发话,立刻小跑到酒席前跪下,说道,“小的谢老太爷恩典,小的所得是一首词。” 说者,他就把刚才记熟的词,抑扬顿挫的读了出来,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老爷子捋着胡子,喃喃低吟出声,半晌,激动的狠狠拍了桌面儿,赞道,“好词,好词,真是绝世好词!” 小路子长长出了口气,这五两银子赚的,也太不容易了。 酒席上三个年岁不一的男子,也纷纷出声赞叹不已,就连那老夫人,都笑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词句真是绝美!” 那老太爷一迭声的喊着,“不知是哪位大家作出此等好词,是王文清,还是柳宗庆?小路子快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这两位大家来了灵风城?” 小路子笑嘻嘻的回道,“老太爷,刚才小的胡乱通报冲撞了主子们,退下后就埋怨那求医的妇人,扰了主子们的雅兴,那妇人问明主子们在赏灯作诗,就背诵了这首词给小的听,说是给众位主子的赔礼。” 那坐在老太爷坐下手的中年男子笑着叱责道,“你这小子,怕是拿了人家的银钱,特意前来说和的吧。” 小路子赶忙磕头请罪,“大老爷明鉴,小的也曾读过几本书,虽说不会作诗填词,到底也能听出个好坏来,那妇人说这词是她的夫主所作,如今夫主却命在旦夕,小的想着这么一个胸怀大才之人,若真是没了,岂不是太过可惜,老太爷喜好诗词,又极是爱才,如若救得他,老太爷平日也多个人陪着闲话啊。” 这话一说完,那位老夫人还罢了,底下几个年纪稍小的少爷却都是眼睛一亮,他们平日里喝个花酒是极擅长的,偶尔吟诵两句艳诗也能博得美人夸赞,但那些诗句如若被老父听到耳里,必定会被气得卧床不起。所以,每次被父亲唤到书房小坐,他们都提心吊胆,万般尴尬,生怕老父亲一时兴起,要他们做首应景诗词。 如若是有人能代替他们陪着父亲,喝茶品酒,谈论诗词,他们可就彻底免了这份苦差了。 几兄弟互相一递眼色,越加卖力夸赞这词做的好,老太爷原本就有心救人,只不过被老妻拦阻,才出言拒绝,此时得知那病危之人有如此高才,更是起意要出手相救了。 那老夫人平日难得把一家儿女聚在一处,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愿酒席就这么散去,于是伸手按了老太爷的手,劝道,“不如先让小厮去收拾医箱,老太爷稍坐片刻,也把那求医的女子唤进来见见,免得有何差池之处,老太爷也白白劳动一场。” 老太爷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于是小路子领了命,飞跑到大门,把瑞雪领了进去,一路上低声嘱咐了她好多句规矩之类,瑞雪却半点儿听不进去,她从客栈出来,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赵丰年的病情是否恶化,但是,她再是心急如焚,毕竟有求人家出手相救,还是要忍耐一二。 说话间,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花园,四周回廊里挂着各色花灯,极是明亮,中间一只楠木大圆桌儿边坐了老少几人,穿戴都极是富贵,瑞雪心知这必是主人,于是走到圆桌前三步,躬身下拜,“奴家赵秦氏,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问安。” 田家众人也都不是傻子,刚才小路子又是赔罪,又是献词,虽说是他机灵,但肯定也是有人背后授意,说不得就是这上门求救的女子了。 此时仔细打量几眼,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一套普通的青色棉布袄裙,桃木簪子挽了简单的鬓发,耳上手上没有半件儿首饰,微微垂着的面庞,白皙圆润,眉眼少了几分女子的娇美,却极难得的多了三分英气。 她这般站在满园的灯火之中,没有谄媚奉承,没有哭泣哀求,只是静静的立着,谦恭而有礼,居然极应和那词的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夫人年轻时就是清冷的性子,一直不是很得老太爷的欢心,好在手段高明,几个儿女都是她亲生。所以,一见瑞雪如此模样,心里就去了几分恼意,添了一丝喜爱,笑着问道,“赵娘子,不必多礼。不知你家住何处,因何如此深夜上门?” 瑞雪又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才温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家与夫主居于城外云家村,夫主是村中蒙学先生,今日本是进城赏灯,在酒楼用饭时,夫主却突然吐血,人事不省,奴家焦急不已,请了医馆大夫诊治,却道夫主无救,酒楼老板不肯多留奴家夫妻,奴家无法,租了客栈小院安顿,有贵人听得奴家夫妻之事,出言指点,言及贵府为杏林世家,老爷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于是,才贸然上门求恳,还望老爷夫人恕罪。” 老夫人听得她一个弱女子如此周折求救,只为了救得夫主性命,心里又是同情又是赞赏,说道,“本来天寒地冻,不愿老太爷出诊,但你既然如此诚心求上门,说不得就要前去救治了。” 瑞雪大喜,连连道谢,末了甚为郑重的说道,“奴家家贫无势,没有金银等物相谢,但老爷夫人,今日出手相救夫主,这等大恩,奴家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 田府家财丰厚,倒是不差几两诊费,老太爷更关心那诗词,问道,“刚才那首元夕,可是你家夫主所作?他平日可有其余诗作流传?” 瑞雪要小路子传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编好了一切细节,把那首词安在赵丰年的头上,老太爷喜好诗词,自然也是惜财之人,出手相救的机会就多了几成,如若赵丰年性命有救,谎言被揭穿,她上门赔罪就好。如若赵丰年真逃不过,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回老太爷,奴家夫主高才,只是平日不喜张扬,这首元夕还是病发之前赏灯所作,所以并没有其余诗作流传出来。” 老太爷脸色明显有些失望,瑞雪生怕他不肯出诊,急忙又补救道,“不过刚才他还做了一首诗,奴家才疏学浅,未曾记全,不如一会儿到了客栈,要书童默写下来,送与老太爷赏玩,可好?” “好,好,能填得绝世好词,那诗定然也是佳作。”老太爷眉开眼笑,待得旁边管家回报,药箱准备妥当了,就起身当先出了门,瑞雪又与那老夫人等人行了礼,才匆匆跟随而去。 管家备了马车,瑞雪碍于礼数不能坐与车内,就偏身跳上车辕,塞给车夫一把铜钱,低声催促他快行。 小厮们麻利的开了大门,马车穿行而过,小跑着就消失在夜色里。 小路子放了心,摸摸怀里硬邦邦的银子,冲着身后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伴喊道,“今日小弟发了笔小财,等换了值,请大伙喝酒啊。” 几个同伴都高声喊好,合力关了大门,各自散去了。 楚歌欢慢步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无奈苦笑,“原本还想雪中送炭,没成想锦上添花都没添成,真是个…神奇的女子,居然说动了这老古板…” 末了,他到底叹了口气,吩咐旺财,“去客栈里盯着,有事就回府报与我。” 说完,一摇三晃的走了,旺财恭敬应了,看着主子走得没了影子,立刻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这老板娘真是厉害,硬是让公子的算盘落了空,堂弟真是运气好,跟着这样的师傅,一定能学到真本事,不像自己,整日就是跑腿儿送信,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记账盘账,什么时候才能当上掌柜啊… 不提旺财在那里哀叹,只说瑞雪一行,因为夜深灯市散了大半,街路还算容易行走,马车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前,瑞雪引了田老爷子和管家小厮进了小院儿。 张嫂子和大壮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正一个守在床前,一个守在门边,一见她领了人回来,都急急迎了上来。 瑞雪也来不及多言,大声问道,“先生可有何不妥?” 张嫂子看得她满头大汗,连忙摆手,“还是你走时的样子。” 瑞雪连忙举了油灯站在床前,请田老太爷安坐诊脉。 田老太爷借着灯光,瞧得赵丰年面相俊秀儒雅,当真是读书人的样子,心里就越加信了那好词是他所作,打定主意,必要全力相救,不只他以后有人相陪谈诗论词,武国也多一诗词大家。 他按下心里的想法,静心号脉。 瑞雪见他眉头也如先前那些大夫一般,越皱越深,心里就忍不住一沉。 可是,赵老太爷突然又出惊疑之声,伸手掀开棉被,扒开赵丰年的衣襟,仔细打量半晌,说道,“居然是血寒之毒!” 瑞雪听得是毒,手下一颤,灯油洒出,直烫得她一哆嗦,却来不及细看,连声问道,“老太爷,什么是血寒之毒?可有救治之法。” 第七十六章 赤炎果 田老太爷没有应声,又号了赵丰年左手脉,翻了他的眼皮,沉思半晌才道,“从脉象上来看,病者这寒毒入体有半年以上了,当初中毒之始,一定是服了什么保命药丸,寒毒被解了大半,剩下的余毒也被病者用自身真气压制下来,虽说平日不显,但毒素已经慢慢侵蚀了他全身的大半经脉,今日突发气怒,惹得真气不稳,才被余毒趁机翻涌上来,以致人事不省。” “那要怎么办,老太爷,请您给指条明路,只要能救活他,怎么办都行。” 田老太爷摇头叹气,“赵娘子,老夫给你说句实话吧,老夫家传一套金针刺穴针法,如若施为开来,可以护住头上和心脉几处大穴,加上你家夫主自身残余的一股真气,佐以好药温养,倒是可以让他醒来,但是,这寒毒却去不了根儿,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他还是会发病,那时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张嫂子母子听了这话,又低声抽泣起来,连同刚刚进门的吴煜脸色也不好。 瑞雪只觉喉间一股甜意涌上,却被她立刻生生压下,两年吗,七百多个日夜,总比此时立刻魂归地府要好上许多,天下之大,她总要拼尽全力去给他找解药的,找名医… “请老太爷施针,开药方吧,他能多活一日,老太爷的恩德,奴家都铭记于心。” 田老太爷见她脸色沉肃,声音平静,但那双手却是抖个不停,心下叹息,说道,“多掌几盏灯来。” 张嫂子和大壮立刻跑了出去,找店小二要了五六占油灯,齐齐点燃,床里床外安放了一圈儿,床上顿时就亮了许多。 田老太爷打开一只银质小盒子,拈出一根三寸金针,照着赵丰年胸口正中就扎了下去,张嫂子不忍,惊惧的揽了大壮转过头去。 很快,赵丰年的胸前和头上就扎了十几根金针,灯光映照下,随着他胸口的微弱起伏,那针尾偶尔闪过丁点儿金光,衬着他青白的脸色,很是诡异。 田老太爷拿出笔墨,微微沉吟,写下一张药方,末了想了想,又另写了一味药,递给瑞雪说道,“这药方抓来,早晚各吃一副,可助你家夫主压制寒毒。还有,旁边这味赤炎果,如若你能找来,每副药里放上一片,助益会更大。” “谢老太爷良言相告。”瑞雪连忙接过药方,递给张嫂子收好,然后就拿起毛笔,刷刷写下一首诗,脸带歉意的捧给田老太爷,“还望老爷子恕罪,这就是奴家夫主作的那首诗。” 田老爷子了然一笑,这妇人定然是怕他不肯前来相救,才谎称没有记全,托词找书童抄写。 他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顺手放进药箱,待过得一刻钟,就拔了金针,带着管家小厮告辞而去。 瑞雪亲自送了他到客栈门口上车,谢了又谢,这才小跑着返回,拿了那药方去药堂抓药,吴煜不放心她深夜出门,也跟了出去。 灯市散尽,街上很是冷清,各家商铺关了门,只留着门前的两盏花灯,在风里摇曳,撒了一地晕黄的光。 药堂也早早关了门,瑞雪拍了好半晌,才有个小伙计不耐烦的出来开门,瑞雪今晚送钱已经送得麻木,一见面就塞了一把铜钱过去,那小伙计果然就露了笑脸,引了她们进去,照着方子抓药,还嘱咐着,要如何煎熬,如何服用,极是仔细。让瑞雪感慨,金钱,无论何时都是开道利器。 她突然想起田老爷子另开的那味好药,就问道,“小哥儿,你们药堂里,可有赤炎果这味药?” “赤炎果?”那小二哥麻利的用油纸包了药材,摇头说道,“嫂子要买赤炎果吗?我倒是听掌柜说过,那药是在极南之地的一处山口里所生,很是珍贵。” 瑞雪急忙问道,“你们这药堂可有卖?” 小伙计扫了一眼瑞雪和吴煜两人的穿着,低头继续忙碌,说道,“我们药堂太小,药材哪能那么全,当然没有。不过,我劝嫂子还是找大夫问问,用别的药材代替吧,那赤炎果金贵着呢,一枚怎么也要三百两银,以嫂子的家境,恐怕也负担不起。” 家里的存银总共就六十两,连买五分之一都不够,这赤炎果真是太贵了。 瑞雪眉头紧皱,但还是问道,“劳烦小哥儿想想,这城里哪家药堂能买到这赤炎果?” “这城里最大的药堂是仁德馆,嫂子去那里问问,如若仁德馆没有,那别处也不必问了。”小伙计把六包配好的药材放到桌案上,笑道,“一两八钱银子。” 三钱银子一副,出乎意料的便宜,瑞雪心头稍微松了一口气,翻出荷包里剩下的碎银数了数,除了药费,应该还能结了客栈的房钱。 两人谢了小伙计,拎了药包,回去客栈,张嫂子早借好了炭炉子、药罐子,放在堂屋里就熬了起来。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大壮和吴煜脸色都见了疲惫,互相依靠在一起,强撑着眼皮。 瑞雪撵了他们去东边那间屋睡下,然后又换了两次汤婆子的水。 张嫂子这才满脸黑灰的端了药碗进来,轻声说道,“妹子,快给先生喂药吧。” 瑞雪感激一笑,接了过来,说道,“嫂子你也去睡吧,这里有我呢,明早咱们就雇车回村,家里有热炕,先生睡得热乎些,可能对病情有利。” “好,明日一早,我就去雇马车。”张嫂子应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也去了东屋。 瑞雪吹凉了药汤,就扶起赵丰年,含了一大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的嘴,慢慢渡了进去,赵丰年好似知道这药汤对他有大用,极努力的吞咽着,很快一碗药汤就见了底。 瑞雪又喂了他两口温茶漱口,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不时低头趴在他胸前听听心跳声,生怕他突然有个好歹。 就这样,漫长的一夜过去了,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张嫂子和两个孩子都爬了起来,跑过来探看。 一见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比昨晚好了一些,都觉欣喜,洗漱过后,就忙着去雇马车,准备回家。 瑞雪正拿了湿热的帕子给赵丰年擦脸,客栈小二就引了一个管家进来,那管家一见瑞雪,就拱手行礼笑道,“赵娘子,赵先生可有好转?” 瑞雪仔细辨认,原来是昨晚跟随田老爷子一起过来的人,连忙还礼,“劳管家惦记,老太爷妙手回春之术,天下无双,我家先生已然好转许多。” 那管家笑道,“那就好,我家老太爷特意谴小的给赵娘子送来一只赤炎果,要赵娘子熬药时加进去,不出十日,赵先生一定能醒过来。” “赤炎果!”瑞雪真是又惊又喜,她这一夜都在犯愁到哪里去筹银子买这味药材,没想到田老太爷居然慷慨至此。 她连忙细细询问那管家,管家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原来昨晚老太爷到家,已经深夜,老夫人催促他洗漱,早些安歇,他却心痒难耐,到底把药箱里的那张宣纸拿了出来,借着灯光细看,结果越看越是心喜,只叹这样的人才,如若当真逝去,绝对是武国诗坛的一大憾事。 再想起,瑞雪的穿着打扮,家里定是贫寒,那味赤炎果,就是在城中药堂找得到,恐怕她也没有银子买回。好在,他当日从武都回来之时,曾带了两枚,一枚留作自家备用,一枚不如就送与赵家吧,那赵先生早一日病愈,也能早一日与他品茶论诗啊。 于是他就唤了这管家,开了库房,找了赤炎果出来,催促管家一大早就给送了过来。 瑞雪心里这一刻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死死掐了手里方方正正的金丝楠木盒子,说道,“请管家大哥,回去代奴家传句话给田老爷子,他对我赵家的这份恩情,我秦瑞雪他日定然千倍万倍回报。” 那管家笑着应下,转身告辞而去,张嫂子正好雇车回来,听得田府送药来,双手合十冲着西方拜了又拜,“阿弥陀佛,真是观世音菩萨保佑,派了这样的贵人相助,先生这下可有救了。” 瑞雪把盒子仔细放进装书的小篮子里,心下却不以为然,世间如果真有神佛,怎么不赐下一粒仙丹,为何还要她这般费尽周折?与其相信那些飘渺的东西,不如万事靠自己更踏实。 “走吧,嫂子,咱们回家。” “哎!”张嫂子和两个孩子应了,吴煜背起赵丰年,张嫂子和大壮抱着东西,睿雪去结了房钱,又买了店里的两个炭盆,这才坐进马车,往云家村行去。 两个炭盆都烧得很旺,不到片刻马车里就变得暖和了,瑞雪揭开掩在赵丰年脸上的薄被,又伸手探到他胸口,感觉微微有些热气,终于松了口气。 马车的木轮子多日没有上油,行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吱嘎嘎响个不停,给空旷的清晨,添了三分喧闹。 眼见着云家村愈近,张家母子连带吴煜都激动起来,这城中一夜,真是太过难熬,只要到了家,就好似一切都落了地一般安心。 第七十七章 求助 张大河昨晚等到半夜也没见自家媳妇一行人回来,想着赵娘子、赵先生都是极有主见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祸事,定是赏灯晚了,就住在城里,于是他也没有担心。 等到早晨起来三丫头闹着要找娘亲,学堂那里也有孩子因为没等到先生去授课而跑来探问,他就有些急了,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就跑去村口张望。 眼见日头都升到了半空,还是不见人影,他急得满地打转,正想着要不要进城去找找,就见有马车行远远行来,过的片刻,渐渐看得清车辕上坐着吴煜,就知道必是瑞雪一行了。 他立刻欢喜的挥着手,跑上前去,吴煜让开一半位置,示意他也坐上来,低声说道,“先生昨晚重病,人事不省。” 张大河惊得脸色一白,“可请了大夫?” “请了,也喝了药汤,但是还是有些不好。” 张大河搓搓冻的双手,想了想道,“我先去学堂和族老那里知会一声,你们先回家,炕我都烧热了。” 吴煜应了,张大河也来不及和媳妇儿子说句话,就跳下车,匆匆跑去里正家。 瑞雪等人进了院子,付车费打发了车夫,就把赵丰年安顿在炕上,支起小炉子,刚把药汤熬上,里正、族老还有平日交好的几位乡亲,就都赶了过来。 里正和族老们仔细打量了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比冲喜那次还要严重许多,眼里就都泛起了忧色,坐在堂屋里,唤了瑞雪过去,问道,“赵娘子,不知先生因何又犯了旧疾?” 云三爷也接口说道,“原本学堂里今日就该开课了,赵先生这一病,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瑞雪听得他们话里有些谴责的意味,本来就因为一宿未曾安歇,心里烦躁,头疼欲裂,此时更觉气怒。 赵丰年已经病的昏睡不起,这些人不问请没请大夫,不问要吃何药,居然心心念念的都是何时开课,难道赵丰年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上课的“工具”?好,既然他们这样想,索性就把病情说得严重些,都说患难见真情,也让她见识一下这些人的真心。 “回长辈们的话,先生说在村里闷了许久,要进城去赏灯,奴家也拦不住,就随了他去。结果在酒楼吃饭时,不知因何就突然吐了血,染得酒楼的桌子都是通红一片。奴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酒楼掌柜去请了大夫,可是,那大夫说…说让给先生准备后世了…” 瑞雪掏了帕子,假装摸着泪,眼角却瞟向众人越加惨白的脸色,心中冷笑。 “奴家不相信先生就要这般等死,就跑去大街上拉着人问,亏得一位老人家指点,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回来,那大夫原本也说无救,但看奴家哭得可怜,就给开了付药方,说是早晚各喝一副,就能吊得住先生的性命。” 里正急忙问道,“那大夫可说先生何时能醒?” “不能醒了,大夫说,这…药方能保先生不死,但是…也救不醒他,只等先生熬得油尽灯枯,就是到时候了…”瑞雪说着,想起万一找不到名医,找不到好药,赵丰年两年后终究还是要死,就真的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直听得屋中众人心里泛酸。 里正和族老们的眉头都皱成了死疙瘩,互相对视一眼,皆摇头叹气。 瑞雪抹了两把眼泪,睁着红肿的眼睛,给众人行了大礼,哀声说道,“各位长辈,先生吃的那药虽说贵了些,但那可是先生的吊命之药啊,只要先生吃着,他就有醒过来的一日,一旦停了,恐怕立时就完了。还望长辈和乡亲们施以援手,待它日先生醒来,定然不会忘了各位的厚恩。” 这是要借银子啊?屋里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齐齐打起了小算盘,如若按那大夫的说法,这药吃了也就是能吊着赵先生不死,以后别说授课了,就是醒来恐怕都不容易。赵先生一旦身死,只赵娘子一个寡妇,怎么能还得起欠债? 里正到底还算有些良心,想着赵家夫妻到村里这半年,平日行事,大方有礼,对乡亲们不曾怠慢半点儿,如今有难,怎么也不能不管,于是慢慢喝了几口茶,出声问道,“赵娘子如若缺了银钱,就先跟大伙儿说说吧,总有办法可想。” 瑞雪又行礼道了谢,才说道,“那药里其余药材皆是普通,只有一味极金贵,配好后,一副要一两银,先生一日要吃两副,奴家虽然在码头开铺子,也存下几两银子,但是只够先生吃上七八日,待这药断了,先生…可要怎么办呀?”说着,瑞雪又哭了起来,这哭声刚才众人听着还心酸,此时就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了。 一日就要二两银的药钱,就算村里家家户户都出一份,居然要摊五十文之多,一月下来就是一两半,别说大伙都是尚且只能维持喂饱的农人,就是商家富户也负担不起啊。更何况,这些银钱扔出去还不见得能把人救活,只是吊着性命,最后甚至会打水漂,这岂不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瑞雪把众人的神色变幻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言,只是拿了帕子抹眼泪。 最后,里正也觉这事儿实在不好应下,只得敷衍道,“赵娘子先好好照料先生,我们回去和大伙商量一下。” 瑞雪点头道谢,送了众人出门,盯着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出声。 吴煜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姐姐,为何要骗这些人,先生过几日不是就能醒吗?” 瑞雪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在自家破旧的土坯房子上扫过,淡淡说道,“我是不喜他们太过功利,如此急着赶来,不是担心先生病情,反倒是怕耽搁了学堂授课。亏得先生常惦记着如何报恩,甚至连束脩都不愿收一文。 煜哥儿,有些人平日对你好,不见得是真的好,也许是贪图你的权势,想要得些好处;有些人平日也许对你恶言相向,却也不见得就是不好,也可能是忠言逆耳。这好人、坏人,平日是难以分辨的,唯有你大难临头之时,才会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吴煜想起他遭难那一日的事,平日围在他身边奉承巴结的人,居然是害他之人,而寡言少语的小太监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果然如姐姐所说一般。他狠狠握起了拳头,“姐姐,那些坏人,终有一日是要后悔的。” 瑞雪回身见他眼里满是戾色,有些意外自己几句话,怎么就惹得他如此,连忙拉了他的胳膊,说道,“人活着,除了要有双利眼,能明辨善恶,但也要有颗宽宏的心,很多时候坏人不见得是故意为之,也有些是为了生活所迫,所以,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我们要懂得原谅。”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就以今日之事为例,不顾家里贫寒,尽力帮助咱们的就是好人,而趁着咱家有难,跳出来觊觎咱家财物的就是坏人。但是,那些有心帮忙,却因为家贫,闷头装作不知或者说上几句风凉话,却没有真正动手的人就是无关紧要的。” 吴煜沉思片刻,轻轻点头,放开了拳头,推着瑞雪进了屋子,“姐姐你去歇一会儿,我去告诉大壮和婶子一声,省得他们说漏了嘴。” “去吧。”瑞雪应了,回屋摸摸被褥之下的炕面热得烫手,这才脱鞋上炕,合衣躺在赵丰年身旁,低喃道,“希望这些人,对得起你平日的一片真心。” 话说,族老和里正们出了门,各自回了家,赵先生突发旧疾,即将没命的消息就如同冬日最疾的寒风一般,迅速吹遍了整个云家村,焦急担忧者有之,唏嘘同情者有之,暗自欢喜者更是不少。 但是随后又听说那吊命药方要一两银子一副,赵娘子向大伙寻求帮助,村中顿时又变得静默一片,那可是每月一两多银啊,是家家户户的所有收入,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几个族老们,住在村里的儿女都赶回了老宅,死活劝着父亲不要出头,族老们本就失望赵丰年以后不能再教授蒙童,有心不管此事,又不愿落个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名头。如今听得儿女一劝,互相一通气,就都找到了里正家里,里正也是头疼,无奈应下此事,唤了自家妻子,拿了二十只鸡蛋,一两银子,让她送去赵家,顺便把这结果告知瑞雪。 这结果完全在瑞雪的意料当中,抹了两把眼泪,把戏做足也就是了。 里正娘子与瑞雪见过几面,很是喜爱她亲和爽快,如今村人们这样待赵家,自家夫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心里也是羞愧,把鸡蛋和银子塞给瑞雪,连连安慰了她许久,才摇着头告辞回去。 吴煜上前拎了竹篮送去东屋,回来见到姐姐在记账,就说道,“姐姐,里正一家就是属于无关紧要的人吧?” 瑞雪摇头轻笑,“不,可以划到好人那一列,他虽是里正,却不能左右所有村民的意愿,送了钱物来,就是念着平日的交情了。” 第七十八章 冷暖 吴煜点头,还未等说话,就又有人上了门,原来是云二婶,老太太同样拎了小半篮子鸡蛋,一见瑞雪就掉了眼泪,直道老天不开眼,怎么让赵先生这么好的人受病痛折磨,末了趴在门缝里看了看躺在炕上的赵丰年,硬是塞了一包铜钱给瑞雪,还说码头就要开工了,等山子赚了钱回来,就再给她送一些。 瑞雪感激道谢,倒把老太太羞得脸红,她家里其实还有几两存银,但是雷子媳妇再有两月就生了,怎么也要留些应急的。 整个下午,赵家接待了六七拨儿客人,大部分都是学堂里蒙童的娘亲,送的虽说只有一二百文钱,但瑞雪都郑重收下,谢了又谢。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西院的翠兰也送来了一百文钱,还为当初三哥一家做得缺德事道歉。还有村南的钱黑炭,居然背了一大筐木炭送来,红着脸说他家实在没有什么存银,帮不上忙,只有木炭多的是,他家媳妇就让送些来给先生取暖用。 瑞雪除了那次上门买炭,与他家并没有其它交往,如今得了这样的帮助,险些流下泪来,跑回东屋取了十个鸡蛋,要他拿回去给钱嫂子补身体,钱黑炭却死活不要,小跑着就离开了。 瑞雪在账本上重重记了一笔,吴煜在旁边瞧着,眼里的神色也变得清朗起来,这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吧? 晚上,高家夫妻卖豆腐回来,听着这样大事,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跑到了张家,与张嫂子一商量,就一起来见瑞雪。 瑞雪刚刚给赵丰年喂下半碗蛋羹,等着吴煜过两刻熬好药汤,再喝药,这样不伤脾胃。听得张家、高家四人都来了,就帮赵丰年掩好被子,出去请他们坐下。 张嫂子和翠娘都不是啰嗦的人,各自掏出的银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在妹子这里得的工钱和红包,妹子先拿着给先生抓药吧。” “那怎么能行,你们出力做工,这工钱是你们应得的,再说你们家里还要过日子呢,马上就要开春种地了,哪里都要用钱啊?”瑞雪不肯收,“再说张嫂子也知道内情,先生这病不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醒来。” 张嫂子伸手把银钱又推了回去,叹气道,“我就是知道内情,才同翠娘夫妻说了实话,先生的药每副虽说没有一两银那么贵,码头的铺子加上卖豆腐的进项,勉强能应付的了,但是那味什么果子,却要三百两银一枚,这可要如何筹措?我们两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这些银钱送回来,多添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瑞雪垂头不语,那赤炎果她刚才切片时细细看了,不过比核桃大些,算来算去也就是四日的用量,如若到时赵丰年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她就要砸锅卖铁再买一枚回来了。三百两银,她要到哪里去找啊? “行,这钱我收,兄嫂们的恩情我心里记着了,以后咱们还要长相处,来日方长。” 张家、高家夫妻这才松了口气,开了门进屋,在赵丰年身前看了看,都觉难过,又不想让瑞雪跟着更伤心,纷纷轻声说些,“先生面色好多了,过几日必定能醒来”之类的话儿,然后就告辞回家了。 如此到得第二日中午,所有有心帮忙的人家,都已经来过了,瑞雪数了数,一共十五家,送银六两零三钱,外带一些鸡蛋蘑菇之类的吃用之物。 她仔细把账本放好,暗暗想着,以后她的豆腐坊开大了,但凡需要人手都从这些人家里出,自己如果赚得十两银子,怎么也要分给他们二两,以此回报他们今日的援手之恩。 吴煜拎了壶热茶进来,见姐姐发呆,就问道,“姐,中午给先生做些什么吃食,我去准备。” 瑞雪起身下地,扫了一眼他的左手,笑道,“我可不想吃人肉炒土豆丝,你陪着先生吧,我去准备,给你也多蒸碗蛋羹吃。” 吴煜有些羞赧的缩了缩拳头,昨晚他见姐姐忙碌,想着帮忙做些饭食,结果那菜刀就是不听使唤,切得他五个手指破了仨,“姐,我不吃,蒸好了你吃吧,你这几日都瘦了。” 瑞雪听得这话心里暖和,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豪气的模样说道,“才不过两日,能瘦到哪里去?咱家还没穷到吃个蛋羹都要推让的地步,蒸三碗,一人一碗!” 吴煜笑得细细的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不知道姐姐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他只知道姐姐和所有女子都不同,先生现在病得奄奄一息,她心里愁苦的脸颊都塌陷下去,却还是会对着他笑,好似只要有她在,就算天塌下来都不必害怕,没来由的就让他安心,也让他愈加心疼… 待一小盆粳米粥,一盘土豆丝,三碗蛋羹出了锅,姐弟俩一个扶着赵丰年,一个动手喂,忙乎了一刻钟,才勉强算是喂进去大半碗儿,瑞雪抬手抹去脑门上的汗,笑道,“先生真是好转了,比昨日多吃了两勺。” 吴煜点头应是,放下赵丰年,下地穿鞋,姐弟俩麻利的吃了饭,正要往下捡碗筷,就听大门外有个粗豪的声音喊道,“赵家妹子在家吗?” 瑞雪开门一看,不禁愣住了,院门外黑压压站了足有十几号人,徐宽、马老六、石头、老王、栓子,剩下的也都是码头上常见的熟人,云家的山子站在最前边笑嘻嘻的喊道,“嫂子,俺们来探先生的病啊。” 瑞雪醒过神来,连忙疾步上前,迎了众人进屋,各自安坐,张罗着上了茶水,她猜着众人这个时候过来,恐怕都没吃午饭,又把家里所有的吃食都搬了出来,好在过年时的好吃食准备得多,麻花儿、烧饼,枣馒头,热一热就端上来,大伙也不客气,都拿着吃起来。 石头一边吃,一边说道,“师傅,昨日我和师兄到了码头,不见你和婶子去开铺子,还以为您算错了日子,今日再去,还没开门,我俩就到处找人探问,正好山子哥去上工,大伙儿这才知道师公病了,所以,就一起赶来看看。” 马老六几口吃完手里的烧饼,笑道,“可不是,妹子,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送信去码头说一声,大伙儿虽然都不富裕,但咱们人多啊,总能帮上点儿忙。” 徐宽现在掌管码头帮众日久,渐渐有些头领的架势了,等着众人七嘴八舌都说得差不多了,才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妹子,大伙儿刚才商量过了,年前攒起的那半箱子铜钱,你都拿去给先生买药吧。” “不行,那可是大伙儿的血汗钱,我日日在码头,大伙儿做工辛苦,我比谁都清楚,莫说我家里还能撑得下去,就是没钱吃饭饿死,也不能动大伙的钱啊。” 徐宽皱了眉,微恼道,“当初攒银子这主意是你出的,就是为了备着谁家有个急用,如今你这里需要银钱,怎么就不能用了,难道你不把自己当做沛水帮的三当家?” “就是,就是。”大伙都跟着附和,脸上都有些急得红了,眼里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满满都是关切,让瑞雪鼻子忍不住发酸,扭过头去,暗暗吸了几口气,压下眼里的泪意,郑重行了一礼,“徐大哥,马二哥,诸位兄弟,我一个弱女子能得诸位如此相待,实乃前世积了厚德。以后我必时时记得自己是沛水帮三当家,但是这银钱是兄弟们的后路,不能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这样吧,我留五两,剩下的还是放在铺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可好?” 徐宽与马老六对视一眼,好半晌,才微微点头。 沛水帮上下二百人,虽说大半都是仗义的血性汉子,但是难保也有那小心眼儿的,万一碍于颜面嘴上不说,心里却不赞同把这存银拿出来,埋下这个小罅隙,以后也难免会有变故,还是尽量避免的好,这样,分出一半,既帮了瑞雪,又给帮里留了备用银,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位当家都点了头,众人也就没再反驳,纷纷问起铺子合适开门,家里可有需要他们帮忙做的粗活。 瑞雪一一答了,又拿了钥匙给栓子和石头,交代他们铺子里已经安排好了吃用之物,今日先开门烧茶水让兄弟们有个取暖之处,明日张嫂子就会赶去,准备午饭。 说曹操,曹操到,两个小子没等答话,张嫂子就慌慌张张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见屋子里都是大汉,吓得也是一愣,再一看是熟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拉这瑞雪急声说道,“妹子,张大户又来村里了。” 瑞雪皱眉,“嫂子不必慌张,他家的水田在村外,也许是找里正有事吧。” “不是,不是。”张嫂子急得直摆手,“我看他奔着咱们这条街来了,而且吴老三那坏种也坐在车辕上呢。” 瑞雪脸色就是一沉,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看样子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让吴老三长记性啊,现在听说赵丰年病重濒死,就又欺上门来了? 第七十九章 关门打狗 众人虽然不知道张大户与瑞雪一家的过节,但是瞧着瑞雪脸色不好,徐宽就问道,“妹子,可是有什么难事?” 瑞雪勉强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无事,不过是条疯狗,打发了就是了。” 她这两日担忧赵丰年的病情,又熬着心血日夜照料,原本圆润的脸颊都瘦得有些凹了进去,脸色也有些发黄,此时眉眼紧皱,却还尽力笑得平静。这让平日里见多了她豪爽泼辣,或者睿智淡然模样的众人,心里没来由的都是一阵酸楚,继而又万般恼怒,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欺负他们的三当家。 马老六脾气最是火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嚷道,“妹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欺上门来了,看兄弟们不把他打的他娘都认不出来。” “对,二当家说的对,谁敢欺负三当家,我们打不死他。” 瑞雪心里感激,连忙挥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说道,“张大户是我们村外那一百亩水田的地主,年前他曾派吴老三上门来游说,欲买码头铺子,我家先生不卖,吴老三说了几句难听话,把我家先生气得差点犯了旧疾。如今我家先生卧床不起,需要银钱买药,他们恐怕觉得是个好时机,就又上门来了。” “居然还有这等恶人,明摆着趁人之危。” “就是,为富不仁,欺负若女子算什么能耐。” 众人都极气愤,七嘴八舌的怒骂了起来,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到处踅摸着趁手的家伙,准备一会儿把张大户打出去了。 瑞雪拦着他们,笑道,“也许是我误会了人家的来意,兄弟们安坐片刻,待我先去问问。”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吴煜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不经主人同意,就闯人家院子?” 吴老三的声音随后传来,“小兄弟别急啊,这院子现在姓赵,过几日姓啥还不一定呢,万一你得罪的就是新主子,以后可有罪受了。” “不会,这样的小美人,老爷我只有疼的,怎么舍得让他受罪呢。”这第三人明明是个男的,却声音尖细,仿似被谁捏住了一半嗓子一般,话里又满是暧昧,听得屋里众人都是一阵恶寒。 瑞雪脸色铁青,推门走了出去,正见那肥猪一般白胖的张大户,色迷迷的盯着吴煜,口水都要滴了出来,简直是恶心至极。 吴煜拳头攥得青筋暴露,一副随时会冲上去打人的模样,瑞雪连忙上前拉住他,安抚道,“煜儿,不要冲动,有姐姐在呢。” 吴煜喘着粗气看向姐姐,半晌,胸口渐渐平复下来,咬牙说道,“姐,这些人没安好心。” 瑞雪点头,目光冷冷扫向院里的吴老三和张大户,问道,“今日是吹得什么恶风,居然把好吃懒动的吴老三都吹上门了。” “你…”吴老三听瑞雪讽刺自己,立刻瞪了眼睛,想要喝骂,又想起正事,就忍了下来,冷冷哼了哼,说道,“赵娘子,张老爷上门做客,你还不赶紧迎进去,上茶。” “我们赵家小门小户,装不下什么金贵人物,你还是把张老爷请回你家去坐吧。”瑞雪站在门前半点儿没有迎客的意思,“不过,记得要让吴三嫂把家里好好拾掇一下,别哪个角落里还有肮脏之物,熏倒了张老爷,可就太过失礼了。” 那次偷鸡之事,让吴老三一家丢尽了脸面了,哪怕如今过了大半月,还被村里乡亲津津乐道,恨得他日日在家诅咒赵家人死个干净,因此,昨日一听赵丰年重病濒死,他简直大喜过望,今日一早就跑进城给张大户报信。 正巧张大户厌烦了家里的小妾婢女,打算找个新鲜的女子,听得他禀告,想起当日瑞雪那般淡然高洁的模样,就动了心思,如若是能把她和铺子一起接过来,可真是一件美事啊。于是立刻吩咐人套了车就赶了过来,生怕这样的好事被别人捷足先登。 吴老三自觉能得些好处,又报了当日之仇,心里得意的不行,没想到,尚未开口就被瑞雪揭了疮疤,他再也忍耐不住,跳脚骂道,“你个恶毒泼妇,当日就是你给我们一家下的药,害得我们一家差点儿没命,你等我告到里正那里去,把你们一家撵出云家村。” “吴老三,你睁眼说瞎话,也要讲证据的,谁能作证是我给你们家下了药,我听乡亲们说,你们一家是吃鸡吃坏了肚子,咱们两家的交情可没到互相送吃食的地步?” “你,你…”吴老三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想说瑞雪故意在鸡里下药,引得他们上门来偷,又觉喊出去,反倒是承认了他们一家做贼的事,于是生生哽在那里,越发气得跳脚。 张大户这一会儿正死死盯着瑞雪和吴煜姐弟,女生男相,男生女相,都是难得的极品啊,如若能收到府里,日日陪在他身边,当真是人生极乐啊… 他这里算盘打好了,就听不得吴老三在前边吵闹,伸手挥开他,笑得一副高傲摸样,“赵娘子,老爷我听得你家夫主濒死,心中实在不忍你为银钱愁苦。不如,你把码头的铺子卖给我,给你家夫主买副好棺材,也让他风风光光上路,如何?” 这张大户毕竟跟村里有些关系,瑞雪不想把他得罪的狠了,刚才想着冷嘲热讽一通把他们气走也就罢了,没想到这肥猪一上来就说要给赵丰年买棺材,实在是戳了她心窝子,也顾不得什么女子仪态,张口就骂了起来,“你才风光上路,你才要买棺材,你媳妇做寡妇,你全家都是寡妇!” 温温柔柔的小美人突然变成了骂街泼妇,把张大户也惊得一怔,转而又欢喜起来,她这发怒的模样更有味道啊,于是又耐着性子劝道,“赵娘子,你别恼啊,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家夫主马上就要咽气了,你不替自己提早打算,到时候可就晚了,老爷我自认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不如,你带着弟弟就去我府上吧…” 瑞雪听得这话,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这肥猪真是打的好主意,人财两得,还要捎带上吴煜,他的脑子被油灌满了吧? 瑞雪死死压着心里的气怒,低声说道,“煜哥儿,去把院门闩上。” 吴煜不明白姐姐要做何事,但还是小跑着绕过几人去锁院门,张大户还以为瑞雪要请他进屋,行些不好为外人称道的好事,乐得两只肿眼泡都挤在了一处。 结果,瑞雪却走去墙边,拿了两把大竹扫帚,扔了一把给吴煜,就冲了上去,吴老三一见不好,跳起来就想跑,却被吴煜一脚踹翻,大扫帚铺天盖地就拍了上去。 张大户因为脑子里设想的太过美好,不忍回神,反应就慢了半拍儿,被瑞雪一扫帚扫过,白胖的脸上立刻多了十几道细小的划痕,疼得他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四处想要躲藏,可惜身子笨重跑不快,院子又空旷,没个存身之处,只得任那扫帚上的竹枝抽得他是鬼哭狼嚎。 张家跟车而来的两个小厮和车夫,原本想要一同进院的,可吴老三生怕他们抢了功劳,死活留了他们在车上闲话儿,他们也乐得清闲,结果,正说得高兴,就听院子里声音不对,跳下车一看,这还了得,自家老爷正被追打得连滚带爬,一推院门又被闩上了,他们只得翻@墙跳下,捡了木棍就要上前。 这时堂屋大门“哐当”被推了开来,呼啦啦跑出十几个大汉来,团团将两人围在了正中,各个眼睛瞪得牛一般大,唬得他们心寒,手里的木棍也掉了下来,马老六和徐宽上前,一脚一个踹倒,众人正要一拥而上之时,院外就有人喊着,“住手啊,快住手!” 瑞雪累得气喘吁吁,听得声音,停手一看,原来是族老、里正赶了过来,她立刻示意吴煜扔掉扫帚,把头发和衣襟胡乱扯了几把,这才满脸委屈的扑到院门前,开了大门就哭道,“长辈们要给奴家做主,他们白日上门想要非礼奴家啊…” 张嫂子原本就是怕张大户欺负瑞雪,这才找了张大河分头去请族老、里正,结果一见瑞雪这般模样,还以为她真的挨了欺负,眼睛都红了。 张大河操起墙边的一根木棒子,就要往上扑,“赵先生还没死,你们就欺上门来了,你们当我们云家村没人了。” 张嫂子也挽了袖子,上去抓了正如野狗一般吐着舌头喘气的吴老三,边挠边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赵娘子是没给你家豆腐,还是没找你媳妇做工,她欠了你们家吗,啊,你们一家子懒鬼,偷换饺馅儿害得她赔钱,她都没怪过你们一句,你把先生气得吐血,她也拦着不让找你们算账,就是念着一村儿住着的情分。你们居然这般狼心狗肺,又上门来欺负她,天雷怎么不把你劈死,拉稀屎怎么不把你们一家拉死…”她的嘴皮子也利落,手脚也快,待族老使人把她拉开的时候,吴老三脸上已经又添了十几个血道子,头发也被拽掉了几缕,模样狼狈极了。 但是从院外跟进来的乡亲们可是没有一个同情他的,那换饺馅儿和气得赵先生吐血一事,他们都有耳闻,当初瑞雪不计前嫌,给吴家也送了豆腐做年礼的时候,村里人还都赞瑞雪宽厚仁义,没想到如今,这吴老三居然如此忘恩负义,真是太可恶了。 再者说了,就算平日有罅隙,也是云家村自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引了外人来欺负自己人? (这一章关门打狗,写得真是痛快,不知道朋友们看得是不是也很解气啊,继续努力码字!) 第八十章 各自心思 吴老三满地打滚哭嚎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我要去告官啊…” 张嫂子狠狠呸了一口,骂道,“你要去就赶紧去,正好官差来了,我还要告你平日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呢。”说着,她就又挣扎着,想上前继续去挠他。 吴老三被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到同样狼狈不已的张大户旁边,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血珠儿,哭道,“张老爷,小的是好心,引您上门谈生意,哪成想碰到的都是这样的泼妇啊,张老爷哎,这些人佃你们府上的田,受老爷的恩惠,如今半点儿不念旧情,还想打死咱们啊…” 张大河正在他旁边不远处,听得他又挑拨,伸脚就要踹他,却被瑞雪一个眼神止住了。 吴老三也是被气得糊涂了,他这般说话,对他来说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反倒站在了全村乡亲的对立面,给所有人安了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 张大户平日奴仆成群,娇妾美婢环绕,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罪,本就气得七窍生烟,碍于太过疲累,喘气都喘不匀,此时刚刚歇得好一些就听吴老三这般说,当即拍着地面狠狠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枉我平日那般好心,佃田给你们种,你们连狼心狗肺的畜生都不如,居然都敢上手动手打本老爷,你们都等着下大牢去吧。” 果然,几个族老和里正都黑了脸,什么叫恩惠,什么叫不念旧情? 张家当年趁着全村遭难之时,以极低的价钱,将那些水田买了回去,村里人只剩下了极少的旱田糊口,若不然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这般艰苦,这些年,佃了张家水田种的人家,要交极高的租子,累上一年,才不过剩下一两斗糙米,与白给张家做活计有什么区别? 仔细讲起来,张家与村里只有仇怨,哪有恩德? 里正清咳两声,彻底打消了上前扶张大户的念头,扭头去问,死死捉着张家两个小厮的徐宽等人,“你们都是何人?先把张家奴仆放了吧,大伙儿都在,有什么话都能说得明白。” 徐宽点头,示意身后兄弟放人,两个小厮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去张大户身边,这个伸手扶,那个拍打泥水的,极力讨好,想要老爷忘记他们刚才救援不及时的错处。 徐宽也不理会这些,拱手给里正等人行了礼,说道,“我们几人都是码头上做工的,平日多得赵家妹子关照,听得先生小恙,特意上门来探望。没想到,正遇这几人言语轻薄赵家妹子,甚至还唤了两个奴仆上前想要擒人,这才出手相帮。想我沛水帮,虽说上下都是穷苦出身,但是好赖也有二百兄弟,不能眼看着这人欺辱我们妹子!” 里正皱了眉头,平日里只听说赵娘子的铺子生意不错,去不知她居然如此受码头众人推崇。他虽然也不待见张大户,但是还毕竟有些牵连,说不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人在,万一有委屈赵娘子的地方,恐怕就不好说了。 他拱手回礼,沉声说道,“那就谢过众位兄弟出手相助了,不过毕竟这是我们云家村的事儿,外人不好多插手,不如兄弟们今日先回码头去忙。有山子在家,明日必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众位听。” 马老六平日脾气最是火爆,但是难得粗中有细,想起他们村里的里正,在乡亲有争执的时候,也常这般说,但每次最后都是在场人少的一方吃亏,于是,他立刻出声反驳道,“里正大哥,这是嫌弃我们兄弟碍眼了。我们兄弟也不想讨人嫌,但是赵家妹夫刚刚卧病不起,村里就有人引着恶人上门,我们兄弟实在不放心,怕我们这一走,妹子受的就不止是外人的委屈了,还是多留一会儿,替她也多听听,里正大哥和族老如何还她一个公道。” 徐宽装作愠怒叱责道,“二弟说的什么话,怎可如此莽撞,我常听人说,这方圆几十里,云家村的里正,平日做事最是公正,想来今日我们就是走了,妹子也不会吃亏受委屈。” 里正被他们左一句吃亏,有一句公正,挤兑得倒不好赶他们走了,僵着脸皮,勉强说道,“众位兄弟谬赞了,赵先生和赵娘子是我们村里的,乡亲们自然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徐宽微微一笑,带头向后退了两步,表示不会再动手,只作壁上观。 里正心里苦笑,与几个族老对视一样,就问瑞雪,“赵娘子,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何闹得如此?” 瑞雪伸手简单捋捋头发,好似拼命坚持着,不愿哭出来一般,指了吴老三说道,“年前,这吴老三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就上门来,替这张大户游说,要买码头的铺子。乡亲们都知道,先生身子不好,不能种田,不能做力气活儿,平日教学童们读书,每月拿几百文束脩,还常觉心中不安,我们一家两口要吃饭穿衣,先生还要补身体,怎么够生活?如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抛头露面在码头开铺子,那铺子的进项就是我们一家的活路儿。先生自然不愿卖出,可这吴老三居然骂先生不知何时病死,留我做寡妇,铺子就便宜了别人,硬是把先生气得吐了血,留下了病根儿,否则先生前日也不能突然病倒。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一听说先生病了,半点儿愧意没有,又引了外人上门,这张老爷说要买铺子,给先生打棺材,说要收我进府做妾,连煜哥儿都不放过…” 瑞雪先前说得还利落,后来好似太过委屈伤心,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众人平日里都知她照料先生,撑着一家生计,是那种极刚强的女子,突然这般痛哭,这心里啊,都觉异常酸楚,想想平日赵家夫妻的处事为人,今日赵先生还未去,就这般被人欺上门,真是没有天理了。 族老和里正们也都脸色难看,毕竟这赵家还住在村里呢,这张大户也太不把一村老少放在眼里了。 张大户这时已经挣扎站了起来,靠在小厮身上,伸出肥硕的手指,指着瑞雪怒骂,“你个不识抬举的泼妇,老爷我看上你,是你运气,待明日你家病秧子死了,你那铺子就得被官府收走,还卖什么豆腐,你都得被卖做奴婢!” 族老和里正听他这般叫嚣,脸色愈黑,但是最后一句,那“卖豆腐”三字,却让他们都是一愣,继而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古怪。他们只顾着犯愁,赵先生去了,村里要到哪里给学童们找先生,却忘了这眼前还有一宗大财,当日赵娘子做了豆腐出来,他们就曾上门想要赵家把方子交给村里,让大伙都添些进项,可惜,赵先生却极强硬,暗示要辞去学堂先生,他们不得已才熄了这心思。 如今赵先生病重濒死,是肯定教不了学童们了,他们没了顾忌,这码头的铺子和做豆腐的方子,与其便宜外人,不如就交给村里呢。怎么说,村里乡亲对赵家夫妻也是有恩的啊。 这般想着,里正的声音就冷了起来,看着张大户,说道,“张老爷,还是请回吧。” 张大户还在尖声骂着瑞雪,“有你哭着求到我门上的时候,今日这事不算完,你等着府衙来人吧,说不定,你还要比你家病秧子死在前头!” 吴煜恨得又要去拿扫帚,却被瑞雪拦了下来,低头装作抹泪的功夫,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吴煜眼里立刻爆出一团利光,轻轻点了头,趁着众人都看着张大户的时候,掩到了院门外,大壮看见了,也悄悄跟了上去… 里正听得张大户骂得兴起,心里不耐烦,高声打断道,“张老爷,你如若要告官就尽管去告,我们云家村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在场的乡亲还有码头上赶来的几位兄弟,人人都可以作证,你上门欺辱在先,意图不轨在后,就是到了公堂之上,城主也不会偏颇与你。倒是你张家还有百亩水田在我们村外,你可要派人好好照料着。” “你…”张大户气得眼睛瞪得比牛还圆,“真是一群狗奴才,居然敢威胁老爷,你们等着…”他还没要再骂,可是被那句狗奴才惹怒的村民们已经握了拳头,好似随时都要冲上来一般,他心里到底有些惧怕,扔下两句“你们等着,你们会后悔的!” 然后就带着小厮踉跄着往外走,这时候瑞雪却开了口,“张老爷,请留步!”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她为何要留人,张大户却以为她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阴笑着上下扫了她几眼,“怎么,赵娘子可是想要跟本老爷回府!” 瑞雪冷笑,“张老爷误会了,我幼年时曾救过一位游方高僧,学过几日易术,今日张老爷如此行径,我本不愿多言,但德行有失是你一人,累及全家就有些惩罚太重了,所以,出言提醒几句。张老爷印堂发黑,隐有煞气流转,几日内必有大难,轻则断骨,重则送命,一年内破财,三年内破家。如若多做善事,也许会有转机,如若…哼!” 她的声音清脆冰冷,在静默的院子里传得极是清楚,话里又皆是送命、破财、破家之言,听得众人都觉一凛,忍不住身上发凉,张老爷更是脸色煞白,狠狠一甩袖子,“真是一派胡言!” 瑞雪淡淡一笑,“今日我不计前嫌,出言相告,张老爷不感恩也就罢了,但是再做恶事,得了恶果,可不要后悔!” 第八十一章 报应 张大户脸色更白,慌慌张张跑出门外,爬上车,一迭声的吩咐,“快走,快走!” 吴老三还想跟上去,却被几个村民拦了下来,里正一瞪眼睛,“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在村里偷鸡摸狗,大伙儿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引得外人来村里作恶。今日如若再不惩处,恐怕别人就要说咱们云家村没个规矩了。” 吴老三此时也知道大事不妙,立刻跪下求情,“里正,各位叔伯,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是生了贪心,想赚些赏钱,但是我没想害赵先生性命啊…” 其中一个族老家住在吴家老宅隔壁,想着平日两家交情还算不错,有心帮忙求个情,但是一看众人脸色都不好,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里正唤了两个乡亲过来,牢牢抓了吴老三,又对瑞雪说道,“赵娘子放心照料先生,村里必定会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谢里正和诸位长辈、乡亲主持公道,改日奴家定然登门道谢。”瑞雪行了一礼,声音平淡,微微带着点儿疏离,众人都以为她是被张大户和吴老三吓坏了,里正却心里一动,仔细打量她两眼,才转身带头儿离去。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跟着走了大半,只剩下徐宽等人,瑞雪又请他们进了堂屋,重新落座,一直躲在屋内没有出去的老王,脸色泛红,有些羞愧的说道,“妹子,刚才…” 瑞雪挥手打断他的话,笑着给他添茶,“王大哥,不必多说,妹子又不是蠢人。刚才那般状况,你如若出去了,帮忙打架,就让张大户抓了把柄,扣个官差打人的帽子,你也受连累,你若是帮忙拉架,又好像在偏帮外人一样,不如就彻底不趟这浑水,万一真闹到府衙,你还能在背后帮忙找找门路。” 跟着马老六他们来的几个兄弟里,还真有两个看不起老王刚才没有出头的,听得瑞雪这般说,立刻就换了笑脸,说道,“刚才还真误会王大哥了,没想到王大哥是这般睿智之人,不像我们只懂得出蛮力。” 老王被捧得心花怒放,心里也越加佩服瑞雪明事理,手段圆融,几句话解了他的尴尬,还送了他一顶高帽儿。 徐宽众人放下活计从码头过来,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如今事情差不多了了,也就告辞回去了。 瑞雪送了他们到院门口,又嘱咐石头和栓子几句,这才看着他们走远。 赵丰年还在沉睡,脸色虽然不好,却极平静安详,瑞雪轻轻替他掩好被角,“掌柜的,别再睡了,好不好?你看家里人来人往,多热闹啊,你也不起来替我撑撑腰,就看着他们欺负我。” 她轻轻又叹了口气,“这些人啊,都太贪心了,恐怕明后两日咱家会更热闹呢,那时候你是不是就该醒了?你说,他们到时会不会被吓得晚上做噩梦啊,他们都以为你要死了呢…” 张大河夫妻轻轻退了出去,关上堂屋门,张嫂子抹着眼泪,“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天雷怎么不劈死几个。” 张大河也叹气,拽着媳妇了走远几步,“这两日咱们多帮着做些活计,晚上也警醒些,别哪个坏心肠的摸上门来…” 张嫂子点头,撵了他去祠堂听消息,然后进了灶间点火烧水,瑞雪刚才袄裙也脏了,头发也乱了,总要拾掇一下的。 再说张大户坐车跑出了云家村,长长出了口气。刚才瑞雪那些话,实在是扎到了他心里最恐惧的地方,他这些年做的恶事无数,也常怕天理报应,所以,每年都要妻儿去庙里多添些香油钱,但他却是不敢亲自去的,生怕那神佛把他当场劈了,用以警示世人。 今日听得瑞雪这般信誓旦旦的说,他的报应要来了,他更觉害怕,坐在车里就小声劝慰自己,“她是胡说八道,我已经添了香油钱,佛祖会原谅我的…” 结果,这般走出不到六七里,马车刚刚转过一个山弯,就开始剧烈颠簸起来,他身上本就被打的都是伤,这一撞到车壁上更痛,于是厉声骂道,“你们眼睛瞎啊,就不会挑好路走。” 车辕上两个小厮也觉委屈,回道,“老爷,这山路上都是碎石,躲不过去啊。” 张大户还要开口再骂,就听车外好似有轰隆声传来,他掀了帘子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座几十米高,长着稀疏几丛灌木的荒山上,正有四五颗磨盘大的石头蹦跳着向他们的马车滚来,这要是被砸到,立时就变成肉饼了。 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儿,喊着,“快跑,快跑!” 两个小厮当然也看见了,手忙脚乱的扬鞭猛力去抽那匹拉车的枣红马,枣红马突然吃痛,长嘶一声就立起了身子,挣得身下两寸宽的兜带,“啪”得一声断了开来,马车没了平衡借力之处,随即就倒向了后方,两个小厮噗通摔下了马车,张大户也被撞得头昏眼花,想要爬出车去,可惜右腿却被夹在了座位之下。 眼见大石到了跟前,两个小厮哪里还顾的得什么主子,飞也似的就跑了开去。 那石头大部分绕过了马车,只有一块正好砸在马车中间,张大户惨叫一声,盯着自己瞬间被折成角尺般的右腿,立时昏了过去。 两个小厮躲在远处大树后,听得山上没有动静了,这才飞跑出来,打开车门一见自家老爷的样子,吓得屁滚尿流,七手八脚把老爷拽了出来。 张大户生生被疼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惨嚎之声震得四周枯树上的冬雪都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我的腿啊,我的腿!快叫大夫来…救命啊…”两个小厮一个去抓了枣红马,解了腰带拴在马肚下,车厢虽被砸的不成样子,车轮却幸好还在,勉强算是把车又重新套了起来,。 两人抬了张大户上车,刚刚行出十米,一直呼痛的张大户却突然又让停车,他毕竟做了多年生意,坏心眼儿也没少动过,自然也不是愚蠢之辈。 那赵家娘子刚刚断言他有血光之灾,就在这来时还是特别平静的山路上翻了车,难保这事不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小五子,你快上山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推了石头下来。” 一个小厮应声跳了下去,猫腰往荒山上爬,张大户却催另一个小厮赶紧赶车回府,那小厮有些憨直,还道,“老爷,咱不等小五哥了?” 张大户恨得都想抽死他,怒骂道,“等他回来,老爷我的血都流干了,快回府!” 那小厮连忙打马就走,马车猛然一动,又颠到了张大户的伤腿,惹得他一边惨叫一边怒骂,小厮则一边赶车一边赔罪,傍晚的山间因为这对儿主仆,少了平日的寂寞,真是热闹许多。 那小五子好不容易爬上山头儿,四处看了看,除了几块零星散布在四周的碎石块,就是那滚下山的大石留下的痕迹,没有半个脚印,仿似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凭空推了大石下山一般。 难道那赵家娘子所说的血光之灾,不是虚言?他狠狠打了个哆嗦,撒腿就跑下了山,却四处寻找也没见到马车的影子,显然老爷是扔下他,先回府了,气得他狠狠跺脚,暗骂,“怎么刚才不砸死你个老色鬼!” 张府见得老爷受伤而回,立刻哄声一片,城里最好的正骨大夫被请了回来,又是一番惨叫怒骂之后,张大户的腿终于恢复成了直的,洒了伤药,上了夹板,老大夫才抹着头上的汗水,拿了诊金告辞而去。 张家夫人是个性子软的,只知在一旁掉眼泪,张家两个儿子出门鬼混,尚未接到消息,倒让张大户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惦记着是否有人害他,一迭声的让人去唤小五子回话,小五子刚刚走回来,正觉腿酸,哪里会放过这样报仇的好机会,把山上的痕迹,说的神乎其神,总之绝对不是有人使坏,就是天降大石。 张大户吓得脸色白得都透了亮儿,心里就把赵娘子的话信了大半,撵了小五子出去之后,就喊着要张夫人明日去庙里添香油钱。从那以后更是心心念念算计着,如何不花钱还能做善事,又千般万般防备着家里不破财,惹得张家众人都奇怪他怎么就变了性情。 倒是张夫人招了小五子问清了前因后果,开始日日吃斋念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云家村那里,张嫂子帮着瑞雪重新换了干净衣裙,绾了头发,生怕她心里不好受,连连劝着,“妹子,别为了这些破事儿气坏了身子,过几日,先生醒来就好了。” 瑞雪拍拍她的手,想说自己没有气恼,但是到底心里还是不舒服,也就苦笑摇头,“平日都是千般好,真正有难时,就看出谁是真心相待了。今日多亏了嫂子和大哥护着我,否则还真要吃亏了。” 张嫂子恨得攥着手里的桃木梳子,“也不知道族老们怎么罚那吴老三,最好就是把他们一家撵出村去。” “撵出去又怎么样,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对我那铺子和豆腐起贪心,说不定明日族老们就上门来了呢。” 张嫂子手下一顿,惊道,“妹子,你是说,村里也想要…” “说不好啊,大伙儿都以为先生没有几日活头儿了,与其到时便宜官府,不如就给村里最好呢。” 张嫂子摇头,“妹子多心了,先生平日教授孩子们读书,可是尽心尽力,束脩又收的那么少,就是你开铺子、做豆腐,逢年节之时可没缺过大伙儿的礼,族老和里正那里甚至还多上一倍。现在先生病重,有别人欺负你的,可没有自家人欺负的。” 第八十二章 倾家荡产 瑞雪不置可否的笑笑,起身收拾了妆盒,向外张望,问道,“嫂子可见到煜哥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大壮也不在,两人跑哪里玩儿去了啊。煜哥儿这孩子长得太好了,今日张家那老色鬼,一定是把这孩子吓到了,一会儿我去村西李二奶奶那儿讨张符,晚上烧了给这孩子叫叫魂儿。” 两人正说着,大壮和吴煜就开门走了进来,吴煜左脚好似有些不利索,过门槛时,单脚跳了进来,瑞雪立刻上前扶了他,惊道,“怎么受伤了?” 吴煜儿悄悄眨眨眼睛,不在意的笑笑,“爬山的时候滑倒了。” 大壮倒了碗茶水,咕咚咚三两口就喝了下去,抱怨道,“煜哥非要去爬小土山,我要跟着,他还不让,结果就拐了脚。”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煜哥是心里窝了气,去散散心罢了,以后若是他再去,一定让他带着你。” 张嫂子也嗔怪道,“你这小子,就知道缠着煜哥儿玩耍,也不知道在家看顾弟弟妹妹。” 大壮憨笑着挠挠头,“我这就回家。”说着,一溜烟儿的开门跑走了。 张嫂子追出门去嘱咐什么,吴煜凑到瑞雪跟前,低声说道,“那人腿断了。” 瑞雪淡淡一笑,“吓唬吓唬他就行,最好让他不敢去府衙告状,否则,就算遇到个清官,沾了官司,上下打点也要不少银子。” 吴煜点头,到底脚下疼痛,坐到椅子上直吸冷气,瑞雪扒了他的鞋和袜子,果然,那脚踝肿的跟小馒头一般,张嫂子抱着一只小陶罐进来,见此,就笑道,“我就知道这样,看,我家存下的三七酒,倒些出来揉揉,不出三日就好了。” 瑞雪道谢,接了过来,挽了袖子,沾了酒,亲手揉了起来,吴煜疼得龇牙咧嘴,惹得瑞雪又埋怨了他几句,他却笑得极欢喜。 张大河从祠堂回来,正遇到赶着空车进村的高家夫妇,简单说了几句,就一起进了院子,翠娘担心的一路小跑,推门进了堂屋时,瑞雪正抬手去敲吴煜的脑袋,姐弟俩都是一脸笑意,她悬着的心就立刻落了下来,继而又佩服起这两人,下午时还差点被人抢去做妾,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这样的胆气恐怕男子都有不如。 瑞雪见他们进来,就洗了手给他们倒茶,张嫂子心急,问起族老们对吴家的惩处,张大河很是解恨的说道,“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自然是撵了他们一家出村。” “吴家人没帮忙求情?” “求了,但乡亲们都没人点头。”张大河叹气,“可怜吴家婶子生了这么个劣货,刚才都哭晕了,直说就当没养过这个儿。” “吴家的地呢,分谁了?” “里正说话公道,把吴老三家那两亩地直接留给吴家大叔和婶子做养老田了。” 众人点头,撵了人家儿子走,田地归父母做养老田,极是合理、公道。 瑞雪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要起身去灶间张罗些饭菜,留他们两家吃饭,翠娘惦记家里孩子,刚要拦她,就听院门被拍的啪啪做响,隐隐还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瑞雪无奈叹气,“家里这几日算是不得消停了。” 张嫂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吧。” 瑞雪却摇头,“这时辰来的恐怕是村里人,嫂子就别为了我再得罪人了,我去吧。”说着,就推门出去了。 张嫂子和翠娘立刻趴在门后仔细听着动静,生怕瑞雪万一与人争执动手,她们好及时冲出去帮忙。 再说瑞雪开了院门,见是吴家几口,心里实在厌烦,这一家人,奸懒馋滑样样俱全,又是记吃不记打的脾气,她实在不愿与他们再打交道。 但是吴三嫂头发散乱着,袄裙上都是泥水,身后的小儿子也糊得跟个泥球一般,满眼都是哀求的站在那里,她看着到底还是有些心软,淡淡问道,“你们有事?” 吴三嫂噗通就跪了下来,哭求道,“赵娘子,我知道我们一家人对不起你,但是求你看在我三个孩子还小的份上儿,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以后我们全家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去和族老们求求情吧。” 她说着就要往瑞雪身前扑,瑞雪退后一步,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吴老三和大柱、小二,他们父子三个虽然也垂着头,但那拳头可是紧握的,不时瞟过来的眼神里也全都是恨意,这哪里有个认错的样子啊? “三嫂,事情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可不是我非要与你们一家过不去,其中细节你们比谁都清楚。族老们撵你们出村,大半是因为你们平日的德行有亏,你来求我有何用处,不如还是去族老和里正那里吧。” 吴三嫂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刚要继续哭求,大柱已经窜了上来,一把拉起了母亲,狠狠说道,“你不帮忙求情也行,以后你可别后悔。” 小二和吴老三也围了过来,一家父子如同野狼一般,仇恨的双目在暗夜里闪着幽光,直直瞪向瑞雪,好似把她生吞了一般。 瑞雪微微眯了眼,嗤笑出声,“怎么,你们不会是要威胁我说,如若我不去求情,你们以后要与我为难吧?好啊,既然你们昧着良心,一定要把今日之事赖到我身上,我也不辩驳,你们愿意背地里下什么绊子也随意,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别忘了以前的教训。那次只是警告,你们如若有胆子再犯,小心你们的…命!” 吴三嫂想起那躺在地上熬过去的两日一夜,猛然打了个哆嗦,死死拉着几个儿子,磕磕绊绊的掩进了夜色里。 瑞雪倚在院门边儿,伸手静静感受着吹过指缝儿的冷风,轻叹出声,这世间有张家、高家这样有情有义的,自然就有吴家这样自私恶毒的,她总不能把每个人都交下… 张家、高家夫妻听得院子里没了动静儿,推门一看,就见她立在清冷的夜色里,脸色淡淡的,说不清是困惑、悲伤还是疲惫,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酸楚… 瑞雪拿起帕子擦去赵丰年嘴角的药汁儿,见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心里也有些发急,吴煜见了就问道,“姐姐,那赤炎果就剩下两片了,是不是再请那老大夫来给先生诊诊脉?” 瑞雪苦笑摇头,“田老爷子以前是御医,哪是随便请得动的,上次能请来已经是运气了。” 吴煜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御医,根本没在宫里见到,肯定也是个不入流的。” “你说什么?”瑞雪去端药碗,没听清楚,还以为他是担心赵丰年,就笑道,“等我晚上拢拢账册,明日再去城里寻只赤炎果回来。先生再喝上几副,应该就会醒了。” 吴煜想起赤炎果那三百两的高价,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姐,咱家有那么多存银吗?” “放心,码头铺子那块地皮比买时涨了许多,家里还有些值钱物事也能换个百十两,加上原来的存银,应该够了。” 吴煜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铺子、值钱物事,连同存银,都拿出去换一只赤炎果,这岂不是倾家荡产一般?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极清楚的,姐姐是如何辛苦劳累才攒下这些家当,如今就这么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填进去了?这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姐姐这般倾心相待? 他越想越觉气怒,忍不住声音就冷了下来,“他将来如若待姐姐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瑞雪见他咬牙切齿模样,觉得好笑,屈指敲了他的头,“怎么,担心姐姐把银子都花光了,以后没银子给你娶媳妇儿啊,放心,姐姐脑子里赚钱的法子多得是,保证给你置办个大宅院,娶个美人儿做媳妇儿。” 吴煜没想到话头儿会拐到他身上来,羞窘的脸色通红,捡了药碗和方盘,扔下一句,“我去洗碗。”就急匆匆开门去了。 瑞雪摇头好笑,“臭小子,还知道害羞了。” 晚上吴煜去张家睡了,瑞雪打了温水,替赵丰年擦了手脚,就拖了床下那只木箱子出来,里面放的都是赵丰年平日所用之物,纸墨、砚台,几本旧书,其中用油纸包得极整齐那本就是《十二国游记》。 他当日极喜爱这书,甚至都不舍不得让她碰一下,如若他醒来后,知道这书被她卖掉了,恐怕一定会心疼,说不得,还是抄录一份,给他留个念想吧。 她这般想着,就铺了纸墨,坐在炕桌前一页页抄写着,古言简练,往往三五句,就顶得上前世几百字了,倒是省了很多力气。 夜半之时,一本书也抄到末尾,却突然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宣纸来,瑞雪好奇之下打开,只扫了两眼,就落下泪来。 弃了笔墨等物,回身就倚在赵丰年身边,负气般的把眼泪都蹭在他的脸上,掐着他的胳膊,哭道,“你这个笨蛋,有这样的后手,为何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这几日差点愁白了头发?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昏迷中的赵丰年当然反抗不了,老老实实让她痛快出了气,两人就这般,一个静默着,一个絮絮叨叨数落着,相拥一处,渐渐睡去… 第八十三章 吴家老店 许是放下了心头大石,这一夜,是瑞雪几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次,直到日出东山,吴煜回来吃早饭,不见灶间有热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慌忙推门跑进来,才把她吵醒。 “煜哥儿,什么时辰了?” “辰时中刻了。” “啊,居然这么晚了,再过一会儿族老们恐怕就上门来了。”瑞雪慌忙爬了起来,跳下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袄裙,一边洗漱挽头发,一边嘱咐道,“煜哥儿,姐姐有急事要进城,你记得照顾着先生喝药,如若族老们上门来,就说我下午就回。” 吴煜点头,看着她忙里忙外拾掇好了东西,就送她出门,正巧碰到张大河吃了饭赶来做豆腐,听得瑞雪要进城,就问道,“妹子进了城,谁点豆腐啊|” 瑞雪略一沉吟,就领了他进灶间,指了墙角的一只陶罐说道,“张大哥,你们一家都是真心待我,其实我早就想把这点豆腐的秘密,告诉给你了。豆浆烧沸后,舀一勺那罐子里的粉末,搅拌几下就成脑儿了,很简单,你今日自己试着做做看吧。” 张大河没想到瑞雪会把这秘密告诉他,惊得用力摆着手,“妹子,不行,我点不好…” 瑞雪也不多劝,直接扔下一句,“大哥,记得这秘密先不要对外人说,我急着进城,你赶紧做豆腐吧,一会儿翠娘他们就来了。” 张大河还要去拦,她已经拎着篮子出了院门,只得搓着手,为难道,“这可怎么办好?” 吴煜拎了药包进来,一边洗刷药罐子,一边黑着脸说道,“大叔,还是照着姐姐说的做吧,说不定明日这秘方咱家就用不得了。” “煜哥儿,这话是何意?” “姐姐进城去卖铺子,凑银子给先生买药了。” 卖铺子?张大河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长长叹了口气,转身默默开始磨豆子、做豆腐。 再说瑞雪心里有了希望,脚下步子也极轻快,平日二十里路足足要走一个多时辰,今日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城中街边的各个铺子已经开了门,行人很多,冬日里难得露面的太阳也懒洋洋挂在半空,照得四周屋宇、街道,仿佛都散发着淡淡的光,一片暖意融融。 瑞雪拦了一位年长的老者,行礼问道,“老丈,可知吴家老店在何处?” 那老者见她眉眼间带笑,就笑道,“可是家里有了喜事要买好酒?吴家老店的陈酿确实不错,你走到街尾向右,不过十几步远就到了。” 瑞雪道了谢,拎着篮子走到那酒庄门前时,正有一辆马车停在台阶下,一个穿了灰色衣衫,看着像是小管事的后生正指挥着一个小伙计往外搬酒坛子,不时还要喝骂上几句。 瑞雪微微皱了眉头,猜到这酒庄是在出货,本想等上一会儿再上前问询,结果小伙计一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还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小管事不见上前去帮忙,只是颇悠闲的站在一旁。她心急去各个药铺寻赤炎果,等不得多久,就上了台阶,行了一礼,说道,“请问,这位管事,你们店里的掌柜,可在?” 程二听得伸手有女子的声音,回身一看是个身穿青色棉布袄裙的小媳妇儿,手上挎着竹篮子,容貌尚可,只是头上手上连件首饰都没有,想必家里是极穷的,他心里本有些瞧不起,又听得她张口就要见自己老爹,有些不耐烦,“你是谁啊,上门就要见我爹,我爹忙着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瑞雪不喜他眼里的鄙夷之色,但为了办事,只得忍耐,又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掌柜取些东西,还请管事帮忙通传一声。” 正巧那小伙计抱了坛子出来,想来是累得狠了,脚下一歪就要栽倒,瑞雪顺手扶了他一下,那小伙计感激,就放下坛子,抹了抹额前的汗珠子,说道,“嫂子要找掌柜的,我这帮你进去通传。” 程二一听,立刻瞪了眼睛,骂道,“通传什么通传,你是不是嫌活计少了?赶紧搬酒,搬完去扫院子。” 小伙计憋着嘴,满脸委屈,有些无奈的看向瑞雪,瑞雪不想连累他挨骂,就说道,“多谢小哥儿好意,我同管事再说说,你还是去忙吧。” 那小伙计赧然一笑,抱起酒坛就走了,瑞雪见程二抱着肩膀斜眼看她,心里实在不耐烦,语气就冷了下来,“我家夫主与你们东家白公子有言在先,只要我持着信物前来,掌柜的必定会依约行事,还请管事不要阻拦,万一误事,管事的恐怕会有些麻烦。” “麻烦?我看你才有麻烦呢,你抬头看看我们这牌匾上写的是什么?”程二一手掐腰,一手指了牌匾,“吴家老店,我们东家姓吴,可不是什么白公子,黑公子,你这蠢婆娘找错门了吧,赶紧给我滚,一大早晨就给我添堵!” 瑞雪心里也是惊疑,昨晚只顾欢喜,倒是未曾想到这样的细节,不过,赵丰年也不是粗心之人,不可能写错店名啊,难道这里有什么差错不成? 她正要再开口,程二已经粗鲁的伸手推了她下台阶,脚下一绊,站立不稳,就摔了篮子,她立刻去捡那油纸包的书本,见没有脏污才放了心,心头终是忍不住火起,脸色也沉了下来,指了程二的鼻子怒道,“都说做买卖的,上门就是客,我已经表明找你们掌柜有事,你就通传一声,又能累到哪里去,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即便是我记差了店名,你们掌柜的也不见得就会恼怒。你只是一个小管事,就算掌柜的是你爹,你也不能擅自阻拦,万一误了主家的事,你能承担后果?” 程二性子惫懒,贪吃懒惰,从小就不得老爹喜爱,常被老爹训斥,如何不如大哥能干懂事,早就心生怨恨,但一直碍于那是亲爹,不能多言反驳,今日没曾想,一个穷困农妇也敢指着他的鼻子教训,他这怨恨瞬间就转了过来,跳着脚儿的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骂我,穷酸泼妇,小爷我今日就是不给你通传了,有能耐你飞进去啊?” 瑞雪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恨极,但是眼见身后看热闹的路人越聚越多,指着他们窃窃私语,她实在不愿陪这人耍猴儿,就拍了拍衣裙,淡声说道,“你不通传,我也勉强不了你,但是,你会为今日之事后悔的。” 程二撇嘴,不屑嗤笑道,“我放你进去才后悔!我们铺子里什么金贵物事没有,万一丢得一两件儿,我找谁去啊。” 瑞雪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出了人群… 程二看她走远,得意洋洋的哼了哼,啐了一口浓痰,“穷酸样儿吧,还装什么清高!” 不远处走来一个眉眼与程二有些相似的后生,一见铺子前围了人,心下就是一惊,自己就是回家取个账册的功夫,铺子里难道就出了什么变故? 他大步挤进人群,上了台阶,低声问道,“二弟,怎么这么多人围着铺子,你可是又惹了祸事?” 程二立刻瞪了眼,“怎么,我在大哥眼里就会惹祸不成?”说着,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掉头走了。 程老大无奈,抬脚也跟了进去。 账房里程老掌柜,正提笔记下银两数,一见大儿进来,就问道,“东升,我怎么听得前院有些吵嚷?” 东升双手捧上账册,笑道,“儿也不知,可能是我们铺子里的酒香引了路人来吧。” 程老掌柜哈哈大笑,“这几月进项不少,公子的信里也赞了咱们几句,还道年底要把进项再分咱们家一成。” 这酒庄一年进项是两千两银,多一成就是多二百两,东升自然也很是欢喜。 父子俩正说话,有小伙计送了茶进来,见得掌柜的和管事脸色不错,就小心翼翼的说道,“掌柜的,小的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老掌柜平日喜爱这小伙计伶俐勤快,就笑道,“你这小子,可是又想请假回家看你娘?” “不是,不是。”小伙计连忙摆手,“刚才门前来了个农家妇人,说是要见掌柜的,被二管事给挡了回去。” “农家妇人,见我何事?” 小伙计挠挠脑袋,“小的刚才在搬酒坛子,也没听得几句,好像是她拿了什么信物来,但二管事…嗯,说话不是太中听,把那嫂子气走了。” 信物!程家父子同时一惊,齐齐想起了主家的吩咐,难道是主子那友人派人上门来了? 程老掌柜一迭声的喊着,“东升,快去叫老二来,这个混蛋,恐怕是误了大事了。” 东升立刻出了门,小伙计害怕程二以后找他麻烦,也一溜烟的跑去了前面铺子。 程二本来在房中换衣,准备去找几个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喝酒,听得大哥说老爹叫他,心里不知为何就打了个突儿,转念想想,最近几日也没去花楼走动,应该不至于挨打,就随了大哥去账房。 结果一进屋,程老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刚才可是有人上门见我?” 第八十四章 抵押借债 “啊,是有个妇人来。”程二还以为是大哥知道了刚才那事,私下到老爹这里告了黑状,狠狠瞪了大哥一眼,东升无奈,装作没有看到。 “她都说了什么,你赶紧一五一十说给我听,落下一句,小心我打折你的狗腿!” 程二被骂得一哆嗦,心里更是惊惧,难道那妇人真有正事?他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那妇人一上门就说要见你,我说爹正忙,问她何事,她又不说,我自然不能通传,她就开口骂我。后来还说,她家夫主与咱们的东家白公子有约,这不是胡说吗,咱们东家姓吴啊!” 程老掌柜越听脸色越黑,最后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狠狠骂道,“你个蠢材,你可误了大事了,咱们东家姓白,这吴姓是东家母族姓氏!” 程二捂着瞬间肿起多高的腮帮子,委屈的喊道,“我哪知道东家姓白,你跟大哥平日什么事都背着我说,现在怪我误事了。” “你个逆子…”程老掌柜被气得喘着粗气,四处找寻趁手物件儿想要去打小儿,却被大儿拦住了,“爹,息怒,息怒,咱们还是快派人去寻那妇人,说不定这事儿还有回转余地,东家可是叮嘱数遍,万一耽搁了事情,可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程老掌柜立时醒悟过来,拍着桌子喊道,“快关了店门,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女子!” 东升应着疾步出去,很快七八个小伙计儿就跑出了店门,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不提程家父子如何焦急寻找,只说瑞雪惹了一肚子气,恨恨的站在街边,脚下踩得未曾融化的积雪,咯吱作响,半晌之后,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纸张,长叹苦笑道,“还好,我没欢喜过头,还记着把地契带在身上。说不得,要先抵押筹银子了。” 她顺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宝和堂,就是她当初典当玉佩的当铺,心里念着那老掌柜还算和善,也许能好商量一些。 铺子前,还是那个青衣小伙计在四处擦擦抹抹,很是勤快的样子,瑞雪进门问道,“小二哥儿,你们掌柜的可在?” 那小伙计闻声望过去,只觉这年轻妇人很是眼熟,他也没多想,就迎上来笑道,“这位嫂子可是要典当物件儿,你先稍坐喝杯茶,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瑞雪依言坐下,接了茶水,道谢。 铺子门外不远处,旺财探头探脑看了半晌,撒腿就跑进半条街外的一栋大宅子,一路穿门过户,进了一个景致极美的院子,就高声喊道,“公子,公子,小的有要事禀报。” 正房门口立着的一个绿裙大丫鬟,听得他这般无礼大喊,刚要出声呵斥,她身后的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楚歌欢披着件石青色刻丝灰鼠披风走了出来,问道,“可是让你盯着的人,有了消息?” 旺财双手拄着膝盖喘气,用力点着头,楚歌欢就挥退了那大丫鬟,说道,“说吧,别耽搁了事情。” 旺财立刻像蹦豆子一般,把他如何藏在村外,如何跟着瑞雪进城,如何见她与人争执,最后又进了自家当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我看那老板娘一定是要典当什么物件儿。” 楚歌欢伸手拍了他一巴掌,“进当铺不是典当物件,还能是喝茶啊?” 旺财被拍的委屈,“小的是想说,那物件儿一定是老板娘极看重的,因为她的眉头都心疼的皱在一起了。” 楚歌欢挑了挑眉,“哦?我还以为这天下没有能让她为难之事呢,这可有好戏看了,走,去铺子。” 旺财小跑跟在主子身后,心里抱怨,主子真是小气,他这般盯梢儿报信,着实辛苦,连点儿打赏都没有,走在前面的楚歌欢仿似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扔了一句,“事情办得不错,晚上自己去账房领十两银!” “谢主子赏,主子放心,小的一定把人给主子盯住了。”旺财立刻忘了刚才的抱怨,欢喜的差点跳起来,一迭声的打着包票。 瑞雪坐在铺子里,不过等了半盏茶功夫,上次那白发飘然的老掌柜就又出现在了柜台后,他到底是个靠眼力谋生的,眼睛就是毒,只扫了扫瑞雪的容貌、衣着,就立刻认出这是上次来典当玉佩的女子,而且那玉佩还被二公子拿走把玩儿,至今也没归到库里。 他就笑道,“这位小嫂子别来无恙啊,今日怎么有空闲,又来照顾老夫生意?” 瑞雪苦笑,起身行礼,然后重新坐了,才说道,“让老掌柜见笑了,日子过得穷困,有些碍难之处,只得再来劳烦掌柜的了。” 那小伙计立在门边,听得老掌柜与瑞雪的口气很是熟识,忍不住就多瞄了瑞雪两眼,皱眉想了片刻,居然还真让他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打赏过他二十几文钱的农家嫂子吗,他立刻笑着上前,又给瑞雪添了茶,心里好奇也起来,这嫂子看着就是精明,会过日子的,怎么又来当物件儿? 老掌柜捋着胡子笑道,“买卖生意,各取所需,小嫂子不必多心。” 瑞雪笑笑,从怀里掏出那张码头的地契,递给小伙计,小伙计立刻就送到柜台上。 老掌柜拿起仔细眼看片刻,见那上面的印章确实是府衙里的,就问道,“小嫂子,可是要当这地契?死当还是活当?当银多少?” 瑞雪喝了口茶,目光落在那地契上,好似极是不舍,却还是说道,“掌柜的也知道,城外码头如今越来越热闹,以后船只来往必定会比现时更频繁,这铺子建在府衙仓库对面,挨近河边,位置极好,谁买下了,以后开个酒楼或者茶馆,甚至只建仓库,都绝对是个好买卖。我如若不是家里遇到了难事,绝对不会把这地契拿出来。” 老掌柜点头,码头那里他也去过一次,确实比想象中要热闹得多,而且城中的商贾已经尝到了水路的甜头,以后那里定然是要更加繁盛的。 瑞雪见老掌柜的脸上又赞同之色,就趁热打铁又说道,“我这铺子不过卖些茶水,中午也供几碗汤水、几块干粮,每月就有二十两的进项,如若是建成酒楼,想必利润更高。” 老掌柜奇怪问道,“这铺子生意既然如此之好,小嫂子怎么忍心当掉?” 瑞雪垂了头,双手扯着衣襟,半晌才说道,“我家夫主重病,抓药用银太多,一时无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掌柜和小伙计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叹气,这女子看着就是个贤良懂事的,怎么偏偏运气如此不济,嫁了个病夫? 老掌柜清咳两声,劝道,“小嫂子不必心急,你家夫主定然会早日病愈的。” 瑞雪点头道谢,末了好似勉强打叠起精神,笑道,“这铺子是我们一家的生计来源,我实在不舍得死当,不如我说个法子,掌柜的听听看,可能行得通?” 不舍得死当,就是活当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 “哦,说说看,老夫洗耳恭听。”老掌柜也是好奇,左右一早晨没什么生意上门,也有些空闲。 “我想把这铺子押在掌柜的这里,也就是活当,当银二百两,以后一年内,这铺子我还开着,每月赚了银钱就送二十两来,这样到年底,我总共付银二百四十两,就可以把地契拿回去。但是如若我有一个月没有送银子来,这地契和前几月交付的银子就都归掌柜的。掌柜的,以为如何?” “这…”哪怕老掌柜的做了多年生意,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赎当法子,被这分月付银还债绕得有些头晕,一时沉吟不决。 瑞雪趁势又说道,“现在这地契的卖价就已经涨到了将近二百两,一年后我还清欠银,掌柜的就平白赚了四十两,我如若没还清,掌柜的只卖这地契就能卖到三百两,获利更多,不管怎么算,都绝对不吃亏。” 老掌柜琢磨半晌,还待发问,却突然听得门帘后有些响动,扭头去看,却见自家二少爷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冲着他微微点头。他立刻会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小嫂子真是精明,行,这买卖我们铺子做了。” 瑞雪一听,脸上立刻就见了喜色,她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本想着能说服这老掌柜,抵押借银更好,说服不了就活当,等赵丰年醒来,拿回他信里提到的那笔红利,她就再把铺子赎回来,没想到这老掌柜居然如此容易就同意了。 她连忙起身道谢,与掌柜的斟酌着用词,写好了当票,签字画押,接了沉甸甸的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锞子,放到荷包里。 小伙计笑嘻嘻等在一旁,直道恭喜,惹得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脸上的喜意真有这么明显吗?到底还是伸手摸了十几文钱递给他,然后郑重谢了老掌柜,这才拎着篮子出了门。 老掌柜冲着帘子后面,笑道,“二少爷是想要在码头盖酒楼,才让老夫留下这地契?” 楚歌欢执扇挑起帘子,摇头,嘴角邪魅翘起,“本公子是对这女子有兴趣。” (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七点爬起码字,现在居然看着电脑很想吐!我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第八十五章 一日 老掌柜无奈摇头,自家这二少爷又犯狂病了,什么胡话都说,正要规劝两句,楚歌欢却突然放下了帘子,原来,瑞雪居然又返身走了回来。 老掌柜就问,“小嫂子可是落了什么物件儿?” 瑞雪笑着摇头,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本书,放到柜台上,“我是想请掌柜的掌掌眼,这本书,如若活当,可当银多少?” 老掌柜接过仔细翻了翻,惊奇道,“这书是徐耀祖亲笔所书,小嫂子在哪里得来的?” “我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掌柜的还是先说说能当银多少吧?”瑞雪心急去找赤炎果,又怕说出这书是她不到一两银子淘来的,被掌柜的压了价格,所以略过不提。 老掌柜的上下翻看半晌,说道,“活当,老夫只能出到刘十两银。如若是死当,还能再多些。” 瑞雪捏着篮子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极快的盘算了起来,家里还有存银六十两,加上铺子的抵押银子总共二百六十两,那赤炎果要三百两一颗,兴许价格还要向上浮动几十两,正月码头生意不见得会有年强兴旺,进项少了不够每月偿还当铺的银子,还要往里填一些,赵丰年的药每日要六钱,一月十八两… 她抬手狠狠揉了揉太阳穴,这银子不论怎么算,都是不够啊。看样子,这本书是一定要死当了。 “掌柜的再出个死当的价吧。” 老掌柜敲了敲柜台,“说实话,这书如若碰到喜爱之人,卖到一百两不难,老夫坚持死当也是为了送给主家老爷做寿礼,这样吧,老夫出到一百二十两银,如何?” 这已经是活当价格的两倍了,瑞雪终是点了头,这次连当票都不必写了,直接收银子告辞了,她的脚步声急匆匆远去,好似生怕晚走一步,就会后悔一般。 老掌柜看得唏嘘,能拿出这样好书的人家,想必也不是普通农家,如今已经靠典当度日,恐怕这女子的夫主一定病得极重。 楚歌欢挑帘走了出来,拿起那《十二国游记》翻了翻,也不说话,只眯了细长的丹凤眼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是从小看他长大的,怎会不知他的意图,苦笑道,“二少爷,这可是老夫留着给老爷做寿礼的。” 楚歌欢笑道,“我记得老爷子最喜欢柳宗庆的书画,不如我去寻一副,与先生换换,如何?” 老掌柜无奈,被自家二少爷盯上的物件儿,哪次他也没留下,不如见好就收吧,于是点头同意。 楚歌欢笑着拿了那书塞到怀里,带着旺财出了门,远远缀着瑞雪的身影走远了。 老掌柜疑惑的敲敲脑袋,上次那玉佩二少爷拿去了,加上这次的书,难道他真与这女子有何瓜葛不成? 瑞雪身上足足揣了三百八十两银子,心头也有些忐忑,生怕被什么神偷盯上,一窝端了,她可没地方哭去。 拦个路人打听了仁德馆的位置,径直奔了那里而去。 这仁德馆不愧为灵风城第一的名头,比之那夜抓药的小药堂大了两倍不止。大堂四周全都是高高的乌木柜子,分成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抽屉上镶着黄铜的把手,贴着写了药名的小字条,四五个穿着青衣、扎着袖子的小药童,站在四尺高的柜台后,称药、研磨、打包,忙个不停。 瑞雪环视一圈儿,就走到一个提笔写字的药童身前,说道,“小哥儿,打扰了。” 那小药童立刻停了笔,抬眼见瑞雪是妇人打扮,就笑着回道,“这位嫂子,可是想要抓药?手里有方子吗?” 瑞雪从怀里掏出那日田老爷子开下的药方,递了过去,“这药方,我要抓十副。另外,我还想买一味比较金贵的药材,不知道你这店里有没有?” “哦,是什么药材,嫂子尽管说,我们这仁德馆可是灵风城里最大的,如若我们这里找不到,嫂子也不必去别处了。”小药童口气极自信,倒是与那夜的小伙计说法一般无二。 瑞雪微微点头,笑道,“我想买一枚赤炎果。” “赤炎果!”小伙计略微有些吃惊,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瑞雪几眼,见她衣着很普通,与街上随处可见的农家妇人一般,怎可都不像富贵之人,他本以为她所说的金贵药材,不过是山参之类,没想到却是赤炎果。这果子店里好似真存了两枚,却是在掌柜的那里亲自收着的。 “这位嫂子,赤炎果太过珍贵,我只是一个药童,也不清楚店里有没有,不如嫂子先稍等,我去后面问问掌柜的。” 瑞雪点头道谢,那小药童就把药方递给旁边的同伴抓药,然后飞奔去了后院。 不到盏茶功夫他就赶了回来,如瑞雪所料一般,请了她去后院奉茶。这赤炎果怎么说也是上百两银子一枚,不可能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商谈。 仁德馆的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高挑,面貌端方,未曾开口却已先带了三分笑,是个典型的精明生意人。 瑞雪也不与他啰嗦,寒暄过后,就问起赤炎果的价格,那掌柜的原本还想吹嘘一下赤炎果的金贵稀奇,却被她如此直接的问话,全数堵了回去,思虑半晌,报了个三百八十两。 瑞雪折腾了所有家当,刚刚凑到这个数儿,怎么可能答应,真按这个价格买回去,家里就连买个油盐恐怕都要借钱了。 砍价砍下一文,家里就宽裕一文,瑞雪打起精神拿出了前世谈判的架势,把个掌柜的说得云山雾绕,最后以三百二十两成交。 待她拿了赤炎果出门,那掌柜的还在狠狠灌着茶水,直道,这女子不做买卖真是可惜了… 早晨出门时太阳刚刚爬上山头,回去时,日头却已经西斜大半,这一日里,酒庄门前受气吵架,当铺里扮可怜博同情,药馆里舌灿莲花狠杀价,一件接一件,简直是精彩之极。 幸好,赤炎果终于拿到了,瑞雪站在街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肚子早就饿得咕噜抗议,双腿也沉的仿似灌铅一般,再走路回家恐怕是不行了。 拦了辆马车,讲好三十文的价钱,就出了城,一路颠簸,到得村里时,吴煜、大壮和张嫂子都在村口张望,一见马车就猜到是她回来,齐齐迎了上前。 瑞雪付了铜钱,打发了马车,与他们慢慢往回走,“煜哥儿可照料先生喝药了,中午喂他吃了什么?” 吴煜拎着药包,避过道上的一块石头,应声了一声,“喂完药了,中午吃了半碗包谷粥。” 张嫂子扶着瑞雪,见她脸上满是疲惫,有些心疼,但到底还是极担心铺子被卖掉,就说道,“码头铺子里都好,中午我炖的豆腐汤,大伙儿都说味道没有妹子调的好。妹子,以后那铺子咱还能开着吗?” 瑞雪拍拍她的手,“嫂子不必担心,那铺子我抵押出去借了银子给先生买药,但咱们还能继续做生意,以后固定每月还银子就行。” 张嫂子不知道怎么个抵押借债法,却是听清楚了继续做生意几个字,顿时眉头就松了开来,脚下也轻快了,连道,“家里我做了粳米粥,妹子饿了吧,回去先喝一碗垫垫肚子。” 几人进了门,瑞雪先去看了赵丰年,见他与走时一般,没有什么异样,就换了衣服,洗手吃饭,又与张嫂子闲话了几句码头之事,张嫂子就带着大壮回去了。 吴煜蹲在灶间门口熬药,瑞雪刷洗碗筷,就问他,“族老们,可曾上门来?” 吴煜摇头,“没有,今日谁也没来过。” 瑞雪挑挑眉,族老们没来,有可能是其中某个有些良心的不肯做这背信之事,出现了分歧,耽搁了一两日。但是村里与她交好的人家也不少,这几日不时都会送些东西来,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动了心思,或者干脆不想淌这浑水? 她不知道,事情果真如她所料这般,当日祠堂里撵了吴老三一家出村后,几位族老就齐齐去了里正家,众人东拉西扯,足足喝了两壶茶水,眼见天色都黑透了,还是没有人主动开口。 云三爷心里暗骂,都想拿好处又都不想出头得罪人,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于是他主动提了一句,“赵先生这次重病,恐怕痊愈无望了。” 坐在他下手的王家老爷子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孩子们见天儿的疯跑玩耍,也不是办法,不如再去城里寻访一个先生吧。” 云三爷瞄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里正,叹气道,“如今蒙学先生的束脩已经涨到五十两银了,各家也担负不起啊。” 里正知道众人是在等他表态,可是他心里却不知为何,始终有些犹疑。 对那豆腐方子,他不是不动心,毕竟那豆腐生意在周边几村有多火爆,他是早有耳闻,如若能拿到方子,村里办个作坊,家家都多个进项,他作为里正自然还要拿大头,但是想想赵家夫妻平日的行事,他又总觉心虚,毕竟赵先生还没咽气,就这般算计他的家财,实在有些丧良心。 所以,他也不接话,只敷衍道,“赵先生,每月才收一两的束脩,教授孩子们又尽心尽力,恐怕翻遍整个灵风城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先生了。” 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同时低咳几声,接续沉默喝茶。 第八十六章 两手打算 云三爷当初因为青山一事,与赵家有些隔阂,想着赵丰年定然是活不成了,索性就再得罪一次算了,以后村里人都过得富足起来,还有谁会指责他没良心,恐怕感谢他还来不及。 “赵先生平日行事确实极得乡亲们敬重,但是他这次病重,恐怕是没几日活头儿了,赵家娘子又是个精明的,难免先生去了之后,会生出些旁的心思来,给咱们村里抹黑,也辱了先生的一世清名。不如,咱们去趟赵家,探望先生,也同赵娘子说说,要她把那码头的铺子和做豆腐的方子交给村里,村里乡亲们各家都凑些银钱,给先生的后事办得体面些。 赵娘子若是应下,四侄子就去府衙疏通疏通,放她个自由,若是她不应,咱们也就不必保她了,毕竟先生是咱们云家村的先生,他的性命也是乡亲们救回的,他留下的产业自然该归到村里,怎么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老哥几个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有人出了头,接下来就容易了许多,几个族老纷纷发话,出谋划策,连打几套做豆腐的木器,甚至码头铺子从谁家挑人手去经营都拿出来商量,只是,不知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刚才那句凑些银钱,为赵先生安排后事的话,统统忘在了脑后。 里正皱眉盯着手里的茶碗,听得他们争论不休,心里厌烦,始终没有插言。 王老爷子最先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伸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向上看,众人这才惊觉刚才太过兴奋,把里正扔到了一边;饿。 云三爷仗着是里正的本家三叔,开口问道,“四侄子听了这半晌,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啊。你常进城去行走,见识自然不同,你说两句,大伙都听着呢。” 里正放下下茶碗,叹了口气,“诸位叔伯,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提得过早,别说赵先生如今还没病去,就算他当真去了,也要烧了三七再提,否则被外村人得知,岂不是要戳咱一村乡亲的脊梁骨。我看这事,还是再往后拖拖吧。” 他起身简单行个礼,道,“今日吹了风,头痛难忍,先进屋去躺会儿,就不陪叔伯们闲话了。”说完,当真推了内室的门进去了。 几个族老面面相觑好半晌,都觉心里有些发堵,本来伸手就能抓到的鸭子,就这么生生的只让看着,不让抓。这滋味可不好受啊,但是,里正平日敬着他们是长辈,遇事多于他们商量,真论到在村民中的威信,他们谁也不如他,他如若不点头,他们谋划的再好也是白搭。 云三爷黑着脸,带头起身走了出去,几位族老也脸色不好的随后告辞。 里正娘子送了他们出了院门,就一溜烟儿的跑回屋里,坐到半躺在炕上的里正身边,小声骂道,“三叔他们真是越来越财迷了,怎么什么缺德事都要干啊。人家赵先生夫妻可都是好人,上次我去送银钱,人家赵娘子半点儿怨恨之心都没有,反倒安慰我说,乡亲们过日子都不容易,她自己想法子凑银子给先生治病,不想拖累大伙儿。真是,说得我都跟着掉眼泪。” 里正叹气,“这话在家里说说就行了,出门可管好你那张嘴,三叔他们也是怕赵娘子把这铺子和豆腐方子带去别人家。” “呸,我刚才可听见了,三叔他们就是想夺了人家的铺子和方子,然后再把人一卖了事,哪有这么丧良心的啊。” 里正坐起身,“大伙儿也是穷怕了,都想日子好过些。我也有些动心,那铺子还罢了,村里留了,最后也要卖出去,倒是那豆腐方子,如若得了,像三叔他们说的开个作坊,可是长流水的进项啊,月月都有银子拿,家家日子都能好过不少,也能给蒙学里再聘个有才学的好先生来。” 如若提别的,兴许里正娘子还能坚持些,但涉及到蒙学,她也叹气了,家里小儿就在蒙学读书,聘个好先生,可关系到儿子将来考功名啊。 “不管怎么说,就算要夺赵娘子的铺子和豆腐方子,也要等到赵先生没了以后,而且也不能听族老们的话,把赵娘子报到府衙去。她那般好的女子,又精明又勤快,卖去做奴仆太可惜了,哪怕让她就住在村里,在作坊做工也行啊。” 里正点头,“我再想想,你去做饭吧。” 里正娘子起身理理衣裙,想起赵家夫妻模样,到底心下不好受,叹道,“赵先生有学问,长得又好,看着也不像贫苦人家出身,赵娘子虽说是个丫鬟出身,但也能写会算,想必她的主家也是个不凡的。不知这两人当初都遭了什么难,流落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了。你说能不能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以后有什么大富贵的亲人找上门来啊?” 说完她自己又笑了,毕竟那是戏,平常日子里怎么会有这事呢。她转身出门去做饭,却没看见里正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他怎么把赵先生夫妻的身世忽略了,仔细想想赵先生平日里说话行事,倒真与城中的大户公子一般,当日救他回来时,身上的衣衫也是好绸缎的,难道,他真是什么落难的贵人? 如若是这样,他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护着赵娘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且是占住了道理,族老们恼怒也说不得他错。 但是有一日,赵先生醒了,当真有着惊人身世,他绝对就是赌来了一场富贵。退一万步说,就算赵先生真去了,他再同赵娘子商议铺子和豆腐方子的事,保她不被卖做奴仆,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这般想着,打定了主意,头也不疼了,饭桌儿上就着两个小菜,倒是喝了半壶桂花酒,惹得他娘子疑惑不已。 一晃儿又过去两日,赵丰年还是没有醒来,瑞雪有些心烦,给他喂药时,手下没了准头,就灌得急了,药汁儿顺着赵丰年的鼻子呛了出来,吴煜又不在家,她手忙脚乱的拿了棉布巾子去擦,待收拾干净了,也浪费了小半碗药汁儿,心疼得她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一枚赤炎果吃四日,一副药里就是将近四十两银子,相当于她在码头忙了两月多,真是太浪费了。 她正懊恼着,突然觉得袖子一紧,低头看去,下一刻却彻底打翻那剩下的金贵药汁儿,眼泪如夏日急雨,也没有个征兆,就噼啪落了下来… 赵丰年微微抿动嘴唇,尝到那滴在上面的咸苦泪水,忍不住轻轻叹气,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真是欢喜至极的事。 他这般感慨着,等了好半晌,瑞雪却还在哭,他极心疼,奈何积攒的一点儿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举手之间,如今想要开口都难,只得静静看着她哭得眼睛越来越红。 瑞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个人活过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就是止不住淌眼泪,好似要把这些时日受得委屈,压在心里的恐惧,统统宣泄掉一般。 直哭了一刻钟,她才勉强忍了泪,胡乱抹了两把,就抓了赵丰年的手,嗔怪道,“你都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了,再不醒来,我就要把你扔到雪地里去了。冻上个三天日夜,看你还醒不醒?” 赵丰年勉强勾勾嘴角,这个女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别看她说的这般狠戾,如若他当真吹了一丝冷风,她恐怕第一个跳出来给他加棉衣。 转念想着她刚才说起花了几百两银子,他有心想问,她是否看到了书里夹的信,又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得把眼角用力斜向木床那侧。 瑞雪猜到他的意思,张口想把今日之事说给他听,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毕竟才醒来这么一会儿,精力不济,就不让他跟着生气、担心了,以后等他痊愈了再说也不迟,于是就笑道,“放心,银子拿回来了,我又买了一枚赤炎果,大夫说这果子对你恢复有好处,咱们多吃上几日吧。” 赵丰年微微一笑,放了心,就合眼继续养神。 瑞雪小心翼翼替他掖了被角,下地去灶间蒸了蛋羹,喂了他半碗,剩下的她就胡乱吃了。 赵丰年慢慢睁开眼睛,瞟了瞟她的手,瑞雪会意,微微一笑,伸进被子里去握了他的手,紧紧的,暖暖的… 两人这样一躺一坐静静相对,都觉对着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这样互相依靠着,互相守望着,安宁度日,白头到老就好。 可惜,如此不过半个时辰,吴煜和大壮就跑了回来,推开屋门就喊道,“姐姐,村里人在商量夺咱家铺子…” 瑞雪生怕赵丰年听见,勾起胸中气怒,狠狠瞪了吴煜一眼,“哪里听来的闲话,就当了真?” 说完,穿鞋下地,又说道,“先生醒了,你去告诉你张家大叔和婶子一声,记得先别让外人知道。” “先生醒了?”大壮欢喜极了,不等吴煜回话,就拉着他跑出去了。 瑞雪悄悄看了一眼赵丰年,见他脸色平静,呼吸也不见太大起伏,以为他又睡了过去,就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赵丰年听得关门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哪还有半点儿温情脉脉,满满都是冰霜酷寒。原来她刚才眼泪掉得那么急,不只是担心他的病情,也是因为受了委屈吧? 在他昏睡的日子里,这村里人到底做了何事? 第八十七章 知会 瑞雪在院子的冰堆下拿出一块瘦肉,趁着尚未化透的时候,细细切成碎末,姜和两朵泡开的蘑菇也同样切碎,陶锅里放上清水坐到小灶眼儿上烧开,放进去把中午剩下的粳米饭倒进去,大火煮沸,把瘦肉末先放进去,煮得变白后,再把姜末、蘑菇末统统加进去,一边转成小火熬着,一边用木勺子不断搅拌,很快肉粥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张嫂子夫妻、高家夫妻,连同几个孩子急匆匆赶过来时,嗅着院子里又飘满了香气,都忍不住笑了。 以前瑞雪差不多隔个两三日就要琢磨一样好吃食,但自从赵丰年生病,她连饭都吃得极少,又怎么有心思琢磨新吃食。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心情,恐怕先生是真的要痊愈了。 瑞雪听得动静,就撤了大半柴禾,转成最小的火儿,让陶锅保持咕嘟着,这才迎出来,众人进了屋子,见到赵丰年睁了眼睛,虽然还不能说话,但那眼神是明显识得他们的,就更是欢喜,稍稍说了两句就退了出去。 翠娘和张嫂子拉着瑞雪简直都要掉眼泪了,“妹子,这下可好了,先生醒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受欺负了。” 瑞雪心里酸楚,到底还是笑着安慰她们,“嫂子也知道我是不吃亏的性子,哪里会受什么委屈。” 张嫂子苦笑道,“先前妹子说起,嗯,组老们的心思,我还不信,今日从铺子回来时碰到了云二婶,她简单跟我提了提,我刚才又去找翠娘打听,才知道今日族老们与里正吵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要你交出码头的铺子和豆腐方子,现在满村都知道这事了,恐怕明日族老们就要上门来了。” 翠娘先前来的路上也听她说起这事,恨得直咬牙,“还算里正有些良心,拦了他们两日,不让上门,若不然可能昨日他们就来了。” 高福全皱着眉头说道,“村外那一百亩水田,当初遭灾时,大伙儿本是不想卖的,结果也是族老们极力劝说,才低价卖给了张大户。我去年在田里给稻子放水的时候,听张家两个管事说,当初那张大户送了族老们每家两袋糙米…” 屋中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吃惊,这可绝对是吃里扒外、损公利己,就算那时遭难,谁都想着活命,也不能为了自家不挨饿,就害了全村人啊。 张大河性子憨厚淳朴,可也不是愚蠢的,皱眉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毕竟没有抓到证据,说出去也没人信,还是先捂着吧。” 高福全也点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才搁心里藏了这么,今日如若不是听得族老们要打铺子的主意,我也不能说。” 瑞雪笑着给他们添了茶,“多谢张大哥和高大哥的好意,他们要谋夺铺子,也是以为先生身子不好,如今先生已经清醒了,等他们上门时,想必也不敢再提这话茬儿。” 众人点头,本来赵丰年没死,他们就商量谋人家财,已经是丧了良心,不占理,如今赵丰年醒了,他们哪有胆子再提,明目张胆抢人家财,按律法可是要进大牢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排好了几日内的事情,张家高家众人就要告辞了,瑞雪留他们吃饭,他们哪里肯让她再忙碌,执意要走,瑞雪就把锅里的粥盛了两陶罐,要翠娘和张嫂子带回去给孩子吃。两人也习惯瑞雪送吃食了,笑嘻嘻接下,热乎乎抱在怀里走了。 吴煜帮忙拿了碗筷,摆了桌子,瑞雪照料着赵丰年喝了半碗肉粥,见他吃得香甜,又琢磨着明日再换成骨汤粥试试。 那药汁儿里的赤炎果,本是至阳之物,克制阴毒功效极好,前几日,已经慢慢把赵丰年身体里冻僵的经脉温养好了大半,如今他已醒来,有意识的调动真气引导,不过一夜,寒毒就被压了下来,瑞雪早起时,听得他开口说话,更是欢喜。 这一日里,两人都躲在家里,赵丰年睡了,瑞雪就去灶间做吃食熬药,赵丰年醒了,瑞雪就读书给他听,小小的屋子里,满满都是和美甜蜜,吴煜只早晨回来吃了一顿饭,就避到了张家,借口教大壮读书不肯回来。 瑞雪整颗心都在赵丰年身上,也没多理会他,嘱咐两句也就算了。 第二日,一早儿,赵丰年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几步了,他坚持坐到桌边儿一起吃饭,吴煜瞟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喝粥。 饭后,瑞雪忙着收拾灶间,吴煜则拎了斧头劈了半堆木头,那架势倒像是在劈仇敌一般,又狠又准,瑞雪猜到这小子在生气,就以为是因为昨日那几句呵斥,于是拉了他赶紧哄道,“这几日煜哥儿帮姐姐熬药、干杂活儿,实在辛苦,晚上姐姐给你做打卤面,奖励你如何?” 吴煜抬头看了瑞雪半响,闷闷说道,“我已经14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瑞雪不知他为何要明言年纪,就拍了他的头,“当然不是小孩子,我们煜哥儿是男子汉。那么,男子汉吴煜,晚上咱们吃打卤面,如何?” 吴煜心里叹气,彻底无言,“好,要蘑菇肉卤。” 姐弟俩如此鸡同鸭讲般商订好晚上的饭食,就继续忙碌。刚刚洗净手,就听院门外有人喊道,“赵家娘子在家吗?” 瑞雪听出是云三爷的声音,与吴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扔出一句,“终于上门来了。” 吴煜进屋去知会赵丰年,瑞雪就迎去了院门口,开了院门,也没有同前几次一般恭敬,只淡淡问道,“几位长辈,怎么有空闲来我们这简陋之地?” 云三爷听出她话里有话,但心里也不以为意,一个即将没了夫主的寡妇,就是个卖做奴仆的下场,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一甩袖子抬步往堂屋走,说道,“我们来探望赵先生”。说完带着几个族老就进了屋子,瑞雪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云三爷进屋直接就坐了主位,这显然不合规矩,但几个族老都没说什么,明摆着打定主意要替赵家“做主”了。 瑞雪站在门口,不上前行礼,也没有张罗上茶,只是沉默盯着他们四人。 坐在左下首的王老爷子敲敲桌子,出言责怪道,“赵娘子,长辈上门,怎么不知奉茶,这般没有礼数。” “对不住了,几位长辈,家里的银钱都用来给先生抓药了,没有多余那份备办茶叶。” 王老爷子皱了眉,“码头上那铺子不是开张了吗,日日都有进项,豆腐也日日成车的卖,怎么还会缺银钱?” 他对面的一个灰衣老汉,乡亲们称呼宋六爷的也道,“先生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也不见起色,可是你这妇人私藏了银钱,不肯买好药给先生服用啊。” 瑞雪沉了脸,冷笑出声,“族老们说是来探望先生的,但没有一个打算进去看看先生面色如何的,除了替我算计铺子和卖豆腐的进项,就是指责我私藏银钱。我想问问族老们,你们当真是来探望先生的吗?” 王老爷子和宋六爷,都被堵的一哽,云三爷瞪了他们一眼,埋怨他们有些太急躁了,于是出言缓和道,“先生的病需要静养,我们不想进去打扰他,只问你几句,有何不妥?谁教你的规矩,这般无礼出言顶撞长辈。” “这就不劳几位族老费心了,教我规矩的自有我们赵家的长辈,族老们毕竟是外姓,还是不要越疽代苞了。” “你这无知泼妇,我们是云家村的族老,你住在云家村,我们怎么就管不得你?”云三爷气得拍了桌子,其它族老也皆是点头附和,指责瑞雪以下犯上,不尊长辈。 瑞雪上前几步,云三爷还以为她要行礼赔罪,没想到,她却是伸手扶正被震得倾斜的茶具,然后重新退到门边儿,才说道,“这是先生平日惯用之物,云三爷手下加些小心,万一摔碎了,我可没法跟先生交代。” 几个听了这话一愣,继而恼怒更甚,王老爷子指了瑞雪,骂道,“你这是什么话,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不敬长辈!” 瑞雪实在被他们这副好似赵家老太爷的嘴脸恶心的够呛,也不愿听他们罗嗦,直接问道,“族老们上门,定然不是为了训斥我不懂规矩这么简单吧,有事就快说,我还有活计要忙。” 王老爷子还要再骂,云三爷挥手打断了他,说道,“我们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码头上的铺子还有做豆腐的方子,这两日都拾掇一下,交给村里。” “凭什么?我赵家的家财为何要交给村里,族老们可是没有睡醒,白日说梦话!” 瑞雪眉毛都立了起来,听说时是一回事儿,那毕竟没发生,但真轮到头上了,这种被人谋夺,被人欺辱的感觉着实让她压不住火气。她本身就是前世灵魂穿越而来,财产私有是所有现代人不可侵犯的权力,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家伙,只几句话就要拿走她辛苦攒下的家业,她怎么能不恼怒? “放肆!怎么和长辈说话呢,你们赵家住在云家村,就是云家村的人,你们赵家的产业自然也是云家村的产业,如何交不得?”云三爷吹胡子瞪眼,口气极是强硬。 第八十八章 讽刺 “那你们云家、王家、宋家哪个不是住在村里,为何不见你们把家财交出来?”瑞雪嘴皮子也利落,反驳之言直中要害,几个族老都被堵得脸色涨红。 王老爷子在几个族老中,心眼儿是最少的,早就不满云三爷几个绕来绕去,不肯说实话,此时被瑞雪质问,火气顶上脑门,就拍了桌子喊道,“我们都还活着,有儿有女,交什么家财,你们赵家马上就绝户了,你还想带着这些家财去当奴婢,做梦,全都留下,这都是村里的!” 云三爷虽然不喜王老爷子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容易被人抓把柄,但想想事情挑明了,吓吓赵娘子也好,于是帮腔道,“吴国律法,没有夫主的寡妇要报到府衙,发卖为奴。你如若是把铺子和方子交到村里,我们就替你求个情,留你在村里住,到时豆腐作坊开了,你进去做份工也能养活自己,不必被卖去当奴婢。如若你不识抬举,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旧情了。” 瑞雪气得胸腔都要炸裂了一般,怒道,“我家先生还没有病去,你们就如此谋夺赵家家财,也不怕被人指责唾骂,不怕遭天谴雷劈!” 王老爷子撇撇嘴,“我们也是为了村里乡亲好,可不是替自家谋好处。再说了,先生病重不治,说不定明日就去了,这铺子和豆腐方子,与其便宜了官府,还不如交给村里,你还能免去被卖,有何不好?” 瑞雪刚要答话,内室之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赵丰年穿着宝蓝色的长袍,方巾束发,全身打理的极干净清爽,漫步走了出来,淡淡问道,“谁说我重病将死?” 几个族老齐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仿似见了鬼一般,嘴巴长的老大,瑞雪甚至都能看到里面缺漏的牙齿,她嫌恶的掉转眼神,上前挤开云三爷,扶了赵丰年坐到主位,然后同吴煜一起站在椅后半步,笑道,“族老们恐怕要失望了,我家先生已经彻底病愈了。” “啊,啊,痊愈了好,痊愈了好。”族老们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心里一时惊疑,一时恐惧,一时羞愧,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赵丰年也不说话,只是极平静的看着他们,如同往日一般无二,但是被他扫过的老头儿却都忍不住想要哆嗦。 云三爷不愧为脸皮最厚的族老,找了张空椅子坐了,勉强挤出个笑来,“先生何时痊愈的,怎么没有告知乡亲们一声,这几日,大伙儿心里很是惦记啊。” “三爷客套了,乡亲们的情分,在下记在心里了,特别是几位族老,恐怕惦记最甚,一早晨就上门来了。” 云三爷脸皮一僵,暗暗使眼色给其它几人,可惜,他们经过刚才那一吓,哪里还敢再开口,最后还是王老爷子经不住他瞪眼,磕磕巴巴说道,“看先生…面色不错,想必醒来有些日子了。” 赵丰年点头,“刚才老爷子还断言在下必死无疑,此时又瞧出在下气色不错,难道老爷子也懂歧黄之术?不过,老爷子这技艺可不精,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多看看医书吧。” 王老爷子讪讪的的笑了两声,也垂下了头。 云三爷无奈,今日之事是把赵家得罪了,看着赵丰年的气色,又确实不想硬撑出来的,怎么说还是要把事情往回圆一圆,于是说道,“赵先生这一病,真是凶险之极,大伙儿担心赵先生有个长短,赵娘子落难,就想着办个豆腐作坊,聘赵娘子打理,也算有个好着落。哪里想到先生已经痊愈了,我们也就不必跟着忧心了。” “就是,就是,大伙儿也都是好意。”宋六爷跟着小声附和,“村里的孩子们知道先生痊愈,定然欢喜,学堂里都停了七八日课了,我们这就要让人去拾掇拾掇,再放两个火盆,先生上课时,写字也不会冻手了。”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以前她没去过学堂,还不知道那屋子寒凉,村里也不曾给添炭盆取暖,赵丰年本就畏寒,每日要冻上一上午,真是遭了不少罪。后来她特意去钱家买了碳,吴煜大壮日日端了两个火盆去,才算是暖了许多。族老们必定从自家孩子嘴里听说了,却装作不知,如今为了讨好,倒是痛快提出来了。 “不必了,老爷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才疏学浅,经这一病,又不似往日康健,以后不能再教授蒙童了,老爷子们还是去城里再聘个先生来吧。” “啊,那怎么行?” 几个族老齐齐惊问出声,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若夺来了铺子和豆腐生意,村里出个几十两银聘先生也不为难,但是现在产业没到手,还失了个好先生,这要各家从哪里凑银子重新聘先生? “先生身子文弱,不教书以后如何养家?不如我们再同乡亲们说说,涨些束脩如何?” “不必了,我赵家几代都是商贾,当初流落至此,见村中缺个先生,仗着幼时读过几本书就进了学堂,但毕竟才学有限,就不耽搁乡亲们聘请高才之人来教授蒙童了。以后我们赵家的生计,族老们也不必担忧,在下未死,这产业谁也夺不去,我们夫妻经营着,想必也饿不死。” 云三爷知道这次是彻底败了,想着村里乡亲知道此事后,必定指责与他们,里正本就不赞同,也不会出言相互,那他们几个可就真是威信全无了,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想就此罢手,于是语带威胁的说道,“我劝先生还是再想想吧,毕竟都在一个村儿住着,以后还要…” 赵丰年没容他说完,开口打断他,说的却是另外一件好似毫不相干之事,“我听说族老们当年为了两袋糙米就卖了自家水田,可见是极喜爱吃糙米的,待我们夫妻日后,生意经营得好,赚了银钱,一定多买几袋送到族老家里,算是对族老们这段时日费心照料我们赵家的谢礼。” 云三爷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白得都有些透明了,当年那事怎会被他得知,难道有谁泄密了不成,毕竟那事让全村乡亲吃了大亏,如若是被他们知道内情,别说是他们的威信,出门恐怕都能被唾沫淹死。 云三爷狠狠咬了牙,也不装什么客套了,沉声问道,“你们夫妻是想跟我们几家结仇?” 赵丰年摇头,淡淡一笑,“就如三爷所说,大伙儿都一个村里住着,自然不好撕破脸,在下也不过是提醒几位族老,好好颐养天年,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 几个老头儿脸上有怨恨,惧怕,恼怒,互相交错,真是精彩极了。 几人正要一甩袖子走掉,就听大门外又有人高喊,“请问是赵先生家吗?” 瑞雪听得一愣,不知道这时候还有谁上门,她开门一看,大门外停了辆极宽大的马车,一位红脸儿老头带着两个后生站在车旁。 其中站在稍稍靠后的后生一见瑞雪出来,就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老头儿皱紧的眉头就松了开来,拱手说道,“小老儿是灵风城东吴家老店的掌柜,特意带着不孝子上门赔罪来了。” 瑞雪听了这话,又仔细打量几眼老头身后弓着腰、藏着脸的后生,果然就是那日的拦路之人,虽然心里疑惑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家的,但还是上前开了门,迎了他们进去。 原来那日吴家老店派了所有人手出门去找,但灵风城也不是小村子,想要找个衣着穿戴都普通的妇人,怎是那般容易,程老掌柜等了一日都没有消息,急得饭也吃不下,抓了戒尺就把程二往死里打,东升去拦,碰落了一地的书本,程二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瑞雪当时篮子里也有书,还说是信物,他立刻说与老爹听,指望这线索能救命。 老掌柜把东家的信拿出来仔细翻看,果然,那上面提到,上门来取红利的友人,会手持一本《十二国游记》做信物。他赶紧仔细问了程二,瑞雪的穿着打扮,以及所有言谈,半个字都没落下,东升脑子灵,就说道,“爹,听二弟如此说,那女子定然是急用银钱,她在咱们这里碰壁,能不能去卖那书换银子啊?” 这一句话提醒了老掌柜,于是所有人第二日一早就又奔着各个当铺和书画铺子而去,果然,就在宝和堂问出了这本书,程老爷子亲自上门与宝和堂里的老掌柜谈了半晌,说明了不是对瑞雪不利,而是要赔罪,那老掌柜才告知,瑞雪要买贵重药材给夫主治病。 就这样,程家人又查到了仁德堂,仁德堂认得那药方是田老太爷所开,他们又追到田府,找了那日送赤炎果到客栈的管家,最后终于知道了,云家村赵先生,就是他们东家的友人。 但程老掌柜半点儿没有松口气,反倒是高高提了心,因为东家这友人生了极重的病,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拦了人家上门取救命钱。这罪真是更大了,要如何赔礼,才能把这事儿抹平啊。 于是父子俩撵了程二去跪墙角,就开始研究起来,好药材,一定要带着,好吃食,带着,布料首饰更要带着,女子都喜欢这些物件儿,一见之下赵娘子的气兴许就能消三分。 第八十九章 雪花银 今日一早儿,他们父子三人就拉着诸多赔礼,一路奔着云家村来了,进村打听了两个乡亲才找到赵家门前。 族老们站在屋中未等出门,就见进来一老两少三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抱着满怀的绸缎、匣子,大包小包的补品、药材,刻着老虞记字样的点心、干果盒子,鸡、鱼、猪肉肘子、羊腿,流水样的被搬进屋来,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齐全,桌子上放不下,就堆在了门口的地上,看得他们都花了眼,那嘴张开就没合上过。 瑞雪也没理会他们,上前几步,在赵丰年耳边低声说道,“前日我拿书去取红利,被那最小的后生拦在门外,受了些气,最后把铺子抵押,把书卖了,才凑够药钱,想必这老掌柜知道了事情始末,上门赔礼来了。” 赵丰年点头,站起身冲着几位族老大淡淡说道,“在下友人来访,就不留几位族老多坐了。”说完,又转向瑞雪,“替我送族老们出去。” 瑞雪应了,引着几位眼珠子好似都要长在那些礼品上的族们出门。 云三爷到底忍耐不住,凑到瑞雪跟前,问道,“赵娘子可知这是赵先生何处的友人,好似是极富贵的人家啊?” 瑞雪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怎么,三爷想让人家也搬咱们村来住,然后把人家的钱财也归到村中?” 云三爷被噎得一愣,待想要发火,瑞雪已经“哐”得一声,关上了院门,脚步沙沙远去了。 几个老头互相对视一眼,都叹了气,罢了,也都别回家了,还是去里正家商量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转圜吧,铺子、方子都没拿到,还彻底得罪了赵家,学堂里也没了先生,最重要的是赵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似有些富贵背景。 不提他们几个老头,垂头丧气去找里正。单说,瑞雪泡了茶进屋,那程二已经跪在地中间了,赵丰年正与程老掌柜说话,一见她进来,老掌柜立刻呵斥程二,“还不快给夫人磕头认错,你个瞎了狗眼的东西!” 程二被骂得缩了缩肩膀,脸上有些不甘愿,但还是转头要给瑞雪磕头,瑞雪扫了赵丰年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于是立刻上前虚扶一把,笑道,“老掌柜客套了,不过是场误会,怎么行这么重的礼,快让二管事起来喝杯茶吧。” 赵丰年也道,“程掌柜,都是自家人,以后熟识就好了。” 程掌柜感激得起身又给赵丰年和瑞雪分别行了礼,这才唤了程二起来,程二没想到这赵家夫妻如此大度,脸上倒是有了两分羞赧之色,垂首站在老爹身后,再也没敢开言。 程掌柜问询了赵丰年的病情,得知已经好转许多,很是欢喜,连说东家信中嘱咐要他代为转达惦念之意。 赵丰年大病初愈,刚才又与族老们动了些火气,坐了这一会儿,脸色就掩不住疲惫之意了。老掌柜极有眼色,立刻从大儿手里接过一只一尺见方的黑檀木箱子,放到桌子上,笑道,“赵先生,这就是当日不曾交到夫人手上的红利,正好一千两,小老儿都换成了十两一只的银锞子,方便先生平日花用。东家交代过,先生如若还缺银两,千万不要拘泥于红利多寡,尽管去铺子里支用。” 赵丰年点头,这酒庄当初几个好友也都玩笑似的添了些本钱,白大少一直要与他算红利,他也没当回事,毕竟当初他赵家可是武国首富,他又是长子,家主的继承者,身上一块玉都价值千金,也着实没把这点儿红利看在眼里。没想到,今日落魄,这红利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想起当日好友劝他置办几个自己的铺子,他还有些不屑,如今想来,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微微苦笑叹气,“辛苦老掌柜了,有事我会差人去铺子里转告。” 老掌柜连忙应下,起身告辞,瑞雪挽留他们父子三人吃午饭,他们却道,这次认了门,以后就要常来常往,不差这一顿饭食。 瑞雪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多留,送了他们上马车,就小跑回屋,赵丰年果然已经脱衣进了被窝,瑞雪赶忙去西边灶眼儿前,加柴禾烧炕。 待得转回来,那一箱银锞子就被她抱在怀里不撒手了,喜得眉开眼笑,直道发财了,赵丰年好笑,说了一句,“你看着安排花用吧。”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斜,再醒来时,堂屋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 瑞雪把程老掌柜带来的鸡鱼肉蛋,留了一大半,剩下的就统统拎进灶间,做成了香喷喷的六个好菜,吴煜和大壮去接了黑子兄妹三个,等到高家夫妻卖豆腐回来,酒菜已经上了桌儿。 赵丰年坐了主位,瑞雪把几个孩子安排在屋里小桌儿上,就和高家、张家四人分别坐了左右手,欢喜吃了起来。 第一杯酒当然要贺赵丰年康复之喜,第二杯就是盼望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张大河和高福全碗里的是二十年桂花酿,赵丰年和瑞雪、张嫂子、翠娘四人碗里的则是紫红色的葡萄汁儿,喝起来甜中带涩,微微有股酒香,极是可口,这都是程老掌柜上午一并送来的。 酒至半酣,瑞雪就从荷包里拿了两只银锞子出来,分了翠娘和张嫂子一人一只,笑道,“前些日子艰难,把嫂子们的工钱都要回来花用了。如今先生得了友人资助,银钱宽绰许多,嫂子们就把银子拿回去吧,多出来的就是利钱。”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普通农家妇人,平日里所用所收银钱多少铜钱,就是有银子也是小块的散碎银子,此时突然得了只沉甸甸,闪着光儿的银锞子,胸膛里的心啊,别提跳得多快了,但是转念一想,两人又把银子推了回去,“妹子,先生每日吃药,还要不少银钱呢,这银子你先用着吧,我们家里都还过得去。” 瑞雪坚决把银子塞到她们手里,“嫂子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你们两家在先生病重的时候,可没少帮我的忙,怎么还能再拖累你们过紧巴日子,而且除了这些,我还有别的好东西给你们呢。” 说着她就起身进屋,从箱子里拎出两个包裹,塞到两人怀里,“快看看,这是我仔细挑拣出来的,嫂子如若觉得不好,咱们再去换。” 张嫂子听大壮说上午瑞雪这里来了客人,好似带了许多贵重之物,猜到赵家必是得了极厚的银钱,也就不退让了,当先打开包裹,只见最底下放了两块绸缎料子,一块是极干净的宝蓝色,一块是浅青色织了暗绿的缠枝莲纹,极是清雅,料子上面还有一盒绣线,一盒胭脂水粉,最上面则明晃晃横着一支银簪子,簪身打磨的光滑细长,头上是一朵雕得极细致逼真的梅花,甚至那中间的花蕊都好似在微微颤抖一般,比之她出嫁时娘家陪送的那支还要好上几倍不止,她欢喜的立刻握在手里,不知说什么好。 翠娘看得眼热,也去翻捡手里的包裹,里面几乎与张嫂子那份儿一般无二,只是料子换成了暗青和丁香色,绣线与胭脂水粉也是两盒,那簪子却是玉兰花的式样,她拿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都是今日上门那客人所送,嫂子知道我不会针线,也不喜擦这些胭脂水粉,正好嫂子们拿回去帮我用了,衣料给大壮和黑子做身儿长衫,怎么说也是读书识字了,出门也体面。” 瑞雪笑着帮她们把包裹重新系好,张嫂子心里欢喜,就打趣问道,“妹子想得真是周到,不知那簪子可有什么说法?我可是要留着给三丫头做嫁妆的,以后妹子可不能往回要啊。” 翠娘也跟着笑,“这簪子打得可真是好,不知是城里哪家银楼的手艺,恐怕要不少银子吧。” “三丫头出嫁还要好几年呢,嫂子怎么打算得这么早,快快明日就把簪子戴起来,以后日子好了,等她出嫁时,给她陪送金簪,这银子到时嫂子恐怕都看不上眼儿了。村里乡亲都知道嫂子们同我一起做买卖,都忙了半年了,再连支银簪都没捞到,我可要被人家骂做抠门儿了。嫂子这簪子可就是我的脸皮,绝对不能压箱底儿。” 张嫂子和翠娘听她说的有趣,都哈哈笑了起来,但心里却也都赞同这话,村里真是有那长舌妇人,什么事她们都能编排一二,年前瑞雪给她们那木簪子,本来两人都很欢喜,有人问也就说了,结果,到底被人家背后嘲讽,说她们穷酸,巴结着赵娘子,还半点儿好处都没蹭上。 她们帮着瑞雪做事,虽然也是想替自家多赚些日用银子,但大半原因还是心善,又喜瑞雪待她们诚心的缘故,被人这般说,自然心里不好受。 这下得了如此好的银簪,真得要戴出去,让那些三姑六婆看看,晃瞎她们的眼。 两人这般想着,还没出门去显摆,就已经觉得心里痛快,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拉了瑞雪进屋,拿出料子比划着,琢磨着给两个孩子做套什么式样的长衫。 那宝蓝和暗青本来就是一匹布上扯下的一半,剩下半匹,瑞雪自然是要给吴煜添置衣衫的,但她却怕张嫂子和翠娘太累,想着哪日找别人帮忙。 翠娘和张嫂子都是热心肠又精明,怎会猜不到,死活要她拿了出来,甚至连她和赵丰年的两块料子都要了去,笑着彼此分了任务,都道,顺手就帮着缝好了,惹得瑞雪心中越加过意不去。 她突然就想,以后日子再好一些,是不是应该买个小丫鬟回来,最好是精于针线的,这样也省得总让两个嫂子挨累。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前世也算有钱人,在家照料母亲衣食都是亲自动手,从没雇过保姆,怎么到这时空就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真被同化了不成?越来越又地主婆的架势了? 第九十章 串门 壮和大路都是小子,玩心重,对哥哥有新衣衫穿还不觉如何羡慕,三丫头和妞妞却是天生就爱美的小女娃,坐在一边看着各自娘亲比划着如何裁剪,就伸手去摸那光滑的丝绸,大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互相拉着小手,低低抽泣起来。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极心疼女儿的,听在耳里,连忙抱了她们在怀里,一迭声的哄了好半晌,才问出来原因,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刚才她们各自得了个十两的大银锞子,买块料子给女儿做新衣裙也不过几百文,索性就打算多花费些,给一家人都添置套新衣,以后走亲戚看着也体面,于是就商量着过几日一起进城… 再说里正在家听得几个族老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把事情说完,心里极是庆幸,多亏了媳妇儿那句话,他才没有犯下大错。 赵家今日有富贵的友人上门,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更惊人之事,他现在虽然还不能笃定就是押对宝了,但却也绝对没什么害处。 他心里暗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借着这事,敲打了几句越来越自以为是的族老们,看着他们脸色灰暗,才住了口,只道,以后莫要再招惹赵家,就送了他们出去。 族老们无法,只得回了各家,早等在家中的儿女,自然团团把老爹围住,问询到底拿到铺子和方子没有,他们可还等着捞个管事当呢。 结果族老说的话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直道不可能,那赵先生明明都要死了,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他们岂不是白欢喜一场了。 族老们说起赵家上门来的客人,大包小包,送了不下百两的重礼,更是让他们嫉妒眼红,但事已至此,以后他们不受村里人褒贬就已经偷笑了,自然也不能再指望得些什么好处了。 待他们散去后,村里立刻就都得了消息,人人见面没寒暄上两句,就会立刻谈及赵家,“他婶子你听说了吗,赵先生又活过来了。” “当然知道了,我还听说,本来赵先生就剩半口气儿,听得族老们上门去抢铺子,立刻就跳了起来,把族老们吓得魂儿都飞了。” 如此种种,只一夜之间,对于昨日族老们上门的情形,就出了十几种说法,甚至还有人说赵丰年是天上的什么星君下凡,否则怎么会两次大难不死。 待张嫂子和翠娘学舌给瑞雪听,把她笑得肚子抽筋,就想起了前世极有名的一句话,艺术在民间。只村里这些三姑六婆编造的瞎话儿,比前世那些作家和写手耗神码出的小说可要精彩太多了。 当然,翠娘和张嫂子两人戴着精致的银簪子,也去村里晃了两圈儿,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一时间虚荣心暴涨,当然后果就是养成个小习惯,只要闲下来右手就会不自觉的去扶簪子,自然又给瑞雪添了一桩笑料。 当然,村中也不都是势利之人,当初送来银钱等物的几家,听得赵丰年病愈,也都是真心替瑞雪欢喜,又上门来探望道贺,瑞雪不但双倍返还了银钱,还多送了些点心、尺头等物,最重要的是,许了他们以后开作坊时,可以来做工,这比什么都让众人欢喜,走时恨不得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儿了。 瑞雪等了一日,还是没见钱家和云二婶家来人,就打点了礼物,嘱咐吴煜在家照料着赵丰年,然后出门去两家拜访。 云二婶与雷子媳妇儿,婆媳两个正坐在屋里说闲话儿,面色都有些不好,一见瑞雪上门来,齐齐站了起来,就要抢上前迎接。 慌得瑞雪连忙快走几步,扶了雷子媳妇,嗔怪道,“二婶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还用这般客套。” 云二婶有些讪讪的请了她坐下,倒了热茶给她,到底还是说道,“我正跟雷子媳妇儿说起你,没想到你就上门来了,二婶真是没脸见你啊,我家他三叔做得那事,太过缺德了…” 瑞雪连忙挥手打断她的话,“二婶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那糊涂人,一码是一码,咱们两家交咱们的,与别人可没什么相干。再说,二婶也有难处不是,能给我们提个醒儿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云二婶听她这般说,心里顿时觉得好过不少,拉了她的手,左看右看都是喜爱的不行,直赞道,“我就知道赵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瑞雪笑着与她们闲话几句,就拎了一个篮子放在桌上,说道,“昨日家里有客人上门,送了些吃食,雷子媳妇儿怀着身子,恐怕常会喊饿,我就拎了一些来,给她平日垫垫肚子。” 说着就揭了篮子上的白棉布巾,露出里面一只烧鸡和四样点心来,雷子媳妇立刻就忍耐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农家人生性节俭,就算心疼孙子,平日每顿饭也就给儿媳多添个煮鸡蛋罢了,啥时候吃过这么油汪汪、肥嘟嘟的烧鸡啊,还有那点心,看着花样精致、嗅着香甜,肯定是极好吃的,雷子媳妇儿怎么能不馋。 云二婶悄悄瞪了儿媳妇一眼,见瑞雪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动手往外端碗盘,这才转了笑脸儿去拿碗碟,把吃食挪过来。 瑞雪到底还是看不惯这种婆婆大似天的规矩,又怕她在这里,雷子媳妇儿更觉尴尬,就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走,辞了云家婆媳,转去了村南的钱家。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钱家屋里却是昏暗一片,瑞雪以为没人在家,唤了两声不见回应,正要离开,屋门却打开了。 钱嫂子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一见是瑞雪,立刻笑道,“赵娘子怎么来了,我刚才困乏,不小心就睡着了。” 瑞雪不等她走过来,就自己动手开了院门进去,扶了她,笑道,“家里怎么不点油灯,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不在家。” 两人进了屋,钱嫂子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端到炕沿儿上放好,“孩子爹没在家,我一个人也不做针线,就不费灯油了。” 一斤灯油三十文,足够用上一月之久,钱家连这样的用度都要省,恐怕真是拮据到了一定程度,上次瑞雪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次就趁着与钱嫂子闲话的功夫,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个遍,结果越看越觉心凉,她以为自己家里就够穷的了,没想到钱家更甚,虽然拾掇的很干净,但是,那桌椅实在太过破旧,炕上铺的席子也是带洞的,炕角儿摞着两床被褥,外面罩了块花布儿,还打着补丁… 钱嫂子在她脸上看出了惊奇之色,有些尴尬的红了脸,低声说道,“让赵娘子见笑了,我怀了身子,孩子他爹怕我伤了眼睛,就死活不让再做针线,家里少了进项,就过得艰难了些。” “钱大哥这时候还没回来,可是出去做工了?”瑞雪无意惹她羞窘,连忙换了话头儿。 钱嫂子垂眼扯着手上的帕子,轻轻应了一声,“嗯,城里有家大户招人手上山伐木,他跟着邻居一起去了。” 瑞雪想起钱黑炭那瘦小的身材,就微微皱了眉头,仔细想想,家里的豆腐生意,只高家夫妻四处售卖,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不如就再添个人手吧。 “嫂子,你也知道我家里往外卖豆腐,这几月生意渐好,就缺个人手帮忙去各村送豆腐,如若嫂子不嫌弃活计累,就让你家大哥试试,你看怎么样?” “真的?”钱嫂子惊喜的猛然抬起头,她虽然日日在家,很少出门,可这几日村里闹得厉害,她也听说了几句,知道高家、张家都发了财,两家的嫂子都戴上了银簪子,家里孩子也穿了锦缎,可见平日跟着赵家一定是没少赚银钱,如若自家男人也能给赵家做事,以后这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可是极算数的。这样吧,高家兄嫂卖的日子久了,都有固定常去的几个村子,钱大哥刚开始上手,自然没有他们熟识,不如就按月拿工钱吧,一月一千二百文,以后生意好了还会再涨,嫂子看如何?” “太多了,妹子,这工钱太丰厚了,每月有个六百文就行了。”钱嫂子连说太多,钱黑炭在外面伐树,因为身材瘦小,缠着管事说了许多好话,才勉强把他收下,一个月工钱也就五百文,比这少了一大半,而且干的可是重劳力活计,哪像这只要每日赶车送送豆腐就成… 她突然想起一事,心里的欢喜瞬间又散了,脸上满是苦色,低声说道,“恐怕是要辜负赵娘子的美意了,我们家…没有牛车,如何送得豆腐?” 瑞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得是因为没车这事,就笑了起来,“嫂子不必担心这事,我这这几日正与先生商量置办马车,因为生意忙,用牛车运送太耗功夫了,你家大哥只要会赶车、会照料牲口就行。” 钱嫂子重新换上了喜色,感激的差点流了眼泪,瑞雪倒也不是特意为了帮钱家才多添人手,实在是家里也有些忙不过来,又想着还他们夫妻当初送炭的情谊才如此,见她这般,倒有些不安,闲话几句,拿了篮子里的吃食出来,就告辞回去了。 钱嫂子坚持送她到大门外,瑞雪走出好远,回身去看,还见她站在那里,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的人,贪婪的,贪得可恨,淳朴的,又淳朴得可爱… 第九十一章 藏心 老话说得好,仓里有粮,心中不慌。这话放在瑞雪身上就里,家里有银子,心中不慌。足足一千两雪花银,让她抱着纸笔算计了大半晚上,这个想添置,那个也换新,足足列满一张大纸,最后自己也觉好笑,就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简单排了顺序。 第一件就是去宝和堂,把码头铺子赎回来,虽说一样是多给四十两的利息钱,但是那可是家里最大的产业,还是要握在手里才觉心安。 第二件就是添置马车,高家的老牛日日穿行于各个村子,太过疲累不说,行路又慢,而且马上就春耕了,高家兄弟也三四个,万一有个借用之事,极是不便。 第三件就是要备谢礼送去田府,人家不但出诊救了赵丰年,还赠了一枚三百多两的赤炎果,这份恩义可着实不轻。但田府又是富贵人家,不缺金银,说不得她就要借鉴前世的物件儿,琢磨两样儿新奇又不寒酸的礼物。 当然遗憾的事也有一件,就是那本《十二国游记》是死当,肯定赎买不回来了,虽说赵丰年没有怨怪她,甚至揽了错处,说是他没有想得周全,让她跟着吃苦忧心了。但她每见他捧着那半本抄录册子,就觉得心中不舒服。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怎么,可是银子还不够用?” 瑞雪合上账册,凑到他身边,赵丰年扯了被子盖在她腿上,“如若还是不够用,就去吴家老店里支取,那酒庄当初我也投了些银子,如今拿些红利也是应得。” 瑞雪摇头,“我是在后悔当日怎么就卖了那本《十二国游记》,那是你极心爱之物。” 赵丰年失笑,“不过一本书罢了,以后可以再找,再说,你不是还抄了这半本给我。” “那怎么能一样,那可是我斗智斗勇的成果。” “我倒觉得,是你行骗的成果。”赵丰年难得打趣瑞雪,惹得她伸手去掐他,却被他猛然捉住了手掌。 瑞雪脸色一红,就要往回抽,却听赵丰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瑞雪不解,低头一看,原来他是看到了左手的那片烫伤,当日,在客栈里一时心急他的病情,不小心把灯油洒在了手上,后来忙碌也顾不得上药,等疼得难以忍受时,已经有些发炎溃烂了,张嫂子去村里老猎人家要了半碗獾子油回来,抹上以后好了许多,但终是因为治得晚了,手腕和手背处就留下两个铜钱那般大的红痕。 平日里看得不明显,只偶尔热了或者用力,那处充血就显得有些狰狞。刚才她去掐赵丰年,衣袖卷了上去,也就露了出来。 瑞雪赶忙抽回手,笑嘻嘻道,“没事儿,做饭时不小心烫到了,抹了药油已经好了。” 赵丰年垂下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知道她是不愿说,也就没再多问。 瑞雪想起要给田府送谢礼,又有心转移赵丰年的心思,就把上门求医之事仔细讲给他听。本来还有些为那日的机智自得,但是眼见赵丰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又开始心虚,一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一边猜测着到底是哪里惹得这大爷不高兴。 赵丰年沉默着听她说完,半晌没有说话,瑞雪实在忍耐不住,就问道,“掌柜的,可是觉得我不该撒谎欺骗田老爷子?当日那般情形,你还等着他救命呢,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投其所好,想出了这个主意。我也觉得有些理亏,所以,刚才琢磨出两样好东西,这两日进城订做了,就给他老人家送去赔礼,你看如何?” 赵丰年看着她比之以前消瘦许多的脸颊,微微叹气,回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以后你要多吃些,好好补补身体。” 瑞雪听得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知道他这是在心疼她,就红了脸,笑道,“你活过来了,我省了担惊受怕,自然就会长胖了。不过,掌柜的,你刚才是生气我撒谎骗人吗?” 赵丰年叹气,“我不是在生气,我是在后悔,后悔之前设想不周全,让你跟着受苦了。” “那日虽说慌乱,好在有贵人相助,最后还是把你救回来了,也算是有惊无险。”瑞雪想起那日的事,心中还是觉得惊惧,但又不想赵丰年自责,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如若以后,掌柜的碰到田老爷子,他问起诗词一事,你就说是以前四处游历之时,偶然听来的,否则他真要考校起来,可就露馅儿了。” 赵丰年挑眉,徉怒道,“我虽说不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到底也读过几百本书,还不至于让田老爷子把我当做草包。” 瑞雪吐吐舌头,心中暗笑,怎么又无意触到这人的自尊心了。不过,她虽然承认赵丰年有些才学,但是上元节她抄袭的那两首诗词可都是前世的经典之作,很少有能出其右者,她还真不认为赵丰年的水平能到那般程度,当然这话她在心里想想就罢了,可是不敢说出口。 “当日,田老爷子说过,你这病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如若不想别的办法,两年后,恐怕…”虽说这几日赵丰年看着好似恢复得与以前一般,但瑞雪可没有忘记田老爷子的话,一直想说给赵丰年听,却没有好机会,今晚正巧说起田府,就趁势说了出来。 赵丰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拿过桌上的账本,简单应了一句,“我已经托朋友找大夫了,你不必担心这事。”说完,他翻开瑞雪画的两页图,问道,“这是什么,模样怎么如此古怪?” 瑞雪本以为他能与她说说,身体里的寒毒是如何染上的,托的朋友又是何人,甚至他的身世如何,可惜,他却如此明显的岔开了话头儿,这是不愿相信她吗,还是他根本…没有把她看做他的妻? 这般想着,她就失了兴致,大略给他讲了讲那摇椅和药箱的功用,也就坐回了桌边儿,继续盘账。 赵丰年无奈叹气,但是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难道要把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肮脏事都说给她听吗?要告诉她自己是闻名武国的名妓所生?要告诉她,毒害他的是他的养母?要告诉她,待他如父般的师傅被弟弟害死?还是,要告诉她,他…还曾有个定亲的女子… 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堵在了他的喉间,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说他懦夫也好,说他逃避也罢,他只是不想她知道这些,不想看到她脸上露出鄙夷和后悔的神色,虽然她未必会如此,但是他却还是不愿冒这个险,还是等等吧,等他解了毒,就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瑞雪心不在焉的又在纸上勾勾抹抹好半晌,到底还是把帐算得更乱了,索性扔了笔,脱衣吹灯睡觉了。 这些时日事情太多,也实在有些疲倦,本来还觉心里懊恼,恐怕要辗转反侧良久,结果沾了枕头不到片刻就已是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得身旁的赵丰年问了句,“你在哪里听得那些诗词?” 她随口就答了一句,“高中时背会的。”说完,她脑子清醒了一瞬,想要回问一句一直藏在她心底,极重要的话,可惜终究还是挡不住困意,彻底睡了过去,于是梦里就在一遍遍的重复着,“你吐血,是为了那改嫁的女子吗?” 赵丰年伸手替身旁的女子掖好被角,心中也觉困惑,“高中?是何意,难道是科考高中?没听过哪位状元郎作过如此绝好的诗词啊?” 这一夜就在夫妻俩的各自猜测中安然度过了。 次日,瑞雪拾掇完了家里,吃过午饭,就汇合了特意留下的翠娘,一起去了码头,转了两圈儿,与众人打了招呼,交代栓子和石头看铺子,就连同张嫂子一起进了城。 瑞雪送了她们两人去布庄挑选料子,就拐去了宝和堂,那小伙计一见她上门,极热情的笑道,“嫂子可是来赎铺子的?” 瑞雪倒不奇怪他如何得知,既然程家人上门来过,以这当铺老掌柜的精明,怎么会问不出缘由,自然也就清楚她有了助力,铺子赎回就是早晚之事,于是笑着点头,随手把路上买的半斤花生糖塞给小伙计,“这两次上门,多亏小哥儿前后张罗,这几块花生糖,送给小哥儿当个谢礼。” 小伙计总得她的打赏,如今又收吃食,就觉有愧,摆手不肯收,后来见瑞雪确实诚心相送,也就塞到怀里,跑去后边请掌柜,老掌柜问询几句赵丰年的病情,得知痊愈,也替瑞雪欢喜,痛快的收了银子,还了地契,瑞雪郑重道了谢,这才辞去。 出门去对面儿的药店里买了二斤细理石粉,又在极熟识的那家书画铺子里买了纸笔,顺便与那“偷渡”二手书的小伙计做成了三本书的小买卖,最后才汇合了张嫂子和翠娘去了木器店,足足耗了半个时辰,让巧手的木匠明白了两样木器的关键之处,交了五两银的订钱。 原本瑞雪还想去牛马市走走,张嫂子却死活拦着,说那里太脏,而且总有些地痞出入,末了生怕她不信一般,还列举了哪个村子的哪个女子吃了亏,甚至连被人摸了哪里都讲得极细,让瑞雪再次感慨古代信息传播的“发达”。转念想想,她也不懂相看牛马,不如就先回去,明日去码头问问,有没有懂行的人,请上一两个,也省得吃亏。 第九十二章 买马 于是三人就结伴回了村子,当然还是花了三十文雇的马车。当然,不是瑞雪不知节俭,吃不了苦,只是,徒步几十里,这对于前世动辄开车赶路的她来说,实在太过痛苦了。于是,哪里省钱都好,只这雇车一事上绝对不能省,自然,这也更坚定了她置办马车的决心。 话说,第三日一早,瑞雪张罗好家里两个男人的午饭,交代吴煜照料赵丰年,就要赶去码头,吴煜有心跟去,想起自己这张惹祸的脸,也就泄了气,瑞雪好笑,哄他说,回来给他带个好玩意儿,那口气还是如同哄孩子一般,让吴煜更加憋闷,转身就跑去了张家。 瑞雪好笑,知道他虽常无故闹别扭,但是到底还不会误了她交代的事,也就赶去了码头铺子。 河边冰棱还未曾完全化完,城中各个铺子备办的年货也未曾卖到短缺,还不是添补的时候,所以,码头船只极少,很是清闲。力工们都聚在铺子北屋,喝茶闲话儿。 张嫂子忙着给众人上完茶水后,就一边做针线,一边监督着栓子和石头练字,看那架势倒还真有三分先生模样。瑞雪开门进去,三人都迎上来,简单说了几句,她就进了北屋,刚一提起买马匹的事,就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高声说道,“我家原来住在北疆,我爹就是牧马人,我也学了三分皮毛,倒是能帮三当家这个忙。” 瑞雪大喜,“那可太好了,不知道兄弟贵姓啊?” 那后生挠挠脑袋,呲牙笑道,“三当家叫我马十一就行。” 马老六也接话儿说道,“妹子尽管带他去,这是我本家兄弟,他若挑不好马匹,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瑞雪摆手嗔怪道,“二哥可不要这么说,把十一吓到了,真选不到好马怎么办?” 马老六哈哈大笑,“妹子放心,这小子精着呢,他过半月要娶亲了,媳妇儿住得远,我看啊,他是打着借你这马车去迎媳妇儿的主意呢。” 马十一被堂兄拆穿了心思,脸色更红,想要辩解,又被马老六一个眼色止住了。 果然,瑞雪听了这话,就爽快的笑道,“娶亲?这可是好事啊,正好马车也能沾沾喜气,咱们今日就买个新的、整齐的,十一到时赶着去丈人家,看着也体面。” 马十一大喜,连连道谢,众人也都赞道,“三当家真是爽快、仗义。” 瑞雪又道,“都说那牛马市不太平,我今日又带了不少银子,哪个兄弟愿意走动走动,就随我去一趟吧。还有,耽搁少赚的工钱都算我头上。” 徐宽正巧从外面进来,就笑道,“妹子是帮里三当家,兄弟们帮个忙儿,还要什么工钱,谁跟去,中午供他顿好饭就行了。” 左右码头上也没多少活计,有几个热心肠,家又住在城外不远的汉子就跳下了地,瑞雪数了数,加上马十一,总共六个人,就是有事也能镇得住了,于是道了谢,就带着他们进城去。 灵风城的牛马市在城池的西北角,不远处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住的是这城里生活在最底层的贫困之人,隔了一条小道,就是官府设立的牛买买卖之处,几十个粗细不匀的木桩子上,栓了不下二百头牛马,有的排了屎尿出来,被人踩得到处都是,很是肮脏。 马十一见瑞雪皱了眉头,就笑道,“三当家,你若是信得过,就留在外面歇歇,我与几个兄弟进去就行,这里面太脏了。” 瑞雪摇头,“倒不是我信不过大伙儿,也是心里好奇,想进去见识一下。” 众人于是继续往前走,马十一四处抻头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指了东南角低声说道,“三当家,那边的十几匹马是北疆那边来的,看着比其余这些都好。” “走,过去看看。” 马群的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身材很是魁梧,此时还未出正月,天气还很冷,他去只穿了一件夹棉袄,里面中衣也敞着领口,看上去极粗犷的模样。 他一见有买主上门,就从一辆卸靠下来的平板马车上跳了下来,招呼道,“几位可是要买良马?我这些马可都是刚从北疆赶来的,你们挑挑看吧。” 瑞雪点头,“老板的马看着就是极好了,等我兄弟转转再说。” 说这话儿的功夫,马十一早已经混进马群里去了,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就走了出来,在瑞雪耳边低声说道,“三当家,你要买拉车的马,咱们就不要那样子好看的,只选耐力好的,脾气温顺些的,如何?” “这些我不懂,十一兄弟看着选吧,要两匹。” 马十一点头,就指了近处的两匹个子稍矮,毛色暗红的的问道,“老板,这两匹是什么价?” 那老板扭头一看,就笑了,“兄弟是要买回去拉车吧,这枣花红真是最合适了,耐力好,性子温顺,小孩妇人也都能驾驭。我在北疆买到手是十五两银子一匹,卖给兄弟加个辛苦钱,就二十两一匹,如何?” 马十一翻了个白眼,颇有些不满的说道,“老板你这是在欺负我们不懂行吧?要说那些高背马,这个价还凑合,但是这枣花红在北疆也就卖到十两银,怎么可能有十五两的高价?你若是诚心做买卖就给个实在价。” 那老板听他一口道出枣花红的进价,就知道今日是逮不到冤大头了,于是就收了那些虚话,苦笑道,“兄弟,从北疆贩马过来实在不易,路上遭损也多,早晨还刚死了一匹母马呢,留下个马驹子叫了半上午,这才让我消停一会儿。你们怎么说也要给我添个辛苦钱吧,十五两银子一匹,不能再少了。” 马十一听他说马驹子,好奇的往板车下面一瞅,瞬时眼睛就瞪圆了,却又立刻垂头掩了下来,只是他身侧的双手却开始微微发抖。 瑞雪心细注意到了这细节,就开口问道,“十一,你说这价格怎么样?” 马十一暗暗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皱眉说道,“三当家,这价还是有些高了,不过,这贩马的活计也确实辛苦,不如…嗯,我记得三当家还有个弟弟,不如让老板把这小马驹子算做搭头,三当家的牵回去送给弟弟玩耍吧。” 瑞雪立刻会意,猜到他刚才反常,多半是因为那马驹,于是捂着腰上鼓鼓的荷包,装出一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那老板本来就嫌弃小马驹子费草料还卖不上价钱,此时搭上它,就能到手三十两银,怎么会不同意,立刻劝道,“这马驹子也有三四个月了,牵回家哄孩子正好。” 瑞雪这才勉强点头,“好吧,出来一次不容易,也就不多费口舌了。” 说着她就解开荷包,付了三只十两的银锞子,那老板立刻解了两匹母马,又扯出车底无精打采的小马驹子。 马十一上前就扯了缰绳,大步牵了马往外走,除了瑞雪之外,另外几人都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如此匆忙? 众人直到出了马市极远,马十一才停下了脚,喜得嘴角咧到了耳根,一迭声的说道,“三当家的,今日可占到便宜了。这是大碗蹄啊。” 那几个兄弟听得这名字,都觉陌生,就去探看那两匹枣花红的蹄子,却被马十一拦了,指向那小马驹,“我说的是这马驹子。” “啊,马驹子?”众人看向那匹蔫头耷脑,毛色灰白脏污的小马,都有些不信。 瑞雪却笑道,“十一兄弟既然如此喜爱,这马驹子又是你帮忙要来得搭头,就送给你养吧。” 马十一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怎么行,三当家的付了银子,这就是三当家的马。再说,我可不是说瞎话,三当家把这马驹子牵回去给小兄弟养着,不用多,过上一年就能看出这马的好来。” 瑞雪见他不像说假话,也就不多客套,与众人又去了城中最大的车马店,花了十二两银,买了一架全新、一架八成新,总共两架马车,车棚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平日拉货物就用平板,拉人就安上车棚,极是方便,马十一缠着那老板,硬是又要了两付马鞍,这才直接套了马车,欢喜的上路了。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瑞雪要找个酒楼,请众人吃酒,结果几人却都说太贵,死活不肯,非要回去码头喝豆腐汤,吃馒头。 瑞雪没有勉强他们,路过一家老字号的烧鸡店时,下车挑了六只最大的,小伙计用油纸包好绑上麻绳,她付钱抱上马车,每人分了他们一只。 烧鸡的香气隐隐从油纸里渗出来,馋得几人肚子都咕咕响个不停,可是他们却只把鼻子贴在纸包上嗅了又嗅,却没人一个动手拆开,想必都是惦记着回家同父母或者妻儿一起分享,瑞雪看得又是心酸又是羡慕。 索性劝了他们,“码头上也没什么活计,不如你们就回家歇上半日吧。” 众人犹豫了片刻,就都应了,马十一赶着马车,绕了几里路,送了他们到村口,这才把后车的马缰绳栓到前车尾上,一路去了云家村。 村里路上常有人走动,见得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进村,心里好奇,就跟着看热闹,结果瑞雪从车上跳下来,张大河也笑着迎出来帮忙卸车,众人这才知道,赵家居然添了两架新马车! 这可是村里的大事啊,要知道在村里有头牛,就顶半个家当了,有辆牛车,赶着去丈人家,都被高看一眼。 赵家可倒好,直接越过牛车,买了马车,而且一买就是两架之多,这得有多厚的家底儿,才能置办得起啊。再等高福全回来拉豆腐,村南的钱黑炭也赶来帮忙,众人才彻底弄清,这马车是为了往外送豆腐而添置的,于是就更加轰动了。 第九十三章 二月二 院子里人头攒动,人人都围着马车,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啧啧称赞,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惹得瑞雪好笑,这场景倒是与前世时,她买了村里第一辆轿车时相仿,那时候也是这般轰动,也是让村里传扬好久。 待她看到里正也赶来凑热闹,就连忙请了他进屋喝茶,前日她早准备了二两银、两块布料和两条肉送去了他家里,她与里正娘子也不过是客套两句就回来了,谁也没有明说什么,但是也都彼此心照不宣了。 里正到底还是开口劝说赵丰年重新到学堂教书,却被赵丰年拒绝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家里的豆腐生意做大了,瑞雪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要接手生意。 里正也是无奈,只得喝了茶,又围着新马车转了几圈就回去了。 吴煜和大壮原本去了高家,听得村里传言就跑了回来,人群都已经散去了。 高家几个孩子和大壮都跳上马车看新奇,瑞雪就拉了吴煜,指了那小马驹说道,“姐姐不是说给你带好玩意儿回来,那小马儿就是特意买来给你养的。” 吴煜打量了那小马几眼,就皱了眉头,嫌恶的说道,“这马驹也太丑了。” 瑞雪抬手就敲了他一记爆栗,佯怒道,“你这小子,给你买礼物,你还挑剔。那帮忙买马的人说了,这小马叫什么大碗蹄,品种极好,暂时看着差一些,过上一年,就长得极神骏了。” “大碗蹄?”吴煜听得这名字,立刻惊叫一声,奔着小马驹就冲了过去,他在宫里可是听过这马的名字,据说这马是两种马的杂交后代,十对儿里才可能生出一匹,出生时蹄子就有小海碗那么大,以后只长身子,不长蹄子,极有耐力,擅长奔袭,日行八百,夜行六百,可是极难得的好马。 以前御马厩里曾有过一匹,是北疆那边的蛮国进贡来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那马不过两月就死了,他当时出门在外,也没有机会看上一眼。如今他居然得了一匹,还是姐姐亲自买回来的礼物,这如何让他不欢喜? 大壮和黑子在车里听得他喊声,跳出来凑上前看新奇,却被他推出好远,两人都嚷着他小气,惹得瑞雪好笑不已,领了四个小的,进屋洗手,拿了几样点心给他们吃。 二月初的天气,好似一夜之间就暖了不少,正月里吹在脸上还刀割一般的冷风,突然变得温柔了,房顶上积雪也在以缓慢的速度变薄,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春意渐渐复苏。 初二这日一早,瑞雪换了套干净袄裙,打算进城去薛家铺子把定做的两样物件儿拉回来,顺便还要置办些过节的吃食。 二月二,龙抬头,吃猪头,搂钱手。她前世做生意时,虽说不像别的生意人那么多讲究,但这样的民俗节日还是乐意张罗张罗的。每年到这日都要去最好的熟食店,买上两个猪前蹄,一块猪头肉,然后再炒一桌儿好菜,带着弟妹母亲热热闹闹吃喝一顿,寓意新一年,搂财搂个心满意足。 这一世,开了铺子,做了豆腐,还是买卖人,自然也要如此。 她昨晚嘱咐张嫂子,要她在马头铺子做些煮猪头的准备时,张嫂子却直道奇怪,不明白为何二月初二一定要吃猪头、猪蹄,而且猪头多是祭祀时供奉祖先所用,平常日子也没见谁吃过啊。 瑞雪也不多解释,只诸般交代了几句,要她等着吃好吃食就是了。 自家有马车的好处就是随走随套,想去哪里去哪里,收拾好老东西,跟赵丰年等人打个招呼就出村了。 吴煜望着挑开车窗,冲着他做鬼脸的大壮,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再次恼怒自己怎就长了一张惹麻烦的脸。 如今的赵家在村里,一直是坐在风口浪尖儿,村里人从未有让他们一家消停下来的准备,聚在一处,赵家就是永恒的话题,铺子、豆腐生意、起死回生、星君下凡、新马车等等,哪一样都能说上半日不住口。 张嫂子和翠娘每次同她说起,在旁处听来的闲话,她都笑个半死,但心里却也越加小心谨慎。 今日进城,就扯了大壮随她做个小跟班儿,否则只与钱黑炭两人进城,万一有闲话传出来,可就有口难辨。 钱黑炭心情极好,一路甩着鞭哨儿,哼着小曲,欢喜的就差跳下车扭几下了。 前些日子,本来在山上累死累活,晚上睡觉恨不得腰都要折掉了,有时都怕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管事嫌弃他不如那些身子壮实的后生有力气,总是呵斥他,他每次都死死忍着,因为他需要这份儿工钱,需要养媳妇儿和即将出生的孩子。 午饭时,突然村里来人给他捎信,说媳妇儿让他回去,她以为媳妇儿要生了,飞也似的跑了回去,才知道,原来是赵家要雇他赶车送豆腐,工钱是伐树的两倍,这简直是做梦一般。 村里谁不知道,高家与张家都是跟着赵家发了财,人人都羡慕的眼珠子发红,只要赵家传句话儿出来,恐怕年轻后生们都会挤破头,怎么这好事就落到他身上了? 前日开始送豆腐,一日进出村里两三趟,看着人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羡又妒,他才觉这事确实是真的。日里给枣红马刷背,夜里添草料,很不的把马和车供起来,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希望啊。 大壮听得钱黑炭哼着小曲,就想开门与他坐在一处,又怕瑞雪一个人在车厢里无趣,于是有些犹豫,瑞雪伸手替他拢了拢领口,笑道,“想坐车辕就去吧,我也小睡一会儿。” 大壮挠挠脑袋,笑嘻嘻开了车门出去,与钱黑炭说说笑笑,看看风景,虽说冷了些,但是视野却极好。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直接去了木器铺子,那掌柜一见瑞雪从马车上下来,立刻笑着从铺子里跑了出来,热情的让瑞雪生疑,与他寒暄几句,就被引到后院花厅小坐,这才知道了原因。 原来,那日木匠做好衣箱和摇椅时,医箱还罢了,只那摇椅太过新奇有趣,怎么后仰也不会倒,晃晃悠悠极自在,铺子人人都抢着坐上试试。于是,就被客人看到了,一眼就相中了,好说歹说也要定做一个,送给家里的老父亲。 掌柜立刻就嗅到了这里的商机,却碍于图纸是瑞雪的,不能随便透露,只得说了实情,那客人无法,离去时很是失望。 这几日掌柜的日日翘首盼着瑞雪来,就是想与她商谈买下图纸的事。 瑞雪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个时空生意人真是把诚信两字贯彻到底,若是前世,别说打招呼,恐怕货还没拿到手,版权就已经不是她的了。 左右这摇椅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她也不放在心上,笑言间,就把图纸送与掌柜了,只不过要晚上一月再坐出来售卖,因为这摇椅她是要送人的,如若占不了新奇之利,就失了份量。 掌柜的原本以为瑞雪会趁机多要些银两,没想到她却豪爽的半文不取,这份气量心胸,着实少见。 所以,当瑞雪掏银子付那剩下的五两工钱时,他死活不肯要,甚至还招呼小伙计,把铺子里新做好的一对儿小炕柜儿,连同摇椅、医箱一起搬上了车。瑞雪推辞不过,只得道,以后房子修葺好了,所有的家用摆设儿都到这铺子来添置,掌柜的连连道谢。 马车上装得满了大半,又去了肉铺,买了两条肉,三只大猪头,八只猪蹄,那老板娘听得瑞雪指明单要猪前蹄,还奇怪的扫了她好几眼。 待得马车出城到了铺子门前,大壮一溜烟就跑进了,石头和栓子得信儿,就出来帮忙搬东西。 张嫂子已经烧了大锅的热水,猪头被泡在里面浸过,石头和栓子就各拿了一块铁片刮毛。山子跑出来要茶水,见得如此热闹也不进屋了,举了猪蹄去灶下烤,烤得焦黑之后,拿出来刮一刮,去了蹄壳,居然就白白净净的了。 原来以前年景好的时候,村里每到过年,总有几家会杀头猪,分卖给乡邻一部分,剩下的就自家吃了,而云二叔就是村里的屠夫,虽然不如正经屠夫手艺好,可也差不了太多,山子跟着学过几手,倒也帮了大忙。 很快猪头也被拾掇好了,山子拿着巴掌大的利斧劈开了猪头,细细洗去里面的血块。 瑞雪就让他帮忙扔了两只四半到最大的锅里,添了大半清水,大火烧到沸腾,撇去上面的血沫子之后,这才把准备好的葱姜酒辣椒盐等等许多调料放进去,木头锅盖上又压了石头,正式开始煮了起来。 瑞雪洗了手,说着说道,“山子,你就留在码头这里和大伙一起吃吧,家里也要煮一只,你爹娘那里我让人再送去。” 山子有些脸红,自己在这儿吃一份儿,家里还要再拿一份儿,于是说道,“不用了,师娘,我…” 瑞雪打断他,笑道,“扭捏什么,要你吃就吃。走,上北屋,和大伙打个招呼去。” 第九十四章 美味猪头 北屋里众人正喝茶说着闲话,一见瑞雪进来都转过来,点头打招呼,瑞雪惦记早些回村里,也没坐下,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二月二,是我家乡那里的一个小节日,按习俗是要吃猪头肉的,我刚刚在灶上煮了两只猪头,家里无事的兄弟们就别急着回去了,午饭时,再让张嫂子开两坛包谷酒,大伙儿都留下热闹热闹。” 有肉还有酒,哪个男子会不喜欢,这简直是大喜事一件,北屋立刻沸腾了起来,有那平日爱说笑的,还喊着,“三当家,你们家乡如若日日过节就好了。” 大伙哄笑,坐在旁边的人也去推他,嬉闹成一片。 徐宽笑道,“妹子,你这样时不时就请兄弟们吃喝,兄弟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家里有什么活计一定要开口!” “大哥说得外道,前些日子还多亏你们上门护着我,十一他们几个兄弟也帮我挑了好马回来,这不都是兄弟们的情谊。不过是些粗糙吃食,兄弟们不必放在心上。” 马老六也接口说道,“十一那小子在家里准备成亲,如若知道今日没来,错过了这样的热闹,恐怕不知怎么后悔呢。” “成亲是大事儿,可要好好准备。家里的马车,平日就在院子里放着,十一成亲前日,就叫山子去赶过来,可别误了接亲。” 马老六抱拳笑道,“我替十一那小子谢过妹子了。” 众人又闲聊几句,瑞雪开门出去了,张嫂子正往灶间添柴禾,见她出来就笑道,“家里那边,翠娘也不在,谁帮你张罗煮猪头啊?” “都收拾好了,我自己添柴煮就是了。嫂子,中午再开两坛包谷酒给兄弟们,下午早些关门,晚上家里也要摆两桌儿,记得给栓子和石头都分些猪头肉,让他们回家住一晚。” 栓子和石头在旁边听得这话,立刻笑嘻嘻凑上前来,问道,“师傅你什么时候回铺子来啊?” 瑞雪想想赵丰年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道,“过两日就回来,你们把以前教过的功课温习一下,我到时候要考你们,如若退步了,小心打你们手板。” 栓子和石头立刻脸色一肃,恭声说道,“是,师傅。” 瑞雪好笑,撵了他们去忙,就用大陶盆装了那只生猪头和猪蹄,搬到车上回村去。 赵丰年正翻着账本,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推门出来,一见大盆里瞪着眼睛的猪头,就是明显一愣。 瑞雪见他被吓到了,笑得极欢喜,“掌柜的,今日咱们煮猪头和猪蹄吃。” 赵丰年拧了眉头,实在不认为那猪头有什么好吃的,但是又不好让瑞雪失望,只得点头。 吴煜绕着陶盆转了两圈儿,拎起两只蹄子与大壮对打,玩得不亦乐乎,被瑞雪伸手一人赏了一记暴栗子,然后撵了他们去把房西的小灶换了口大锅,中午饭一吃完,就添水开始煮猪头。 码头那里,此时,张嫂子已经开了锅,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惹得她长吸一口,再一看栓子和石头更是直咽口水,北屋的门扇也在微微晃动,显然那后面正有人趴在那里嗅香味,她就笑得咧了嘴,大声喊道,“栓子,石头,上碗筷,开饭!” 话音刚落北屋里立刻跑出两三个年纪小些的后生,一迭声的说道,“我们也来帮忙。”说着就笑嘻嘻的抬起装碗筷的陶盆往屋里走,那眼睛扫到大锅里的猪头,亮得都吓人。 码头这几日活计不多,很多兄弟都在家忙些小活计,没有过来,北屋里只有六十几人,四张炕桌拼成两张,地上再摆一桌儿,正好所有人都团团坐下了。 张嫂子用四只陶盆,各盛一半猪头,留下一盆给栓子和石头,然后又在汤锅里加了六块豆腐,一颗白菜,大火烧开,也用陶盆盛了,统统端了上去。 北屋里立刻就溢满了热腾腾的香气,酒坛子的泥封被拍开,每人都得了一陶碗包谷酒,还没喝到嘴里,就觉得已经被这肉香、酒香折服了。 徐宽带头举了酒碗,“今日这酒菜,都是三当家对兄弟们的厚义,兄弟们心里有数就好,我也不多说,来,敬三当家的事事顺心、生意兴隆。” 众人轰然应和,喝了一大口,徐宽这才说道,“都吃吧。” 众人立刻抓起筷子就奔陶盆的猪头下了手,这猪头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皮肉极熟烂,夹在筷子上直颤悠,送里嘴里好似立刻就化了一般,再喝上一口汤,真是人间难得美味,人人吃的心满意足… 太阳落在西山头时,瑞雪的猪头也出了锅儿,早早被接来的黑子兄妹,大壮兄妹还有吴煜都借口帮忙烧火,挤在棚子里不肯离去,其实都是嘴馋那锅里的猪头,因为这味道实在太香了,好似那锅中瞟出来的雾气里有只小手一般,拽着他们留在这里,挪不动腿儿。 瑞雪好笑极了,开锅用筷子扎了扎,觉得还算熟烂,就先夹了两块猪巧舌下来,撕开,挨个塞到身后几个孩子的嘴里,看着他们小嘴儿油乎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心里极是欢喜。 取了大陶碗,割了小半猪头肉下来,又添了汤,连着两块豆腐,让大壮跑腿送去云二婶儿家,黑子则去村南请钱黑炭夫妇过来。 话说云二婶家里,云三爷正带了他的大儿在堂屋里喝茶,三句话里有两句是在骂赵家,什么忘恩负义,什么目中无人啊,听得云二叔和云二婶都有些不耐烦。 云二叔在本家所有兄弟里排在老二,算起来是云三爷的近支儿堂侄,他是个老实人,憨厚本分,对于别人的东西从不妄想。 云三爷年过六十,又做了族老,村人都尊一声三爷,云二叔平日也是极敬重的。可是最近这三叔做的事,他着实有些不喜欢,甚至走在村里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毕竟他们一家与赵家相处不错,赵娘子心善,知道雷子媳妇儿怀了身子,常送好吃食过来,养得自家儿媳脸色极好,过两月必定能给他生个大胖孙子出来。小儿山子在码头上做工,更是没少在人家铺子里吃饭,受人家照顾,这份情谊,他们一家尚且没回报什么,就被三叔做的那事重重扇了一巴掌,好在人家赵家明事理,对他们还如往日一般,但是他们一家这心里不好受啊。 结果今日三叔还上门来说这些话,云老二就忍不住了,放下茶碗说道,“三叔,前些日子那事,是你做得不厚道了,哪能在人家遭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赵家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家,你老以后好好养老过日子,别再招惹人家了。” 都说老实人不轻易开口,开口就能噎死人,云三爷以为云老二怎么说也是本家,为了颜面也能向着自己说两句,结果可倒好,直接就给了他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头。 他被堵的是老脸通红,梗着脖子说道,“二侄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也是为了村里乡亲好,才想着把那铺子接过来,否则被官府收去,谁也落不到便宜。哪知道那姓赵的命硬,又活过来了,那泼妇也瞒得严严实实,就等着我们上门去呢,这心思真是毒辣啊。” “三叔,你家云强早就在村里嚷着要那到码头铺子做掌柜了,你现在又说是为了大伙儿,这话说不通啊。” 云三爷狠狠瞪了一眼心虚的大儿子,怒道,“你这不孝子,干活儿不见你出力,到处扯闲话倒是好手,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当掌柜了?” 云强也有四十左右岁了,被老爹当着二哥一家的面儿这么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回嘴辩驳,又被老爹瞪了额两眼,就气恼的低下了头。 云二婶上前添茶,还要劝几句,让他们以后别再为难赵家, 结果就听院门外有人喊,开门一看,是大壮拎了篮子进来,一见她就笑嘻嘻道,“二奶奶,师娘今日煮了猪头,叫我送来一碗,还有两块豆腐。师娘说,猪耳朵给雷婶子多吃两口,以后生出的小弟弟耳朵灵。” 云二婶正愁晚上吃什么菜呢,赵家就又有好吃食送来,而且还对自己未出世的大孙子有好处,这如何不让她欢喜,就笑道,“哎呀,你师娘可太客气了,吃点儿什么好的也落不下我们一家。” 说着她就领这大壮进了屋,然后去灶间拿了碗盘过来倒换,大壮给云三爷和云二叔都见了礼。 云三爷深恨瑞雪夫妻,张家与赵家交好,他自然也不待见,鼻子里哼了哼就罢了,云二叔却笑呵呵拉着大壮到跟前,说道,“回去跟你赵家先生和师娘说,这时节还没到种地的时候,家里人都闲着,如若他们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就使人来说一声。” “谢二爷爷,回去我就说给师娘听。”大壮点头乖巧应下。 云二婶一边往大海碗里挑那大块的猪头肉,想起自家小儿子半下午时满身酒气回来,一头扎进屋里睡了,现在还没起,就问道,“码头的铺子里,今日可是也吃了这猪头肉?” “是,二奶奶,师娘买了三个猪头,两个都留在码头那里了,你家山子叔,还帮着拾掇猪蹄了。” 云二婶又去倒豆腐,就笑道,“这让别人知道了,可要说我们一家贪吃了,儿子吃完了,老子又吃。” 大壮伸手帮着往篮子里收碗碟,笑道,“二奶奶,我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去吧,你爹娘如若忙起来了,就把你弟妹送这儿来玩儿啊。” 云二叔也说,“天黑,看着点儿路,别磕着了。” 大壮又行了礼,这才拎着篮子出门。 (哈哈,花期去年结婚时,婆婆家在农村,酒席上就有只一半的大猪头,用土灶大锅呼熟的,真是太香了,流口水啊!) 第九十五章 厚脸皮 二奶奶送了他回来,就见云强两只豆子眼死死盯着那大碗里的猪头肉,就是云三爷那眼神也总是往桌上飘,忍不住心里暗骂,端起那猪头肉和豆腐就往外走,说道,“赵娘子还嘱咐多给雷子媳妇吃两块儿,对肚里儿孩子可好。” 云二叔知道,这是老伴儿不待见三叔父子,不想留他们吃饭,于是也就低了头不说话。 云三爷老脸一黑就想起身,却被扯了一下袖子,扭头一看,儿子直咽口水,显见是极想要留下吃那肉。 说实话,他也馋,上了年纪本来就牙口不好,吃不得什么硬得,刚才二侄媳妇儿挑那肉时,他可看见了,筷子一夹就碎,显见是煮得烂熟,吃到嘴里也定是软绵、香滑… 他这般想着瞪了儿子一眼,也就顺势重新坐稳,扯了一些闲话,慢声细语说起来。 眨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云二婶和雷子媳妇躲在西厢房里做针线,云二婶忍不住恼道,“天都黑透了,还不走,就是看着那碗肉不愿动步了。” 雷子媳妇儿刚才吃了婆婆端进来的小半碗肉,实在觉得好吃,想着自家男人外出做活儿,还没回来,如若三叔父子在这里吃,定然是不能留几块给他了,就有些后悔刚才少吃两口好了。 婆媳两个都有些脸色不好,堂屋里的云二叔却坚持不住了,又想着怎么说也是自家长辈,于是走到门口喊了云二婶,“山子娘,天都黑了,快去准备饭菜吧,留三叔和强子也吃了再回去。” 云二婶不情愿的带着儿媳进了灶间,很快就端上来一大盘包谷饼子,还有两大陶碗炖菜,云三爷父子上了桌儿,云强手里的筷子上下挑动,两个陶碗翻遍了,也就找出四五块猪头肉,就忍不住说道,“刚才看着那赵家送了一盆肉来,这里才几块啊,难道二婶都藏起来了不成?” 云二婶立刻黑了脸,“那是赵娘子给雷子媳妇补身子的…” 不等她说完,云三爷已经一筷子打到了云强头上,“你这吃货,有白菜豆腐吃就不错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跟晚辈争嘴啊!” 这话听着是训斥云强,实际上就是数落云二婶不知孝顺长辈,云二叔哪听得下这个,立刻瞪了眼睛,叱骂老婆子,“怎么眼皮子就那么浅,没看见长辈在吗,还不快把肉端来。” 云二婶无法,气哼哼的去了灶间,切了大半猪头肉,又端了上去。 云三爷父子连个客气话儿都没有,抡起筷子,不过几息间就吃得见了底儿,恨得云二婶暗暗咬牙,刚才还骂人家如何不好,现在吃人家的东西,可没见脸上有半点儿愧色,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很快饭毕,云三爷父子就起身回去了,云强一边剔着牙往外走,还一边抱怨着煮得有些腻,把个拾掇桌子的云二婶气得直摔筷子,低声骂道,“嫌腻还吃得半片不剩,怎么不腻死你”。 雷子媳妇儿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巧在城里做工的云雷从外面回来,就问出了什么事,云二婶叹气,去厨下把那好不容易留下的一小块肉,连着一海碗豆腐白菜端上来,带着儿子、媳妇一起吃起来。 云二叔坐在一边抽着旱烟,末了说了句,“赵先生和赵娘子对咱家可是不错,等雷子这两日,把城里的活计做完了,就同我上山去砍些柴禾给赵家送去吧,我看赵家的柴垛要用没了。” “好啊,爹,明日就去吧,城里的活计已经做完了,刚结了工钱。”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布袋了,云二婶立刻接过掂了掂,“怎么这么轻,不是有二百文吗?” 雷子摇头,“赵二哥说,他帮我找这活计,出了大力气。我猜他是要些好处,就分了他五十文。” 云二婶立刻就瞪了眼睛,骂道,“这个杀千刀的赵老二,他把你拉去一起做工,他少出了多少力气,居然还有脸开口要好处,以后别再跟他一处做活了。” 说完,她又转向云二叔,“老头子,你说豁出咱们这张老脸,去求求赵娘子,让雷子也帮忙送个豆腐,如何,哪怕一月给五百文钱,也比进城做活儿强啊,你看钱黑炭那样的…” “行了,你就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了。”云二叔本就觉得还不上赵家人情,怎么还能答应再把儿子送到人家那里去赚银子。 云二婶叹气,心里却还是没把这事儿放下。 不提云家那边,单说瑞雪喜滋滋盛好猪头,掰好猪爪,又进灶间里炒了四个菜,吴煜帮忙进出拿碗筷,端菜,脸上也带着笑。 刚刚摆好饭桌儿,高家夫妻和张嫂子都赶了回来,堂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二壮和大路在地上乱窜嬉闹,被张嫂子笑骂几句,撵了他们和哥哥妹妹去屋里吃饭。 张大河和高福全开坛子帮忙倒酒,都赞这桂花酒好喝,上次喝了半坛,早晨起来都没头疼。 钱家夫妻互相扶着,心怀忐忑上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上前给赵丰年和瑞雪见了礼,就都有些拘束的站在那里,手脚好似不知往哪里放好。 大伙都是住在一个村里,平日也算熟识,而且以后还要一起做事,怎么说也比别的乡邻更亲近,于是高福全、张大河就拉了钱黑炭坐下,倒酒给他,慌得他赶忙站起身来接。 翠娘和张嫂子也扶着钱嫂子坐在中间,给她夹菜盛汤。 张家、高家已经吃过几次这样的酒席,都已经习惯赵家夫妻不讲究俗礼,钱夹夫妻却是第一次,都觉与主家一道吃饭喝酒,实在有些失礼,屁股只沾了椅子边儿,怎么也不敢坐实。后来见众人说说笑笑,很是欢喜热闹,渐渐也就放下了心。 钱嫂子怀着身子,平日家里又吃得不好,此时见了桌上满眼都是好菜,任她再想守着礼,也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偶尔抬头见瑞雪笑着看她,脸色就蓦然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下桌子去。 瑞雪示意张嫂子多照顾她,然后就与翠娘一起下厨去煮饺子,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很快就端上了桌子,众人吃喝的更是欢喜。 赵丰年嗅着那猪头实在太香,就夹了一块,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一连又吃了三筷子,瑞雪忍不住暗笑,把耳朵、翘舌、拱嘴也都夹了一些到他碗里。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本就微醺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如此直吃了半个时辰,这才散了席。 瑞雪留了几家人稍坐,然后拿了昨晚列好的单子出来,说道,“咱们的豆腐生意,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大伙的活计都比原本要累许多。 张大哥以前每日做四板豆腐,现在是十板,自然要涨工钱,而高家兄嫂负责卖豆腐,加了钱大哥之后,就少了进项,自然也要补齐。所以,今日大伙难得聚在一起,就商量一下工钱的事。” 高家夫妻这几日确实有些为了卖豆腐之事有些犯嘀咕,不知道人家与他们夫妻订好的豆腐,却由钱黑炭送去,那份儿分成是算钱黑炭的,还是算他们夫妻的,但是,他们夫妻都知道瑞雪不是糊涂的,必定会有个说法,所以,这几日里还是照旧忙碌,并不曾因此耽搁半点儿买卖。 张嫂子在码头铺子里忙碌,这几日瑞雪没去,都靠着她张罗,张大河寡言勤快,虽说豆腐做多了,比以前累得多,却也从没抱怨过,夫妻俩最早跟着赵家,对瑞雪的性子更是清楚,只要吃了辛苦,瑞雪就必定亏待不了他们,所以半点儿没担过心。 钱黑炭听得是他加进来才乱了原本的规矩,则心下有些忐忑。 “这几日,我准备再找个人帮着张大哥做豆腐,张大哥的工钱从一两涨到一两半,张嫂子在码头也没少挨累,也涨到一两二。” 张家夫妻愣了好半会儿,一两半加一两二,一个月就是将近三两银,这进项在全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实在太高了,两人齐齐站了起来,“这怎么行,妹子,太多了,太多了,不过就是做些杂活儿,怎么能…” 瑞雪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笑道,“大哥大嫂,你们帮着我张罗生意,本就没少挨累,这是你们该得的,就不要推辞了,我心里有计较。” 张家夫妻互相对视一眼,就道谢坐下了,他们夫妻都不是会说巧话的人,只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定要勤快些做活儿,定要对得起这份儿工钱。 瑞雪又看向钱黑炭,“钱大哥,以后各村有成板订豆腐的,你就负责运送,平日家里有用到马车的地方,也要劳烦你。工钱每月一两二钱,你看如何?” “好,好,赵娘子放心,我一定把车马都照料好了。”钱黑炭乐得直搓手,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 “高大哥和嫂子,你们还是按照以前的算法,三块豆腐提一文钱的辛苦钱,如若接到订做的,一板再提六文,如何?” 翠娘和高福全一听,每月进项还与原来一般,并没有因为钱黑炭加入而减少,反倒轻省许多,哪还会不愿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人都眉开眼笑的回了家。 瑞雪洗漱好了,上炕放桌子,照旧翻账本算账,一旁的赵丰年却道,“以后你只管铺子吧,豆腐生意交给我做。” 瑞雪原本以为他那日是为应付里正才说要帮忙,没想到此时他又这般正经的提出来,她才知道,他不是玩笑。 第九十六章 忽略的事 她也顾不得这几日心里的那点儿小别扭,问道,“掌柜的,你当真不去教蒙学了?” “不去了。”赵丰年扯过一本账本翻看,声音平淡,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很明显,前些日子族老们的做法让他彻底灰心了,再也没有了无私奉献,默默燃烧自己的念头。 瑞雪想起大壮和黑子这几日,看向赵丰年的眼神里好似满是渴盼,如若他们知道以后就要失学了,必定很失望,于是开口劝道,“有错都是大人的错,与孩子们却没关系,其它孩子先不说,大壮和黑子若是辍学,着实有些可惜了…” 赵丰年挑眉瞟了她一眼,突然笑了,“我不去蒙学做先生,可没说我不开私塾。” “私塾?”瑞雪眨眨眼睛,脑子里转了转,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 教授蒙学,是受聘于村里,要受族老和里正的制约,而私塾就不一样了,完全是自己说了算,收多少束脩,放多少日假,再也没有人能指手画脚。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不过,你既然要开私塾,再接豆腐生意,会不会太累了?” 赵丰年摇头,赵家名下九十八家铺子,他打理了五年,半点儿差错都没出过,如今一个小小的豆腐生意,不过就是随手之间就料理了。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想活下去,想让她不再受人欺负,想在她眼里变得值得依靠,他就得拿出些本事,让她看看… 瑞雪其实还是担心赵丰年的身体,毕竟田老爷子那个两年阳寿的诊断,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可见他这般坚持,转念想想也就松口了,也许他整日在家读书练字也觉无趣,找些事情做也不错,左右还有铺子在,就算豆腐卖砸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更何况,她还有榨油生意没有做,和这桩一本万利的生意比起来,其它都是小事儿。 “早知道你要接手豆腐生意,今日我就不安排那些事了,以后由你说出涨工钱,也能收收人心。”瑞雪打开那对儿新在炕梢儿安家的小炕柜,翻出先前的那本豆腐帐,一起交给了赵丰年。 赵丰年接过,也没有翻看,直接放到了桌上,笑道,“钱家正是艰难的时候,不必多费心收拢,钱黑炭也会勤快做事,张家和高家从一开始就跟着你,你费了那么多心思,自然也不会轻易生出什么歪心。但是,有一件事,你一直都忽略了。” “什么事?”瑞雪心里迅速把这几月做的事梳拢了一遍,也没找出什么漏洞,于是追问道,“我忘了什么事?” 赵丰年重新躺好,问道,“咱们村子叫什么名字?” “云家村啊,掌柜的,你不会是…嗯…”瑞雪正疑惑他怎么连村名都忘掉了,心里突然就是一跳,恍然大悟般说道,“掌柜的是说,我在用人这件事上,忽略了拉拢云姓之人?” 赵丰年点头,示意她吹灯躺下,然后轻轻握了她的手,“云家村,以云姓为名,虽然这几年外姓人多了,但是云家却是根基最深的,若是想在村里真正站住脚,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云家。” 瑞雪拧眉细思片刻,突然笑了,“我明白了,掌柜的放心,不出两日,保证给你找个云家人来。” 赵丰年扭头,见她的笑脸哪怕在暗夜里都那般灿然,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次日张嫂子去码头前过来打招呼,瑞雪拉了她细细嘱咐了几句,张嫂子笑道,“放心,我知道这事轻重,不会给妹子办砸的。” 瑞雪笑着送了她,她却出了院门直奔自家院子而去,拉了正在扫院子的张大河,低声说道,“妹子和先生已经定下招谁做活儿了,你就不要去为咱家老二说项了。说实话,老二那人太懒了,他来了又是和你一起干活儿,说不定就要白拿工钱不做事,到时候,咱们在赵先生和妹子跟前也得闹个没脸,他不来,咱们也省心。” 张大河听了,也叹了气,本来他还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赵家给的工钱丰厚,找个机会替自家老二说说,让他也来做工,毕竟他家也有三个孩子,日子过得不宽裕。没想到,赵家已经有打算了,这事儿自然也就不能再提了,好再没有先跟老二说过。 “以后咱家日子好了,就多帮扶帮扶老二一家吧。” 张嫂子实在看不上二小叔一家,又不愿惹张大河生气,于是就说道,“行,到时候再说,我先去码头了,妹子还托了我办点儿事呢。” “路上小心。”夫妻俩互相嘱咐两句也就散了。 张嫂子一路到了码头,带着栓子擦桌椅、洗碗碟,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歇下来。 这几日靠岸的船只渐渐多了,力工们也都有了活计,石头作为新上任的账房,常要跟在徐宽身边,与各个铺子的小管事谈工钱,只有闲暇时候,才会跑过来帮忙。 巳时中,大伙儿卸完了货,又都聚在北屋喝茶,等着吃了午饭,有活计就干点儿,没活计就回家去。 张嫂子借口没有盐了,遣了栓子进城去买,然后唤了山子帮忙烧火。 山子是个勤快孝顺的,平日也常帮云二婶做些杂活儿,烧火这活计儿做得也顺手,炒菜就烧旺火,炖菜就烧慢火,喜得张嫂子一个劲儿的夸他。 等到饭菜上了桌儿,张嫂子特意拉着他坐在灶间桌旁一起吃,边吃边随意拉着家常,“你娘这几日都忙什么呢,你嫂子要生了,她该张罗做你小侄子的被子和衣服了吧?” 山子咽下嘴里的馒头,笑道,“可不是,全是小侄子的衣服,我说也要准备套小侄女的,我娘还打了我一巴掌。” 张嫂子好笑,“你娘盼孙子心切,你不说好话哄她高兴,怎么还惹她生气。” “嫂子就算生了小侄女也是我们云家人啊,难道生出来,我娘还能给丢了。”山子居然难得的明事理,不像他爹娘那般重男轻女。 张嫂子给他添了一勺菜,夸赞道,“这话说的对,女子也不见得都是娘家的累赘,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看赵娘子,能写会算,开铺子做豆腐,现在咱们村里谁提起来,不是满眼羡慕,如若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可就是上辈子积福了。我家丫丫还小,再过两三年她懂事了,我就让她跟着赵娘子,平日打打下手做点儿活计,若是能学到赵娘子一半儿的本事,将来到婆家去,不但不受欺负,说不定还会被婆家供起来呢。” 山子笑着点头,“我娘在家也常夸赵师娘呢,还说我小侄子下生时要是有六斤,起码三斤是赵师娘送去的好吃食养出来的。” “这话不错,你赵师娘心肠可是真好,每次吃点儿什么好的,都惦记给你嫂子送去一份。” “我嫂子说了,等她将来进了豆腐坊做工,一定干两个人的活计,好好报答赵师娘。” 张嫂子喝下最后一口汤,掏帕子擦了嘴,笑道,“我估摸着,你嫂子生完,豆腐坊也就快开起来了,现在豆腐生意极红火,我家大壮他爹自己都忙不过来,你赵师娘昨晚还说要在村里再招个人帮忙做豆腐呢。” “招人?”山子想起早晨自家老娘念叨的事,连忙问道,“赵师娘可有人选了?” 张嫂子摇摇头,“好像是还没定,就说要找个勤快本分的,不过这风声儿一放出去,恐怕村里人就要挤破头了,从中挑一个这样的也容易。” 山子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说道,“嫂子,我吃完了。我突然想起枕头底下还有二十文工钱,没交给我娘,我先回家一趟啊,你帮我跟石头说一声。” “哦,好。”张嫂子好似没在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点头应下,“去吧,早些回来,下午还有船来呢,别误了活计啊。” 山子掀帘子跑出了门,一路小跑儿回了村子。云二婶正在拾掇碗筷,见小儿子跑得满头大汗,惊得连忙问道,“山子,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云二叔也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山子大大喘了几口气,又灌了一碗温茶,才说道,“我从码头一路跑回来的,娘,你不是说想让大哥去赵先生家做事吗,刚才我听张家嫂子说,张大哥一个人做豆腐忙不过来,赵师娘昨晚说要找个勤快本分的人去帮忙,现在人选还没定呢,消息也没传出去。娘,你快去说说吧,若是晚了就被别人抢走了。” 云二婶一听也急了,一边在水盆里哗哗洗手,一边埋怨云二叔,“昨晚我就要去找赵娘子求个情,你非拦着不让,若是去了,不就正巧了。” 云二叔难得瞪了眼睛,“你还唠叨什么,还不快去,晚了就耽搁了。” 云二婶一听,也不擦手了,直接就出门去了赵家。 瑞雪正忙着剁饺子馅儿,打算包些元宝饺子做点心,凑足四样礼送去田府。一听云二婶在院门外喊她,就笑了起来,暗赞,张嫂子办事真是麻利。 她接了云二婶进来,想要引她去堂屋喝茶,云二婶见她手上沾了面粉,知道她在做吃食,就笑道,“我又不是外客,跟我客套什么,咱们去灶间吧,你忙你的,我坐着和你拉拉家常。” 瑞雪笑着应了,搬了板凳请她坐在暖和的灶眼儿旁,然后一边与她闲话,一边继续切酸菜。 九十七章 美好‘钱\’景 云二婶先是谢了瑞雪送去的猪头肉,然后又夸赞她心灵手巧,绕了好半晌,最后才问道,“我听说,赵娘子,你这里缺个人手帮忙做豆腐,就想着顺路过来问问,不知招到合适的没有?” 瑞雪把切好的酸菜收到陶盆里,又去拿了块化得软了一些的猪肉,笑道,“二婶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我也是昨晚才有这个打算的。暂时有几个人选,平日也算熟识,都是勤快本分的人,不过我这一早晨就在忙,还没腾出功夫去问,而且,婶子,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那么几件事,我也怕人家嫌弃我们家是非多。别的不说,只族老们那一关恐怕就…” “赵娘子多虑了,你和赵先生心善厚道,给的工钱又好,谁都想…嗯,”云二婶习惯性的如往常一样夸赞起来,却突然想到她上门来是为自己儿子说项的,还是要把事情说的严重些才好,于是连忙改了口风,“前几日那些事,虽说是族老们不对,但确实也对你和先生的声名有妨碍。村里人都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他们没同你们一家,有过多少来往,自然顾虑多些。 不过,咱们两家的交情可是厚着呢,我们一家对你和先生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可不会像村里人那般。我家雷子这些时日一直闲在家里,雷子媳妇儿也快生了,也不敢让他走远,不如就让他到你这儿来做活儿吧。以后我家三叔他们如若再上门来生事,雷子跑回去唤上一声,我家你二叔也有个借口来给你们说句公道话。 瑞雪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果然轻松许多,笑道,“二婶说的有道理,我这几日当真是忙糊涂了,怎么就忘了先没去而婶子家问问,雷子可是个勤快懂事的,比外人不强多了。”说完,她在围裙上擦了手,又道,“二婶先坐,我进屋去问问我家先生,这豆腐生意现在换他接手了,我倒是不能全权做主了。” “行,行,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云二婶听得事情已经算是成了一半,心里欢喜,连连应下。 瑞雪进屋喝了杯茶,同赵丰年小声说了两句,又坐了一会儿,估摸这云二婶该着急了,这才起身回了灶间,果然,云二婶已经站在门口张望了,一见她出来,连忙低声问道,“先生可是答应了?” 瑞雪笑着点头,“先生说,我们前些日子与族老们有些冲突,若是其它人来做工,恐怕还会受族老们的指责,但雷子毕竟是三爷的侄孙晚辈,也许族老们不会怪罪。” “先生说的是,哪有长辈拦着晚辈做工养家的,他如若拦着,我就找里正去。”云二婶可不想好容易抓到的财路被人家断了,心里琢磨着,那个老糊涂的三堂叔兴许还真干得出这事,晚上可得跟老头商量一下。 “那好,婶子,这次找人是为了帮忙张大哥做豆腐,活计也不累,每日上午忙一些,下午就歇着了,一个月一两二的工钱,如若你家雷子兄弟不嫌工钱少,明日一早就让他过来吧。” 云二婶大喜,一迭声的说着,“一两二!这工钱可是一等一的高了,怎么会嫌少?赵娘子,你放心,我家雷子可是个勤快的,劈材,拾掇院子,有啥活计就让他做,他保证不会偷懒耍滑。” “好,婶子,我记得了。” 两人又寒暄两句,云二婶就告辞回家报喜去了,雷子夫妻听得当真能去赵家做工,而且是一两二的工钱,简直是喜出望外,雷子媳妇扶着腰,一个劲儿的问,“真的?娘说的是真的?” 云二婶得意的喝了口茶,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有你娘我去说项,还有不成的?” 云二叔脸上也带了笑,嘱咐儿子,“去了赵家可要勤快些,要对得起人家给的这份儿好工钱。” 雷子重重点头应下,他在外面做短工,没有固定的活计不说,工钱也总是被克扣,累上一个月也就四五百文,以后进了赵家做工,离家近,工钱又高,可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云家有了这喜事,自然要庆贺一番,雷子进城去割了一斤肉,云二婶带着雷子媳妇儿蒸馒头,细面不够又去邻家借了两瓢。 这一番折腾落在村人眼里难免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雷子明日去赵家上工,一月一两二的工钱,这自然是让人眼红之事,于是人人口耳相传,或羡慕,或说两句酸话,不一而足。 很快这事儿就传到了云三爷耳朵里,老爷子气得是一蹦三尺高,暗骂云老二一家,明知道他和赵家结了仇,同为云家人,他们不帮着长辈也就罢了,居然还贴到人家那阵营去了。 老爷子气冲冲就奔去了云二叔家,云二婶正端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进屋,招呼一家人吃饭,割回的那一斤肉,炒了个肉末豆腐,白菜肉片,又炖了只鸡,齐齐放在桌上,比之往日的土豆萝卜,真是难得的丰盛,人人都是喜笑开颜。 云二叔也拿了平日舍不得喝的包谷酒,给两个儿子的碗里也倒了半下儿,然后说道,“山子在码头每月能拿回八九百文,雷子在赵家,一月工钱更是有一千二百文,加上我和你娘种点儿粮食,咱家一个月就是二两多的进项,攒上一年,把房子修葺一下,再给山子娶个媳妇,咱们家的日子就红火了。” “爹,你放心,我和山子会好好做事儿的,一定给爹娘盖个大瓦房住。”许是以后的“钱程”太过宽敞,让一向憨厚老实的雷子也难得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喜得云二叔二婶连连点头。 一家人正吃喝的欢喜,院门突然被打开了,云三爷恨不得脚不沾地的就抢了进来。云二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以为是来蹭饭的,当时脸色就有些黑,心里直道,“这老头子是狗鼻子不成,吃点儿什么好的,他都能嗅到?” 云二叔却已经接了出去,说道,“三叔来了,吃过饭没?今日家里有点儿喜事,做了几个菜,三叔也坐下吃些吧。” 云三爷眼睛一瞪,胡子翘着,怒声道,“什么喜事,是不是去赵家给人当奴才的喜事啊?” 云二婶本来还想忍着不喜去灶间拿碗筷,一听这老头子说话这么难听,脚下也就不动了,开口反驳道,“三叔这是在哪里惹了气,跑来拿我们一家扎筏子?我们雷子去赵家是做工,每月做活儿拿工钱,连个手印都没按,怎么能说是奴才呢? 云二叔和两个儿子脸色也有些不好,说道,“三叔,雷子一直再打短工,赚不了几文钱不说,离家也远,现在去赵家做事,工钱高,还能照料家里,这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哪儿都不好?我们云家已经和赵家结怨了,你们居然为了那点儿银钱就要投靠赵家,你们还当不当自己是云家人?” 云二叔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被三叔一口一个投靠,一口一个不是云家人气得浑身哆嗦,有千百句话都堵在嗓子里,反驳不出去。 云二婶早就怒了,此时听得这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自家简直就是云姓叛徒了,她哪还忍得住,“谁投靠赵家了,谁不当自己是云家人了,三叔不要把话说太大了。得罪赵家的,和赵家结仇的,只你们一家,可不是所有姓云的,我们家、里正家,五叔、七叔,哪家也没落井下石,想要抢夺人家铺子,三叔可别把那脏水往我们身上泼,谁干的好事,谁结的怨,谁自己担着,别拉着大伙儿一起遭人家戳脊梁骨!” 她这番话可是没给云三爷留半点儿情面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自己做下缺德事还拉着大伙儿受人闲言了。云三爷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抄起手边的一个陶碗就摔在了地上,还要再摔时,近处的碗碟已经被雷子媳妇快手快脚的捡了起来,末了,轻声细语‘劝’道,“三爷爷息怒,碗碟摔坏了,你侄孙还要多当一日‘奴才’,才能赚回来。” 云三爷身子摇了摇,伸手指着云老二一家,喘着粗气道,“好,好,我去找里正去,你们这样贪财不孝,云家村留不得你们了。” 说完他抬脚就出了门,直奔里正家而去。 云老二一家同时皱了眉头,过了好半晌,云二婶才说道,“没事,里正可不是糊涂人,山子你去里正家门外盯着,有消息就回来说一声。” “知道了,娘。”山子飞跑出去,远远缀着云三爷身后也去了里正家。 再说,里正刚吃过饭,正在喝茶,被云三爷堵个正着,拉着他就开始诉苦,什么云老二一家投靠赵家了,什么云家村留不得这样不孝的了,话里话外居然是要撵云老二一家出村。 里正心里厌烦,他在云家这一辈里排行老大,云老二比他小两岁,从小一起玩到大,自然亲近,两家相处也好,他家雷子能去赵家做事,多补贴一下家用,他也是赞同的,毕竟只靠那两亩口旱田,谁家都是勉强填饱个肚子,要修房子,要给儿子娶媳妇儿都要另寻出路。 赵家明摆着就是块肥肉,谁贴上都能沾点儿油腥,而且说不定,以后这肥肉就会变成一座金山,好处简直说不完。与其便宜张家、高家,甚至是钱黑炭那样的孤老哥儿,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后背疼,趴着吆喝一声,看书的朋友表忘了收藏啊! 哇塞,我才看见九歌大大和hc2220111朋友又给我捧场了,哈哈,好开心啊。明天中午13点加更一章,以示感谢!希望所有看文儿的朋友都永远拥有一颗童心,天天快乐!) 第九十八章 争(一) 况且,当日与赵家结怨是三叔一人所为,他根本就没同意,如今三叔偏要把这仇怨上升到整个云家与赵家的事,他着实不喜。 但是一个长辈,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他也只得劝慰几句,可惜云三爷不知是被云二婶骂得狠了,还是犯了倔脾气死活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就要把云老二一家撵出云家村,而且整个云姓之人还要商量对策,把赵家也拔了根二。 气得里正也没了耐心,给媳妇儿使了眼色,很快就有人来请里正,说是有事相商,里正借这机会就躲了。 云三爷直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正回来,他再笨也品出味道了,里正是明摆着不想搭理他,或者说他再闹下去,也许被撵出村的就是他们一家了。 老头子瞬间好似就老了几岁,蔫头耷脑的回了家,以后村里再有什么事务请他商量,他都再也没有说过话,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云二叔一家没等到山子回来报信,反倒先等来了里正上门,连忙把还没动过几口的饭菜热了,请他上座,里正也不罗嗦,直言三叔去他那里告状,他不好多言长辈过错,但是雷子去赵家做工是好事,要他以后勤快一些,等赵家再招工之时,早些给自家人透个信儿。 雷子自然满口应下,云二婶先前也担心过其它本家亲戚说闲话,此时就像得了圣旨一般,喜得眉毛都要飞了。交代雷子媳妇儿过会儿拾掇桌子,她就把五叔、七叔几家都走了一遍。 几家人一听里正都赞成,而且工钱还高,心里没了顾忌,又多了羡慕,纷纷要二婶儿多给留意着消息,赵家一旦招工,先给自家子侄说项两句。 云二婶哪有不同意的,几家人这个送了块兔皮,那个送了块花布,让她空手去的,满载而归。 晚上张嫂子回来,在村里转了一圈儿,就把这事前后都打探清楚了,说给瑞雪听了,瑞雪谢了她,打趣道,“嫂子,我也升你做管事吧,以后你家大哥手底下的人手会越来越多,万一嫌弃你配不上他…” “我打折他腿,”张嫂子眉毛一立,末了也笑了起来,“你也不常去铺子,很多外客都以为我是老板娘呢。” “嫂子辛苦了,这两日家里的事儿,忙完之后,豆腐生意交给先生,我就回铺子,咱们也要多琢磨一下新菜色,可不能被先生和张大哥他们落下太远才行。” “妹子放心,他们赚再多银子,也是要放在咱们这里锁着。” 两人说笑一会儿也就散了,晚上睡觉时,瑞雪把事情说给找丰年听。收了云家人,借了云家势,最后还打压了云三爷的威望,实在是一举三得,夫妻俩都很是欢喜。 次日一早,雷子来上工,随在张大河后面,让做啥就做啥,卖力又认真,瑞雪看在眼里极满意,下午时,所有的豆腐都做完了,雷子还帮着劈了半堆儿柴禾,清了院角的积雪。 瑞雪与云二婶说好招雷子只是做豆腐,可没说连杂活儿都干,所以见雷子忙得满头大汗就有些过意不去,正好钱黑炭也送了豆腐回来,她就请了他们一起品尝新出锅的灌汤包。 这灌汤包是她为了准备送去田府的谢礼而特意琢磨的,用了肉皮和骨头一起熬汤,掺了蘑菇丁、鸡肉丁,待凉了成冻,包进面皮儿里蒸熟,肉冻就化成了汤汁,特别鲜香。 大壮、黑子、吴煜带着几个弟妹,每人都被牢牢告诫,里面汤汁儿烫,要先扒个小口子凉了再吃,所以都吃得很欢喜,没有一个被烫的。 钱黑炭和雷子则是因为有些拘谨,吃得慢也都没什么意外。 只有赵丰年,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吃那包子,本以为是寻常肉包,可是刚咬一口,口舌间就好似着了火,疼得他大叫一声,把包子吐了出去。 瑞雪在外间听见了,猛然一惊,才想起刚才只顾着忙乎堂屋里的众人,就忘记叮嘱赵丰年了。 她立刻倒了碗凉茶奔进去,结果就见赵丰年吐着舌头,正用书本不停的扇风,那模样实在太过滑稽,与平日的清冷淡然,反差太大,惹得她怎么忍也没忍住,笑得直咳嗽。 赵丰年瞪了她一眼,接过凉茶含在口里,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连忙道歉,“刚才忙得忘记嘱咐你了,掌柜的别生气啊,我把剩下的先扎个眼儿,晾凉了你再吃。” 赵丰年见她拿着筷子去扎那些包子,脸色因为刚才那场大笑,涨得红彤彤的,眉眼弯起,白白的两排细牙也都露了出来,很是愉悦的模样,这几日隐隐隔在他们之间的那股疏离味道,好似也消失了,于是,他突然就觉得,被烫上一下也不错。 待包子凉了,赵丰年的舌头也好过许多,瑞雪这才出去,又捡了两碗包子,送了钱黑炭和雷子,要他们拿回去给媳妇儿吃。两人想拒绝,张大河就劝道,“拿着吧,赵娘子心善,这是心疼你们媳妇儿,可不是念着你们。” 两人这才有些脸红的收下了,以后也就越加卖力气做事。 一夜无事,早晨起来,瑞雪不见吴煜回来,还以为他在张家吃了,就翻了新做好的衣裙穿上,头上也盘了稍复杂一些的发鬓,插了银簪子,交代钱黑炭套马车,她准备进城去田家送谢礼。 结果还没等出门,张嫂子就跑来说,吴煜好像有些发热,她只得让张大河把他背了回来,安置在自家炕上。这城里也去不了了,众人就该做的做,该送的送,各自散去忙碌了。 瑞雪怕吴煜这风寒,传染给几个小的,就撵了随后跟来的大壮,带着弟妹们回家去,大壮满脸都是担忧,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埋怨自己,昨晚睡得太死,没早些发现吴煜病了。 原来,吴煜昨日牵着那匹被他取名为奔雷的小马去河边溜达,不小心滑进河里,湿了棉鞋和裤子,受了寒凉,晚上睡到半夜就发了热,大壮睡得实,也没发现,早晨起来一看他脸都红得烫手了,这才着了慌。 瑞雪上次进城抓药,见到药堂里有丸药卖,惦记几家孩子都小,万一染个小病小灾的,比起那位连脉都摸不准的游医,这丸药显然要可靠多了,于是她当时就买了几丸回来,没想到几个小的没事儿,第一个用到的居然是吴煜这年纪最大的。 瑞雪打了凉水,沾了棉布巾子,给吴煜擦了脸和手,又解了中衣,擦了胸口,吴煜烧得迷糊糊的脑袋,被凉意一激,就醒了过来,睁眼见姐姐在一旁,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瑞雪瞪了他一眼,一边扶着他,就着半碗温水把药丸吃了,一边埋怨道,“给你买了匹马,你就恨不得把它供到头顶上了,你看看,还把自己也带累的染了风寒,再有下一次,我就把马卖了,看你还折腾不?先盖上厚被睡一会儿,发发汗…” 病中的人本来就心娇,特别吴煜还是遭了变故流离在外的,这样听着姐姐凶狠埋怨,实则满满都是心疼的话,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渐渐溢了出来,砸在瑞雪为他垫枕头的手上,惊得她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哪里不舒服;饿,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急声问道,“怎么了,煜哥儿,可是还有那里不舒坦,快跟姐姐说,咱们去请大夫!” 吴煜抽了抽鼻子,扭头把眼泪蹭到瑞雪胳膊上,低声道,“姐姐刚才骂我。” 这是在撒娇?这个别扭骄傲的小子也会撒娇?瑞雪眨眨眼睛,就笑出了声,一边伸手去掐他的脸,一边嗔怪道,“你这小子,我是你姐姐,别说骂你了,我还能掐你呢,再有下次这样吓唬人,我就动戒尺抽你。”说着,伸手替他擦了眼泪,安顿他躺好,“赶紧睡,等你睡醒了,姐姐给你做骨汤粥喝,吃上两碗,保你活蹦乱跳的。” 吴煜撅了撅嘴,小声央求道,“我想吃打卤面。” “不行,打卤面太咸了,染风寒的人最好吃得清淡点儿。等你以后好了,姐再做给你吃。”瑞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吴煜的要求,轻轻拍着他的肚子,哄着他早点儿睡。 赵丰年坐在炕桌后不知在提笔写着什么,不时抬头看上一眼姐弟两人,眉头越皱越深,后来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咳了咳,果然瑞雪就扭头关心问道,“掌柜的,你嗓子不舒服?” 赵丰年点头,“嗯,这几天嗓子有些紧。” “那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冲壶蜂蜜水来。”瑞雪轻轻下了炕,穿鞋往外走,还嘱咐赵丰年,“别吵醒煜哥儿,好像睡实了。” 赵丰年点头,待她出了门,这才看向那炕头躺着的小子,冷冷哼了一声。 吴煜立刻睁了眼睛,瞪向他,哑着嗓子,说道,“哼什么,她是我姐。” “我没说她不是你姐,只不过,你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要行冠礼,还同一个女子使这些小心计,不觉得羞愧?” “你…”吴煜刚要恼怒反驳,却突然住了嘴,眼里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又掉了下来,赵丰年正疑惑,瑞雪已经推门进来了,“我记得箱子里有只薄胎的圆壶…啊,煜哥儿,不是睡得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吴煜也不答姐姐的话,只是委屈的偷眼看向赵丰年,这般样子落在瑞雪眼里,就以为赵丰年又惹他了,她可是极清楚两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就不对脾气,于是埋怨道,“掌柜的,煜哥儿还烧着呢,有啥不对的,咱以后说,先别惹他哭了。你前些日子卧病,都是这孩子熬药,跑前跑后,念着这份儿情,你也该让让他。” 说完又低声哄吴煜,“好了,煜哥儿,姐姐说过先生了,咱不生他气,好好睡觉啊。” 吴煜乖巧的点头,趁着姐姐不注意,得意的冲着赵丰年做了个鬼脸儿,那意思极明显易懂,你不是说我耍心机吗,我就耍了,你也没办法。 赵丰年气得抿嘴瞪眼,特别见他得寸进尺的往瑞雪身旁又挨了挨,那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怒道,“你还能不能拿水来了,我嗓子痒。” 瑞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疑惑的看了他几眼,就应道,“我这就去。” 说着冲着吴煜吐吐舌头,然后翻了茶壶出门,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子,如同斗鸡一般瞪视着。 吴煜到底发热未退,精神不济,僵持一会儿也就睡着了,赵丰年揉揉酸疼的眼睛,如同得胜将军般抬头挺胸,脸上也带了笑,让端了蜂蜜水回来的瑞雪更加疑惑,这人是怎么了,喜怒无常? (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九十九章 争(二) 她正要开口问询,雷子却在门外禀报道,“赵先生,赵娘子,有客上门,还递了帖子进来。” 赵丰年和瑞雪都是一愣,递帖子通常都是官宦大户或者文人之间互相拜访才用的礼节,他们一个农家院子,一眼就看到底了,怎么还会有人特意如此执礼,瑞雪开门接了帖子进来。 赵丰年也穿好了鞋子,两人打开帖子一看,齐齐僵住了,居然是田老爷子上门了。 本来瑞雪今日就要去道歉、送谢礼的,因为吴煜一病耽搁了,这下倒好,人家自己来了,可见他对赵丰年这位诗词大家有多推崇,如若知道了真相,恐怕真要失望之极了。 两人都觉头疼,但大冷的天儿,也不能让客人等在门外啊,瑞雪只得说道,“按原来商定的,就说你在外游历之时听来的。” 赵丰年点头,两人于是一起迎到了门外。 院门外柳树下,正停了一辆楠木大马车,门窗、车顶甚至轮子上都雕了花纹,刷了暗褐的漆色,显得古朴又大气,门下立了一个管事一个小厮,两人一见主家出来,立刻上前放了踏脚的小凳子,开了车门,扶下一位花白胡子的红脸老头儿,体态矮胖,穿了锦缎的长袍,可不正是那夜为赵丰年诊脉,第二日早晨又赠了赤炎果的田老爷子。 瑞雪二人立刻接上前去,行礼笑道,“老爷子一向身体可好,我们未等上门拜谢老爷子救命之恩,倒累得老爷子先来了。” 田老爷子摆摆手,声音洪亮,底气极足,笑道,“整日在府里也觉憋闷,出来走走也好。”说着,他仔细打量赵丰年几眼,见他面容清俊,身材倾长,气度非凡,当真有几分文人的架势,更觉欣喜,居然拱手行了半礼,“从先生这面色看,身子已经恢复大半了,可喜可贺啊。” 赵丰年连忙回礼,“多亏老爷子当日出手相救,晚生感激不尽。” 田老爷子听他自称晚生,这是文人间先生和弟子的称呼,脸上笑得久更是欢畅,携了他的手往院子走,笑道,“先生大才,是老夫要称晚生才是。” 很快,两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了座,瑞雪拿了家里最好的茶叶冲泡,送了进去,然后又进灶间把存下的鸡鱼肉,统统搬到了案板上,合计着一会儿要做多少个菜,新奇美味不说,还要照顾到老人的胃口。 雷子跟着张大河里外忙着做豆腐,见她如此,心下好奇,就问了张大河,结果张大河没回答,瑞雪却听见了,笑道,“先生上次病重,就是这位老爷子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这可是救命恩人啊。我要置办两桌儿酒席,一个人忙不开,雷子兄弟,你回家取看看,若是你娘手里没有活计,就请她来给我帮帮忙。一会儿在张大哥家另开一席,如若二叔也能来帮着陪那两个管事吃顿饭就更好了。” 农家来客做饭,女子们常常互相帮忙,雷子一口就应下了下来,张大河也道,“豆腐做得差不多了,我先请那管事去家里喝茶吧,外边儿太冷了。” 瑞雪点头,“行,就这么办。”张大河和雷子就分头出去了,很快云二婶也赶了过来,一进灶间就问,“我听雷子说,咱家先生的救命恩人来了,这可要好好置办些吃食,要婶子帮啥忙,尽管说。” 瑞雪如果不是忙不过来,也不想请云二婶来,毕竟雷子才来做工,就喊人家老娘上门帮忙,总有些变相使唤人的嫌疑,但是,翠娘和张嫂子都不在家,钱嫂子又怀着身子,相熟的人,就剩下云二婶了。只得客套道,“又让婶子挨累了,如若翠娘和张嫂子在家,我就不折腾婶子了。” “这是啥话,都是一家人,不过就是搭把手的事儿。” 瑞雪拎了一只鸡给云二婶,“婶子帮我剁了,再打个水焯,要用它炖蘑菇。” “好咧,这个婶子拿手。”云二婶抄起菜刀就把一只肥鸡切成了快,转身又去烧水,瑞雪拾掇了两条鲤鱼,想着红烧油大味道重,就把里外两面都抹了包谷酒去腥,准备清蒸。等把排骨也切好了块,再炸出小半盆儿豆腐泡儿,所有食材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两口灶眼同时起火,一只锅里炖鸡,一只锅里炒菜,最后鸡肉炖蘑菇和溜豆泡儿、烧排骨、酿心豆腐几乎是同时上了桌子,再把清蒸鱼和豆腐羊肉砂锅这两样需要趁热吃的,最后放进锅里烧好,端上去,五菜一汤就算齐全了。 云二婶手脚麻利,瑞雪也不慢,两个人配合的极默契,很快又捞了一盆粳米饭做主食,就歇了灶火,瑞雪进屋照料,云二婶就用方盘端了一席送去西院张家,还特地给几个孩子拿了些馒头垫肚子。 云二叔父子和张大河都不是善谈的人,但好在田家规矩重,下人们也很少有处事刻薄的,特别那小管事也是农家孩子出身,说起种田、上山打猎等这些事,倒也极融洽。 待得饭桌儿摆上,张大河又跑去抱了一坛子桂花酒回来,气氛就更热闹了。 田家家财颇丰,待下人们也算宽厚,平日吃穿用度都没被克扣过,但是,奴仆的吃食与主子还是差了许多,一日三顿饭,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一个荤菜。 那小管事还好,平日总有些油水,小厮就半点儿没有了,所以,一见满碗的鸡肉,整条大鱼,还有雪白的东西里面镶嵌着肉馅,一样又一样的端上来,口水就开始泛滥了,配着喷香的粳米饭,先大口吃了个饱足。 云二叔父子也是第一次吃赵家的席面,自然也觉美味丰盛,所以众人都是边吃,边赞不绝口。 东院田老爷子此时也举着筷子去夹那盘子里的白嫩之物,心下好奇,送到嘴里尝尝,同鸡蛋羹一样嫩滑,却不是鸡蛋的味道,就问站在旁边布菜的瑞雪,“赵娘子,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当真是软嫩可口,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吃着倒是极容易。” 瑞雪笑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炸豆泡儿,笑道,“老爷子有所不知,这是奴家在家乡学得一样小吃食,叫做豆腐,做法很多,吃起来也很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豆腐是用牛豆做出来的,今日老爷子上门来,奴家一时找不到新鲜吃食,就贸然用这豆腐烹制了菜色端上来,还望老爷子勿怪。” “哦,这么美味可口的吃食,居然是用牛豆做的,当真神奇。”田老爷子倒不是迂腐之人,这也同他的老本行有关,药材里有许多甚至是动物的骨头或者粪便,都能吃下肚子治病,难道牛豆就因为常用来喂牛,人就吃不得了? “只要味道好,对身子又没害处,就算牛豆做的也无妨。” “如若城里的人家都像老爷子这般开明,我们家的豆腐生意可就财源广进了。”瑞雪笑着又给老爷子盛了一碗豆腐羊肉汤,对于田老爷子她可是真心敬重感激的,大有把他当自家长辈孝顺的架势,毕竟那一晚如若没有他出手,赵丰年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哪个土包下面了。 赵老爷子摆手,“世人皆为名利所累,哪能都同赵先生这般品行高洁,虚怀若谷,如此大才,却甘于隐于小小村落,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恐怕都及不上先生万一。” 瑞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事真是躲不过,老爷子到底还是提起这话头儿来了。 她正琢磨着如何同田老爷子道歉,兆丰年已经当先站了起来,深深躬身一礼,脸带愧色的说道,“田老爷子,晚生有愧。晚生当年游历武国时偶尔听得几首诗词,华美高绝,心里很是喜爱,就背诵了下来,当时也询问过这诗词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当地人却说是天人赐下,不是凡人所作,也就罢了。那日上元节,因为应景,就念诵给内人听,却被她误会是晚生所做,所以,到贵府求医时才生出这场误会。晚生醒后听得缘由,一直想去老爷子府上赔罪,却因事拖至今日,反累得老爷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委实太过不该。” “啊,那诗词不是你写的?”田老爷子惊问出声,很是失望,但是他本就是个豁达之人,转念想想,那诗词他也研究了多少日,太过高绝,确实不似凡人所做,此时赵丰年夫妻又是诚心赔罪,也就挥手道,“罢了,也是一场缘分,如若没有这误会,当日恐怕也不能救赵先生生还。” 赵丰年和瑞雪又行了礼道谢,这才重新落座。 老爷子听他刚才提起过游历武国,也极有兴趣,慢慢问起各地的风俗气候,甚至物产,赵丰年打理赵家铺子时,倒是真把这些城池都跑了个遍,连北疆都去过两趟,所以也不打怵,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入流,偶尔还会添上一小段当地的奇闻异事。听得田老爷子津津有味,直叹年老不能也去游历一番。 (呜呜,腰疼死了,疼死了,我的龟速,码了三个小时才得了三千字,第二更,坚持住,还有一更了!) 第一百章 争(三) 两人说完游历,又说诗词,说完诗词又说科举,如此林林总总,天文地理,杂学怪谈,涉及学识之广,让瑞雪都觉咂舌,暗赞赵丰年果然博学,就算写诗填词抵不过前世那些诗词大家,但是比之这世的大部分读书人,可要强上太多。 田老爷子走时,不但没有半点儿遗憾,反倒一副意犹未尽模样,又约了赵丰年开春时去沛水河畔踏青赏花,赵丰年自然应下。 瑞雪张罗着把那摇椅、药箱和四只点心盒子搬上马车,又细细嘱咐了那管事好半晌,这才行礼送了田老爷子上车回府。 夫妻俩望着远去的马车,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长长松了口气,有愧与人就如同心头压了大事,如今这大石被搬了下去,真是舒坦多了。 云二婶帮忙拾掇了桌子,实在惦记家里的儿媳妇,不肯留下吃饭就要回去,瑞雪就把留下蘑菇炖鸡肉和红烧排骨合了一大碗,又捡了几个馒头,让她带回去吃,云二婶倒也没客气,端在手上,一边嗔怪数落着半醉的云二叔父子,一边随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瑞雪累得也有些吃不下饭,就熬了骨汤粥,蒸了两碗蛋羹,正巧吴煜也醒了,姐弟俩就在小炕桌上吃了一口。 晚上张嫂子回来,见到二壮手里抓了块排骨啃着,就问道,“家里来客了?哪里来的骨头?” 张大河醉倒在炕上,还未曾醒来,大壮就接话道,“娘,是上元节时救了先生的那位老大夫来了,师娘摆了酒席,爹爹帮忙陪客喝醉了,剩下的饭菜都在灶间,师娘说娘回来就不用做饭了。” 张嫂子一听,就进了灶间,热了饭菜,带着孩子们吃完,安顿他们睡了,就去了东院。 吴煜已经退了热,瑞雪怕他夜里再有反复,又喂他吃了一丸药,见张嫂子来了,就笑道,“嫂子来了,今晚我留煜哥儿在家住,省得去你那儿,把几个孩子都带累了。” 张嫂子自然应下了,又说起码头这几日生意渐好,她一个人照料北屋的饭食还行,南屋的炒菜就有些应付不来,笑问瑞雪何事回铺子。 “煜哥儿退了烧,也要养上一日,后日我就去。” 张嫂子心头立刻一松,虽然这几日南屋的客人没有指责她手艺不好,但是点了两个菜,最后剩了一盘半,这也着实让她脸上不好看啊,又怕时日久了,带坏了铺子的名声,就急着要瑞雪回去。 以瑞雪的精明,自然也猜出了原因,想着以后再炒菜时,一定好好教教张嫂子。 等张嫂子告辞回去,赵丰年和瑞雪都觉疲累,洗漱之后就要睡下。 原本瑞雪想让吴煜睡炕头,但是赵丰年身子里余毒未清,也怕寒凉,她左右为难,最后灵机一动,就把铺盖横了过来,让两人并排躺在炕头儿,她则睡在两人头上,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吴煜的额头,也便于她夜里探看照料。 赵丰年与吴煜本也较劲等着瑞雪取舍,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互相瞪得半晌眼睛,同时扭过了头,往外挪了挪身子,死活不肯挨碰到对方一点儿。 瑞雪哪知道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上午惦记吴煜生病,下午张罗酒席、赔礼道歉,早累得不行,吹了灯就睡了。夜里勉强醒了四五次,摸着吴煜的脑门儿没有再热起来的迹象,也就放了心,酣睡至天亮。 躺在她旁边的两人却都没有睡安稳,吴煜是因为那点儿不能言说的心思,梦里全都是姐姐冷冰冰的推他出门,撵他走的样子,他心里那般彷徨苦痛,比之当日从宫里逃出来时更甚百倍。 赵丰年则是因为那只不时摸上他额头的手,想着自己的妻子这般关心别人,哪怕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他心里就是忍不住,到底汪了一潭老醋,又酸又涩。后来想着她是真心把这小子做弟弟,这小子如若有事她必定会伤心,于是也就忍着气恨,如同接力似的,只要她的小手摸上他额头,他就去摸那小子的,一夜如此五六次,他自然没有睡好。 早晨起来时,瑞雪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前日的疲累一扫而空,结果扭头却看见两只‘熊猫’,还觉很是奇怪,“你们没睡好吗?是不是炕烧太热了?” 吴煜摇头,哪里敢说什么,赵丰年却一边穿外衣一边冷冷扔了一句,“你一晚上都在摸我的额头。” 瑞雪一愣,立刻扑到吴煜身边,伸手在他的额头和胸口都试了试,并不觉得烫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我昨晚总觉摸到的额头太宽…”说到一半才想起这话不对劲,赶忙去看赵丰年,果然他已经黑了脸,她努力想要往回圆话儿补救,“嗯,额头宽好啊,人家说额头宽的人有学问,因为脑子里有更多的地方装诗文…” 吴煜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赵丰年脸色更黑,穿鞋下地就出去了。 瑞雪无奈,照着吴煜的脑袋就拍了一下,“笑什么笑,我整日哄着你们两个大孩子,我容易吗,赶紧起来,吃完饭再睡一觉,等你好利索了,我还要去码头看铺子呢。” 吴煜大笑了这一场,好似把心里的那点儿闷气都笑得散掉了,痛快的爬起来,穿衣洗漱。 张大河和雷子已经开始做第一批豆腐了,因为木器只有一套,八板豆腐要倒换两次做,赵丰年站在一旁看了两眼,就问正在熬粥的瑞雪,“这套木器的图纸还在吗?” “图纸还在,我一会儿拿给你。” 赵丰年点头,嘱咐张大河,“张管事,中午忙完,找我要图纸和银子,进城再去定做一套木器。” “是,掌柜的。”自从瑞雪同他们几人说,以后赵丰年接受豆腐生意,众人就都改口叫赵丰年‘掌柜的’,听起来也觉得顺耳,毕竟叫先生总让人心生敬畏的,叫掌柜可是名副其实。 吃了早饭,大壮和黑子来探望吴煜,见他病愈,都很是欢喜,一起偷偷避了瑞雪的眼溜去去张家马厩看奔雷,瑞雪明明看见了,却也没拦着,因为吴煜早饭足足吃了两碗粥、三个包子,只看这饭量也是好利索了。 午后,钱黑炭和张大河赶了马车进城,去找薛家铺子定做木器,走后没过半个时辰,山子就笑嘻嘻的跑了来,瑞雪还以为铺子里有事,就问道,“可是张嫂子托你回来送信儿的?” 山子摇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脸色稍微有些红,好似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瑞雪好奇,就又追问道,“到底什么事,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山子这才说道,“那个,师娘,明日是马十一成亲的日子。” 瑞雪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答应过人家借马车的,这几日忙乱,居然把这事儿忘脑后了,于是笑道,“我早就答应过了,放心,不会反悔的。马车被赶进城去了,过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你若是会赶车,今晚就送去马十一那里吧,家里暂时不急着用,后日还回来就行。” 山子连忙替马十一道谢,然后就又跑回了家。 瑞雪念着马十一当日没有贪下奔雷的义气,不论怎么想,只送了他一只烧鸡做谢礼,都有些太轻,就进屋把程家送来的那些东西翻出来,挑了一块石榴红色流彩暗花织锦,两匣子点心,一包半斤的上好茶叶,还有仅剩的两坛桂花酒,凑了六合礼,借个大吉大顺的好兆头。 吴煜回来看到,问起为何备礼,瑞雪就道,“你那匹奔雷,是码头上的一个后生,从卖马人那里半骗半哄赚回来的,他如若不说,姐姐也不知道这是好马,而且当时姐姐把马送他,他也没要。这人是个重义气、光明磊落的,明日他成亲,姐姐就备份礼送去,给他长长脸,也算还了这个人情。” 吴煜点头,扫了一眼那些礼品,道,“既然姐姐把奔雷送了我,这份儿礼就算我的,以后我会还给姐姐。” 瑞雪抱了酒坛子放到桌子上,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客套起来了,真论起来,你这条小命都是我捡回来的,你要拿什么还?等过个两月,家里休憩完房子,到时候先生重新开了私塾,你就给我好好读书,明年十五岁冠礼之后,你想考状元就考状元,不想考,就跟着姐姐做买卖,总要学个一技之长,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吴煜听着姐姐唠叨,心里突然就发酸,姐姐若是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安家一辈子,甚至不定哪日就会突然走掉,是不是会很难过… 很快张大河就从城里回来了,路过云二婶家门前的时候,眼尖的山子跑出来跳上车,跟到了赵家。 瑞雪和吴煜抱了几样礼放到车上,然后嘱咐山子,“车上是我给十一兄弟准备的贺礼,告诉他,买回的那匹小马,煜哥儿很是喜欢,多谢他当日慧眼识珠。” 山子笑嘻嘻应了,趁着天色没黑,就直接赶车去了小平山。 (第三更了,也是第一百章了,真是太好了,撒花庆贺一下!!!) 第一百零一章 娶亲 马十一早盼得脖子都抻长了,见他总算到了,就埋怨道,“怎么这么慢,可把我急坏了!” 两人年纪相当,平日相处也好,山子随手捶了他一拳,“你是怕三当家不肯借吧,你也不想想,三当家那么仗义慷慨的人,怎么会食言?” 马十一挠挠脑袋,有些脸红,“我不是想着,这是新马车,怕三当家的舍不得啊。” “三当家的让我给你捎话,说多谢你当日挑的好马,煜哥儿很喜欢。另外车上还有给你的贺礼。”山子说着开了车门,让马十一抱了酒坛子,他则拎了点心茶叶和布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马家的很多亲戚都聚在一起喝茶,商量着明日接亲的事体,马老六一见山子来了,就知道马车定下了,也放了心。 马家其它人原本听得马十一说,能借来新马车接亲,还有些不信,没想到堂屋门一开,果然就见院子里停了辆全新的大马车,就都欢喜了起来,连声赞着这样的马车去迎亲,娘家人一定满意。 山子是个机灵的,见马家老两口都是红光满面,显见是极欢喜儿子给他们长了脸面,于是又把那布包等物都放到他们跟前的桌子上,笑道,“这是我们师娘送的贺礼,还说马车后日送回就行,不用急着明晚还。” “啊,还有贺礼。”马婆子一听有贺礼,眼睛顿时就亮了,伸手把布包打了开来,露出里面那块织花锦缎,鲜艳的颜色,柔和的光泽,晃的众人眼花,所有女子都起身聚了过来,伸手去摸了又摸,惹得马婆子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她连忙又去开那匣子,见里面分了四格,都是不同种类的点心,两盒就是八种,明日娘家人来了,摆上桌儿待客,可是太体面了。 马十一也揭了酒坛子口,捧给老爹和叔伯们嗅了嗅,馋得几人暗暗流口水,直赞酒香真是醇厚,一个好喝酒的远房堂叔就说,“这是二十年的桂花酿啊,城里要卖五两银一坛。” 马婆子听了,生怕他开口要喝,赶忙说道,“正好明日款待娘家人和长辈们,十一还等什么,收到房里去放好。” 马十一有些尴尬的望了望那位堂叔垂涎的模样,到底还是抱起来送到老娘屋里去了,马婆子随后也抱了布包等物跟进去,拉着儿子的手,就问道,“儿啊,这什么码头铺子的老板娘,借给你马车接亲,还送这么重的礼,可是有求与你啊?” 马十一知道自己老娘又犯了贪财的毛病,赶忙摇头,“没有,娘,以前这老板娘置办马车的时候,我正好得闲,去帮着挑了两匹马,这贺礼其实就是帮忙的谢礼,而且这里还有我六哥的脸面在,人家也不只是冲我。” 马婆子有些失望,转念想想到底还得了这些好东西呢,也就死心了。 次日一早,丑时刚过,扎了大红的花球,贴了喜字的迎亲马车就出了村,奔赴七十里以外的百家湾,山子抿了抿大袄的衣襟,甩了个鞭哨,笑嘻嘻拐拐坐在他身旁的马十一,“十一,要成亲是啥心情?小嫂子的模样,你看见过没?是不是龅牙麻子脸啊?” 马十一脸色腾得就红了,一把夺过马鞭子,扭头听得车厢里的两个喜婆微微打着呼噜,这才说道,“等你成亲时,你就知道了。咱俩年岁差不多,你娘怎么还没张罗着给你相看媳妇儿啊?” 山子笑嘻嘻的摇头,“我虚岁才十八,实岁也就十六多点儿,等我和我哥今年多赚银子,明年家里起了新瓦房,想找什么样的媳妇儿没有啊?” “也是,我听说,你哥也去三当家那儿做工了,这可是好事啊,别的不说,肯定饿不到肚子,三当家的最会做吃食了。” “可不是,刚去上工第一日,就拿了一大碗包子回来,别提多好吃了。以后啊…”山子满脸向往的抬头,望着那天边高悬的几颗星子,“以后我娶的媳妇儿,如果能及得上师娘一半好就行。每日给我做香喷喷的饭菜,有个小手艺能给家里填个进项…” 马十一被他说得也想起了马上要娶回来的媳妇儿,相看的时候,他远远看到过一眼,长相一般,但身子骨还算结实,以后应该是个勤快,好生养的。她爹看着也是个好说话的人,等家里宽裕勒,就多孝顺照料,这日子也着实不错。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辕上,晃荡着双腿,对未来的媳妇儿充满了期望,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前方正有一场荒唐之事在等着他们。 辰时中刻,太阳终于爬上山头的时候,马车也进了百家湾。 前日已经把聘礼送来了,两块缎子,两套银首饰,加上四季衣衫各一套,足足值十五两银,老马家为了独子娶亲可是下足了本钱。 农人家成亲,规矩简单,两地路途又远,吹鼓手都在马家没有跟过来,娘家人远远见到马车到了,放了一挂鞭,就接了新郎官进去。 喜婆进了新娘子的闺房,伺候着她吃了几口宽心面,抓了福钱,留一半给娘家,带走一半到婆家,然后才出屋与新郎站在一处,跪地给老父亲磕了头,老父亲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脸上半点儿悲色都没有,还嘱咐新娘子,“闺女啊,早点儿回来,别耽搁了。” 众人还以为老父亲要女儿三日后回门早一些,别耽搁了好时辰,也都没有在意。 两只做嫁妆的红木箱子已经搬上了马车,喜婆扶着新娘子也坐了进去,七八个娘家长辈穿戴一新,坐了另一辆娘家出银钱雇的马车,一前一后就出了百家湾,路上有群小孩子跟着马车跑,嬉闹着,喊着些流传已久的民谣,马十一生怕马匹受惊伤了他们,就随手扔了十几个大钱过去,孩子们哄得一声拥过去捡拾,有一个甚至跑丢了鞋子,惹得马十一和山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马车顺顺当当走出了二十里,路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子时,车里的新娘子突然说要出恭。喜婆也没拦着,毕竟路程远,谁都要吃喝拉撒,她们就唤山子停车,然后扶了新娘子下车,山子和马十一听得是新娘要出恭,都有些脸红,把头转到一侧,假装说起秋时上山打猎的趣事。 两个喜婆扶了新娘子下了山路,还想要跟去树林里照料,新娘子却说,“雪深会湿了鞋袜,两位婆婆就别跟着过来了,我马上就好。” 两位喜婆一大早晨就爬起来,本就疲累,马家又小气,上车前只给了二十文的赏钱,两人就不是很上心,听得可以偷懒,不必去踩雪,哪有不愿意的,还赞这新娘子懂得心疼人儿。 结果新娘子就自己绕去了那几棵大树后,也没有继续进林子,远远还可以看见一抹嫁衣的红色,两个老婆子更是放了心,抄着手,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说起了闲话,攀比起曾经拿到过多少赏银。 那边山子和十一两人也闲话儿了好一会儿,山子偶尔扫先雪地里那一排脚印,忍不住笑道,“十一,你还找了个大脚婆娘呢,你看那脚印子比起你的,也小不到哪里去了。” 马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脚好啊,大脚走得快,干活利落!” 山子嘿嘿笑着打趣,“晚上洞房的时候,你先比一比,兴许比你的脚还大呢。” 马十一被说得恼了,又觉这半会儿,新娘子怎么还不回来,就跳下车,走到两个喜婆跟前,问道,“婶子,还要多久,家里那边都等着呢?” 两个喜婆也觉站的有些冻脚,听他问,就抻着脖子往树林里望了望,隐隐见那一抹红还在,就笑道,“兴许是早晨老于头担心闺女路上饿到,给新娘子吃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吃得肚子不舒坦了吧。” 说着,伸手指了那抹红,“你看,还在那蹲着呢。” 马十一扫了一眼,脸色猛然一红,转身就回了马车旁,把两个老婆子笑得前仰后合,直道,“这新郎官脸皮薄啊。” 众人又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新娘子起身,都觉有些不对劲儿,两个老婆子也嘀咕,“新娘子不会是冻僵了吧。”两人也不怕雪深了,齐齐搀扶着奔了过去,就见那树后,只有一件红嫁衣挂在树枝上,新娘子早没了影子,两人身子一歪,齐齐哀嚎出声,“快来人啊,新娘子跑了。” 马十一和山子对视一眼,三两步就窜了过去,对着那一件红嫁衣,都有些傻眼。 山子是山脚下长大的,常上山打猎,就顺着那排大脚印追了过去,喊着马十一,“咱们碰上骗婚的了,你快去拦着那些娘家客,兴许能问出什么来,我先去追,过一个时辰回来汇合。” 马十一脑子里像被石磙子碾过一般,轰隆隆作响,听得山子安排,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跌跌撞撞跑回了山道上,打开后一辆马车门儿,冲口就问,“新娘子跑了,你们谁是她的亲眷!” 马车里的七八个人,都是一愣,然后立刻使劲摆手,轰然叫嚷出声,“我是她家前院邻居!” “我是后院的!”“我是东院的!” 总之满车都是村里的邻居街坊,没有一个是亲戚。 其中一个老头儿比较镇定,说道,“老于头父女是两个月前刚搬来的,大伙儿也都不知道底细,不如赶紧回村去他家看看吧。” 众人都道好,马十一也没了主意,跑上前车,拉了两个喜婆又重新跑回了百家湾。 第一百零二章 骗婚 百家湾的人一见接亲的马车跑回来了,还挺奇怪的,以为新娘子忘了什么重要东西,但是想想也能啊,成亲最忌讳走回头路啊。 好奇之下,就都跟着去了于家,结果新郎官下了车就冲进屋子里去了,半晌过后出来,那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原委,老于头和闺女是骗婚的,拿了人家的聘礼跑了,若不是还贪图出门上轿前才给的,那一两用来谢双亲养育的孝养银子,恐怕两日前就跑了。 里正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也是束手无策,除了派人再把于家里外翻上两遍,别无它法。再找当日担保于家住下的陈家,结果却说是看于家父女可怜,才借他们栋破屋住,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马十一都不知道怎么赶着车回到那片林子外的,山子已经等了好半晌了,见他赶来,就问,“怎么样,找到人了?” 马十一摇头,“家里没人,房子也是借的。” 山子也没主意了,“我追着脚印到了官道,看着像是坐了马车南下了。那新娘子腿脚可不慢,脚印也大,我看着像个男的装扮的…” 马十一脸色更黑,众人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小平山,路上两个喜婆闹着要下车回城,山子死活没让,这事如若不是她们偷懒,没有跟着新娘子,兴许也不会发生。 小平山马家院子,摆了六七张桌子,院子角还砌了两个土灶,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正指挥几个小媳妇儿炒菜,蒸馒头,忙得不亦乐乎。 马家老头老婆子,穿戴一新,笑呵呵的坐在堂屋里陪客,不时给嬉闹闯进来的孩童们拿块芝麻糖之类,让看见的人都暗笑,马婆子真是难得有大方的时候。 很快,在村口望风儿的后生就跑了回来,喊着,“马车要到了!” 众人齐齐迎出堂屋,一个后生爬到门口的树上,挂了一长串的爆竹,六个吹鼓手也从厢房里出来,站在院子两侧,一切都准备好了。 待得马车拐进了街角,那后生立刻就点燃了爆竹,吹鼓手也卖力的吹打起来,马家顿时又热闹了三分。 马十一坐在车辕上,傻愣愣的,这一刻,他简直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瞒也瞒不住啊。 爆竹响过了,硫磺的味道还在空气里弥漫,两个小媳妇抬了烧得红彤彤的火盆到院门口,等着新娘子下车跨过去,以后的日子就红红火火了。 可是众人等了又等,也不见新娘子下车,两个喜婆也没动静。 山子叹气,推了推马十一,低声说道,“进去吧。” 马十一跳下车,进了院子,噗通就跪在了马家老两口跟前,马婆子不知儿子怎么了,还问呢,“儿啊,怎么了,怎么不让你媳妇儿下车?” 众人也都面带不解,吹鼓手也停了下来。 马十一低声说道,“于家是骗婚的,新娘子是男的,半路跑了。” 马家老爷子耳朵不好,没听清儿子说什么,又问,“儿啊,你说什么?” “于家是骗婚的,新娘子是男的,半路跑了!”马十一像是要散尽心里的火气一般,高声喊了出来。 院子里瞬间静得掉根针儿都能听见,过了片刻,又轰然闹开了。这可是件大丑事啊,老马家这脸可丢光了,儿媳妇没娶回来,还赔了十几两的聘礼,这可如何收场啊。 马婆子直接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马十一扑上前,喊着“娘啊,娘,你怎么了?” 马老头儿却三两步窜到了马车前,一把拽开了车门,果然里面只有两个脸色尴尬的喜婆,再无别人,老头儿气得狠了,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扯着她们就下车进了院子。 其中一个喜婆也是个脾气不好的,还骂着,“你们没看准人家,和我们当喜婆的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没要压惊银子呢…” 山子拴好了马车,正好走过来,就说道,“半路新娘子要出恭,她们偷懒没跟去,结果新娘子趁机就跑了。” 几句话,立时让旁边气恨、不知所措的马家人找到了出气筒,扯了两个婆子就骂开了,两个婆子也不甘示弱,纷纷骂着,“谁做的媒,你们找谁,我们就是跟着接亲,怎么知道那是骗婚的…” 这话儿又给众人提了醒,马老六带人就去了村东的媒婆家。本来接亲这日,媒婆是要跟去的,但是不巧的是她大前日吃坏了肚子,带病气接亲可是犯忌讳的,这才帮着找了两个喜婆,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待马老六硬是把病怏怏的媒婆揪来,马婆子也被折腾醒了,两个老婆子立时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斗,马婆子就说媒婆和老于家串通,骗他们家的银子,媒婆就说马婆子当日就告诉她要找个娘家没根基的,媳妇儿没靠山好捏把,听得老于家只一个女儿,老头儿年纪也大,上赶子要她去给说合。 总之各说个理,到底也没扯出个子丑寅某,反倒让一众乡亲听得是津津有味,看了个十足的热闹。 马十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里也怨他娘贪财,如若找个家里族人多的,虽说以后兴许会有些牵扯,但是好在知根知底啊,这下可好鸡飞蛋打,传扬出去,他还怎么有脸出门,码头那里更是不能去了。 马老六到底还算有些见识,遣散了看热闹的乡亲,又带了两个后生赶马车去了衙门,想要报个案,正巧遇到老王,一说这事,老王也摇头,就是报了案,官差上门要打点辛苦银子,人又都跑没影儿了,最后也不可能抓到,何苦又要搭笔银钱。 马老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又回去了。 山子陪着马十一坐了半晌,想安慰也找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得说,“不如,我回去问问三当家,可有什么好主意?“ 马十一摇头,“别问了,人都跑了,三当家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恐怕也没法子,倒是我,还收了三当家的贺礼呢,这媳妇儿也没娶成,你帮我把贺礼送回去吧。” 山子想拦,马十一已经出了屋子,马婆子躺在床上,正哭得打嗝,一会儿骂媒婆不得好死,一会儿又骂自己命苦,待听得儿子要她把昨日收的贺礼拿出来,二话不说立刻就昏了过去。 马十一见得老娘双眼紧闭,左手却还在往身下塞着钥匙,就知道东西是要不出来了,心里更加沮丧,出门找了山子,就道,“跟我向三当家赔个罪吧。” 山子也跟着叹气,又劝了他几句,就赶了马车回村。 瑞雪在码头忙了一日,刚刚同张嫂子一起回来,云二叔和雷子这几日帮忙砍了半垛枯树枝,堆在院门外,码得整整齐齐,她想留父子俩吃饭,父子俩硬是辞了回家,她就想着做点儿什么好吃食送过去。 家里还有两块豆腐,一块瘦肉,她就把豆腐切成厚片,中间掏空塞上肉馅儿,然后沾了鸡蛋面糊,放在锅里煎得金黄,一层层码在大碗里,浇上用骨汤调好的汁儿,撒了把葱花儿,最后放在锅里蒸。 吴煜牵着奔雷从外面回来,嗅到香味就把马拴在桂花树上,然后跑去灶间,跟在姐姐身边,只笑嘻嘻的,也不说话。 瑞雪敲了他一记爆栗,笑道,“你这鼻子越来越好使了,姐姐蒸了‘金镶玉’,一会儿先给云家送一碗,剩下的管你吃饱。” 吴煜儿听得还要送出一碗,就去帮忙找竹篮子,姐弟俩正说笑忙着,山子就开了院们跑进来。 瑞雪一见他,就笑道,“山子回来了,喜酒喝得怎么样?” 山子搓搓手,说道,“喜酒没喝成,马家被人家骗婚了,新娘子跑了。” 骗婚?新娘子跑了?这可是瑞雪到得这个时空后听得的最惊人的八卦了,而且还是发生在相熟的人身上,就连忙问道,“抓到骗子了吗,马家怎么样?” 山子摇头,“没抓到,那新娘子是男子假扮的,接亲回来的路上进树林出恭就跑了,我撵到官道上,看着车辙印子,像是往南去了。马家乱成一乱,十一要我替他给师娘赔罪。” “赔罪,为何?” “十一说,媳妇儿没娶成,要把贺礼还回来,但他娘…嗯…”山子不好说人家老人的闲话,有些结巴。 瑞雪赶忙摆手,“再见到十一替我告诉他,贺礼不必还了,那本来就是给他的谢礼。还有,要他想开一点儿,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 山子不知道火焰山是什么,但猜到瑞雪是说没有过不去的槛的意思,也就点头应下。 瑞雪麻利的开锅装了一碗‘金镶玉’,倒扣上一只碗保温,围了棉布放进篮子里,说道,“把马车赶去钱家吧,这菜你也拿回家去吃。” 山子嗅着香味直咽口水,开口想拒绝,到底还是耐不住馋,就接下了。 待饭桌摆上,赵家三口吃饭,金黄色的豆腐块儿,泡在亮白的汤汁里,顶着碧绿的碎葱花,配上描了缠枝莲纹的大海碗,又好吃,又是赏心悦目,赵丰年和吴煜都极喜欢,赵丰年还难得夸赞一句名字取的好。 瑞雪就把骗婚这事儿说给赵丰年听,末了替马家犯愁,叹气道,“仗义的人通常都好脸面,马十一以后恐怕不能去码头上工了,出了这丑事,也不知道他再找媳妇儿还容易不?” 赵丰年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腐,想了想,问道,“小平山离村里多远?离灵风城多远?” “离咱们村子二十里远,进城就是四十里。怎么了,掌柜的,难道有办法抓住那骗婚的?” “不能,”赵丰年摇头。 第一百零三章 灌汤包 瑞雪顿时失望,转儿说道,“那骗子抓不到,以后还不知道要骗多少人,农家人攒些银钱给儿子娶媳妇可不容易。” “过一阵子,泥水和了,咱家修葺房子,一进做豆腐作坊,二进住人,到时需要的人手多,豆腐生意也要向外扩,如若那马十一人品好,就让他来做事吧。” “啊,这倒是个好主意,豆腐生意越来越大,高家兄嫂每日走出四十里已经很远了,如若是挑几个村子做个中转也不错。” “还要想办法打开城里的生意…” 吴煜边吃边听两人说得热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孤零零的摆设儿,忍不住就使劲咳了起来,瑞雪还以为他呛到了,连忙去倒了温茶,喂他喝了半杯,笑骂道,“你若喜欢吃,姐明日再做,吃得那么急干什么?” 吴煜喝了茶,顺过了气,却突然开口问道,“姐,什么是火焰山?” 瑞雪一愣,好半晌才想起来,刚才她跟山子说话时,好似带出了这个前世人人皆知的地名,转念想了想,倒不好跟弟弟撒谎,就笑道,“啊,那是姐姐在家乡时,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猴子,保了一个和尚去西天取经,路过一座终年着火的山头儿,费了许多力气,吃了很多苦,才翻了过去。所以,姐姐才跟山子说,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就是要他劝马十一,凡事都能过去的意思。” “姐姐,那只猴子为何要保个和尚西去啊?那火焰山真终日着火?他们怎么过去的?”吴煜听得有趣,倒忘了刚才打断姐姐说话的初衷,连连追问。 瑞雪扫了一眼赵丰年,见他也是满脸好奇模样,忍不住暗笑,前世风靡全国的《西游记》,果然魅力惊人,这不,不过几句话,就又俘获了两个听众。 “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坐炕上去讲,这故事特别长。” 三人很快吃完了饭,吴煜帮着刷洗了碗筷,瑞雪泡了茶,装了一盘瓜子,一盘点心,放在炕桌上,一家人就开起了茶话会。 “话说开天辟地之初,有块灵石…”瑞雪直讲得口干舌燥,天色也早就黑沉的如浓墨一般,大壮久等不见吴煜过去睡觉,就跑来寻他,结果也跟着听起来… 亥时初刻,瑞雪喝了一杯茶,死活不肯再讲,一大两小可怜巴巴的得了明晚继续茶话会的承诺后,这才散了。 瑞雪送了依依不舍的吴煜和大壮出门,听得大壮央求吴煜的声音远远传来,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春天应该快要到了吧,晚风都暖了很多,这样的宁静的夜,这样宁静的生活,真是舒心啊… 次日码头铺子里,众人围坐吃午饭时,瑞雪果然没见到马十一,趁着马老六出入时,就拉了他小坐喝茶,问起骗婚之事,“马大哥,我昨日听山子说了十一兄弟的事儿,怎么样,可派人打探到那骗子的下落了?” 马老六叹气摇头,“去哪里打探,人都跑远了,就算报案官府也抓不到人。” “那介绍这亲事的媒婆,也没有个说法?” 马老六脸色更沉,“那老婆子在村里有些亲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退了二百文的谢媒钱就罢了。这事儿也怪我那三婶子贪财,想着儿媳娘家亲族单薄走动少,也少些花费,没想到反搭了聘礼进去,还丢了脸面。” 瑞雪给他倒茶,“十一兄弟可是个好人,以后就不来码头上工了?” “他那小子倔强,好脸面,死活不肯来了。” 瑞雪点头,“马大哥,前些日子十一兄弟帮我家弟弟挑了匹好马,我一直想找机会谢他,现在出了这事儿,他又不愿意来码头上工,那你就帮我给他捎个信儿,就说,我家过一月要开作坊,如若他不嫌弃活计累,就让他来我家做工吧,每月工钱不会低于一两。” “妹子,此话当真?”马老六大喜,他可是听山子跟他说过赵家的行事规矩,待做工的人相当厚道,吃食也好,云家村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挤,没想到居然让十一占了先。 “家里的豆腐生意现在由我家先生打理,他人虽沉默寡言,却不苛刻,昨日听我说了十一的事,亲口允诺的,保准错不了,你告诉十一不要张扬,过上一月家里开始建作坊的时候,我就让山子去找他。”瑞雪笑着嘱咐,马老六立刻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妹子,我替十一道谢了,这小子可是因祸得福了。” 瑞雪连忙去扶他,“马大哥言重了,又不是白给十一银子,他还是要做工的,我可担不得这谢字。” 马老六可不这么想,但他也多少知道些瑞雪的脾气秉性,也就把这份感激压在了心了。 得了这好消息,他也坐不住了,同徐宽说了一声,就赶回了小平山,找到马十一说了这事,马十一脸色也好了不少,他这两日在村子里,只要出门就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心头简直像压了块大石一般,以后若是能离了这里去云家村做工,可是件大好事,待赚多了银子再回来,娶个好媳妇儿,这件丑事也就被完全揭过去了。 不提马家欢喜,单说瑞雪在码头上,同张嫂子一起琢磨着,马上就开春了,要添些什么菜色,张嫂子第一个就想到了野菜,直说她最爱用野菜煮汤或者凉拌,爽口又去火,瑞雪想起前世吃过的荠菜馅儿饺子,确实很鲜美,也觉这主意好。 两人正说得兴起,有个青衣小厮掀了帘子进来,一见瑞雪和张嫂子两人都坐在桌旁,微微愣了愣,就冲着张嫂子点头,说道,“老板娘,我要买样新鲜吃食,不知道你们这里可有?” 张嫂子“扑哧”笑了,指着瑞雪说道,“这位小哥儿,这才是我们老板娘,她什么新鲜吃食都会做,你尽管说。” 那小厮认错了人,有些脸红,他以为食肆的老板娘都该是膀大腰圆的模样,哪知道这家铺子的例外,居然是个年轻女子,于是说道,“对不住了,老板娘。” 瑞雪起身笑道,“小哥儿客套了,我们乡野小店,只有几样粗陋吃食,不知小哥儿想买些什么?” “啊,我想买包子…灌汤包…对,就是灌汤包。”小厮好像忘了名字,努力想了半晌才记起来。 瑞雪有些奇怪,难道这时空已经有人琢磨出灌汤包了,想想又觉不可能,毕竟这里饺子都没流传开,更别提灌汤包这样更精细的吃食了,就是她自家也只那一日为了给田府送礼的时候才做过,难道这小厮和田府有什么瓜葛? 张嫂子那日不在家,大壮几个又习惯了在师娘那里得些好吃食,时日久了就不同娘亲一一细说了,所以,张嫂子并不知道瑞雪做过这包子,听得小厮说的名字新奇就笑道,“不知小哥儿说的灌汤包是什么吃食,汤也能灌进包子里?” 瑞雪轻扯了一下她背后的衣襟,然后笑道,“小哥儿,这吃食我们店里有,只不过做起来比较麻烦,要等两个时辰,如若你家主子不着急,就等明日再上门来拿可好?” 那小厮想了想,管事倒也没说必须今日拿回去,于是就掏了一把铜钱,数了五十文,说道,“老板娘,我要五十只包子,这是定金,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取。” 瑞雪接下了,笑着送他出门,转身就唤了栓子,低低嘱咐几句,栓子笑嘻嘻应了,也跑了出去。 张嫂子有些迷惑不解,拉了瑞雪问道,“妹子,这小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瑞雪摇头,安慰她,“嫂子耐心等会儿,栓子回来就清楚了。” 张嫂子无奈,转而问起做包子要准备的食材,瑞雪拉着她在食材架子前翻了翻,蘑菇还有许多,房后冻着山鸡,骨头也有几根,倒是齐全,只不过,明日蒸起包子来,那香味一定传出很远,众人嗅见了,定是要分几个尝尝的,灌汤包做起来麻烦,吃着也不实惠,不如就直接再多蒸一锅白菜馅儿的大包子。 “嫂子,先舀三瓢面发上吧。” “三瓢,这么多?妹子你不会又要请大伙儿尝新鲜吧?”张嫂子磨蹭着不肯去扯面口袋,对于不收钱白请大伙吃东西,实在有些心疼,瑞雪就笑,“放心,嫂子,除了面,别的就是白菜之类,花不了几文钱。” 张嫂子这才放心,拿了大陶盆去舀面,瑞雪则泡蘑菇,化鸡肉。 两人正忙着,栓子从门外跑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凉气,瑞雪立刻倒了碗热茶给他喝,然后问道,“可是田府?” 栓子连连点头,“师傅,有个管事的在码头外面等着那小哥儿,然后他们一起回了城,进了城北的府邸,门楣上正挂着‘田府’俩字。” 瑞雪拍拍他的头,赞道,“让你挨累了,明日做好灌汤包,给你留几个,保管你爱吃。” “谢谢师傅,我跟师弟一起吃。”栓子从不贪吃护食,虽然石头在码头忙,不常在铺子里,但有了好吃食,他总是要给石头留一份,很有师兄的样子,这也让瑞雪更加疼爱这个小徒弟。 第一百零四章 只送不卖 张嫂子见她们师徒俩说笑的欢喜,都忘了给她解疑,也不管还沾着两手的面,走过来问道,“我这心里还长草儿呢,赶紧跟我也说说啊。” 瑞雪笑着拉了她继续揉面,然后说道,“前些日子救了先生的那位老大夫不是上门来了吗,我当时正巧做这灌汤包,就送了两盒做谢礼,今日这小厮来买,我就觉得奇怪,毕竟除了我应该没人会做啊。于是就要栓子随后跟去,果然是田府派来的人。想必,是田家老爷夫人吃得顺心可口了,又抹不开脸面上门讨要,就派人装作普通食客上门来买,没想到咱们铺子里根本没卖这包子,于是就露馅儿了。” 张嫂子听了,也笑个不停,“贪嘴可不是好名声,怪不得要另外派小厮来买。”说完,她想起瑞雪刚才还收了定金,可是和她平日行事不符,就问道,“妹子打算收钱卖包子?” “当然要收,还不能少收了,否则以后别人听了信儿或者也上门来买,我们倒不好涨价了。不够,知道田家老爷子和夫人爱吃,以后常派送些去就是了。” 两人说笑着,把揉好的面团蒙了块湿润的棉布放到案板上,铺子里因为有栓子守着,晚上是不断火的,灶间里不冷不热,正适合发面。 泡好洗净的蘑菇切成细丝,鸡胸脯和大腿上剔下来的肉也切成肉蓉,剩下的鸡骨架就连同肉皮和猪骨一起放进锅里,添上半锅水,大火烧开半个时辰,然后就一直小火咕嘟着,等晚上关铺子时,就得了半锅浓稠的奶白汁液,把鸡骨架和猪骨捞出来给栓子做晚饭,汤汁盛进陶盆,混了肉蓉、蘑菇、盐和胡椒粉等,搅匀,晾着。 次日一早,瑞雪和张嫂子到了的时候,面团已经蓬起有昨日两倍大,满满半盆,张嫂子加有干面揉好,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又去帮瑞雪切白菜,撒盐杀出水份,瑞雪心疼她,就道,“嫂子,你坐会儿,剩下是精细活儿了,你帮不上忙。” 张嫂子就倒了碗茶,先递给瑞雪喝了,自己才捧了一碗喝,打趣道,“妹子要藏私,不肯让我偷师了。” 这话倒提醒了瑞雪,“嫂子,这次包子如若蒸的好了,下次再做你就上手跟着学,以后这铺子,说不定还要你挑大梁打理。” 张嫂子想起前几日每次炒了菜端上客人桌子时,那般忐忑不安,就连忙摆手,“妹子,我可掌不了勺,我给你打打下手还行。” 瑞雪笑瞪她,“嫂子这么没有志气,谁生来就会做菜,不过是做得多了,熟练了,再多琢磨琢磨就成了。以后我多教教嫂子,保证嫂子几个月就出师了。” 张嫂子被她这么一劝,倒也生出点儿信心,“行,我就听妹子的,跟妹子多学学,妹子可别嫌我笨。” “怎么会呢,嫂子聪明着呢。”瑞雪洗了一大把粗粉条放到锅里煮沸然后就放在热水里浸泡着,省得中间有硬芯儿,葱末、姜末切了一大碗。足有二斤重的五花肉,肥多瘦少,切成指甲盖儿大小的小块。 大锅烧热,把肉块放进去炒得变色,然后加上葱姜末,酱油,胡椒粉,小半碗黄酒,直到肉块八成熟才盛出来。 粉条捞出切成小段,再同白菜、肉块,等等混在一起,加盐搅拌,瑞雪还怕馅料太干,又舀了一碗早前炸好的荤油放进去。 张嫂子放了面案,两人先包出五十个灌汤包,放在一旁,备着田府来人取,然后就包起了十八褶的大包子,各个被塞得肚子滚圆。 眼见到了午饭的时候,一个锅里炖上酸菜粉条炖冻豆腐,热了两合面儿的馒头,栓子笑嘻嘻的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扭头看向忙碌的师傅。 瑞雪和张嫂子把铺子里所有蒸馒头的竹屉都找了出来,足足摞了五层,每屉里四十个包子,正好二百整数。两人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正好石头跑进来见了,就接下了烧火的重任。 瑞雪和张嫂子终于得闲坐在桌边儿喘口气,很快,淡淡的蒸汽就从褐色的竹屉里冒了出来,弥漫了整个灶间儿,瑞雪打开了北门,蒸汽就溢了出去,码头上尚在忙碌的力工们偶尔抬头见了,就忍不住笑道,“咱们的午饭好了,不知道今日三当家做了什么菜?” 旁边有人进过铺子喝水,就说,“我看着张嫂子发了面,是不是蒸了细面儿大馒头啊?” 众人都欢喜道,“三当家的,蒸得满头最是宣软好吃,比我家那婆娘可好上太多了,哪日定要问问有何窍门?” 这般议论着,他们手下也就加紧了忙碌,想着早些做完活计,进铺子去歇一会儿,吃顿热饭。 结果,没过上一刻钟,那飘出来的雾气里就隐隐带了一股肉香,而且越来越浓郁,惹得整个码头上的力工,甚至那些管事、小厮、车夫都翕动着鼻子,猜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好吃食散出的香气? 一个小管事早晨出来得急,不曾赶上早饭,此时嗅了这香气,肚子里就造了反,咕噜噜叫个不停,于是伸手掏了十几文钱,指使小厮去铺子里买些尝尝。 那小厮跑进铺子去,正见瑞雪和张嫂子合力往下抬笼屉,白白胖胖儿的大包子,一个个挤满了笼屉,袅袅冒出的香气,仿似变成了一只小手,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拼命的往外跑。 瑞雪夹了一个包子出来,正忍着烫掰开,想要分给张嫂子尝尝味道,结果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吞咽声,把她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包子,回头一看,却是个小厮,就问道,“小哥儿有事?” 那小厮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就不肯挪开了,高高举着手里的铜钱,“老板娘,我们管事要我来买这吃食,多少钱一只?” 瑞雪原本蒸这包子,也是因为要做灌汤包,不好分给众人品尝,但是让大伙儿看着流口水,她又不忍心,于是就多搭了些肉面,包些实惠的大包子请客儿,没想到,倒招来个买家。 她想说这包子不卖,又见那小厮垂涎模样好笑又可怜,就问石头,“帮里今日来了多少人?” 石头负责与各自管事谈工钱,负责按照名册分活计,对于来了多少人自然很是清楚,立刻就报了出来,“师傅,今日来了一百一十八人。” 总共二百包子,每人分上一个,富富有余,瑞雪于是就找了两块油纸,各包了两个包子,递到那小厮手里,笑道,“今日蒸包子,是为了给码头兄弟们尝鲜,不打算往外卖,这几个你拿去与管事垫垫肚子吧,就算我们铺子请客了。” 小伙计没想到这老板娘如此慷慨好客,连连道谢,抱了包子就出门奔去了管事那里,还未到得跟前,就喊道,“李管事,李管事,老板娘没要钱,请我们吃包子啊。” 那管事正指挥人往车上装箱子,听得这话,就惊奇问道,“当真没要钱?” 小厮把一个油纸包连同那十几文钱都递给他,满脸喜色说道,“当真没要,老板娘说,她蒸包子是为了请码头上的兄弟尝鲜,不准备外卖,咱们今日赶巧了,她就送几个,算作铺子请客了。” 那管事收了铜钱,赞道,“这老板娘真是个慷慨大方的,想必以后生意定会红火啊。” 他就打开油纸包,吃起那大包子,一口下去,面皮绵软,馅料咸香,满嘴流油啊,香得他连连点头,那小厮也大口大口吃着… 旁边几个力工早就听得他们对话,知道三当家的又给他们准备了好吃食,简直美得心里冒泡,直想着能来码头做活儿,真是太好了。 很快,众人口耳相传,都得了这个消息,越发卖力的把最后的活计抢完,然后统统大步进了铺子,一见瑞雪正往簸箩里捡包子,都憨憨笑了起来。 瑞雪就笑道,“都进屋吧,马上开饭了,今日蒸了包子,但是不多,每人分一个尝尝鲜。” “谢谢三当家!”众人齐齐道谢,嘻嘻哈哈进了北屋。 碗筷、炖酸菜和馒头很快都摆了上去,最后才是雪白的包子,每桌放了一簸箩,隐隐冒着热气,惹得众人直咽口水,却都有些脸红,不肯先动手去夹。 瑞雪进来见了,就笑道,“怎么,怕我在包子里放了巴豆粉啊,我可舍不得糟蹋了这么好的吃食。” 众人哄笑,这才你一个我一个的夹到碗里,有那嘴急的,已经几口吃了大半下去,香得直眯眼睛,嚷着,“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将来有了银子,成了富贵人,一日三顿都要吃包子。”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瑞雪笑而不语,贫贱之时,吃口包谷饼子都觉得极满足,但是富贵之日,却不见得还会记得此时的幸福。 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兄弟,没有动碗里的包子,只笑呵呵吃着两合面的馒头和酸菜,瑞雪认出都是家里有孩子,或者有媳妇儿怀着身子的,想着灶间剩下的几十个,除了拿回家的和留给栓子的,勉强还能分出十几个给他们带回去。但此时人多也不好说话,就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时饭毕,众人喝茶闲话,瑞雪这才同张嫂子栓子、石头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每个包子蒸熟后,足有小海碗那般大,栓子和石头一口气吃了三个,惹得张嫂子怕他们撑坏了,拦着不肯再让他们吃,只又给了半喝汤喝。 第一百零五章 画猴子 瑞雪见他们还是可怜巴巴的盯着那剩下的几个包子,就笑道,“还有一笼屉没动呢,若是喜欢吃,就再分你们三个晚上吃。” 两个小子立刻就笑得弯了眼睛,张嫂子摇头嗔怪道,“你这当师傅的,恐怕在武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瑞雪笑笑不语,十几岁的年纪在这个时空就算长大成人了,可是在前世还是上初中的孩子,或者整日嚼着口香糖,叛逆的染了一头黄发,满街乱晃,或者戴着厚厚的大眼睛埋在书山题海里,什么时候像栓子和石头这样,要做工养家,要学徒为以后生计着想? 什么事情都要有比较,才有不同。两个孩子懂事勤快,她开得又是卖吃食的铺子,别的也许做不到,但在吃食上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她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感觉还是不如前世吃到的味道好,琢磨了半晌觉得是馅料里缺了豆瓣酱的缘故,想着这几日就赶紧煮些大豆,打酱坯子,开春儿时好下大酱。 几人吃完,收拾了碗筷,开始刷洗,刚刚忙完,昨日那田府的小厮就上门来了,手里还拎了两个四方食盒,瑞雪和张嫂子一起动手,在每层食盒上都洒了细面,然后把生包子挨个放进去,最后还空了一层。 瑞雪见那小厮,眼角总是瞄向桌上的几个大包子,猜到他兴许是为了赶过来,没吃午饭,就顺手拿了四个放进去,笑道,“总共是三百文,除去昨日的五十文定钱,小哥儿还要付我二百五十文。” 那小厮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想了想,又指着那包子说道,“这几个还没算钱。” 瑞雪摇头,“这几个算是搭头,小哥儿可以垫垫肚子,就当我为了拉你一个回头客儿了。” 那小厮挠挠脑袋嘻嘻笑了,瑞雪收了银子,找回零钱,送了他出门,远远看着他走到码头外上了马车,就关了门。 很快,北屋众人又陆续出去做工,但是活计到底没有上午那般多,不过未时末也就都下工了,瑞雪借口有活计,喊了那几个暗暗留意的人进屋,刚说了包子两字,他们就都红了脸,伸手从怀里掏出纸包,磕巴着想要解释,“我们…嗯,我们不是嫌弃不好吃,我们…是想回家再吃…” 瑞雪急忙摆手,心里因为自己没有干脆说清楚,惹得他们忐忑很是过意不去,转身搬了一箩筐包子,就开始用油纸包成两个一份,每人塞了一份儿,这才说道,“几位大哥,你们误会了,我是因为包子蒸多了,怕放上一晚变嗖了,这才想让大哥们帮我个忙,拿回去给孩子们分吃了,也省得糟蹋了粮食。”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瑞雪的意思,同时低了头,眼圈儿有些红,只低低道了句谢,就都走了。 瑞雪忙着收拾篮子,栓子却随在张嫂子后面嘀咕,“婶子,这几个大叔怎么这般不客气,拿了师傅给的包子,都没多道几声谢。” 张嫂子叹气,“你还小,许多事不懂,很多嘴上抹了蜜一样的人,不见得就比寡言的人懂得知恩图报。再说,你师傅这是在做善事,也不是为了图他们回报什么。” 栓子瞄瞄师傅,偷偷问道,“婶子,师傅是在为了先生积福德吗,先生这一段时日可是好些了?” “看着倒是比以前好了。” “那就好,我爹爹还惦记着呢,等我改日回去和他说一声。” 瑞雪装好了篮子,交代了栓子几句,然后同张嫂子一起回了村子,到家时,正好雷子和钱黑炭歇工出院门,就闲话了几句,又一人送了他们两个。 吴煜在屋里听见动静,就笑着接出来,手背上还沾了一抹墨迹,瑞雪见了就笑道,“今日在家习字了,正好姐姐拿了大包子回来,就当奖励你了。” “好,姐姐做的什么都好吃。” “你这小子,跟谁学的,居然会奉承人了。” 姐弟两个说笑着一起进了屋,赵丰年坐在炕桌儿前,一手扶袖,一手执着毛笔不知在写什么,见瑞雪回来,脸上也多了抹笑意,微微点头。 瑞雪和他打了招呼,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系了围裙,要去熬粥准备晚饭,结果一眼扫到书桌上的纸张,哪里有什么字迹,居然画了六七个孙悟空,都是虎皮裙、金箍棒,或腾云或驾雾,倒与前世看到的有几分相像。 可惜,瑞雪却更心疼那上好的宣纸,一刀二两银,一页就是十文,不练字,不读诗书,居然做了涂鸦之物! 她抄起戒尺就追打吴煜,“你个败家仔,浪费好纸不练字,居然给我画猴子…”吴煜从五岁识字读书,什么时候在意过纸张笔墨,宫里库房,堆得山一般多,每日都换新的用,也足够用上多少年,他哪里知道节俭,本来还想跟姐姐显摆呢,没想到姐姐动手就打,他一头雾水的在屋子里窜来窜去。 赵丰年仿似没有听到两人的吵闹一般,稳稳的画完了最后一笔,拎起纸来细细吹干,扭头看上一眼满地乱窜的姐弟俩,嘴角就翘了起来。 白日里只有他和这小子在,两人难得说句话,家里冷冰冰的,只要瑞雪一回来,就又热闹又暖和。 吴煜一边躲藏,一边求饶,“姐啊,姐,我错了,我下次不画…咦…”他刚说到一半,突然瞟见赵丰年手拿的也是张图,绝对不是字帖,就喊道,“姐,你不能只打我,先生也没练字!” 瑞雪扶着桌子,呼呼喘了两口气,见他一脸找到到了同盟军,要求平等待遇的模样,忍不住好笑,真就走去炕桌前细看,却立刻回身抓了他的手,重重就是两戒尺。 吴煜被打得跳着脚的在地上蹦,委屈的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瑞雪大喊,“姐,你不公平,为啥只打我一个?” 瑞雪瞪了他一眼,“自己去看?”说完就出了门,不再理会他。 吴煜眨眨眼睛,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疼,凑到炕桌前,咬着后槽牙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新院子布局图!”赵丰年清清淡淡一笑,拂拂衣袖上的皱褶,拿了本书,半依在墙上斜瞄着他,姿态闲散潇洒,那神情仿似武林大侠面对一个手拿大刀的顽童一般,漫不经心。 吴煜顿时就觉手心更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跺跺脚跑了出去。 赵丰年挑挑眉,慢慢翻着书页,听得灶间隐隐传来那小子的辩解声,切菜声,隐隐夹杂着女子的训斥声,突然觉得,心情更是舒畅三分… 吴煜最终没有申述成功,被姐姐罚了不许吃包子,而且今晚也没有故事听,这倒惹得赵丰年也抗议起来,昨晚正讲到高老庄那段,他们还等着听,唐三藏如何收服野猪怪呢。 可惜瑞雪却坚持不讲,吴煜蔫头耷脑,被同样失望的大壮拉走了。 赵丰年早早的铺好被褥,暗暗想着一会儿先让瑞雪讲一段,明日定然会引逗得那小子暴跳如雷,只是,瑞雪白日太累,进了被窝,刚与他说完白日里,请了码头众人吃包子和田府之事,就酣睡过去。 赵丰年替她掖了被角,哪里还舍得摇醒她讲故事。 过了不到三日,瑞雪估摸着田府的包子应该吃没了,就又包了两样馅儿的烧卖,装了满满两食盒,坐了马车去田府拜访。 正巧田夫人无事,听得瑞雪来访,倒很是欢喜让人迎她进来。 两人见礼,对坐闲话家常。田夫人娘家就是个富贵的,嫁得田家更是几十年未曾为银钱费心过,听得瑞雪说起开铺子,种菜,雇工做事,卖豆腐,就觉得很是新奇有趣,也越加喜欢瑞雪的勤快聪慧。 瑞雪指了食盒,笑道,“夫人,我这几日又琢磨了两样小吃食,不好空手来探望夫人,就拎来献丑了,夫人如若不嫌弃,就当尝尝新鲜吧。” 田夫人正巧早晨吃得不多,想起前几日那些灌汤包,那般美味,于是就赞道,“你做的这些点心吃食,真是比我们府上重金聘回的厨娘手艺还好。上次,老爷带回的那些小包子,当真是美味,想必这些你亲自送来的,要更胜一筹了。” 说完就唤过贴身大丫鬟冷香拎到厨下去,瑞雪又嘱咐了几句,蒸得火候,冷香就笑着下去了。 灶房的人一见是新鲜吃食,都觉好奇,手里没有活计的都围在蒸锅前等着看新鲜。 正巧二小姐身前的丫鬟前来捡点心待客,看着蒸出来的烧卖又是漂亮,嗅着又香,就拉着冷香央求,“姐姐,你那点心若是有余,就分妹妹几个吧,你不知道楚二少同三少爷在花园小坐呢,二小姐遣我来拿些好点心,姐姐也知道,咱们府上的点心就那么十几样,平日都吃腻了,哪里有新奇的,这若是让二小姐在楚二少跟前跌了脸面,妹妹就要挨板子了。” 冷香听她说的可怜,又隐约知道二小姐对楚家少爷有心,倒是不好拒绝,想着那赵娘子送来的也多,就做主分了小丫鬟两盘。 小丫鬟大喜,问明了馅料儿等事,以备主子询问,就连忙又配了四样点心,小跑着送去了花园望心亭。 第一百零六章 望心亭里 半路正遇回房换衣的二小姐,一见她还未把点心送去,就娇声斥骂道,“让你取个点心也要这么久,害得我怠慢了贵客。” 小丫鬟连忙打开食盒盖子,指了里面的烧卖,说道,“小姐恕罪,奴婢是为了给小姐找两样好点心,才耽搁了功夫。” 那二小姐扫了一眼盘子里包成了花朵和金鱼形的两样烧卖,惊奇说道,“咦,这吃食确实新奇,在哪里得的,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回小姐,刚刚有客人来拜访夫人,送来了这两样点心,正巧冷香姐姐在厨房整治,奴婢就讨了两盘来。” 二小姐点头,重新露了笑颜,扔下一句,“做得好,去找秋月领赏吧。”说完就亲自接了食盒进了花园。 穿越小小的月亮门,绕过几从灌木,下了石桥,一眼就见到不远处,古香古色的八角亭子里坐了两个年轻公子,白衣的面色红润,身材富态,虽未让人一见就联想到某种家畜,却还是可惜那件上好的云锦衣衫了。 他对面的红衣公子则是难得的好相貌,碧玉环束发,墨眉凤眼,嘴角微含一抹半讽笑意,真是摄人心魄的妖魅美艳。 田二小姐一双美眸牢牢盯在那红衣公子身上,久久难以离开,这就是她痴缠了三年的心仪之人,自从武都一见,就是情根深种,世间凡夫俗子再难入她的眼,她盼望着可以嫁他为妻,与他日夜相伴。可惜,这人却好似最坚硬的顽石一般,半点儿不曾被她软化… 身后的绿衣大丫鬟见自家小姐发起了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小姐,先进亭子吧,一会儿点心该凉了。” 田二小姐醒过神来,像是被人窥破心事般,羞恼骂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说着就带头起步,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偷偷撇撇嘴,然后低了头跟在她身后。 楚歌欢远远见到行来的女子,忍不住苦笑,看向那白衣公子抱怨道,“田兄,这就是你在南方搜寻来的美人图?” 田三哈哈一笑,“难道我家小妹不是美人吗?” 楚歌欢无奈点头,心里暗忖,田二小姐的美貌,整个武都都有名,怎么会不是美人?只不过,这美人更出名的,还是难缠和娇气暴躁。 果然,田二小姐还没进亭子,就叱责几个伺候在一旁的丫鬟小厮,“这里风大,为何不遮上帷幔,万一让楚哥哥受寒怎么办?” 几个丫鬟小厮立刻应了,飞跑去寻帷幔,她则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走到桌子,袅袅婷婷行礼,笑得美如春花绽放,“楚哥哥,下人愚笨,实在怠慢了,小妹特意给哥哥拿了热点心来,哥哥先吃一些暖暖身子吧。” 楚歌欢如何能说不好,点头道谢,田二小姐亲手取了点心碟子出来,这时小厮们也已经麻利的在亭子三面遮好了青色的帷幕,只留了一面正对着几树盛开的红梅,也算景致风雅。 田三公子只看身材就知他必是个喜好美食的,那烧卖一放到桌子上,他就忍不住吞了口水,直问,“二妹,这是哪里来的新奇点心?” 田二小姐却不理会自家兄长,一心甜蜜的照料着楚歌欢,那眼神里流淌出的火辣热意,让楚歌欢甚至想立刻逃离田府,可惜两家是世交,心里怎么不喜,脸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于是他笑着道谢,接过银筷子夹起那捏成了五瓣花儿一般的烧卖,入口居然意外的清香美味,不带半点儿油腻,仔细一看,馅料儿里好似有笋子、蘑菇等物,于是赞道,“不错,这做点心的人是个心思细巧的。”说完,见得田二小姐一脸喜色,就半疑半讽的问道,“难道这点心是二小姐亲手所做?” 田三公子想起去年二妹下厨学煲汤,差点把家里的灶间烧个精光,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刚要说话,立刻被妹妹的冷眼瞪得憋了回去,心下叹气嘀咕,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田家夫人成亲后,肚子很是争气,先生三子,牢牢坐稳了当家夫人的位置,然后才生两女,这最小的二小姐,与大哥年纪甚至相差十几岁,平日极得一家人娇宠,若不然也不会养了个坏脾气。 田三公子为了妹子心仪这楚歌欢,花了大力气把人引来,此时却被妹妹瞪视,心中自然忍不住抱怨。可惜,田二小姐也极熟知兄长的性子,只夹了两个烧卖到他盘子里,他就立刻忘了一切不快,笑眯眯享用起美味来。 田二小姐这才娇羞的笑着,接了刚才的话头儿,道,“楚哥哥谬赞了,小妹也是闲暇无事,才琢磨了几样新点心,楚哥哥如若爱吃,小妹这几日就再琢磨些更美味的点心,随时等着楚哥哥上门来品尝。” 楚歌欢心里冷笑,也不揭穿她的谎话,笑着掏帕子擦了嘴角,拒绝道,“多谢二妹妹好意,只是最近铺子里有些事要忙,恐怕是没空闲来品尝二妹妹的手艺了。” 田二小姐脸色立时就黯了下来,转儿想起一事又勉强笑道,“过些时日,春暖花开,三哥要在沛水河畔办个诗会,小妹也会拎着点心去,到时候楚哥哥再品尝,可好?” 田三对诗文最是头疼不过,听得小妹为了见楚歌欢一面,居然拖他下水,立刻反驳道,“谁说我要办诗会…哎呦!” 田三说到一半,就觉桌下的右脚,猛然被踢得,像要被碾碎一般疼,只得咬牙改口,“办,当然办诗会,楚贤弟一定要来。” 楚歌欢挑眉一笑,“好,田兄办的诗会,我怎么也要去凑个热闹。” 田二小姐大喜,也不理会兄长堪比苦瓜的面孔,殷勤的又给楚歌欢倒了杯热茶,站在亭外的旺财忍不住心里暗笑,田家兄妹恐怕要失望了,自家公子可是最擅长糊弄人的,即便此时此地答应了,待到诗会时,随便扯个去外城进货盘账的借口,也就推个干干净净了,田家兄妹还不能多责难,毕竟谁也不能为了玩乐,耽搁正经事啊。 三人又闲话几句,楚歌欢清咳了两声,旺财接到暗号,立刻上前赔笑禀报道,“公子,是时候该去巡铺子了,老爷早晨交代公子要取宝和堂的账册回去。” 楚歌欢抬头看看马上就要升上正中的日头,一脸恼怒叱责道,“原来已经正午了,你这小子,怎么才出言提醒?” 说完,他就起身向田家兄妹告辞,田二小姐盼了一月,才见得他这一面,自然不愿放他走,但又不愿坏了乖巧懂事的好模样,只得死死掐了帕子,送他出府,一路上嘱咐了六七遍诗会之事,楚歌欢都笑着一一应了,那份好耐性好气度,佩服得跟在他身后的旺财,偷偷直竖大拇指。 待得主仆两人终于上了马车,楚歌欢立刻吩咐前面的车夫,“快走!” 那车夫不知公子为何着急,但也听命行事,挥鞭就驱马赶路,结果一个不慎,车辕就刮碰到了旁边一辆马车厢,那马车一晃动,正上车的女子就失了准头,差点摔倒,惹得车夫惊叫道,“赵娘子,你没碰伤吧?” 楚歌欢和旺财听得这称呼,齐齐一愣,微微掀了窗帘一看,果然那轻笑摇头的女子,正是有些时日未见的老板娘,楚歌欢眉毛瞬时就挑了起来,沉默半晌,直到马车拐出田府大街,才放下帘子,吩咐旺财,“回去田府转告三公子一句,要他记得诗会前先透露些内情,顺便再问问那女子来此何事?” 旺财这般玲珑心思的,自然清楚公子话里,前半句是个借口,后半句才是重点,于是,笑嘻嘻应了,等马车停在路边,就跳了下去。 田三公子一见旺财去而复返,问及诗会一事,就以为楚歌欢不愿丢丑,嘱咐他别忘提前透些诗题,哈哈大笑,直道两人都是不喜诗文的同道中人,自然欣然应下。 旺财出了三公子的院子,三转两转就找到了相熟的二门小厮,正巧就是那日去码头买包子的小子,两人嘀咕了几句,旺财就出了田府。 楚歌欢坐在书房里的宽大楠木椅上,摸了本账册,心不在焉的翻看,脑子里猜想着是否那女子的病秧子夫君病情又有了反复? 待得旺财跑回来禀报,就问道,“可打探到了,她为何去田府?” 旺财就知自家公子心急,路上未敢耽搁片刻,大冬日的,居然跑的额头冒汗,也顾不得抹上一把,就说道,“公子,我问了田府守二门的小东子。七日前,田老爷去云家村拜访了赵先生,带回几样谢礼,大夫人极喜其中的一样点心,前日还派他去码头铺子买过一次,今日这赵娘子据说是又做了两样‘新点心’,特意送来给夫人尝鲜的。” 楚歌欢听得他特意把‘新点心’三字咬得极重,知道他是提醒自己,田二小姐撒了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原本也不相信那娇娇小姐能做出那般美味的点心来,却也没想到居然是那女子的手艺。 不过,细究起来,那日若不是他指引她找去田府,那病秧子也捡不回一条命,怎么说,他也算半个救命恩人吧,为何她如此礼待田府,却不曾送半块点心到他跟前。 难道她已经把他忘到脑后了不成,这可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儿啊… 第一百零七章 母女 旺财看着自家公子右侧嘴角翘起,眼睛微眯,忍不住立刻低头收紧了肩膀,每次公子这副神情,就是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楚歌欢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笑出声,吩咐道,“伺候笔墨!” 旺财立刻上前,麻利的舖纸磨墨,然后退后两步,规矩站在一旁,楚歌欢提笔沾墨,很快就写了两封书信,吹干墨迹,折好装进信封,递到旺财手里,“去库房挑几匹好料子,连同书信送去给田二小姐。另外一封信留好,明日巳时末送去给码头老板娘。” 旺财恭敬应了,倒退出门。 再说田二小姐,送了楚歌欢出门就马上转去了母亲那院子,到得正房门外,见只有冷香在伺候,就问道,“母亲可在屋里?” 冷香正做着针线,一见是夫人最疼爱的二小姐,连忙站起身笑着答道,“回二小姐,夫人刚刚吃了几块点心,吩咐下来要小歇片刻。” 田二小姐手下用力扭了扭帕子,有心急着进去探问,又不想打扰母亲歇息,就忍不住把怒火转到了冷香身上,斥骂道,“母亲刚吃过点心,怎能立刻就歇息,你们这些不上心的奴婢,也不知道拦着点儿,枉母亲平日对你们那般好。” 冷香低着头,心里委屈,嘴上还要赔罪,“二小姐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一定多经心。” 随在二小姐身后几个小丫鬟脸色古怪的互相挤着眼睛,平日她们与别的姐妹说起,二小姐如何不讲道理,她们还不相信,特别是冷香姐姐,仗着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些脸面,常训诫她们不可妄言主子之事,结果今日轮到她挨骂,也让她尝尝是何滋味。 田二小姐还要继续责骂,屋子里还未睡实的田夫人已经醒了过来,高声问道,“是茜儿来了吗,进来吧。” 田茜儿听得母亲唤她,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嘴上还是又骂冷香一句,“到底把母亲吵醒了吧,蠢奴婢,冲壶蜂蜜水来。” “是,是。”冷香一迭声的应着,赶紧挑了珠帘送了这娇蛮女进屋,珠帘放下,大小丫鬟们,都是齐齐松了口气。 田夫人轻轻揉着太阳穴,刚刚睡下被吵醒,到底有些不舒服,就皱眉说道,“你这丫头,都告诉你几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责骂丫鬟,都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将来也要挑几个随你到婆家,平日多施些恩惠,收收人心,待得有事时也有人尽心帮你。” 田茜儿连忙坐到母亲身边,甜笑着伸手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娘,你怎么又说这些,茜儿不嫁,茜儿一辈子在娘跟前,孝顺娘。” 田夫人宠爱的拍拍女儿娇美的脸颊,嗔怪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跟娘撒娇耍痴。” 田茜儿坐正身子,笑道,“女儿就是八十岁,不也是娘的女儿,怎么就不能跟娘亲近了?刚才女儿责怪冷香,也是心疼娘的身子,哪能吃过东西就歇下,万一胀气怎么办?” “也是娘贪嘴多吃了几块点心,一时饱足,就想睡会儿,不怪她们。”田夫人是个待下人厚道的,冷香又是平日常在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自然也多护着些。 冷香正端了蜂蜜水进来,听得这几句,眼里就带了感激,亲手倒了两杯送到田夫人母女身前,才后退出去。 田茜儿本就想打探那点心之事,听得母亲提起,自然就接了话头问道,“刚才我正巧要人去厨房取点心,就把娘那新奇点心,偷偷贪下两盘,吃着当真是美味。听丫鬟说,是客人带来的拜礼,只是不知是哪里的客人,居然有这样的好手艺。” 田夫人也极喜瑞雪拿来的点心清淡好吃,外形还逗趣可爱,就笑道,“上元节时,你爹爹不是在园子里摆了酒席赏灯吗,你当时染了风寒没去,所以,可能有所不知。那时正巧有个女子上门来求医,还献了两首诗词,你爹爹心慈,就出手将她的秀才夫婿救了回来。前些日子你爹闲暇无事,还曾上门去拜访,晚上拿回许多谢礼,虽说不值多少银子,但也能看出那夫妻俩是花了心思准备的。今日,这女子新琢磨了两样点心,就又送来给我尝鲜,难得是个有情有义的。” “我也听丫鬟说起过那日之事,据说那诗词极好,爹爹和兄长们都很是喜爱。” 田夫人笑着点头,“你爹爹与那赵先生结了忘年交,这几日都关在书房里填词,直说春暖花开时,还要约赵先生一起去赏花。” 田茜儿摸摸杯子,见蜂蜜水已经不热了,就双手捧起给母亲,笑道,“女儿听说大姐也是极爱那诗词的,可惜,女儿愚笨,却是品不出其中的好来。倒是觉得那点心味道好,又难得母亲也喜爱,不如娘就派人请那女子再来一趟,教教女儿如何整治,以后母亲想吃了,女儿随时都能下厨做来,孝敬母亲啊。” 田夫人被女儿哄得欢喜,但还没有失去分寸,伸手点了女儿的额头说道,“你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就知道哄娘高兴。人家上门送点心是懂礼数,知恩图报,但咱们也不能做得太过,人家是开食肆的,这点心是要做来卖钱的,怎么能随意外传?” 田茜儿皱了眉,抱怨道,“爹爹不是救了她家夫主的性命,连个方子都舍不得,还谈什么报恩。娘,你就派人帮女儿说说嘛,女儿一定要学。” 田夫人没想到女儿这般坚持,心里生疑,就放下了茶杯,问道,“茜儿,你以前不是很厌恶下厨吗,为此还曾故意烧毁大半灶间,今日是为何要学点心,真是为了孝顺我?” 田茜儿心里一惊,母亲可是严厉呵斥过,不许她与楚哥哥见面的,如若知道她是为了讨好楚哥哥才想学做点心,必定会发怒,到时候恐怕又要禁她的足,恐怕连诗会都去不了。 她立刻又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撅嘴不依道,“女儿不是为了娘喜欢吃那点心,怎么会想要进那油乎乎的灶间啊,女儿本是一片孝心,娘还这样怀疑女儿…”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儿好似就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田夫人疼这小女儿像心肝儿一样,哪里舍得她掉眼泪,连忙把她揽在怀里,哄了半晌。 田茜儿见好就收,也不敢再提学点心的事儿,同母亲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田夫人喝了蜂蜜水,刚要再次躺下,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正收拾了茶具要退下的冷香,“冷香,今日二小姐要了点心,是自己吃,还是招待客人?” 冷香迟疑了一下,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田夫人心里就是一沉,难得冷声说道,“如实禀报。” 冷香哪里还敢隐瞒,低声把那取点心的小丫鬟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田夫人沉默半晌,才道,“这几日,二小姐那院子,你们几个多照料些,有事就来报于我知道。” “是,夫人。”冷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留下田夫人叹气不已,她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天生柔弱,喜好诗文,常抱着书本悲伤感秋,一个娇美可人,却固执有主见,轻易不肯听人劝。 偏偏造化弄人,大女儿荷儿从小定给商贾之家,不是她心仪的书香门第,以至于明年就要嫁了,她却半点儿也不上心,好似要出嫁的是别人一般。 当初,从武都退出时,老爷为了给一家留条后路,又把小女儿茜儿定给了一位同僚之子,她怕茜儿吵闹,一直拦着老爷没有明说,可是如今茜儿对那楚家小子越发用心了,若是时日久了,恐怕更惹她心烦,还是找个好时机,把事情同茜儿说清楚吧,毕竟是定了亲的女儿,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放纵了… 田茜儿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恼怒焦躁,挥手就摔了桌上的茶壶,几个小丫鬟站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挨骂挨打。 站在最外边的一个小丫鬟,远远见到院门口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就悄悄挪了步子出去,小跑到院门边儿,问道,“小东子,你有何事,二小姐正发脾气呢,你可不要带累我们跟着吃挂落儿。” 小东子笑嘻嘻的摇头,“馨儿姐姐放心,我是来传喜信儿的,保证二小姐听了立刻消气。” “真的?你可不能诳我。”小丫头有些不相信,小东子连连点头,笑道,“去禀报二小姐,就说楚家二少爷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楚…楚家二少爷!”小丫鬟喜的撒腿就往里跑,进了屋子不等主子呵斥,就先说道,“小姐,小姐,楚家二少爷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谁?”田茜儿正抓着茶杯欲摔的手,立刻就停了下来,一迭声的喊道,“快收拾干净了,把人请进来!” 几个小丫鬟找扫帚的、捡瓷片的、重新摆茶的,很快就把花厅恢复了原来模样,馨儿这才跑出去喊道,“小东子,请楚府的人进来吧。” 小东子立刻就带了身后的旺财一起进了花厅,旺财把两匹花色艳丽的上好锦缎放到桌上,然后躬身行礼,笑道,“小的旺财给二小姐见礼了。” 第一百零八章 撺掇 田茜儿眼睛扫了扫那两匹布料,脸上满是期待,极力压制着心跳,说道,“免礼,旺财,你不是刚同你们公子回去了,怎么又去而复返?” 旺财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回二小姐,我们公子回去后,亲手挑了这两匹布料,要小的连同这封书信一同给小姐送过来。” 田茜儿听得这话,差点忍不住直接扑上去,把两匹布料抱在怀里,这可是楚哥哥初次送她的东西,而且还是楚哥哥亲手挑选的。 她的手指兴奋得微微哆嗦着,抽出信纸从头看到尾,那脸上就好像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笑得甜蜜又娇羞,“回去转告你们公子,茜儿定然不负他的期望。” 旺财应下,笑嘻嘻的要走,田茜儿又道,“馨儿,给旺财拿个大赏封!” “是,小姐。”馨儿引着欢喜的旺财和小东子出去,田茜儿立刻又撵了其余几个小丫鬟,欢喜至极的抱着那两匹布料在花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往身上比量想做件斜襟衫子,一会儿又觉舍不得,重新包起。 莹白纤细的手指,极珍惜极轻柔的在布料上摸了又摸,就像那布料是个熟睡的孩子,一用力就会惹她惊醒一般。 她这样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从狂喜中静了下来,想起楚哥哥信里夸赞她手艺好,兴许过几日还要来拜访,她忍不住又心急起来。 既然母亲不愿意把人唤来教授她,她就自己出府去学,爹爹救了那家夫主的性命,那女子定是不会拒绝。不过,究竟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出府呢,她的脑子里把家里的几位兄姐都过了一遍,最后就选定了大姐田荷。 大姐的婚期就在明年,母亲正紧锣密鼓的给她张罗嫁妆,这时候如若大姐想要带她出去走走,挑几匹布料首饰,母亲应该不会拦阻。 “馨儿,馨儿!”田茜儿起身把两匹料子亲手放回内室的床上,就开始唤起丫鬟们,屋门一开,一直没敢走远的小丫鬟们立刻都疾步进来,恭敬站在一旁等候主子吩咐,馨儿则上前,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田茜儿示意她凑到自己身前,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末了冷冷说道,“这件事一定要办好,错了一点儿,小心揭了你的皮。” “是,是,小姐。”馨儿连忙应着,田茜儿这才起身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隔壁院子。 馨儿的脸色立刻苦了下来,旁边有小丫鬟好奇,偷偷问道,“馨儿,小姐要你去办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挨板子的事儿呗。”那小丫鬟听得她语气不好,吐吐舌头,推着她道,“那就快去办,否则小姐一会儿回来,立时就动板子了。” 馨儿跺跺脚,到底小跑出去,奔向前院。 隔壁院子里,两个小丫鬟正在扫着院子里的积雪,不时互相说笑几句,抬眼一见二小姐来了,立刻规规矩矩上前见礼,田茜儿眼皮儿都没撩一下,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姐姐呢,可是又在写诗作画?” 小丫鬟正要答话,正房东间的窗扇就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碧衫女子,身姿细瘦,柔弱堪怜,盈盈眉眼微微皱着,好似经年拢着一抹清愁一般,此时见到院子里的妹妹,那清愁难得淡了一些,轻轻笑道,“二妹来了,进来坐吧。” 田茜儿立刻应道,“大姐,把窗子关上,否则你吹了风惹风寒,母亲又要训斥我。” 田荷脸上闪过一抹暖色,妹子平日脾气是娇蛮了些,但是对她还是极关心的,她笑着关了窗子,抬手去倒茶,再抬眼时,果然妹妹已经进来了,就指了书案前的椅子请她坐,然后问道,“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玩耍?” 田茜儿喝了口茶,抱怨道,“姐姐怎么小看我,好似我整日就知道玩耍一般,难道前日我让馨儿给你送来的荷包,都是别人绣的不成?”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那荷包绣得精致,妹妹手艺确实进步许多。”难得一向好动的妹妹给她绣了个小物件儿,田荷自然不会吝于夸赞。 田茜儿起身绕过书案和姐姐一起挤在软榻上,笑道,“我这般努力学针线,姐姐又收了我的礼,是不是该给些奖励啊?” 田荷以为妹妹又看中了她这里的什么好物件儿,借机来讨要,心里好笑摇头,“你啊,又到姐姐这里来讹诈什么好物件儿来了,可是看中了那只凤头钗,就在妆盒里,一会儿走时自己去拿。” “才不是呢,姐姐。”田茜儿懊恼的晃着姐姐的胳膊,“人家是觉得家里憋闷,想要出去走走,姐姐陪我一起去啊。” 田荷微微皱眉,想起明年的婚期,忍不住叹气道,“你想出去逛逛,禀明了娘亲就去吧,姐姐已经是要出嫁的人了,不好随意出门。” 田茜儿知道姐姐不喜自己的亲事,但那是自小定下的,两家交情又极好,怎么也不能推掉,姐姐心里郁结,这一年常常大病小病不断,人也越发懒散清瘦了。若是自己与姐姐说了实话,兴许姐姐还会怜惜她的一腔真情,帮她一次。 她挥手遣散了立在屋角的丫鬟们,拉着姐姐的手,悄悄说道,“姐姐,我跟你说实话,我想出门不是为了玩耍,而是有事要去做。今日楚哥哥来家里小坐,极喜欢一味点心,我一时欢喜,就说那点心是我亲手做得,刚才楚哥哥还派人给我送了谢礼来,说哪日有空闲,还要来品尝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你这丫头,明明连熬个白粥都不会,怎么能撒这样的慌?”田荷听得妹妹撒谎,有些不喜。 “姐姐,我也是见楚哥哥喜欢,不知怎么就说成是亲手所做,我原本以为可以与厨娘学学,等他来时再亲手做给他吃,也算圆了谎,可是母亲说,那点心是客人送来的,我求母亲把那厨娘唤来教我,母亲却不赞同。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过来求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田荷望着满眼都是期盼的妹妹,心里半是羡慕半是无奈,如若自己有妹妹一半强硬,是不是就可以求得爹娘退了亲事,替她另寻一门书香门第,可惜,母亲已经开始帮她备嫁了,她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嫁做商人妇的命运。眼角扫到桌上的那半阙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这一生,终究是没有这样美丽的邂逅了… 田茜儿等了半晌,不见姐姐回应,抬头却见她盯着桌案发呆,仔细扫过那词句,她立刻就笑开了脸,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一时心急,把这样的好借口都忘记了。 她伸手把那张宣纸抽出来,笑道,“姐姐,说起来也是真巧。我去母亲那里问询那送点心的客人,居然听得一件事,倒是与这首词有关。” “哦,什么事?难道这作词之人又有新作了?”田荷果然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身子也坐直了。 田茜儿就道,“姐姐知道那送点心的客人是谁吗,就是上元节时来求爹爹出诊的女子,那点心是她亲手所做,她感念爹娘的恩义,特意上门来拜访道谢的。这诗词就是她上元节时献给爹爹的,好像是出自她家夫主之手。” “真的?你可知这词人的姓氏名号?我托丫鬟出去探问过,都说这词人病重濒死,如今已经病痊愈了吗?”田荷是田家几个孩子里唯一同田老爷一般喜好诗词的,可惜她是个女儿,又天生性子懦弱,不得田老爷喜爱,上次自赵家回来,田老爷也未曾多言赵丰年不是作词人之事,所以,府里众人也都知悉不深。田荷爱极这词,自然难免为这词人即将死去伤感一番,如今听得妹妹说起这消息,立刻一迭声的问个不停。 “我只知这词人姓赵,爹爹曾上门拜会过,与他结了忘年交,别的就不清楚了。”田茜儿撅着小嘴儿,抓了姐姐的手,又劝道,“姐姐,我要母亲请这赵娘子到府里来教我做点心,母亲不肯。万一过两日楚哥哥就上门来,我可怎么办呢。不如姐姐去求母亲说带我出门去选首饰,咱们趁机去一趟这赵家如何?我同赵娘子学点心,姐姐也能见见这赵先生是何许人,兴许还能再得两首新词呢。” 田荷被妹妹说得极是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咱们两个闺阁女子,冒然到人家门上拜访,会惹人闲话的?再说爹娘若是知道了,也会责罚。” 田茜儿急了,“爹爹救过那赵先生的性命,咱们也没有恶意,不过就是学样点心,顶多再讨要两首诗词,与声名有什么妨碍,姐姐若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到时候姐姐可别后悔,等你嫁了人,哪还有这样出门的机会?” 最后那句嫁了人如何,着实堵得田荷心里一哽,想着自己以后受煎熬的日子,索性也就去了心里最后那丝犹疑,道,“晚上我去母亲那里坐坐,若是母亲同意,明日咱们就出门。只是,你可探到了赵家住在何处?” “姐姐只管说服母亲就好,其余之这样小事,妹妹自会安排。” 第一百零九章 树下那人 姐妹俩商议定了,田茜儿就回了自己院子,馨儿已经站在厅里等候,一见小姐回来,就上前迎了,倒茶伺候主子坐下,这才低声说道,“小姐,我去前院找到了那日跟着老爷出门的小柱子,据他说,赵家住在城外二十里的云家村,村里最东北角那个院子就是。” 田茜儿喝了口茶水,点了点头,“云家村倒是不远,可还打探到别的消息?” 馨儿想了想,又道,“小柱子说,赵家人很是好客,当日他们跟着老爷上门,甚至还吃到了酒席,陪客的几个村民看着也都淳朴,嗯,别的就没什么了。” “行了,下去吧,记得这事儿保密,漏出去了就找你算账。” “是,小姐。” 晚上吃过饭,田荷就带了个小丫鬟去了母亲的院子请安,母女俩说了几句闲话,田荷低头扭了半晌帕子,才说道,“母亲,明日我想同妹妹去街上走走,挑两件合心的首饰。” “荷儿想挑首饰,派人去金玉楼说一声,吴掌柜就会把所有好首饰都带过来,不必你特意出门去。”田夫人还以为女儿终于开了窍,对出嫁一事上心了,脸上也带了笑。 田荷却少有的坚持,低声央求道,“母亲,荷儿也想出去走走,等明年…嗯,也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田夫人也是不舍女儿出嫁,再者那刘家虽是商贾,却极重规矩,女儿嫁去必定受束缚,怎么也不会像在娘家这般舒心,这样想着也就心软了,“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你可要看好你妹妹,她是个娇气贪玩的性子,可不要让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是,娘,我会看好妹妹的。”田荷得了娘亲的许可,眼里明显就多了丝喜意,这倒让半年未见女儿欢喜神色的田夫人,突然心生警觉,中午小女儿说要学点心,晚上大女儿就来央求要出府,难道这又是小女儿在背后撺掇的? “你们姐妹俩身边的丫鬟都小,不如让冷香陪着你们一起去吧,早去早回,别在外耽搁太久。” 田荷没想到母亲会派大丫鬟跟随,脸色一僵,想要推脱,又怕母亲生疑,只得应下,告辞一回到院子,立刻就派丫鬟去把这消息报与妹妹知道。 田茜儿正在指挥丫鬟们折腾她的大堆衣裙,想要空出一只最好的楠木箱子,安置那两匹宝贝锦缎,听得小丫鬟说完,就笑道,“回去告诉姐姐,不必她费心,都交给我就好。” 那小丫鬟带了话儿回去,田荷虽不知妹妹有何办法,但也不再多想,吩咐丫鬟们也摆了几套衣裙出来,认真挑了套素雅端庄的放好,对于明日出门,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次日辰时末,穿戴一新的姐妹俩辞别了母亲,就坐上马车出了府门。 一拐出街口,坐在车辕上的馨儿就吩咐车夫,“出城,去云家村。” 车厢里的冷香正从车壁的暗格里往外拿点心匣子,听得这话,就问道,“大小姐,二小姐,不是要去金玉楼吗?怎么出城了?” 田茜儿立刻瞪了眼睛,叱骂道,“什么时候主子做事,还要先派人知会你一个奴婢了?” 冷香连忙跪下赔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出门前夫人嘱咐奴婢一定要照料好两位小姐,奴婢这才多嘴一问。” 田茜儿嗤笑一声,“别以为搬出母亲,我就害怕了。今日我和姐姐就是要去云家村,回去后你若敢在母亲跟前搬弄口舌,小心我整治你。” 冷香急得两手死死掐了裙子,昨晚夫人可是仔细嘱咐过她要看好两位小姐的,没想到小姐们不是去银楼,居然要出城!抬头去瞧一向好脾气的大小姐,见她垂着头看书,不肯出声相劝,恐怕也是同二小姐一般心思的,这可如何是好? 田茜儿见她不回答,忍不住重重一哼,却没有继续责骂,反而很突兀的说起了另外一事,“听说大哥手下的福生,常去找你说话儿啊,我记得你们还是老乡来着,福生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想必也该婚配了,哪日我得提醒母亲一句,针线房里也有许多丫鬟到了年纪,而且各个心灵手巧…” 冷香越听越是心凉,今日她若是不替两位小姐隐瞒,她和福生就要被拆散,想到福生要娶别的女子,她就忍不住哆嗦,连忙说道,“二小姐放心,咱们今日就是去了金玉楼。” “这就对了,起来吧。以后等你成亲时,小姐我送你一副好嫁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田茜儿倒是用得极熟,想着以后母亲身边也算有了自己的眼线,行事更方便,她就越加欢喜起来。 田荷在一旁听得叹气,暗赞妹妹就是厉害,几句话就把冷香收服了,若是她自己,恐怕只能想出哭求或者以死相逼这两个法子。 姐妹俩平日难得出门一次,所以,哪怕车窗外只有空旷的原野和萧瑟的山林,两人也是看得兴致勃勃,直到吹进来的冷风冻得她们脸色发红,才终于放下了窗帘。 很快马车就下了官道,拐上山路,一路颠簸着进了云家村,行到最后一条街时,馨儿拦了个村人又问了几句,听得果然角落就是赵家,就放了心,吩咐车夫径直驶了过去。 车夫把马车停在院门外,馨儿低声冲着车里说道,“小姐,我们到了。” 田荷和田茜儿听得这话,就一同又掀了帘子去看,入眼是座很普通的一个农家小院,三间草房甚至有些破败,屋檐上挂了几串干菜和辣椒等物,窗棂上的棉纸还算白净。西侧有个低矮的草棚不知作何用处,东侧好似是个灶间,隐隐向外冒着白气。 再看院子里,一排排的竹竿上,悬挂的白色棉纱布,冷风吹来,飘扬而起,袅然落下时就露出了那站在一侧的年轻男子,石青的方巾束着一头墨发,眉眼俊秀,面色白皙,同样石青色的长衫罩在他瘦弱挺拔的身上,没有一丝暗淡,反倒更显清逸,两只纤长的大手,一只背在身后,一只半握着发黄的书册,仰头凝视间,好似他的神思已经离开这浊世,神游于九天之外一般… “这赵家真是穷困,连间厢房都没盖,”田茜儿扫了两眼院子,心里有些瞧不起,却未曾发觉,身旁的姐姐已经看呆了眼。从那个身影出现在她眼里,她心里就一直轰隆隆,翻滚回荡着一句话,是他,就是他,这就是她蓦然回首间想要相遇的男子… 田茜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吩咐馨儿,“去通报一声。” 馨儿应了,就跑到院门口。 赵丰年在屋里坐得闷了,见到外面难得天气好,就随手拿了本书到院子里走走,偶尔抬头望向那桂树,想起他与瑞雪成亲不久的那个月夜,瑞雪披着刚洗好的长发,在树下捡拾桂花,她的脸上是那般欢喜,就如同捡拾的是世间最好的珍宝一般。 等以后他了结一切旧事,一定要盖座大院子,种上满满一园子的桂花,金桂、银桂,她喜欢什么就种什么,等他们有了孩子,她与小儿女们在桂树间玩耍,碰落一地的桂花,那情景必定极美,这般想着,他的脸上就忍不住带了笑,满足而惬意… “请问,这里是赵先生家吗?” 赵丰年被一道女声惊醒,扭头看向院门,才见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绿衣小丫鬟正翘脚站在门外向里张望。 他就忍不住皱了眉头,上前两步,答道,“这里正是赵家,不知你有何事?” 馨儿连忙行礼,“奴婢给赵先生请安,奴婢来自灵风城田府,我家两位小姐前来拜访赵夫人。” 田府小姐?赵丰年猜不到田老爷子的女儿上门有何事,但也不好把人挡在外头,就开了院门道,“我家娘子去了码头,若是小姐们不急于一时,就先进屋喝茶,我派人去唤她回来。” 馨儿立刻跑回车前,小声禀报了,然后就拿了凳子,扶着田家姐妹下车。 田荷脸色微红,当先与赵丰年见礼,口称先生,很是恭敬,田茜儿却没有半点儿敬色,草草一礼就罢了,惹得田荷扯她的衣袖,她也不理会。 赵丰年把姐妹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引了她们进堂屋落座,然后告罪出去泡茶。 田茜儿见这家连个丫鬟都没有,脸上就又添了一抹鄙夷。田荷沉浸在自己狂喜的心事里,也没有空闲去劝她。 赵丰年出了堂屋,正巧钱黑炭送豆腐回来,马车上捎了云二婶,赵丰年就吩咐钱黑炭去码头接瑞雪,又请云二婶帮忙招呼田家两位小姐,毕竟他一个男子,不好与两位闺阁女子同处一室。 云二婶本来是给瑞雪送些新蒸的黄金糕,听得赵家有女客来访,要她帮忙招待,自然一口应下,笑呵呵端了茶壶,又把黄金糕切了几块放到碟子做点心待客,就随着赵丰年进了堂屋。 云二婶给田家姐们都上了茶,赵丰年就说道,“在下已经派人去接内人,想必她很快就会赶回,二位小姐稍坐,有何需要就同云婶子说,在下还有事要料理,就不多陪了。” (这两天卡文卡得厉害,家里还有事忙的焦头烂额,所以,抱歉,各位朋友,花期打算单更几天,稍微歇息一下,6日到10日,也就是今天到星期天,都是单更,下个星期一恢复双更!希望朋友们谅解,实在是头晕的厉害,就是想使劲睡几天觉,谢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歇过这几天,必定更加努力,码出更好的文!谢谢谅解!)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事 田荷明白他这是要避嫌,心里焦急还未曾同他多说几句话,忍不住就出声阻拦道,“先生且慢,小女子尚有事求教先生。” 赵丰年正欲起身,听得她如此说,只得重新坐好问道,“小姐不必客套,有事请说。” 田荷紧张的扭了手里的帕子,好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心跳,低声问道,“先生高才,上元节时做得那两首诗词,实在让小女子钦佩,今日前来,想要冒昧再求先生多赠两首,还望先生应允。” 赵丰年听得诗词之事,就皱了眉头,“田小姐误会了,上元节那两首诗词并非在下所做,乃是昔年游历之时,偶然听得,此事前些时日,在下已经同田老爷详说清了,所以,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 他本以为说得这样清楚,田荷必会失望,也就不再纠缠于诗词一事,可惜他实在低估了女子的想象力,刚才他那般持书仰望天空的姿态,落在田荷眼里,就是活脱脱的隐士高人模样,此时听得他推脱,不但不相信,反倒以为他是不愿扬名,才扯出游历听得这样的借口。 于是,她就锲而不舍的,又追问道,“游历途中所得之作也好,还望先生再赠小女子两首。” 赵丰年见她满眼期盼,面色泛红,一触到自己的目光,就立刻低头的羞涩模样,心里突然很是不喜,隐约觉出这女子不是只想索要诗词这般简单,于是再次冷声拒绝道,“当日只听得那么两首,并不曾还有其它。” 田荷脸色瞬间就黯了下来,张口想说什么,嗓子里却好似被委屈堵得发不出声来,眼圈慢慢就红了,田茜在一旁看了姐姐如此三番两次被拒,就有些恼怒,于是出言说道,“赵先生,我姐姐好言相求,你又何必如此吝啬,不过两首诗词,又不是金山银山?” 赵丰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就请田小姐搬一座金山银山出来,自有高人奉上两百首,在下学识浅薄,自问没那本事,少陪!” 赵丰年半点情面没留,一甩袖子就回了屋子,气得田茜儿脸色涨红,张口就要斥骂,却被田荷死死拉住,“二妹,二妹,不要说了,先生不喜诗作流传,咱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什么诗作,不过是几句无病呻吟,还真把自己当高人了…” “二妹!”听得妹妹越来越无礼,田荷也急了,生怕传到屋里,“二妹,不要失了礼数,否则先生说与爹爹知道,咱们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田茜这才愤愤坐了下来,端起茶刚入口,就吐了出来,斥骂道,“这是什么破茶,居然端上来待客!” 云二婶可不是瞎子,这半晌站在一边可是看得极清楚明白,这上门的姐妹俩说好听的是拜访,说不好听的,倒像是来找茬的,大小姐一见赵先生就眼睛里都是媚色,恨不得把先生吃下肚儿一般,二小姐纯粹就是不知礼,说话行礼通没一点儿规矩,这田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女儿的,这样的脾性,还放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 她心里嘀咕,听得二小姐抱怨,就笑道,“村野之地,只有粗茶待客,怠慢两位小姐了。” 田茜儿白了她一眼,“哗”得把杯中剩茶泼到地上,半句话都没应,云二婶有些尴尬,田荷连忙笑道,“这位婶子,不必客套,乡野自然也有乡野的好处,来时路上就觉眼界开阔许多,不像城中四处都是院落,拥挤吵闹。” 云二婶听她夸赞村野,心里也就多了一两分欢喜,两人慢慢攀谈起来。 再说,瑞雪在码头上,忙着切菜、蒸馒头,准备午饭,顺带再包上两笼屉包子。前几日蒸的那喷香的大包子,不但俘获了沛水帮所有人的心,连带码头上一众过客、商铺管事、车夫、小厮等等,都垂涎不已,第二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买包子,她和张嫂子试着卖了几日,居然日日都能卖出六七十个,她定了四文钱一个,倒也能赚回一半的利润,算是给铺子里又添了个不小的进项。 张嫂子跟着学了这几日,倒也做的有模有样了,欢喜之下,今日就把拌馅儿,擀皮等等活计全接了过去,嚷着要独立蒸锅包子出来,瑞雪也就随了她的意。 一笼屉大包子刚出锅,旺财就上了门,他那圆头圆脑的讨喜模样,瑞雪还有些印象,再想起他的主子,那个神秘的红衣公子,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旺财笑嘻嘻上前给瑞雪见了礼,然后从怀里掏了信封出来,双手捧着,笑道,“老板娘,我们公子要小的给您送封信来。” 瑞雪在围裙上擦了手,伸手接过,又请他到桌边坐,旺财却只恭敬站在一旁,连道不敢,瑞雪也不勉强他,抽出信纸细看,七八行大字,龙飞凤舞,好似随时都会破纸而出一般,看着就带着那人的张狂。 “老板娘,可曾记得当日盟誓?今有有一事难解,还望老板娘相助。田府二小姐乃本公子之桃花劫,老板娘若设法断其根,三事之约既去其一。此事没有违背律法道义良心,老板娘勿要推脱。” 瑞雪读完,直觉心头火起,“啪”得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怒道,“你们公子人呢?” 旺财正盯着那白胖的包子流口水,一见瑞雪动怒,立刻缩了肩膀,小心翼翼答道,“公子只让小的送信来,小的也不知公子去向?” 瑞雪见他惊慌,也觉迁怒于他一个小厮有些不妥,就收了信,低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我与田府二小姐没有任何瓜葛,这事我解决不了。” 旺财连忙应下,公子昨日只说要他送信,可没交代要他劝服老板娘,他行了礼,偷偷又瞄了一眼那笼屉里的大包子,就要退出门去。 “等一下,”瑞雪出声唤住他,伸手捡了两个包子用油纸包了递过去,“辛苦你传信了,这包子路上吃吧。” “哎,谢老板娘。”旺财大喜,连忙道谢接了,乐颠颠的跑出去,心里还琢磨着,这老板娘心地真不错,以后公子再使坏,他可要帮着劝上两句。 栓子捧了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凑到瑞雪身边,有些疑惑的说道,“师傅,刚才那个小哥儿好似与师弟长得极相像,你说能不能是师弟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瑞雪本来心里还没消气,听得他这么说,倒是笑了,敲了他脑门一记,嗔怪道,“以后晚上多读书习字,不要总听老庞他们讲那些戏文,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难道还都是兄弟不成?” 栓子挠挠脑袋,张口想要辩驳,却见张嫂子冲他使眼色,也就闭了嘴。 这时石头跑了进来,一见蒸了包子就眉开眼笑起来,栓子给他也拿了一个,然后拉着他问道,“师弟,你家里还有兄弟吗,刚才咱们铺子里来了个小哥儿,和你长得极像。” 石头大口吃着包子,烫得不时嘶嘶两声,不在意的答道,“我是独子,家里没有兄弟,不过有个堂弟跟我长的极像,他几年前卖进大户人家做小厮了,不可能来这里吧?” “卖进大户人家?那不就是贱籍了?” “他进的是楚家,那可是大户,当铺、酒楼、银楼啥都有,他又跟着二公子,以后说不定就是个掌柜的…”石头不愿意别人因为堂弟入了贱籍而心生鄙薄,所以狠命夸赞楚家如何,堂弟以后会如何有出息。 瑞雪在一旁听见,手下的刀就停下了,仔细盯着石头打量片刻,刚才那小厮除了比石头白些胖些,两人的五官长相倒是真有八分相象,而那小厮又是跟着红衣公子,难道… “石头,你可见过楚家二公子的模样,他是否喜爱穿着红衣,手里常拿着描金扇子?” 石头想起过年时堂弟说起那事,突然有些心虚,犹疑半晌,到底还是觉得瞒着师傅不妥,就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之后低着头,小声说道,“后来堂弟再没有回家,我以为是他们认错了,就没敢跟师傅提起这事。” 瑞雪的眉头死死皱着,心里极不舒服,不必再猜,那与她盟誓的红衣公子,就是楚家二少无疑,怪不得那日他出现的那般巧合,而且开口就叫赵丰年病秧子,原来早已对她家之事了如指掌。 这人究竟有何图谋,为财?不能,那日她已经要给铺子和银子,他并不曾动心。为色?更不可能,她虽然长相不丑,但也没达到惹得所有男子垂涎的地步… 她正头疼,怎么也找不到头绪,就听门外有马匹嘶鸣,紧接着钱黑炭就跑了进来,一见中人都在,就笑道,“老板娘,家里来了客人拜访,掌柜的让我来接您回去。” “客人?谁啊?”瑞雪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钱黑炭说道,“好像是什么田府的两位小姐,说是为了拜访老板娘而来。” “田府小姐!”瑞雪扫了一眼桌上的信封,顿时明白了,怪不得楚二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原来是提前知道了田府小姐会上赵家门,而他们楚府必定与田府交情匪浅,当日他却只领了她到门前,就换去了三个要求,真是做得好买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多言 马车哒哒跑在山路上,瑞雪把信纸一点点撕碎,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楚二少如此有兴致,她怎么也要奉陪到底啊。 斩断桃花根?她没有办法,不过把他绑在桃花树上,却是不难… 少顷,马车就到了自家门外,瑞雪跳下车,未曾到得堂屋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一个女子在斥骂,“这是什么粗陋糕饼,也敢拿出来的待客,赵娘子不是极会做点心吗,怎么这桌上半块都没有,难道是瞧不起我们姐妹不成?” 云二婶听得她嫌弃自己做的黄金糕,脸色有些不好,心里暗骂,这田家二小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似的,屋中的摆设儿,桌椅,吃食茶水,被她从里到外挑了个遍,话又说得极难听,那眼里的鄙夷,就好似这地方多脏,她多坐一会儿都觉难受一般。 她刚要忍着气再赔笑两句,里屋门却哐当一声打开了,赵丰年沉着脸,站在门口,冷冷说道,“我们赵家贫寒,比不得田府富贵,二位小姐有何事请教内子,就留下话来,她回来之后定会修书送到府上,二位还是先请回吧!” 这是在逐客了,田茜儿立刻就跳了起来,“你居然敢撵我们走,你这条贱命还是我爹爹救的呢,我们不过就是多坐一会儿,你都…” 赵丰年脸色彻底黑了,“我这条命,是田老爷救回来的,与你们姐妹无关,不要以救命恩人的嘴脸在我赵家撒野!” “你忘恩负义…” “二妹,闭嘴!”田荷是真被妹妹惹怒了,她极力想在赵丰年心里留个知书达理的好印象,可惜二妹却接二连三无礼,实在让她丢尽了脸,她有心立刻带着妹妹离开,又极舍不得,上前行礼赔罪,又羞愧难当,一时迟疑不决… 正这时,瑞雪推了门进来,淡淡笑道,“我回来晚了吗,家里好热闹。” 云二婶连忙说道,“不晚,田家两位小姐刚要告辞,你就回来,真是赶巧了。” 瑞雪扫了一眼脸色古怪的田荷和恼怒的田茜,却没有见礼说话,反倒先对赵丰年说,“掌柜的脸色不好,可是动怒了?先回屋去歇歇,两位女客我会好好照料。” 赵丰年点点头,刚要转身,又扭头望向田家姐妹,田荷脸色立刻就变得红了起来,心头升起浓浓的期盼,然而下一刻,所有这一切却被瞬间击得粉碎。 “别与不相干之人置气,大不了都撵出去。”赵丰年如此说过,就关了门。 瑞雪忍着笑意,拉着云二婶坐在右上首,然后还是没给田家姐妹行礼,就直接坐了主位,问道,“不知两位田小姐,驾临我们这蓬门荜户,有何贵事?” 田荷耳里只剩那“不相干”三字,哪里还听得见瑞雪的话,田茜儿正要斥骂瑞雪不知礼,转念想起自己有求与她,于是勉强忍了气,硬梆梆说道,“本小姐是来学做点心的,那日你送去我们府上的点心,很是美味,你今日必须教会我如何整治。” 这口气,哪像是求人指教,就是主家吩咐奴婢做事,也没有这么仗义的,云二婶忍不住撇了嘴,可瑞雪听了,却没有半点儿火气,反倒问道,“哦,做点心可不是一日功夫就能学会的,二小姐怎么如此心急?” “我怎么不急,楚哥哥…”田茜说到一半,自觉说漏嘴,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让你教,你就教,多嘴问什么?” 在屋里的赵丰年,听得瑞雪被叱责,刚要起身撵了这姐妹俩出去,却听瑞雪笑道,“啊,二小姐不要见怪,是我多嘴了,厨下正好还有些馅料,不如二小姐同我一起去包上几个,以小姐这般蕙质兰心,说不准,也许一学就会了。” 赵丰年嘴角慢慢就翘了起来,心下暗笑自己也是白白担心,瑞雪的脾气,他可是最清楚的,什么时候也没吃过亏,今日这般容忍田家姐妹,必定是又打了什么主意,他倒不好出头,坏了她的安排。 堂屋里,田茜听得瑞雪如此奉承,心下得意,倒是觉得这赵娘子,可比她夫主讨人喜欢多了。 于是起身吩咐冷香,“你留下照料大小姐。”然后就带着馨儿一起去了灶间,暗暗盘算着让馨儿也跟着学学,到时就算她做不好,也有个帮手在。 瑞雪取了昨日剩下的馅料,又麻利的活了半瓢面,细细给田茜讲解里面都用了什么食材、调料,听得田茜儿一个头,两个大,手上的面皮又怎么也捏不成花朵形状,就犯了急躁的毛病,狠狠把手上形状诡异的烧卖摔在地上,跺脚道,“这破点心这么难包!” 瑞雪扫了一眼旁边的馨儿,笑道,“劳烦这位小妹妹,把地上收拾一下吧,我手上沾了面,不方便。” 馨儿应了就拿着簸箕和扫帚扫了碎烧卖,端着出去倒,瑞雪就低声在田二小姐耳边笑道,“二小姐,想学这烧卖是为了做给心仪之人吃吧?” 田茜儿脸上一红,就要发怒,瑞雪连忙摆手,“二小姐不要动怒,这女子谁没有过痴心,着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都说要抓住一个男子的心,就要先从他的胃口下手,我家乡有许多女子,都是因为做的一手好吃食,才打动了心仪之人。甚至,还有个急性子的表妹,在点心里包了些别的,不过一个月就怀了身子,立刻就成了亲…”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住了口,清咳两声,尴尬笑道,“我今日与二小姐一见如故,有些话多了,二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田茜儿听得瑞雪最后几句话,心都提起来了,就等着她说出点心里包了何物,她如若也照样包了,那一个月后,岂不是就能嫁给楚哥哥了。 可惜瑞雪说到一半就收住了,把她急得都红了眼,也不顾手上还有面粉,死死抓了瑞雪的胳膊,问道,“她到底包什么了,你快说啊。” 瑞雪连连摇头,脸色涨红,“二小姐,那都是贫苦人家的小把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不能听,别污了耳朵!” 田茜怎肯罢休,死活要问,瑞雪也是拧脾气,无论她威胁还是斥骂就是不肯说,惹得从外面回来的馨儿,还有闻声赶来的田荷、云二婶几个都是满脸惊疑。 田荷还以为妹妹又犯了脾气,连忙上前要她放手。 田茜到底还算知道要脸面,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宣扬想要嫁进楚家之事,狠狠跺脚,也就松了手。 瑞雪借口天色近午,怕田夫人担忧她们出门太久,就洗了手,提笔写了馅料方子,交给田茜,然后就端起了茶。 田茜还想再找个清净机会盘问瑞雪,哪里理会主家是不是端了茶碗,田荷却是知礼的,明白这是主家要送客了,她的一双美目扫过里屋门,微微有些失望,忍着心头的不舍,拉着妹妹起身告辞。 瑞雪笑盈盈送了她们到门外,笑道,“二位小姐慢走,村野之地,诸多不便,以后小姐若有事,就遣人来知会一声,不必亲身前来。” 田茜只顾生气,没听出瑞雪的言外之意,田荷却白了脸,这是要她们以后再也不要上门吗? 姐妹俩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田荷低垂着头,乌黑的鬓发上插得那只金钗不时颤动着,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冷香想要上前帮着扶正,但是瞄瞄眉头紧皱,把手下的帕子当仇人蹂躏的二小姐,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往角落缩了缩。 田茜心里暗恨瑞雪不肯把话说明白,惹得她猜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猜到点心里包了什么,可以立刻就抓住男子的心,甚至一月内就有了身孕…嗯,身孕? 想到这两个字,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大户人家妻妾成群,哪家没点隐私之事。 田夫人是个手腕高明的,田家几个孩子都是她亲生,田老爷的几个妾侍也都被整治的服服帖帖。可她几个儿子的院子里却不消停,这个丫鬟爬了床,那个小妾小产,时有发生,下人们互相传言说得欢喜,就被田茜听到过几次,多少也明白一些。此时两厢一联系,隐隐约约也就猜得了,那点心里包的必定是能让男子… 田茜的脸慢慢就涨红起来,好似做了贼生怕被别人看到一般,抬头张望,冷香恨不得把头埋到车壁里,姐姐也望着帕子发呆,未曾注目过她,她就放了心,转而忍不住又琢磨着到哪里去寻…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门,冷香见得两位小姐都是失了魂一般,谁也没吩咐去趟金玉楼,万一夫人问起来,岂不是就要露馅了,她急得额头冒汗,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挑着脾气温和的大小姐,说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去趟金玉楼拿两件首饰,夫人万一问起也有个交代?” 田荷醒过神儿来,听得车外叫卖声、走动声,很是热闹,猜到马车已经进了城,想起走时与母亲撒谎,确实要做些准备,于是就点了头。 冷香立刻要那车夫拐去了金玉楼,田茜儿心里有事不肯下车,田荷无奈,只得自己进去,随手挑了两三件,付了银钱就上车回了府。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难眠之夜 田夫人听得两个女儿回来了,就命厨房加菜,想等着两个女儿一起用饭,结果,两个女儿换了衣衫过来,她却瞧着奇怪,大女儿往日虽懦弱,与她这母亲却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二女儿更是个嘴上抹了蜜的,今日这怎么出了门一次,都变得无精打采了。 她心里担忧,就拉了两个女儿问询,“荷儿,茜儿,你们今日出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好似没了魂儿一般?” 姐妹俩心里都有鬼,自然不肯让母亲知晓,于是都打叠了精神,哄着母亲说些街上有杂耍卖艺的啊,铺子里样子新奇的首饰啊,田夫人又问两人买了什么,田荷就把几样首饰拿出来,母女三人品评几句,饭桌上这才热闹起来。 待送走了两个女儿,田夫人立刻唤了冷香进来,问道,“两位小姐,今日出门可是遇到登徒子了?” 冷香一愣,立刻摇头,“没有,夫人,小姐们只在铺子里逛逛,并未在大街上走动,怎么会遇到登徒子?” 田夫人挑眉,仔细想想两个女儿的神色,确实不像有何惊恐,反倒像是添了什么心事,于是又问道,“那两位小姐见到什么事或是什么人了,为何都是郁郁寡欢模样?” 冷香被逼问的额头冒汗,有心想要告诉夫人,又实在不愿冒着与情郎被拆散的危险,急中生智,就道,“两位小姐在铺子里挑首饰,说起过出嫁一事,别的什么人也没碰到。” 田夫人听了,轻叹口气,挥手让冷香下去了,说起来,她这当娘的,在女儿心里恐怕是最不疼她们的人,大女儿不愿嫁商贾,她却不肯做主给她退亲,二女儿心仪楚家二少,她也拦着不让相见。可是,谁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两个女儿好? 这一夜田夫人失眠了,田家两个女儿也同样辗转反侧,田荷呆愣的盯着床帐顶上,心里一遍遍的背诵着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终是找到了那人,可是那人却已经是人家的夫,再过几月,她也会是别人的妻,造化何其弄人?一滴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溢了出来,渗进枕里消失不见… 田荷则手里抱着个圆枕,焦躁的摔打着,她心里清楚往吃食里放春药这事,太过下作,一旦被楚哥哥或者家里人知道,必定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是,与楚哥哥成亲生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她一时犹疑不决… 云家村里,瑞雪早早拾掇好家里,同赵丰年洗了脚,两人头挨着头聚在炕桌前理帐,赵丰年拿了新院子的布局图出来,瑞雪见现在的院子改成了作坊,舍不得那棵桂树,就抱怨道,“要不然前院住人,后院当作坊吧。” 赵丰年伸手指了指后院的西南角,笑道,“记得提醒我把前院的桂树挪过来。” 瑞雪立刻眉开眼笑改了口,“后院住人好,清净又宽敞。” 赵丰年嘴角微微翘起,想起白日之事,就问道,“为何待那田家两个女儿那般客套?虽说田老爷子救了我的命,但我们只欠他的情分,却是不必刻意迁就他的女儿。” 瑞雪知道他还是为田茜儿斥骂她之事恼怒,心头甜蜜,猛然倾身向前,亲了一口他白皙的脸颊。 赵丰年整张脸‘腾’的就红了起来,映在烛光下越发显得红润欲滴,瑞雪看着好笑,还想再亲,赵丰年却已经躲开了,慌乱的扔下一句,“太晚了,睡吧。”然后就脱了棉袄,钻进被窝,只留下个后脑勺露在外面。 瑞雪心里突然就极不是滋味,羞窘混合了失望、疑惑,惹得她鼻子发酸,这是被嫌弃了吗? 赵丰年静静藏在被窝里,听得瑞雪拖动被褥的声音,吹灯的声音,脱棉袄的声音,甚至低低的叹息声,一样一样都如同打在他心上一般,原本还亢奋的身体也瞬时凉了下来。 他刚才那般,必定是伤她的心了。可是,他一个男子,要怎么开口告诉她,他暂时不能行男女之事,万一有了孩子,寒毒就会吸附到胎中… 瑞雪等了又等,都没听得赵丰年有动静,就起身又把被褥扯到炕尾,抱着身子缩成一团,身下的炕不凉,是心凉… 午后的码头,是宁静的,力工们吃了饭,有的靠在墙上小睡,有的喝茶小声闲话儿,瑞雪和张嫂子洗刷了碗筷,拾掇了锅灶,也坐在锅边歇息,栓子和石头难得有闲暇凑在一起,就请师父出了题,然后两人较劲跑去南屋比试。 张嫂子昨晚回去碰到了云二婶,听说了田家姐妹来访,于是问道,“妹子,你真把那汤包子的方子给了田家小姐?” “嗯。”瑞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那若是她透露给别人了,咱们铺子的生意…” 瑞雪懒懒的伏在桌子上,“没事儿,那灌汤包子坐起来麻烦,成本也高,不适合在码头卖,她就算露出去,对咱们生意也没影响,就当报了田家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了。” 张嫂子点头,“妹子说的有道理,在这码头,还是大肉包子最好卖,以后每日要蒸三锅大包子了,这几日买的人更多了。” “嫂子要挨累了。” “生意好,累死我也愿意。”张嫂子哈哈笑着,声音里偷着一丝得意,她和张大河每月将近三两银子的进项,让她在婆家彻底直起了腰,两个妯娌恨不得把她当佛爷供着,就是指望她能提携她们也得份差事,可她们哪知道,瑞雪看着心肠软,好说话,其实最有主见,绝不可能因为她说情,就手下两个懒妯娌,所以,她一直也没应下。 两人正说着,昨日那个白胖小厮又上门来了,照样还是笑嘻嘻的行礼,这次却没有书信递上,只有一句口信,“老板娘,我们公子要我来问一句,事情办妥了吗?” 瑞雪挑眉一笑,眼里的光彩莫名闪烁,“自然办好了,告诉你们公子,三日后,请他去田府做客,而且要耐心等到最后。” 旺财重复一遍,见瑞雪点头,就立刻告辞走了,走前在铺子里扫了几眼,没有见到白胖的大包子,小脸儿上满是失望,惹得瑞雪笑得更欢快。 张嫂子好奇,又欢喜瑞雪终于见了笑颜,就问是何事,瑞雪神秘摇头,“自然是有趣的事,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张嫂子哈哈一笑,“那等有了结果一定要跟嫂子说说。” “好。” 栓子和石头抱了笔墨和算盘出来,栓子一脸得意,他终于赢了师弟一次,听得昨日那小厮刚才又来过,就喊了石头去追,却被瑞雪拦住了,撵了他们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船只靠岸,石头到底脑子活,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就拉了疑惑的师兄一起出去。 楚歌欢坐在街边一家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悠然的看着楼下走动的路人,隐隐带了暖意的二月春风吹进屋里,惹得壁上悬挂的书画,轻柔摇曳。 旺财乐颠颠的跑上楼,躬身禀报开了门,就把瑞雪的几句话,原样不变的说了一遍,楚歌欢惊奇的挑挑眉毛,丹凤眼微微眯起,“哦,她果真这般说?” 旺财用力点头,“老板娘就是这样说的,还要公子耐心一些。” 楚歌欢想起那个女子清淡淡的模样,确实不像喜好撒谎之人,难道,她果真只用一日,就说服了娇蛮的田二小姐?那他可一定要去看看成果如何了? “再去田府告诉三公子一声,就说我得了个好物件,三日后去府上寻他一起把玩儿。” “是,公子。”旺财立刻应下,眼珠儿转了转又说道,“小的也好久没寻小东子说话了,他与二小姐院子的丫鬟极熟…” “聪明!”楚歌欢“唰”得展开折扇,赞了一句,“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给小东子也买些吃食!” “谢公子赏!”旺财喜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磕头谢了赏,就飞快跑走了。 果然他与小东子吃着点心和烧鸡,闲话了一个时辰之后,未等三公子派人去二小姐那里,馨儿已经先跑回去报了信儿,惊喜又慌乱的热小姐随手就赏了她一只银钗,惹得一众小丫鬟们都艳羡不已。 可是此时主院的冷香,却正拿了张纸条满脸苦涩,犹疑半晌,还是跺跺脚,抓了本绣样册子去大少爷院子,进院子时正遇福生往外走,就暗暗使了眼色,福生会意,扭头冲着花园方向点点。 很快两人就在常幽会的假山洞里碰了面儿,福生笑着揽了冷香,“前日不是刚见过,怎么就又找来了?” 冷香心里不安,伸手推了他,道,“我是有事找你。” 福生终于发现她脸色不对,就问道,“可是谁欺负你了?” “我在夫人身边,谁敢欺负我?”冷香想起那件物事又红了脸,“你这几日如若是再跟着大少爷去花楼,就帮我买样东西回来吧。” “花楼?买什么?” 冷香贴在福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福生一把揽了她,嬉闹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我可用不到,以后成了亲,保管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女生外向 冷香听他说得越来越不正经,连忙伸出小手堵了他的嘴,急道,“这事关系到你我能不能被指配在一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记得,要最好的。” 福生见她急了,追问道,“怎么会关系到咱们两个的婚事,难道是谁威胁你了?” “你就别问了,记得要最好的,两日内内一定要拿给我。”冷香说着,从荷包里掏了一锭十两的大银锞子,塞到福生怀里,就匆匆跑走了。 福生盘算着去哪家花楼,能买到一些好货色,剩下的银子还能买只镯子,回来哄哄冷香欢喜,转身也离了假山洞。 次日傍晚,田茜就拿到了一只小小的油纸包,她想打开看看,又心虚不敢,就死死掐在手里,冷冷看向站在一旁的冷香,问道,“这件事可还有外人知道?” 冷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福生亲自去买的,未曾托付别人。” 田茜点头,“那就好,记住闭紧你的嘴,过些时日我自然去求母亲把你配给福生,若是漏了消息,哼…” 冷香自然知道这声冷哼的含义,立刻一迭声的保证,“二小姐放心,冷香绝对不敢多言。” “下去吧,母亲那里盯着些,有事尽快来禀报。” 冷香倒退出屋子,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打定主意,一旦得了指配,她立刻就求夫人把她和福生派去庄子上管事,二小姐未出嫁前再也不回府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太阳比之冬日暖了许多,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微微夹了一丝湿润之气,那是雪水蒸腾之后的气息,楚歌欢穿了宝蓝的锦缎长衫,玉环束了墨发,连描金扇子都换成了碧玉竹的,路人见了都赞上一声,真是位俊秀的公子,哪里还认得出这是楚家的风流二少? 旺财望着前边明显心情极愉悦的主子,疑惑的眨眨眼睛,抱紧手里的两只礼盒,小跑着跟了上去。 田府门前,今日除了两个守门小厮,还多了一个绿衣小丫鬟,坐在小凳子上,同两个小厮说笑,不时扭头瞟向路口,猛然见到楚家主仆俩,立刻一蹦三尺高,掉头就往里跑,连掉了手里的帕子都没理会,一个小厮笑嘻嘻捡了,塞到袖子里,想着哪日还回去,许是就成了一段姻缘。 田二小姐正半依在贵妃榻上看着馨儿几个拾掇衣箱,绿衣小丫鬟猛然推门跑进来,喊道,“小姐,来…来…” 因为跑得太快,小丫鬟狠狠喘息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得正心烦的田茜恼怒,伸手就抓起一只茶杯砸了过去,叱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回句话都说不明白,到底什么来了!” 小丫鬟被杯子正砸了肩头,疼得一激灵,也不磕巴了,立刻崩豆一般,高声说道,“小姐,楚家二少爷来了,奴婢亲眼看到他转过街角了。” 田茜儿愣了愣,猛然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迭声的喊着,“给我找衣裙!快去灶间准备!” 一屋子的丫头,没头苍蝇般忙成一团,馨儿提起裙角就要往灶间跑,她这几日被小姐催着做点心,终于把那两样烧卖学会了,灶间日日备着馅料和发面,就等着这楚二少上门呢。 田茜儿想起那样关键的物事,又连忙唤回馨儿,撵了其余丫鬟出去,摸出枕头底下的油纸包,说道,“把这药粉放到烧卖馅儿里,记得不要让外人看见,烧卖蒸好了,直接提回来。” 馨儿极想知道纸包里是什么药粉,要放进烧卖里,但小姐的脸色太过古怪,她怎么敢开口,只能猛点头,接了纸包就跑了出去。 田茜长长出了口气,呆怔半晌,就喊了丫鬟们进来伺候,沐浴,换新衣,重新绾头发,刚刚拾掇完,馨儿就拎着食盒回来了。 田茜儿聚了丫鬟们,低声仔细吩咐几句,就亲自拎了食盒,带着馨儿去了田三公子的院子。 果然一进院子,就听得书房里,传出楚歌欢的笑声,爽朗而愉悦,惹得田茜立刻就红了脸,握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深吸几口气,这才高声笑道,“三哥,小妹给你们送点心来了。” 三公子在屋里听见,冲着楚歌欢别有深意的眨眨眼,立刻应道,“小妹快进来吧。” 田茜儿进了屋子,把食盒放在桌上,盈盈下拜,给兄长和心仪情郎见了礼,这才打开食盒,端出两碟烧卖,笑道,“听下人说,楚哥哥来了,小妹特意下厨做了点心,楚哥哥快尝尝看,可是比上次味道更好些?” 楚歌欢看向她因为娇羞而微红的脸颊,心里疑惑之极,按照那女子的说法,已经斩断了田二小姐对他的痴念才是,可如今看来,反倒好似更痴缠了,哪里有半点儿醒悟的模样? 他心里这般想着,手下就接过了田茜递过来的烧卖,三两口吃了,顺口还应了一句,“味道不错。” 田茜极力忍下心里的喜意,连忙又给他夹了两个,笑道,“楚哥哥喜欢,以后我日日做了,让人给楚哥哥送去。” 楚歌欢心下厌烦,脸上却笑着,“不必,这已经让二小姐受累了,以后我想吃,过府来就是了。” 田茜儿立刻笑弯了眼睛,劝道,“那楚哥哥就多吃两个吧,这可是我在灶间忙了一个时辰才整治出来的。” 楚歌欢硬着头皮又把烧卖吃掉,见田茜儿还要继续给他夹,就连忙扯了田三公子,说道,“三公子也尝尝,二小姐的手艺真是不错。” 上次的烧卖,味道极是鲜香,田三自然还记得,这一会儿坐在旁边,口水已经咽了无数,可惜碍于小妹特意做给楚歌欢品尝,哪里还敢伸手分享,此时听了楚歌欢相让,就顺口应道,“好啊,我也沾沾二公子的福气,尝尝小妹的手艺。” 他说着就拿了筷子要去夹烧卖,却被田茜一把抢走了烧卖碟子,“三哥,这是给楚哥哥蒸的,你怎么能抢,你若想吃,以后小妹再给你做。” 田三公子讪讪的放下筷子,尴尬笑道,“真是女生外向啊,我这当兄长的,连块点心都吃不到了。” 田茜儿红着脸瞟向楚歌欢,羞恼的跺脚道,“三哥又取笑我!可是嫌弃我碍着你同楚哥哥说话了,那我就先走了。”她说着就顺手收了桌上的点心碟子,行礼出了书房。 田三和楚歌欢都有些惊疑,不知她这次为何没有如同往日般痴缠,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皆是一笑,转而又说起城中的闲事。 一盏茶尚未喝完,就有小丫鬟来禀报,说是二小姐派人来传话,田三就以为妹妹是有什么话,当着楚歌欢面前不好开口,欲托他转达,就笑嘻嘻要楚歌欢稍等片刻。 只是他这一出门就是好半晌没回来,楚歌欢就在书架上抽了两本书闲看,可渐渐就觉得身上发热,口干舌燥,好似心里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给烫起来,他一连灌了两杯茶,茶水进了肚子却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很快,身下也开始变得不对劲。 楚歌欢扶着桌子站起,就要往外走,这几年,他混迹花楼,虽然多是喝酒,并不曾碰触多少女子,但花楼里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极清楚,此时就是再迟钝,他也猜到必是刚才吃下的茶点掺了东西。 这个认知让他极度懊恼,死死忍着身上的古怪,打开门就要唤旺财过来,可使院子里却找不到那小子的影子。 他正急怒之时,就有两个丫鬟跑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楚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先找间客房歇息一会儿吧。”说着就拉扯着他院子外面走,楚歌欢勉强认出她们是田二小姐院子的,怎肯同她们离开,用力挣扎想要推开她们,“快放开我,去找你们三公子来!” 可惜两个丫鬟却像没听见一般,下死力的把他往院外拉,楚歌欢烧的脑子一阵阵发晕,拼命忍着想要撕裂衣衫的欲望,模糊间好似见到对面路上有人经过,就喊道,“来人!来人!” 楚夫人这两日心里始终对与女儿的异样担忧,每次问及冷香,她又都是一副瑟缩模样,于是心里更加怀疑。今日好不容易早早处理了家事,就唤了冷香,想要去女儿院子走走,结果冷香先是推脱外头风大,听得她说找披风,又说她常穿的那件送去洗了,三番两次出言阻拦,惹得她彻底冷了脸,吩咐另一个大丫鬟书香,“书香跟我去小姐院子,冷香罚跪两个时辰。” 冷香立刻白了脸,张口想要辩驳,却被田夫人一个冷眼,吓得哆嗦着闭了嘴。 “门关上,谁也不准与她说话。” “是,夫人。”一众丫鬟不知夫人为何突然发怒,却也不敢违抗,立刻关了花厅的门,全都守在门外。 田夫人这才扶着书香出了院子,穿过甬路,拐过灌木丛,远远就见前面好似有两个丫鬟在拉扯这一个男子。 她平日最是不喜府里丫鬟和小厮们私下交往过密,生怕生出什么淫乱之事,带累坏了田府的名声,所以,一旦发现,责罚极重。可是今日这才一出院门,就见到这样的事,她当即就黑了脸,刚要开口斥责,却听那被拉扯之人出声唤人,听得语气,又好似不是奴仆,心里愈加惊疑不定。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事败 待走过去一见那人模样,田夫人立刻黑了脸,厉声喝骂道,“还不给我放开手,这是成何体统!” 两个丫鬟闻声,齐齐甩手一看,果然是自家主母,吓得噗通就跪下了,如若是十六七岁的大丫鬟,有些急智,这时兴许还会找个借口或者遮掩一二,但是她们才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平日跑个腿儿,伺候主子衣食,还算伶俐,办事却绝对不行。今日田茜实在无人可使,才许了重赏,让她们搅合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此时,两人一见事败,只会磕头如捣蒜一般,半句话都说不出。 楚夫人见她们浑身如筛糠一般哆嗦不停,还以为是楚歌欢欲行什么不轨之事,心头恼怒,开口叱责道,“楚二公子,为何与我府上婢女拉扯不清?可是不懂做客的规矩?” 楚歌欢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淌进衣领里,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忍下扑到两个婢女身上,他后退两步扶了路边的大树,树身的凉爽之气贴到手上,让他稍稍觉得好过些,到底忍不住羞恼,怒道,“楚夫人这般重规矩,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好女儿在点心里加了什么?快备马车送我…出府!如若晚了,我丢丑,田茜名声也好不了。” 点心理加了东西?田夫人心里一惊,再仔细打量楚歌欢的面色,立刻明白大半,年轻时,与那些小妾斗智斗勇,这样的手段可是太过熟悉了,她连忙吩咐书香,“快去套车来,记得闭严嘴巴。” 书香能在田府主母身边此后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低声应了,小跑着就去了前院,正巧有个车夫套好了马车,欲要出府,被她拦了下来,拉到了二门外,车夫也随进去帮忙扶人。 旺财一路找寻自家主子过来,一见他正被人扶着向外走,惊叫出声,追上去就扶了另一边,喊着,“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红?” 楚歌欢就差脱光衣衫,满地打滚了,哪里有空闲答话,惹得旺财越发急躁起来。主仆两个上了车,楚歌欢立刻把脸贴在木头壁板上,低低说了个名字,惊得旺财直了眼,还要追问两句,却见自家公子眼睛红如野兽一般盯着他,吓得他立刻爬了出去,一迭声的说道,“快去牡丹楼,快!” 车夫甩开鞭子,马车迅速出府,消失在街角。 田夫人狠狠盯着跪地不起的两个小丫鬟,厉声呵斥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主子呢?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就开始咣咣磕头,哪个也不敢回话。 田夫人脸色铁青,高声呼喝躲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厮,“来人,把她们堵上嘴,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小丫鬟一听这话,终于开始求饶,“夫人饶命啊,饶命啊!” 有一个显然是恐惧得厉害,几步爬到田夫人脚边,抓了她的裙角哀求,“夫人饶命,都是二小姐…” “闭嘴!”田夫人厉声喝止她说下去,又去怒骂那站在一旁的小厮,“还等什么,堵了他的嘴拉下去!” 那小厮被主母呵斥,一时心急,摘下头上的帽子,团了团就塞进了丫鬟的嘴,噎得小丫鬟差点没背过气去,手下一软,也就松了裙角,被小厮拖走了。 田夫人直奔小女儿的院子,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就见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张望,一见主母的面儿,吓得差点没摔倒了,扶着墙就要往院里跑,田夫人低声喝道,“你敢进去报信,明日就卖你去青楼!” 那丫鬟立刻脚下一软堆在墙根儿,跪下磕头,哪里还敢再跑一步,田夫人正眼都未看她,就推开了院门。因为小丫鬟们都被派了出去,院子里极静,堂屋的两扇雕花门微微敞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好似在期待什么人的来临一般。 田夫人挥手留下了书香,一个人走了进去。 坐在屋里的田茜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又重又急,还以为是她的心仪之人到了。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到底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有些羞耻之心,举起左袖遮住了脸颊,正对着屋门的右肩则微微倾斜,露出白皙的肩头,若隐若现的少女娇躯,纤细而娇柔,是个男子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把她拥入怀里。 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田茜儿侧头,娇媚的唤道,“楚哥哥,人家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话音落下好久,却没有听到回应,田茜儿奇怪,回身一看,立刻吓得从鼓凳上跌了下来,“娘…娘,你…怎么来了?” 田夫人抬手指了她,嘴唇哆嗦了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一眼见到床上的软枕头,几步上前,抓起来就往女儿身上招呼,“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们田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哪里学的下作手段,居然在点心里下药…” 田茜儿一听事情败落,也慌了神,脑中飞速想着主意,听得母亲怒骂就辩驳道,“娘,你冤枉茜儿了,那烧卖是馨儿做的,和女儿没关系啊。” “没关系,你怎么知道那点心是烧卖,还穿得像个妓子一般,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嫁人,就等郭家来退亲吧!” 田夫人越说越伤心,手下打得也越发用力,但她不过是个后宅妇人,没做过一点儿力气活,不过片刻就累得气喘吁吁,看着这自己最疼爱,也最不争气的小女儿,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田茜儿一见母亲哭了,也慌了手脚,赶忙跪下求饶,“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田夫人抬手狠狠拍了她两下,坐在地上大哭,“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你太不争气了,女子的名声就是命啊,你想被你爹爹打死吗,那郭家规矩比书香门第还严,万一知道你做了这事,你以后嫁过去要怎么抬头做人?你…” 田茜儿听得母亲两次提起郭家和嫁人等话,也醒过神儿来了,双手抓了母亲问道,“娘,你说什么郭家,什么嫁人?” “郭家是你爹给你订的亲事,娘怕你闹脾气,一直没敢告诉你,”田夫人一副恼恨的样子,后悔莫及一般,“早知你会犯下这样的错,我早就应该…” “我不嫁,我不嫁!”田茜儿绞尽脑汁就是为了嫁给楚歌欢,如今猛然听得自己已经定亲一年之久,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跑出去。 田夫人大惊,死死抓了女儿的袖子,“茜儿,别闹了,这是你爹爹订的,谁也退不了,你听娘的话,好好学规矩,以后…” “不,我只嫁楚哥哥,别人谁也不嫁!我去找爹爹,我要让爹爹去退亲!”田茜儿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只听“嗤啦”一声,薄纱缝制的外衫终于抵不住母女俩的拉扯,碎成两半,田茜儿没了束缚,立刻推门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奔去前院书房找田老爷。 她本就为了引诱楚歌欢,不顾二月的天气尚寒,穿了薄纱的裙子,外衣又被撕扯的剩了一半,头发也被田夫人打散了,猛然看上去,倒好似被人蹂躏过了一般。 于是,花园里,甬道上,院门口,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小厮,丫鬟,统统惊得掉了手里的物件,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光天化日,家里居然来了登徒子,还轻薄了二小姐? 有主子的疯跑回去禀报,没有主子的,也撒着欢儿的,抓住谁告诉谁,结果,又悔又恼怒的田夫人追到书房时,整个田府里,二小姐清白尽失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 田老爷今日难得兴致好,邀了三五好友,在书房里品茗闲谈,偶尔拿出几本珍藏的孤本或古画,评说一二,被好友们艳羡的赞上几句,真是听得他万般得意。 眼见时辰不早,田老爷就要吩咐人准备酒宴,留几位好友再小酌几杯,还未等开口,大门却被人猛然撞开,一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女子跑了进来,也许是气力不继,脚下一软,就摔倒在了地当中的毯子上,水绿的裙子高高撩了起来,露出里面大半绯色的亵裤,配上半条裸露的臂膀,半露的酥胸,别提多香艳了。 一众好友都以为是田老爷子的妾婢,忍不住就用袖子掩了嘴,清咳两声。 田老爷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小女茜儿,惶急之下,上前捞了她就要往外拖,田茜儿却因为摔倒没有看到书房里有外人,刚刚缓过气来,就喊道,“爹爹,我要退亲,我不要嫁到郭家,我要嫁给楚哥哥!” 田老爷恨不得都想掐死这没眼色的小女儿了,一把捂了她的嘴,也不顾她挣扎不休,就把她拖到了门外,正遇赶来的田夫人,就一把把女儿推倒她怀里,上前噼啪几声,各赏了母女俩每人几个嘴巴,恨声说道,“快滚,书房里有客在!” 田夫人扫了一眼女儿的样子,脸色都绿了,也顾不得脸上疼,拉着小女儿就往外走,田茜还要挣扎,田三和田二公子已经赶到了,田夫人低声喊道,“快堵了她的嘴,有外人在!” 田二黑着脸去捂了田茜儿的嘴,田三则脱了外衫罩在妹妹身上,母子几个慌忙出了书房院子,拐去最近的主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善后 田老爷狠狠压下心里羞恼、气恨,转身回了书房,勉强笑道,“府上的婢女不懂事,与人争吵两句,跑来告状。” 几位好友,附和点头,“谁府上都有几个不开眼的奴婢,田兄莫放在心上。” 田老爷稍稍放了心,拿起珍藏的孤本和古画,挨个好友送了一样,“今日,家里还有些小事要料理,不能留各位小酌了,改日我做东,在雅居宴请诸位,这些书画算是小小的赔礼,还望各位莫要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封口之物,虽然他们都不是多言之人,就算不拿着书画,也不会把刚才之事说出去,但此时收下,更多的是为了安田老爷的心,于是也都没推迟,齐齐点头应下。 田老爷送了众人,怒气冲冲回了主院,一进门见到跪在地上的小女儿,抄起门边长颈瓶里的戒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抽,直抽得田茜儿大哭求饶。 田夫人和几个儿子女儿,听得田茜哀哭,都有些心疼不忍,但谁也不敢在田老爷盛怒之下去劝阻,田茜儿久等不到娘亲和兄姐们求情,身上又被打得疼痛难忍,索性就在地上翻滚起来,高声喊着,“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嫁,我就要嫁楚哥哥!” 田老爷气得胸口一哽,脚下站立不稳,就要摔倒,田夫人慌忙抢上前去扶着,哭道,“老爷,茜儿还小,不懂事,妾身以后多教导她规矩…” 田老爷一听这话,顺手就给了她几戒尺,“你个蠢妇,若不是你平日娇惯,她能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三儿两女,你没教导出一个有出息的!” 见到母亲被打,几个儿女都聚过来跪下磕头求情,田老爷也打累了,坐在椅子上呼哧喘气,末了,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母子几人,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 田夫人跪着挪到他腿边,求道,“老爷,茜儿也是一时心急,才不顾仪容跑去书房,老爷千万要替茜儿遮掩一二啊,这要是传出去,茜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田老爷扔掉手里的戒尺,“我那几本好字画,都送出去了,再堵不住他们的口,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这府里下人们恐怕都传遍了,你赶紧想办法吧,茜儿是不能留在府里了,送去田庄关一年,等风波平了,就立刻送她出嫁。” “不,我不…”田茜儿还要反驳,被刚刚站起的田老爷一脚踹到了一边,田夫人惊呼着和几个儿女扑了上去拦阻,“老爷,别打了,她还小,不懂事…” 田老爷恨得一口老牙都要咬碎了,终是跺跺脚去了书房,想着赶紧给郭家写信定婚期,否则万一郭家得了风声,婚事就成不了了。 母子几人见得田老爷走远了,田三等立刻扶了母亲上座,田荷也扶起了狼狈不堪的妹妹,田夫人抹了两把眼泪,眼角扫到门外院角探头探脑的几个丫鬟,立刻冷了脸,沉思半晌,说道,“大儿,你赶紧找几个信得过之人,套车送你两个妹妹去九山的庄子上,你先照料几日,娘自会派人去接替你。” “是,娘。”田大公子年纪最大,他懂事的时候,父亲的妾侍还有几个得宠的,所以,他是兄妹几人里最清楚娘亲手段的,知道娘亲这是要施展雷霆手段挽救妹妹的清名了,于是赶紧应了,疾步出去安排。 “荷儿,与你妹妹回院子去收拾行礼。” 田荷想起某个青色的身影,若是去了百里外的九山,岂不是更加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她想要拒绝,但是一见母亲的冷脸,又吓得住了口,拉着妹妹就要往回走,田茜还抓着门框,想要跟母亲求情,田夫人已经厉声喊了田二公子,“堵了茜儿的嘴,别让她再说话。” 田二是田家最看不惯妹妹娇蛮的,今日她又惹了这样的祸事,万一传扬出去,连累的整个家门都要受人诟病,他早就气怒不已,上前捂了田茜儿的嘴,拖了她就走,田荷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田三公子见母亲眼里隐隐又有泪光,马上跪下请罪,“娘,都怪儿子纵容妹妹和楚二少接近,是儿子不懂事…” 田夫人无力的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去把家里所有下人都聚到园子里吧。” 田三满脸愧色的跑了出去,田府大小院子,所有下人,一共一百一十六人都聚在了一起,田夫人借口几个丫鬟伺候不精心,致使二小姐的饭菜里混了癫狂草,一时脑子混乱,做出了失礼之事。命人堵了她们的嘴,重重责打了二十大板,然后撵到城外别院去做粗使丫头。 一番血腥淋漓的处罚过后,所有下人们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再听得田夫人言及私下诟病主人,就要被卖去南边儿盐场做苦力,他们的头就恨不得埋到地下了,生怕夫人查知他们刚才四处乱窜闲话的事儿。 田夫人主事多年,自然清楚打一巴掌给红枣的道理,沉默半晌,见众人头上都冒了冷汗,这才又宣布,这个月各人尽忠职守,特赏月钱翻倍,明日就发,众人大惊之后大喜,连忙跪下磕头道谢。 如此恩威并济,田府总算安静下来了,田家姐妹又被送走,田夫人卸下了心头大石,想起那日小女儿的狼狈模样,越发打定主意要为女儿寻个严厉的管教嬷嬷。暗地里四处托人打探,终于以每月三十两的重金聘了个退役老宫女,连同身边的大丫鬟书香一起送去了九山庄子。 那退役老宫女,不愧是以严厉著称,到了庄上不过半日,就拿了只小指粗的藤条,抽得田茜惨叫求饶,一个简单的拜礼,行了七十六遍才算过关,晚上还罚了不准吃饭,田茜偷跑去大哥处哭诉,可惜田大公子得了母亲的嘱咐,怎么也不肯松口,第二日安排好管事小厮把庄子守得严严实实,就转回了灵风城。 田夫人听后,虽然心疼女儿受苦,但也忍耐着,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让小女儿学学规矩,于是田茜儿的悲惨日子就开始了,日日都要饿上一餐,动辄就要挨藤条,田荷实在看不过,找了老嬷嬷求情,老嬷嬷笑眯眯答应了,不再动藤条,却改教觐见皇家贵人时的大礼,直把田茜儿磕头磕得头晕目眩,生生累的昏了过去,田荷也就再不敢插言… 两日后,灵风城里出了一则流言,酒楼茶馆,房前屋后,常见几人聚在一处,低声私语,末了还会发出几声暧昧奸笑,十足神秘,引人打探。 田家人初始见众人如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以为是田茜儿做下的那蠢事传出去了,最后听了完整版本之后,心里却是半愧半悔。 原来,那日楚歌欢奔去了牡丹楼,不顾青楼白日不宴客的规矩,硬是敲开门进去,重金砸得老鸨找了几个姑娘,陪他在房里胡天胡地折腾了大半日外加一夜,简直是神勇无敌。 这等茶余饭后的好段子,怎么能瞒得住,于是,大街小巷,无不传遍了楚家风流子,又添荒唐事,据说,楚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差点打折了家里的藤条,把遍体鳞伤的楚二少撵了出去,这次恐怕是真要与其断绝父子之情了。 传言里的男主角楚歌欢,此时正趴在床上,背上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毯子,露出的一截脊背上,横七竖八的印着十几道青紫血痕,看得坐在他对面的田三公子,忍不住直咧嘴,一脸羞愧,“楚兄,这事…嗯…都是兄弟不好,嗯,不该请你上门去小坐…” 楚歌欢摆摆手,却因为牵扯到了背后的伤痕,疼得直吸气,缓了好半晌,才苦笑道,“是我自己上门的,怎么能怪田兄?只是不知二小姐现在如何了?” 田三脸色一红,“嗯,妹妹被送去九山庄子学规矩了,回来后,恐怕就要出嫁了。” “出嫁?嫁去哪里?”楚歌欢原本还担心这事一出,田家为了保住田茜儿的清名,会借机上门提亲,没想到居然听得田茜儿要出嫁。 田三以为楚歌欢同样心仪自家妹子,一听妹子要出嫁,心下不舒坦,就连忙解释道,“还在武都之时,我爹就给妹子定亲了,母亲担心妹子吵闹才没有明说,所以,我也是不知情,这次妹子玩闹不懂事,惹恼了爹娘,才送她去学规矩,待得一年后回来时,就该备嫁了。”说完,他好似生怕楚歌欢伤心,又劝道,“楚兄,这天下比我妹妹娇美的女子,还有很多,你…” “别说了,田兄,这事就揭过去吧。” “哎,好,好。”田三听得楚歌欢声音冷下来,自觉有些没脸,掏出怀里的两张地契放到桌上,“家母说此事累得楚兄受苦了,这两家铺子算是给楚兄的补偿,请楚兄一定要收下。待楚兄身子大好,小弟再与楚兄摆酒谢罪。”说完,他就行了一礼,匆忙走了。 楚歌欢瞟了一眼那地契,脸色古怪之极,早知道田茜有婚约在身,他还费心断什么桃花?况且他可不相信田茜儿那塞满稻草的脑袋,会想到生米煮熟饭这样的主意,必定是那女子给了她什么暗示。 若不是他有几分耐力,事情又恰巧被田夫人撞破,田茜儿必定要嫁进楚府了。 这女子哪里是在帮他,明明就是在害他! 但是,这事从头到尾,除了让他丢光了脸面,结局却该死的如当日要求一般,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花期是个烂好人,不会虐人啊,终于把这段写过去了,好卡啊,好卡啊,这星期恢复两更,哈哈,努力码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挑破 旺财站在门口,见得自家公子眉头紧皱,忍不住凑上前,劝道,“公子,大夫说你要好好养伤,不能费神,有事小的去张罗,公子还是睡一觉吧。” 楚歌欢回过神来,苦笑长叹,“罢了,罢了,这亏我吃下下了,下一次绝不会这般容易混过了。” 旺财听不懂这话是何意,还要再问,却听楚歌欢又说道,“去库房挑几匹锦缎,两盒银首饰,两盒胭脂水粉,送去云家村赵家,就说多谢赵娘子出手相助。” 旺财应了,就要往外走,又被楚歌欢唤了回来,那双丹凤眼微眯,邪魅笑道,“记得锦缎要花色素雅的,再添两匹轻软的细棉。” “公子,送细棉布不…”旺财惊疑欲问,却被公子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连忙应下跑出去。 楚歌欢侧脸趴好,轻叹,“我过得这般热闹,你的日子也不能太清净了…” 瑞雪远在码头,自然不知田府和楚府的鸡飞狗跳,每日开门做买卖,回家做饭算账,督促吴煜习字读书,日子过得极是平实。 这一日南屋来了两个小管事,点了两个菜,一壶酒,闲聊叙旧,说起城中的新鲜事,就笑言楚家二少如何荒唐,栓子那日是听过石头说起楚家主仆之事,听得那些话,就退出来就学说了一遍,瑞雪越听嘴角翘得越高,心里极是解气,楚歌欢这次算是丢了大丑。转念想想,又有些遗憾,他既然去了青楼,那田家二小姐就是只成功了一半,不知她这娇蛮女还能否顺利嫁进楚家? 赵丰年带着大壮和吴煜几个,拎着一条绳子,在自家院子前后测量长宽,怎么算,都觉得这块地皮,建个两进带作坊的院子,有些太过狭窄,说不得,还要找里正多划份宅基地,顺便也把这小院子的地契改换个名字。 大壮和黑子都觉建房是件大事,而他们能帮上忙很光彩,所以跑前跑后极卖力气,就是吴煜都因为想到,以后可以不必再去张家住而脸上带了笑。 一大三小,屁股后面又跟了嬉闹的二壮、三丫头几个,正热热闹闹的在后园转悠,就听得前院有马匹嘶鸣之声,很快雷子就跑过来禀告,“掌柜的,院门前有个小厮来送谢礼。” “送谢礼?”赵丰年原本还以为是田老爷子,或者是他那两个不着调的女儿又上门来了,没想到却听了这么个缘由,仔细想想并不曾有何助人之处,好奇之下就走去前院。 旺财见着一群人从后面角门出来,打头的青衫男子,身材高直,俊秀儒雅,看着比自家公子好似还要贵气三分,就猜到这必定是赵娘子的夫主,心里不知为何就叹了口气,也许赵娘子那样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自家公子,恐怕要白费心思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又添了三分敬色,躬身施礼,口称,“小的旺财给赵先生问安。” 赵丰年挑挑眉头,仔细打量旺财,确实未曾见过,就回了半礼,问道,“不知小哥儿从何处而来,又为何事登门?” 旺财想起车里的谢礼,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含糊着答道,“我家公子,前日遇得一事,危难之时,幸得赵娘子相助,今日就备了礼,命小的送来,以谢赵娘子相助之义。” 赵丰年听得他没有报主子名号,没有细说相助何事,只说前来送谢礼,心下就有些不喜,为瑞雪没有与他提及,也为这相谢之人是个…男子! “我家娘子不在,在下倒是不好随意替她收取谢礼,不如,小哥儿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旺财眼珠儿一转,就苦了脸说道,“先生能否通融一二,替赵娘子先收下这谢礼,小的只是个跑腿儿的下人,若是连个谢礼都送不到,我家公子定会责罚小的,还望先生宽宏。” 赵丰年确实是迁怒,才不愿收下谢礼,此时听得他苦求,心下就有些松动,想着瑞雪回来再细问问,顶多明日再派人送回就好。 于是,他勉强点头,应道,“先放下吧。” 旺财大喜,道谢之后,唤了那车夫一起,每人抱了一堆,放在一只长条案板上,然后就忙不迭的告辞了。 几个孩子被几匹精致的礼盒和光鲜的绸缎吸引,围着一边细看,三丫头拽了一角细棉布,笑嘻嘻喊着,“这个软软的,真好。” 二壮也翕动着鼻子说道,“有点心的味道。” 大壮怕弟妹没规矩,在先生跟前失礼,连忙扯了他们到一边,刚要说话,眼角却扫到先生脸色沉肃,吓得他立刻领了弟妹远远退了几步,心里疑惑,刚才先生虽算不上和颜悦色,可也没有这般恼怒啊。 赵丰年大步走到案板前,推倒上面几匹颜色素淡的绸缎,露出底下两匹细软的棉布来,脸色愈加黑沉,怪不得那小厮告辞的那般急,好似他们赵家有吃人的野兽一般,原来是这谢礼里有猫腻,好,真是好,这是向他挑衅,还是像他宣告什么? 瑞雪自从听了楚歌欢之事,心情大好,想着栓子又有半月多没回家,就装了半篮子的大包子,早早撵了他回城,然后才与张嫂子关了铺子,说笑着回了村子。 远远还没到家门,就见吴煜蹲在大门外,摆弄石子,背影怎么看怎么孤单,这孩子这段时日虽说与大壮、黑子几个玩的好,但是毕竟年纪大一些,以前经历也不同,到底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心里疼惜,就开口喊道,“煜哥儿,姐姐回来了。” 果然,吴煜听得姐姐喊,立刻抬起了头,脸上笑容明媚而欢快,小跑着迎了过来,接过姐姐手里的篮子,抱怨道,“姐姐,今日回来晚了。” 瑞雪揽着他的肩膀,“姐姐贪财啊,不是想着多赚点儿钱,以后给你娶漂亮媳妇嘛!” “我才不娶,姐姐还是早点儿回来!”吴煜极不喜娶媳妇这话茬,秀气的两道柳叶眉又皱了起来,惹得瑞雪好笑,“好,好,中午吃饱了吗,晚上姐姐给你炖豆腐羊肉汤啊,撒上一些绿葱芯儿,热热喝两碗,好不好?” “好。” 姐弟相处的如此亲密和乐,让张嫂子看得羡慕,笑道,“外人不知道,恐怕都以为你们是亲姐弟了。” 瑞雪笑道,“这就是我亲弟弟啊,我还指望他以后给我撑腰呢。” 吴煜却垂了眼帘,默默走着没有说话,一时到了院门前,张嫂子回了自家,姐弟俩也进了木门。 吴煜突然想起下午之事,就说道,“姐姐,下午有个叫旺财的小厮来送谢礼,先生收了,但是脸色不好。” “旺财?”瑞雪仔细想了半晌,才记起这是石头那堂弟的名字,于是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猜不透这楚二少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 她可不认为他在出了那般大丑之后,会想不到她在其中做了手脚,会如此真心实意备礼道谢?最重要的是,这谢礼没有送去码头,直接送到家里,明摆着就是给她设了套! 这般想着,她脚步就慢了下来,心里迅速转了无数念头,若是赵丰年问起,她是坦白与楚歌欢的结识过程,还是要瞒着些? 权衡半晌终究还是决定瞒着,赵丰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当日那般艰辛才救得他性命,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最重要的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感激,是爱!她不要他觉得,她再用密密麻麻的关怀,感激,把他缠在这里,动不得… 姐弟俩一推开屋门,就见赵丰年坐在桌边发呆,桌上堆着满满的礼盒和布匹,瑞雪笑着打了声招呼,“掌柜的,我回来了。” 说着上前倒了杯茶水喝下去,然后摆弄翻检那些谢礼,笑道,“这楚公子出手真大方,谢礼可够丰厚的。” 赵丰年原本还打算着瑞雪进屋若是立刻与他解释几句,说明白与这送礼公子的瓜葛,再把谢礼原封不动送回去,他就原谅她。 没想到她进屋半字未提,反倒好似极满意这谢礼,心里恼意更甚,说话也就难免尖锐了些,“怎么,这谢礼很合你心意?我倒是不知,你还有助人渡难的本事?” 瑞雪听得他口气不对,事先想好的遮掩借口就放到了一边,脸色也淡了下来,“掌柜的,这话是何意?” “何意?自然是夸赞你好本事!”赵丰年冷笑,“我不过病了半月,你就在外搭讪了富家公子,居然还把谢礼都送到家里来了,难道不该夸赞?你可知道‘妇道’二字怎么写?知道贞洁两字是何意?” “搭讪?富家公子?妇道?贞洁?”这是在怀疑她的清白了,瑞雪一字一句重复,恼怒也随之一层层顶上脑门,一瞬间,这些时日受得煎熬、委屈,统统涌上心头,激得她险些掉下泪来,她极力挺直脊背,脸色越发淡了,“原本我还想着扯个借口,瞒下这事儿,此时看来,纯属多余,既然掌柜的想知道,我如何搭讪上这富家公子,那我就实言相告吧。 上元节时,在酒楼里,你吐血病发,大夫要我替你准备后事,我万般不愿看着你就此死去,出门四处乱撞,遇到这富家公子,千肯万求,才带了我去田家求救,费尽千辛万苦,散尽家财,救了你这条命回来。如若没有我搭讪这人,你如今都在土里腐烂了,如若没有我搭讪这人,你的魂魄都重新投胎了!” “你,你…”赵丰年病愈后,瑞雪不想他愧疚,更不想提及那个改嫁的女子,所以只简单说过几句,今日猛然听得瑞雪口气淡淡谈及当日艰辛,分外嘲讽,心里就如同被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心疼,愧疚,还是恼怒。 瑞雪却不理会他,反正已经把心里的脓包挑开,索性就说个清楚,“我虽然不是如何睿智之人,但也自认不愚笨。你当日听得一个女子改嫁,气到吐血病发,我心里明明清楚,依然四处求救,拉了你重回阳间,我心里何其委屈,却从未问过你与那女子有何瓜葛?今日我只不过收了份谢礼,你未曾亲眼见到我与其它男子逾矩之事,你就这般辱我清名。你扪心自问,可记得‘公平’二字怎么写?若是你嫌弃我占了赵娘子的位置,嫌弃我妨碍你去找回那女子,那也好办,我们…我们…” 瑞雪嘴唇哆嗦着,一双手死死抓了桌沿儿,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吸了口气,才吐出那两个字,“和离!我给她让位置,你不用先扣我个不贞的名头,这手段太下作,对不起我真心待你半年!” 说完,她转身拉了早就听得傻愣的吴煜,推门而出,尚未进得灶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噼啪落下,如同夏日最急的雨,毫无征兆,下起来却最是凶猛急迫。 (最近脑子好糊涂,昨晚提前码好了这章,居然忘记上传了,好在我出门前来看看,差一点就误了更新,我要去吃天麻,补补脑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绝不和离 吴煜慌了手脚,“姐,姐,你别哭啊,我去打他给你出气!” 瑞雪一把揪住往外跑的吴煜,张口想说话,嗓子里却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只能把头死死顶在他肩头,眼泪片刻就湿透了吴煜的夹棉衣,又湿又烫,惹得吴煜也差点掉下泪来,哽咽半晌,轻轻说道,“姐,先忍两年,以后我一定让天下人都跪在你面前,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瑞雪抱紧了他,痛哭出声,足足好半晌,才终于觉得好过许多,抬起头,利落的抹了两把眼泪,长长呼出一口气,诸多委屈、猜疑,这一月就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头,刚才那样利落的说个明白,顿觉轻松,至于结果反倒已经不重要了,她倾心相待与他,用心经营他们的日子,就算和离,她也不会后悔,毕竟她曾经努力过,她还有大把的日子,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最重要的是,她有生存的能力,她不是靠男人吃饭过日子的! “别担心,煜哥儿,姐姐就算和离了,走到哪里也都带着你,姐姐会做豆腐,咱俩饿不死。”瑞雪淡淡绽开一个笑容,仿若往日一般,亲切而温暖,但是那红肿的眼睛,却看得吴煜心里钝痛,恨极自己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姐…” “嗯?”瑞雪顺手理着揉乱的头发,半晌没听到下文,还以为他饿了,连忙去打水洗脸洗手,“煜哥儿可是饿了?等一会儿啊,姐姐马上就做饭。” 吴煜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深藏的那句话说出口,低头默默去拿了树枝,塞到灶底生火… 赵丰年站在堂屋门边,屏气听得灶间里的哭声低了下去,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稍长的指甲早把掌心抠得青紫,心里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被那两匹细棉布,挑拨得口不择言起来,怎么就说出辱她清白那样的重话? 他一直知道她比之平常女子聪慧许多,可还是低估了她的敏锐。鬼门关绕了一圈儿回来,见得她照旧关心他,照旧过日子,照旧张罗买卖,与往日并无不同,他就以为她没有猜得发病之因,却没想到,那些闲话不但入了她的耳,还种在了她的心里,怪不得,那日他拒绝她亲近之时,她是那般伤心… 灶间里,瑞雪利落的洗米、刷锅,很快豆腐羊肉汤炖好了,喷香的粳米饭也蒸好了,瑞雪盛了放到托盘里,吴煜则拿了碗筷,姐弟俩说笑着进了堂屋。 赵丰年正满地打转,一见她满脸笑容进来,怔愣疑惑不已,刚才还哭得那般伤心,此时怎么又笑得如此欢喜,难道她…把一切都放下了,和离也不放在心里了? 不,这绝对不行,她心里怎么能没有他? 赵丰年彻底慌了,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又觉吴煜在一旁,难以开口,只得默默坐下吃饭。 往日的晚饭桌儿,一家人都要说说白日做了什么事,哪怕赵丰年不发问,瑞雪也会同他细细说起码头诸事,说起铺子生意,偶尔还会教训吴煜两句,热闹而温馨。 可是今日,瑞雪照样给赵丰年盛饭,盛汤,但是却再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反倒与吴煜说起那匹小马奔雷,说起东山上的山洞,说起功课…好似饭桌上,只有她们姐弟两人一般,赵丰年心中别扭,几口喝干了碗里的汤,大声说道,“盛汤!” 瑞雪淡淡看了他一眼,接过碗盛了汤,稳稳放到他面前,又转头去与吴煜说笑。 吴煜最喜赵丰年吃瘪,又恨极他刚才惹得姐姐哭,怎么会放过这机会,喝了一口汤就说太热,烫了舌头,瑞雪低头帮他把汤吹凉,他就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眉头,气得赵丰年脸色铁青,胡乱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进屋了。 瑞雪扫了一眼那因为被迁怒而震颤不已的门扇,伸手敲了吴煜一个爆栗,“你惹他干什么?” 吴煜低头,掩下眼里的一抹快意,“姐姐伤心,他也不能好过。” “傻小子,这是姐姐和他的事,你不要胡乱插手了,总之,你记得,姐姐去哪里都会带着你就好。” “嗯,我跟着姐姐。” 姐弟俩吃了饭,吴煜又帮着捡了碗筷,洗刷干净,还是磨蹭着不愿意去隔壁睡觉,瑞雪知道他惦记她一人留下,会受欺负,就拍拍他的头,笑道,“去吧,别担心姐姐,明早早些回来,姐姐给你蒸蛋羹。” 吴煜这才不情愿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门。 瑞雪倚在门上,抬头望着天边残月,吹着半暖的夜风,久久没有出声,终究还是她过于奢望了吗,不过就是要个相互依靠的人,要个平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难吗? 赵丰年坐在炕桌前,摆弄着笔墨,提笔悬腕,却不知写些什么好,想了半晌,还是放下毛笔,开了炕柜,拿出那只红木小箱子和账本,端正放到自己对面,想着一会儿瑞雪进来必定要理账,他就等着那时候说句软话吧。 可惜,他左等右等,砚台里的墨迹都干了,还是不见人回来,他突然就谎了神,她不会是寻了短见吧? 不,不,她那般坚强的女子,可不是这么心窄的人。他这般安慰自己,跳下地,就冲出了里屋门,没想到却与正低头进来的瑞雪撞了个正着,瑞雪后退两步,惊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赵丰年见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往回就走,惹得瑞雪有些莫名其妙,低头扫过他的脚下时,却突然愣了,心下有那么一角开始发软,也许她在这个人心里还是有些重量的,只是这重量,比那改嫁女子轻许多… 赵丰年上了炕,重新磨墨,心里思虑着要如何开口,抬眼却见瑞雪抱了炕尾的被子铺在了对面的木床上,空闲好久的木床因为迎来了久违的主人,欢喜的吱嘎有声,直刺的赵丰年心头火起,“你这是做什么?” 瑞雪扭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忙碌。 赵丰年惊觉口气太硬,连忙缓了一缓,说道,“那床久不住人,太过寒凉了。” 瑞雪还是没有理会他,赵丰年有些急了,又问道,“你不理账了吗?” 被褥铺好,瑞雪就坐了上去,随手放下床帐,解衣躺下,轻轻扔出一句,“和离书写好就放在桌子上,明早我再抄一份。” 赵丰年立刻就摔了笔,“什么和离书,我绝对不会写!” 瑞雪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鼻间嗅着床帐上淡淡的霉味,还是没有答上一句。 赵丰年久等不到回应,恼怒不已,伸手拽了被褥,一口吹灭油灯,也脱衣进了被窝,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和离两字,心里焦躁难安。 和离是什么,是夫妻两人好聚好散,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子,是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是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安睡,是生死徘徊再无人在他耳边呼唤,是再也没有人倾心相待… 幽静黑暗的屋子里,半点声息都无,也许是失去的可怕,也许是这种静谧让他莫名安心,他终于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旧事。 “那日酒楼里众人提起的赵家,你可还记得?我就是…他们口中下落不明的赵家大公子,从小在蜜水里泡大,严父慈母,兄友弟恭,羡煞多少人。但是,接掌家主前一夜,向来慈爱的母亲骗我喝了巨毒,原来我亲母是青楼名妓,因为生出我后投河自尽,父亲逼迫她假称有孕,给了我嫡子的身份,如今为了她的亲子掌权,才揭破了真相。我被运去沉河时,吞了保命丹,侥幸不死,流落此处被救醒,本想安静了此残生,却娶了你…” 他越说越觉心里轻快,索性也不再隐瞒半点儿,“不管你相不相信,那日我之所以病发,不是为了湘云改嫁,是因为…待我如亲子的师傅冤死,我父严厉,从未夸赞过我一句,只有师傅手把手教我盘账,教我生意,结果他去死得如此凄惨。” 想着往日种种,他心头悲愤又起,只觉血脉里的余毒又有不稳,连忙运功竭力压下,终于平复时,还是未听得瑞雪回应,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日是我言语有失,惹你伤心了,你这样的好女子,就算武国最好的男子也配得上,嫁给我这样出身卑贱的病秧子,太委屈你了,可是我绝对不会与你和离,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改主意。” 他虽然极力压抑着,但声音里依然带着些微的颤抖,一字一句敲在瑞雪的心头,刚刚就已经软下的那一角,渐渐带累得整颗心都融化了,怪不得他无论多欢喜的时刻,眼底都有一丝冰寒存在,怪不得他身上总好似与人隔着一层疏离,原来,经历过这些背叛、伤痛… “为何今日见得那些谢礼,就怀疑我的清白?” 赵丰年听得瑞雪终于出声回应,立刻翻身爬起,答道,“那谢礼里有两匹细棉布,男子送女子此物,是为逾矩,隐有私通…嗯…”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平日瑞雪常有不知习俗的时候,于是改口问道,“你不知道这规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建房忙 “自然不知。”瑞雪眉间轻轻皱了起来,心底懊恼,她早该想到,姓楚的送礼必定没安好心! “这送礼的楚公子,我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在码头铺子,第二次就是上元节那晚,他给我指了去田府的路。这几日他遇到难事,我替他想了个法子解决,这才送礼上门,至于为何谢礼里有逾矩之物,我也不知。” 这是在解释那人来历?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经不生气了?赵丰年的眉头忍不住松了开来,再次低声赔罪,“今日是我莽撞了,以后…不会如此了。” 瑞雪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仿似对身世极在意,倒好似怕她嫌弃一般,于是又开口道,“我跟你成亲之时,你只有一架破屋和半瓢包谷面儿,恐怕天下没有比你更穷困之人了。我若是看重钱财家世,早就离你而去了,自然也不必吃这么多辛苦,日夜担心你突然…罢了,我看重的是我们之间互相信赖,一起互相扶持走过来的情义。至于,母亲是青楼出身也好,是皇家贵女也罢,你都是她的儿子,我是她的儿媳,这事实改变不了,自然也不可嫌弃。” 赵丰年听着她浅浅淡淡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万般暖心,双手抓紧了被子,好似这样就更添几分力气一般,“娘亲…是为了逼迫我爹抱我回府才跳河自尽的,她不想…因为她的出身,让我蒙羞。” 可怜天下父母心,瑞雪想起自己的爹娘,心下也是泛酸,等她老了,如若真在黄泉相遇,爹娘应该不会怪她吧,作为姐姐、女儿,她真的尽力了。 “以后年节,提醒我供奉婆婆的牌位,摆祭品祭奠,这里的习俗我不熟。” “嗯。”赵丰年应了,轻轻躺下,伸手摸摸旁边的空处,扭头又去看木床上的瑞雪,依然没有起身搬回来的迹象,忍不住问道,“你还在生气?搬到炕上来吧,那里凉。” 如此小心翼翼、微微求恳的语气,难得从这个倔强骄傲的男子嘴里说出来,但瑞雪却还是不打算太过轻易的原谅他,只是翻了个身,淡淡回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第一次!” 赵丰年微微一哽,到底理亏,没敢再开口,辗转反侧,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反倒是瑞雪,虽然那床冷硬,却睡得极香甜。 第二日一早,鸡叫刚过,吴煜就爬了起来,悉悉索索穿衣声惊醒了大壮,他揉着眼睛,低声问他,“煜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唔,有事。”吴煜含糊应了一声,就下地穿鞋出了门。 结果一进院子就见姐姐伸胳膊抬腿,模样动作很是古怪,嘴里甚至还喊着号子。 瑞雪见他回来,就挥手笑道,“来,煜哥儿,跟姐姐一起做广播体操,早起锻炼身体好。” 吴煜沉默点头,站在她身边跟着学,心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失落,显而易见,赵家的第一次“战争”,不必说,是以姐姐胜利告终了。 很快,张大河和雷子也都赶来做豆腐,瑞雪留了吴煜扫院子,也进了灶间做早饭,小半碗粳米,半锅水,熬成黏糯的米粥,上面再蒸两碗蛋羹,小锅里稍稍倒一些素油,把凉馒头切片,沾上鸡蛋糊糊,煎得两面金黄,再加两碟咸菜,一顿丰盛的早饭就做好了,递了几块馒头给张大河和雷子垫肚子,剩下的就都端进了堂屋。 赵丰年早早洗漱完毕,坐在桌边儿读书,两个大大黑眼圈儿挂在青白的脸上,分外显眼,明晃晃的向所有人昭示着他昨夜没睡好。 吴煜仿似找到了好玩具的孩子,一顿饭吃下来,那眼睛几乎就沾在赵丰年脸上没拿来下过,不时笑得古怪而狡黠,瑞雪瞪了他几眼,他也没收敛,一大早儿的又不好训他,也就随他去了。 赵丰年难得没有气恼,慢悠悠的就着咸菜喝着粥,偶尔还给瑞雪夹上一筷子,倒把吴煜衬得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一日无事,按部就班的过去了,晚上赵丰年早早就铺了被子,等瑞雪躺下后,立刻就在被下握住了她的手,轻叹咕哝一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说完这话,不到几息功夫,就已经睡得打了小呼噜。 瑞雪心里好笑又心疼,替他掖了被角,“知道不容易,就多珍惜吧…” 三月初的灵风城,褪去了冬日的酷寒,积攒了一冬的冰雪早已化尽,山林开始复苏,渐渐蒙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新绿,鸟雀迎着暖风四处欢快的飞舞,欢呼着它们对春的喜爱之意。 这一时节,正是春耕未开始,冬闲又尽的时候,村人休整农具,准备好种子之后,就常常蹲在村口柳树下,听老人们说说今年雨水,也琢磨琢磨开块荒地再种些什么。 赵丰年找了里正把自家东侧的空地也划做了宅基地,然后就在村里传了消息要建新院子,村里人本就有建房帮工的习俗,赵家夫妻平日人缘又好,以后开了作坊,兴许还是他们的主家,众人更是积极帮忙。 马十一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白日里在赵家做杂活、跑跑腿,晚上就先住在云家,同山子睡一炕。他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买了几次小物件儿都极合赵丰年心意,索性就把采买砖石木料等事都托给了他,马十一很是欢喜,自觉得了主家信任,忙得更欢腾了。 不几日,赵家旁边的空地上就堆了许多青砖、木料、灰瓦,里正热心找了东山坳的神婆掐算,选了初六的吉利日子开工,瑞雪虽然不信这些,但也不差这几日功夫,付了神婆一百文的谢礼,那神婆许是看她好说话,走时还要了四块豆腐,顺了一只陶盆,惹得她更觉好笑,原来神的使者也是喜好占小便宜的。 这两日虽然没有开工,但是日日都有乡亲过来帮忙运送木石材料,赵家在吃食上从来都不吝啬,所以,中午都会准备一桌儿酒席款待众人。 瑞雪就把码头的铺子又交给了张嫂子,虽说码头日渐忙碌,食客多了不少,但张嫂子也学了将近一月,还能应付得过来。 翠娘要卖豆腐脱不开身,钱嫂子又是七个月的肚子,瑞雪也不敢让她跟着张罗,所以张家西院的翠兰上门,红着脸说要帮忙打个下手时,瑞雪一口就应了下来,倒惹得翠兰感激的差点儿没掉下眼泪来。 她原本以为三哥一家做了那些缺德事,瑞雪哪怕不撵她出去,也不会有好脸色,没想到,瑞雪不但对她没有半点儿怠慢,还极是热情道谢,这让她晚上抱着周喜的胳膊,直说,赵家明事理仁义。 其实,她哪里知道,瑞雪的灵魂来自现代,没有她们这些村人,一家出事,连带所有家族都被人指责诟病的习惯,在她心里,吴老三一家作恶是他们一家的事,与翠兰无关,况且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住得这么近,交好总比交恶强。 她也正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当云二婶和翠娘几个隐隐有些劝阻时,她都笑着含糊过去了,几人熟知她脾气,猜到她是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敢再说。当然,翠兰心里也更感激,帮忙准备饭食,极下力气。 投桃报李,瑞雪自然也不会小气,见得周喜白日里也跟着马车进出卸料,午饭时,她就让大壮抱了周家两个孩子来,让他们一家四口都在自家吃了,省得家里还要开火做饭,于是赵家的饭桌儿上更是热闹。 初六这日一大早,村人们吃完饭就都聚到了赵家门前,城里雇回来的几个大师傅在杀鸡拜了祖师之后,两个负责建宅子的就开始带人丈量挖地基,两个木匠师傅就领着小徒弟在周家院子里,铺开工具,按照尺寸打门窗和家具。 云二婶带着几个上门帮忙的小媳妇儿,在张家院子里搭好的大灶旁,切肉的切肉,熬汤的熬汤,蒸馒头的蒸馒头,手下忙碌着,嘴上聊着闲话儿,不时哄笑出声,村里的小孩子们嗅着香味就找了过来,各个含着手指聚在大门外,眼巴巴看着,瑞雪就翻了两包花生糖,交给大壮黑子两个,让他们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带着他们尽量都在院外玩耍,别烫了或者磕碰到,白惹得家里父母跟着心疼。 很快,不过两日,赵家的院子两旁就挖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深沟,填了石头等物进去,眼见着东西厢房就平地建了起来,再过六七日后,就可以再建后院和主屋了。 这日晚饭时,里正带了几个面色尴尬的族老过来走动,说是赵家建作坊是村里的大事,他们来看看可有帮忙之处,其实就是巴结讨好,修复裂痕来了。 赵丰年和瑞雪虽然都不喜他们行事,但是一个村里住着,明面儿上怎么也要过得去,于是堂屋里多摆了一桌儿,请了他们一起吃酒。 族老们又是羞愧又是尴尬,酒桌上隐隐都说了两句赔罪之言,赵丰年淡淡一笑也就算把恩怨揭过去了。 众人正吃到一半之时,从码头歇工回家来帮忙的山子,跑进来禀报,“掌柜的,门外有人来送信。” “送信?哪家府上的?”瑞雪正好端菜进来,听得这话,就以为是楚歌欢又出了什么新花招儿,家里此时人多,万一惹出闲言可就麻烦了。 山子却说,“我要那人进来,他却不肯,只说是田府之人,要见掌柜的。” 赵丰年起身,同众人简单说了两句,就带着瑞雪出了门,两人都以为是田老爷子邀赵丰年去赏花喝酒,毕竟前些日子他就曾这般说过。 可是那管事模样的人拿出的信封却是浅绿之色,上面甚至还绘了几朵莲花,就算田老爷子喜好风雅,也不可能用这样的信封,显见这是出自女子之手。 赵丰年接信的手就收了回来,眉头皱起,冷声问道,“这信是田府何人所送?”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逆反 那管事目光有些闪烁,低头含糊应道,“是我们府里的主子,交代小的一定要把信送到赵先生手里。” 瑞雪盯着那信封上的几朵莲花,再想起那日田家大小姐见到她时的古怪脸色,心里有些明悟,嗤笑一声,“春日晴好,荷花开得也早啊。”说完,转身施施然回了院子。 赵丰年也不是傻子,几乎是立即就猜到这信是田大小姐所送,心里厌烦、恼怒,甩袖子就要走,那管事在自家大小姐手里领了十两的赏银,生怕差事办不成,赏银长了翅膀飞走,连忙上前拦阻,求道,“赵先生,小的赶了大半日的路才到底贵府门前,先生可怜可怜小的,把信收下吧,若不然回去后,小的恐怕就要丢了差事了。” 赵丰年还是不理,绕过他继续往里走,结果这管事噗通就跪下了,“先生,你就收下吧,小的不求先生回信,只求先生收了就好,小的就能回去交差了,先生,求求你…” 他的声音喊得大了一些,惹得隔壁张家院子里吃饭的帮工们探头张望,雷子和钱黑炭本来坐在里面的席面儿,见到众人都指了院外,立刻小跑了出来,一见那人纠缠不休,就问道,“掌柜的,要把他拉走吗?” 那管事一听,又喊道,“先生,我们大小姐…” “闭嘴!”赵丰年生怕他喊出什么,被人听去歪曲成闲言,厉声打断他的话头儿,吩咐雷子和钱黑炭,“把他嘴堵上,绑结实了。这等恶意摸黑主家的刁奴,不能轻饶!” 那管事惊得睁大了眼睛,还要再喊,雷子已经眼疾手快在晾竿儿上扯了块抹布塞他嘴里了,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钱黑炭也在墙角找了条绳子,三两下把人捆了个结实。 赵丰年用两根手指捏了那信封儿背在身后,进屋铺纸提笔写了几行字,一同装在大信封里,出门交给雷子,“你们送这恶奴去趟田府,把这信封亲手交到田老爷手里。” “是,掌柜的。”雷子和钱黑炭应了,也不必再套马车,提起那人扔到他赶来的车里,一阵风儿似的出村直奔灵风城而去。 再说田府,提心吊胆等了这大半月,没有听得城里有田府二小姐清白不保的传言,都放了心,田家几个公子都说母亲手段高明,就连田老爷也赞了老妻一句处理得当。待得九州庄子上又传来消息,说田茜儿规矩学的不错,懂事许多,这更是喜上加喜,所以,晚饭后,一家人又在花园里摆了点心水果,借着纱灯映出的朦胧亮光,赏起园中刚刚有些绿意的草色春景。 田家三个公子脸上笑着,心里却都忐忑,猜度着父亲必定又要他们作诗,果然刚刚坐下没一会儿,田老爷就捋着胡子说道,“春意渐浓,真是难得的好景致,你们三个都赋诗一首,让为父听听,这几月学问可有长进?” 三兄弟立刻苦了脸,互相谦让着,都不肯第一个吟诵,想着多争取一时半刻,搜肠刮肚凑一首好一些的诗句,免得被父亲当着众多下人训斥。 可惜,兄弟三个谦让半晌,还是没有个结果,田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田夫人在一旁看了,就想替儿子们说说情,结果,话未出口,就有小厮来报,“禀老爷夫人,大门外有两人求见老爷,说是云家村赵先生派来送信的。不过,小的看着他们还押了一个人。” “赵先生?难道是约我春游?”田老爷脸色明显转好,倒是没在意那最后一句话,“把人领进来吧。” 那小厮应声去了,不多会儿,雷子和钱黑炭就半拖半拽着那个管事进了花园,两人都是农家人,很少见得这样的富家气派,不提雕梁画栋的屋舍,宽敞大气的花园,只那凉亭外伺候的两列丫鬟,就惊得直了眼,脚步也慢了下来。 雷子悄悄大喘了几口气,扯了扯钱黑炭的袖子,“钱大哥,咱可不能丢了掌柜的脸面。” 钱黑炭回过神儿来,猛点头,两人到得田家众人跟前,先是行了礼,才把信封掏出来,说道,“田老爷,我家掌柜的派小的们前来,给老爷送封信。” 早有丫鬟上前接了,又递到田老爷跟前,他却没急着拆信,反倒指了那管事问道,“这人是何意?” 雷子回道,“小的们不知,掌柜的只吩咐把这人一并带来,等着田老爷发落。” 田夫人微微皱眉,“这赵家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哪有随便绑人送到别家的,没有规矩。” 田老爷摆手,以他那日与赵丰年的相处所知,赵丰年绝对不是个行事莽撞之人,如此做一定有原因。 他亲手拆了信封,见得里面掉出一只稍小的浅绿信封,还有一张折好的信纸,越加疑惑。 田三公子离得最近,抻头扫过那浅绿信封,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这信封儿不是大妹妹书案上常放的,怎么从赵家送来了?难道,大妹妹与赵家也有什么瓜葛不成? 果然,田老爷展开信纸扫了几眼,那脸色就沉了下来,继而又开始渐渐发黑,“回去跟你们先生说一声,多谢他替我们府上捉了这恶奴。来人,再拿两个大赏封儿赏下。” 他这两句话,几乎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在场的田家人都隐约觉出不好。 雷子和钱黑炭接了小丫鬟递过来的红色赏封儿,齐齐行礼谢赏,然后就迅速退出了花园。 田老爷招了胡管家上前,指了那躺在地上的管事,说道,“你去认认,这人可是九州庄子上的?” 九州庄子?胡管家心里疑惑,上前掰了那人的脸转向灯下,仔细辨认半晌,起身应道,“回老爷,确实是九州庄子上的,这人叫刘春儿,去年秋收时,小的去收租子,就是他跟着张罗的。” 田老爷听后,胸口剧烈起伏了十数下,才说道,“把他带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关好。” “是,老爷。”胡管家是多精明的人啊,府里两位小姐如今都在九州住着,这人又是从九州来,其中必定有些关联,至于具体何事,就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过问的了。 他立刻唤了小厮上前带了那人,顺便把所有丫鬟也遣散了。 园子里立刻静了下来,晚风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一处的压抑,悄悄绕到而行了,田夫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问道,“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结果,话音刚落,田老爷抬手就回了她一巴掌,清脆而响亮,直打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田家几个公子惊呼着抢上前,护好母亲,求情道,“父亲有话好说,不要责打母亲。” 田老爷气得浑身直哆嗦,指了田夫人怒道,“你…你…真是教的好女儿,一个不知羞耻下药勾引男子,一个就芳心暗许,私相授受,我们田家的脸都被你们母女丢尽了,明日就把她抓回来关好,不到出嫁时日,不准出屋半步!”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大步走了,留下母子几人又是疑惑又是恼怒,田夫人也顾不得脸上麻痛,抓了那信纸就看,看完好似极不愿意相信一般,又撕了那信封,待看得那熟悉的清秀字体,娓娓诉说着如何倾慕,如何欲效仿娥皇女英,如何… 她再也忍耐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三个儿子惊得乱成一团,田大和田二一边喊着找大夫一边背了母亲就往外跑,完全忘了他们田家本身就是杏林世家。 田三抓起桌上的两张信纸,扫了两眼,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乖巧柔弱的大妹妹怎么就能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儿,难道是患了失心疯? 如若此时瑞雪在跟前,一定会为他解释一下,什么叫逆反心理,什么叫臆想,长期压抑自己心中所想,去迎合父母家人的期望,时日久了,心理压力过重,郁结于心,就会转而在心里幻想着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日子,以此来舒缓心里的不满,但是也会渐渐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突然有一日,碰到某一个完全符合她心中所想之人,就会性情大变,什么都抛在脑后,只盼望能够得到那人,幻想着那人也同样喜爱自己,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扫平两人之间的“障碍”。 现代社会这样的例子可是有过许多,瑞雪出事的前一个月,就听说高中同班的一个女生,平日极温柔文静,居然持刀杀了单位里的一个女同事,警察讯问,她却说,那女同事拦阻她与深爱之人在一起,待抓了那女同事的丈夫对质,才弄清楚,人家只见过她两面,话都没说上十句,根本没有交集,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最后,那女同学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当然,田荷毕竟从小深受礼教规矩的熏陶,还做不出杀人那般疯魔之事,但是压抑不住心里的爱意,写封小情书的勇气还是有的。 田三想得头疼,还是想不出缘由,最后只是把信掖在怀里藏好,匆匆奔去主院,徒留那被撕成两半的淡绿信封静静躺在石桌上,偶尔随着晚风吹拂,轻轻颤抖两下… 第一百二十章 发展大计 雷子和钱黑炭两人来时赶的是田府马车,回去时想要雇上一辆代步,却因为天色晚了,城门将关,没有人愿意出城。 两人也不在意,喜滋滋的迈着大步,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回了村子,张家院子里的席面儿早就撤下了,除了几个小媳妇帮着刷洗碗盘,再没有旁人,而赵家堂屋里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两人把事情经过回报了一遍,又掏出赏封儿放在桌上,笑道,“这是田府给的赏钱,我们推辞不过就拿了回来。” 赵丰年把赏封儿又推了回去,“田家赏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吧,不必交上来。” 雷子和钱黑炭齐齐摆手,他们拿着赵家的丰厚工钱,跑个腿儿,进城送信是本分,怎么还能连赏钱都一起留下? 瑞雪笑着拿起塞到他们手里,“都拿着吧,进城一趟,还要摸黑走回来,这算是辛苦钱,嫂子们马上就要生了,留着给孩子添置些小物件儿吧。” 雷子和钱黑炭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一路上也偷偷把这赏封摸了无数遍,掂量着里面足有二两银,这可是两千文钱啊,足够家里三四个月的用度了,可是,他们生性淳朴,不愿昧着良心隐瞒过去,此时见得主家是真心实意给他们,也就接下了,脸色微红,问得没有活计要他们做了,这才兴冲冲跑回家去。 云家老两口见得儿子拿了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回来,问询之下,脸上都带了笑,直叹当初交好赵家太明智了,赵家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只替他们送封信,都能得二两银的赏钱,以后的好处还不知有多少?只要他们一家,真心为赵家着想、做事,必是不会受亏待。 雷子媳妇儿瞧着桌上儿红彤彤的大赏封儿,也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捧着肚子,感叹还未出世的孩子是个有福的,孩子爹有了这样的好差事,以后她若是再去作坊做份工,家里的日子可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村南的钱家夫妻也在盘算着添些棉花布料,给孩子缝制被褥衣物,换张新苇席,甚至还要添只结实的大柜子,同样欢喜的一夜难眠。 反观赵家,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吴煜早早被撵去张家睡觉,赵丰年坐在炕上不时偷眼看着忙碌的瑞雪,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才说道,“嗯,那个书信我没看!” 瑞雪瞟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忙碌,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气恼还是不不在意,惹得赵丰年暗自磨牙,女人心,海底针。 瑞雪其实真没在意那封情书,毕竟她的躯壳里装的是现代人的灵魂,有人喜爱她的男人,这表示她的眼光不错,况且,田荷那种大家闺秀,写封情书已经算是最胆大的事了,上门抢夺或者死活要做小妾那样更出格的,她还不敢,就算她有这打算,田家也不能允许,既然如此,就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威胁,她自然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瑞雪也不打算给赵丰年好脸色,毕竟前日不信任她在前,今日惹了烂桃花在后,若是再同往日一般待他,恐怕他就养成习惯了,觉得她好欺了。 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刚才村里来帮工的乡邻们说起田里种些什么粮食,她突然发现这段日子忙碌,居然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那就是做豆腐的原料,牛豆,还没有安排种植收购,马上家家户户都要开始种地了,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赶得及?若是原料减少,就会直接影响作坊生意。 她一边用棉布巾子绞着湿发,一边皱眉想着,是把消息传出去,待秋时用银钱收购,还是自家买田种植好?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她却发现自己正坐在炕边,而棉布巾子正拿在赵丰年手里,他笨手笨脚的在帮她擦头发,见她看过去,有些尴尬的停了手,笑道,“嗯,扯疼你了,那我再轻点。” 瑞雪点头,立刻扭过头去,肚子里却暗笑得肠子都在打结,怪不起前世总见那些女孩子们常常喜欢耍个小脾气,吃个小醋,原来看着男子赔小心是这般甜蜜而有趣的事。 赵丰年见她身子颤动,还以为她是冷到了,连忙拉了她上炕,扯过被子盖在她腿上,相当的细心,掖了又掖,这下瑞雪可是撑不住了,咯咯笑出声来,反倒把赵丰年闹得莫名其妙,女子吃醋不是都该恼怒哭泣吗,怎么他的妻子就这么与众不同,难道是气得太狠了? “雪,那田家小姐的信,我真是一眼都没看,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这是赵丰年第一次叫瑞雪的名字,不是生硬疏离的秦氏,不是朋友亲人那般叫的瑞雪,只是单单一个字,雪,用他那低沉和缓的男中音读出来,分外悦耳动听。 瑞雪心下软软的,终于不愿再看到他心急,拉了他的手,轻轻回了一句,“润之,我没有生气…” 赵丰年身子一僵,脸上浮起一抹羞愧之色,半晌低声说道,“我的本名叫丰年,赵丰年,因为我出生那年是武国少有的丰收之年,人人欢喜,皇上甚至下旨全国大庆三日,我父亲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润之…是我先前胡乱起的。” “如此说来,我嫁了你半年,居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太过…” 赵丰年可是把瑞雪那句,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警告,牢牢记在了心里,听得她语气又淡了下来,连忙出言打断,“这不能算第二事!” 瑞雪被他眼里的惶急打动,微微一笑,“你听说过,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吗?” “没有。”赵丰年摇头,不知她何处听得的古怪词句,不过却巧合的把他们夫妻的名字都包在了里面。 “这是我家乡那里的俗语,意思是说,冬日里下起大雪是为祥瑞,预兆第二年必定会丰收,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里得来的。没想到你居然叫赵丰年,真是巧合。” “不,这是命定的缘分。”赵丰年想起之前浑浑噩噩的半年,脸上满满都是苦笑,“没有你,我早没命了。” 瑞雪到底不想他太过伤怀,于是就与他说起刚才考虑之事,“掌柜的,等院子盖好了,豆腐作坊就该开张了,到时候需要大量的牛豆,现在各个村子的牛豆,差不多都被换回来了,若是不想办法,恐怕坚持不到秋时,作坊就要关门了,而且村里人往年都是零散耕种,秋时万有一收得不多,又要影响明年,如此下去,终是不妥,你说,咱们家里要不要买上几十亩地自己种植。” 赵丰年听她说起正事,就搬了炕桌横在两人中间,铺纸提笔,一边写画着一边说道,“这事我前几日就考虑过,买田种牛豆,投入成本太多,暂时家里存银不够,不如传消息出去,秋时以两文的价格收买。牛豆种起来不需要太费心,村边也有许多荒地,只要勤快些的村民,开上两亩,秋时就能卖回一两千文,大伙必定欢喜。” 瑞雪点头,“若是等到院子建完传消息出去,大伙儿再去开地,恐怕就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就跟里正说一声吧。” 赵丰年抬手画了副简单的地图,然后递给瑞雪,说道,“整个武国十八城,灵风只是其中一个,咱们赵家不可能在每个城池都开一个作坊,而豆腐方子又简单,说不定哪日碰到个懂得药理的人,又看过煮制过程,就能猜出一二来。倒不如想个办法,把这方子卖出去,把最大利润抓到手里。” 瑞雪皱眉,豆腐方子她倒没想一辈子攥在手里,不过,这么早卖出去,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作坊的生意,恐怕就要一降到底了,“掌柜的,你想如何把利润最大化?” “利润最大化?”赵丰年听得这词新鲜,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但也没有深究,笑道,“把收牛豆的消息远远传出去,最好十八城都有人种植,若是百姓们不相信,可以签契约,秋时派人带银子去收买,然后租个库房放在当地…” 瑞雪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出言接道,“牛豆收完了,就可以卖豆腐方子,买了方子的人,没有原料,还要在我们赵家买豆子!” 赵丰年笑着点头,“这样,秋收之前的半年里,豆腐还是我们独家买卖,待收了豆子,明年秋收前,豆子又是独家买卖。秘方若是卖二百两一张,十八城就是三千六百两。豆子两文收回,三文卖出,一城收五百袋,赚银一百两,就是一千八百两,加一起,共是五千四百两银。” “若是,去各城卖方子的人脑子活络些,价格再涨涨,所得就会超过六千两,除去琐碎用银,纯利润就是…五千两!”瑞雪看着最后剩下的数字,有些发愣。 一块豆腐去除原料人工等成本,净赚是四文钱,要卖多少年才能赚回五千两银啊。而赵丰年不过脑子转了转,就轻易做到了。 以前他说家里是商贾出身,她没放在心上,他说接手豆腐生意,她还有些担心犹豫,此时想来,原来她身旁一直睡了一个商业奇才! 赵丰年见她发呆,还以为她是不舍得把豆腐方子卖出去,就劝道,“家里的作坊,三五年内生意还不会受太大影响。你若喜欢,就进城买间酒楼,专门用豆腐做菜,生意必定也不会差了。” 瑞雪回过神来,笑道,“好啊,就开个素菜馆子,我还有好多豆制吃食没有做呢,待作坊开起来了,要好好琢磨一下。” 两人商量定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躺下睡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树与藤 瑞雪听得耳畔赵丰年浅浅的呼吸声,心下滋味有些难言。 前世她高中毕业开始,就卖豆腐养家,管教弟妹,伺候病卧在床的母亲,还外债,办作坊,开厂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没少经历,算得上是个女强人。从来没有依靠过男人,没有仰人鼻息生活过,所以,性格里多少有些强势的味道,凡事喜欢自己做主。 当她接受了自己重生异世的事实,并且嫁了个病秧子夫主的时候,她心里也是隐隐庆幸的,因为夫主病弱,难以担起养家的重任,就意味着她定然要代替他走出家门去赚银钱。 这事如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是苦处,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天大的好事,她可以去开铺子,谈生意,可以自由做主处事,不必像别的女子一样,关在后宅或者小院子里,日日做针线,洗衣做饭,闲暇时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闲言。她还是与前世一样,做个自立自强的女子。 可是,今日她突然发现一直照料保护的小树,猛然变成了参天大树,也许有一日她甚至还要依赖他保护,依赖他的意志过日子,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惶恐,她真的可以完全信赖这个人?可以放下一切,只做个小女人?可以日日关在宅院里,只守着一方小天地,等候这个人的归来? 不,那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睡了吗?” 赵丰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把豆腐送进各个酒楼,听得瑞雪突然这般问,就扭头回道,“没睡,怎么?” 瑞雪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着窗棂上倒影的树影,微微笑道,“我以前在家乡,听过一首诗歌,格式韵律与咱们这里不符,但我特别喜欢,吟诵给你听听看。” 赵丰年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雅兴,但出于对她口中家乡的好奇,立刻点头应下,毕竟凡是打着她家乡名头的物事,不管是诗词,还是闲谈故事,都极精彩有趣。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女子写给她的爱人的,名字叫,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省略)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瑞雪的声音却是清浅而淡然,好似与诗歌所表达的含意极不相符,倒像是在极平静的陈诉一件事,但赵丰年却清清楚楚听得出里面的坚持,自然也懂得了她为何突然起了兴致吟诗。 他的嘴角慢慢就翘了起来,问道,“你也要做…木棉?” “当然,我生而就是木棉!”瑞雪放下手,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做不得缠树藤!” “那正好,我也不喜藤蔓攀爬在身,你是树也好,若我哪日累了,还有你这木棉可以依靠。藤蔓遍地皆是,但是你这木棉,整个武国恐怕只此一棵,上天待我甚厚。”赵丰年一字一句说完,眼里的笑意,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瑞雪心里猛然绽开了无数的烟花,喜悦至极,同样郑重说道,“上天待我也不薄,与你同为连理枝,真是幸事。”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被子下的大手与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温暖而严密。 协议达成,瑞雪放下了心事,就与赵丰年商量起,派谁去南方几城签订种植契约,甚至秋时往回收买牛豆,售卖豆腐方子。这人一定要机灵,善于变通,而且要没有家小,毕竟一去一年,选来选去,两人都觉马十一最合适。 他为人仗义不贪财,没有家小牵挂,前些时候正好又被骗婚丢丑,出去走走,等回来的时候,流言也就散的差不多了,再娶亲成家也不晚。 若是他历练一年,事情做得好,以后生意大了,再开了酒楼等铺面,升他做个掌柜或者管事,也是极好的。 瑞雪到底担心武国太大,通信不便,拉着赵丰年细问才知,她前世小学时就背诵祖国幅员辽阔,九百多万平方公里,那是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士,扩土开疆的结果,而统一武国的那位穿越前辈,先前英明神武,后期不知是否因为更改历史,受到了惩戒,病卧十年,几乎是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被周边十二国又蚕食了近半国土,总之,如今的武国,只有前世七分之一大小,分为十八城,每城也不过四百里,实在算不得多辽阔。 而历史不论何时都是只记录功绩的,所以,瑞雪当初读的那本史书里并没有这样的描诉,就误以为这里还同前世一般。 不过,那位穿越前辈还是做了件好事,他在位时建立的通信驿站,如今经过几百年变迁,依旧存在,只要付得起银钱,八百里加急,都可以使得动。另外每城几乎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镖局,常在各城之间行走,捎信或者运送货物都极方便。 瑞雪算了算,风灵处于武国中间偏北,又恰巧临近沛水,从最南边的烈城赶回风灵城最多也就需要一月,送信则要更快一些,倒也勉强算快了。 “吴家老店,是我好友白展鹏的买卖,当初我也投了银钱,算是二东家,如今在各城都有铺面,待我写封信,让马十一送到白家,以后到了各城也有落脚和帮忙的人手。” “这样也好,不过,马十一自己出门,还是太过单薄冒险,而且北边几城也要派人去,不如让山子和雷子也跟去吧,码头那里,石头也能行,这样每组两个人,遇事也有个商量。” 赵丰年点头,“行,人手你看着安排。” 瑞雪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皱了眉头,担心道,“掌柜的,咱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牛豆是贱物,穷人只管填饱肚子,倒不多在意,城中之人却未必肯轻易接受,若是不能解决这事,后续几事都要受影响。” “这事不用担心,你只管安排人手,作坊建起来之后,保管城中酒楼主动找上门来。”赵丰年语气笃定,让瑞雪极是好奇他有何计策,忍不住晃晃他的手,“掌柜的,你想出什么高招儿了,说给我听听。” 赵丰年却是不肯,神秘一笑,“睡吧,事情成了再说给你听。” 瑞雪抽回手,懊恼撅嘴,“不说就不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赵丰年好笑,重新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了,“春日晴好,再过几日就能去春游赏花了。” 瑞雪猜得他的计策必是与春游有关,但是那“春日晴好”四字,又是她前日见得田荷送信,吃醋之时所说,他此时引用,又有打趣她的意味,于是脸色立刻红了个通透,嗔怒道,“赏花是假,赏美人才是真吧。” 她嘴上这般说着,手下却没有再挣动,任凭赵丰年软软握着,赵丰年轻轻翘起了嘴角,合眼安睡,心里轻叹,日子如此平静欢喜,只愿一生都如此才好。 夫妻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慢慢睡去。 夜,静谧,晚风,轻吹窗棂,一双人,梦里依旧牵手走向温暖幸福之处… 第二日一早起来,刚刚吃了饭,瑞雪就唤了雷子回家请了他爹娘过来,连同正张罗套车进城去采买米面的山子和马十一,一起都进了内室小坐。 内室一般都是极亲近的人,或者家里人才能进的,众人见此,心里都有些疑惑,特别是云二婶和二叔,脸上甚至带了些惶恐,猜测着是不是自家两个儿子犯了什么错。 待得赵丰年从工地巡视回来,一进屋,云二叔就立刻站起来,躬着身子问道,“赵先生,可是我家两个小子惹什么祸了,先生千万担待一二。” 云二婶也跟着附和,“对,对,先生若是恼怒,打他们两下也行,这两小子心地不坏,就是莽撞…” 瑞雪忙上前请了他们坐下,笑着安抚道,“二婶,你们别担心,请你们来不是坏事,雷子和山子兄弟都是勤快懂事,我们夫妻夸赞还来不及呢。” 云二叔和云二婶听得这话才完全放了心,重新坐好,想起瑞雪提到“好事”两个字,心里又活泛起来。 马十一脑子活络,知道唤了他进来,必定这好事也有他一份,脸上就也带了笑意。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作坊眼见着就要建起来了,以后的生意必定越来越好,需要的牛豆也就越来越多,我打算今晚就同乡亲们说说,若是谁家有空地就多种些牛豆,秋时以两文一斤的价格收买。” “啊,这可是好事啊。”云家四口立刻赞同出声,他家临近村西,房后山脚就有大半亩的空地,若是开出来种上牛豆,秋时怎么也能卖上千八百文,这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进项。 瑞雪笑道,“但是,只咱们村里人种牛豆,甚至整个灵风城,都不够作坊所用,我和掌柜的就想派人去外城走走,把这消息传出去,秋时再负责把牛豆收买入库。自然这派出去的人要懂变通,脑子活络,我就想到了雷子、山子和十一,所以请了二叔二婶过来,就是问问可愿意放雷子和山子出门远行,十一兄弟也是,晚上回去也与家里父母商量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手安排 山子十七岁,雷子和马十一同岁二十,都是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听得主家如此信任,交给他们这样的大事,又能够出去走走,立刻就动了心,眼里满满都是喜色。 云家二老却有些犹豫,虽说武国还算太平,但是毕竟要放儿子远走,他们还是有些不舍。 赵丰年见此,又说道,“我有一友人,生意遍布各城,待我写信托付与他,你们到时在各城都有个落脚之处,不必担心有事无人相帮。另外,这事最多耗时一年,如若办得好,冬初就能返回,除去一年的花用,每人再给你们一百两的工钱。” “一百两?”众人齐齐惊呼出声,一百两是多少银子?是全家十年的进项,足够娶五个媳妇儿的银钱或者盖一栋崭新的青砖灰瓦大院。就算最节俭的农家,也要攒上二十年,才能勉强存下这样么多银子,如今,只要出门一年,就能赚回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山子、雷子和马十一立刻都跳了起来,一迭声的应道,“我去,我去!” 云家二老对视一眼,也都极是心动,瑞雪又笑道,“原本雷子媳妇要生了,我还犹豫换个人,可钱家人口少,高家和张家孩子又多,只留嫂子们在家都不行。所以,雷子兄弟若是同意,就去北边几城,我再给你找个人手,忙过这一两月就能回来,秋时再赶去收豆子。至于山子和十一就往南边走,路途太远,只能秋后冬初回来了。” “行,行,南边暖和,贪晚几月也没事儿。”山子生怕爹娘不肯答应他出门,抢先应了下来。 云二婶听得大儿只去一两月就能回来,心下早就同意了,嗔怪的瞪了小儿子一眼,笑骂道,“没规矩,你爹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先答应了。” 山子笑嘻嘻挠挠脑袋,有些脸红,“嗯,我不是也急着赚银钱回来,给爹娘盖个新瓦房。” 马十一拐了他一肘子,打趣道,“你是着急娶媳妇吧。” “你才着急娶媳妇呢。”山子反驳得利落,脸色却更红了。 猛然有个赚银二百两的差事,这事放到谁家,恐怕都是天大的喜事,云二叔自然也不例外,况且大儿雷子那份工钱几乎就算是赵家半送的了,于是他点头应了下来,当场告诫两个儿子要对得起赵家先生的信任,雷子和山子都恭敬应了,拍着胸脯保证,必定好好做事。 马十一也上前应下,转而把进城采买的事教给山子,他要立刻回家去同父母商量。 瑞雪叮嘱他们保密,然后也去了码头,石头正好排了账本坐在桌边算账,瑞雪让栓子去请了徐宽来,当这舅甥俩的面儿,把出门的事儿一说,徐宽自是立刻应下,他当了几月帮主,无论眼界还是头脑,都比以前要高上许多,石头此去,是随同雷子一起,顶多算个帮手,有功劳两人一起领,有过自然是年纪大的雷子顶缸,怎么算都不吃亏,况且,石头出去走走,接触一下生意之事,多份历练,以后帮里做了货运买卖,也有好处。 如此,他立刻就带了石头回家,同他父母打了个招呼,嘱咐好保密之事,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回了码头。栓子极羡慕师弟能出去走走,可惜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小,爹娘不会同意,就缠着石头,要他回来时给带些好玩意儿,石头自然应下。 中午吃饭时,瑞雪又把收购牛豆之事说给北屋众人听,人人都极欢喜,下午等了半个时辰,没有船靠岸,就一窝蜂似的都跑回了各家,准备把房前屋后或者口粮地旁边的荒地都多占两块,种上牛豆,秋时可是一笔好钱啊。 同样,云家村里众多乡邻也听说了,赵家收买牛豆一事,纷纷忙碌起来,赵丰年见帮工们脸上都有急色,就说歇工半日,明日再继续建院子,众人大喜,立刻都跑回家去帮忙。 瑞雪得了山子报信,就带了石头一起回来,备了两桌酒席,把云家五口和赶回来的马十一,都聚到家里,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饭后就单独同将要出门的四人说了足足大半时辰,交代清楚他们要做的事,分了盘缠,又拿好了书信,就准备第二日让他们赶路了。 结果,四人都很是兴奋,嚷着与其等到明早,不如此时就走,于是告别之后就分道扬镳,各奔南北了。 原本瑞雪还怕雷子媳妇不舍,结果人家从头笑到尾,别提多高兴了,她转而想想,也就释然了,出门两月,就能赚回一百两,建新院子,过好日子,哪个媳妇儿都该是欢喜的,更何况如今是太平盛世,顶多吃些辛苦,又不会有性命之忧。 晚上,瑞雪提了些吃食,去钱家和高家坐了坐,提及派雷子等人出门的事,两家人都没什么抱怨之意,他们心里都清楚家里放不下,就算派他们去了,他们也不能同意,不如就好好安稳做工,又方便顾家。 至于张家,在码头时,张嫂子就听瑞雪说过了,当时就说,她要看顾铺子,张大河还要带人做豆腐,都走不开,就不赚这份儿大财了,况且他们夫妻每月三两银的月钱,已经不少了,他们也不是贪心的人。 这几日修建院子,每日做的豆腐数量已经减半,雷子走了,钱黑炭多帮些忙,倒也能应付过来,瑞雪就没有急着再添人手,一切都等作坊建好了,一起招工。 赵家这里安排人手,忙着建房,热闹又红火,村人们看在眼里,都很羡慕,当然,也有那嫉妒得寝食难安人家。 前院赵老二家,经了年前那场风波,着实老实了一阵子,年后青山被送去城里学徒,赵二嫂子骄傲得不行,才又在村里活跃起来,结果,前日青山突然从城里灰溜溜回来了,赵二嫂还以为儿子活计做得好,师傅特意给放了假探家,又是炒肉,又是炖鸡的,结果饭桌上,才听得儿子说,他是因为偷懒睡觉,打翻油灯差点烧了铺子,被师傅赶出来的。 赵二嫂打了儿子几巴掌,也跟着上了火,这要是村里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背后讲究她呢,所以,整整两日她都躲在家里,没敢出门,待得赵老二从城里做工回来,在村口听人提起种牛豆一事,跑回来问及媳妇,才知她居然半点儿没得到信儿。两人跑到自家地头儿一看,所有的荒地,甚至山坡都已经被人占完了,唯一空闲的就是河滩了,可是那里都是细纱,别说种牛豆,种野草都不长。 赵老二气怒当头,狠狠给了赵二嫂几脚,回家懊恼了一夜,第二日去上工,越想越觉是瑞雪夫妻特意趁他不在时放消息,就是不想他们一家种牛豆赚钱,于是中午吃过饭歇息时,就把那手里的木方子攥了又攥,琢磨着如何才能给赵家添点儿堵,但是,杀人放火,他胆子小不敢下手,村里人如今都盯着作坊,又种了牛豆打算秋时卖与赵家,自然一心偏向赵家,如若他被发现,就恐怕再无人能保得住他们一家了。 可是半点儿报复都不做,他又心有不甘,一个与他交好的木匠,见他脸色不对,就上前问询。两人平日都是吝啬奸诈的性子,外人自是不喜,他们却是臭味相投,常常一起做工,一起喝杯包谷酒,闲聊两句。 赵老二心中实在难受,就把这事儿与那人说了,那人就住在云家村隔壁的尖山嘴子,对云家村倒也算熟悉,就问道,“你说的那赵家,住在你家后边?” 赵老二点头,“嗯,原本是村里一个孤老儿的房子,发大水那年,孤老儿饿死了,就一直荒废着,后来那姓赵的来了,族老们就把他安置在那院子住了,如今人家发了财,几十号人都在帮忙盖两进院子,还带园子的,别提多气派了。” 那人仔细想了想,道,“可是最东北角的那处院子,我记得以前是刘四爷住的吧?” “你这记性倒好,就是刘四爷那座院子。” 那人眼珠儿转了转,突然笑了,“兄弟,我倒是有个主意,能给那赵家添个大麻烦,不过,你若是出了气,可要在城里酒楼请我吃一顿好酒菜。” “真的?什么好主意?陈大哥你快说说,如若事情成了,别说一顿,请两顿都行。” 赵老二大喜,立刻拉这那姓陈的追问,姓陈的也不拿乔儿,示意他凑到跟前,低声说道,“我家隔壁的刘大娘,好像是那刘四爷的堂侄女,你说若是让她知道,她叔叔有座院子留下,她会不会找上门去闹啊。” 赵老二听得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又泄了气,“陈大哥,咱们武国的律法,女子没有资格继承娘家的家财,何况还是个远房堂叔的,恐怕这事不行。” 那姓陈的嘿嘿一笑,“兄弟,你不知道,那刘大娘在我们村里是有名的不讲理,最会撒泼打闹,而且,她家儿子看中了东山坳李家的闺女,人家要十两银的聘礼,她家拿不出,这几日正上火呢,如若知道这事,明知没理也必会上门,讹上几两银子,保管赵家热闹。” 赵老二想到,赵家夫妻建好一大半的院子,却突然听得这院子是属于别人的,那表情一定相当精彩,他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直说,“晚上下工,小弟买条肉,去老哥家喝酒,顺便把邻居也请来作陪啊。” 姓陈的会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家宅院(一) 一连忙了几日,赵家的一进院子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众人转战房后去建二进,只等到最后,再翻新一进正房,那时瑞雪就可以直接搬去后院住了,不至于折腾两次。 村人们前两日已经占好了荒地,甚至换好了豆种,只等过上半月,雨水足了,就开始耕种,此时只觉新一年开始就多了一条财路,是个好兆头,人人脸上都带了笑,一边做活儿,一边就闲话说起谁家占的荒地多,谁家离家进,极是热闹。 隔壁张家院子里,瑞雪与云二婶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忙着包包子,这些时日每日中午要蒸馒头、炖菜,伺候四十几号人吃饭,活计也着实不轻松。 今日瑞雪就生了偷懒的心思,琢磨着只要蒸上二百个包子,在熬一锅骨头豆腐汤,保管人人吃得饱,吃得香,女子们也省了许多力气。 果然,第一锅大包子刚刚出了锅,那香味就引得几个去周家抬门窗的年轻后生,抻了头一个劲儿的往院子里张望,有两个甚至差点砸了脚。 瑞雪见了就笑着唤了他们停下稍歇,每人分了一只大包子,直吃得他们各个赞不绝口,待听得中午管够吃,那脚下就如同生了风一般,做起活计来,别提多有力气了。 村里的女子们,多是天色微微放亮就起,先是借着天光儿做上半个时辰的绣活儿,然后还要喂猪喂鸡,做饭,伺候公婆、夫主和孩子,很是辛苦,往往轮到她们吃饭时,凉粥都没剩下一口。瑞雪听得张嫂子说起过,一边同情,一边很是庆幸她没有重生在那样的媳妇身上,虽说她嫁给赵丰年也吃了些辛苦,但是起码不受气啊,所以,这几日她对待几个来帮手的小媳妇儿极好,特别是吃食方面。 每日早起做饭就多烙几张鸡蛋饼之类,放在锅里热着,待小媳妇儿们赶到了,就借口怕坏掉,请她们帮忙吃了,然后才开始带着她们忙碌,中午饭时,也从来没区别对待,都是帮工们吃什么,她们的饭桌就有什么,半块肉都不少。她们若是愿意,晚上回去时,还可着她们的心意,捡上一大碗剩菜让她们带回去,极是慷慨宽厚。 原本几个小媳妇儿来帮忙,都是听了公婆的嘱咐,想着交好赵家,到时候能在作坊里做工,给家里添个进项,没想到几日相处下来,她们就发觉,早前听得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完全当不得真,赵娘子又善良又细心,待她们就像娘家姐妹一般,真心实意,从不轻视,于是她们做起活计来,也越发上心,渐渐都放开了手脚和性子,忙碌间隙常常说笑,闲话几句新鲜事儿,相处的一团和气。 刚刚,白胖的大包子一出锅,瑞雪招呼她们先吃,她们也都不客气,嘻嘻哈哈直嚷着说香,还打趣要偷了方子进城开铺子,瑞雪也不在意,还笑言到时给她们出本钱,惹得几人笑得更欢。 云二婶也爱极这大包子,吃了一个就觉肚中饱了一半,一边上手往簸箩里捡,一边招呼几个小媳妇儿,“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开饭了,快干活儿吧。” 小媳妇儿们应了,分了一个去院外抱柴禾添在熬汤的锅灶下,剩下几个就继续包包子,装屉,上灶开蒸,正忙碌的时候,那抱柴禾的小媳妇儿突然从院子外面跑了回来,惊喊道,“赵娘子,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瑞雪起身拍去手上的细面,眉头微皱,安慰着这叫桃花的小媳妇儿,“桃花妹子,有话慢慢说。” 桃花伸手指了东边赵家院子,“我看见那个,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男子,闯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众人一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说道,“兴许是哪个村子来买豆腐的吧?” “我回去看看,你们先忙着,再蒸五笼屉包子,凑够二百之数,省得中午时不够吃。”瑞雪嘱咐了一句,就出门赶了过去。 果然,一进院子就见一老两少站在地当众,极放肆的打量两侧崭新的厢房,嘴里啧啧有声,脸上的贪婪之意,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几个抬青砖的村人正站在一旁,见得瑞雪进来,那张大河的亲三弟就喊道,“赵娘子,这几人要找赵先生说话。” 那老婆子和两个男子听得是主家之人过来了,就扭头把瑞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是个年轻轻的小媳妇儿,脸上更添了三分轻松。 瑞雪被他们如此打量,心头不喜,直觉里就认为这几人上门不是好事,所以也没有出声招呼,反倒同那张老三说道,“劳烦张三哥去后边请先生过来。” 张老三应了,撒腿就跑去后院工地,很快听了消息的赵丰年就转过角门走了出来,一见瑞雪同几个陌生人对立而站,就问道,“这是哪里的客人?” 瑞雪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认识,听人说闯了咱家院子,我就赶过来了。” 赵丰年挑挑眉头,看向那一老两少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我赵家宅院?” 那老婆子一听他这般问,不屑的撇了撇嘴,“谁说这是你赵家院子,这明明就是我们刘家的!我还要问你,凭啥在我们刘家院子里动水土呢?” 刘家院子?瑞雪皱了眉头,她从苏醒后,得知嫁给赵丰年,就一直住在这破败院子里,并不曾仔细问过赵丰年,这院子是他买来的,还是从谁那里借住的,听他说要翻新,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这院子是自家的,哪曾想到,建到一半,居然冒出几个抢院子的人。 “这院子是买是借?房契不在你手里?” 赵丰年眉头同样紧皱,低声说道,“当初里正说是空房,送了我住下,我正想着过几日一起去府衙上档子。” 这就说房契上不是赵丰年的名字,那可有些不好办了。不过,里正当初既然开口相送,就是笃定这房子是没主儿的,怎么如今突然冒出个房主来抢夺,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赵家夫妻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警觉之意,赵丰年微微冲着几人拱拱手,“这院子是半年前族老和里正门送与我住下的,至于以前是不是你们刘家的,我不好多说,还请几位稍等片刻,待里正和族老们来此,自有分晓。” 说完,他就请了旁边的几个帮工,分头去请族老和里正们。 那刘婆子母子三人原本是打算着,先出言激起赵家夫妻恼怒,争吵起来,就装作受伤,以此讹诈一笔银钱,没想到人家只听了一句就去请族老和里正,说话也极客气,根本没有与他们吵闹的意思,那老婆子就急了,若是里正和族老们到了,她必定会露了底细,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她眼珠儿一转儿,就走到旁边的木头方子前,一把推倒几个,骂道,“这是我家的院子,什么时候堆了这些破烂玩意儿,赶紧都给我运走,我刘家的院子,是谁都能占的?” 那两个男子也上前跟着去推旁边摞好的青砖,脚下更是把沙土、筐篮踢得到处都是,正好,后院众人歇了工,说笑着转回来,准备洗洗手脸,等着吃香喷喷的大包子了,结果一见有人破坏,立刻蜂拥上前,把刘家母子团团围在中间,怒喝道,“你们是谁,凭啥祸害东西?” 有那眼尖认出母子三人的,就喊道,“这不是,尖山嘴子的韩老虎吗,怎么跑我们云家村来撒野?” 韩家母子三人,刚才见得前院没几个人,就以为院子建完了,欺负赵家无人,哪想到后面别有洞天,呼啦啦跑出三四十号壮汉,着实吃了一惊,气势不自觉的也弱了下来。那韩老大就扯了老娘的袖子,示意她快点出招。 刘老太太立刻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号,“哎呀,老赵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抢占我们家院子不说,还要杀人啊,没有王法了,老天爷啊,你开眼劈死他们吧,可怜我们老刘家…” 老太太显见是个常撒泼的,哭号之声,高高低低,熟练的如同唱小调一般,偶尔还躺下打两个滚儿,把周围的村人吓得立刻退出几尺远,生怕沾了身再被赖上,那韩家两个儿子一见老娘的杀手锏起了作用,立刻就神气了起来,又去推那砖石木料,别提多嚣张了。 云家村众人围着他们,恨恨看着,气愤得直咬牙,回头去找赵家夫妻,想着他们可有个什么对策,结果就见两人站在一处,脸上没有半点儿气恼之色,平静得就如同看戏一般。众人见此,都觉奇怪,有那精明的,却是心里一惊,暗道,赵家夫妻恐怕是真恼了。 里正和几位族老赶来时,院子里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刘婆子的“小调”正唱到精彩之处,“想我年轻守寡,带着俩儿过日子,被人欺,被人骂,老了老了,还要被人霸占家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家宅院(二) 里正听的这几句,立刻就黑了脸,高声怒骂,“刘婆子,你给我闭嘴,谁给你的胆子跑我们云家村来撒泼!” 刘婆子被吓得一哽,扭头一见是里正和族老来了,眼神儿就开始发飘,但还是硬挺着脖子,回骂道,“啥叫我撒泼,人家占了我的院子,我哭上两声还不行了!” 里正脸色铁青,这院子当初可是他做主给赵家的,前几日更是又划了一块宅基地,就等着院子和作坊建好了,同赵丰年去城里上个档子,换个名字就成了。 以后村里人在作坊里做工,眼见云家村就兴旺起来了,结果,半道上居然被这老泼妇横插了一杠子,恨得他就想上前给她两巴掌。 “你居然敢说这是你们刘家的产业,你忘了你早嫁出门八百年了,孙子都有了,还说自己是刘家人,你当你是大闺女呢。”云二婶在张家院子里,左等右等不见瑞雪回去,又听得隐隐有哭号之声,就觉事情不好,匆匆交代几句就赶了过来,挤进人群一看,居然是熟人。 说起来这事儿也有趣,云二婶和刘婆子都是尖山嘴子的闺女,年龄也相仿,但是从小就不对盘,但凡见面没有不吵架的时候,后来长大,开始说亲时,刘婆子就相中了云二叔,家里托人上门提亲,云家却不同意,反倒定下了云二婶,结果这两人过节就更深了。 云二婶最是知道刘婆子底细,听得她如此不要脸,上门来惹事,又是惹得赵家,自然要出言相帮,几句话就堵得刘婆子脸色发黑,老冤家相见,分外眼红,刘婆子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跳着脚的骂道,“这草绿了,多嘴驴也都跑出来了。我生下来就姓刘,怎么就要不了刘家房子?难道我堂叔的院子,不给我这做侄女的,给一个外人就有理了?” 云二婶也不示弱,“你这话外人听听还行,可骗不了乡亲们,咱们两村不过十里,谁家啥样,谁不清楚啊。当初刘四叔出外做工闯荡,回来时,家里父母病故,你爹偏说他给老两口下葬,房子和田地都应该给他,硬生生把人家刘四叔撵了出来,当时你怎么没喊着他是你堂叔,现在刘四叔没了,你见到有好处了,就跳出来,你良心被狗吃了,也不怕断子绝孙遭报应。” 云二婶平日憨厚爱笑,极明事理,瑞雪一直把她当长辈看,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泼辣的一面,忍不住笑着低声说,“云二婶真厉害,我该和她多学学。” 赵丰年却最是不喜女子骂街吵闹,但也知云二婶这是护着他们赵家,就笑道,“都是你平日人缘好,二婶才这般护着你。” 瑞雪点头,她做人的原则就是多行善事,将心比心。平日里真心待人,自然收获的也多是真心与善意。 刘婆子被云二婶翻了家里旧事出来,一时恼怒没法反驳,就又耍了老招数,噗通坐下又开始拍着大腿哭骂,“四叔啊,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侄女要在你院子里被人家欺负死了,四叔啊,你的家财让人家霸占了,侄女没用啊,都守不住四叔的这点儿家底啊,没有天理王法了。” 里正气得脑门青筋直蹦,“刘婆子,你拍拍良心,你还敢说天理,刘四叔当年被撵出来,流落到我们云家村,是我家老父和乡亲们帮忙盖了这院子,几十年,你家也没人上门来看过一眼,你还喊着是侄女呢,当年发大水,四叔没粮吃被饿死的时候,你这当侄女的怎么没送些吃食来?现在,一看人赵家重建院子了,你跑来说嘴了,真是没羞没臊。明日,十里八村都传遍你这丑事,也不怕你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儿!” 几个族老也附和,“就是,当年四叔托人到你门上送信,你不是还说嫁出去了就不是刘家人,不管刘家事吗,现在想起来自己姓刘了,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看你以后被人家戳脊梁骨!” “这院子你就要回去,还敢住啊,四叔鬼魂恨不得生吃了你!” 刘婆子被众人连吓带骂,说得有些顶不住了,但是一想起儿子的聘礼银子,立刻又来了力气,打滚滚不动了,就原地趴着,双手拍着地面儿,脚下踢蹬着,她身上原本穿着的灰色衣裙,这一番折腾下来,沾满了灰土,头上又顶了几丝木头刨花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乍一看上,还真是有些可怜。 里正也被她作得无法了,她一个老寡妇,又是有名的不讲理,若是真叫两个后生把她扔出去,她就能作得整个云家村不得安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外人哪怕知道她的秉性,也难免让云家村跟着一起出丑啊。 这时,有个看热闹的小媳妇儿,悄悄走到里正身后,低声唤道,“大伯。” 里正回身一看,是本家排行第九的侄子,新娶的小媳妇儿,平日也是个懂事知礼,就道,“九侄媳有事?” 他这么出声一问,旁边两个族老也看了过来,那小媳妇儿就有些红了脸,声音更低,“大伯,我妹子嫁去了尖山嘴子,我前几日去坐了坐,听说一件事,兴许大伯能有用处。” “什么事,说说看。” 那小媳妇儿瞄了两眼撒泼的刘婆子,说道,“我与妹子闲话,听说这刘家要给大儿子下聘娶媳妇,人家女方要十两银子的聘礼,他们一家都愁这事儿呢,没想到今日,嗯,他们就上门了。” 里正和族老们都是老成精的人物,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这刘婆子突然跑出来闹事,原来是奔着讹银子来的,这么说来,倒也好打发了。 几人对了对眼色,就挥退了小媳妇儿,奔着瑞雪夫妻走过来,赵丰年与他们见了礼,淡淡说道,“我们赵家诸事不顺,倒累得族老和里正屡次跟着费心。” 族老和里正们脸色一红,有些尴尬的咳了咳,“赵先生客气了,这事是我们的不是,如若早早把房契换了,也就没有今日这事了。” 赵丰年摇头,“也怪我没考虑周全,原本想着院子建好,一起去府衙上档子。” 里正眼角扫了扫刘家母子,眉头皱得更深,叹气道,“当初这院子是村里孤老儿留下的,他遭难去了,就空了下来,没想到今日还会被他堂侄女闹上门来。我刚才听得九侄媳说起,这刘婆子是缺了银钱给大儿子下聘,所以才这般撒泼,不如,嗯,就拿些银钱把他们打发了吧,也省得耽搁了建院子。” 旁边的族老们也附和,“建院子是大事,顺顺当当的比啥都强。” “这刘婆子最擅撒泼,她若是日日来闹,可就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了。” 瑞雪听了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里正大叔,咱们武国的律法,可有堂叔去世,出嫁多年的侄女继承家财的?” 几个族老立刻停了话头儿,把脸儿扭向一侧,显见是不愿意回答,里正被问到头上躲不过,就答道,“这倒没有,女子出嫁就再与娘家不相干,就是父母的家财都不能承继,何况还是堂叔的?” “那这院子的归属,应该是村里说了算吧?” “自然。” 瑞雪淡淡一笑,退后一步让到赵丰年身后,赵丰年知道她如此是不愿出头,避免族老们猜疑他做不得主,损了他的颜面,心下温暖,也去了几分烦躁,就接过话头儿,“既然如此,这刘婆子就是不占理也不合律法了。那我赵家为何要平白送银子打发她,把人扔出去,再来闹就去府衙打官司好了。” 里正脸色一僵,族老们也都词穷,左思右想好半晌,里正又劝道,“赵先生,你有所不知,这老婆子最是爱说嘴,若是把她扔出去,她恐怕能传扬得整个灵风城都知道这事儿,到时候赵家的名声,云家村的名声,都要遭人家说长道短。反正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两银,不如就花钱买个清静吧?” 赵丰年冷了脸,挑眉嗤笑,“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占了理,就算被人说道长短,也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我赵家虽然富庶,但银子也是一文两文攒下的,不是大风刮回来的,为何要平白送给这样欺上门撒泼的?今日若是给了这‘堂侄女’银钱,明日就有姓刘的‘堂侄’找上门来,难道还要继续给银子?就算没有别人,只这刘婆子一家,如今是大儿下聘没银钱,所以上门来闹,那过几月,若是二儿又没钱下聘,她恐怕还会来,我赵家可还有安宁的时候?” 里正和族老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别人也许还知道见好就收,刘婆子这惯常撒泼的主儿,可真不好说,若是今日真劝得赵家给银钱,几月后她再上门来,他们可就没脸再进赵家门了。 “劳烦里正派人回去取了这院子的地契,咱们一起进城去趟府衙,我赵家豁出来使银子打官司,也不能姑息这种无赖!”赵丰年说这句话时提高了声音,原本就支楞着耳朵偷听的刘婆子母子三人,脸色顿时发白,也有些发了慌,这事儿他们本就不占理,在村里闹一闹还行,若是到了公堂之上,保证半点儿便宜占不到,说不定还要屁股开花。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内情 刘婆子立刻就爬了起来,也不哭闹了,跑上前,就要拉赵丰年的袖子,却被赵丰年退后一步躲开了,张大河在一旁,顺手又把她推到一旁。 刘婆子手下落了空,就喊起来,“凭啥去府衙,这就是我刘家的宅院,没有天理了,你们抢了宅院,还要陷害我们一家坐大牢啊…” 她的两个儿子也上前,伸手要推搡赵丰年,赵丰年身子不好,云家村谁人不知,真让他们推到,受伤或者犯了旧疾,赵家一怒搬走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了。所有村人、帮工,连同族老和里正都涌上前拦阻,里正更是一迭声的喊着,“快拿绳子把他们绑起来,居然跑云家村来打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刘婆子母子没想到云家村人会如此护着赵家,一个愣神的功夫,两个儿子已经被绑了起来,张大河还要伸手再绑刘婆子的时候,她已经跪倒在赵丰年身前,改了策略,开始哭号哀求,“赵先生,我老婆子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连饭都吃不上,就指望这院子卖了,给儿子娶媳妇呢,赵先生宽宏大量,赏老婆子十两银,老婆就这把院子让给你啊,赵先生你家大业大,就当施舍给老婆子一条活路吧…” 赵丰年正要说话,就觉身后的衣衫紧了紧,他就以为瑞雪心软,微微扭头,低声说了一句,“不可心软。” 瑞雪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赵丰年听了,眼里就见了笑意,再回过头时,脸上依旧平淡冷然,高声吩咐钱黑炭,“套马车,进城去府衙。” 钱黑炭大声应了,原本马车早晨进城去采买,回来后就卸在院外,套起来极方便,他不过三两下就准备齐全了。 里正见赵丰年打定主意要去打官司,无奈之下也唤了个本家侄子去他家里取了房契,张大河等人押了韩家兄弟就要往外走,刘婆子这下是真慌了,跳着脚的大喊,“这不是我家院子,我是来串门的,我老婆子发了失心疯,满嘴胡说八道…” “既然明知不是你家院子,还来要银子,就是讹诈了,那更要去府衙说道说道。” 赵丰年这般半点儿不让步,刘婆子险些急得备过气去,还想要再说什么,已经被人拽出了院子,里正与赵丰年坐在里侧,刘婆子母子仨就挤在了车尾,张大河和钱黑炭坐在车辕上,马鞭一甩就出了村子。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愣了好半晌,他们不知赵家为何坚持去府衙打官司,要知道衙门就是鬼门关,进去一次,不论有理没理,都要几十两银子上下打点啊,莫不如就给刘婆子十两银子合算。 有那与瑞雪平日熟识的,就上前劝道,“赵娘子,怎么不拦着先生,那府衙可不是好进的。” 云二婶也觉刚才只顾嘴上痛快,恐怕是给赵家惹了麻烦,有些忐忑的说道,“那刘婆子两个儿子平日偷鸡摸狗的,都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以后万一…” 瑞雪轻笑,安抚她们道,“先生自有主意,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拦阻的。再说,这武国还有王法在,谁要是不开眼找来惹事,那府衙大牢也不会介意多收两个人的。”说完,抬眼望望日头,又笑道,“这一耽搁,都过了饭时,二婶,几位嫂子,快帮忙摆桌子开饭吧,大伙儿定然都饿了。” 云二婶听了,猜到他们夫妻必定心里有成算,于是就张罗着带人,忙碌开饭。众人齐齐聚去了张家院子,族老们也被留下坐了一桌儿,白胖儿冒着热气的大包子一端上来,配上喷香的豆腐骨头汤,立刻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口鼻,各个甩开腮帮子大嚼,一迭声的喊着好吃,哪里还记得刘婆子母子仨是死是活? 院子里的香味,引得几个在家吃过饭的孩子,趴在门口张望,瑞雪见陶盆里的面和馅还有剩,就带着众人麻利的又包了一锅,分了孩子们每人两个,连钱嫂子和雷子媳妇儿那里,也都让人送了一盘去,几个忙碌的小媳妇看在眼里,又添了三分羡慕。 不提家里吃饭,如何热闹,只说,赵丰年几人坐着马车,一路跑出了村外七八里,就到了一个岔路口前,直走就是通往官道进城,拐过山头就是尖山嘴子,刘家婆子从窗缝里看着马车居然真是奔着官道去了,脸色吓得白里泛灰,一个劲儿给两个儿子使眼色。 韩家两兄弟自问平日在村里,馋了就抓个鸡鹅,见谁不顺眼就踹上两脚,也算威风,不说天老大,他们老二,起码也无人敢惹,所以,老娘一说去讹银子,两人二话不说就跟去了,哪想到这次居然踢了铁板,人家赵家硬可花上百十两银子把他们送大牢里去,也不愿意拿十两银子给他们,两人眼见老娘使眼色,是彻底害怕了,出声哀求道,“里正大伯,赵先生,我们兄弟黑了心肝,一时手里无银,才起了歪心思,想着讹诈些银钱娶媳妇儿,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先生和里正大伯,放过我们吧!” “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进云家村一步,求里正大伯给我们求求情吧。”刘婆子和老二也一迭声的开口求饶。 到底和尖山嘴子比邻而居,闹得太僵,情面也有些过不去,里正就想着帮忙劝上两句。 赵丰年却当先淡淡开口道,“你们嘴里喊着求饶,却还瞒着内情不肯说,这是求饶的样子吗?” 里正立刻闭了嘴,若只是想给儿子讹份儿聘礼银子,他帮忙求情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涉及到背后指使这样的缘由,他就绝不能多话了。 刘家母子一听赵丰年终于接话,脸上齐齐都现了惊喜之色,争抢着说道,“我们没瞒先生,确实是想要个聘礼银子!” 赵丰年冷冷一笑,“没人指使,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赵家在建宅院,怎么知道我们家里富庶?” 母子三对视一眼,刘婆子到底活了几十年了,好赖不济也积攒了三分处事经验,想到这事儿的出处,立刻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咱们上了赵老二的当了!” 韩家兄弟不懂,里正和赵丰年却都心里有数。刘婆子怒道,“我说陈老三平日吝啬,恨不得一文钱都能攥出水来,怎么还买酒买肉,请咱们一家吃席,原来是替那赵老二搭桥啊,就是赵老二说我四叔的院子被先生占了,又说先生家里富庶又好欺负,要个百十两银子极容易,我们母子这才找上门的。” 赵丰年低垂的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照旧平淡无波,一副了然模样,“我与赵老二确实有些过节。” 韩家兄弟立刻暴怒,大骂,“赵老二这狗@娘养的,拿我们兄弟当傻子使唤呢,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里正也道,“这赵老二太过可恶,当日就不该心软,如若撵了他出村,不就没有今日这事了。” 刘婆子也跟着骂,赌咒发誓,他们一家与赵丰年没仇怨,都是受了坏人挑拨,最后可怜巴巴跪在车厢中央,求道,“赵先生,大人大量,这事儿,我们一家也是受了人家的指使,财迷心窍了,先生就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吧,老婆子必定做牛做马,回报先生。” 赵丰年皱眉想了想,吩咐张大河停车开门,然后虚扶了刘婆子起来,道,“今日念在你们也是受人蒙骗,就不押你们去府衙了,但日后若是再敢犯到我们赵家,可就不是这般容易脱身了。” “是,是,谢先生宽宏!” “谢先生大人大量!” 刘婆子母子大喜,一迭声的道谢,钱黑炭上前解了他们身上的绳子,三人立刻就跳下了马车,手脚捆久了不灵便,韩大韩二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都是一嘴的黑泥,也顾不得擦,撒腿就往自家跑,刘婆子一边喊着,“等等娘啊,等等娘啊”,一边追上前去,母子三人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子。 里正皱眉怒道,“赵先生,咱们立刻回村,赵老二实在可恨,开宗祠,撵了他一家出去!” 赵丰年却摇头,“当初吴家之事,我们夫妻偶尔想起还觉心中难安,若是再撵了赵老二一家出去,就算世人皆知,他们两家有错,也难免要诟病我们云家村不和睦。再说,今日这事,家里不过就是倒了两堆砖石,没有大损失,族老们去训斥两句,也就罢了。” 一年里撵了两家出村,这事儿传扬出去确实不好听,但里正身为一村的最高掌权人,又不能有失公正,他心里自然也矛盾,此时听了赵丰年如此深明大义,感激的连连赞道,“先生真是宽宏大量,事事都为云家村着想,老头子我在这里先代众位乡邻谢过先生大义。” “里正大伯客气了,我们赵家在云家村落脚,自然要为云家村着想。”赵丰年客套两句,掀起窗帘看了两眼,又道,“还有十里就要到城门了,既然出来一趟,就劳烦里正大伯随我进城,把房契办好上了档子吧,以后再有今日这事也就好说了。另外,这院子是村里所有,我们夫妻如今住着,也不好白占村里的便宜,就趁着工匠都在,再出银十两,把宗祠修葺翻新,算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儿心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嫁妆 宗祠建好至今几十年,风吹雨打,经历无数,早就应该修葺一番,但是村里家家都过得不富裕,一年拖过一年,总是没能集钱动工,如今有这样的好事,里正自然大喜,嘴上客套着说不必,心里却早盘算着回去就发动村人找石头木料,定要把宗祠好好修葺一新。 赵丰年唤了钱黑炭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他跑远,就关了车门,唤了张大河赶车重新上路,里正还以为他派了钱黑炭回村去送信儿,就笑道,“先生想得周到,村里乡亲必定惦记,送个信儿让他们知道没打官司,也都安安心。” 赵丰年淡笑点头,转而寻了些别的话儿说起,却没有明说钱黑炭到底去了哪里。 很快,马车就进了灵风城,府衙坐落在最宽敞干净的青石大街中间,最是好找寻,赵丰年递了块碎银给门前衙役,他就跑进去找了老王出来。 都道是有人好办事,不过两刻钟,就换了地契,上了档子,里正见得那契纸上写的居然是“赵秦氏”,就忍不住劝道,“赵先生,这房契最好是写家主的名字,否则…嗯…女子毕竟…” 他是想说,房契上写了赵娘子的名字,可就相当于赵娘子的嫁妆了,万一以后赵家夫妻和离,这院子可是要分给找娘子的,赵丰年什么都剩不下。万一他的病情,有个反复,这院子也落不到赵家族人手里,只能随着瑞雪被官府收走,可是这话明说,又好似有咒赵家夫妻不长久,咒赵丰年命短的嫌疑,所以,一开口难免就磕巴起来。 赵丰年当然明白里正的心思,抬眼示意老王继续盖印上档子,然后才对里正说,“成亲半年,我赚的束脩尚且不够吃饭穿衣,家里的一应用度,一应产业,都是秦氏亲手张罗起来的,自然都要写她的名字,算作她的嫁妆。至于,写我名字的产业,以后我自会赚取。” 老王吹干契纸上的墨迹,听他这般说,赞道,“先生这胸襟和魄力,真是让王某佩服!” 里正想起前些日子,赵丰年病重,瑞雪吃的那些辛苦,也点头,“赵娘子确实不易,也当得起先生如此相待。” 老王笑道,“难得先生和里正今日进城,我做东,请二位找家好酒楼喝上两杯,怎样?” 赵丰年道谢,却摇头拒绝,“家里院子正建到一半,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待院子建成,摆宴暖居之时,再请王大哥上门喝喜酒。” “也好。”老王应下,送了他们出府衙。 一路无话,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几位族老们听得钱黑炭送回的消息,都等在赵家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说起如何惩治赵老二,特别是云三爷,脸色简直难看之极,上次青山一事,是他豁出老脸,才保下了他们一家,赵老二不说安分度日,背后又使了这样的坏心眼,这就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扇他的巴掌啊,老爷子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就是赵老头儿亲自来哭求,他也绝对不会再帮着求情了。 众人一见里正和赵丰年回来,都迎了上来,说了几句话,就要去赵家说道说道,却被瑞雪拦了,言道,里正和赵丰年未吃午饭就进城,再去了赵家,恐怕晚饭也错过去了,说罢就带人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上来。 族老们一边吃喝一边赞着瑞雪心细懂礼数,敬重长辈,赵丰年扫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瑞雪,心下温暖,她哪里是敬重长辈,明明是心疼自己饿肚子。 饭后,族老们就去了前院赵老二家,一众帮工们着急跟着去看热闹,胡乱吃了几口也都一窝蜂似的跟着去了。 这事从头到尾,甚至刘婆子母子说起内情的时候,里正都在场,赵丰年和瑞雪也就没跟过去对质,赵丰年翻了账册算起这几日的用度,瑞雪则带人拾掇碗筷,脸上照旧带着笑,仿似此事与赵家无关一般。 桃花偷偷瞟了瑞雪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赵娘子,你就不担心赵二嫂撒泼耍赖?” 瑞雪正在涮洗陶碗,听她问,就笑道,“刘家来闹的时候,还有刘婆子母子说实话的时候,里正都在,这事儿自然有村里长辈做主,赵二嫂不认也不行。” “这倒也是,赵二嫂平日再泼,到了长辈们跟前也得讲理。” “赵老二这人太没良心,上次只要他们赔了砸毁的东西,已经是轻饶了,他们夫妻怎么这般不知感恩?” “他们就是觉得赵先生、赵娘子心肠软,好欺负!” 众女子七嘴八舌的闲话儿起来,连赵二嫂偷过邻家两根葱都扯了出来,瑞雪听着好笑,也只忙着不插嘴,末了听得大伙儿说得差不多了,就笑道,“中午的包子还剩了二十几个,放着过夜该坏掉了,一会儿大伙儿分一分,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小媳妇儿们一听,都乐得眯了眼,但还是推辞道,“赵娘子留着给煜哥儿和大壮几个吃吧。” 瑞雪摇头,“他们饿了,我再给做吃食,倒是你们整日在我这里帮忙,家里孩子都顾不上照料。” 小媳妇儿嘻嘻哈哈说着,家里有婆婆之类,但走时包子也都收下了。 不过半个时辰,张嫂子带着吴煜和大壮几个回来了,拉了瑞雪笑道,“赵老二可是遭了报应了。” 瑞雪让了她坐下,问道,“怎么,可是族老们撵了他出村?” “本来族老们去了赵家,说起今日之事,赵老二媳妇儿还不承认,死活说是你和先生冤枉她家,气得里正和族老们脸都黑了,不到半会儿,赵老头就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抬着赵老二回来了,说是赵老二去小平山赵家老宅吃酒,刚出村就被人家拦住,暴打一顿,右腿也折了,若不是他们村里有人晚归听到他在壕沟里喊救命,这一晚他可就要遭些好罪。里正和族老问是谁打的,他也不说,问及他背后使坏,挑拨刘婆子来闹,他也不承认。里正和族老一商量,就让赵老头明日找个车把赵老二一家搬回小平山。” “搬回小平山?赵二嫂一定不同意吧。” “当然,当初就是因为她不孝顺婆婆,硬是把婆婆气病了,赵老头一怒才撵了他们出来单过,如今又要搬回去,以后赵家可热闹了。赵老头求情,族老和里正都没松口,他们是一定要搬了。” 瑞雪叹气,“虽说是他们一家屡次犯错在先,但是外人听了,难免也会觉得我赵家如何容不下他们一家。” “妹子不必多心,是非曲直,只要是个明理的,都知道错不在你们一家,就算那些愚笨的,也不过说上几句闲话,过几日就扔在脑后了。”张嫂子劝着。 瑞雪喝完杯里的茶水,笑道,“再有几日院子建好了,作坊开起来,势必要多招几个人手,我晚上与先生商量一下,看看男女各招多少人,明日就跟大伙说说,有愿意来做工的都报个名儿。到时候你和张大哥帮忙多把把关,毕竟这村里我们住的时日短,各人品性,没有你们熟悉。” 张嫂子笑着点头,“咱们要招人品也好的,就赵老二和吴老三这样的,就是再勤快也不能要。” 瑞雪还要说话,就听旁边传来咕咕之声,扭头一看,大壮和吴煜都捂着肚子在互相瞪眼,就问,“怎么了,可是饿了?” 两个小子都红了脸色,说道,“晚饭没吃饱。” “你们是着急去看热闹,没顾得上吃几口吧。”瑞雪挨个赏了他们一个爆栗子,笑道,“灶间还有小半锅骨汤,我去下几碗面片儿,你们去把二壮和三丫也背过来一起吃。” “好。”两个小子眉开眼笑,跑到隔壁去找弟弟妹妹。张嫂子就道,“妹子,你太娇惯他们了,不过饿上一会儿就睡了,明早起来再吃也没啥。” 瑞雪一边找围裙系上,一边笑道,“他们这么大正是睡着也长个子的时候,饿着肚子怎么行,再说,家里又不缺吃食。”说完,她又冲着里屋喊了一声,“掌柜的,我要做面片汤,你也喝一碗啊。” “好。”赵丰年在屋里应了一声,瑞雪笑得更欢喜,去厨下忙碌,张嫂子家里也无事,就帮忙烧火。 很快骨汤面片儿就端了上来,抻得薄薄,几乎透明的面片儿,翻滚在乳白色的浓汤里,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赏心悦目,吃着更是鲜香适口,大大小小七人,也没分什么男女老幼,围在方桌边,吃得极热闹,转眼一小盆儿面片儿就见了底儿。 张嫂子带着肚子吃得滚圆的几个孩子回家去了,瑞雪拾掇了灶间,又洗了澡进屋,赵丰年就拿了房契给她,笑道,“这是你的嫁妆。” “嫁妆?”瑞雪不解,待看见那上面写着“赵秦氏”三字,才明白过来,心里欢喜又感动,打趣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否则我这房主就把你撵出家门。” 赵丰年最喜她这般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模样,点头笑道,“好。”岂不知,真有一日他被隔在院门外时,心中是多后悔今日如此大方,写了瑞雪的名字。以至于他们一家团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彤城那座价值万两的庄园换了这小宅院的地契,生怕再次被妻儿摒弃在外。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消息 瑞雪脱鞋上炕,想起赵老二遇袭一事,就问道,“那赵老二是你派人收拾的?” 赵丰年摇头,“不是,韩家兄弟被他挑拨得上门生事,银钱没讹到反受了罪,心里怨恨,自然不愿他好过,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在情理之中,跟我可没关系。” 瑞雪却是不信,“我只要你把他们母子三个放到车后,半路装作不经意放了他们放了,真闹到府衙,咱们要破财不说,也彻底把他们得罪狠了。可现在他们不但不恨咱们,还自觉替咱们教训了赵老二,我可不相信是他们良心发现,你一定在里面做了手脚。” 赵丰年翻了一页账本,“我不过就是要钱黑炭送了他们一程,闲话两句,过几日有些小事儿要托他们去做,至于他们急于讨好,出手做些什么事,可确实跟咱们家无关。” 瑞雪扑哧笑出声来,这人看着冷淡,其实蔫坏,借刀杀人这一手玩得漂亮,于是附和道,“对,与咱家无关。”转而想起他后半句话,又问,“你要他们做什么事,这些地痞虽然不能轻易得罪,但是也不能深交。”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瑞雪无奈,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多问了,这人绝对是个腹黑的,与谁打交道都吃不了亏,她也就不惦记了。 两人转而说起作坊里要添几套木器,要招多少人手,瑞雪又想着再琢磨几样新花样儿,到底白日里忙碌,太过困乏,不过半会儿就收拾了笔墨睡下了。 第二日,村人们照旧来帮赵家建院子,但是中间歇息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往前边街上看一眼,心里想着赵家是不是已经搬了,虽然他们一家人不受大伙待见,但是毕竟一个村里住了七八年,怎么也有些情分在,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赵丰年把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就喊了张大河去请里正,里正也正在家里与及个族老说起昨日之事,听得赵家来请,多少猜到些原委,于是,就踱步在工地上绕了两圈儿,见得众人与他见礼打招呼,就大声说道,“大伙儿好好干,早日完工,咱们也早日开始修葺祠堂。” “修葺祠堂?”众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很多都是立刻苦了脸,问道,“村里又要集银钱?” 里正连忙摆手,笑道,“大伙不必担心,赵先生昨日说,这院子是刘四叔留给村里的,他不愿平白占得村里便宜,所以,出银十两,就算买下了这院子,正巧木工师傅和泥水师傅们也都在,我与族老们就商量,用这银钱把祠堂好好修葺一番。” 里正红光满面,显然对于修葺祠堂,极欢喜。 先人为大,是一辈传一辈,根深蒂固的礼法规矩。能给祖宗们修座好祠堂,这可是件大好事,何况还不用每家出银钱,于是人人都叫起好来。 这个说家里还有几根木料,那个说家里有石头,喜得里正额头的皱褶更深了,连忙示意众人安静,“宗祠要修,也是在给先生一家建好院子之后,先生大方慷慨,咱们大伙儿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就是,就是。”众人同声附和,正巧赵丰年从前院过来,就纷纷出言感谢,赵丰年摇头笑道,“我们夫妻来到村里后,已经给大伙儿添了许多麻烦,自然不能再平白占村里一座院子,再说修了祠堂,也算我们夫妻对先人的一份敬意。” 里正笑道,“先生来村里才是大伙儿的福气,可不要为那不懂事的人费心。” 赵丰年道谢之后,又道,“昨晚,我们夫妻商量了几句,作坊建好之后,就要在村里招些人手做工,家里人口多的,劳力有富余的,就跟张管事说一声。” “招工!”如若刚才听得修葺宗祠,大伙是眼睛放亮,那么现在听得这两字简直就是眼里冒火了,齐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喊道,“赵先生,我家里地少,人口多,先算我一个!” “我家小六还没成亲,脾气好力气大,先生算他一个啊。” 赵丰年笑着没有应声,里正一见如此,就喊道,“大伙儿先别急,听先生再说两句。” 赵丰年团团做了一个揖,笑道,“赵某在这里谢父老乡亲们支持,作坊新建,暂时收的人手有限,到时候我会请里正大伯一起,按照各家情形再定人选。若是乡亲们没有选上也不要心急,以后豆腐生意好,作坊办大了,人人都有机会。” 他这一手,可谓一石二鸟,着实高明,里正觉得受了赵家的信重,心中很是受用,而赵家也被摘了出来,既有权决定用谁,又不必担负落选之人的怨恨。 众人心中有了盼头,做起活儿来自然卖力,生怕给未来主家留下个懒惰的坏印象。 相比瑞雪家里的热火朝天,此时,前院赵老二家确实一片愁云惨淡,赵二嫂一边哭哭啼啼拾掇着家里的细软物件儿,一边骂个不停,“你个杀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招惹那一家,这下好,连村里都住不下去了。” 赵老二脸色铁青,心里也是懊悔当日冲动,若是能忍一忍,待以后有了更好的机会,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了。 可是他却听不得媳妇儿如此数落,回骂道,“住不下就不住,谁稀罕住这破地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啥都姓赵,他家就开铺子,建院盖房,我就要苦哈哈做工赚些铜钱,他不就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嘛…” 赵二嫂手里正在系着包裹,一听赵老二这般说,恼怒更甚,“好你个赵老二,你是嫌弃我没人家媳妇儿好了?那你去找人家啊,以为我愿意跟你过这苦日子…”她说着就把包裹砸像赵老二,赵老二半靠在椅子上,躲闪不及,那条伤腿就被砸了个正着,虽有木板护着,但还是疼得他呲牙裂嘴,怒骂,“你个疯婆娘,你就是个扫把星,当初要不是你闹得我爹娘发怒,我能自己住在这破地方,有个什么事儿连帮忙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做工挣份儿家业,你倒好,为了几个钱,让人家戳了脊梁骨,还跑到人家去撒泼,我们一家能有这下场,都是你害的,我就是瞎了眼…” 他越说越恨,也抓了手边的茶具砸向赵二嫂,夫妻俩像疯子一般,互相怒骂厮打,直砸得屋里一片狼藉,赵青山拉着弟弟,站在门外,一脸漠不关心,脸上甚至有些不耐之意。 赶车上门来接的赵家父子见此,惊得眼睛溜圆,继而齐齐叹气,就这一家子回了小平山,他们以后的日子保管安生不了。 但是再怎么说也是血脉亲人,也不能看着他们流落在外,于是赵老爷子咳了几声,就走了进去,赵老二夫妻这才停了手,到底还知道些羞耻,齐齐低了头。 赵老爷子叹气道,“都别吵了,先拾掇东西吧。” 赵二嫂应了一声就进屋了,很快,赵家的物件儿都搬上了车,赵老二也被抬到车辕上坐好,赵二嫂锁了院门,望着里面空荡荡一片,心里难过,等着以后村里有谁家把儿子们分出单过,给个几两银,这院子就是人家的了。 她叹了口气,又站在街边左右张望许久,也不见有人赶来相送,忍不住脸色更黑,狠狠呸了一声,“都是没良心的,亏得平日里我待她们那么好,连送都不来送一程。”岂不知她平日里,太过吝啬,又喜欢背后说人闲话儿,哪有人真正喜欢她,就算有几个臭味相投的,此时听了赵家招工的消息,也一窝蜂的聚过去了,哪有闲功夫理睬她。 赵老爷子心里更是不好受,这儿子媳妇平日是怎么为人处事的,怎么在此住了七八年,连个送行的邻人都没有? 两辆牛车,终于载着不甘愿赵家四口,慢悠悠行出了云家村,拐上了通往小平山的岔路,等待他们又是怎么鸡飞狗跳的日子,就不是外人关心的了。 如此,日子行云流水般又过了七八日,赵家的二进院子终于建好了,瑞雪白日里抽空,烧了一日的热水,把正房和西厢房的两盘炕烧得干干爽爽,铺了新苇席,又开窗放了一日,嗅着屋中的新家具也没了清漆味道,这才带着吴煜和大壮、黑子等几个小帮工,把旧房子里的衣物和惯用的物件儿都搬了过去。 吴煜因为不用再去张家借宿,终于能与姐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兴奋的在炕上滚来滚去,眉眼喜得都弯成了月牙儿一般。 大壮和黑子也跟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摸摸炕上的棕色小木桌,并排而立的两只炕柜,新苇席,八仙桌子、高背椅,忍不住羡慕道,“煜哥,师娘对你太好了,都是新的呢。” 吴煜骄傲的扬起头,“当然,姐姐最疼我!” “那我们以后也来跟你住,好不好?” 正巧瑞雪抱了一床新被褥进来,听得他们这么说,也笑道,“当然好,师娘把炕盘得这么宽敞,就是备着你们什么时候玩累了,就在这里住一晚。” “师娘太好了。”两个小子欢呼起来,立刻脱了鞋子,爬上炕,帮忙接过被褥放在炕上。 吴煜好似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般,撅起了嘴巴,配上他本就如同女孩子一般娇美的脸孔,别提多可爱了,瑞雪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声笑道,“还是男子汉呢,怎么这么小气!大壮和黑子都有弟妹要照料,能在你这里住几日?不过是贪个新奇,以后真等你自己睡觉,别嫌无趣才好。” 吴煜想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这几月一直同大壮二壮一起睡,已经习惯二壮总扔腿压他,习惯大壮夜里帮他掖被角,突然一个人睡,还真有些孤单。如此想着,他就重新露了笑脸,挤在大壮和黑子中间,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三人一起笑出声来。 瑞雪看得好笑不已,给他们又端了两盘点心,叮嘱晚上早些睡,就回去拾掇她和赵丰年的行礼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痕迹 第二日所有帮工和师傅就分了两伙儿,一伙儿修葺一进正房,一伙儿按照赵丰年的要求在东侧花园角上另建了一栋两间小房,大间宽敞明亮,小间通透精巧,众人本以为是做仓房所用,但早得到消息的张大河却欢喜说道,“先生要开私塾,这是孩子们以后读书的地方。” 众人立时哄声一片,原本村里的蒙学散了,他们每每提起还觉可惜,毕竟谁都想自家孩子将来有个出息,哪怕不能考状元进士光宗耀祖,起码学个写算,进城做个掌柜伙计,也比土里刨食强啊。所以,那几个惹得赵先生发怒的族老们,不知被村人们暗地里骂了多少遍。今日突然听得孩子们还有地方读书,那心里的欢喜就别提了,把这两间学堂当做了皇宫来盖,活计细之又细,生怕有一处不好,委屈了先生和孩子们。 待得晚上,消息传遍全村,里正和族老等老成精的人物,自然要比村里人清楚,蒙学先生与私塾先生两个称呼的不同,但他们也齐齐闭了嘴,再惹得赵丰年发怒,连私塾也不开,他们可要被村人恨死了。 家里忙成一片,赵丰年却把账本等物交代给瑞雪,日日穿戴一新,坐车进城,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有时傍晚回来身上还有酒气,甚至衣袖沾着女子的口脂,一次两次还好,只有照料他的瑞雪知道,但是三次四次之后,就被住回来的吴煜发现了,这小子勃然大怒,撕扯着赵丰年的袖子,眼睛血红,仿似要吃了他一般。 赵丰年酒醉,身子有些瘫软,被他这么一折腾,更是头晕欲呕,瑞雪连忙投了湿毛巾给他擦了手脸,又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见他眉间不再紧皱,就安顿他睡了。 吴煜把拳头握得死紧,见姐姐不但不气恼,还如此费心照料,心里简直要气得爆炸一般,抬腿就跑去了张家和高家,把张嫂子和翠娘都请了过来。 张嫂子和翠兰不知出了何事,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屋一见瑞雪夫妻都没有异样,就放了心,转而埋怨道,“煜哥儿这孩子,也不说到底何事,把我们两个着实吓得不轻。” 瑞雪听得这话,瞪了吴煜一眼,却见他脖子梗着,极是倔强模样,就拉着他,同张嫂子、翠娘一起回了堂屋。 张嫂子刚才嗅得屋中有酒气,就问道,“先生可是喝醉了?可熬了醒酒汤?” 瑞雪没等回答,吴煜就气道,“醉死他才好,姐姐忙碌不休,他却日日出去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张嫂子和翠娘脸色都变了,眼里也染了怒气,在她们心里,男子就是猫,不偷腥的少,但是赵丰年却必须是狗,忠诚而执拗,只能对瑞雪一个人好。因为瑞雪不只与他有夫妻情分,更是恩人,没有瑞雪,他早不知道投胎何处去了,还有命去寻欢作乐?如若果真如此,他就太对不起瑞雪的辛苦了。 “按说先生的性情,也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嫂子年纪大上两岁,性子也沉稳一些,虽说恼怒,但是也不肯轻易冤枉赵丰年。 翠娘想了想也道,“嗯,我也觉得先生不是那种人。” 吴煜还要说话,却被瑞雪一巴掌拍在背上,拦阻道,“两位嫂子,你们别听煜哥儿瞎说。作坊马上要开张了,先生这几日进城,恐怕是同人谈生意,难免要沾些酒水之物,不是有外心。” 张嫂子和翠娘齐齐松了口气,吴煜却不愿意轻轻揭过,怒道,“谈生意有去花楼谈的吗,我问过老钱了,今日马车就是去了牡丹楼,你们不信,就进屋看看他袖子上,还沾了女子的胭脂呢。“ “当真?”张嫂子听得他如此说,心里就全信了,拉了瑞雪的手,想说什么又替瑞雪委屈,“妹子啊,咱不能…嗯…跟着男人们因为这个赌气,哪个大户人家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那样日日对着也烦心,这外面的,起码还能装着不知道,先生恐怕是最近忙碌,出去喝酒寻个乐子,过几日收心就好了…”她说着这话,其实自己都不信,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妹子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呢,整日劳碌,就为了他的命,他还这般待你,真叫人心寒啊…” 翠娘也跟着抹眼泪,“先生看着性情那般好,怎么还是这种人…” 瑞雪被她们两个闹的是哭笑不得,虽然赵丰年这几日是有些行事异常,身上常有女子痕迹,但她却不相信,或者是有理由相信,他绝对没与青楼女子有何实质上的瓜葛。 因为他的身世在那里放着呢,过年祭拜时,他写了生母的灵牌,就证明这个让他又自卑又敬重的青楼名妓在他心里极重要,他也许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会怜惜那些妓子,但是却绝对不会同她们有什么实质之事,那些妓子在他眼里隐隐与母亲重合,他怎肯玩弄? 再者说,她长得也不丑,两人相处也好,夜夜同炕而眠,若是他动了那个心,怎么会不采近在咫尺的花朵,却到外面寻野花,她可不觉得,他与兔子的习性相近? 但是,她明白这事里有这样的关碍,自然不会怀疑,可这样的理由又不好同吴煜和张嫂子等人说,只得道,“嫂子,你们不必担心,先生这几日出去谈生意,去何处,与何人见面,我都清楚,先生没有瞒我,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堪之事,我相信他,嫂子们不要担心。过几日作坊开了,生意门路打开了,先生自然就不会这般了。” 张嫂子和翠娘以为瑞雪在强颜欢笑,可是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又不像伤心模样,心中疑惑更深,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拉了她的手,一迭声的说道,“妹子,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跟嫂子说,嫂子豁上这条命,也要帮你出气。” 瑞雪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安慰了她们几句,就送了她们出门,回身就拎了吴煜进他的西厢房,嗔怪道,“你这小子,事情没弄清,怎么就乱说?” 吴煜不服,眼睛瞪得溜圆,“我没乱说,我明明就看见他身上有脂粉。” “我也看见了,但是咱们没亲眼看见他抱着别的女子如何啊?再说了,就算看见他那般样子,也要亲口问问,才能下结论。以后不可因为气恼,就随意口出恶言。” “姐,你偏袒他!”吴煜眼睛通红,嘴角不自觉也抿了起来,瑞雪早熟悉了他的性子,一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是真恼了,就揽了他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道,“煜哥儿,姐姐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咱们也不能轻易冤枉别人,这事儿,你先听姐姐一次,咱们等等看,看看结果到底是怎样的。你也知道,姐姐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若是先生真让姐姐觉得心里不舒坦,咱们就走,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个容身之处。” “嗯,到时候我养姐姐。”吴煜听得这话才终于安静下来,郑重点头。 瑞雪好笑,揉揉他的脑袋,“行,到时候姐姐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让你日日出门做工!不过,煜哥儿,现在咱们还是要相信先生的为人,好不好?” 吴煜勉强点点头,瑞雪伸手扯了炕里的被褥,替他铺盖好,笑道,“睡吧,姐姐也回去了。” 转身之时,吴煜却伸手扯了她的袖子,脸色微微有些红,低声说道,“姐,再陪我说几句话吧。” 瑞雪左右打量两眼宽敞的屋子和大炕,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子,先前大壮和黑子陪你一起住,你还嫌吵,现在人家回去了,你又觉空得慌,这性子真是别扭。” 吴煜脸色更红,“才没有,就是…嗯,自己一个人有些无趣。” 瑞雪心疼他,就笑道,“那姐姐给你讲个小故事吧,然后你就好好睡觉。” “好。”吴煜大喜,爬上炕,三两下脱了棉袄,就钻进了被窝,瑞雪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肚子,慢慢讲了个成语故事。 最后一句话落下,再低头去看,吴煜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因为油灯光,在眼下投了一片秘密的阴影,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唇边挂这笑,显见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瑞雪爱怜的亲了亲他的额头,这小子以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倔强又冷傲,到了自家之后,倒是渐渐变得同年龄相符,马驹子一般冲动莽撞,却是少年该有的真实模样了,但愿他真正忘记了过去,以后的日子也顺顺当当的。 伸头替他掖好了被子,吹熄了油灯,瑞雪就出门回了正房。结果一进屋子,却见赵丰年歪靠在枕头上,神情略显萎靡,她忍不住嗔怪道,“怎么醒了,可是口渴?” 赵丰年点头,伸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喝了瑞雪端来的凉茶才觉好了许多,瑞雪扶了他躺下,也脱了棉袄,躺在一旁,嘱咐道,“再出门少喝酒,你身子里还有余毒在,别再犯了老毛病。” 赵丰年半晌没有答话,瑞雪扭头,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就问道,“可是又头疼?” “你怎么不问我,日日出去做了何事,万一我真与别的女子有些瓜葛,你会如何?”赵丰年没有答话,却反问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家 瑞雪扑哧一笑,“那能如何,顶多和离把你撵出去呗,反正院子也是我的。” “不准!”赵丰年死死抓了瑞雪的手,微微恼怒,“以后不准在提和离两字!”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玩笑也不准说!”赵丰年不知是酒醉还是心里不舒坦,使劲瑞雪往怀里揽了揽,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心下平静许多,“我这几日去城里找了些学子和有名望的老先生,准备在沛水河畔办一场诗会,到时宴席的菜色都用豆腐做成,若是有人夸赞豆腐的诗句写的好,还可得些赏金,一旦豆腐的名声传扬开了,城中的酒楼自然也就上门来了。” 瑞雪越听心里越是赞叹惊奇,这人不愧是顶着千金公子的名头,对于商事当真是极精通,这些策略放在现代,就是精品包装,造势宣传,她这当过厂长的人尚且没想出,他一个年岁二十的古人居然玩得通透,这怎能不让她佩服? “这主意好,若是文人们先认可了,城中众人就更容易接受了,再有几首好诗词流传出去,到时候其它各城也容易推广。不过,文人清高,若是直接赏银钱,恐怕他们会心里有些抵触,莫不如换成文房四宝等物。” 赵丰年点头,“这事我倒是疏忽了,就把赏银换成物件儿好了。” “掌柜的,准备花费多少银两置办文房四宝?” “一百两。” 瑞雪皱眉,实在有些不舍,眼珠儿转了转,问道,“到时候参与评选的诗词,不会限定书生的籍贯或者年龄吧?” “自然不会,人越多越好。”赵丰年猜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心疼银钱,莫不如这彩头咱们自家再收回来吧?” “收回来?”赵丰年疑惑道,“已经奖出去的彩头,怎么还能收回来?” “掌柜的,我这里有首诗,你听听。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原本吟诵石灰石的,若是改一改,变成吟诵豆腐的,能不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啊?”瑞雪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兴奋的脑袋猛点,头发蹭到赵丰年脸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有些走神儿,若是瑞雪穿上男子衣衫,在诗会上如此露面儿,吟诵这样的必定传诵天下的好诗句,恐怕又要惹得诸多男子觊觎,他突然心头一阵烦躁,声音也高了,“不行!” 瑞雪等了半晌,听得他这么一句回应,吓了一跳,继而就以为赵丰年不喜她如此小气,吐吐舌头笑道,“不行就不行吧,我也犯了糊涂,怎么家里越富有,就越吝啬起来了。” 赵丰年听得这话知道她误会了,就道,“我是说,你亲自上场不行,这事我会找人办的。花费最少,得到最大收益,是商人的信条,我没觉得你吝啬。” “真的?”瑞雪有些不相信。 赵丰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真的。” “太好了,”瑞雪兴奋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又笑道,“掌柜的,我跟你说,你去书画铺子里的时候,可以同那老板说,买的文房四宝是用作诗会的奖励,到时候顺带为他的铺子宣扬几句,那老板定然还会把价格让两成,到时候再把物件儿退回去,估计一来一回儿,只付十两银这事儿就办妥了。” 赵丰年脸上热的好似要着火一般,特别是被瑞雪香软的唇触碰过的那一小块地方,像火种一般,渐渐引燃了整个全身都热@烫起来。他不安的动了动,努力平复下狂跳的心,把手臂抽了出来,装作长长打了个哈欠,“放心,这事儿我会安排的,你记得好好琢磨几个菜色吧。” “菜色我拿手,保证到时让他们吃得香掉舌头。”瑞雪信心满满,脑子里全是以前做过的各种菜色,“六个菜,还是八个菜?要不要点心之类,到时候你要提前告诉我,我不熟悉这边的宴席安排。” “唔,”赵丰年轻轻应了一声,瑞雪以为他今日疲累困倦,就没有再多说,夫妻俩各自怀揣着心事,渐渐睡去。 转眼又过去四五日,城里诸事安排妥当,赵丰年也就不再常进城了,家里的院子也已经趋近于尾声,瑞雪早早就准备好了银钱,给泥水师傅和木匠师傅都结了工钱,另外还赏了几个小学徒每人五百钱,以谢他们这些时日做活卖力,小学徒们欢喜得差点蹦起来,他们师傅都不是苛刻的,得了工钱必定会分他们一两成,再加上这些赏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了。 里正得了张大河送去的十两银,就乐颠颠的直接请了师傅们,同村人一起开始继续忙碌修葺宗祠。 赵家忙着拾掇新院子,每日还要做豆腐,连带张家、钱家、高家,甚至连两个儿子被派出去的云家都不能出力去帮忙,瑞雪不肯让村里某些人背后说酸话,就把家里剩下的一百斤细面、十斤猪肉都送到了工地上,明言,就是替几家尽一份心力。 这些东西若是采买也要三两多银,掺些包谷面蒸馒头,炖菜里加几块肉,虽说不如赵家的席面儿丰盛,却也算极难得了,足够吃到修葺完成,那十两银子只用来买材料和付工钱绰绰有余,里正和几位族老们自然大喜,连说赵家明理厚道,村人们看在眼里,心里也都叹服。 赵家的新宅院占地四亩多(武国亩数为小亩,大约二百二十平左右),青色的砖墙,红漆的廊柱,褐色镶了铁铆钉的大门,雕刻精致的门楼上,悬了一块楠木的匾额,刻着赵丰年的亲笔手书“赵府”两字,笔锋厚重有力,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心生一丝恭谨,进了大门,是小小的迎客厅,迎面是一面影壁,雕了傲雪寒梅图,右侧是车马棚子,左侧是座大灶间外带一间小小的门房屋子。 绕过影壁,才是真正的一进院子,也就是以后的豆腐作坊,东厢房里通长的大房子,右侧摆了两盘三尺直径的石磨,中间是青石砌的浅池子,池上放了几套形状各异的木器,池边有凹槽,待压制豆腐的时候,多余的水分要从这里流出,滴进下面的大木桶里。左侧房梁上方用铁索悬挂着几挂方形纱布包,用作压制豆渣所用,下面垂直位置就是两眼大灶,半人高的锅台,镶了二十四仞的大铁锅,正好挤压了豆浆后就直接开煮、点脑儿,上案板压成型,很是方便。 西边厢房,就是仓库,地上铺了厚厚的草木灰,然后搪了木方子,待放上装牛豆的袋子,既防湿又隔潮。 一进正房里,原本放杂物的东屋,改成了账房,墙壁边立了书架,摆了赵丰年的几本旧书,宽大的松木书桌,高背椅子,看着就极有气势。堂屋改成了待客厅,换了新桌椅,墙壁上悬了字画,墙角也立了高脚几,青瓷花瓶里插了几枝刚刚长出新叶的树枝,倒也有几分野趣。而赵丰年和瑞雪住了几月的西屋内室,则在赵丰年的交代下,外面重修,屋里却半点儿没有改动,备着他平日算账或者读书累了的时候,小睡片刻之用。 东屋旁边的灶间改成了两间耳房,放了些桌椅,以后就是男工女工们的歇息之处了。 转过耳房后的月亮门,就是二进院子。 西厢房吴煜占了北屋,南屋空下留待以后待客。东厢房北屋做了小库房,摆了几只大木箱,存放些礼物和暂时用不下的小物件儿,南屋则同样是客房,铺了大炕,桌椅用具齐全。 正房里自然是瑞雪夫妻住了,东屋单独开门,是瑞雪特意留出的洗澡之处,屋里有暖墙连同着隔壁灶间里的大灶,冬日时既烧了水洗澡,又暖了屋子,一侧有小门通着堂屋,洗完澡甚至不必出屋子就能直接回到内室,这也是瑞雪为了赵丰年少染风寒,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办法,几个泥水师傅看了都说好。 堂屋里对着门口摆了八仙桌子和高背椅,后面是一台四扇风景屏风,虽然木框和绣工不见多好,倒也雅致。 西屋就是两人的居室,进门处绕过一闪小屏风,就是个小小的隔间,有博古架子摆了几只雕花精致的盒子和基本书,架旁有桌椅,桌椅上有文房四宝。南边窗下放了张罗汉榻,榻上有小几茶具,想来午后天晴,倚在此处读书喝茶,定然悠闲惬意。 博古架旁的两扇雕花门再打开就是内室,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分床而睡惹恼了赵丰年,这次他坚决没要木床,只铺了火炕,而且才不过六尺宽窄,哪怕两人再生气,一伸手也能摸到彼此。 瑞雪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暗自甜蜜偷笑。 院子东边有个角门,进去入眼一片空荡,只有角落里两间私塾极是显眼,南边的半处空地被勤快的张大河和钱黑炭,开成了菜园,一垄垄新翻开的泥土,黑得油量。 瑞雪本来盘算着在私塾门前种两块花圃,移栽几从灌木,赵丰年却是不允,直道,他有安排,瑞雪也就罢了。 第一百三十章 痴心妄想 新家,新气象,不只赵家三口,连同张家、高家、云家都极欢喜,一边帮忙拾掇,一边啧啧称赞院子宽敞大气。几个孩子们嬉闹着在前后院乱窜,偶尔又去园子角落的私塾探看,心里期盼着开课的日子早些来临。 暖居的好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离此还有七八日,瑞雪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到底派前黑炭进城采买了吃食,带着翠娘、张嫂子,张罗了两桌酒席出来,又请了留在家里看家的雷子媳妇和前嫂子,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喝了一顿。 云家三口想着儿子回来后,他们也能盖起新院子,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张家、高家、钱家,日子也是过得蒸蒸日上,脸上的笑意一直就没断过。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罢休,男子们喝了两盏醒酒汤,说了说豆腐生意,待女子们拾掇完了碗筷,各家就散去了。 云二叔喜滋滋的吹着小曲儿走在前边,云二婶则搀扶着儿媳低声说笑跟在后面,待走到院门前,刚要去推木门,却听得旁边有人喊了一句,“二哥回来了!” 云家三口被吓了一跳,仔细找寻一圈儿,才发现院墙外的柳树后站了一个人,就问道,“是谁啊?” 云二婶拍了拍吓得有些哆嗦的儿媳,心里微微恼怒,也问道,“这大晚上的,也不站在亮处,突然出了一声,诚心吓唬人呢?” 那人有些尴尬,几步出了树影,赔笑道,“二哥,二嫂,我是强子啊。” 云二婶平日不喜这堂弟游手好闲,就会耍嘴皮子,哼了一声,也没主动搭话,云二叔到底念着血脉亲情,不忍他难堪,就招呼道,“强子,怎么这么晚过来,进屋坐坐,喝杯茶吧。” 云强却摆手拒绝,嘿嘿笑道,“不了,二哥,今日太晚了,明日晚上我再来找二哥喝酒吧。” 云二婶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这云强上次在自家吃了顿猪头肉,满嘴流油的走了,结果之后还在村里到处与人说他们一家坏话,如何不待见兄弟了,如何吝啬了,若不是两个儿子劝着,她都气得想骂上门去了。今日他居然有脸说还要来吃酒,当他们一家是酒肆啊,而且是不给银钱的那种? “别啊,强子兄弟有事就现在说吧,我们一家又穷又吝啬,可没有好酒菜招待你。” “二嫂,这话说的,自己家人,怎会挑拣那么多…”云强听得云二婶语气不好,有些心虚,连忙补救,“上次在嫂子家吃的那猪头肉就不错,肥而不腻,下酒最好,明晚嫂子舍一盘出来,我同二哥喝两杯,说说闲话。” 云二婶厌恶的皱了眉头,嗤笑道,“兄弟这可真是不挑拣啊,可惜那猪头肉是赵娘子亲手做的,我还要舍不得豁出脸皮,上门求人家下厨给做啊。” 云强被三番两次嘲讽,脸上也觉有些挂不住,微恼道,“嫂子不待见兄弟就直说,兄弟不过就是想跟二哥喝顿酒,就这般惹得嫂子厌烦了?还是二哥二嫂现在傍上赵家发了大财,就看不起穷亲戚了?” 云二叔听他说得不像话,出声拦阻道,“强兄弟这话怎么说,我们家雷子山子在赵家做工,赚的是辛苦钱,什么叫傍上赵家?” “二哥二嫂,你们就别瞒兄弟了,村里都传遍了,雷子山子出们去做大买卖了,赵家许了几千两的工钱,二哥一家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兄弟也没打算冲二哥借银子花用,二哥何必这般防着兄弟?” “这都是谁造谣胡说,赵先生夫妻又不是疯了,雷子山子出门收个牛豆,居然就给千两工钱,哪个脑子被驴踢了的长舌妇传的瞎话,也不过过心!被我知道是谁,我非撕烂她的嘴…”云二婶气得破口大骂,当日赵家夫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他们一家谁也没敢说细情,有人问到头上,都是说作坊没牛豆了,出去跑腿收豆子了,没想到这村里就传出这样的闲话了,若是被瑞雪知道岂不是以为他们一家得意忘形,漏了消息? 雷子媳妇儿连忙安抚婆婆,小声说道,“娘,别生气,老板娘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您明日找她说说,她必不会怪您的,再说,咱们一家问心无愧,也不必心虚啊。” 云二婶一听是这么个理儿,也就忍了气,盘算着明日要如何同瑞雪解释。云二叔打量着云强脸上满满都是不信的神色,心下厌烦,道,“强子别听长舌妇们瞎传,雷子和山子确实出去收牛豆去了,还是领一两的工钱。明日我要进城一趟,恐怕不能陪你喝酒闲话。你有事现在就说吧。” 云强原本打算着找堂兄喝两杯酒,灌醉他,好好套问一下雷子和山子的去向,是不是真像村里人说的发了大财,然后最好再托他说情把自己也弄进赵家去做份好差事,就算退一万步,堂兄不答应帮忙,他好赖不济也能赚一顿酒菜吃。 可惜他晚饭前就过来了,云家却没人在家,找到赵家时,听得里面欢闹,酒菜香气隐隐飘出,馋的他直流口水,却到底没敢厚着脸皮进去,想着等在门口,万一兄嫂拿回些剩菜,他也能跟着蹭上一顿。没曾想,堂兄一家这般不待见他,别说吃喝,连大门都没进去。 他心下也火燎燎的,不耐烦再掖着藏着了,直接说道,“二哥,我来找你,也没别的打算,不过是看着雷子山子在赵家做工做得好,就想着二哥去赵家帮我说句好话,这次招工把我弄进去,安排个轻巧赚钱的活计。放心,兄弟以后赚了银钱绝对不会忘了二哥帮忙的。” 云二叔没等说话,云二婶气笑了,“强子兄弟,你觉得什么活计又轻巧工钱又高?” 云强没听出二嫂话里的异样,还以为她答应了,顿时大喜,笑道,“雷子在赵家做了大半月了,你们还不清楚什么活计好?搬牛豆是肯定不行,太累,出一身臭汗。卖豆腐走村串户、风吹日晒的也不行。最好就是在灶间里的,能学到豆腐方子的,将来我偷师成了,开个作坊,就请雷子山子回来做管事,岂不是比给外姓人做工强得多?到时候咱们云家可就真兴旺了” 他越说越欢喜,仿似自己已经开了作坊一般,下巴抬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云家三口看他简直就像看一个疯子,这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他当他是赵家老太爷呢,什么差事都可着他挑拣不说,居然还盘算着偷人家豆腐方子,这心肠也太黑了。 一向憨厚好脾气的云二叔怒了,斥责道,“云强,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就打起这样的歪主意,莫说我替赵家做不了主,就算能做的了主,我也不能让你去偷师啊,你狼心狗肺就罢了,人家赵家对我们一家有恩啊,我可不能忘恩负义。” “就是,你当赵家作坊是你家开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说知道你打了这歪主意,就是半点儿不知,我们也不能举荐你这样的懒鬼进去。”云二婶气得伸手指了云强的鼻子,恨不得替他爹娘给他两个耳光。心里腹诽,三叔虽说有些老糊涂,但是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废材。 雷子媳妇平日在外人面前极少说话,性子柔顺又贤良,她站在公婆身后本是不想说什么的,可是听得这云强实在太缺德,居然打算谋夺赵家的方子,忍不住也跟着说道,“强叔,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不能做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云强被数落的脸色铁青,刚才还幻想开作坊发大财,转眼就被批驳得猪狗不如,他再也忍不住怒气,跳着脚儿的骂道,“你们一家不念旧情,不举荐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口口声声骂我良心狗肺,你们就是被赵家收买了,整日巴结着人家,赚那么几口吃食,村里谁不骂你们狗奴才,还把自家儿子都送出去跑腿儿,也不怕他们死在外面,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 “噼啪!” “哎呦!你居然敢打我!”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知道赵家仁义,儿子在外面定然不缺吃喝,但是做父母的,心里怎么也是日夜惦记,所以,云强说别的还好,这一咒雷子山子没命,可着实惹怒了云家三口。 云二叔上前抓了云强的领子,没等动手呢,云二婶已经一个箭步窜上前,抬手就是两个清脆的大嘴巴子。 云强没想到平日在本族里最是好欺负的堂兄一家,居然敢动手打他,大骂一身就挣扎了起来,抬脚踹得云二婶踉跄倒退两步,雷子媳妇怕婆婆摔倒,上前去扶,却一同倒在地上。 云二叔到底年老力竭,怎么是云强的对手,转眼就被他抓住了前襟,云二婶一见老头子马上就要挨打,也顾不得儿媳了,窜上去就要拼命。 夜里本就安静,街上说句话都能传出极远,云家几人先前还知道低声,后来起了冲突就控制不住高声喝骂,早就把东西两院的邻居惊了起来,开门听得他们自家人吵架,就躲在了院子里想要瞧个热闹,此时一见动了手,就纷纷跑出院子劝架。 这个说,“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那个说,“都是本家兄弟,传出去让人家笑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鬼门关(一) 云强与云二叔各自身上都挨了几下,被邻居们分开拉扯着站起,云二婶也扶着被踹伤的腰喘气,一见周围的乡邻越聚越多,知道今日之事也瞒不住,就想要大伙儿给评评理。 可是她开口还没说话,就听得身后有轻微呼痛之声,众人扭头一看,齐齐大惊,雷子媳妇半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疼得脑袋都埋在胸前了。 云二婶哪里还顾得评理,抱起儿媳就喊道,“桂花,桂花,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雷子媳妇儿疼的脑子里轰隆隆作响,额头冒汗,若不死死咬着下唇,就要喊出声来,怎么能答的出口。 云家西院邻居张六娘,上前帮忙搀扶要进屋,一摸到雷子媳妇身下,顿时惊喊道,“哎呀,羊水破了,快找产婆,这是要生啊!” 云二婶也慌了神儿,原本掐算的日子是四月初,这还有二十多日,怎么就生了,她的大孙子,可不能有事啊,“老头子,快去赵家借马车,把小平山的范婆子接来,快去!” 云二叔也生恐大孙子有个三长两短,顾不得身上被打得疼痛,撒腿就往赵家跑。 张六娘帮着云二婶半抱着雷子媳妇进了西厢房,揭了炕席,搓了草灰垫上,又铺层粗布就让雷子媳妇躺了上去。两三个生产过的小媳妇儿,也里外忙着烧热水、煮剪刀,人人都跟着提起了心。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这何况还是先摔了一跤,恐怕过得更是艰难啊。 院门外众多听得动静赶过来的乡邻,都站在一处,问起如何就这般早生,有那在墙里听了大半的人就来了个评书专场,直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低低骂道,“这云强可真是黑了心肝了。” “可不是,真是打的好算盘。” “三爷这儿子教的太没规矩了,就因为云二叔不答应送他去偷师,就把人家儿媳打得早生了。这可太畜生了,他还是雷子长辈呢。” 众人纷纷叱骂着,云强早吓得跑回家去了,他也知道今日惹了大祸,又臭了名声,万一雷子媳妇有个好歹,云老二一家绝对不会放过他,跌跌撞撞,跑进堂屋就抱了云三爷的大腿,“爹啊,你可要救儿一命啊,儿闯祸了。” 云三爷正喝茶水,猛然被儿子抱了大腿,茶水就泼了一半出来,烫得他直吸气,抬手就给了云强一巴掌,“慌什么慌,你哪天不惹祸!这次又惹到谁了?” 云三奶奶在屋里听得动静,舍不得儿子挨打,就跑出来,把儿子护到一边,埋怨道,“你问就好好好问,你打他干啥?” 云三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就你这老婆子娇惯他,若不然也养不了他这个惫懒样子!” 云三奶奶年轻时多年不孕,没少受公婆的气,好不容易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大儿,虽说之后仿似顺当了一般,又生了二儿和小女儿,但就是特别心疼这大儿,哪怕大儿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她也把他当孩子娇惯。 于是也不理老头子恼怒,拉了儿子起来,问道,“儿啊,跟娘说,又跟谁惹气了,你爹是族老,咱不怕他。” 云强苦了脸,“娘,我想找二堂兄去赵家说说情,给我也谋份儿好差事,赚了银钱回来好孝顺爹娘,可是二堂兄不但不帮忙,还说我游手好闲,奸懒馋滑,我一气之下,和他动了手,嗯,后来…后来…” 云三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后来怎么了?你把云老二打伤了?” 云强吓得缩了缩脖子,琢磨着,就算瞒过这一晚,明日爹也能知道,索性还是说了吧,“没有,我打了他几拳头,都不重,就是踹了二嫂的时候,把雷子媳妇儿也踹倒了。” “雷子媳妇?她不是怀着身子吗?”云三奶奶这下也慌了,“她是不是要生了?” 云强点头,小声说道,“我偷溜回来的时候,听二嫂喊着要去找产婆。” 云三爷起身一脚就踹到了儿子身上,气得手指头直哆嗦,“老二一家就盼这个孙子呢,若是有个好歹,非得来跟你拼命不可。你个败家玩意儿,你打谁不好,居然打了怀身子的侄媳妇儿,我这老脸算是让你丢尽了。” 云三奶奶护着儿子,推搡着老头子,“儿子又不是故意的,你打他干啥,快去老二家看看吧。” 云三爷气得直跺脚,转身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身喊道,“去给我找二两银来!” “大晚上的,你要银子干啥?” “万一进城找大夫,这银子咱得给掏,谁让强子惹祸了!”云三爷眼睛瞪得溜圆,本来他在村里的威信就不如以前,族老的名头也是名存实亡,琢磨多少日子想要重振旗鼓,结果当头就被儿子又给了一棒子,殴打侄媳妇,万一孩子再有个好歹,他们一家以后就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云三奶奶极是不舍,却也害怕老头子动了怒,磨蹭着进屋,好半晌才拿了一包铜钱来,“家里就剩下这二百文了!” 家中多少存银,云三爷这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就是老婆子吝啬,气得他一句话没说,扭身就走了,心里埋怨着,怎么就找了这个不识大体的婆子,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再说,瑞雪一家,送了众人出去,闩好大门,吴煜乐颠颠带着姐姐去看了他的奔雷,家里有了车马院子,小马也同主人一起回归了,一边吃着槽子里的干草,一边欢快的刨着蹄子,吴煜给它添了些草料,就随着姐姐往二门里走,笑嘻嘻打量着院子各处,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惹得瑞雪好笑,拍了拍他的头,“就这么喜欢这院子?笑得嘴巴咧到耳根了,等你将来娶媳妇儿,姐姐给你也盖栋一模一样的。” “才不是,我是高兴能和姐姐住一起。” “傻小子,今日跑得满身臭汗吧,一会儿去烧两锅热水,洗洗澡再睡。” “好。”吴煜欢快的应了,只觉这暗夜里的春风比白日还暖上三分,小跑着去抱了柴禾烧水。 瑞雪洗刷干净大浴桶,让吴煜先洗了,换了水,趁着赵丰年洗的时候,又帮吴煜把头发绞干,梳顺了,替他盖了被子,这才轮到她去洗,待回屋子时,赵丰年也进了被窝,见得他头发散在炕沿下,好似还在滴着水,就嗔怪道,“怎么不好好擦干头发,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赵丰年扭头看她,难得软声说道,“没人帮我擦。” 瑞雪好笑,家里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从来都不放过一点争斗的机会,这是她刚才去给小的擦头发,惹得这大的吃醋了。 她连忙扯了快大布巾,脱鞋上炕,捞了他的头发,一边细细擦着,一边埋怨,“怎么总跟孩子斗气,煜哥儿没爹娘,又吃过苦,现在只有我这个姐姐,我自然要多疼他一些。” 赵丰年扯扯嘴角,十分不以为然,那小子就在瑞雪跟前装小,离了她眼前,可是相当精明,起码他就从来没占过大便宜,于是咕哝道,“他只有你这姐姐,我也只有你这个妻。” 瑞雪嘴上抱怨,其实最爱他这副耍赖孩子的模样,心里甜蜜,哄劝道,“以后你先洗,就先给你擦头发。” 赵丰年好似终于满意了,爬起来接过布巾,也给瑞雪擦起了头发。 乌黑细密的长发,映着油灯的光,好似上好的玄色锦缎一般,让他爱不释手,低头轻轻嗅嗅,尚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吸进肺腑,浸入心脾。于是忍不住轻托起来,亲了又亲。 瑞雪听得身后的粗重呼吸,心头也是狂跳不止,转而想起那日他的拒绝之意,又有些不甘,顺手扯过长发,正不知说些什么,突然听得前院好似有人砸门之声,赵丰年也醒过神来,尴尬的收回手,麻利的跳下炕,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就逃也似地,开门跑出去了。 瑞雪扯了炕里的夹棉袄,喊道,“穿件衣服,外面冷。”可惜人已经跑出二门了,她只得简单绾了头发,拎着棉袄跑出去。 吴煜也被惊醒爬了起来,出来见姐姐往外走,就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有人砸门,先生去开门了。” 姐弟俩走到大门口时,正见赵丰年关门,就问道,“这么晚了,是谁上门?” 赵丰年见得她也只穿了件薄衣裙,就接了夹袄披在她身上,答道,“雷子媳妇要生了,云二叔来借马车拉产婆。” “这云二叔也是,直接去钱家套车就走吧,还特意来说一声,耽搁了功夫怎么办?嗯,雷子媳妇不是还有日子才生吗,怎么这般早就发动了?”雷子媳妇性子柔顺,瑞雪极喜欢她,刚才吃完饭,还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闲话,问及日子说是四月,怎么才不过一个时辰这要生了。 “二叔着急,只说摔倒了,有些不好。” 瑞雪立刻急了,前世医学那般发达,因为摔倒母子不保的还极多,这时空就更危险了,她心里惦记,扯下夹棉袄往赵丰年怀里一塞,“你们回屋睡吧,我去看看。”说完,开门就跑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鬼门关(二) 云家此时已经乱成一团,那一跤摔得太狠,云二婶又正坐在肚子上,冲击太大。 雷子媳妇肚子里的羊水不到两刻就流干了,转而又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来,云二婶和张六娘一边替她擦着,一边安慰道,“桂花别怕,一会儿产婆就来了,咱省些力气,一下子就生出来了啊…”其实,她们两人都是生过几个孩子的,谁都有些经验,心里都觉怕是不好,声音里都打着哆嗦,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房间,把门外守着的几个本家媳妇也吓坏了,有个性子莽撞的就说,“哎呀,怎么出了这么多血,看着要不…” “好”字没等出口,旁边的一个媳妇就捂了她的嘴,呸呸两口就吐到地上,“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各路神灵,可当不得真啊,雷子媳妇可是个好的,老天爷都保佑着呢。” 那莽撞媳妇也觉失言,红了脸退到后边不肯在出声,但是她说过的话可是被众人听在耳朵里了,心里都是叹气。这雷子出门不在家,万一妻儿有个好歹,回来一看,不心疼得吐血啊。 云三爷气喘吁吁赶来,就见众人脸色不好,心里就是一哆嗦,厚着脸皮凑上跟前,问道,“怎么样,可是生了?” 众人都不愿意答话,但是他毕竟又是村里的族老长辈,不好晾着,正尴尬之时,屋门开了,又端出一盆血红色的水来,这下傻子也能看出必是不好了。 云三爷直接就白了脸,他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憋在了嗓子眼里,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他家强子是罪魁祸首啊。 云二叔跑回自家,一听得西厢房里儿媳妇在惨叫,院子里人人皱着眉头,心里简直恨得要爆炸一般,再一看云三爷也站在人群里,怒上心头,奔过去就抓了他的领子,哪里还管得长辈不长辈,骂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们一家的热闹,你那畜生儿子,居然连怀了身子的侄媳妇都打,我要去府衙告状,要抓他坐大牢!” 云三爷被衣领子卡得脸色涨红,一迭声的说道,“老二息怒,息怒,强子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个屁,他怎么不把自己儿子媳妇打死,偏偏来害我孙子,我孙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就找你全家拼命!” 云三爷平日自持长辈身份,云老二一家又老实,可没少被他数落,这如今面瓜一样的侄子当着众人这般对待他,也就有些恼怒,“老二,你放手,懂不懂规矩,我是你三叔。强子不过是求你说个情,你要是答应了,哪有这事?也不能全赖强子!” 云二叔一听更怒,提起拳头就要打,众人连忙上前把两人拉扯开,纷纷劝道,“有话好说,都是一家人,何苦撕破脸?” 云三爷以为众人是觉得他的话有理,大喘了几口气,又道,“你别是觉得攀上赵家了,就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云二叔眼睛都红了,嗷嗷大骂,“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大半夜的堵在门口,让我求情送他去赵家做工,挑三拣四的,还要工钱多又不用出力的活计,他当赵家是姓云的啊,还明摆着说要偷师,学得豆腐方子,自家也要开作坊,这般黑心肠的主意,亏他想的出来,我不答应,他就咒我家雷子山子死在外面回不来,我气怒不平,与他打在一处,他就踹得侄媳妇早生。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告官,要让他下大狱!” 云三爷有些听傻了,他自认在村里也算难得精明的,怎么生个儿子就这般愚笨霸道,要偷人家方子,居然还明目张胆往外说,真是太蠢了。 他有心想辩驳,可惜旁边众人见得他脸上犹疑,就帮腔道,“对,刚才强子说的时候,声音不小,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他嫌运豆子太累,卖豆腐日头晒,挑挑拣拣,最后还说偷了豆腐方子,就要自家开作坊呢。” 云三爷脸色黑得像锅底,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楚明白,不出明日,满村就都知道了,他的老脸是绝对保不住了。 “三爷,你家强子算盘打得这般好,你怎么没送他进城做个掌柜,留在村里可真是埋没人才了?” 瑞雪刚刚赶到,就把云二叔和云三爷的争执听个全套,心里恼怒,就嘲讽出声,惊得众人都回过身来,一见是她,立刻都满脸古怪,但无一不是等着看好戏,这真是自家吵架,把黑心肠晾出来,还被人家苦主看见了,真是太热闹了。 云三爷老脸黑了又红,听出她话里鄙薄之意,连忙说道,“赵娘子,误会了,我家强子定是多喝了两杯,说胡话,他可没有那个胆子。” “他是不是喝酒说胡话,大伙心里都有数,三爷就不要浪费口舌了,还是想想怎么管教儿子吧。”瑞雪听得屋里的呻吟惨叫,更是没有心情同这样顽固好颜面的老头子多说,扯了门前的一个小媳妇就问,“怎么样,产婆来了吗,可是生了?” 那小媳妇摇头,“没有,没生呢,产婆也没来。” 瑞雪心里惦记,问云二叔,“二叔,马车去哪里拉产婆了?” “小平山!” “那么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多时辰啊,雷子媳妇儿能等的了吗?”瑞雪也急了,她先前还以为是去东山坳或者张家村一类的地方,哪知是最远的小平山。 云二叔长叹一声,蹲在地上,懊恼的抱着脑袋,再不肯抬头,这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生怕盼了多久的孙子有个好歹,但是又无力相救,真是撞墙的心都有了。 瑞雪趴在窗上,听得里面声音渐弱,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喊道,“桂花,你要坚持住啊,产婆马上就来了!” 屋里的云二婶一听见动静,立刻跑了出来,满脸都是眼泪,也顾不得双手上沾了血迹,就拉了瑞雪哭道,“赵娘子,你最有办法,快救救我家桂花吧,雷子不在家,她们母子有事,我怎么跟儿子交代啊!” 瑞雪连忙安慰她,“二婶别急,桂花是福相,保证平平安安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云二婶一个劲儿摇头,“血都要流干了,也没力气了,再不生怕是要完啊。” 瑞雪也急了,猛然想起前世总是在电视剧里,见得古代人家生产,都是给产妇喝参汤补气力,连忙说道,“我家有山参,赶紧让人取来,熬参汤。” 人群里立刻有人应道,“我去取。”随后就有两个人影儿跑出了院子,云二婶虚脱一般堆在地上,“菩萨保佑,保佑我云家长孙平安无事,老婆子我发愿初一十五烧香磕头,千万要救我孙子活命啊。” 瑞雪听得她口里只有孙子,没有儿媳,心下替雷子媳妇不平,又不好说什么,就道,“我进去看看。”转身开门进了屋子。 屋子西边的桌子上,点了两盏油灯,照得屋里比平日亮堂许多,东边儿窗下的土炕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水痕迹,雷子媳妇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嘴里咬着一块布巾,双腿叉着靠在炕席上,张六娘站在一旁拿着布巾,一脸惶急。 瑞雪立刻上前,抽出雷子媳妇口里的布巾,懊恼道,“她原本就喘不上来气,还堵着嘴干什么?” 张六娘被她吼得有些发愣,半晌才小心翼翼道,“谁生孩子都这样啊,怕她咬了舌头。” 瑞雪拿了帕子给雷子媳妇擦了汗,又喂她喝了半盏温茶,觉得她喘气好一些,就在她耳边说道,“桂花,我是赵娘子啊,我来给你鼓劲来了,咱不怕,产婆马上就来了,我也让人给你熬参汤了,咱们喝了攒攒力气,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等雷子回来,让他看看大胖孩子,好不好?” 雷子媳妇微微睁开眼睛,一看是瑞雪,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太疼了,我…我没力气了。” 瑞雪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忍着心头惊慌,极力笑着说道,“你这是头一胎,难点儿也是正常的,等你再生时就好了。千万别担心,产婆马上就来了。咱先想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狗蛋儿,铁蛋儿,不是说名字贱,好养活吗…” 雷子媳妇平日最是敬佩瑞雪,又感激她总是送吃食,真心待她好,这样恐惧的时候,有她陪着,心里立时好过许多,听着耳边轻声细语,渐渐就安了心。 张六娘见得她腿间流的血也少了,连忙出去报信,“好了,好了,不流血了。” 众人大喜,正冲着西边磕头作揖的云二婶也爬了起来,“真不流血了?” “不流了,不流了,赵娘子太厉害了,就搂着桂花说了几句话,桂花精神头儿就好多了。” 正巧这时,去赵家取参的人也跑回来了,云二婶立刻开了盒子,只见里面的红色锦缎上平放着一支儿臂般粗细的山参,根须皆全,显见是有些年头的。 有人就说道,“这参怕是有个二百年了,里正家泡酒那个才拇指粗细。”众人齐齐点头,云二婶却不管那么多,她可急着救孙子的命呢,拿了盒子就往灶间跑,找了砂锅,切了几根须子,又在人参根儿上切了一寸长扔到水里就煮,不到一刻钟,就熬出一碗微微发红的汤汁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寒 瑞雪正搜肠刮肚的引着雷子媳妇说话,生怕她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一见参汤好了,连忙接过,微微吹凉,就让雷子媳妇趁热喝了。 很快雷子媳妇脸上就浮起了一层红晕,瑞雪觉得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比之刚才要有力气多了,心下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喊着,“产婆来了,产婆来了。” 很快,云二婶就引了个胖大妇人进来,妇人穿了件灰色衣裙,鬓发盘得有些歪扭,容貌也称不上和善,甚至有些凶横之相。 她一进屋子来,就坐到了椅子上,也不看产妇一眼,先喊着要吃茶,云二婶急了个半死,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眼巴巴看着她喝完一半,就小心翼翼催促道,“老姐姐,我这儿媳已经疼了快一个时辰了,羊水都流没了,你快帮忙看看吧。” 那妇人的三角眼睛翻了翻,说道,“大妹子,你急什么,人家生孩子,一日夜都是有的,这才一个时辰,还早着呢。” 云二婶心里恼怒,但又不敢得罪这救命稻草,只陪着小心央求,把瑞雪听得脸色铁青,碍于不是自家之事,不好插言。 这时雷子媳妇又呼痛起来,那产婆自觉端够了架子,走上前来,还没探看,就赶小鸡一般,撵着屋里众人,“留一个人给我打下手就行,其余都出去。” 张六娘和一个小媳妇儿看了看云二婶,见她点头,就退了出去,瑞雪也起身想走,雷子媳妇却抓了她的手臂不放,眼里满满都是祈求,瑞雪心下为难,到底不舍让她恐惧,刚要开口同那妇人商量一二,却不想,那妇人见得瑞雪没动地方,觉得权威受到了质疑,伸手就来抓她,呼喝道,“让你出去,你听不懂啊。” 瑞雪见得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大手甚至还沾着黑灰,就再也忍不住了,这样的人,居然能做产婆,实在太过可恶。 她一巴掌拍掉胳膊上的脏手,不等妇人恼怒,就冷冷说道,“收起你那嘴脸来,请你来是要接生的,不是来耍威风的!今日你若是好好把孩子给我们接下来,母子平安,我就赏二两银谢你,若是,母子有一个不好,我必定叫你后悔终生,你自己看着办!” 产婆听得这话,脸上就收了恼怒之色,眼珠子滴溜乱转,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平日接生一次,不过二百钱,若是真得二两银子可倒是占了大便宜,也不枉费她刚才那般端架子,不过这女子是谁,要问清楚,万一家里拿不出银钱,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你以为你是谁啊!当我范婆子好骗啊!” 瑞雪瞪向她的目光更厉,“在云家村没有不知道我赵娘子的人,家里什么都差,就是不差银子!你想得赏银,就给我拿出本事来!” 范婆子眼睛一亮,“是做豆腐的赵家!” 瑞雪点头,范婆子立刻就要上前巴结,却被瑞雪瞪得讪笑,“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赵娘子啊。” “那就快点接生,我要母子平安!” “哎,哎,好!”听得赏银有望的范婆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忙扒开雷子媳妇的双腿探视,还要伸手去摸,却被瑞雪喊住了,唤了旁边有些傻愣的云二婶,“打盆热水,让她洗手!” 云二婶回过神来,立刻就出门去张罗,很快范婆子忍着烫,把手洗干净了,讨好的伸到瑞雪跟前,“赵娘子,你看看洗的干净吧。” 瑞雪此时都有杀她的心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咬牙说道,“接生!” 范婆子连忙答道,“好,好,这媳妇儿有赵娘子护着,定然能生个大胖小子。” 她说完,就让雷子媳妇儿跟着她的喊声使劲,瑞雪轻拍雷子媳妇,“放心,很快就好了。” 雷子媳妇儿使出了所有力气,那范婆子也是有些本事经验的,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生出了一个满身粘液的小娃娃,云二婶一见娃娃腿间那丁点大小的小把子,乐得差点昏过去,一迭声的道谢。 范婆子倒拎着娃娃的双腿,粗糙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娃娃立时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有力,显见是个极健康的,云二婶哆嗦着手拿了块细棉布给大孙子擦干净,又包了小棉被,抱出去跟云二叔等人报喜。 雷子媳妇儿累得精疲力竭,昏昏欲睡,抓着瑞雪的手臂也就松开了。 瑞雪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见得范婆子正拾掇胎衣,就道,“好好伺候着,我回家就让人给你送银子来。” 范婆子立刻道谢,还要相送,被瑞雪拦住了。 出得门来,午夜的冷风一吹,瑞雪狠狠打了个激灵,才觉全身衣衫早就湿透了,扭头看看围着孩子说笑欢闹的众人,慢慢出了院子,往家走去。 堂屋里亮着灯,显见是在等她回来,瑞雪心头温暖,推开门就见赵丰年和吴煜一人一本书,相对而坐,见得她回来都起身迎来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瑞雪疲惫的摇摇头,“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赵丰年两人想起平日云家二老盼孙子的模样,都替他们高兴,瑞雪进屋拿了二两银递给吴煜,“送去云家,给产婆,然后就睡吧,不必过来了。” “好,姐姐早点睡。”吴煜应着,就跑了出去。 瑞雪这才上了炕,脱了衣衫钻进被窝,长长出了一口气。 赵丰年放好书,又吹了灯,才躺在她身旁,问道,“可是,生的不顺利?” “何止不顺利,雷子媳妇儿差点儿没命,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啊。” “不是请了产婆?”赵家只他和兄弟两人,没有姐妹,赵父那几个妾室也没生过孩子,所以,赵丰年从来没见过谁生孩子,自觉请了产婆就万事大吉,想不明白为何还有危险? 瑞雪好笑,想要解释,却实在太困乏,半睡半醒间,只敷衍了一句,“那产婆不好…” 赵丰年还想再问,却听得她极少见的打起了小呼噜,这才想起,以她的热心肠,必是又跟着忙里忙外,累坏了,于是就收了声,伸手替她好好掖了被子,静静等着院子里传来吴煜的脚步声,才放心睡了。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醒来的时候,却见瑞雪难得的依旧躺在他身旁,不像平日那般,比他要早起半个时辰。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打算亲手做顿早饭,瑞雪起来时就能吃了,结果下地的时候,却猛然瞧到她脸色不对,好似有些潮红,他立刻去探额头,果然,烫得吓人,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伸手再摸被窝里,衣服已经湿透了,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昨晚怎么就睡得那么死,没有发现她发热了。 他跳下地就去箱子里翻了个小小的木匣子,找出写了风寒两字的药丸,又端了温茶水,想要喂瑞雪吃下,无奈,他中毒之前是大少爷,没做过这活计,中毒之后,瑞雪喂他吃药时也是昏迷不醒,所以半点儿经验没有,忙碌半晌,茶水泼了一半,药丸却还是没放进嘴里去。 吴煜扫了院子,又去前院开门迎了张大河和钱黑炭进来做豆腐,却还不见姐姐起床,就跑到窗下问道,“姐姐还没起吗?” 赵丰年立刻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煜哥儿你快进来帮忙。” 吴煜疑惑,推门一看,就觉不好,立刻奔了过来,“姐姐怎么了?” “有些发热,却喂不进去药。”赵丰年急得恨不得自己帮着吃了才好。 吴煜狠狠瞪了赵丰年一眼,轻轻掰开姐姐的嘴,喂了一口茶水,然后把药丸放到舌后,托着下巴一抬,药丸咕噜滑进嗓子,再喂两口水,就彻底下了肚儿。 赵丰年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急出的冷汗,“你先出去,我要给她换衣服。” 吴煜脸色不好,却也不愿姐姐继续受苦,开门出去了。 赵丰年在柜子里拿出干衣,手指有些哆嗦着,替瑞雪一件件脱下湿衣,脸色越来越红,待得只剩了肚兜和亵裤,那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更是看得他心头狂跳,极力忍着想要替她再穿上干衣,却突然见得她左臂有几块乌青,立刻心疼的拿起细看,看着倒像是谁人用手掐的… “我这是…怎么了?”瑞雪迷迷糊糊醒来,自觉浑身无力,忍不住问出声来,惊得赵丰年立刻扔下了她的胳膊,砸在被褥上,不疼,却让瑞雪更清醒了,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立刻抱了胸,死死盯着赵丰年。 赵丰年尴尬的连连摆手,脸色更红,“你发热了,身上湿透,我在给你换衣服。” 瑞雪挑眉,想说让他出去,自己能换,但是只抬抬手臂她就已经好似耗了所有力气一般,换衣服恐怕是做不了,只得闭了眼说,“那就换吧。”说完,就闭了眼睛,原本心底还有羞涩、有忐忑,却耐不住风寒极重,没一会儿,居然又睡着了。 赵丰年拿起干衣,小心翼翼往她身上套,系完最后一根带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抱着她挪回自己被窝,这才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瑞雪再次醒来时,睁眼就见,吴煜睡在自己身旁,赵丰年则背对窗子,坐在炕桌前写字,她张嘴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厉害,只得慢慢等着,攒点力气再唤人。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赵丰年身上,仿似为他镀了一层金光,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模样,极温暖,极耀眼,瑞雪想着刚才自己半裸躺在他怀里,忍不住又红了脸。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氏蛋羹 赵丰年偶尔抬眼看见她醒了,大喜,立刻凑到跟前,问道,“觉得身子舒坦一些了吗,肚子饿不饿?” 瑞雪勉强伸手指了指嗓子,赵丰年马上拿了温茶来,扶起她慢慢喂着,见她足足喝了两盏,叹气自责道,“平日都是你照料我,你这一病,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做不好。” 瑞雪嗓子觉得嗓子好过许多,勉强笑着劝他道,“男子哪比的女子心细,这怪不得你。” 两人说话声,惊醒了吴煜,他扑棱坐了起来,迷迷糊糊问道,“姐姐退热了?”惹得瑞雪好笑,点头,“姐姐好一些了。” 吴煜立刻眉开眼笑,抱了姐姐的胳膊,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瑞雪勉力举手拍拍他的头,赵丰年看不得瑞雪抱着其它人,心里咕嘟嘟冒起了酸泡儿,清咳两声,伸手推开吴煜,说道,“让你姐姐再睡会儿,你跟我去灶间熬些粥来。” 吴煜撇撇嘴,却也不反驳,两人扶着瑞雪躺好,抢着掖了被子,这才一前一后进了灶间,吴煜常帮着姐姐烧火,自然比赵丰年熟练,淘米刷锅,烧火,不到片刻锅里就冒出了热气,他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眉示威。 赵丰年转了又转,却不知要做些什么,好半晌才想起平日常吃的蛋羹,嫩滑鲜香,想必瑞雪能爱吃,于是就在坛子里摸出两个鸡蛋,可惜他从没做过厨事,手下笨拙,不是蛋壳掉到了碗里,就是切葱险些切了手,待得吴煜的粳米粥盛进陶盆,他的蛋羹还没下锅。 吴煜如得胜将军一般,高高挺着胸脯,端着托盘进屋去,留下赵丰年懊恼的踩折了几根柴火。 瑞雪见得吴煜自己进来,却不见赵丰年的影子,就问道,“掌柜的呢?” “还在做蛋羹,”吴煜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姐姐,这可是我自己熬得粳米粥,半点儿没用先生帮忙,姐姐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瑞雪好笑,也不忍弟弟失望,喝了一口,难得这粥熬熟了,而且极软烂,就赞道,“不错,熬得很香。” 吴煜喜得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迭声的劝道,“那姐姐多吃点儿,以后我天天给姐姐做。” 瑞雪慢慢喝了半碗,还是不见赵丰年进来,就道,“你去看看,掌柜的还在忙什么?” 吴煜撅着嘴巴,有些不情愿,还没等说话,门却开了,赵丰年头发也散了,脸也黑了,衣袖上还沾了两根草棍儿,口中嘘嘘吹向手里的陶碗,显见是烫得狠了,却不肯松手。 瑞雪心疼极了,立刻喊道,“快放下,快放下。” 赵丰年几个箭步窜到跟前,把陶碗放在炕沿上,瑞雪拉了他的手就按在了自己耳垂上,赵丰年和吴煜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为何? 很快,瑞雪就把他的手松开了,埋怨道,“陶碗刚出锅太烫,要垫着布巾才能端。若是手烫得疼,就捏耳垂,很快就不烫了。” 赵丰年尴尬笑笑,他哪里懂这些小事,蛋羹能蒸出来就算不错了。他舀了一勺蛋羹吹凉,送到瑞雪嘴边,眼里满是期待,“你尝一口,看看味道怎么样,我是按照你平日那般做的。” 瑞雪看着勺子里半羹半水的粘稠物,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但还是张口吃下,哪怕明知那在牙齿间嘎吱作响的是蛋壳,也照样笑着吞下去,然后赞道,“味道真不错,掌柜的再做两次,恐怕都比我做得好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君子远庖厨,若让外人知道,该嘲笑掌柜的了,以后掌柜的还是少进灶间,我做给你吃就好。”瑞雪挖空心思,在不打击赵丰年一片真心的前提下,尽量保护自己的胃以后少受这样的荼毒,眼见赵丰年笑得眼角都多了几道皱纹,心下暗叹,做人不容易,做个厨艺白痴的妻子更不容易… 吴煜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俩说笑,心下酸涩,抻头仔细看了看那蛋羹,突然喊道,“姐姐骗人,碗底还有盐粒子呢。” 赵丰年低头看去,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眉头皱得紧紧,“味道不好,你就说实话,本就生病,怎么能勉强。” 瑞雪狠狠瞪了吴煜一眼,笑道,“家里都是大粒盐,不拍碎了,难免化不开,不过这蛋羹味道真是不错,若是这盐粒子都化了,恐怕就咸了。” 听她这般说,赵丰年脸色才好了一些,低声说道,“平日里,你太过辛苦了。” 瑞雪暖暖一笑,染了风寒,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些时候,往往要亲身做了某事,才能真切知道其中的辛苦,结果往往比之嘴上说的要好许多。 吴煜在一旁,见得他们两人对视微笑,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头端了托盘出门。却正见张大河进了二门,就问道,“张叔,有事吗?” “煜哥儿,帮我禀报掌柜的一声,云二叔云二婶来了。” 吴煜迟疑一下,道,“请他们进来吧,我去告诉生生一声。”他说完又回了屋子,瑞雪听得云家二老来了,就道,“我这病着,别让他们进屋了,否则给孩子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也别漏了消息让村人知道,万一他们又来送礼,招工时就不好择选了。” 赵丰年点头,拿了一丸药,看着她吃下了,才扶她躺好,“你尽管安心养病,这些琐事有我呢。” 瑞雪点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早就乏了,合上眼睛,慢慢睡去。 赵丰年端了蛋羹往外走,随手舀了一勺蛋羹,想尝尝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成果,结果下一刻猛然就吐了出来,再回身去看那安静躺在炕上的女子,眼里满满都是爱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云家二老进了堂屋,与赵丰年见了礼,却不见瑞雪,就把手里的山参盒子放下,问道,“赵娘子去了码头吗?多亏她帮忙,桂花儿和狗蛋儿才能母子平安。昨晚忙乱,没顾得上谢她。这盒子里的山参还剩下大半,我们老两口猜着这必定极贵,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待日后雷子和山子回来,我们一家必定要报先生和赵娘子的大恩。” 云二婶想起昨晚的惊险,眼泪都下来了,用袖子胡乱抹了抹,从怀里又掏出二两银,“这是昨晚赵娘子给产婆的,我们已经败坏了山参,可不能再让她破费银子,还请先生收下。等晚上赵娘子回来,我们再来给她磕头。” 赵丰年把银子往前推了推,扫了一眼里屋门,淡淡一笑,“二叔二婶子客气了,雷子山子都是为了赵家生意出去忙碌,家里有事,我们自然要多帮一些。至于…我家娘子也没去码头,昨晚吹了冷风,有些发热,刚吃过药,在屋里睡着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是大罪过啊,赵娘子跟着挨累不说,怎么还染了风寒!”云家二老惶急的立刻就站了起来,云二婶抬脚就要往屋里走,“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赵丰年拦了她,“刚才她还没睡时,听得二婶上门,还嘱咐我说,不让二婶进去,怕过了病气,连累家里孩子。” 云二婶眼泪掉得更急,对着屋门就跪了下去,“赵娘子对我们一家的大恩,我们做牛做马也报不完啊。” 云二叔也跟着跪了下去,赵丰年连忙上前,要扶他们起来,老两口硬是冲着屋门磕了三个头,又给赵丰年磕了三个,这才爬起来。 赵丰年无奈,叮嘱两句别让村人知道,也就送了他们出门了,老两口家里是请张六娘照料着,才得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上门来道谢,此时也不耽搁,一路抹着眼泪走了。 晚上张嫂子从码头回来,听得大壮说瑞雪病了,慌张张就跑了过来,倒是吓得瑞雪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张嫂子摸着瑞雪脑门不烫了,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睛去很有神,微微放了心,拉了她的手,说道,“妹子啊,你就是心眼儿太好使了,云家本家一百多口,谁不能帮个忙,怎么就把你累成这样啊。” 瑞雪叹气,笑道,“雷子是我派出去的,若是保不住他妻儿,他回来岂不是寒了心。再说雷子媳妇也是个好的,我也舍不得她受罪。” “妹子就是心善,我和翠娘常说,妹子恐怕是天上的菩萨投胎,我们几个遇到你就是前世积的福气。” “嫂子客气了,有嫂子们帮我,才是我的福气。都是自家人,咱们也别这般客气了,码头生意这几日好不好?” 张嫂子一说起铺子生意,脸上就带了笑,“当然好,天气暖了,船只越来越多,食客自然也多。今日有个客人,吃好了咱那骨汤豆干,走时还把剩下的都买了。” 瑞雪听着也是欢喜,但是打量着张嫂子好像比之以前瘦了许多,猜到是这些日子自己没去码头,只她一人张罗累到了,于是就道,“等我病好了,家里也摆完宴席,恐怕还要十天半月功夫,码头铺子只你和栓子忙碌太累了,不如,你找个人手去帮忙吧。” 张嫂子想说不用,但是琢磨着以后家里豆腐生意大了,瑞雪必定不能日日去码头,找个帮手也行,就道,“妹子可有人选?”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探望 “我觉得你家西院翠兰就不错,是个懂事勤快的。不过,平日毕竟接触也不多,自然没嫂子熟识,若是嫂子有更好的人选,就说说看?” “没有,没有,”张嫂子极欢喜,她平日与翠兰极投脾气,有她去铺子帮忙,自然愿意,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私心,想要自己娘家妹子,或者婆家妯娌接下这活计,但是娘家妹子在小平山,日日往返码头太辛苦,两个妯娌又太懒,嘴巴也不严,倒是怕给赵家惹麻烦,不如就选翠兰最合适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张嫂子就下厨去帮忙做饭,粳米粥,炒了个葱爆鸡蛋和醋溜土豆丝,加上铺子里拿回的肉包子,瑞雪终于吃了顿正常味道的饭菜,吃了药就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上好过许多,撑着下了炕,在院子里走了走,坐在厨房里指点赵丰年和吴煜熬粥,炒菜,听得他们两人互相瞪眼吵闹,当个合事佬,倒也欢喜。 晚上时,在码头忙碌一日的翠兰,自觉这差事能够胜任,就随着张嫂子来道谢,认主家,虽然平日常见,但她坚持把称呼改成老板娘,跪地磕了个头,瑞雪无奈,扶了她起来,安抚几句,又把工钱定在了八百文,就让张嫂子送她回去了。 如此两三日后,瑞雪彻底康复了,就要洗澡,换干净衣衫,赵丰年生怕她再吹了风惹得风寒复发,但怎么也拦不住,只得拿了大快布巾等在东屋门口,见她一出来,就立刻蒙在头上,拉了她上炕,极认真的擦了又擦,瑞雪好笑又甜蜜,任他折腾。 待得头发干透,就绾了个简单的螺鬓,用一只雕了玉兰花儿的银簪插好。 赵丰年坐在一旁,手里拿了本书,双眼却不时溜过来,惹得瑞雪脸红,就说道,“我要去云家看看,你若是愿意走动,就随我一起去啊。这次雷子媳妇早生,也是因为二叔没有答应助云强偷豆腐方子,才有此一事,到底还是与咱家有些关碍,理应去探看。” 赵丰年含笑点头,“雷子山子都不在,家里少了两份工钱,不如先支些银钱给他们吧。” “当然好,我也是这般想的,我家掌柜的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瑞雪欢喜赵丰年比之以前事事高挂的冷清模样,有了绝大的变化,就调侃了一句,赵丰年立时脸色红透,心里爱极她口中那“我家”两字,嘴角忍不住上翘,“等我换件衣衫,与你同去。” “好,”瑞雪下炕穿鞋去拾掇礼物,扔下一句,“先生穿那件宝蓝的最好看。”然后就咯咯笑着出了门。 赵丰年开了衣箱,手指掠过石青,鸭蛋青,银灰,到底把那件宝蓝的翻了出来,穿在身上,偷偷在铜镜前照了照,把头上方巾也换了同色,自觉确实更显俊秀,心底毫无来由的就闪过一句话,“女为悦己者荣”,细究起来,他这倒也与女子一般了,不过,能让心爱的女子欢喜,这又算得了什么? 瑞雪装了二十只鸡蛋,一条肉,一块三尺宽的花布,还有一盒点心,想了想又把自家白日熬的骨头汤,盛了一陶罐,一个大竹篮子装的满满,待得赵丰年出来,夫妻俩嘱咐吴煜好好看家,然后一同并肩往村西走去。 平日里忙碌,夫妻俩难得有这样一同出门的时候,此时又是阳春三月,树枝上冒出了嫩叶,道旁青草也已经长得寸许高,四处一片生机盎然,偶尔晚风吹来远处鸟雀的歌唱,听在耳里更是愉悦欢喜。 赵丰年提着篮子,不时扭头看向抱着陶罐的瑞雪,见她眉眼间隐隐全是笑意,心下暗自想着,以后定然要常带她出去走走。 路遇村人,点头打个招呼,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就到了云家门前,云二婶出来倒水,见得主家上门,赶忙上前拉了瑞雪的手,一迭声的问道,“哎呀,赵娘子你怎么来了,风寒好利索了,我那日没见到你的面儿,可惦记死了。” “二婶惦记了,我若是不好利索,也不敢上门来啊。” “赵娘子就是心细,替我们想的多。” 云二婶感激的把他们让了院子,就高声喊着,“老头子,快出来,赵先生来了。” 云二叔应声从屋里出来,笑得脸上满是皱纹,把赵丰年夫妻迎进堂屋奉茶。 瑞雪把手里的陶罐递给云二婶,“这是家里中午熬的骨汤,桂花若是没吃饭,就用这个给她煮点儿面条吃吧。”说完,又指了那竹篮子,“篮子里也是些吃用之物,二婶别嫌弃。” 云二婶喜得手足无措,推辞着,“我们一家多受你和先生的大恩,怎么还能要这些吃食?” 瑞雪装作恼了,“二婶可是嫌弃我熬的汤不好?再说,这些吃食,我是送来给桂花和狗蛋儿吃的,二婶就别推让了。” 云二婶连忙笑道,“多了不说,这方圆百里,可没有比你做吃食更好吃的,婶子我要是嫌弃,可得被村人唾沫星子淹死了。正好桂花还真没吃晚饭,我给她张罗去。” 瑞雪刚要说一同去帮忙,就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和妹子一起上门。” 众人抬头一看,前面是张嫂子扶着钱嫂子,后面跟着张大河拎着两个篮子,云二婶赶紧请了他们进屋安坐。 钱嫂子的肚子也有七个月了,走了这么远,累得头上渗出了汗珠子,瑞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得了她感激一笑。 张嫂子就道,“这钱家妹子,也不说拉着黑炭一起来,居然自己拎着篮子走在半路,要不是我们两口子遇上,她还不知道要走到啥时候呢。” 钱嫂子喘了一会儿,好过许多,就笑道,“孩子爹在家做饭呢,我闲着无事就出来走走,哪知道现在这么不中用,走几步路就累得想坐着。”说完,又指了那只稍小的竹篮,说道,“婶子,这是二十只鸡蛋,你别嫌弃,给桂花补补身子。” 云二婶连忙推辞道,“你也怀着身子呢,还拿鸡蛋来干啥,自己多吃几个补补。” 钱嫂子微微一笑,“家里还有呢,托赵娘子和先生的福,孩子爹每月有工钱,花用银子宽绰多了,鸡蛋也日日都吃,婶子别推辞了。” “就是,就是。”张嫂子附和道,“左右她再有两月也就生了,到时候婶子多给她拿回去一些就是了。她又没个娘家,没个婆婆,到时候还少不得婶子多去照料照料呢。” 云二婶立刻就道,“好,到时候我去帮忙伺候月子。” 众人都笑起来,云二叔招呼张大河和赵丰年喝茶水,几个女子就都出了堂屋,张嫂子同云二婶去灶间做面条,瑞雪就扶了钱嫂子去西厢房看雷子媳妇,本来她还担心又什么避讳,但是看得云二婶并没有拦着的意思,也就放了心。 开了西厢房的门,穿过小厅,开了南屋的门,就见得雷子媳妇头上包着布巾,躺在炕上,脸色虽说还是有些苍白,但是比之生产那日可是好了许多,她的身侧放了个尺许长短的红布包谷,里面小小的婴孩正皱着小眉头在睡觉。 雷子媳妇听得动静,扭头看过来,眼睛立刻一亮,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瑞雪连忙上前扶她倚在炕头儿,又回身扶了钱嫂子坐好,这才笑道,“怎么?可是日日躺在炕上,躺烦了,一见有人来探你,就欢喜成这样子?” 雷子媳妇儿红了脸,细声细气说道,“我和狗蛋的命都是赵娘子救得,当晚太累睡过去,一直后悔没给赵娘子磕头…” “磕什么头,都是自家人,帮个忙也是应该,再说我只陪你说了话,接生可没插手,不要再客套了。我家掌柜的比雷子要大一岁,以后叫我声嫂子,或者老板娘都行,别叫娘子,太生分了。” 雷子媳妇猛点头,“我叫嫂子,听着亲,等雷子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嫂子的恩情。” “行了,我也劝不住,你要说就说吧。雷子在外面替我赵家生意奔波,我替他保住妻儿,也是应该。” 钱嫂子也拉了雷子媳妇儿的手,笑道,“老板娘不是那喜欢客套的人,咱们把感激搁心里,告诉孩子爹好好做活就是了。”说完,又指了旁边的襁褓,道,“说了半晌话,快让我们瞧瞧大胖小子。” 雷子媳妇探身抱起了儿子,犹豫了一下,递到了钱嫂子怀里,钱嫂子伸出手指逗弄着孩子小脸儿,赞道,“这孩子又白又胖,真是招人疼啊。” 瑞雪凑上前,打趣道,“快给我抱抱,你看她娘,生怕一个生手弄疼她儿子,都不给抱。” 雷子媳妇连忙摆手,解释道,“这孩子吃的多,尿的多,我怕他再弄脏了老板娘的衣衫。” 瑞雪小心翼翼接过襁褓,笑道,“不怕,都说童子尿还能治病呢,尿到身上怕啥,回家洗就是了。” 说着,她仔细打量孩子的面相,出生才几日的婴孩,眉眼还没长开,但是隐约倒能看出同雷子的五官极像,想必长大后也是个俊后生,不过,比之前世那些一出生就白胖可爱的孩子,还是显得黑瘦许多,但是钱嫂子刚刚夸赞,又不像敷衍客套,难道其余人家的孩子比这还要瘦小?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乔迁之喜 瑞雪心里疑惑,嘴上却笑道,“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有福的,以后定然会有大出息。” 雷子媳妇正要说话,屋门一开,云二婶和张嫂子也端着托盘进来了,笑着接口道,“我家狗蛋最有福,娘胎里就没少吃好东西,这不,一下生就又接着吃,以后有啥出息也都是赵娘子的功劳。” “二婶你又来了,咱们不是说自家人,不客套了。”瑞雪起身抱着孩子让到炕尾,翕动鼻子笑道,“二婶这汤面可是煮的真香。” 钱嫂子怀着身孕,本就耐不得饿,喉头就动了动,她努力忍着口水,可惜肚子却露了馅儿,咕噜作响,惹得众人都笑。 云二婶立刻端了一碗到她跟前,笑道,“就怕你嘴馋,特意多做了一碗,和桂花一起吃吧。” 钱嫂子臊得差点把头低到炕下去,一个劲儿的摆手,却被张嫂子把筷子塞到了手里,“你这时候正是见啥吃啥的时候,就别客套了,二婶特意准备的,你就当陪着桂花吃了。” 瑞雪也劝道,“被把肚子里的孩子饿坏了,多吃一些,过两月,也生个胖小子。”说完,轻轻亲了亲小奶娃,“到时候,我们铁蛋就有小弟弟一起玩了。” 钱嫂子听了这话,脸色好了许多,道了谢,同桂花一起坐在炕桌边上,吃了起来。 云二婶同张嫂子看着瑞雪抱着襁褓,一脸慈爱,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动… 堂屋里,云二叔红光满面,正在夸赞着孙子多像雷子,多健康白胖,嘴角咧得都要挂到耳边了,张大河想起当初大壮几个出生时,他心里那种喜悦,也跟着憨笑不停。 云二叔起身郑重给赵丰年行礼,眼含期盼的说道,“先生高才,咱们云家村再也找不到比先生更有学问的人了,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先生,给我家狗蛋儿取个大名?” 武国习俗,请人取名字有极高的尊重之意,是不能拒绝的,赵丰年自然应下,微一沉吟说道,“二叔本家姓云,不如这孩子就取个‘涌’,他又是生在春初,正是景色最美之时,将来过了十五岁,就添‘景春’为字,如何?” “云涌,云景春,”云二叔念了一遍,立刻眉开眼笑说好,连连道谢。 张大河也觉得名字好,心里痒痒,难得说道,“等大壮几个到了十五冠礼,也请先生赐字。” “好,”赵丰年应下,三人又说了几句村中之事,见得女子们从西厢房出来,就告辞出门,赵丰年落后两步,从袖子里拿了两锭十两的银锞子递到云二叔手里,低声道,“雷子山子离家在家,这是提前支给你们二老的工钱,二叔收好。” 云二叔只觉手里一沉,低头一看白花花的两锭大银子,惊得他差点没失手扔出去,他一个农家老汉,一辈子也没拿过这么多银子啊,慌忙就要往回推,赵丰年扭头示意他去看张家夫妻,云二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雷子山子出远门办事,工钱绝高,虽说张家高家等人都知道,不是主家不信任,而是他们家里离不开,心里并没有存下什么隔阂,但听着一百两三个字,和亲眼看到白花花的银锞子,是绝对不同的,万一见此,生出什么后悔之意,到时候多少都会有些麻烦,倒不如他们一家闷声发大财。 老头儿把银子一把塞到怀里,激动的直哆嗦,送了众人出门良久,还站在院门旁不挪步,云二婶急着回去仔细看看几家的礼,却见老头子不动地方,就埋怨道,“你还磨蹭啥呢,快进来啊。” 说着就拉了他进门,刚一迈进堂屋,云二叔直接就掏出了两锭大银锞子,吓得云二婶惊叫一声,“你在哪得了这么多银子!” “赵先生刚才给的,说是怕雷子山子在外,家里没有日用,提前支给的工钱!” 云二婶立刻把两锭银锞子,攥到手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好人啊,咱家真是走了大运了,真是好人啊。” 不提云家二老为了两锭银子欢喜的彻夜不眠,单说瑞雪算计着后日就是六月十六,大吉的暖居日子,当晚就同赵丰年商量着,列了食材单子和大红请柬。 翌日一早就遣了张大河和钱黑炭进城去采买,顺便到田府、吴家老店还有老王那里送请柬,而码头那边,张嫂子早晨走时就拿了一张送给徐宽和马老六,也开始带着翠兰张罗吃食,准备款待沛水帮众人。 张家院子里,当日开工时,做饭用过的土灶还在,也不必现搭砌,只准备了桌椅等物就好。 正日子一到,高福全和钱黑炭早起送个七八板豆腐给定制的人家,就歇工不出去零卖了,张嫂子不在家,翠娘和云二婶就总揽了所有活计,带着七八个帮忙的小媳妇儿,聚在高家院子里切菜,切肉,蒸包子,忙的热火朝天。 未到午时,族老和里正带着村里各家当家作主的老头儿或者孩子爹们,先上了门,依照村里的规矩,送了串扎着红绳的百结草,寓意主家的日子节节高,还有一对儿羽毛鲜艳的公鸡,一对野兔。 赵丰年迎了他们进去,族老和里正自然是进堂屋奉茶,剩下的村人乡亲们就坐在桌边儿闲话,等着开席,人人都看着这院子欢喜,骄傲于他们曾帮过一把手,把胸脯挺的老高。 很快就有马车嗒嗒跑到了院门前,程老掌柜带着两个儿子上门道贺,赵丰年听得传话,就到了门前,迎了他们进去,程东升落后两步,想要送上手里的礼单,可惜却没人接过。 农家祝贺乔迁新居,通常就是拎串蘑菇,送只母鸡,哪里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还要唱礼,好在瑞雪从张家回来,正巧看见,就道谢接了过去,交给吴煜,吴煜站在门楣下,高声喊道,“吴家老店程掌柜贺赵府乔迁之喜,特奉上,桂花酒六坛,竹叶青六坛,紫玉葡萄酒两坛,莲花酿两坛,云锦两匹,雨花锦两匹,各色棉布六匹,庄记点心十二色,鲤鱼十六条,鸡十六只…” 吴煜每念一样,就有穿着青衣的小厮,从马车上搬下一样,双手托着送到院子里,吃食放在案板上,等着一起送到张家院子,酒水布匹点心就开了二门送去后院库房。 村里乡亲哪见过这排场架势,眼里满满都是羡慕,低声议论不停。 瑞雪取了半簸箩铜钱,交给大壮,每个小厮都赏了一把喜钱,打点的他们各个眉开眼笑。 刚刚唱完礼单,街角就又赶来两辆马车,跳下的管事,大壮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日早晨送赤炎果到客栈的田家管事,他飞跑进去报信,赵丰年接出来,那管事却行礼,道歉说田老爷身子不适,先送上贺礼,改日另行备席赔罪,赵丰年和瑞雪对视一眼,都知必是因为那封书信,田老爷无颜相见,也就没再多说,请了那管事进门。 吴煜接过礼单,继续唱喝,这一次可是足足搬了盏茶功夫,才把礼物搬完,田老爷不知是一向出手阔绰,还是为了感谢赵丰年当日急智保住了田大小姐的清白名声,所送贺礼很是丰厚,而且不同于程老掌柜以吃食实用为主,送的多是绸缎,金玉摆设物件儿,文房四宝,字画,甚至还有镶着贝壳的屏风等南来之物,直把一众乡邻看得目瞪口呆,直叹这赵家结交的朋友真是富贵,那些贺礼,随便送他们一件儿就够一家吃用一年了。 徐宽和马老六,两人刚在码头忙完,赶了过来,正是唱礼到一半之时,原本以为换身干净衣衫就行了,哪知这暖居的酒宴摆得这般大,而且那前面几车的谢礼,也让他们准备的五两贺银,显得极寒酸,两人就有些拘束,站在门外犹疑不定。 吴煜看到了,就唤了姐姐出来。 瑞雪笑着接了他们进去,痛快收了贺银,请他们进堂屋上坐,两人却坚持要同众乡邻一起坐在院子里。 瑞雪无奈,就道,“今日来客,多是先生的朋友,只有两位大哥是我的娘家人,怎么能不进屋上坐,为妹子撑撑腰?” 两人这才不再推辞,满脸感激的进了屋子,赵丰年是听过瑞雪说及那日他们援手相护,一直无缘相谢,今日见了,自然很是欢喜,众位族老也是熟识,很快就说在一处,热闹起来。 老王最后才从城里赶来,也送了丰厚的谢礼,他做了两月的文书,油水不少,瑞雪也没客气,统统收下。 张家院子里,一众女子忙而有序,瑞雪亲自下厨,整治了红烧鱼和几样肉菜,午时中,准时开了酒席,鸡鱼肉蛋,样样俱全,加上白胖的大肉包子,吃得众多宾客是心满意足,就是那田府的管事,也连连称好。加上程老掌柜送来的好酒,酒桌上别提多热闹了。 码头那里,因为沛水帮众人常常说起二月二那日的猪头肉多美味,瑞雪就备了五只猪头,一劈两半,足足占了两口大锅,张嫂子掌勺下料,熬煮了一上午,开了十桌儿,每桌一半猪头,一大盆肉汤炖豆腐白菜,外加一大簸箩肉包子。 沛水帮众人团团围坐,香得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连连喊着,三当家啥时候再盖新院子,把张嫂子和翠兰乐得合不拢嘴,南屋几个食客也借了光儿,每桌儿分得了一块猪头肉,食客们都惊奇,猪头居然也能做得这么好吃,走时还极大方的纷纷给了赏钱。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夜 一顿暖居宴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日头西斜过半,众人才纷纷告辞,赵丰年同瑞雪站在门前送客。 远路的上了马车,本村的就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回了自家,马老六和徐宽也醉得厉害,瑞雪吩咐钱黑炭赶车送了他们回村,又把剩下的肉包子,给他们每人带了十几个。 翠娘和云二婶两人也带着小媳妇儿们吃过了饭,麻利的拾掇碗筷等物,两人都是熟知瑞雪脾气的,不必她吩咐,就把剩菜分了,待小媳妇儿们回家时,让她们可着喜好,随便挑上一份,打点的她们笑嘻嘻的回去了。 外人都走光了,亲近的几家人都聚在堂屋里小坐,瑞雪瞧着云二婶用手捶腰,就道,“又让二婶挨累了,雷子媳妇在家,谁帮忙照看呢?” 云二婶摆手笑道,“不用惦记她,我托了隔壁张家六娘照料,中午送了饭菜回去,张六娘同桂花一起吃的,还喊着要是日日这般好吃食供着,她就照料到出月子也行。” 众人都笑起来,中午的酒席,烧鸡,二斤多重的大鲤鱼,红烧肉,样样俱全,堪称云家村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暖居宴了,谁不夸赞一句,赵家大方慷慨。 张嫂子和翠兰挎着篮子从院外进来,见得众人都在,就笑道,“我们回来了,今日在码头,都没凑上家里的热闹。” 瑞雪迎上前,接了她们手里的篮子,安顿他们坐下,笑道,“过几日,先生要在沛水岸上办个诗会,到时候定然比今日热闹,保管嫂子看个够!” 张嫂子哈哈笑得爽朗,“好啊,到时候我也看看咱们灵风城的才子是啥模样?” “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总不能因为有才学,就长得与人不同吧。”瑞雪给她们倒了茶,问起铺子里的酒席,“中午的猪头肉,大伙儿吃着还好?” “当然,嫂子我可是尽得妹子的真传,大伙儿香的差点把舌头吃了,南屋有几个客人还给了赏钱。”说着,就从坏里拿出个荷包,微微一晃,里面哗愣愣乱响,“碎银子和铜钱有一两多呢,妹子快收起来吧。” 瑞雪想说,客人给他们的赏钱不必归到公帐上,但是当着翠娘和钱黑炭等人的面儿,又不想他们心生嫉妒,于是也没推辞,直接收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就要散去,瑞雪道,“家去歇歇就再回来,厨下还剩了许多鸡鱼,晚上再整治两席,咱们自家人再热闹热闹。” 翠娘等人刚要拒绝,张嫂子却开口应了下来,笑道,“好,一会儿我就过来帮着妹子打下手。” 云二婶也附和道,“我家去看看雷子媳妇就来。” 翠娘心下疑惑,但是看着张嫂子同她使眼色也就笑着点头说好。 众人出了赵家,几个女子就都聚在了一处,低声嘀咕了片刻,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散开了,男子们心里好奇,偷偷问及媳妇儿们,却被告知,“大男人家家的,打听什么,反正我们商量的都是好事。”男人们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多问了。 日落西山,夜色降临的时候,赵家二进院子的堂屋里摆了两张大桌子,男子们占了一席,女子们带着孩子占了一席,菜色没有中午宴席多,但却都是瑞雪亲手烹制的,翠娘赞着好吃,撺掇着女子们也都喝些酒水,瑞雪就把程老掌柜送来的莲花酿开了一坛给男人们,女子们喝的则是紫玉葡萄酒。 众人频频举杯,这个祝生意红火,那个祝铺子财源广进,赵家夫妻饭菜没吃几口,先灌了半肚子酒水,酒席未等撤下,就双双头晕,靠在椅子上看着大伙忙碌拾掇。 云二婶笑呵呵端了两碗醒酒汤进来,装作呵斥众人,“虽说是大喜日子,可也不能这般闹腾,看把先生和娘子都灌醉了。” 说着,就端了醒酒汤到两人跟前,笑道,“快把醒酒汤喝了,小心明早起来头疼。” 瑞雪晕晕乎乎的,倒不觉如何想吐,但到底不好受,也没多想,就咕咚咚把醒酒汤喝了。赵丰年喝了足足六七碗桂花酒,醉得更是看人都影影绰绰,喝了几口醒酒汤,砸吧一下嘴,奇怪道,“这味道有些怪啊。” 云二婶连忙说道,“可能是我煮的时候长了,这人上年纪了,就是不中用。”赵丰年一听这话,也就几口喝干了,还道,“谢谢二婶。” 云二婶冲着张嫂子等人一递眼色,就一起扶了他们夫妻进屋坐在炕上,笑道,“早些睡下吧,明早起来,酒就醒了。” 说完,就招呼着众人回家,吴煜心里惦记,还要进去看看姐姐,却被大壮拦住了,拉了他道,“煜哥,你回来住了,我和二壮都觉无趣,不如今晚再回俺家住一晚吧。” 张嫂子也帮腔说道,“可不是,二壮那小子,昨日还哭呢,闹着要来找你。” 吴煜想了想,家里关了门,也没什么大事,他又住在隔壁不算远,就点头应了,同大壮一起去了张家。 张嫂子同云二婶走在最后,一路关着院门,低声笑道,“先生的舌头可真厉害,差点就露了馅儿。” 云二婶点头,“先生就是尝出味道有异,也猜不出是什么,那药粉方子,还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女子最好,合房不遭罪,过后还保管生儿子。要不是雷子洞房时剩了一些,这么着紧的时候,一时还怕配不出呢。” 张嫂子连声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妹子要是有个一男半女傍身,将来就算先生…嗯,也不必怕官府发卖了。” “可不是,孩子就是女子的命啊。”两人说着话,就散了各自回家。 而完全不知情的瑞雪和赵丰年,勉强铺了被褥,脱去外衣躺进去,想着自家当初饭都吃不饱,如今盖起了两进大院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都觉心里欢喜,两人头抵着头说着话,渐渐就觉身上发热,迷迷糊糊之时,还以为是酒劲儿上来的关系,等后来觉出有异,可惜,理智已经彻底罢工,只想着脱去身上的衣衫,找寻凉爽之处。 赵丰年身体里有寒毒在,本来抵消一部分热力,勉强还保有一丝清醒,但是心爱的女子玉体横陈,媚眼如丝的趴在他怀里,每次扭动身子,都引得他身下越加难耐,很快就失去了与柳下惠比肩的心思,夫妻俩在成婚半年之后,终于合了房… 屋后的一株大树上,安有两只鸟雀的窝儿,夜深正交颈而眠,偶尔听得屋里低喃细语,抻头张望两眼,唧唧说笑两声,又相拥睡去。 这样美好的春日之夜,让人陶醉… 同样的夜晚,灵风城以北千里之外幽州城里,也有一人在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而起,桌案上的烛火映上他的面容,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高挺鼻梁,青须厚唇,在烛光下越显俊朗不凡。 他伸手摸出桌案盒子里的一封书信,打开看了又看,眉头皱得更深,起身走出门外,两个身着银色兵甲的小卒正靠在门柱上打盹,听得门响,立刻站直身子,问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男子低声答道,“无事,我去将军那里走走,你们歇着去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那兵卒还要说话,却被男子挥手打断,“去吧,若是北蛮骑兵打到这里,镇北军赫赫威名也就没了。” 两个兵卒应了一声,看着男子走远,其中一个小声问道,“少将军看着脸色不好啊?” 另有一个兵卒偷偷四下看了看,示意他贴到跟前,附耳说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外传啊,咱们少将军家里出事了,与他定亲的那位小姐失踪了,生死不知,若不是这里战事吃紧,少将军恐怕早回去寻人了。” “还有这事?那少将军一定极喜这位小姐,否则也不会这般挂心。” “可不是,我兄长是大将军的亲兵,他说,那小姐是安南侯的遗腹女,从小与少将军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极是般配,原本这次出征回去就要成亲的,哪曾想出了这事。” 小兵卒挠挠脑袋,有些不解,“安南侯府小姐?听着地位极高,自有下人伺候照料,怎么还会失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将军和少将军都是忠心为国的好将军,这般心急,也没有放下战事,赶回去找寻。” “可不是,就是可怜少将军了。”两人一边感慨着,一边离了院落回去营房,留下返回取书信的男子,独自站在树下苦笑,抬眼去望那天边高挂的明月,沉默半晌,紧握双拳,低声说道,“月儿,等我,很快我就能回去找你了。” 说罢,转身大踏步赶去隔壁主院,见得里面果然灯火通明,就问那门前的亲兵,“大将军可曾安歇?” 亲兵未等回话,里面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烈儿吗,进来吧。” 武烈开门进屋,书案后的镇北将军武国安,同样披着一件布衣,正在细看眼前的地图,抬眼见得儿子脸色不好,心下叹气,就道,“为何还没睡啊?” 武烈上前两步,扫了一眼父亲半吊在身前的左臂,低声说道,“孩儿请命,明日出征,誓要摧毁所有北蛮部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晨起 武国安点头,“我正好也有此意,若不是受这箭伤拖累,怎容得北蛮人猖狂如此之久?” “昨日陈叔又送了书信来,月儿…还是半点儿音讯皆无,孩儿必要在三月内拿下北蛮,尽快返回黑石城。” “说起来,是我对不住楚风兄,他只留得月丫头这一点儿血脉,我都没有护住,愧对当日他的托付啊。”武国安一拳捶在桌案上,“待我回去一定要问问你母亲,到底为何逼得月丫头出府,万一月丫头真有个好歹,我定然休她出门。” 武烈虽然惦记心爱女子,但也不愿母亲被休,开口劝道,“当日定是有些误会,母亲平日也是极疼爱月儿的。” “哼,”武国安冷哼一声,“疼爱?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恐怕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真当我老糊涂了。” 武烈眼里一黯,娘亲平日如何,他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意承认,他的亲娘动手脚害了心爱女子的事实。 父子俩沉默半晌,齐齐叹了口气,聚在地图前,又研究起战术,北蛮骑兵虽然人数比照镇北军要少三成,但是却行动迅速,每百人分成一队,疾风忽而即来,忽而即去,碰到镇北军人数少就杀上一通,若是人多,就立刻逃之夭夭,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也奈何不得。 此次父子俩下定决心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就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出动大部分人马,向前推进,一处都不放过,把北蛮人彻底撵到五百里以外的天堑峡谷,再驻兵两万防守,就可保武国十年之内不再受北蛮人威胁。 父子俩议定,就各自安睡,第二日武国安留守,武烈带兵出征,至此创下三月杀敌两万的威名,铁血将军四字传遍整个武国,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铁血将军最初的本意,只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事,找寻心爱的女子… 云家村里,有一个清晨来临,公鸡们尽职尽责的报晓,引得好梦正酣的鸟雀唧唧咋咋抗议叫骂,谁家黄狗难得兴起,参合两声,更添热闹。 吴煜扭头看看身侧一同进门的张嫂子,问道,“婶子,我也会熬粥,不必你跟来帮忙。” 张嫂子摆手,笑得古怪又神秘,“你不懂,今早儿这饭必须得婶子做。” 吴煜一脸疑惑,却也没有反驳。进了二门,张嫂子轻手轻脚走到窗下,听的里面低低的呼吸声,脸上笑得更是欢喜,撵了眉头紧皱的吴煜去洗漱,就下厨去擀面条,打荷包蛋。 瑞雪隐约听得窗外有人说话,立刻醒了过来,只觉全身微微酸疼,还疑惑是不是睡落枕了,伸手去拿衣服时,才发现手臂光@裸着,她惊得猛然坐了起来,再看到胸前的点点红痕,不必猜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如何用力去想,也想不起,怎么就同赵丰年滚在一起了? 赵丰年身上的被子扯去了大半,凉意袭来,皱眉转醒,抬眼一见瑞雪半@裸着呆坐在身旁,也有些发愣,继而懊恼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没把持住,怎么就圆房了? “怎么?你这脸色,可是觉得与我圆房委屈你了?”自从上次赵丰年拒绝亲近,瑞雪不是没想过,有一日两人圆房之后会是何种情形,但是却没有一个与此时相同,赵丰年脸上的懊悔之色深深的伤害了她,哪怕脸色苍白,半裸@身子,也硬是挺直了胸膛,声音冷冽仿似冬日寒冰一般。 赵丰年立刻就猜知她误会了,连忙凑上前,想要说话,瑞雪却退到了炕尾,依旧冷冷看着他,让他心里突然泛起巨大的恐慌,好似只要下一句话说的不对,这个女子马上就会离他而去,这个认知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脱口而出,“我身体里的余毒,会传到孩子身上!” 瑞雪一愣,她本以为他是心中有别的女子,才不愿与她圆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会传到孩子身上,是什么意思?” “我身体里寒毒未尽,若是…嗯,圆房之后怀了孩子,孩子体内也天生带毒,更难医治。”赵丰年轻叹出声,脸色一片灰暗,男子多数重后代,他也不例外,因为自己身体原因,不能亲近心爱的女子,不能绵延后代,这实在是件难以启齿的恨事。 没想到,他正伤怀之时,瑞雪却突然扑哧笑了,“听得你说过赵家,也是大户,你难道没有过通房丫头?不知道女子可以避孕?” 赵丰年脸色刷得涨的通红,他十三岁开始在外奔走,学着打点家里生意,院子里也不是没有爹娘安排的通房丫鬟,但是他一心扑在生意上,哪里有那份闲情,后来得了空闲,又无意得知平日见过几面的纨绔公子在花楼染了脏病,原本生起的三分好奇之心,也退了下去,所以,极巧合的,昨晚名副其实的,是他的“初夜”。 瑞雪见他如此脸色就知她心里所猜半点儿不差,笑得更是欢喜,在前世都难得碰到这样的男子,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三妻四妾的世界,说起来,她还真是捡到宝了。 赵丰年见得瑞雪香肩裸露,笑起来脸色绯红,娇艳无双,心头一热,就凑了过去,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在怀里,手臂搂得紧紧。 瑞雪趴在他肩头,偶尔扫到褥子上的红色血痕,立刻羞得不敢抬眼,心里默默算得这几日是安全期,就道,“放心吧,这几日没事。” “没事?是不能怀孕吗?”赵丰年扶起她问道,瑞雪把脸死死埋在身前,轻轻点点头。 赵丰年大喜,捧了她的脸狠狠亲了几口,还要更近一步时,门外却传来张嫂子的声音,“妹子,我做了手擀面,放在桌上了,你起来后,记得吃了啊,我先去码头了。” 赵丰年和瑞雪立刻好似被人抓奸在床一般,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把衣服套在身上,又同时笑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夫妻,又不是偷情,怎么就怕成这样? 瑞雪收了那褥子,打算晚上再撤下单子,换个干净的,然后下地开门去洗漱。 堂屋的桌子上,放了三大碗面条,两只碗里有荷包蛋,一只碗里没有,瑞雪心下奇怪,也没有多想。 一家人吃饭时,吴煜左看右看,心下疑惑姐姐和先生怎么好似与往日不同,但他毕竟年纪小,对男女情事还知悉不深,也猜不出两人是鱼水交融后,彻底交心的爱意浓浓。 瑞雪见他探头探脑,还以为他在生气碗里没有荷包蛋,于是就要把自己的夹给他,却被赵丰年拦住了,他又不好说这是寓意着百年好合的风俗,只得微微摇头,道,“这个你必须吃。” 瑞雪见他脸色微红,猜到几分,就低了头,小口吃起来,心头甜蜜的直冒泡儿。 吴煜却黑了脸,几口吃了面条,扔下一句,“我去遛马。”就跑了出去。 瑞雪担心他犯了倔脾气,起身要追,赵丰年伸手拉着她坐下,劝道,“别去了,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了。” 瑞雪无奈,想着晚上做些好吃食,哄哄也就是了。 赵丰年扫了一眼大开的二进院门,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起来… 明日三月十十八,是村里人选定开宗祠祭祖,禀告祖先,子孙们为其修了新屋的日子,吃了早饭,族老们就派人请赵丰年去写祭文。 瑞雪留在家里整理昨日的贺礼,布匹和吃食要分开放,那些金贵物件儿也要安置在箱子里,以防不小心磕碰坏了。 她正忙着,就听得云二婶在外面唤她,“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随手扯了块大红的绸缎就走了出去,笑道,“二婶怎么来了,屋里坐。” 云二婶仔细瞧了她走路的姿势,上前扶了她,笑眯眯的说道,“你今日要多歇歇,怎么一早起来就忙?” 瑞雪听得这话,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疑惑,不管是张嫂子的荷包蛋也好,还是云二婶这般劝她多歇息,仿似都知道她昨夜圆过房了一般,难道昨晚,她与赵丰年不是“酒后乱性”,却是“人为”? 云二婶见她脸上疑色浓浓,忍不住笑得更欢喜,拉了她坐在桌边,小声说道,“婶子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大壮娘怕你以后受苦,就想着你若是趁着先生身子好,要上个一儿半女的,以后也好有个指望。若是同你明说,怕你脸皮薄儿害臊,昨晚,就在醒酒汤里放了些药粉,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女子身子好,不遭罪,还保管生儿子。” 瑞雪坐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是生气她们擅自摆布自己好,还是感激她们替她着想好,思虑半响,经过昨晚一事,她与赵丰年才算彻底交心,说起来,也算她们做了件好事,只不过,也要敲打两句,万一以后她们总是这般自以为对她好,就擅自动作,说不定哪日就会惹下祸事。 “二婶,你与张嫂子几个的好意,我们夫妻心领了,只不过,先生的身子不是病弱,是中毒,所以,我们一直才没圆房。” “啊,中…中毒?”云二婶惊得张大了嘴,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中毒就不能圆房?那我们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赵娘子,你可会受连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寻景 瑞雪轻轻摇头,“二婶放心,昨晚先生吃药把毒压制下去了,对我伤害不大。以后二婶若再有这样的想法,先告诉我一声,可好?” “哎,哎,我真是老糊涂了,若是知道先生是中毒,我也不敢这么莽撞啊。” “二婶别这么说,你是一片好心,我和先生心里都感激呢。”瑞雪安抚了云二婶两句,把手里的锦缎递过去,笑道,“刚才我在整理昨日收下的贺礼,看着这锦缎特别喜庆,就想着让二婶拿回去做套小衣裳,狗蛋儿百日时穿上,可是再好不过了。” 云二婶接过那锦缎,只觉触手软滑,颜色又鲜亮,脸上就带了笑,“我家狗蛋儿可是个有福的,在娘胎好吃食就不断,出了娘胎又得了新衣服。” “二婶也有福啊,狗蛋看着就是个聪慧的,将来考个状元回来,二婶就是诰命夫人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云二婶就乐颠颠回家去了。 中午时,里正的孙子铁牛来送信,原来是里正留了赵丰年吃饭,瑞雪看着铁牛笑嘻嘻的,就好奇问道,“铁牛,怎么晓得这般欢喜,可是有何喜事?” 铁牛挠挠脑袋,“先生说要开私塾,铁牛有书读了。” 原来如此,趁着这样祭祖的时候,同村里人说这事,倒也合适,瑞雪把吊在井里的一条鱼提了上来,放在木头小盆儿里,递给铁牛,“拿回去给你奶奶添个菜色。” “啊,是大鱼,谢师娘!”铁牛欢喜的端着盆子走了,瑞雪把昨晚单留出的半碗鸡肉热了热,又炒了个土豆丝,蒸了粳米饭。 可是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吴煜回来。就找去前院,这小子居然蹲在马槽子前边发呆,一见姐姐来了,脸上好似极委屈一般,扭过头去不肯说话。 瑞雪不知他闹了什么脾气,就哄道,“煜哥儿,怎么不回去吃饭呢,姐姐给你热了鸡肉啊。” 吴煜低着头不答话,瑞雪无奈,上前拉了他起身,说道,“谁惹我们煜哥生气了,跟姐姐说说。” 吴煜抬头看着姐姐满脸的真心疼爱,眼里神色复杂,半晌轻轻摇头,“没有,姐姐,我饿了。” 瑞雪不知这孩子为何不愿意说出生气的原因,也不好勉强,还道他是到了叛逆的年纪,有心事了,就笑道,“饭菜都在桌子上呢,咱们回去吃吧。晚上姐姐给你琢磨些好吃食?过两日,家里的私塾开了,你也去一起读书,不许偷懒啊。” 姐弟两个说着话,回去吃了饭。 第二日,村里开了宗祠,所有男丁都去跪拜祖先,里正和几位族老,望着修葺一新的宗祠,自觉完成了十余年的愿望,对得起祖先们的庇佑,欢喜激动的老泪纵横。 瑞雪在家里忙碌,照旧派吴煜去送了两样点心做祭品,晚间,初识情事滋味的赵家夫妻,温存过后,就商量起了诗会的细节,作坊已经建好了,扩展豆腐销路,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村里众人还眼巴巴等着进作坊做事呢。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瑞雪把家里交代给张大河照看,就让钱黑炭套了马车,连同赵丰年和吴煜一起,一家三口往码头去了。 除了上元节那次进城,吴煜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村走走,欢喜的趴在窗上往外探看,继而又换坐在车辕上,悠荡着双腿,小脸儿兴奋的通红。赵丰年眼角眉梢也都带着笑,不顾瑞雪的推拒,抱了她倚在怀里,两人坐在窗边,一同赏景,偶尔偷香一口,低语两句,别有一番甜蜜滋味。 很快码头就到了,吴煜先跑了进去报信儿,张嫂子和翠兰就接了出来,众人说笑两句,瑞雪也没进屋,直接同赵丰年去沛水河畔探看地形。 一路上,码头上的力工、小贩,甚至商家的小管事们,不断同瑞雪打着招呼,瑞雪笑着点头,偶尔闲谈两句,有那熟识的就问她要去何处,瑞雪明言,家中先生要办诗会,欲要找寻一处景致好,树荫多,眼界又开阔之地。 众人往她身侧看去,见得赵丰年眉目俊秀,气质儒雅,果真一副好文才的模样,于是肃然起敬,纷纷围上来问好,七嘴八舌说起四周的景致。 徐宽和马老六听得人报信,就喊了两句,散了众人,然后上前见礼,想起那日醉得人事不省,有些脸红,却也不扭捏,笑道,“那日喝醉,给妹子添麻烦了。不过,今日妹子要找景致好的地方,大哥我还真能帮上忙。” 瑞雪大喜,笑道,“那可太好了,若是地方合适,妹子再请大哥喝顿好酒。” 徐宽连忙摆手,“不过是看个地方,哪就用得着请喝酒,再说也不能多喝了,你嫂子都埋怨了。”众人都笑起来,一起顺着沛水河畔,往南走了二里右拐爬上一处不高的斜坡,入眼就是一片柳树林,正是长得枝繁叶茂的时候,的枝条随着春分飘荡,倒也别有一番春意。 林子右侧长满了大片的野花,足有四五亩大小,金黄的,艳红的,浅紫的,颜色各异,难得的是大部分都还是紧抱着花苞,想必再过几日诗会之日,也就是盛开之时,定是难得的美景,而山下不远就是澎湃而过的沛水河,看着就觉心胸开阔,真是一处难得的好景致。 瑞雪看得赵丰年眉眼间笑意更浓,显见是极满意,心下欢喜,就同徐宽、马老六道谢,“二位大哥,真是帮了大忙了,这么好的地方,不知是如何找到的?” 徐宽哈哈笑着,挠挠脑袋,“那日回家贪近路,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马老六揭他的短儿,笑道,“你是喝醉酒走错了吧,倒误打误撞帮了妹子的忙。” 瑞雪也笑,“怪不得嫂子埋怨,原来大哥不是只在我那里喝醉过啊。醉酒误事,大哥以后还是要少喝一些,省得嫂子在家里惦记。” 徐宽听得她如此说,连忙保证,“妹子说的是,以后一定少喝。” 赵丰年走过来却道,“以后少喝,今日可不能免,两位大哥平日多有照料我家娘子,又帮我寻了这么一处好地方,怎么也要摆桌儿酒席,表表谢意。” “不敢,不敢,赵先生客气了。”徐宽和马老六同瑞雪说笑极自在,一听得赵丰年这么说,深埋在骨子里对文人的敬畏就发作了,很是拘束,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瑞雪见此就假装嗔怪,解围道,“我刚劝得大哥少喝酒,先生就来拆我的台,置办了酒席,也就两位大哥吃喝欢喜了,要我说,不如就蒸两锅大包子当谢礼,家里的嫂子侄子,都能跟着沾沾光。” 马老六想起前日拿回去的大包子,家里孩子吃得满嘴流油模样,就道,“这谢礼好,我家那淘小子还念叨要来码头做活计,我问他为啥,他说来码头,就日日都有大包子吃了,真是个没出息的。” 众人都笑,说了几句闲话,徐宽和马老六就回码头忙碌了,赵丰年牵了瑞雪的手,四处转了几圈儿,商量着在何处摆桌椅,何处要用木板圈出来做暂歇之处? 赵丰年想起前些日子那些文人的风流之态,琢磨再三,还是要先同瑞雪说知,就道,“我前几日去过几处才子秀才的聚集之地,多是风月之所,待诗会之日,也许会有许多人带了女子同来。” 自古以来,自认风流的才子,哪个不是都有一堆儿的红颜知己,好似不好色就算不得才子一般。前几日赵丰年衣袖上沾了胭脂时,瑞雪就已经猜到一些了。此时也没觉多惊奇,反而问道,“那还要多搭建两个木棚,以备女眷更衣或者小歇之用。” 赵丰年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醋意,心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失落,指了林子里边,说道,“那一处就行。” 瑞雪点头,“到时候要多买些驱蛇虫的药粉,在场地四周都洒一些,若是被蛇虫跑进了女子歇息之处,可就热闹了。” 赵丰年听得她话里有揶揄之意,猜得她到底还是不喜那些女子,不知为何就欢喜起来,闲话几句,就牵了她下山。 中午时候,瑞雪亲手炒了几个小菜,请了徐宽和马老六到南屋,开了一坛子铺子里最好的竹叶青,三人各自满了碗,说笑吃喝起来。 赵丰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与徐马两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文人的清高架子,不过一会儿,三人就熟识起来。赵丰年难免问及瑞雪在码头之事,这可打开了徐马二人的话匣子,比如瑞雪如何仗义,如何心善,如何明理,甚至那次赔银子送干粮,出言建议成立沛水帮,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倒让赵丰年再次对自家娘子,生出了一丝钦佩,转而想想,这么聪慧的女子,却是他的妻,又顿觉胸腔里满是欢喜。 一顿酒饭吃了大半个时辰就散了,瑞雪扶了半醉的赵丰年上车回村,嗔怪他为何不少喝一些。 赵丰年却拉这她的手,直道,“上天待我不薄,上天待我不薄啊。” 瑞雪脸红,要推开他,他去握得极紧,怎么也不肯放开。 吴煜见不得他们两人亲近,气哼哼照旧出去坐了车辕。赵丰年于是笑得越加欢喜,一路枕着瑞雪的膝头,到家时,居然睡得熟了。 瑞雪哭笑不得,要吴煜去唤了张大河,帮忙背了他进屋。 第一百四十章 来客 随后几日,赵丰年又开始出入城中,自然袖子上的胭脂也时有出现,烫金的帖子发出将近百张,不知他是如何请动了城中府学的两位训导,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举人,在帖子前边署了名,加上那价值二百两的文房四宝,不到两日,河畔诗会的消息,就在灵风城里的无数秀才学子们中间风传开来,人人以受邀请为荣,就是没有接到请柬的,也打算当日去凑凑热闹,毕竟都是文人,主家也不可能把他们撵出来,能赏赏景,看看热闹,甚至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把那套文房四宝收归囊中,那可真是名利双收了。 而码头众人也觉得,诗会在沛水边举办,主家又跟他们有些相熟,都觉与有荣焉,回村之后,也把这消息散了出去。灵风城的习俗里,本就有春日出去踏青这一样,又恰逢这样的诗会,众村人都觉极是好奇,纷纷打算那一日也带着家里的,正在读书的孩子去转转,沾沾灵气,说不定孩子就开窍了。 不提赵家如何忙碌,众人如何期待,只说诗会前一日午饭前,码头上停靠了一只乌篷船,本来满载能坐二十人的船舱里,只坐了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小厮。 那白衣男子的衣衫是上好的云锦所缝制,绣了银丝暗纹,头上的发箍也是赤金,面庞白皙如玉,秀眉而长目,极是俊美。他身后的小厮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身子很单薄,但眼神却极活泛,一看就知道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又机灵懂事的,否则这富贵公子哥的主子出门,也不能只带他一个。 乌篷船靠在了栈桥上,那船家系好了绳索就过来行礼道,“公子,沛水码头到了,您上岸顺着大道往前走,不过十里就是灵风城。” 白衣公子点头,起身抚了一下微皱的衣衫,抬头看了两眼旁边那几处忙碌的栈桥,笑道,“这码头真是热闹啊,安子,付钱。” 那叫安子的小厮,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给了那船老大,船老大眉开眼笑的收下了,这一趟生意可真是好运气,比之以前装满客人时还多赚了半两银子。他心里高兴,正要抢上岸去,先行替他们主仆雇个马车,却被安子拦住了,“船老大不必费心,我们主子要在码头走走。” 那船老大有些失望,他还想着再得一份打赏的,但也没敢表露出来,只跟在后面,一迭声的说着,“客官慢走,客官慢走!” 那白衣公子在栈桥上慢悠悠的走着,栈桥随着水波荡漾,晃动得有些厉害,可是他的身形却半点儿没有摇晃,看得身后小厮羡慕不已,歪歪扭扭的,极力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下了栈桥,有车夫模样的人过来拉客,被那白衣公子淡笑着拒绝了,带着小厮穿过车马密集之处,走到那处唯一的食肆前,抬头看了看食肆门楣上的牌匾,扭头问身后的小厮,“可是这河畔居?” 安子立刻答道,“是,公子,东升哥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小的刚才问了一个车夫,码头上只这一处食肆,再无别家。” 那白衣公子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难道他那友人,这半年来就是靠这小铺子赚的银钱活命?而且这铺子还是一个女子所开,顺延下去,就是说他那位友人,居然是靠女子的供养活命,这让他如何也不能与记忆里那个骄傲的人连接在一起。 “进去看看。”白衣公子吩咐一句,就向门口走去,安子立刻机灵的跑上前去掀门帘。 张嫂子和翠兰正坐在案板前包包子,一见有客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客官来了,里面请。” 白衣公子淡淡点头,,不着痕迹的仔细打量着她们,好似比较了一番之后,目光就在翠兰的身上就多停了一会儿,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歇脚?我们铺子有雅间,极是安静,客官请!”女子心细,翠兰明显发现这公子看他的眼神有异常,但是又好似没有什么淫邪之意,倒让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笑着让了他们主仆进了南屋第一间。 栓子早放下了纸笔,拎着冲好的清茶进来,先是当着主仆俩的面烫了茶碗,才斟了两杯茶,看得安子连连点头,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食肆,待客倒是礼数周全。 白衣公子接过菜谱,眼角瞄到翠兰粗糙的双手,眸光一缩,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两眼她那绝对称不上美貌的脸孔,眉头皱得更深。 翠兰这下子是真觉得这公子有些不对劲了,轻轻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屋门旁,勉强笑道,“我们铺子虽小,但是吃食味道不错,菜谱上的菜色都能做,客官先看着,奴家去去就回。” 她说完,就慌忙出了屋子,栓子疑惑的看了主仆俩一眼,也随后跟了出去。 安子肩膀微微抖着,使劲憋着笑,自家公子居然也有被女子惧怕的一日,真是太新奇了。 白衣公子却没有功夫理会小厮的不敬,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点,若是两年,不,一年前,谁要是告诉他会有一日坐在一个简陋的小食肆里,暗中查探千金公子的农家媳妇儿,他一定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就是玩笑也没有这么离谱的,那可是千金公子,平日对着官家千金之时,都未露个笑脸儿的骄傲之人,怎么可能娶个农家女? 可是现在他实实在在的坐在这里,为友人悲哀,甚至愤怒。以至于,那个胖胖的大嫂进来问询时,他随口就把菜谱,递过去,说了句,“全要了。”好似,这般就能把胸中的闷气撒出去一般。 张嫂子一脸喜色的出了屋门,拉着翠兰忙碌,小声说道,“我看这公子不像是坏人,倒是个冤大头。” 翠兰脸色一红,没有再多说,只把刚才的惊惧放在了心里,想着一会儿上菜时让栓子进去,她躲躲也就是了,那公子就算是再猖狂也不能硬叫她进去伺候吧。 很快,菜色一样样端了上去,那公子每样都浅尝一口,就算是吃过了,倒是那小厮尽力把肚子吃得滚圆,张口想赞几句,见得自家公子脸色不好,又把话憋了回去。 总共五两九的饭钱,那公子要小厮扔了一锭十两的大银锞子,把张嫂子等人喜得眉开眼笑,要知道,自从上次那姓楚的冤大头来过之后,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发生,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儿,难得又碰到了一个。 张嫂子亲自挑了帘子,送他们主仆出门,那白衣公子抬头又看了看门楣上的大字,低声问道,“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张嫂子一愣,继而想到这公子莫非是个文人,喜爱赵先生的一笔好字,于是就带了些骄傲的说道,“这是我们赵先生的墨宝,这铺子也是赵家的。” 白衣公子脸色更黑,带着小厮上了路边一辆等客的马车,很快走远了。 张嫂子小跑着进屋,同翠兰和栓子收拾起了桌子,那些菜色大部分都没动,几人各挑了两样带回去自家吃,剩下的就打算开午饭时,端上去给码头众人分了。 灵风城里,楚家别院,楚歌欢坐在树荫里,摇着描金的折扇,正在听包打听旺财的禀报,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半晌问道,“这诗会,真是赵家病秧子牵的头?” “是,公子。”旺财赶紧答道,“听说请柬上还署了府学里两位训导和城东温举人的名字,两位府学还好说,但凡诗会他们两位大多会凑个热闹,那温老先生可是个固执的,这城里的学子被他骂了多少,怎么就答应了赵先生呢?” 楚歌欢扫了他一眼,嗤笑道,“让你在外游荡了两月,倒把你这嘴皮子练得麻利了不少,快赶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旺财挠挠脑袋,笑嘻嘻道,“这些消息大多都是小的在茶馆里听来的,难免就被说书先生带累了。” 楚歌欢,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打听出明日诗会的命题了吗?” 武国文人间不成文的规矩,诗会前受邀之人都会得些暗中提示,以便提前先把诗词准备出来,或者请人捉刀,或者自己抓着头发硬憋,总之极力避免诗会上有张口结舌,做不出诗文的尴尬之事发生。 “没有,公子,那赵先生在文澜阁买了副价值二百多两的文房四宝做彩头,明言诗会之上再定命题,考的就是真才实学。据说,温老举人极赞成他这般做,还说若是谁拔了头筹,他就为其写封荐书给他在武都做学政的学生。现在城中众人都在猜会是什么命题呢。” “二百两的文房四宝?这姓赵的,可是有些小气啊。”楚歌欢不屑的撇撇嘴,惹得旺财腹诽,自家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家财万贯,自然看不起这二百两,但是放在穷书生身上,简直就是一笔大财,足够去武都大考的所有花费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儿,院门外就有人敲门,禀报道,“公子,大门外有位姓白的公子来访。” 白公子?楚歌欢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脑子里把自己认识的白姓之人过了一遍,猛然坐直了身子,“他可说来自哪里?” 那人迟疑了一下,答道,“回公子,好像是…彤城!” 楚歌欢立刻就站了身,脸上满满都是惊喜,喊道,“大开院门,随我迎接。” (这几日事情又找上门,要单更几天了,感觉看着不过瘾的朋友,就先攒几天再看啊。实在忙不过来了,晚上几点到家,就码字,脑子都要爆炸了,坚持不太监,不断更,坚持!!!!)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探友 楚家别院,虽然名字听上去就知是归属于楚家的宅邸,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灵风城里人人皆知,这是楚家二少爷自己置下的产业,但凡他与楚家老太爷争吵,或被赶出来,或主动甩袖出门,他都会在此处小住,当然,他们父子的争吵几乎达到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境界,可以说常年不断,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这别院也就成了楚二少的常住之处。 所以,这白衣公子上门求见之时,楚家的门房儿也没多惊奇,还以为又是哪个来找自家少爷喝花酒的,喊了一声,派人往里面禀报之后,就继续坐在阴影里摇着扇子,虽然这天气并不热,但是自家少爷常年带着把扇子,做奴才的忍不住也跟着学了学,时日久了居然也自觉多了三分逍遥之意。 白衣公子带着小厮站在门前,见得门房这般作态,黑了一路的脸色,难得好了许多,甚至隐隐带了两分笑意,跟在身后的安子暗自擦了把汗珠子,心里腹诽主子到底是怎么了,忽怒忽喜,让他琢磨不透。 很快,不到盏茶功夫不到,那两扇异常奢侈的用楠木所雕的大门,居然“吱呀呀”一声,大敞开来。 门房惊得一哆嗦,从椅子上就蹦了起来,手里的逍遥扇掉了都不知道。也难怪他如此惊慌,这别院大门,哪怕是自家老太爷前来,都未曾开过,气得老太爷当时站在门前连骂三声“孽子”,然后再没来过,记得二少爷当时的借口是,开大门太费劲。但是,今日怎么突然开了,难道谁开错了,还是这白衣公子主仆身份尊贵? 那他刚才岂不是怠慢了,门房立刻脸色刷白,眼尖看得那公子被日头照了这半晌,额头微微见汗,连忙掏出怀里的帕子,讨好的递到跟前,可惜,那白衣公子却淡笑着摇摇头,门房还要说几句好话,他家主子已经从门里迎了出来。 楚歌欢大步迈过门槛,抬眼一件那印象极深的白色衣衫,还有那秀眉长母,眼里顿时爆出一团惊喜,哈哈笑道,“白兄,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说着就上前,不顾路上几个行人,和门房奴仆的惊讶,狠狠抱了抱白衣公子,白衣公子脸上笑意也更浓,拍了他的肩膀几下,然后说道,“行了,别抱了,小心你风流的名声里,再加上一句男女不忌!” 楚歌欢笑得更大声,“我这名声恐怕这辈子也洗不清,倒是要连累白兄要跟着我也扬名一把了。” 白展鹏回身看看围在不远处怯怯私语的路人和惊愕的楚家下人,无奈摇头,“楚贤弟,你还是那般促狭的性子。” 楚歌欢笑着携手引了白展鹏进门,“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兄可是请求我了。放心,他们不是在诟病你我关系,是在好奇我这大门为何敞开了。” “敞门?这是何意?”白展鹏笑着问道,楚歌欢却不肯回答,进了院子,坐进花厅里,亲手给他倒了温茶,反问道,“白兄,这是终于在彤城住的厌烦,出来走动了,还是因为生意,这灵风城怎么说也算我的地盘,有事尽管同我说。” “放心,有事我不会客气的,这次来不为生意,是访友。”白展鹏喝了口茶水,长舒一口气,好似要把一路的闷气都吐出来一般。 “访友?白兄之友,想来定然也是极难得的人物,白兄不妨说说,兴许这人也与小弟相识。”楚歌欢笑着问道,心里盘算着,万一白展鹏这友人是个落魄的,以后说不得他要多帮扶照料一二。 当年他与老爷子闹翻,独自带了五百两银子出去闯荡,路遇劫匪,差点连命都搭上,幸得白展鹏路过,救了他性命不说,还为他牵线成了一桩好买卖,赚银丰厚,他手里的产业都是用那笔钱做底子攒下的,他任是再胡闹,再是放@荡不羁,这份恩情他却时刻记在心里,总想着有一日要回报些什么,没想到,居然真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白展鹏想起码头那低矮的小铺子,眉尖轻挑,轻轻摇头,“你必是不认识,待我找到人再说吧。” 楚歌欢聪明的没有继续再问,高声唤来门外的旺财,“吩咐下去,摆宴!” 白展鹏却拦了他,“不必,刚才再码头食肆吃过了。” “码头食肆?”楚歌欢想起码头只有一家食肆,自然连带又想起那个总是让他吃尽苦头的女子,忍不住问道,“赵家的河畔居?” 白展鹏听得他声音有异,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问道,“难道你去过?或者与赵家相熟?” 楚歌欢的脸色有些古怪,“虽然只去过一次,不过,我与那铺子主人还算相熟,不,确切说,我与那老板娘相熟。” 白展鹏脸色立刻就黑了,楚歌欢的风流性子他可是清楚的很,但凡与他相熟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清白,他与那老板娘相熟,岂不是…转念又想想刚才在码头所见,那女子容貌普通,性子胆小懦弱,怎么也不可能被楚歌欢看在眼里啊? “你与那老板娘相熟?为何?” 楚歌欢不解白展鹏为何对那老板娘如此感兴趣,但是要说清他与瑞雪的关系,又有些麻烦,于是就笑道,“因为一些小事,打过交道。白兄如此动问,不会是你那友人与这老板娘有何瓜葛吧?” 他本是随口一猜,心里并没当真,没想到白展鹏却点头,“我那友人信里提过,在此已是娶妻成家,码头上的河畔居就是他家的产业。” “你是说云家村赵先生?”楚歌欢这下是彻底惊了,他原本还打算明日去诗会,会会这位病秧子,见识一下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得那女子倾心相待,没想到,他居然是白兄的友人! “你认识丰…赵兄?他现在身子可好?”白展鹏足足担了半年的心,此时听得楚歌欢认识赵丰年,怎么还忍得住,连忙问及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行踪不定的医圣,还没有找到,若是赵丰年真有个好歹,他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楚歌欢脸色古怪,最后无奈摇摇头,“我只是知道这个人,没有见过他的面儿,不过我听说,明日就在那码头边,他要办一场诗会,若是白兄,想要见他,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走走。” 办诗会?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恐怕他身子没有大碍,白展鹏放了心,继而想起那农妇时,心头还有些郁气,低声说道,“我见到那食肆老板娘了,实在是…粗鄙,难以配得上赵兄万一?” “噗!”楚歌欢正喝茶,听得这“粗鄙”两字,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那般灵秀高洁的女子,怎么在白兄口里就得了这么个印象? 他想说,赵家病秧子才配不上那样好女子,可惜,有名护短的白兄,却不见得能听进去,于是,出口之话就成了,“好,明日就劳烦贤弟了。” 两人闲话几句,楚歌欢就吩咐旺财安排了最好的客房,送了白展鹏去歇息,留下楚歌欢一个人站在窗前,脸上忽明忽暗,最后只剩一声轻叹,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啊,这赵家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居然能得白兄如此相互,如此看重… 诗会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六,众人原本还曾担心春雨跟着凑热闹,结果,天公做美,这一日早晨起来,太阳爬上东山头儿,格外的灿烂,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瑞雪早早爬了起来,带着张大河和高福全在作坊里,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定制的菜谱里需要用到的豆腐做好,按照老嫩程度,分了三种,小心翼翼装上车。 张嫂子和崔娘、翠兰兴冲冲从东山上回来,拎了三篮子新鲜得还沾着露水的野菜,笑道,“妹子,最肥嫩的荠菜、香椿和猪耳朵菜各摘了一筐,可够用?” 瑞雪擦了手,笑道,“够了,万一到时候来的人数超出预计,就再去山上采。厨房里做好了早饭,大伙是不是都没吃呢,一起垫垫肚子咱们就出发。” 众人也没客气,他们起床就赶了过来,家里还是冷过冷灶呢,谁也没吃过饭。 赵家的早饭桌儿,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好在粳米粥熬得多,鸡蛋饼也极好烙,倒也足够众人吃饱。 吴煜、黑子和大壮三个,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着瑞雪,眼神可怜巴巴的,心里极想央求跟去凑热闹,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是大事,万一在诗会上惹了麻烦,岂不是坏了大伙儿多日的准备? 瑞雪看着他们互相使眼色,心里好笑,本来也打算让他们跟去见见世面的,就道,“你们三个,别挤眉弄眼了,若是家里无事,就跟去码头凑个热闹吧。” “真的,我们真能去?”大壮和黑子欢喜的差点跳起来,犹似不信的又问了一遍。 这时,赵丰年也开口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随我去诗会打个下手,见见世面,也看看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才子是何模样?” 两个孩子立刻恭敬的起身行礼,小脸儿兴奋的通红,就连吴煜都喜笑颜开的猛往嘴里拨饭。张嫂子笑道,“掌柜的,作坊里要留谁去照管?” 赵丰年见得张大河和高福全都憨笑望着他,猜到他们定然也是想去,就说道,“家里托给云二叔照料,你们也都跟去帮忙吧。” 钱黑炭坐在最下手,一边喝粥一边说道,“我家媳妇儿要生了,我就不去了,院子我照管吧。” 众人都觉这样好,又仔细商量了诸多杂事,就各自散去准备。 翠娘托了云二婶帮忙照管两个小的,张嫂子则是送去了婆家,然后众人各自换了平日难得穿一次的新衣衫,欢喜的如同过年一般。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诗会(一) 瑞雪开箱子,找了那件早已准备好的长衫,亲手照料找丰年穿上。 宝蓝色的上好锦缎,裁剪合体,袖口衣领处镶了二指宽的白边儿,绣了浅浅淡淡的云纹,腰带是银色绣浅蓝色的缠枝莲,腰侧坠了一块鸡心镂空玉佩,一只青色绣灯草仙鹤的荷包。 暗红的桃木梳子拈在纤长的玉手里,一下下梳拢了墨黑的长发,整齐的聚在头顶,用一只银镂空的发冠束好,黑白呼应,看上去极出彩。 瑞雪左右端详越发显得俊秀的男子,忍不住打趣道,“我后悔把你打扮得这般好,若是被别的女子相中了怎么办?” 说完,却不等赵丰年回答,翻了套普通的青布衣裙,转去屏风后面,赵丰年皱了眉头,问道,“为何不换绸缎的?” 屏风后传来一句,“我要下厨做菜,穿锦缎的不是糟蹋东西吗。”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愧色,半晌扔下一句,“她们不及你万一。”然后开门先行出去了。 瑞雪直到换完衣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先前那句话,嫣红的双唇忍不住就绽放开了最美的花朵,衬得虽是穿了普通衣裙的她,多添了三分娇色。这人,看着寡言清冷,说起甜言蜜语,也着实肉麻呢。 一行人在大门前聚齐,别了前黑炭,就赶着两辆马车,一路吹着春风,看着春景,欢声笑语,很快到了码头铺子前。 山上前几日就撒好了药粉,挖好了土灶,也在林子里搭好了木头棚子,今日只要摆放好桌椅,准备好菜色就行。 赵丰年带着男子和孩子们扛着铺子里的所有炕桌儿去山上摆置,瑞雪就带着女子们准备菜色。张嫂子负责给瑞雪打下手,翠娘和翠兰就忙碌着包包子,很多的包子,因为铺子里的器具都拿起了山上,中午码头众人自然没饭吃,瑞雪就想着每人分上四个包子给他们垫肚子,而到时候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难得出来看热闹、春游,必定也会舍几文钱给孩子买些吃食,这包子说不定会大卖,于是都要提前准备出来。 瑞雪扎着围裙,仔细的把野菜洗干净,荠菜预备和了肉馅蒸烧卖,猪耳朵菜则焯了过凉水,攥去水份,拌豆腐,剩下的木耳、银耳泡上,面和好醒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翠兰手下包着包子,偶尔瞟过去一眼,满脸都是羡慕,小声道,“我若是有老板娘这般的手艺就好了。” 翠娘没等接话,瑞雪却耳尖听到了,笑道,“你若是想学,以后我教你,别的不敢说,进城开个小食肆足够了。” 翠兰还以为瑞雪心里恼了,连忙摆手,急道,“老板娘,我就是说说,我可不敢…” 瑞雪见她惊恐模样,有些后悔接了话头儿,她毕竟到铺子里做事时日还短,不清楚自己的秉性也不足为奇,无奈之下,也不好多解释,只得说道,“我经常不在,你若是愿意,要张嫂子教你也行。” 翠兰眼睛立刻一亮,心里琢磨着,张嫂子会的菜色,一定是老板娘许可的,于是连忙答应下来,“谢老板娘,我一定好好学。” 瑞雪点头,继续忙碌,翠娘低声劝着翠兰,“你是多心了,咱们老板娘可从来不藏私,她说要教你,必定是真心的,让你这么一害怕,倒变味儿了。” 翠兰怯懦一笑,脸色微红,不再说话,只埋头干活儿。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吴煜和大壮、黑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兴奋的通红,一迭声的喊着,“师娘,师娘,外面来了好多人,有几百,不,几千!” 瑞雪正好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挑了门帘,出去探看。 远处,灵风城通往码头的砂石路上,零星走着十几辆马车,或华贵,或朴素,不一而足。近处,则是一群身穿长袍,头戴布巾的书生,有的空手走在一旁,有的带着小厮拎着食盒,背着行囊,隐隐露出里面一角油毡,显见是出来春游,顺便凑凑诗会热闹的。码头四外,几条连着各村的小道上,一脸憨笑的农人,扯着孩子,领着媳妇儿也正大步而来… 这样的情景,让瑞雪突然想到乡镇里赶集的模样,或者小时候村里放露天电影的场景,真是热闹啊。 高福全赶着马车嗒嗒小跑回来,跳下车辕,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老板娘,我跑了好几个铺子,只找到了半斤干虾仁,没有新鲜的大虾,猪肉和骨头,倒是买了极新鲜的。” 瑞雪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辛苦高大哥了,没找到就对付用吧。倒是猪肉可有多买几斤?”说完,又指了热闹的码头,说道,“只看这么多人,包子就要再多加几屉。” 高福全哈哈笑了,“我在城里就听得大伙议论诗会,还说难得看见读书人做诗文,都要出来春游,顺便看热闹,我就做主多买了些猪肉,还有一包粗茶。” 瑞雪赞道,“高大哥真是虑事周全,这么多人,除了吃,还要喝茶,咱们倒是要多煮些茶晾着,谁渴了就送一碗,也结个善缘。” 高福全被夸得挠挠脑袋,搬了东西进了铺子。 瑞雪再次看了两眼各处涌来的人群,心里对于今日豆腐的宣传计划,充满了信心。 铺子旁边新搭好的两眼土灶都烧起了火,一只里扔了七八根大骨头和调料,咕嘟嘟炖了起来,一只里则烧了满满的水,每次烧的沸腾半刻之后就舀出来倒进旁边的木桶里,桶里放了一把粗茶,被沸水泡开了,伸展开了卷曲的身子,放出了淡淡的清香味儿。 大壮、黑子和吴煜三人接了这烧火的差事,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跑进屋里问两句,倒好似他们做的事万般重要一样,惹得张嫂子和翠娘都是好笑。 巳时中,张大河带着栓子和石头,从山上下来,把茶具、茶壶和昨日准备好的几样点心都取走了。 诗会定在午时初开场,文人们都是极守礼的提前了半个时辰到来,赵丰年前些日子出入各个诗会和风月之所,倒是与他们混了个脸熟儿,陆陆续续迎了他们坐到摆放在树荫里桌案后,栓子立刻上前倒了茶水,点心也早早摆放。 文人都好颜面,原本还以为在野外,享受野趣,却也不会有太周到的照料,没曾想到此一看,有好风景看着,有好茶好点心吃着,最重要的是,四周远近还有众多百姓们,满眼都是艳羡看着他们,不时就有人告诫儿子的话传进耳里,“儿啊,你看那些秀才老爷们,多有才学的模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啊。” 这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让众书生秀才们把胸脯挺得高高,虽极力做出一副谦虚模样,但是眼角眉梢的得意还是出卖了他们的真心。 赵丰年心下厌烦,他虽自由喜爱读书,但最厌烦的也是读书人的清高虚伪的嘴脸,原本在彤城时,他除了与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偶尔聚在一处,喝喝酒,做两首诗词解闷儿,从不曾去过所谓的诗会,没想到世事难料,他居然还有出头办诗会的时候。 最后一批上山书生是有名的几个风流子,果然身旁都带了个打扮娇美的女子,虽说春日渐暖,但是女子们却早早穿上了夏日的纱裙,显见不是什么好地方出来的。周围众人面色各异,窃窃私语,百姓们不懂才子风流,嘴上都是低低叱上一句有伤风化,但眼珠儿却总是离不了那一处。 这时码头外远远停了辆楠木马车,车上一白衣,一红衣两位容颜气质出众的男子,正相对而坐,低声交谈,正是楚歌欢和白展鹏两人。 楚歌欢用扇子挑起窗帘,看向远处的山坡,笑道,“今日可真热闹啊,这凌风城里的百姓没来一半,也快有三成了吧,白兄,你真不同我一起上去凑凑热闹?” 白展鹏摇头,“你自己上去吧,我绕去后面,也能看得到。” 楚歌欢挑挑眉梢,也不勉强,“左右是你的好友,见不见你说了算,我就不多插言了。待诗会散了,我们就在这里汇合吧。” “好。”白展鹏应了,开了车门跳下去,三转两转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 马车随即往前走动,路过铺子门前,随风飘进车厢里的香味,惹得楚歌欢鼻子翕动两下,忍不住笑道,“今日倒是不会白走一趟,起码这吃食应该不错。” 很快马车到了山坡下,他挥退了车夫,就摇着扇子上了山。 楚家二少在灵风城里,无论是忤逆判家,还是风流不羁,都是赫赫有名,识得他的人自然不少。 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来,低声惊呼议论起来,“楚二少怎么来了?” “对啊,他不是从不参加这样的诗会吗?” “上次还扬言诗文是小道,把张训导气得直骂他,竖子不可教。” 赵丰年正同几个书生闲话,突然听得场中喧闹,疑惑之下回过身去看,就见一个年轻公子,衣着华贵,相貌少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偏于美艳邪魅,手中摇着描金扇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施施然走进了场地,仿似这诗会开在他家庭院一般,极悠闲自在的模样。 赵丰年旁边一个秀才,看得他脸上有疑惑,就主动说道,“这是城里楚家二公子,生性风流不羁,最是不喜读书做诗文,不知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丰年道了谢,慢步迎上前去,来者是客,只要这人没有恶意,凑个热闹,他自然欢迎。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诗会(二) 此时,楚歌欢也同样在打量赵丰年,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虽然这人身子单薄了些,脸色也白了些,但是只看他的眼神幽深清远,就知这绝不是个简单的男子,若要他说实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也勉强配得上那女子。 “赵先生有礼,楚某偶尔听得这里有诗会,来凑个热闹,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赵丰年回了一礼,笑道淡然,“楚公子客气了,小小诗会,就是各位诗文同道,相聚一起,赏景作诗,图个乐趣。楚公子能来,在下自然欢迎。”说完,就喊了栓子过来,“招呼楚公子坐左手第二位,不可怠慢。” 栓子恭敬应了,楚歌欢一展折扇,提步一错身的功夫,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扭头低声说了一句,“当日,楚谋遇到难事,多亏赵夫人出手相帮,呈上微薄谢礼,赵夫人还满意吧?” 赵丰年最初听得一头雾水,待他两次提起瑞雪,才猛然想起,当日送细棉布挑拨他们夫妻不合的楚公子就是眼前之人,他的目光瞬间变冷,脸上却还是笑着,淡淡说道,“我家娘子喜好金银之物,极厌恶进城变卖布匹,下次公子若是诚心相谢,就送座金山吧。” 楚歌欢高挑眉梢,丹凤眼微微眯起,邪魅一笑,转身随着栓子走到矮桌后安坐。 这时,坐在末席的几位书生说道,“来了,训导来了。” 赵丰年迎到小路尽头,果然,半山腰儿正有四位老者相携而来,其中两位年逾五旬的,是他特意请来的王训导和张训导,白须垂在胸前的是温举人,而正同三人笑谈的,居然是田老爷子。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当先行礼,“学生赵润之有礼,劳动先生们远道而来,实乃不敬。” 温举人是个直脾气,虽胸怀大才,学富五车,十八岁即考中举人,但就是因为这脾气秉性,死活不肯送谢礼给座师,甚至公开在书生云集的酒楼抨击科考黑暗,得罪无数官员,所以一直未曾再能中进士,三番五次下来,他也灰了心,回乡办起了书院,多年来倒也桃李满天下,在凌风城里极有地位。 他听得赵丰年客套,就大手一挥,笑道,“别虚套了,我们这些老头子能出来走走,看看春景,心里也正高兴着呢。” 其余两位训导自然以他的话马首是瞻,附和道,“春日景致好,诗会开在此处,着实不错。” 赵丰年又给田老爷子行了礼,老爷子佯怒,“赵先生是不是忘了老友了,这等好事,都不送张帖子给我,难道忘了我们先前之约了?” 赵丰年自然不好说,怕他老人家因为大女儿之事,与他见面尴尬,才没有送帖子,只得笑道,“田老爷子息怒,在下误以为老爷子喜好清静,才没敢去打扰。” 田老爷子脸色好了一些,瞪眼道,“下次别忘记了,我是最好热闹的。” “这话说的好,田兄终于自己承认了,整日上门找我喝茶论诗,真是让我难得清静之时啊。”温举人接了话头儿,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赵丰年引了他们到主位的两张小桌儿前坐好,栓子机灵的立刻上了茶。 温举人抬眼打量山脚下汹涌而过的沛水河,山坡上大片怒放的野花,所坐之处是柳树荫下,春风吹来,分外舒坦,确实比城中的各个花园要畅快许多,难得赞了两句之后,就道,“我们几个老头子,路上就猜测,今日是何命题,既然人都到齐了,就揭谜底吧。” 底下众位书生也有些等得心急,今日这么多看客,彩头也丰厚,若真是拔了头筹,可就是名利双收了,他们自然也想早些知道是何命题,于是就附和道,“是啊,赵兄早些揭题吧?” 有些自以为脑子聪明的已经开始猜测,“命题是柳?是水?还是春日?” 赵丰年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笑道,“诸位兄台莫急,命题马上就会揭开。”说完,扭头冲着张大河点点头,“告诉铺子里,可以把东西端来了。” 张大河低低应了一声,就大步下山去了。 瑞雪把最后一个花朵烧卖小心放进盘子里,直起腰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看向张嫂子几个,“都准备妥当了?” 翠娘有些紧张,扫了一眼案板上的一溜托盘,“都…都准备…好了。” 张嫂子听得她磕巴,就笑道,“黑子他娘,你别担心,妹子这菜做得简直比城里大酒楼还要好,保管让那些秀才老爷大吃一惊。” 翠娘拍了拍胸口,脸色微红,“我是见那么多人,有些紧张。” 翠兰也小声说道,“我也是。” 瑞雪笑道,“左右菜色也都做完了,嫂们子借送菜的机会也去山上看看热闹吧。” 张嫂子侧耳听得铺子门口的嘈杂之声,笑道,“算了,我们去卖包子吧,换几个孩子上山去开开眼界,他们守了包子摊儿,这一会儿不定怎么着急呢。” 翠兰和翠娘都跟着笑起来,重新洗了手,然后出了门,正好张大河回来报信,瑞雪就指挥着他们四人各端了一个大托盘送上山。 山上众人,不只是书生们,就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见得他们都喊道,“来了,来了。” 黑子和大壮本来有些胆怯,一见自家先生目光温和的望着他们,心里立时胆气壮了许多,挨个桌子走过去,把托盘里的菜色一一摆在众位书生面前,然后转身又下了山。 众人仔细打量面前的桌上,两只巴掌大小的白瓷小盘儿里,一只放了四块煎炸得金黄的东西,浇了白亮的汤汁。另一只里则是些翠绿的野菜拌了些小白块,好似有些嫩,有些软。提鼻嗅嗅,有股难言的香气,这是什么吃食,以前怎么没见过?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有眼尖儿的立刻就认了出来,喊道,“哎呀,是豆腐,我昨日还买了两块炖着吃了。” “可不是,真是豆腐啊!这可是好东西啊,还便宜还好吃!” 众位书生听得议论声,都是面面相觑,心里琢磨,难道今日的命题是吃食? 只有坐在上座的几位老者,半点儿惊疑之色都没有,反倒一脸兴致勃勃,赵丰年也不解释,只拱手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必是腹中空空,请先品尝这两道菜,煎炸那盘名为书箱豆腐,凉拌那盘,是麻油野菜拌豆腐。” 众人都觉得,赵丰年必定不会是只为了请他们品尝菜色,这般简单,但是正如赵丰年所说,此时已是午时,每人肚中都不饱足,有这样的好菜色自然不会硬挺着挨饿。再看上座的几位先生已经动了筷子,左下首那位的那位楚公子甚至已经吃了一半了,于是连忙也都动了筷子。 结果,这一吃,就是一片叫好之声,这个说,“这吃食绵软细嫩,真是不错。”那个说,“这野菜拌着吃,更清爽。” 上座的几位老者也点头称赞,温举人道,“我们这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牙口不好,硬得咬不动,这吃食着实对胃口啊。” 田老爷子也埋怨赵丰年,“上次在你那里吃过之后,我还想了好些日子,可是就不见你派人给我送去几块。” 赵丰年笑道,“明日就送。”田老爷子这才满意,温举人身子康健,饭量也不小,把盘中菜都吃了,自觉肚中未饱,就道,“就这两道?” 这话可是问出了所有在场书生的心声,菜色做得极美味,可惜就是量少,一桌两人,不过四块,分食几口就光了。 这时,张大河领着几个小的又端了新的菜色来,众人才知还有后续,纷纷期待起来。 “第三道菜叫做五彩豆腐盒,第四道菜叫做香煎白玉虾,诸位请用。后面还有一道汤,一道点心。”赵丰年出声报了菜名,就不在多言一句。 众人看得那盘子里黑的木耳,白的银耳,黄色的蛋丝,红得胡萝卜,绿的葱花都镶嵌在白色的豆腐里,真是赏心悦目,胃口更好。 待最后的汤和点心上来,这小小的宴席才终于到了高潮,那白绿相间的荠菜豆腐汤,嗅着就是清香扑鼻,那一朵朵做得如花朵般的烧卖,甚至还有黄色的花盘,绿色的嫩蕊,精致异常,众人看了好半晌都不舍得送进口中。 举人赞道,“这厨子真是独具匠心,吃食做得好,难得还有如此雅意。” 众人齐齐附和,怀着一种赞叹之心,慢慢把烧卖和汤汁儿都喝完了。 栓子几个连忙撤下碗碟,重新换上茶水,人人都觉吃得心满意足。 田老爷子笑道,“赵先生这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该揭命题了吧。” 赵丰年歉然一笑,起身拱手做了个罗圈揖,“诸位诗文友人,今日的命题就是刚才诸位品尝的那味新菜色,豆腐。不瞒各位,豆腐是用牛豆浸泡,上磨磨碎,再煮至而成,就如那淤泥中的莲花、白藕,虽然出身贫贱,但却清白有加。诸位友人以此为立意,赋诗一首,有两位训导,温先生和田老爷共同评判,胜者得价值而百两银的文房四宝一套。” 众人听得这话,立刻轰然议论开了,豆腐这般美味,居然是用牛豆做的,他们平日自命清贵,想说这是贱物,又觉确实像赵丰年说的,莲花还出于淤泥呢,甚至淤泥里挖出的白藕他们也吃过,为何牛豆做得就不能吃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诗会(三) 温举人看得众人神色各异,朗声笑道,“赵先生此言有理,民以食为天,但凡能入口,填饱肚皮,何必论出身,何况,还是这般美味之物。” 田老爷也点头说道,“别的尚且不说,只这软嫩之味,就极得我这样的老头子喜爱。老夫这里有一首诗,抛砖引玉,先行献丑,诵读给诸位赏评。” 温举人半玩笑的说道,“田老弟,你的诗若是拔了头筹,我就不必写荐书了。你这般年纪,总不至于还去考状元吧。”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心里却都为了那封敲开仕途的荐书盘算了起来。 田老爷子微一沉吟,捋着胡须诵道,“谁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种玉选青黄。工夫磨得天机熟,粗滓禳倾雪汁香。嫩比牛酥便老齿,甜于蜂蜜润枯肠。当年柱史如知味,饮乳何须窈窕娘。” 温举人低低重复几句,随即高声赞道,“田老弟,这首七律可谓高绝,朗朗上口,平实易懂,比之平日所作,好上许多。” 田老爷子得了老友称赞,脸上带了喜色,嘴上却谦虚道,“温老哥谬赞了。” 两位训导也连声附和,栓子机灵的,捧上文房四宝,铺好洁白的宣纸放到田老爷子身前,老爷子提笔蘸墨,不到片刻就把这自己的大作录了下来,栓子立刻接过,挂在主位后面的细绳上,春风吹过,那条幅随风摆动,衬得那字迹更是潇洒飘逸,惹得周围百姓们低声跟着赞叹起来。 底下的书生们见有人开了头,纷纷搜藏刮肚,踊跃站起诵读自己的大作,经过四位老者的评判,有几首又幸运挂在了细绳之上,至于那种“软玉一方,咬之生香”的歪诗就在众人的哄笑声里被否决了。 瑞雪洗了手,扫了一眼空空的案板,长舒一口气,出门见得包子卖的不错,张嫂子收铜钱收得眉开眼笑,就说道,“我去山上看看,你们先照料一下铺子。” “好,妹子,你去吧,有事就让几个小子回来喊一声。” 瑞雪点头应了,下了码头往山坡上爬,爬到一半,猛然看到自己裙摆和袖子上的油渍,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她这般狼狈摸样,赵丰年不会嫌弃,但是文人多清高自傲,说不定会有人因此嘲笑赵丰年,到底有些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找个清静之处看几眼算了。 她这般想着就绕开人群,进了柳树林,寻了一株离得会场三四丈远的大柳树,把裙摆掖到腰带里,双手抱着树干就爬上了六尺高的枝桠,小时候她也是淘气孩子,爬树倒是极娴熟,待骑上树干,忍不住得意道,“还好,宝刀未老!”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接话道,“嗯,这里有人!” 瑞雪惊得慌忙扭头去看,一个平衡不好就要掉下树去,那人却动作极快的弯身抓住了她的衣领。 瑞雪待得坐稳,惊魂未定的仔细看去,原来比她高了三尺的树杈上还坐了个白衣公子,她刚才心急着看诗会,又没想到有人同她打了一般主意,这才出了这样的乌龙。 “谢谢公子援手,真是失礼,事先未曾看见你在树上。” 白展鹏淡淡一笑,“无事,不过都是为了看个热闹。”说罢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会场里。 瑞雪本来打算跳下树去,毕竟同陌生男子同坐一树,这若是让人看见,又是一场口舌,但是场中爆出的一阵叫好之声,却让她犹豫了,随声望去,脸上顿时溢满了欢喜,黑子几个旁边的大陶盆里都是空空的碗碟,可见这些文人们很是喜爱她精心烹制的菜色,豆腐的宣传计划这就算是成功大半了。 抬头看看那白衣公子,眉目俊朗,看着也不像坏人,就暂时先坐一会儿吧。万一听得有人过来,她再跳下去就是了。 白展鹏神色复杂的看着会场中,那个带着温和笑意,不时同身旁的老者或者书生说话的友人,忍不住感慨,当初多骄傲清高的人,居然变得如此温润儒雅,真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若不是同他相交多年,实在太过熟悉,他都要怀疑认错了人。 他轻叹出声,偶尔低头见那女子满脸喜色的向场中张望,不时因为场中的赞叹之声,高高翘起嘴角,他难得好奇问道,“你有亲人在诗会之中?” 瑞雪没行到他会主动说话,感于他刚才出手相救,不好不答,于是笑道,“我家先生在那里。公子看着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为何不进去坐坐?” 白展鹏摇头,“我在看我的一位友人,分别日久,友人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瑞雪耸耸肩,难得起了玩笑之心,吐出前世一句经典之语,“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 杀猪刀?白展鹏一愣,下一刻突然笑出声来,“好,真是好句,这话说的太对了。” 瑞雪挑眉,不再说话,继续去看场地里的热闹。 楚歌欢吃了满肚子的美味菜色之后,就一直懒散的半依在桌案后,手里的描金扇子不时摇动两下,带起的凉风吹动他额前的长发,掩了瞟向对面那人的双眼。 待得众书生绞尽脑汁,场上难得安静之时,他就开了口,“赵先生既然是这诗会的东家,是不是也该献诗一首,让诸位诗友品评一二。” 听得他这话,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本来众人就对这突然出现的楚二少心存怀疑,如今他一开口是指向赵丰年,其中敌对的意味简直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难道他们之间有何罅隙? 赵丰年挑眉看向赵丰年一笑,朗声说道,“好,那赵某就献丑了。” 他站起身,眼跳远处河水片刻,诵读道,“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 “多在僧家与道家?”温举人第一个赞道,“赵先生这句最妙,豆腐这吃食,即是用牛都所作,自然不是荤腥,以后食素的僧道倒是有口福了。” 两位训导也说,“那句‘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最有真意,听着倒与田老爷那首,有异曲同工之妙。” 田老爷子哈哈笑道,“老头子我与赵先生是忘年交,风风相同,自然不足为奇。” 底下众人,刚才听得楚歌欢出头,都有那想要看好戏的心思,此时见得赵丰年果真才学出众,比之自家要高出许多,心里也都佩服,出声赞了起来。 赵丰年拱手行礼,笑道,“命题既然是赵某出的,难免有事前准备的嫌疑,拙作就不参与评判了,以示公平。赵某听闻楚公子也是博学之人,不知能否赋诗一首,也为诗会留个墨宝。” 这是在反击了,众人立刻又瞪圆了眼睛看热闹,可惜楚歌欢却挑了挑眉头,不肯接招,“赵先生真是难为楚某了,整个凌风城都知道楚某顽劣风流,若是淫诗艳曲倒是装了一肚子,可是绝地做不出先生这般的好诗词。” 赵丰年淡淡一笑,也没有强迫与他,轻轻一句,“楚公子过谦了,下次有机会再向楚公子请教。”也就罢了。 只是,他坐下端茶,看向茶杯里浮起叶片的双眸,却多了一抹深思,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直陈自己好色无才,可不是谁人都能做到的,此人看着放@荡不羁,实则能屈能伸,心性坚韧,若真是为敌,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诗会经了这个小插曲,不但没有冷场,反倒更热闹了起来,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细绳子上挂满了条幅,四老商议了片刻,又问了众人的意见,最后定了城中书院里一位秀才做诗会的状元,那秀才上前给四老见礼,得了温举人相邀明日上门取荐书,手里再托了那套文房四宝,虽不时与众人谦虚两句,但是那眼里的喜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四老先行起身离去,赵丰年相送时,田老爷子又约了他哪日小聚,赵丰年应了,众书生吃得是心满意足,又凑够了热闹,随后也同赵丰年告辞而去。 待得赵丰年想起楚歌欢时,他不知何时,已经走的没了影子。 瑞雪还以为那拔了头筹的秀才是赵丰年事先安排好的,自觉诗会圆满成功,就笑着跳下了树赶回铺子,走出树林才想起,刚才没同白衣公子道别,转念又想,毕竟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于是也就扔到了脑后。 百姓们跟着散去,路过食肆前,被喷香的肉包子吸引,掏钱买上两个解馋的人更多,瑞雪一回去就跟着张嫂子几个忙碌,终于把包子卖光,抱着大半匣子的铜钱进屋,黑子和大壮就兴高采烈的开始给各自娘亲讲诉诗会里的事,说到赵丰年赋诗一首,力压群‘才’,激动得脸色通红,惹得瑞雪好笑不已。 吴煜凑到姐姐跟前,脸上也带着笑意,显见玩得很欢喜,瑞雪拍拍他的头,“姐姐刚才也去看了,你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吴煜好似失望的点点头,末了又道,“那些好菜,姐姐都没给我做过。” 瑞雪笑他孩子气,见得众人都在,就道,“一会儿早些关铺子,左右还有食材,咱们回家摆两桌儿,把刚才那几道菜都做来尝尝。”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挑选 众人自然都连声说好,黑子和大壮刚才他们端着托盘走了一路,差点馋的淌了口水,想到晚上就可以大快朵颐,格外欢喜。 栓子站在一边,脸上满满都是羡慕之色,瑞雪做事向来周到,怎么会想不到这小徒弟,唤了他到跟前,笑道,“一会儿跟师傅一起回去吃饭,晚上就住师傅家,待明早再回来。” 栓子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铺子里的桌椅物件儿,小声道,“师傅,我还是留下看铺子吧。” 瑞雪爱怜的拍拍这个懂事的小子,“铺子又没金子没银子,就一堆桌椅,丢就丢了,晚上给对面老沈他们送一盘豆干儿,一斤包谷酒,他们就帮着照料了。” “好,师傅,我这就去准备。”栓子欢喜的差点跳起来,上次听的爹爹说起师傅家的新宅院,他就新痒痒,没想到今日居然就能去看看,还要住一晚,真是把他乐坏了。 众人蒸了半锅包子,简单垫了垫肚子,把桌椅归回原位,擦抹干净,张嫂子几个又去山里采了些野菜,就早早关铺子回了村子。 晚上照旧请了云家二老,还有周喜一家,接了二壮、丫丫几个小孩子回来,摆开席面儿,众人热热闹闹的喝起酒来,栓子被黑子和大壮拉着前院后院的走了几圈儿,看着啥都新鲜,坐在桌儿上,再看着精致的菜色,只觉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钱黑炭与张大河、高福全几个喝着酒,心里惦记家中的媳妇儿,就有些魂不守舍,高福全猜到,就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老板娘那么心细又善良,怎会忘了你家媳妇儿,刚才俺家黑子已经给他钱婶子送过吃食了,你就放心喝吧。” 钱黑炭嘿嘿笑了几声,挠挠脑袋,重新加入了拼酒的行列,赵丰年举了酒杯,敬了众人,“今日诗会如此顺利,多赖各位鼎力相助了,以后生意好了,自然不会亏待各位。” “掌柜的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众人连忙齐齐应声,心里极是欢喜,这样把他们的辛苦看在眼里的主家,就是做工之人最大的福气了。 赵丰年起身进屋拿了一张名单,说道,“里正昨日送来一张名单,都是村里想要来咱们作坊做工之人,我们夫妻在村里日子短,各人品性都是不知,大伙帮着挑拣看看,先要五个男子,两个女子,男子有张管事领着,专管做豆腐,女子由高家嫂子领着,负责做午饭和洗晒棉纱,待以后多琢磨几样精细吃食,比如豆干儿等物,也要女子负责。具体职司就是这些,黑子来读名单。” 黑子接了任务,很是高兴,挺着小胸脯,把人名当成了诗词来读,抑扬顿挫,惹得众人好笑不已。 他每读一个人名,众人或者赞几句勤快老实,或者摇头说一声这人奸猾,不到两刻,也就挑拣完了,三个男子,两个姓云,是云二叔两个堂兄家的儿子,另一个姓张,也算是张大河的本家,原本张大河和云二叔还怕主家怀疑他们徇私,想要解释几句,没想到赵丰年半句没问,直接拍板就定了,倒让他们两人心里又添了一层感激,其实真是巧合,他们两人完全按照个人品行和勤快等方面挑选的,而且这三人家里兄弟多,日子比较贫苦,也算是帮扶一把。 女子那里是翠娘和张嫂子一起选定了两个年轻勤快的,最重要的是嘴巴严实,从不在村里传瞎话,这样的人,以后也不必担心给赵家惹麻烦。 主家兴旺,底下做事之人,当然也觉欢喜,事情定下来,酒席上就更热闹了,直喝了一个时辰,男子们各个都走路打了晃儿,女子们帮忙拾掇了碗筷,又分了些菜色也出了门,张嫂子嘱咐大壮带着弟妹回家,就端着大陶碗去了村南婆家,老张婆子一见是大儿媳来了,笑得眼角褶子都皱在了一起,一迭声的喊着,“老大媳妇,这么晚了还过来?” “娘,刚才赵家摆席面,赵娘子亲手做的菜,我留了些给你和我爹明早下饭。” “好,好。”张婆子把菜碗接过去,打开一见是她最喜欢的鸡肉炖蘑菇,那笑就更真心了三成,但是想想白日里二儿媳和三儿媳过来时说的话,脸色就又暗了下来,拉这大儿媳坐了,犹豫半晌,说道,“老大媳妇儿,以前娘总觉得你挑拨着老大同我不亲香,所以,没少给你脸子看,是娘亏待你了。” 张嫂子不知道一向待她刻薄的婆婆为何这般说,心里没有感动,反倒很是忐忑,连声说道,“娘说的什么话,都是媳妇不好,惹娘生气了。” 张婆子叹气,知道是以前太薄待这大儿媳,让她一时不能相信自己,只能看以后相处了。 “今日你二弟和三弟一家都来了,想要我和你爹替他们跟你和老大说一声,赵家这次招工,把他们夫妻都招进去,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张嫂子不等婆婆说完,就急了,婆婆待她不好,她可以忍着,但是要把那两对儿好吃懒做的妯娌兄弟送进赵家,她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们一家有今日的好日子全赖赵家夫妻信任提携,怎么也不能坑人家啊。 “娘,我和大河在赵家就是个干活儿的,招工这事,我们说了不算,再说,我刚才听赵娘子说了两句,这次只招三个男子,两个女子,也不可能都可着咱家人挑啊。” 她本以为张婆子会立刻跳脚开骂,没想到,老太太却一反常态,点头同意道,“我也是这般和你兄弟妯娌们说的,他们两家啥样,我和你爹心里有数,真去了赵家,怕是要连累你和大河都丢了差事。” 张嫂子愣了半晌,没敢接话,倒是一旁抽旱烟的张老头儿开口了,“你娘说的对,若是他们去你家里闹,你和大河只管把他们带到老宅来,我和你娘训他们。” “哎,哎,好。”张嫂子应了,勉强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回来自家,晚上和张大河躺在炕上,把这事儿一说,然后就捅了捅张大河,疑惑道,“你说,咱娘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啊,怎么不护着你两个兄弟,突然替咱们家着想起来了?” 张大河想替自己亲娘说两句,但是想起以前诸事,又闭了嘴,半晌憋出一句,“可能是怕老二老三不养他们老吧,你以后勤送些东西过去。” 张嫂子瞪了他一眼,微恼道,“我啥时候少送东西了,你娘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照旧送肉送面的。” “是,是,还是我家媳妇儿好。”张大河连忙说好话,夫妻俩想起以后日子越过越好,心底都是极踏实,慢慢相拥着睡了。 隔了一堵墙的赵家里,瑞雪安顿栓子同吴煜住了一铺炕,就回了屋子,洗澡之后,一边擦头发一边问赵丰年,“那秀才什么时候把文房四宝还回来,正好退给书画铺子时,记得帮我找找有没有杂技一类的书。” 她说了半晌都没听得赵丰年回应,就坐到桌前,抽了他手里的笔,嗔怪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赵丰年苦笑,想了又想,左右瞒不住,不如就实话实说,“今日诗会本来安排了人手,结果,我突然被叫起作诗,一时情急,就把原本用来夺魁的那首诵读出去了?” “嗯?”瑞雪眨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那夺魁的秀才是货真价实,他抱走文房四宝,不会还回来了?” 赵丰年无奈点头,瑞雪心里疼得像被割了肉一般,手底扯着布巾,“那可是二百两啊,码头铺子要忙半年才能赚回来,就这么没了。到底是谁叫你作诗,早知道会生出这般枝节,就事先绑了他吊树上!” 赵丰年见她红润的小脸儿气得鼓鼓,心里好笑,拉了她坐在身前,一边替她擦头发,一边说道,“就是上次送了细棉来的楚家二公子,这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能屈能伸,心思莫测,以后你若是同他打交道,可要小心。” 瑞雪听得是楚二少,心里就是一咯噔,上次因为他,夫妻俩差点闹得和离,此时这人又冒出来破了她的财,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悄悄瞄了瞄赵丰年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神色,心里那根弦就松了开来,咬牙笑道,“放心,他在我这里只能吃亏,绝对占不了便宜。这二百两,连同上次的挑拨之仇,我一并记在账本上,等哪一日统统加倍收回来。” 凌风城里正与白展鹏喝酒的楚歌欢,狠狠打了个大喷嚏,忍不住挑眉说道,“难道要变天?” 白展鹏一口饮进杯子里的上好莲花酿,嘲笑道,“许是那个被你伤了心的女子在暗地咒骂与你。” 楚歌欢挑眉一笑,“我楚二少可是有名的惜花之人,女子们只有盼我去的,可没有咒骂我的。” 白展鹏笑了笑,替他满了酒杯,“明日我去访友,你有了空闲,就能探望你那些红颜知己了。” “可是去赵家?那我也一同前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点醒 为何?”白展鹏想起他曾说与好友之妻相识,忍不住皱了眉头,“难道你真与…” “我与赵娘子自然是熟识的,另外当初赵先生病倒,还是我替赵娘子指了路找到前御医府上,勉强算得上赵先生的半个救命恩人。”楚歌欢半倚在椅子上,半垂着眼眸,嘴角挂着邪魅的笑,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白展鹏听得如此,笑道,“好,明日一起去吧。” 两人议定,又说了半晌各城奇闻异事,就散去歇息了。 隔着楚家别院不远处的田府里,田夫人难得盼到了田老爷宿在她房里一晚,拉着田老爷闲话,说起白日诗会,田老爷对豆腐所做的美味菜色,和赵丰年的诗才,真是赞不绝口。 他这一辈子,除了研究医术就是诗书,极少关心家里的铺面产业,大抵都是田夫人在打理,所以,她听得这事,反倒第一个想起的是生意,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果然如同她所想一般,赵家办这诗会是为了给家里的豆腐生意打名声,真是好手段。自己那愚蠢的女儿,若是听得这样的实情,不知能否从迷恋里清醒过来? 她越想越觉有些机会,也不顾田老爷已经睡下,悄悄穿了衣衫,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就去了荷院,果然那正房的灯火还没熄灭。 见得夫人突然上门,守门的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要进去通报,却被田夫人拦住了,遣退了她们,独自推门进去,正见田荷坐在灯下捧了本诗词,看得入迷,痴痴落泪,恨得她真想一巴掌拍上去,狠狠打醒这个乖巧了十几年,最后却犯了浑的女儿。 田荷正兀自伤心,猛然惊觉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贴身丫鬟,连忙擦去眼泪,呵斥道,“不是叫你们外边伺候吗?” 待看得桌前坐的是亲娘,惊得立刻就站了起来,上前见礼,小声道,“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安歇?” “有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女儿,我如何能睡得安稳。”田夫人叹气,“你妹妹从小性子莽撞霸道,做下那事也不算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你这般乖巧懂事,马上都要嫁人了,怎么还做下这样的丑事,若是被你夫家知道,退了亲事,你这辈子可怎么过?” 田荷听得娘亲数落,又流着眼泪跪了下来,满眼都是委屈,“娘,女儿不孝,女儿只是倾慕赵先生诗才,他那样高华清奇的人,这辈子女儿恐怕再也碰不到了,若能在他左右常伴,女儿就是为奴为婢也心甘,只愿日日与他谈诗论词,赏花赏月…” “你…”田夫人听得女儿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气急举手欲打,却见女儿已经主动扬了起了秀美的脸庞,闭上了眼睛,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她颓然又放下了手,叹气道,“咱们田家,虽说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可也是杏林世家,你一个嫡出小姐,要给人家为奴为婢,我们田家以后还有何脸面在灵风城里立足?” 田荷倔强的挺直脊背,不肯向母亲妥协,田夫人也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喜欢赵先生的诗才,倾慕他高华清奇,岂不知他只是表面如此,实质上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他…” 听得母亲辱及倾慕之人,田荷只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立刻反驳道,“娘,你恨女儿不争气,只管打骂女儿就好,不要累及先生。” 田夫人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甩到女儿脸上,恨道,“我说的是事实,他今日办那诗会,以豆腐命题,得了无数称赞,岂不知那豆腐作坊就是他家的产业,他是顶着诗会的名头,给自家生意打名声,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贾,你最恨商贾,不愿意嫁进铜臭之家,而今如此不要廉耻,宁肯忤逆不孝,也要倾慕追随的男子居然就是个商贾…” “我不信,我不信,娘你骗我…”田荷怎么也不愿意承认那站在树下,仿似欲乘风而去的清绝之人,也是个沾满铜臭的商贾,她死死抓着母亲的裙角,摇晃着,希望母亲改口。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田夫人也是不舍女儿哭泣,但是今日若不趁此机会,让女儿看清真相,以后就算逼迫她嫁进夫家,过得也定然不好。 “你若是不信,就等着看,明日起,城里酒楼饭馆,必定都为豆腐奔忙,赵家的作坊也定然红火。” 如若是母亲一人如此说,田荷还是不愿意相信,但是涉及全城,母亲怎么也不能要所有酒楼饭馆都配合她一起撒谎,这么说来,这事…是真的?她慢慢松了双手,嘤嘤哭了起来。 田夫人扶了女儿起来,仔细替她理好蓬乱的头发,想起年少时也曾放在心底的某个男子,低声劝慰道,“女儿啊,哪个女子未嫁时都有个心仪之人,可是终究我们要跟着所嫁之人过日子,要在另一个府邸里度过余生。那样倾慕过的人,时日久了也就忘记了。再有几月你就出嫁了,要知道你那夫主已经有了两个妾室,若不是惧与你父亲恼怒,恐怕长子都两三岁了。你若是不打起精神来,嫁过去之后,讨不到夫主喜欢,生不下嫡长子,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听娘的话,多为以后打算一二,别在犯傻了。” 田荷一边听着一边哭泣,心里不知是哀悼逝去的初恋,还是恐惧与以后注定勾心斗角的日子。 田夫人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开门离去,几个等在门外的丫鬟,立刻上前伺候,她嘱咐了两句,也就回去了。 田老爷半梦半醒间,见得老妻子上床,就问,“何事,这么晚不睡?” 田夫人安静躺下,半晌才说道,“荷儿那里有些松动,以后恐怕不会再做傻事了。” 田老爷猜到一二,也是叹气,“她想明白就好,若是赵先生孤身一人,我倒是极想与他作翁婿,可惜…” 田夫人想起那总是神色淡淡,但是极聪慧善良的女子,心下也是叹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的两个女儿,确实都是比不过人家啊。 第二日,果然如田夫人预料一般,城里各家酒楼,自从早起开门,上门的客里,隔三差五总有嚷着要点豆腐宴的,掌柜的一头雾水,因为他根本没听过有这吃食啊。 特别是书生文人最喜去的三合楼,几乎每有客到,都会点到豆腐宴,昨日去了诗会的众位书生,当时每样菜色,都只吃到那么少少几块,完全不解馋,今日正呼朋唤友,打算再痛快吃一顿,却被告知没有豆腐,于是都大声抱怨起来,掌柜的发了急,问遍店里之人,还真有个家在城外村子住的小伙计知道,说起这豆腐是云家村赵家做的一种新吃食,又嫩有滑,极是美味。 掌柜的于是坐不住了,安抚客人说今日豆腐一时供应不上,明日再来品尝,到时定然有豆腐宴奉上。 然后就坐了马车,飞奔去了云家村。 赵丰年一早晨起来,就把名单送去给里正,里正见得上面三个男子里两个是云家人,心下很满意,就让儿子挨家去报了信儿,然后集齐了众人一同到了赵家,赵家作坊里正在做第三锅豆腐,热气从门窗溢出来,显得格外热闹忙碌。 赵丰年请了他们进账房,简单交代两句,说了男子八百文,女子六百文的工钱,一个月后,若是做事勤快,不出大错,就再涨二百文。众人心下欢喜,齐齐应着,一定好好做活儿。 赵丰年唤了张大河和翠娘把人领下去说说规矩,就同里正说起私塾之事,预备六日后开学,每日上午作坊太过忙碌,就下午上课,每月束脩二百文。 里正本来还担心束脩太高,听得只要二百文,顿时放下了心,这比当初的一百文高了一倍,但是比之另请先生,简直太便宜了,于是老爷子郑重行礼道谢,赵丰年还了礼,就送他出了门,然后稳稳坐在账房里等待生意上门。 后院西厢房,瑞雪绞尽脑汁儿想着前世吃过的豆腐菜色,斟酌着写下来,然后再让吴煜、大壮和黑子拿过去,多抄几份,几个小子自觉能帮上家里忙,都很是兴奋,抹了一脸的墨汁儿都没察觉。 翠娘带着两个小媳妇进来行礼,一见几人简直像埋在纸堆里,忍不住笑道,“这几个淘小子,快成花猫了。” 瑞雪起身,让了她们进堂屋坐下,也不必翠娘提醒,就与两人说笑起来。 两个小媳妇儿一个叫英子,一个叫石榴,瑞雪与她们都算相熟,他们两家都有孩子在私塾里,先前赵丰年病时,两人还来送过一百文钱,后来盖房子时,更是跟着忙前忙后好几日,瑞雪心里都记着,作坊里用人,张嫂子和翠娘也都说她们品性好,自然就先可着她们招收了。 两人心里也多少知道一些,这必定是当日种下的善因,心里都极是欢喜,郑重给瑞雪行了礼,把称呼也改了老板娘,瑞雪简单嘱咐了几句,宽慰她们听翠娘分派活计就好,平日家里有事,或者身子不舒坦就打声招呼,不必硬撑。 瑞雪本就是和善的性子,在村里名声又好,如此几句话,就让两个小媳妇心下更是感激,直道以后定然好好做活儿。 前院正是忙碌的时候,坐不到一会儿翠娘就领了她们下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客似云来 巳时中,通往云家村的土道上,就陆陆续续有马车行来,到得村头儿问及村民们赵家所在,村民们极殷勤的领了他们到了后街,很快,赵家一进院子的堂屋里就聚了七八个掌柜,同行是冤家,众人表面寒暄客套,心里都在暗暗较劲,生怕被对方占了先,抢了客源。 赵丰年唤人去后面给瑞雪送了信,瑞雪就下厨把昨日的菜色捡那漂亮美味的做了两道,众位掌柜本来还有些犹疑,尝过之后,眼睛里就都冒出了精光。 一个老掌柜捋了捋胡子当先开口道,“赵老板,咱们也别学那妇人之辈,计较与一两句得失,就直接谈生意吧。豆腐这吃食,小老儿我很是看好,打算每日都定制几十块,不知这价格和这菜方子,是个什么说法?” 旁边一个红脸的中年掌柜,显然是个急脾气,接着老头儿的话音就嚷道,“可不是,这豆腐是好东西,放在酒楼里肯定卖得好,就差这菜方子上了,赵老板看着拿个章程出来,大伙儿商量商量。” 众人都点头,这个问,“昨日诗会不是上了六道菜色,怎么今日只两样,赵老板藏私了。” 那个说,“豆腐虽好,没有菜方子,我们买回去了也不能拌着酱油吃啊。” 赵丰年右手轻举,随意向下压了压,待得众人安静下来,才说道,“诸位掌柜,不要心急,我们作坊既然卖的是豆腐,自然就有做豆腐的方子,内子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菜色方子,除了昨日那六道,还多了两道汤品,正好够一席之数。一会儿就拿出来分与众位,必不会让众位为难。至于价格,平日卖给乡亲们都是四文一块,一木板二十四块,共计九十六文。” 听得这话音儿,是要白送菜方子? 诸位掌柜都是一愣,他们都是经营酒楼的,可是最清楚菜方子的珍贵,往往一道好菜,就是酒楼的招牌,能招揽多少老客儿啊。就拿珍奇楼来说,去年买了个八宝布袋鸡的方子,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今日突然听得有人白送,一时还真不敢相信。 还是那位老者开了口,“小老儿谢赵老板慷慨,不过,这菜方子实是珍贵,老板真要白送?” 赵丰年点头,“赵某说话,从不言悔,说白送就是白送。这豆腐是新吃食,只有诸位掌柜的生意红火了,豆腐的名声传扬开了,我们作坊的生意也就更好了,这是互惠的好事。” 众人脸上齐齐浮上了喜色,八道菜方子,这可是赚了。 那老者听得赵丰年的话,眼里佩服之意越深,现在城里食客找寻豆腐宴已经成了风潮,越是吃不到,就越是觉得美味,赵家作坊若是趁此机会,提高菜方子的价格,或者提高豆腐的价格,他们都只能忍下,但赵家不但菜方子不要钱,而且连豆腐价格都未提半文,显见是为了长远生意打算,这份心胸,实在不是一般商贾可比。 “既然赵老板如此慷慨,我们也不能太过小气,平日买卖是四文一块,一板就九十六文,那我们就一口价,九十文一板,怎样?” 众人都白拿了菜方子,自然不好太过压价,纷纷开口赞同。 赵丰年沉吟片刻,想了想也就应下,“成交。以后只要各位还从赵家作坊买豆腐,每月都有一张新方子送上。” “真的?那可太好了。”众人更是欢喜,这个说,“我们富贵楼,每日要两板豆腐。” 那个也抢道,“我们白云居要三板。” 如此不过片刻功夫,就定出去三十板豆腐,还是…每日!加上各村定制的,还有零卖的,每日就要做出四十板豆腐! 站在门外伺候的高福全和张大河对视一眼,脸上的喜色掩也不掩不住,新进作坊的云小六,也笑嘻嘻小声道,“若是城里人都吃咱们作坊的豆腐,那不是每日要做更多。” 张大河示意他噤声,眼里的喜意更深。 很块,各家酒楼掌柜们谈妥了每日何时取豆腐,几日一结账,就签了买卖契,各自带了一板豆腐和几张菜方子,急急奔回城里去了,毕竟他们还要给大厨们琢磨摸索的时间,这方子一般无二,厨子的手艺可是有差别,明日第一日开豆腐宴,做的味道好不好,可是相当重要。 赵丰年收了契纸,嘱咐张大河两句,就回来后院,几个小子正嚷着手腕疼,瑞雪笑眯眯说着中午奖励他们一个好菜,三人商量了半晌,定了红烧肉。 一见赵丰年进来,大壮和黑子就行了礼,笑嘻嘻拉了不情不愿的吴煜跑了出去。 瑞雪倒了茶给赵丰年,听得定出了这么多豆腐,也极欢喜,想着有好几日未去看雷子媳妇儿和钱嫂子,就道,“我出去走走,中午回来给你做两个好菜,简单庆贺一下。” 赵丰年也知她难得有空闲出去走动,自然应下,牵着她的手,去了灶间和库房,装了些鸡蛋和点心,然后又送了她出大门。 张大河几个忙碌着运豆子,泡豆子,翠娘带着石榴和英子,把豆腐布洗得像雪一样白,晾在院子里,有风吹过,飘飘扬扬,倒也带了三分美感,翠娘喊着张大河几个别碰脏了,就去了前边大厨房,准备众人的午饭。 作坊的规矩里供早午两顿饭,早饭多是雪羹就着火烧或者馒头咸菜,午饭就丰盛些,一荤一素两菜,或者一菜一汤搭配,就着馒头,管饱吃,这是众人除了工钱外,最欢喜的一样了。 三个女子走到门前见又有马车停下,就以为是城里哪个得了信儿比较晚的掌柜,结果,车门一开,下来两个年轻公子,白衣的俊逸不凡,红衣的邪魅美艳,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任是她们已经嫁人生子,还是看得呆了眼。 白衣公子微微皱了眉头,好似有些不喜,红衣公子却轻佻的抛了个媚眼,翠娘第一个醒过神儿来,扯了扯身旁的英子和石榴,这才上前行礼,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上门可是有事?” 白衣公子瞟了一眼门上的匾额,淡淡应道,“进去通报你家先生一声,就说彤城旧友来访!” 红衣公子仿似玩笑般,不甘示弱的也加了一句,“也告诉赵娘子一声,楚二少来访!”白衣公子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言阻拦。 翠娘应下,嘱咐英子和石榴慢慢引着他们二人进门,然后小跑着去了账房。 赵丰年本在记账,听得“彤城旧友”几字,眼里瞬间涌上一抹喜意,扔下笔就疾步走了出去。 正在院中遇到白衣公子,两人同时怔愣片刻,猛然抱在一处,用力拍着彼此的肩膀,嘴里却哽咽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丰年平日性子清冷,极熟悉的人才愿意多说几句,这般突然与一陌生人如此热情相拥,惊得张大河几个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看过来,赵丰年眼角扫到众人面色,这才松了手,笑道,“白兄,一别几月,别来无恙?” 白展鹏半是恼怒半是感慨,恨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消失了半年,可知兄弟几个如何翻遍武国找你?” 赵丰年眼里一黯,转而笑道,“让兄弟们跟着挂心了,哪日聚齐,我给大家赔罪。” 白展鹏明显一愣,看向赵丰年的眼神好似带了无数小钩子一般,急于翻开他的衣衫,甚至血肉,看看内里的那颗心,还是不是识得多年的好友,要知道那个好友可是极骄傲之人,哪怕兄弟几个都是过命的交情,也不曾听他说过一句软话,今日居然一见面就听得两句,这可当真新奇。 赵丰年自然知道自己改变很大,但院子里人多,也不好解释,于是引了他往二进院子走去。 楚歌欢被两人忽视了,却没有半点儿不满,悠哉的摇着描金扇子随后跟了过去。 进得院子,坐在桂树下石桌旁喝茶,赵丰年才发现还多了这么个人,眉头微不可见的挑了挑,拱手行礼,笑道,“楚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到得寒舍?” 楚歌欢还了一礼,自动自觉坐下,笑道,“我很是喜爱诗会上的那几样菜色,今日听得白兄要来拜访,就厚着脸皮跟随而来。赵娘子可在?不知今日能否一饱口福?” 赵丰年心里不喜他把自家当酒楼,把瑞雪当厨娘的口气,但也不好多说,只拿眼去瞪白展鹏。 白展鹏无奈,笑道,“楚贤弟是我几年前,偶然结识的好友,今次来得灵风,就先去了他那里拜访,没想到你们也相识。” 赵丰年点头,“楚二少文采风流,在灵风城里极富盛名,难得有不识之人。当日,我重病之时,多亏他指点内子寻得良医前来相救,说起来,楚二少还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 楚歌欢自然知道他道谢是假,讽刺他风流之名,人尽皆知才是真,但他也不在意,反倒拱手道,“赵兄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语气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听得赵丰年更觉牙痒痒。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见欢? 瑞雪拎了些吃食,去云家看了雷子媳妇,襁褓里的小婴儿,不过半月功夫,就已经脱去了出生时的小猴子模样,身上的皱褶好似都打开了,小脸儿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像藕节一般,煞是可爱,喜得瑞雪抱着就不愿意撒手,云二婶子见得她如此,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儿般,“我大孙子,可是满村里第一个还没出月子就这般白胖儿的,天生福相。” “桂花的奶@水也是好,狗蛋儿吃得饱,就长得好了。” 云二婶看了一眼自家儿媳,头上勒着带子,身上穿了件浅蓝的棉布衣衫,胸部高高隆起,就更加得意,“可不是,当初我给雷子去相媳妇,第一眼看见桂花,就特别稀罕,这就是人家说的投缘,你看这娶回了她,家里就接二连三的有好事,最好的就是,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 桂花儿被夸赞的脸色微红,乖巧的捧了婆婆一句,“那都是婆婆持家有方,儿媳不过是做些小活计。” 云二婶笑得更欢喜,拍了拍儿媳的手。 瑞雪放下怀里的胖小子,指了篮子说道,“二婶我拿了两份鸡蛋和点心,一份儿给桂花,一份要送到钱嫂子那里,婶子把咱家这份儿先拿出来吧。” 云二婶摆手,“桂花自从怀了身子,你就一直往家里给拿吃食,为着孩子好,婶子都厚脸皮收了,如今这孩子都快满月了,怎么还能要?” 瑞雪笑着亲手把那包点心,和二十个鸡蛋拿出来,笑道,“桂花现在喂奶,更应该吃好些,把身子亏的元气补回来,省得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我家里只三口人,这些吃食放着也怕坏,就当桂花儿帮我忙了啊。” 桂花儿感激的道,“多些老板娘如此照顾,上次我娘来,还要上门给老板娘行礼道谢,我怕老板娘忙,拦了她没让去。” 瑞雪赶忙道,“不必这般客套,不过是些吃用之物,哪里就需要道谢了,你们若是这么客套,我以后可不来了,憋在家里,万一闷出病来,你们可要掏钱买药啊。” 云二婶子婆媳都笑起来,“那我们可是不敢,大门日日开着,尽管来,门槛踩破也没事。”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瑞雪就又去了钱家,钱嫂子一个人正坐在炕头缝一套小衣服,看着式样和绣着的花色,是个女孩子的,显见她是盼着生个女儿,这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毕竟这时空男尊女卑,男子们盼着有儿子继承香火,女子也盼着生儿子有个依靠,这样喜欢女儿的倒是少见。 钱嫂子见她来很高兴,让了她坐到炕边儿,还要挺着肚子下地去泡茶,被瑞雪拦住了,笑道,“又不是外人,不用忙活儿这些。”说着就把篮子里的鸡蛋和点心拿了出来,替她放在屋角的簸箩里,“你家钱大哥,正忙着呢,估计要吃了午饭才能回来,过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饭菜来。你这么大肚子了,就别随便走动了。” 钱嫂子感激一笑,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肚子大了,走动是有些吃力。” “估摸这还有多久就生了?” “前日我家孩子爹,请了城里的大夫回来给我诊脉,说是还有大半月呢,是个女儿。”钱嫂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夫主细心,对她又好,肚子里坏的也是盼望的女儿,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瑞雪也替她高兴,刚要问问为何喜欢女儿,却见钱黑炭从外面跑进来,钱嫂子还以为他是惦记自己,在干活儿的间隙跑回来探看,就觉瑞雪正在这里,极是羞愧,连忙说道,“我在家一切都好,你回来做什么?” 钱黑炭愣了愣,才说道,“哦,家里来客了,我来禀报老板娘一声。” 钱嫂子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脸色一红,不再说话。瑞雪不知是谁上门,就问道,“哪里来的客人?” 钱黑炭挠挠脑袋,笑道,“好像是灵风城里来的,掌柜的极欢喜,还抱了那白衣公子。” 瑞雪挑挑眉,压下心里的疑惑,起身说道,“作坊里也歇工要吃饭了吧,你在家陪陪嫂子,我一会儿让人连你的饭菜一起送过来。” 钱家夫妻道谢,钱黑炭送了瑞雪出大门,瑞雪一路回了自家,进得院子,翠娘就从大厨房跑了出来,笑道,“妹子你回来了,家里来客了,是两位长得极俊美的公子,都有些傲气,好像家世极富贵的模样。” 瑞雪点头,想起钱家夫妻,就道,“嫂子,一会儿打发个孩子去趟钱家,把钱黑炭的午饭送去,另外再多做两样好吃食给钱嫂子,来客了,我也要下厨,怕会忘记。” “好,妹子放心吧。” 瑞雪绕过院子里的晾晒的豆腐布,刚刚走到二院门口,就听得里面有人说道,“丰年,你就甘心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过一辈子,你就甘心放手,经营多年的庞大家业!你若是怕回去赵家不忍下杀手,我们兄弟几个帮你,不过一包三合粉,要那恶毒妇人睡上几十年,你父亲想必也不会怨怪你。” “落难的时候,我也恨过,认为以前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为赵家大公子的身份,甚至包括你们几个,我都不愿再信任。后来,我成了亲,妻子勤快,待我极真心,虽然日子清苦,比不得以前穿金戴银,山珍海味,但是这种心静平和,却不是在赵家找不到的。我想在这里终老,平日和妻子一起商量着做个小生意,教孩子们读书,闲暇四处看看风景,再无所求。” 赵丰年的声音平静,透着种大彻大悟的淡然,但这显然激怒了那先前说话的男子,“赵丰年,你不是农家闲汉,你是武国首富赵家的家主,堂堂千金公子,难道就要守着个做吃食的小作坊过一辈子,守着个粗俗的村野妇人终老一生,将来生个孩子,和一群野娃子疯跑玩耍?你何时变得如此…” 瑞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必猜,说话的这男子,定然是赵丰年以前的知交好友,如此言辞激烈倒也是为了赵丰年好,但是,赵丰年要过怎样的生活,是回归大宅院,还是隐居山村,都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当然她是喜欢现在的日子,不喜欢那种能把好人关傻的大宅门,更何况这男子还把她成为“村野妇人,”心里就更是不喜。 “怎么,想进去打他两拳头?” 瑞雪正兀自生气,突然听得耳后有人说话,猛然一回头,嘴唇就轻轻擦过一人的脸颊,惊得她更是连退两步,待看清那人是楚歌欢,脸色气恼的涨红,恼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四处溜达啊。”楚歌欢极无辜的挑挑眉头,倚在院门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我是特意为了再尝尝你那日做的豆腐宴而来,中午等着你大显身手啊。” 瑞雪哪里知道他是与赵丰年那友人同来,还以为他是见到大门口无人,自己溜进来的,怒道,“楚公子为何如此不懂礼数,擅闯人家宅院?你若是喜欢吃豆腐宴,明日城中大小酒楼都有,随便你去吃,我不是楚家厨娘。” 楚歌欢神色极委屈的伸出两根手指,“这算第二件事,如何?” 瑞雪愣了愣,想起当日的约定,以及歪打正着成功的第一件事,轻轻皱起了眉头,无奈应道,“好,不过今日家里有客…” 楚歌欢未等她说完,就已经举步进了院门,惊得瑞雪连忙追了进去,这人性子有些疯魔,若是说出些什么话,惹出事端,可就更是乱上添乱了。 结果,楚歌欢极自然的坐在了石桌旁,赵丰年居然没有说什么,倒是那白衣公子抬头间见了她,惊疑叫道,“杀猪刀?” 瑞雪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白衣公子不就是那日同坐一树的男子,当时他说在看他的友人,难道那个被杀猪刀般的岁月,改变很多的人就是赵丰年? 赵丰年在瑞雪和好友之间扫了两眼,站起身走到瑞雪身旁,说道,“回来了?” 瑞雪点头,“本来在钱家,钱黑炭说家里来了客人,我就回来了,怎么,这是你以前的友人?” 赵丰年想了想,低声道,“晚上我再同你细说。” “好。”夫妻两个几句话商量好了,就一同走到石桌旁,赵丰年笑道,“展鹏,这是我的结发妻,你叫嫂子就可。” 白展鹏还是有些发愣,心里也在琢磨,那日在食肆里看到的女子原来不是好友之妻,这个不顾规矩爬树看热闹的才是? 他起身行礼,道,“嫂子,小弟白展鹏有礼。” 瑞雪还了一礼,笑道,“贤弟不要客气。” 楚歌欢不等赵丰年再接话,就已经笑道,“小弟就不必介绍了,嫂子与我极熟悉,刚才还答应给我做豆腐宴呢。” 这话之意实在暧昧,赵丰年看向瑞雪,脸色有些不愉,瑞雪轻轻摇头,笑道,“楚公子实在客气,当初你替奴家指了明路,寻来御医给我家先生治病,奴家感激都来不及,楚公子要吃豆腐宴,吩咐一声就好,刚才在院外遇到,居然痛哭跪地恳求,真是愧煞奴家了。” 楚歌欢嗓子里一哽,想要反驳,赵丰年却猜得了瑞雪的用意,默契的接了话头儿,“就是,楚公子太客气了,就算耐不得口腹之欲,下次也不要这般恳求,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岂是一桌儿豆腐宴能换得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调包 白展鹏听了这话,看看楚歌欢脸上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苦楚表情,倒是不信他为了一席豆腐宴下跪,怎么想也是赵家夫妻在以此反驳,不过,难得看到一向嘴巴利落的楚歌欢吃瘪,他也没有帮着解围的意思。 赵家夫妻合伙搬回了半成,算是小小出了口气,瑞雪就笑道,“天时近午,先生陪着两位客人小坐,奴家去准备饭菜。” 说完,就到二门边唤了云小六,让他送了几块豆腐进来,剁了肉糜,去拿陶碗时,偶尔见得橱柜角落有只小布袋,她的眼睛就是一亮,这还是她去年秋时无意发现的一种杂草,当时混在韭菜里,炒了鸡蛋吃,奇苦无比,但是单吃又没什么味道。此时正愁没有法子折腾楚歌欢,就遇到了这样的好东西,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巧了。 她找了只旧陶壶,扔了几只草梗下去,冲了半下热水,待得稍凉,就送到了院子里,殷勤的给楚歌欢倒了一杯之后,就装作失手跌了壶。 赵丰年怕烫了她,慌忙扯过她细看,见得裙摆和鞋子都未曾湿,才放了心,说了一句,“小心些。” 瑞雪赧然一笑,“我想着冲些新茶待客,哪知如此笨手笨脚,反倒失礼了。”说完,捡起摔在泥土地上,并不曾碎裂的陶壶下去了。 翠娘吃了饭,留了英子和石榴拾掇碗筷,就赶过来给瑞雪帮忙,见得她手下煎炒烹炸,那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于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妹子,为何如此欢喜,那两位公子可是给咱们作坊送来了什么大生意?” 瑞雪摇头,“他们是先生的好友,倒是与生意无关。” 翠娘没等到她说欢喜的原因,猜测她是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起村里谁家的闺女要出嫁,谁家的老人要做大寿,瑞雪倒是收了笑,一一记在心里,嘱咐翠娘到时候别忘了提醒她送贺礼。 很快饭菜摆上桌儿,赵丰年请了白展鹏和楚歌欢入席,瑞雪捧了一坛吴家老店的好酒送上,三人把酒言欢。 瑞雪正等着楚歌欢出丑,结果就见他吃喝的欢快无比,反倒是那白展鹏,眉头紧皱,每样菜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她心下就是一咯噔,再看楚歌欢瞟过来的眼神得意洋洋,越发确定必是他看出了破绽,把茶水调了包。 可是这事又不能明言,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果然,白展鹏看得赵、楚二人吃得欢喜,好似半点儿觉察不出苦味,就有些生了心疑,问道,“赵兄,歌欢,你们不觉这菜色味道有些苦吗?” “苦?”赵丰年挑眉,摇头道,“没有苦味啊。” 楚歌欢大口吞了一只豆腐盒,笑得别有深意,“白兄,这豆腐宴可是相当美味。你若是不喜哪人,从别处挑刺吧,可别糟蹋这好吃食?” 白展鹏被这话噎得一哽,他刚才可不就同赵丰年背后说过瑞雪粗鄙,此时被他这么一点,到真成了他有意挑事儿,但是若要他违心说这菜美味,他又不愿,皱了眉头,又尝了一口,随即怒道,“这菜明明就是又苦又涩,怎是我挑剔?” 瑞雪自然清楚他是受了池鱼之殃,于是出言解围道,“可能是白公子一路远来,太过辛苦,肝火旺盛,口中才觉苦涩,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早起兴许就好了。” 她本是心虚,也就不敢抬眼看向白展鹏,这副模样落在白展鹏眼里就觉她必是有古怪,越发觉的,必定是先前的言语,被她听到,此时报复。这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好友,他脸上怒色就更重。 但是,在赵丰年眼里,瑞雪这般,就成了为了顾及他的颜面,委曲求全,心里越发对好友不满,于是开口说道,“怎么不见煜哥儿,你去唤他回来吃饭吧,这里不必照料了。” 瑞雪连忙应下,转身出了二门,吴煜正牵着他的宝贝奔雷从河边回来,鞋子和裤脚湿了半截,瑞雪见了,抬手就是两个爆栗子,“你这小子,河水还凉,怎么就不小心些,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吴煜笑嘻嘻栓了马缰绳,把错往小马身上推,笑道,“都怪奔雷把我扯到河里了。” 奔雷委屈的晃晃脑袋,打了个喷嚏,被主子一巴掌拍得低了头。 瑞雪好笑,拉了弟弟往后院走,“家里来了客人,是先生的两位友人,一会儿见个礼。” 吴煜闷闷应了一声,到得石桌前,果然听话的上前见礼,然后才跟着姐姐回屋去换衣衫和鞋子,端了饭菜去堂屋吃。 他一边拨着饭,一边看着院子里那喝酒闲谈的三人,问道,“姐,那红衣公子不是城里的楚公子吗?” “嗯,昨日诗会,你见过他吧,上次先生发病,也是他给指路找的大夫,按理说,这算是个好人,不过性子好似有些奇怪,以后遇到他,行事要多加小心。” 吴煜最喜欢姐姐这般唠叨他,心下总是觉得很暖,于是又问那白衣公子,道,“那人是谁?怎么好像和那楚公子也相识?” 瑞雪咽下口中的饭菜,想了想,东厢房还没有整理好,晚上若是留白展鹏住下,就得安排他与吴煜住南北屋,还是要嘱咐几句,就道,“那是先生以前的好友,与楚公子也是相识的,他…嗯,好像不是太喜欢先生同姐姐成亲,所以言语上难免有些不客气,你若是听了,不要同他争执,就当替先生留些脸面,知道吗?” “什么叫不喜欢先生同姐姐成亲?”吴煜听得姐姐好似受了委屈,立刻竖起了眉毛,“他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难道他是赵家长辈不成?” 吴煜话音儿越说越高,瑞雪瞪他两眼,示意他小声儿有些,沉默半晌道,“先生的家世富贵,以前也有个定亲的女子,后来突然遭难,因缘巧合,流落此处,为了冲喜活命,才与我成亲,在他好友眼里,我是丫鬟出身,自然配不上他。” “先生若不是姐姐照料…”吴煜还要再反驳,瑞雪烦躁的挥了挥手,打断道,“罢了,别说了,这事儿先生自有论断,与咱们无关。你只要记得,不要与白公子吵闹就好。” 吴煜气闷得猛往嘴里拨饭,也不言语,瑞雪无奈替他夹了一片肉,笑道,“姐姐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这事儿姐姐自有主意,你就别担心了。这几日把书本都整理一下,私塾要开课了。” 吴煜点头,忍了又忍,还是说道,“姐,若是先生有一日伤你心了,你也不要难过,还有我。” 瑞雪心里酸暖,揉揉他的发顶,笑道,“好,你是我弟,你不心疼姐姐,谁心疼?夫主可以和离,可以娶别的女子,我不欢喜就分开了,但是弟弟可跑不了,你就算娶上一百个,可还是我弟弟啊。” 吴煜手下一顿,眸中有抹异色闪过,沉默半晌,突然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好,姐,我永远是你弟,你可不能扔下我。” “不扔,不扔,姐还指望你给我撑腰呢,省得姐姐的丫鬟出身,让人瞧不起。”虽然嘴上不说,刚才白展鹏那粗野妇人几字,还是让瑞雪心意难平,扭头看向院中三人已经吃过,起身出门不知去哪里转悠,于是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日落西山时,赵丰年三人才转回,瑞雪又准备了四个小菜,照旧吃得白展鹏直皱眉头,末了,天色已晚,两人都不曾回城,宿在西厢南屋。 原本楚歌欢还想同吴煜攀谈两句,结果发现这长相半点儿不输他的小子,根本不愿搭理他,于是只得耸耸肩膀回了房间。 赵丰年洗漱好,回房时,瑞雪已经散了头发,躺进被窝。 赵丰年这半下午,夹在好友与妻子之间,妻子受了委屈,他又不能痛斥一心为他的好友,到底还是觉得心里愧疚,钻进被子,揽了瑞雪在怀里,沉默好半晌才道,“做了两顿饭食,累了吧?” 瑞雪轻轻点头,细听他的心跳,到底还是不愿意绕来绕去,直接道,“你有话就说吧。” 赵丰年呼吸一顿,替她顺了顺头发,“也没什么话,展鹏是我多年好友,一起读书一起闯过江湖,情谊深厚,他性子耿直,说话不懂委婉,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客…” 瑞雪嗤笑出声,离了他的怀抱,淡淡说道,“怎么,你这是真怕我心胸狭窄,给他的菜色里下了毒药?” 赵丰年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巴掌,明明是劝慰,怎么说出来就不对味儿,他连忙凑上前,用力把瑞雪揽进怀里,“不是,我是说他过几日就走了,哪怕说什么错话,你也不要生气。” “你不同他一起走,去做你的千金公子,娶你的富贵小姐,同我这村野妇人在一处厮混,日日做些小生意,着实委屈你赵家大少了。” 若是再嗅不出这话里的浓浓酸味,赵丰年可就是呆子了,“天下的女子,哪有比你更好的?我能娶你为妻,实在是三生有幸,这样有吃有住,有生意忙碌,日子宁静和乐,我可再无所求。再说,你也知道,湘云…嗯,就是我以前定亲的女子,已经同别人又续了姻缘,以后莫要把我与她扯在一处。” 第一百五十章 粗野与妇德 瑞雪半掩在被子里的嘴角翘了翘,对于他这样的答话,还算满意,赵丰年听得她的呼吸好似和缓了,心下松了口气,又道,“展鹏他们已经替我寻访怪医,待我把身上的寒毒治好,咱们生上几个孩子,我再赚几个铺子,几万存银,就此富足平静过日子,好吗?” “好,”他所说的,就是瑞雪所希望的,自然一千个好,一万个赞同。 赵丰年手下摸着微微有些粗粝的棉布被面儿,低声问道,“如今这份家业都是你赚下的,说起来我可是一穷二白,要讲究配不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不过,若是我回了赵家,拿回那些铺子,你就能立时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如此,你还坚持要过这样的日子吗?不会后悔吗?” 瑞雪往他怀里蹭了蹭,笑道,“鸟笼就算是用黄金铸就,也是束缚鸟儿的囚牢,若是鸟儿生来就在那笼子里,也许不觉多闷,可是我这种在外面飞翔多年,经历过风雨的鸟,轻易不会选择进那笼子。” “笼子啊…”赵丰年淡淡重复一句,想着自家那大宅后院,成群的奴仆,若是瑞雪真关在那里,每日除了做针线,就是看花扑蝶,那恐怕真就不是他喜爱的样子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紧紧拥在一处,感受着彼此扶持走下去的决心,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白展鹏的口苦之症就奇迹般的消去了,吃喝再无妨碍,惹得他也心疑起来,难道真是肝火旺盛了。 瑞雪心里歉疚,早饭做得异常丰盛,楚歌欢虽然还想赖上几日,奈何旺财找来,言道,铺子里有些事情要他处理,只得怏怏不乐的告辞了。赵丰年客气的送了他出门,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自此白展鹏就在赵家住了下来,程掌柜随着小厮安子来拜见,送了不少好酒和吃食等物,瑞雪也不客气都收下了。赵丰年每日早起看着作坊里出豆腐,打发了酒楼里来取豆腐的车辆,就同白展鹏一起下棋,或者不动内力,只比划招数,闲谈江湖趣事,下午就开始教私塾里的孩子们读一个半时辰的书。 瑞雪偶尔见得他们比武,心头一动,倒是替吴煜打算起来,想着他身上虽说有些三脚猫功夫,但是却不够保命的,要是能再学上几招,不定哪时能派上用场,于是当晚就同赵丰年说了这事,赵丰年自然不会拒绝,日日早起去前院作坊时,就唤起吴煜绕着自家院子长跑,偶尔闲暇就指点他学两下小擒拿手之类,易学又实用的招数。 吴煜被姐姐念叨的头疼,想起以后必然要面对的事儿,也就耐着性子认真练习。大壮和黑子听说了,也笑嘻嘻随着各自娘亲来求,赵丰年也都应了,于是赵府里早起长跑的,又多了两个。 后来赵丰年忙起来,顾及不到,白展鹏就把这事儿接了过去,不到两日就让三个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学起武来,反倒比读书还积极,直惹得翠娘和张嫂子后悔当日不该为他们求情。 瑞雪安慰道,“小孩子都是三日热血,若是学成了以后去科考,路上也不必担心碰到个小灾小难。若是学不成,起码也长长体力,冬日不易染风寒。” 翠娘和张嫂子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理会此事,三个小子于是更加撒着欢儿的练武。 可惜,瑞雪先把白展鹏当个客看待,后来更是当做弟弟的师傅尊敬,日日细心照料,却没换来白展鹏的好言语,见她做何事都要挑出三分毛病,偶尔晚上同赵丰年小酌闲谈,微醺之时,甚至说及,湘云如何好,如何深情一片,如何端庄贤淑,胜之瑞雪百倍,惹得赵丰年再不肯与他私下喝酒。 瑞雪听得一次,心里不喜,听得两次,暗自恼怒,听得三次,就想找块板砖拍晕他。 这一日,正是午后,赵丰年在东园里给孩子们上课,瑞雪送了一个上门来订豆腐的小食肆老板娘,正要回院子,就见一辆马车行来,初始还以为也是来谈生意的,后来看的那马车前刻着“田”字的牌子,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果然,那马车停在柳树荫凉下,青色的窗帘一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来,正是田家大小姐,田荷。 她本来听得母亲劝说,整日在府里安静备嫁,但是心底始终还是放不下,死也不愿意相信那样的男子,怎么就是一身铜臭的商贾,写诗作画的双手怎么就能拨的算盘,记得账本? 今日借口出门采买布匹,求得母亲松口,快马赶到云家村,只为了再看一眼那男子,可惜掀起帘子,正面对的却是他的妻,一惊之下刚要落下帘子,心头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转而反倒把帘子掀得越发大一些,打量那女子的衣裙,只有七分新,还是暗蓝色,不及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裙三分美;那双手虽然纤长,却是难掩粗糙,不及自己的手细嫩;那面容虽平和里带着三分英气,也是不及自己娇美可人… 比来比去,心里越加不服,这样粗鄙的女子怎能陪在那般清绝出众的男子身旁? 瑞雪看着她脸上青白交错,银牙咬得嘴唇发白,心下好气又好笑。田家这朵烂桃花倒还真有三分倔脾气,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可没有必要再忍了。人家都不要脸皮上门抢她丈夫,她若是再客气,恐怕就真是泥捏的了。 “田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难道是女戒学好了,可以出门了?” 田荷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直接戳了她肺管子,脸色猛然一白,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配不上先生!” 瑞雪冷笑,“田大小姐,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难道你当自己是我家先生的红颜知己不成?若是这般,你可要放低身段,祈求我这大妇准许你进门。若不是,那就不要在这里丢脸了,高门大户的小姐,三番五次上门找男人,这可不是好名声,你豁出脸皮,恐怕田老爷田夫人却无颜做人了?” 田荷听得她提起父母,身子忍不住一哆嗦,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只是路过来瞧一眼,你不必给我扣罪名!倒是你,粗鄙野妇,你懂诗词吗,懂工笔水墨,先生那样的高才,娶了你这样的女子,真是…” “真是什么?”不等她说完,瑞雪就已经不耐烦的开口打断,“我不知田大小姐这样的人是如何长大的?满脑子都是诗词书画,难道不知人活在世,要先填饱肚子,才能有闲心摆弄那些废物?难道你只每日早晨喝口露水,晚上再餐西北风就能不饿肚子? 那真是失敬了,原来田大小姐是仙女呢,可我家先生却是凡人,要吃饭要喝水,病痛要吃药,我开铺子赚银子,伺候他吃喝穿戴,自问尽到了妻子的本分,无人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配不上他。倒是田大小姐,怎么,你觉得你嫁给先生,能做的更好,先生饿了,你写首诗给他就不饿了,病痛要吃药,你做副画给他看就好了?真是幼稚的可笑,赶紧回你的天界去吧,这人间不适合你住!” “你,你…”田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摔下窗帘子,喊着车夫,“回城!” 瑞雪心下解气,追了一句,“若是你再不要脸皮,我就去你们府上拜访!” 那马车逃命一般的远去了,瑞雪拍拍手,嗤笑一声,转身进门,扭头问了一句,“怎么,听得还算过瘾吗?白公子。” 白展鹏皱着眉头从门垛后转出,脸色全无半点儿羞窘,反倒带着一丝嘲讽,双手抱胸,说道,“都说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这话原本我也是不理会的,如今却觉得,连何谓妇德都不知的小家女子,确实娶不得?” 瑞雪挑眉,笑道,“白公子这是在讽刺我不懂妇德?” 白展鹏冷笑,“七出里第一条不妒,你就没有做到,更别提妇德了?” “不妒?白公子是说刚才我应该大方宽容的接了那女子进院子,然后再请来先生与她说话,看着他们亲密说笑,某一日再接纳那女子和我一同共有一个丈夫?” “自然,妻子主动接纳夫主的心仪女子为妾室,甚至平妻,是大度贤德。” 瑞雪眼角无意识的看着青砖墙,极想搬下一块砸醒白展鹏的脑袋,“白公子,你是家里的嫡子吧?” 白展鹏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儿,但还是挺了胸膛答道,“自然,我是白家的长子嫡孙。” “那你有一日一定要问问你亲娘,是否真心欢喜你父亲纳妾,然后再来责问我。” “你放肆!”白展鹏听得她扯了自家母亲出来打比方,心头恼怒,高声呵斥。 瑞雪嗤笑,“我尚未说及你母亲半个不字,你就已经恼怒了,那你这些时日里,时常骂我是粗野妇人,我是不是该打你出门?我与赵丰年配不配,是我们的问题,你一个外人有何多嘴的资格?就算你要多嘴,也要先弄明白事情原委,刚才那位小姐的父亲对赵丰年有救命之恩,家世又富贵,就算我大度,她父母也不肯她嫁进我们家做小,若是今日放了她进门,以后先生要如何在他父母跟前抬头?” 白展鹏听得皱眉,脸色不好,想要开口分辨,瑞雪却不想继续辩驳下去,害怕一个气急,真拍了他的头,转身就走,到得二门处,到底还是气不过,喊了一句,“白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你脚下踩的院子,契纸上写的是我秦瑞雪的名字!站在我的地界上,给我说话客气些!” 白展鹏瞬间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瑞雪施施然进了二门,转瞬消失了身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游 既然撕破了脸,瑞雪也是真不打算再忍让了,晚饭做了四个好菜,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分成两份,而是直接端到了堂屋,带着吴煜一起上桌吃饭,如同往日一般,边吃边说起村里的大事小情,偶尔给吴煜和赵丰年夹菜,再也不在意白展鹏的挑刺和白眼,倒让赵丰年和吴煜惊奇。 白展鹏居然也难得的安静,吃着饭菜,听着他们说话,只有赵丰年问到才答一句,沉默许多,让瑞雪心中不住感慨,果然这世界上还是恶人,才不受委屈。 饭后,瑞雪姐弟俩一前一后去云家看铁蛋儿,这胖小子越来越白胖可爱,简直是一日一个模样,特别招几家人的喜欢,只要有空闲都要去看一看,抱一抱。 赵丰年同白展鹏坐到桂花树下喝茶闲谈,白展鹏到底没忍住,问起了田家大小姐一事。 赵丰年听得田荷又上门来,眉头皱得死紧,简单把当日之事都说了一遍,白展鹏脸色也是不好,沉默半晌才道,“原来这女子如此厚颜无耻,倒是我不明就里,出言莽撞了。” 赵丰年挑眉,想起瑞雪一反往日的怪异行径,问道,“你不会是对瑞雪说什么了吧?” 白展鹏苦笑,“我以为是她嫉妒,不肯让那女子进门,说了几句…嗯…没有妇德。” 赵丰年捏紧了手里的茶杯,长叹一口气,正色说道,“展鹏,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湘云,我如今娶了别的女子,你替她不平,替她委屈,这我可以想得通,但是,这事儿谁也没想到,不是瑞雪因为横刀夺爱抢了我过来,她没有半点儿对不起湘云的地方。 当初我流落至此,寒毒复发,不省人事,与同样昏迷的她成亲,互相冲喜,本就是委屈她,她没有弃我而去,反倒悉心照料,赚银钱养家,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若是你替湘云不平,你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她。更何况湘云如今也改了婚约,她即将嫁给别人,我也不打算再回赵家,今生再没交集,你何苦一定要怪责谁,要为难谁?” 白展鹏脸上红红白白,有被揭破心事的难堪,有委屈愤恨,最红也都化作了一声长叹,“湘云她…虽说拧不过家族长辈的决定,改了婚约,但是她借口替外祖母守孝,拖着不肯成亲,她心里始终只有你…” “她喜欢的是千金公子赵丰年,是赵家家主,不是落魄书生赵丰年,若是我不回赵家,屋无一间,地无一亩,每月只吃药就要几百两银,随时都会死去,她还会喜欢我吗,会守在我身边跟我吃苦吗?” 白展鹏想起湘云最喜衣食精致,哪怕一块帕子都要华荣阁的纯白云锦绣制,差了半点儿就不肯用,再抬眼看看这普通的农家院,小作坊,让她下厨做饭,下河洗衣,恐怕真是… 好友两人对坐饮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心中有坚持,一个是爱不得的怜惜,终是难以说到一处… 第二日一早,赵家三口没有等到白展鹏吃早饭,赵丰年亲自去唤人,却得了一封书信,只有寥寥几字,“已归彤城,勿念,待寻得怪医,再来相见。另,吾虽不喜,但谢她救你性命!” 赵丰年无奈一笑,发了半晌呆,回了堂屋。 瑞雪猜得白展鹏定然是走了,毕竟昨日她那般不客气,叫个男子都忍不了,但是要她在自己家里受委屈,她也是不愿意的,可白展鹏顶着赵丰年友人的身份,让她到底有些心虚,刚想要说些什么,赵丰年却先开了口,“展鹏走了,过些时日寻得怪医,就会回来。” 瑞雪立刻咽了冲到口边的话儿,笑道,“好啊,他若是替你寻来医生,我行大礼谢他。” 一家人吃了饭,吴煜被大壮和黑子喊走,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知又去哪里淘气,瑞雪搬了账本,排开算盘同赵丰年算起作坊的进出账目和铺子的收益。 年后四个月,铺子进账有将近一百两,虽说天气热了,很多人都从家里带干粮,不像冬日里舍得花几文钱进铺子,吃顿热乎的。但是河上的客船却多了起来,南屋的客人不少,又舍得点吃食,就把北屋的缺失补回来了。 至于豆腐铺子,先前酒楼里定的,加上这段时日,城里的小食肆也陆陆续续来定制,每日都有七十板的产量,算起来就是将近七两银子,除去工人的工钱和成本,半月赚了七十两。 如此算来,以后若是保持住这个产量,一月就是一百四十两,一年就是一千六百多两,真是发财了! 瑞雪欢喜的扔了账本,抱着赵丰年就狠狠亲了一口,赵丰年慌忙去看窗外,才想起来是在二门里,不是在作坊账房,于是抱了她回亲,夫妻两个最后都憋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咯咯笑成一团。 “掌柜的就是厉害,一出手办个诗会,就把豆腐的收益翻了十番,说吧,晚上想吃什么好菜,为妻奖励你!” 赵丰年正扯着揉皱了的衣衫,听得这话,清咳两声,刚要装个正经摸样,但是抬眼去看瑞雪脸色红彤彤,一双大眼分外明亮,到底还是没忍住,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瑞雪随即脸色更红,娇嗔着伸手掐了他一下,转身跑了出去。 赵丰年嘴角咧得更大,破天荒吹起了小曲,拍了拍手下的账本,想着赚得的这几十两银子,怎么比之当年,他第一次赚回一千两时都要欢喜百倍! 瑞雪红着脸到了前院,翠娘还以为她染了风寒,连忙去摸她的额头,担忧道,“妹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坦?” 瑞雪怎肯说他们夫妻间的私密之事,连忙扯了她的手下来,笑道,“嫂子别担心,我刚刚烧火时烤得热了,一会儿就好了。” 翠娘不疑惑有它,就笑道,“我正要去后院找你呢,我们三个女子,只做午饭、洗豆腐包,太过清闲了,以后二门里拾掇屋子和洗衣衫的事,也都交给我们吧,至于做饭这活计,我们就不揽了,谁手艺也赶不上你。” 瑞雪想了想,只一家三口的衣食她还照料的过来,倒是不打算假手他人,就道,“不必了,嫂子,做饭和洗衣这事我还应付得来,若是嫂子们有闲暇,帮我做做针线倒是极好,你也知道我那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 翠娘想起她那次缝被子扎了手,哈哈笑起来,应道,“好,这针线活儿我们接了。你看看要做些什么,吩咐一声,保管给你做得利利索索的。” “煜哥儿开始练武,这衣裤磨的厉害,待晚上我画个图样,嫂子们比照着,给他做两套宽松的衣裤。另外,被褥也要添两套,万一来客好用,先生的衣衫也该添两套新的…” 翠娘听她一样样念叨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忍不住说道,“妹子,如今作坊生意好,也不差那二两银子,你也做两套好衣裙吧,走出去省得被人看低了。” 瑞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笑了笑,“我倒是没想起这事儿,不如嫂子同我去库房选选,有没有合适的料子。” “好啊。”但凡女子没有不爱挑拣布料的,翠娘欣然前往,两人扎到库房里,把所有布料都从箱子里抱出来,数一数,前前后后,从田家和程掌柜那里也收了有二十几匹好料子,挑了一匹藏蓝,一匹银灰,给赵丰年做长衫,一匹大红棉布给吴煜做练功服,瑞雪也配了两套素色的衣裙。如此这般,剩下的料子还有十几匹。 瑞雪想了想,扯了一匹秋香色的锦缎递给翠娘,“这匹缎子,你和张嫂子分了,也做套新衣裙吧。” 翠娘死活推拒不肯要,后来见得瑞雪一定要给,就换了匹万字纹的枣红锦缎,笑道,“正巧我娘要过寿,这料子给她做套喜庆衣衫。张嫂子前日也念叨要给她婆婆买快料子,想必也能喜欢。” 赵家没有老人,用不到这样的料子,瑞雪也就可她心意了。扭头见旁边一个箱子里还有两盒胭脂水粉,就又配了两根银簪子,单独放到一旁,问道,“英子和石榴,做活计怎么样?” 翠娘笑眯了眼,“两人都是做活的好手,勤快,不偷懒,还知道节省粮食,咱们可没挑错人。” “那就好,到了月底发工钱,记得提醒我给她们涨二百文,这胭脂水粉和簪子也都留着,到时候一并给她们。” 翠娘顺手扶扶自己头上的簪子,笑道,“这可好了,但凡进咱们作坊里的女子,都有根簪子妆点脸面,可要让村里人更眼红了。” 两人出了库房,翠娘抱了料子去开工,瑞雪就准备午饭,到得晚间,夫妻俩行完那欢喜之事,抱在一起说闲话,提起素菜馆子订的豆腐最多,就都动了去五十里外的翠云山拜佛的念头,一来是春暖花开想着出去走走,二来,还是要把自家的豆腐送进寺庙里去。 铺子有张嫂子,家里有张大河和翠娘,倒也没有他们让他们夫妻俩挂心的地方。 第二日两人唤了张家、高家,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收拾了一食盒咸豆干,一罐瑞雪春时下好的豆瓣酱,两板豆腐,即将出发奔向翠云山。 云小六套好车,吴煜就坐在旁边车辕上,大有死活都要跟去的架势,瑞雪好笑,再看大壮和黑子眼巴巴的模样,想着左右她和赵丰年也过不了二人世界,索性就多带两个吧,于是同张嫂子说了一声,把大壮和黑子也带上了。 两个小子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简直乐疯了,挤在前面车辕上,一路见到谁都要喊一声去翠云山大菩提寺,吵得瑞雪苦笑,直后悔带了他们。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寺中一日 五十里路,大部分都是官道,不过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大壮和黑子跳下马车,仰头去看半山腰的寺庙,忍不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脚下是长长的阶梯,阶梯顶端,是座足有两张高的门楼,铺着青瓦,廊檐翘着,乌木的匾额上用金漆描了四个大字“大菩提寺”,下面的松木大门刷成了暗红色,两侧同色的围墙,圈起了足有十几亩大小的地方,远远望着,里面屋檐磊叠,隐隐烟气缭绕,不时有百姓从大门里出入,穿着灰色僧衣的知客僧笑着送客。 “这庙真是大太了!”大壮省过神来,惊喊道,小脸儿兴奋的通红。 黑子也嚷道,“这阶梯好长,要爬多久啊?” 吴煜上前扶了姐姐的胳膊,嘀咕道,“这才多小的庙,若是让他们见到护国寺,还不吓死啊。” 瑞雪没听清,问道,“煜哥儿说什么?” “没,姐姐走啊。” 瑞雪点头,回身吩咐云小六,“小六你在此等一会儿吧,我们见了知客僧,要他派人下来抬豆腐,你安顿好马车,就来找我们吧。” 赵丰年也道,“晚上赶不回去了,咱们要住一晚。” 听得要在庙里住一晚,众人都是欢喜,笑眯眯爬起了台阶,几个孩子日日跑步体力好,片刻功夫就到了台阶顶,赵丰年扶着瑞雪,脚下也不慢,到得大门前,那知客僧就已经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赵丰年带着几人还礼,笑道,“大师有礼,我们一家来自灵风城南云家村,家中有作坊,做了一味叫做豆腐的吃食,极素,今日特送来两板,与众位师傅们尝个新鲜。” 寺庙里常有香客舍财舍物,知客僧本也没多在意,但是听得“豆腐”两字,却猛然抬头,打量赵家几人半晌,问道,“这豆腐可是用牛豆所作?” 难道豆腐的名声已经传到这么远来了?赵家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点头应道,“正是,因为半点儿不沾荤腥,所以,我们夫妻来烧香,才冒昧送了两板过来。” 那知客僧脸上也蒙了一曾喜色,笑道,“阿弥陀佛,多谢两位施主慷慨,前些日子,庙里有位俗家师弟送了一些来,满寺上下都极是喜爱,连主持方丈都惊奇,何等灵秀的心思才能琢磨出这样的好吃食,没想到今日居然就见到二位施主。” 赵丰年和瑞雪连忙双手合十客套两句,那知客僧唤来两个扫地的小沙弥,使了他们下台阶去抬豆腐,然后亲自引了赵家几人向里走,赵丰年道,“天色已晚,路途又远,我们一家是赶不回去了,不知贵寺可有客房,容许我们叨扰一晚。” “施主客气了,我们寺里备有十几间客院,正有五六间空闲,小僧做主替施主寻得一间清静所在可好?” “那就多谢大师了。” 知客僧果然说话算话,绕几间大殿,穿过月洞门,走了不到半刻钟,终于来到一间小院儿前,指了左右厢房说,“两侧都住了客人,只有正房三间空下,正好够施主一家安歇。” 赵家众人道谢,送了知客僧,大壮和黑子掖了前襟去打水,跑回来笑道,“左边厢房住了书生呢,我们听见读书声了。” 瑞雪一边投帕子,要他们擦脸,一边笑道,“可能是家贫无处所吃住的读书人,来此借助苦读。” 几个孩子听得,脸上都有些怜悯之色,瑞雪拍拍他们的头,“知道有家,有爹娘疼多好了吧,那以后就好好读书。” 几个孩子点头,各自洗了脸,就站在一旁互相轻轻推搡挤眼睛,瑞雪如何不知他们的小心思,从荷包里掏了些铜钱出来,每人塞了一把,笑道,“出去四处走走吧,别忘了向佛祖求一家平安,再舍些香油钱。” 几个孩子大喜,接了铜钱,行了礼就跑出去,瑞雪追着喊了句,“煜哥儿看着他们别跑太远啊。” “知道了。”吴煜远远应了一声,瑞雪笑着摇头,同赵丰年洗漱完了也出门去拜佛。 这个时空的道家还没有兴盛,一直都是佛法传天下,上至达官下至百姓,都极是笃信轮回,每重大殿里,都有人跪在蒲团上磕头默念祈求。 瑞雪前世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受了多少年的无神论教育,但是她翻车之后,灵魂复苏在这个时空的陌生女子身上,让她心底隐隐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充满了敬畏。 于是跟在赵丰年身后,拜了观音,拜佛祖,折腾的晕头转向,最后又向功德箱里扔了二两银子香油钱,这才罢了。 天色将晚,寺庙里百姓渐渐少了,不知何处传来晚钟的声音,各处的大小沙弥们,口称佛号,低头汇向大殿,盘膝坐下,开始晚课,一位胸前瞟着白胡须的大师,坐在众人之前讲经,眉目间满是慈悲,大有得道高人的架势,惹得瑞雪和赵丰年恭敬的又行了礼,才退下。 正打算走回小院,先前那知客僧去找了来,笑道,“二位施主舍下的豆腐,灶间众僧极是欣喜,奈何不会烹制,于是求了小僧来同施主打个商量,可否请女施主教授一二?” 赵丰年看了一眼瑞雪,见她轻轻点头,就笑道,“大师客气了,内子手艺粗陋,师傅们不嫌弃就好。” 知客僧大喜,道谢,请了瑞雪到后厨,大约十几个僧人正在灶间里忙碌,贴饼子的,蒸馒头的,炒这青菜的,热火朝天,见得瑞雪进来,都停了手,双手合十行礼,瑞雪连忙还礼,知客僧歉然一笑,“正是饭时,各位师弟都有活计,不好给施主让个清静地方…” “大师们都是得到高僧,勿要把这些俗礼看得太重。” 知客僧连忙行礼,“是小僧着相了。” 瑞雪淡淡一笑,接了围裙系好,仔细问得寺里多少人,调料在何处,还有何食材,思量片刻就定了野菜拌豆腐,红烧豆腐泡,笋片豆腐汤和炸豆腐饼四样。 知客僧找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给她打下手,顺便也学学做法。 瑞雪也不藏私,一边做着一边轻声把细节教给他们,细白如玉的豆腐托在手上,切成半寸见方的小块,放到油锅里炸成宣软金黄的豆腐泡,加上姜丝、葱和酱油盐等炒,最后浇上生粉汁儿,看着鲜亮,极有食欲;野菜焯软攥去水份加小豆腐块,拌上葱丝和豆瓣酱,新鲜又咸美;泡好的干笋切丝,同豆腐块煮汤,奶白细腻;最后才是豆腐捣成泥,加上盐,泡好炒软的蘑菇似、萝卜丝等,调和成粘泥装,拍成小饼,下油锅炸成金黄色。 瑞雪手下麻利,两个小沙弥也是做活儿的好手,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个菜就都做好了,三尺直径的大陶盆,汤盛了两盆,红烧豆腐一盆,豆腐拌野菜一盆,油炸豆腐饼一盆,把两板豆腐尽皆耗费一空。 灶间里其余僧人早就忙好了自己手里的活计,聚在一旁仔细看着,不时吞吞口水,惹得瑞雪好笑,其实,前世她看过一本关于佛教的书,据说,佛祖的本意,僧人戒荤腥,是指借葱姜蒜等有荤腥之气的吃食,然而不知佛法传递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变成了戒肉食。这一时空也是如此,不过转念想想,和尚也是人,肉已经不能吃了,再不让在素菜里放些调料,岂不是要了人命? 瑞雪笑着解了围裙,众僧道谢,瑞雪双手合十,随着一个小沙弥出了院子,知客僧则留下分配客人的饭食,剩下才是庙里大小僧人的。 赵丰年正等在灶房院外不远处,见得瑞雪出来,立刻迎上来,牵着她往回走,问道,“累不累?” 瑞雪摇头,四处看看那小沙弥已经回去了,就低声笑道,“估计咱家豆腐生意以后会更好。” “若是寺里同咱们定豆腐,价格怎么算?” “正常是九十文一板,咱们就定八十吧,那十文就算舍的,如何?” 赵丰年笑里有赞赏,“如此最好。” 夫妻俩回了院子,很快有小沙弥来送吃食,云小六和三个孩子也要一起回来了,众人吃了饭,天色已晚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在僧人们晨客的钟声里醒来,洗漱过后,未等吃早饭,知客僧就又来了,果然提起买豆腐一事,赵丰年抛出了昨晚夫妻俩商量好的价格,知客僧很是满意,但是在运送上却有些为难,最后决定以灵风城为中转。做素菜出名的凌云阁是大菩提寺的俗家弟子所开,赵家把豆腐送去,再有凌云阁送到山上,各自只走一半路程就都不算远了。 两人商量好细节,小沙弥送了早饭,知客僧陪着赵家人吃了,这才送他们下山。 这一趟几个孩子玩的很是欢喜,路上也不减兴致的指山谈水,眼见灵风城就在眼前,又央求瑞雪想要进城去看看。 瑞雪正犹豫,前面官道上就远远跑来一匹马,马后烟尘扬起极远,显见这人是有些急事。 众人正好奇,黑子眼尖儿,突然喊道,“哎呀,好像是我爹!” 说着话儿,那马就跑近了,众人一看,可不正是高福全,于是齐齐心里都是一惊,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相见即别离 高福全这时也看见了云小六,又用力挥了马鞭赶过来,不等身下的马匹站稳就“扑通”跳了下来,奔到跟前喊道,“老板娘,你快回去救命啊,钱家弟妹要不行了。” “什么?!”瑞雪惊得差点跳起来,死死扯着窗帘,高声问道,“前晚我去看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高福全大喘两口气,才说道,“昨晚半夜突然要生,找了产婆说是难产,挺到今早,孩子是下来了,但是大人恐怕要不行了。” “家里那大半截人参送去了吗?” “送了,不管用,大夫也请了,都说血流太多,怕是不成了。” 瑞雪身子一软,赵丰年连忙把她揽到怀里,吩咐云小六,“快快赶路,回村。” 云小六应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枣红马吃痛,扬起蹄子就跑,颠地几个孩子跌成一团,胳膊撞到车壁,自己揉揉也不敢出声,互相眼里都有些惊恐。高福全也打马跑在车后,一路向村里狂奔。 瑞雪浑身哆嗦着,脑子里想起往日种种。 张嫂子和翠娘等人都是热心善良的人,但是毕竟没读过书,与她总有说不通的时候。 只有钱嫂子性子温柔,又知书达理,虽然两人平日见面不多,却极谈得来。那日钱嫂子还在为女儿绣着小肚兜,满脸慈爱,如今刚生了女儿就要生死两隔了,人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赵丰年轻轻拍这瑞雪的背,忍着背脊碰撞的疼痛,生怕她磕到半点儿,他想劝说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瑞雪低声抽泣了起来,“怎么就生的这么早,偏赶上咱们出门,若是在家…” “就是在家也没有办法,女子生子就是鬼门关,你也不是大夫,除了看着也帮不上什么。”赵丰年不忍她自责,慢慢劝着,毕竟当初救回雷子媳妇就算侥幸了,谁也不是大罗金仙,一救一个准儿啊。 很快,马车就拐下了官道,颠簸更甚,待进了村子,直接就奔去了村南钱家。 钱家小小的院子里聚了几十号人,都是左邻右舍,和平日交好的村人,云二婶和翠娘几个也都在,一见马车到了,立刻扑上前,开门喊道,“妹子,你总算回来了,钱家妹子就等你呢。” 云二婶子眼睛也红通通的,扶了瑞雪下车,低声道,“大夫也说不行了,她就挺着等你回来呢。” 瑞雪强忍着眼泪,疾步穿过人群,进了屋门,扑鼻的血腥之气,呛得她脚下一顿,再看向屋里面,钱黑炭蹲在床边抽泣着,床上的钱嫂子发髻凌乱,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伏动着,恍若随时都会没了气息一般。 钱黑炭一见瑞雪进来,立刻扑上去摇着媳妇的胳膊,唤道,“孩她娘儿,你快醒醒,老板娘回来了,回来了!”说完他就放声大哭,跪在瑞雪跟前,求道,“老板娘,她吊着这口气,就要等你回来!” 瑞雪眼泪噼啪往下掉,坐到床边,拉了钱嫂子的手,“嫂子…我回来了。” 钱嫂子慢慢睁开眼,见得瑞雪坐在身边,眼里猛然爆出一团亮光,挣扎着要起来,瑞雪连忙扶了她,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咱们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人参,保证…能好起来。” 钱嫂子喉中倒了半晌气,才吐出两个字,“孩…子!” 跟在瑞雪身后的云二婶立刻跑去屋角,从雷子媳妇怀里接了,送过来,哽咽说道,“刚吃了桂花的奶@水,睡了。” 钱嫂子抱过来,低头爱怜的亲了亲,眼泪终是打在孩子脸上,低声说道,“我的…女儿啊!” 母女相见就要生死分离,屋中众人都不忍再看,扭过头去抹眼泪。 钱嫂子费力的托着孩子送到瑞雪身前,长长喘着气,却已说不出话来,眼睛死死盯着瑞雪,满满都是祈盼。 瑞雪半点儿没有迟疑就接了过来,说道,“嫂子放心,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秦瑞雪的干女儿,我教导她长大,替她选夫家,给她置办嫁妆…” 钱嫂子眼里瞬间溢满了感激,伸手去扯脖子上的红绳,带出一块玉佩来。瑞雪连忙替她摘下,问道,“这个给孩子?” 钱嫂子点头,看着瑞雪把玉佩挂到孩子胸前,这才长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女儿殷红的小脸儿,身子一软,万般不甘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女连心,孩子仿似也知道了亲母的离去,立时哭出声来,撕心裂肺,伴着一屋人的啜泣,越显凄绝。 瑞雪呆愣愣的抱着孩子,被云二婶扶到了屋外,唤了翠娘,哽咽道,“我去帮忙穿衣裳梳头发,你照料她们吧。” 翠娘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刚要说话,赵丰年就上前扶了,低声道,“棺材买好一些,办得体面点儿,银子作坊里出。” 正巧钱黑炭出来,听得这话,又哭着跪下磕头,赵丰年伸手扶了他,“暂时歇息半月吧,不必到作坊做事,工钱照发。” 云二叔扯了他到一旁商量搭灵棚,买办棺材、烧纸等物,瑞雪缓了这半晌,心里好过许多,抱着孩子同雷子媳妇儿一起回了云家。 孩子太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哭的累了就睡了,雷子媳妇把她安顿在铁蛋儿身旁,掏帕子擦了眼泪,小声道,“老板娘,这孩子太小,一个两个都是伺候,就先放我这里吧。” 瑞雪点头,“我一时也不知如何照料,你和二婶多挨累吧,你的奶@水喂养他们两个怕是不够吃,我这就让人去买下过崽子的山羊回来。” 两人说着话,云二婶就抱着一堆小被褥和衣衫回来,叹气道,“这都是孩子娘做好的。” 雷子媳妇轻手轻脚的给孩子换上了,低声说道,“钱搜子先前还说,等孩子生了,要老板娘和先生给取名字呢,没想到…这就去了。” “这孩子生来没娘,算是把一辈子里要受的苦都一起吃过了,以后但愿她事事都好,不如就取名叫可心吧。”瑞雪摸摸孩子软软的小头发,心里越发怜惜。 “可心?这名字好,又好记又顺口。”云家婆媳赞了一句,瑞雪叹气,“婶子,我不会照料孩子,可心以后就要常放在你们家同铁蛋一起吃睡,免不了要你和桂花多挨累,我每月送一两银子的工钱来,两个孩子的吃食和衣料也都揽下了。婶子觉得如何?” “那怎么行,我们和可心她娘也是相处极好,如今我们多帮着照料可心是应该的,怎么能要你的工钱呢?”云二婶立刻出声反驳,雷子媳妇也点头。 瑞雪摆手,“若是伺候三五日,我也就不说话了,但是等孩子离了手,怎么也要半年,时日太久,你们就不要推辞了。我是孩子的干娘,都听我的吧。” 云二婶还要推辞,见得她眼睛红肿,脸色暗淡,也就点了头。 瑞雪辞了她们,慢慢走回家,赵丰年接了她进去,替她擦了脸,瑞雪把刚才的事说了,赵丰年就道,“原本我也想要劝你这么做,云家婆媳都是熟手,总比你照料强些,以后多送些吃食,待长大些接回来也好。” 夫妻两个商量了片刻,就去前院找了张大河,拿了银子给他去各村搜罗奶山羊。到得晚间,终是在小平山找到了,用马车拉了回来,送去云家,云二叔动手挤了小半盆,瑞雪亲自动手煮熟,用小勺子一点点喂给两个孩子,还好,两个孩子谁也没有嫌弃,喝得很是香甜,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接连两日,作坊里忙完了,张大河和高福全、翠娘几个就都去钱家帮忙,灵棚搭起了,都是村里人去烧把纸,钱嫂子也没个娘家人,葬礼简单许多。 到得出殡的时候,钱黑炭抱着尚在襁褓里安睡的女儿,走在棺材前头,哭得泪人儿一般,满村皆是一片叹气声。 东山上选了朝阳的好地方,挖了墓坑,下了棺材,起了坟包儿,遍地撒了枯黄色的纸钱,一个女子就这样长眠于冰冷的地下了。 瑞雪抱着孩子站在坟旁,沉默半晌,低声道,“嫂子,我给孩子取名叫可心,意为事事顺心,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她健康长大吧。”说完,她就转身同翠娘几个一起下山去了。 钱黑炭趴在坟前不肯走,被村人们强硬扶起,也走了,只剩那坟包儿孤零零的立在山头。 自此,瑞雪跑云家跑的更勤,早晨饭后要去一次,晚上睡前也要去一次,白日里但凡有空闲也要去看一眼。 鸡鱼肉蛋,柔软的棉布料子,小拨浪鼓等玩具,送了一篮又一篮子,张嫂子和翠娘几个也时常做些小衣衫小帽子,总之把个可心小丫头,当宝儿一般宠着。 钱黑炭在家歇了不到五日,就又回了作坊,众人劝他再歇歇,他却道家里太空了,不如作坊热闹。 翠娘听了这话,脸色不好,瑞雪不解何意,就扯了她到后院,翠娘就道,“但凡失了媳妇的男子,都没有能守过三月的,可心爹爹这么说,怕是很快就要娶新人儿了。” “钱嫂子还没烧过三七,可心还没满月,他怎么能再娶?”钱黑炭对媳妇儿多好,瑞雪可是知道,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钱嫂子如今死后一月未到,钱黑炭就动心要找新媳妇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悲 翠娘摇头,“我也不是说他马上就要娶新人儿,只不过,钱家一直就是他们两夫妻过日子,如今钱嫂子走了,只剩可心爹爹一个,这日子太孤单了,肯定不好过,若是有人来说媒…” 瑞雪脸也沉了下来,但是她虽说是可心的干娘,护着她、多疼惜是应该,钱家的事她就不好插口了,只得叹气说道,“罢了,世上本就没有长情的男子,咱们有啥资格拦着呢?” 翠娘也是叹气,说了几句闲话,就去作坊忙了。 自从大菩提寺也在赵家定豆腐之后,城里做素菜的铺子又有两家找来,那些家里有老人女子吃素礼佛的也常有上门来买的,赵丰年看准机会,在城南和城北个选了两个挨着菜场的小铺子,地方不大,用银子不多,但只卖个豆腐却是够了,每日早晨做好豆腐用马车运去,留个人手看着,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卖完了,极大的方便了各个买家。 又因为豆腐美味又便宜,各个大户人家也渐渐习惯买回去做下人们的菜色,于是作坊的生意更加兴旺了。月底发了工钱,新收的五人第一次拿了工钱,欢喜的嘴角都合不拢,再听得下个月就要涨二百文,简直都要跳起来。 英子和石榴亲手接了瑞雪递过来的胭脂水粉和银簪子,差点欢喜的淌了眼泪,不知道多庆幸,能被选进铺子做工。 第二日带了簪子在村里走动,更是惹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的眼珠儿发红,鼓足了劲儿,等着下次再招工。作坊里人人都得了实惠,得了脸面,忙起来越加卖力气,脚下生风一般。 村子里众人也都忙着修理犁杖、农具,开始了春播,到处一片忙碌景象。 这一日村里有喜事,云小六在本家排行第四的亲哥哥成亲,赵丰年提前两日就给他放了假,瑞雪也备了份厚礼送去了,结果云小六的娘,拉着瑞雪闲话半晌,瑞雪猜得她是有事相求,她又着急回家做晚饭,就笑道,“婶子,可是有事要说?若是我能帮得到的,尽管直说就好了。” 云小六正好从搬了一盆碗筷从门外进来,听得瑞雪这么说,也帮腔道,“娘,我们老板娘最是心善,你有事就说吧,别磨蹭了,家里还等着老板娘吃饭呢。” 小六娘瞪了小儿子一眼,转而笑道,“老板娘啊,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求你件事,能否让张家媳妇儿来助忙一日,我听得她做菜的手艺好,我们小四儿的丈母娘是个挑剔的,极好颜面,我想着待她来送亲时,若是见得席面好,就好答对一些。” 瑞雪不知张嫂子那里如何,是否肯过来帮忙,于是笑道,“婶子,我有些时日没去铺子了,也不知生意如何,能否离得了张嫂子,待我晚上问问,再派人来给婶子送个信,可好?” “哎,哎,”老太太听得她这般说,就觉得有了五分希望,连忙应下了,送她出门,云小六也跟在后边,瑞雪就嘱咐他道,“别忘了同高管事说一声,万一大伙儿忙忘了,赶车去送豆腐,岂不是没车接新娘子了。” 云小六笑嘻嘻应了,瑞雪到家吃了饭,听得张嫂子回来,就去了西院,同张嫂子坐在一处说话,提起这事,张嫂子笑道,“铺子里倒不是离了我不行,妹子若是同意,我就去,云家婶子平日也是个善心肠,助助她也是好事。” 瑞雪点头,“原本我想去帮忙,结果人家云婶子根本看不上我,点名要你。” 张嫂子哈哈笑道,“谁敢求你这老板娘去下厨啊,我去就行了,这些时日菜色也没少学,正好去大展身手,让她们开开眼界。” 瑞雪也笑起来,“那明日我去码头。” 两人正说着话,正好吴煜同大壮、黑子跑完步从门外进来,一水儿的大红宽松衣裤,腰上扎了巴掌宽的玄色腰带,看着就是精神抖擞,喜得张嫂子拉过儿子,替他擦汗,摸了两把那衣衫,就笑道,“这两个孩子跟着煜哥儿可是沾了福气了,但凡吃穿,妹子可是没少过他们的。” “不过是两身棉布衣裳,哪能只煜哥穿着,让他们眼馋,这都是穿得一样,一水儿的俊朗小伙子多好。” 三个小少年被夸赞,有些脸红,吴煜就道,“姐,回家吧。” 瑞雪起身,辞了张嫂子,边说话边往回走。 第二日,瑞雪同翠兰起早去了码头铺子,换了张嫂子去云家,栓子见得师傅极高兴,捧了这些日子的课业出来,瑞雪翻看了看,夸赞了两句,又留了些新的,然后就同翠兰忙碌了起来。 不知是碰巧,还是她财气旺,这一日的码头比之往日都要热闹许多,不只货船接连不断靠岸,就是客船也有十来只,铺子里南屋爆满,瑞雪炒了几十盘菜,又照料了北屋一众力工的吃食,就觉累得头晕眼花,坚持着到得晚上关了铺子。 回到家里,又听说可心有些发热,赶去云家探看时,云家婆媳都极是着急,桂花把可心抱在怀里四处走动摇晃,可是孩子热得难过,依旧哭闹不休。 见得瑞雪来了,云家就像见了救星,桂花儿差点哭了出来,直道是她不好,昨晚没看好,孩子许是受了凉。 瑞雪好言劝慰半晌,又投帕子沾温水给孩子擦身体,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效,就换了烈酒,这下终于有些好转,待得夜半,孩子才睡的安稳了。 三个大人累得手足无力,瑞雪又嘱咐两句才出了门。 赵丰年在家里惦记,早就过来等在堂屋里同云二叔喝茶闲话,见得她出来,就告辞上前扶了她回家。 吴煜在锅里温着粥和两盘菜,正坐在门边儿打瞌睡,见得他们回来就把饭菜端上来。瑞雪忙碌一日没正经吃饭,又担惊受怕,此时才觉饿得狠了,大口喝了两碗粥,放下碗筷,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一阵阵想要呕吐,起身要抢去门外,又晕的厉害,忍耐不住,直接吐在了桌下。 赵丰年和吴煜齐齐大惊,赵丰年扶了她的手都在哆嗦,“这是怎么了?可是积食了?” 吴煜也脸色苍白,“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哪里疼?” 瑞雪把胃里的东西吐完了,觉得好受些,勉强一笑,“许是吃的急了,别怕,不是大毛病。” 赵丰年抱了她就回了里屋,靠着被子让她坐好,吴煜已经端了温茶来,漱了口,瑞雪就觉更好了一些,于是撵吴煜去睡,“没事了,煜哥儿快去睡吧,姐姐真是丢人了,吃碗粥都能吃顶到了。” 吴煜仔细看了看姐姐脸色,确实不像生了什么大病,于是拾掇了堂屋,也就回房睡了。 赵丰年替瑞雪脱了衣裳,揽着她躺在一处,半晌没有说话。瑞雪隐隐听着他胸腔里蹦蹦跳得厉害,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儿,吐的是粥,又不是血。” 赵丰年把她往怀里揽了揽,长出了一口气,“当日我吐血,你一定比我今日还惊恐吧。” 瑞雪点头,“可不是,那时就觉得天都要塌了,直后悔怎么就没厚着脸皮跟你圆房,万一你有事,也给你留个骨血下来,我也有个依靠…” 骨血?瑞雪猛然打了个哆嗦,“呼”得一下就坐了起来,问道,“今日是二十几?” 赵丰年不明所以,也坐了起来,疑惑道,“你过糊涂了,哪是二十几,今日都初六了。” 瑞雪脸色一白,低声说道,“完了,我怕是…” “怎么了?”赵丰年也急了,拉了她到怀里,问道,“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坦,别担心,有我在呢。” 瑞雪摇头,狠狠喘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出来,“我怕是怀了身孕了!” “身孕!”赵丰年惊喊出声,这一刻心里简直就是半重火焰半重冰山,他年纪已经过了二十,才有自己的子嗣,这本应是件大喜之事,但若是他身上的寒毒,连累得孩子短寿,一辈子受寒毒的苦,还不如不让他来到人世。任他再是聪明绝顶,这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欢喜还是悲伤? 瑞雪抱了被子,嘴唇哆嗦着,“都怪我,本以为日子算得准,不会有这事儿…” 赵丰年把她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叹气道,“这怎么怪你,都是我的错。你别担心,我明日就送信要展鹏他们加紧找寻怪医,在孩子出事前替他解毒就行了。” “真的?” “真的!你一定要养好身子,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 瑞雪知道赵丰年的话肯定是为了安慰她,但是她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做母亲,手下摸着小腹,想着这里有个小生命在成长,也许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儿,也许是个淘气聪明的儿子,她就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打掉的话,拼命催眠自己,没有关系,寻了大夫,连同赵丰年一起就都解毒了,孩子必定不会有事,她一定能生下一个健康宝宝… 夫妻俩人初为人父人母,尚来不及欢喜就陷入了这样的忐忑中,一夜相拥无眠,早起皆黑了眼眶。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定心 吴煜练武回来,见此心下奇怪,也没多问,想起今日学堂里是一旬一日的公休日,就道,“姐姐,我今日无事,随你去铺子里帮忙啊。” 瑞雪还没等说话,赵丰年却道,“你姐姐怀了身子,以后不能去铺子了,你行事走路也都小心些,别伤了她。” 吴煜惊得掉了手里的筷子,脸上神色变幻半晌,最后终是笑道,“姐姐恭喜你,我要有小侄子了!” 瑞雪勉强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嗯,以后你要多帮姐姐做活儿,不能贪玩了。” 吴煜应了,还想说话,见得赵丰年脸上没有喜色,就皱了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饭后,趁着姐姐去灶间的功夫,他就拦了赵丰年,“你到底是何意,为何我姐姐怀了身子,你没有半点儿欢喜之色,你难道不想要这孩子?” 赵丰年心底恼火,不愿同他分说,扭身想要避开,却又被吴煜抓了衣袖,他一把摔开,低声说道,“这事不是你能参与的,别让你姐姐伤心!” 说完抬腿就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到底回身又说了一句,“我想要这个孩子,哪怕天塌了都要!” 吴煜见得他眼里的决绝和痛色,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去了灶间,就见瑞雪坐在灶眼儿前发呆,灶底下塞了柴禾却没有点燃,他实在忍不下去,上前抓了姐姐的手,问道,“姐,你和先生吵架了?” 瑞雪惊醒过来,拍拍他的脑袋,微微一笑,“没有,我们没吵架,好好的日子过着,有作坊赚银子,又不缺吃喝,有什么好吵架的。” “那你和先生怎么都脸色不好?” “嗯,有件事儿姐姐为难,等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吧。” 吴煜无法,姐姐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反悔的时候,他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得掏出火石引火熬粥。 吃过饭,夫妻俩进屋换了衣衫,嘱咐吴煜几句,就出门坐着马车进了城,找了一家最大的医馆,挑了年纪最老,医术最好的老大夫看诊。 那老大夫捻着胡须,号完左手号右手,最后才说道,“这是喜脉无疑,不过时日到底太短,还看不出是儿是女,回去后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过上一月再来吧。” 赵丰年道了谢,付了诊金,扶着同样脸色复杂的瑞雪出来,两人坐在车上,紧紧拥着,相对无言,好半晌,车外的高福全问道,“先生,老板娘,咱们是回村还是四处走走?” 赵丰年手下摸着瑞雪的肚子,心底发了狠,到底是他的骨血,怎么能轻易就舍弃掉,就算找遍天下也要找到怪医,他豁出性命也要保得儿女平安降生。 打定了主意,他扶起瑞雪,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惦记,我是你的夫主,这事儿我来安排,你只管吃好睡好,好好养着肚里的孩子。” 瑞雪见他笑颜清朗明净,心里不知为何,就安定许多,同样展颜一笑,“好,我相信你。” “你想吃什么,咱们去买回家。” 瑞雪偏着脑袋想了想,这时空也没有叶酸和钙片,只能多补酸味吃食和骨头汤了,还要吃猪蹄和猪皮,生出的孩子皮肤好,还有多吃水果,生出的孩子水灵儿… “赵老板的荷包是鼓的吗?” 赵丰年见她难得笑嘻嘻打趣自己,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心下欢喜,笑道,“自然是鼓鼓的。” “那好,去卖蜜饯的地方,我要给你的荷包减减肥。” 赵丰年不懂减肥是何意,不过大体也知道是花银子的意思,于是大声笑着吩咐高福全,“咱们去城东的费记点心铺子,我听说那里的蜜饯做得最好。” 高福全应了,一甩鞭子,马车动了,赵丰年怕瑞雪颠倒,立刻揽了她坐到自己腿上,夫妻俩对视一笑,突然就觉得,只要他们齐心,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此事天色刚至辰时,铺子里的客人还不多,但却是点心刚出锅的时候,各种香甜之气直撞口鼻,惹得瑞雪买了足有七八样点心,末了又选了一罐酸梅,一罐蜜枣儿,付了八两三钱的银子,老掌柜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多送了一包杏脯。 赵丰年提了大包小包走在前,瑞雪耐不住馋意,捏起一个杏脯塞到嘴里,甜得瞬时眯了眼,抬头正见赵丰年笑得促狭,忍不住脸红辩解道,“以前不知道怀了身子,也不觉得馋,现在一知道,见到什么都想塞到嘴里尝尝。” 不等赵丰年说话,旁边开车门的高福全却把这话听了去,大喜道,“老板娘怀身子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赵丰年把手里的吃食放上车,笑道,“一会儿再去采买些吃食,多摆两桌酒席,大伙儿都热闹一下。” 高福全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先生,俺家翠娘怀黑子的时候,我也是这般说,但是丈母却说,前三月胎不稳,不让多声张,过了三个月才准庆贺。” “哦,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要留心的?” 两个男子站在车尾,小声的说起了当爹爹的经验,羞得瑞雪连忙钻进了车厢,他们才惊觉过来,这是在大街上,连忙收了话头儿,转战各个铺子去买东西。 按照瑞雪的吩咐,骨头买了几十斤,猪肉十斤,猪蹄六个,各色肉脯两斤,核桃、花生、栗子这类干果小半袋子,最后才进了布庄,挑了十几匹细软的棉布,准备给孩子做被褥和小衣服。 瑞雪买的是心满意足,赵丰年花银子也是痛快,看得跟在他们身后的高福全直咧嘴,要是生孩子都这般铺张,他家三个孩子,恐怕是连家底都要掏空了。 待马车回到村里时,已是天时过午,作坊里刚吃过饭在歇息,见得东家回来,众人都迎上来帮忙拿东西。 翠娘抱了两盒子点心,就笑道,“妹子今日怎么这般舍得,把城里的点心铺子都搬家里来了?” 瑞雪有些脸红,微微一笑,“就是嘴馋,想吃点心了,嫂子,那红木盒子里的是给大伙儿捎带的,你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剩下的都送后院把。”说完,她就疾步回了后院,赵丰年一边低声喊着,“慢点走,别绊到了。”一边追了上去。 翠娘眨眨眼,奇怪道,“妹子,怎么还害羞了?” 郭福全扯了她到一旁,嘀咕了两句,翠娘喜得差点跳起来,一迭声的喊着,“妹子,妹子,我给你做饭啊,你可不能累着。”说着扯了不明所以的英子和石榴,也小跑儿着去了后院。 众人都是摸不到头脑,开始逼问高福全,待知道了实情,也都笑开了脸,但毕竟他们都是大男人,不好掺乎这个,挠挠脑袋也就继续忙了。 赵娘子有孕,这可是个大事儿,不到一日,整个云家村就都传遍了,谁不知道赵先生身子不好,若是赵先生有个好歹,赵家这么大的家业,说不定就落到谁手里了,但是现在赵娘子怀了身子,不管生的是儿是女,这份家财她都攥得稳稳的,再也不怕谁人惦记了。 于是,整个村子里,欢喜的占了大半,那些有小心思的也都彻底绝了念想。 云二婶去邻居家借个簸箩的功夫,听得女子们这般说,惊得连簸箩也忘了拿,一溜烟儿的就赶去了赵家,找到正在吃蜜枣儿的瑞雪,嘴巴开合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当日她和张嫂子设计让他们夫妻喝了那催情汤的时候,瑞雪可是告诉过她,赵先生身上有毒未清,不能生子,这怎么突然就传出怀了身子? 瑞雪猜出她的来意,又见她跑了满脑门的汗,心里感激,就拉了她坐下,小声道,“婶子放心,先生已经找了大夫,保管孩子没事儿。” 云二婶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又欢喜起来,“这可太好了,女子啊,就该生个孩子才算有依靠,以后你要多吃多睡,万事不能费心…” 云二婶说一句,瑞雪就点一下头,一一记在心里,虽然她觉得有些说法并不科学,但这都是老辈人的经验,若是不妨碍健康,她也姑且相信看看。 送走了云二婶,到得晚上张嫂子又冲了来,欢喜的拉着瑞雪流眼泪,直说,“以后就好了,妹子再也不怕被发卖了,有了孩子就有依靠,最好生个大胖小子,将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赵家香火就旺盛了。” 瑞雪想起以前赵丰年病重,她那般彷徨无依的日子,也流了眼泪,赵丰年进来见了,慌忙问她可是哪里不舒坦,一向清冷淡漠的人,突然这般样子,倒也少见,张嫂子惊奇过后,就替瑞雪欢喜起来,告辞回家,让了地方给他们夫妻说话儿。 瑞雪害羞的掐了赵丰年一把,“你看你,都把嫂子吓跑了,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变成纸糊的。你作何这般小心翼翼?” 赵丰年任她掐着,左右那小手细细的,掐着也不疼,反倒说道,“你仔细手疼,明日把学堂里的戒尺拿回来,你再想打,就用戒尺。” 这下连瑞雪也撑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都说外表清冷的人,内心都藏着一座火山,这不,谁能想到整日板着脸,连个笑模样都少的人,在妻子跟前是这般小意疼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姐妹 夫妻两个睡下,赵丰年仔细替瑞雪掖了被子,才说道,“你现在肚子还小,做什么事儿都不费力,过些时日恐怕就难过了,翠娘她们毕竟还有活计,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照料,不如我去城里买两个丫鬟回来吧。” “丫鬟?”瑞雪是个极重隐私的人,前世家里也算有钱,她都没有请过保姆,照料母亲,忙着生意,都是她一人承担,此时突然听说,要升格为地主婆,要买下人了,就是一愣,转念想想,此事怎么也要入乡随俗。 钱黑炭自己伺候不了孩子,势必可心要养在她这里两三年,等自己肚子里这个再生了,家里的杂活儿就多了,还真是需要人手照料,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轻轻点头,“行,就买两个吧,要一个针线活儿好的,要一个会做饭的。最重要的是,要老实本分,我不喜性子张扬的。” “好,好,都听你的。”赵丰年自然应了,夫妻俩又低低说了几句闲话就睡了。 第二日早起吃过饭,瑞雪去看可心,赵丰年就研墨写了两封信,然后坐车进城,先去了城东的吴家老店,程掌柜听得伙计报信儿,立刻接了出来,把他迎到书房安坐,行过礼之后,喝茶说了两句闲话,赵丰年就掏出了信封,说道,“劳烦程掌柜,把这两封信送给你们东家,最好快一些。” 程掌柜小心接过来,连信封都没看,直接放到了一个红木小匣子里锁好,然后唤了大儿东升进来,把钥匙和匣子都递给他,嘱咐道,“一起送去给东家,小心保管,路上别耽搁功夫,尽量快一些。” 东升应着退出去,程老掌柜才说,“正好东升要送这一季的账本去彤城,上次东家走得急,没来及带上。” 赵丰年点头,又说了两句生意之事,就问道,“程掌柜可有相熟的人牙子,我想买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 “买丫鬟?”老掌柜笑道,“恭喜赵先生,建完宅子又买仆人,家业越见兴旺啊。” 赵丰年微微一笑,说道,“内子怀了身子,怕她费心,才要买两个稳妥的丫鬟,做些杂事。” “哎呀,恭喜,恭喜,这样的大喜事,赵先生怎么才说,这定要摆几桌酒宴庆贺啊。”程掌柜连忙道喜,赵丰年谢了,“待日后孩子百日,定然请老掌柜去喝酒。” “说定了,说定了,到时候先生可一定不能忘了老朽啊。”程掌柜给赵丰年续了新茶,想了想,“就道,“我们这铺子前边两条街,有个人牙子崔大娘,我也在她那里买过两回人手,倒是不欺心,不如我陪先生去看看。” 赵丰年自然应下,两人出了铺子,也不用坐车,不过盏茶功夫就走到了那崔大娘的院子外,远远就听得里面有女子的呵斥声,“你们这些贱骨头,整日吃睡就好,一学个规矩就偷懒,看我不打折你们的骨头!“ 然后就是低低的哭泣声,伴随着乞求之声,“嬷嬷不要打了,我妹妹是饿的没力气,不是偷懒!” “好啊,你们这是在抱怨我亏待你们了,是吧?我买了你们回来,给吃给喝给穿,你们居然还敢抱怨?明日牡丹坊的人来,我就卖了你们去做花娘!” 赵丰年微微皱了眉头,以前在家里这些杂事都有管家处理,他从未亲自买过下人,到得云家村之后日子清贫,也没想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得这样的事情。 此时他同程掌柜正走到门边,从半开的院门看进去,一个胖大妇人正拿了藤条抽打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其中稍大一些的死死把小的护在身下哭泣哀求着,那小的却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得通红,显见是个脾气倔强的。 赵丰年见那胖大妇人的藤条又要落下去,忍不住就清咳了一声,程老掌柜也连忙喊道,“崔大娘在家吗?” 崔大娘抬头一看,脸上立刻露了喜色,慌忙扔了藤条迎上来,笑道,“哎呀,这不是程老掌柜吗,今日怎么得闲?可是店里缺人手,来我这里照顾生意。这你可是来对了,我这里的人手都是教过规矩的,最是勤快懂事。”说着,她已经请了两人进院子,扭头冲着几个小丫头喊道,“还不去搬椅子,沏茶。” 程老掌柜见得赵丰年的眉头一直也没展开过,猜得他是不喜此地,连忙拒绝道,“崔大娘别让孩子们忙了,我今日是陪这位先生来此挑两个丫鬟,大娘看着有合适的推荐两个。” 崔大娘一听主顾是赵丰年,立刻就咧着大嘴凑了过来,讨好笑道,“哎呀,原来是位先生,真是怠慢了。不知先生可有何要求,我这里人手最全,灵风城里再没有比我这里更好的了。” 赵丰年目光扫过几个小丫头,见得她们都是面色不好,衣着虽干净,也极破旧,心下就想着,幸好没带着瑞雪来,否则以她那般心软的性子,怕是都要买回去不可。 几个小丫头也在偷偷看着赵丰年,见他面相俊秀,眉宇间隐隐有股正气,同往日来过的那些傲慢的管家或者猥琐的花楼管事完全不同,于是在磨难中历练出来的直觉,让她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人,被他买了去,不见得会享福,但是肯定不会无故挨饿受罚。 几个小丫头一窝蜂似的跑到赵丰年跟前跪了下来,一迭声的喊着,“公子,我会洗衣,你买了我吧。” “公子,我会铺床叠被,你买我回去吧。” 崔大娘重重哼了一声,小丫鬟们立刻噤了声,但是那抬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祈盼。 赵丰年却是在看那先前被打的两个小女孩,两人长相有八成相似,倒有些像是姐妹,那小的正伸手替大的擦脸上的眼泪,自己却把嘴唇咬得发白,忍着不肯哭出来。 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在赵丰年眼里,就想起了上一次他病发醒后,睁眼看见的瑞雪就是这般模样,心里再是难过,都忍着不愿向苦难示弱。何等倔强,何等让人心疼? 于是他就指了那对儿姐妹,问道,“她们可能买卖?” 那崔大娘一愣,没想到赵丰年不选眼前这几个干净伶俐的,反选了那两个被她教训的满身伤的,有些尴尬的赔笑道,“嗯,先生,这两个丫头才买进来没两日,还没教好规矩呢,你再看看别的?” 赵丰年却不理会她的话,问那两个小丫头,“你们是姐妹?” 两个小丫头也有些吃惊,抬眼看过来,互相紧紧抓着手,那小的就答道,“是。” “可会针线和厨活儿?” 那大些的小丫头,这半会儿也缓过了精神,见得前面几个小丫头带着嫉妒恨意的眼睛,也明白过来这是她们姐妹的机会,连忙答道,“会,我绣花最好,都能拿去铺子里寄卖,我妹妹也会做饭洗衣。” 赵丰年点头,又问道,“既然能做针线补贴家用,为何还被卖出来?” 这次不等姐姐回话,那妹妹已经咬牙切齿说道,“我爹娶了后娘,生了儿子,就不要我们两个赔钱货了。” 养女儿到十几岁,刚能帮扶生计,就要出嫁了,而且还要贴补嫁妆,不像儿子,娶了别人家的女儿,不必多少聘礼,还白赚一个劳力,所以农家多是重男轻女,卖掉几个女儿也不是新鲜事。 赵丰年挑眉,想想买回这姐妹俩不会有何麻烦,就道,“这两丫头我买下了,多少银子?” 崔大娘做人口买卖多年,极有眼力,其实很是看中这两个小丫头的容貌,想着若是训练几年,长开了定然是个美人,那时卖到花楼去,就是一笔大财。如此,她就有些犹疑不愿意卖。 程老掌柜看出来了,就笑道,“崔大娘这是舍不得?老朽前后在你这里也买了三次人手了,这一次更是带了客人来,你若是再推三阻四,可就是不给老朽颜面了。” 崔大娘一听要失了老主顾,连忙收了不舍之意,笑道,“哪啊,老掌柜误会了,我这是在想要多少银钱合适?两个小丫头我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回来的,老掌柜也不能要我白挨累啊,不如就加个五两银子的润手,总共二十两,如何?” 程老掌柜摇头,“崔大娘,你这价格可不厚道啊,两个小丫头顶多七八两银子买回来的,你翻手赚了一倍,还要赚我个人情?” 崔大娘被揭了底,也不觉脸红,笑道,“那行,明人不说暗话,一口价十五两。这两丫头我原本是有大用的,现在卖了还要去寻,老掌柜怎么也要给我添个辛苦钱。” 程掌柜看向赵丰年,赵丰年微微点头,于是这价格就定了下来,钱大娘呼喝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小丫鬟退下,进屋翻了两个小丫头的卖身契出来,赵丰年递了三只五两的银锞子过去,就带了两个小丫头出门。 两个小丫头互相牵着手,怯生生的跟到了铺子里,程掌柜看着可怜,吩咐小伙计去后院要了两套旧衣服来,两个小丫头行礼道谢,换上了,又洗了脸,比之刚才可是干净许多,眉清目秀,看着极顺眼。 程老掌柜就道,“这两丫鬟,夫人想必能喜欢。” 赵丰年也觉满意,又寒暄几句就带了两个小丫头坐马车回了村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到 瑞雪苦着脸坐在堂屋里喝鸡汤,翠娘早起就把家里一只老母鸡杀了,拎过来在一进院子的大厨房里炖了足足一上午,此时端过来,非要她吃肉喝汤。 若是清淡的鸡汤,瑞雪倒也不说什么了,问题是这个时空的人,特别是农人,多以菜里油水多少衡量营养,所以,这鸡汤上厚厚一层浮油,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把这些油腻喝下去。 但是,翠娘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她又不好说不愿吃,只得撇去浮油,喝了半碗汤,吃了个鸡腿,正要叫几个孩子进来解救她,帮忙把鸡肉分吃了,就听得门外有人喊,“先生回来了。” 瑞雪立刻笑开了脸,迎了出去,赵丰年见她这般,还有些受宠若惊,待他进了堂屋,见得那一小盆鸡汤,就忍不住也笑了。 瑞雪伸手暗暗掐了他一下,他无奈向翠娘道谢,“劳烦嫂子照料了。” 翠娘连忙摆手,“先生客套了,老母鸡最是补身子,家里又养的多,就杀了一只,若是妹子喜欢,我过几日再炖。” 瑞雪立刻就道,“嫂子可别忙了,还是留着母鸡下蛋吃吧,我等着张大哥买了奶样回来,多喝些羊奶就好了,那个更补身子。” “羊奶那般膻腥,不懂你怎么就爱喝,可心也倒好似随了你,听二婶子说,她也是极爱喝的。” 瑞雪解决了鸡汤危机,松了口气,眼角扫到门外站着的两个小女孩,就问道,“这是你在城里买回的丫鬟?” 赵丰年点头,“是对姐妹,刚被人牙子买去没几日,我看着可怜就买回来了,一个针线好,一个也会厨活儿。” 瑞雪唤道,“你们进来,让我看看。”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互相牵手进了门,同时跪地,低头不语。 瑞雪看着她们身上的旧衣好似有些大,显得她们的小身子更是瘦弱,忍不住就说道,“这人牙子也太黑心了,不给孩子吃东西吗,怎么饿的这么瘦?” 赵丰年暗自庆幸,好在先让她们换了衣衫,洗了脸,否则瑞雪恐怕更是生气,“以后多让她们吃些好的,不到两月就养过来了。” 翠娘在旁边看得也是唏嘘,叹气道,“多水灵的俩孩子,不知家里遭了什么难了,怎么就舍得卖了孩子?” 瑞雪唤了两个丫头起来,示意她们到跟前,问道,“你们多大了?” 那年纪稍大的小丫头,偷偷看了一眼瑞雪,半晌才低低答道,“我十三岁,妹妹十二岁。” 这个时空年纪的算法,落地就算一岁,若按月份,也就是十二岁和十一岁,正是前世读小学的时候,居然都被发卖为奴了,瑞雪心头更软,拉了她的手,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翠…”那大丫头刚说了一半,就被妹妹出声打断了,“我们以前没有名字,夫人,给我们取一个吧。” 瑞雪仔细打量小丫头略显倔强的脸色,猜得她们必定是对卖了她们的亲人不满,才想要个新名字,不过,这般进了赵家也算新生,索性换一个也好。 “我也没读过几年书,好名字没有,取两个普通些的倒还行,不如就叫彩云、彩月,如何?” 小丫头拉着姐姐又跪了下来,“谢夫人赐名。” 瑞雪扶了她们,笑道,“彩云,彩月,以后你们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只要好好做活计,我保你们吃饱穿暖,别害怕,家里人都是和气的,相处久了,你们就知道了。” 两个小丫头应了,却没有什么别的话,瑞雪也不在意,这样经过苦难的孩子,可不是两句话就能相信人的,还要她们自己去看去想。 “嫂子,她们太瘦了,这鸡汤,就给她们吃了吧,另外我前日买的那些棉布,挑两匹出来,给她们各做两套衣衫穿。库房里有被褥,拿两套,让她们住在耳房里吧,另外缺啥少啥,你都看着帮她们张罗…” “行了,这些事我就照料了,你吃饱了就去睡吧,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别的就别费心了。”翠娘笑着端了那小盆鸡汤,领了两个小丫头下去了。 瑞雪同赵丰年说了两句话,确实困倦,就回屋睡了,一觉醒来,朦胧里听得屋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赵丰年就问道,“掌柜的,什么时辰了?” 结果却是个小丫头回答道,“夫人,申时初了。” 瑞雪微微一惊,睁眼见是彩云拿了抹布站在桌边,这才想起,家里多添了两个人,缓了半晌,才坐起笑道,“怎么不多歇一晚,明早起来再拾掇也一样。” 彩云脸上有些惶恐之色,低声说道,“谢夫人疼惜,我们吃饱了,能做活儿了。” 瑞雪无奈,下地穿鞋,走过彩云身边时,嗅得浓重的药味,就皱眉问道,“你受伤了?” 彩云立刻跪了下来,“夫人,我和妹妹能做活儿,求夫人不要卖了我们。” “我卖你们干什么,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你到底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彩云见得夫人真不像恼怒的样子,就说道,“不严重,背上被藤条打了,翠姨给我们上药了。” 瑞雪牵了她出门,见得彩月也在院子里晾衣衫,可是个子太矮,只能跳着往竹竿上搭,好似抻痛了伤口,小眉头皱着,却倔强的不肯出声。 瑞雪连忙唤了她上前,说道,“你们有伤,就该先养好伤再做活儿,否则伤口恶化,还要吃药请大夫,以后你们要常在这家里,做活的时候有都是,不差这几日,回耳房去歇着吧。”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确认再三,觉得夫人不像说假话,这才倒退着出了门。 瑞雪无奈,自己晾了衣衫,正巧吴煜下课回来,抓了他烧火,熬了粳米粥,蒸了蛋羹,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烙了些馅饼,刚刚端上桌子,赵丰年也从前院进来,瑞雪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道,“你这人,彩云彩月身上有伤,你怎么不说一声,我差点成了虐待童工的地主婆!” 赵丰年这才想起忘了说,就笑道,“倒是我忙忘了。” 一家人坐下吃饭,饭后瑞雪拾掇了剩下的粥和馅饼,送去耳房,彩云彩月正坐在一处,不知道说什么,见得她进来,连忙下地行礼,瑞雪把托盘放下,“这是晚饭,你们吃吧。” 两个小丫头进的赵家们,中午吃了鸡肉,晚上又是米粥和面饼,眼里都有些馋意和欢喜,道了谢,坐在桌边,初始还控制着速度,后来咬得面饼里有肉馅,就忍不住了,大口大口吃着,好似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一般。 瑞雪看着心酸,抬头打量耳房里,炕上铺着新苇席和新被褥,墙角有铜盆架,窗下有桌椅,看着简单,倒也不缺啥,至于女孩家的小东西,就等以后慢慢添置了。 随口嘱咐两句,瑞雪就回了屋,赵丰年一见她进来,就翻了本诗词选集出来,拉了她到怀里,一定要读给她听。 瑞雪无奈,昨晚不过随口说了句“胎教”,他问了个仔细,今日居然就开始实施了,想必是极想孩子以后考状元? 结果不过听得五六首,孩子是否感受到了没人知道,反倒是瑞雪被成功催眠了,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赵丰年轻轻放下书,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把大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摸了摸也许还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儿子,心下满足又忐忑。 暗夜里,油灯照着夫妻俩,影子投在雪白的窗纸上,亲密又温暖… 如此过的三四日,两个小丫鬟背上的伤结了痂,就再不肯歇着,极有眼色的找寻所有能干的活计,麻利又勤快,很得张嫂子和翠娘等人的喜爱。 彩云在她和妹妹的新衣裙上,绣了两朵小小的桂花,极是精巧,而彩月确实也有些做菜的天赋,虽说不过炖个白菜土豆,都是农家菜色,味道却不错,直让瑞雪暗地里夸了赵丰年眼光好,捡了两个宝贝回来,奖励他香吻两个。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和里过去了大半月,村里人都忙完了春播,闲暇下来,正好明日又是可心的满月酒,虽说还在钱嫂子的孝期里,不好大操办,但是几家人吃顿饭,还是,瑞雪吃过晚饭,就带了彩云去云家看可心,一路上碰到村里人,男子点个头算是招呼,女子就停下说两句话,到得云家时,天色都黑了。 云家婆媳正往大木盆里兑热水,打算给两个孩子洗澡。这一月,母乳、羊奶,换着吃,两个孩子都极白胖,比之别家孩子长得健康许多,被云二婶托在手臂上,每有温水浇到身上,都转动这小脑袋,好奇的四下张望,极是可爱。 惹得瑞雪也想抱抱,但是又怕弄得他们不舒服,于是就接了舀水的活计,玩的不亦乐乎。 彩云跟在一边,见得瑞雪蹲了盏茶功夫,就赶忙说道,“夫人歇歇吧,小心起来头晕。” 瑞雪无奈,把瓢交到桂花手上,笑道,“这俩小丫头,现在都听先生的,把我看管得极严。” 桂花儿笑道,“先生也是为了老板娘好,这时候原是该当心些的。” “可不是,我听翠娘说,你不爱喝鸡汤,那怎么行,要多补身子,孩子才长得好。”云二婶也帮腔。 第一百五十八章 满月酒 瑞雪笑得无奈,刚才真是说少了,哪是两个小丫鬟看着她,自从她怀孕,就成了玻璃做的,所有人都成了看管者,恨不得把她日日供起来才好。她倒也知道众人是为了她好,但有时难免会觉得束缚,只能盼着快些过了三个月,坐稳胎了,就能稍好些了。 “彩云做了套素色的小衣衫和被褥,明日给可心换上吧,怎么说满月酒也是大日子,晚上家里开几桌酒宴,咱们几家,再请里正和族老,还有同钱家有交情的相亲,一起吃顿饭,替可心庆贺一下。桂花也很少出去走动,借这机会抱着铁蛋出来走走。”瑞雪指了篮子说道。 桂花偷眼瞅瞅婆婆脸上好似没有什么反对之色,于是就露了笑脸,赵家的院子和作坊建好这么久,她一直因为怀孕和做月子,未曾去过,今日能去走走,自然高兴。 云二婶扯了大棉布巾子给孩子擦身上的水,笑道,“行,左右我们家也无事,明日吃过午饭我们就过去。你现在正是静养的时候,这些小事就别惦记了,我和翠娘两个就张罗了。” 瑞雪点头,“还有彩云、彩月帮忙,这两个丫头都是麻利的,她们来家之后,我现在可什么都不必动手了。” “我也听翠娘夸赞她们,你和先生都是心善的,她们能到得赵家,是她们的福分。”云二婶打量着彩云安静站在一旁,心下也很是满意。 桂花拿起篮子里的小衣衫,在可心身上比了比,叹气刚要说话,就被婆婆一个眼色吓得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彩云这针线活计真好,小衣衫做得真是精致。” 瑞雪没有看到她们婆媳的小动作,就笑道,“彩云性子软,做针线有个耐心,彩月是个倔强的,手艺跟我倒是有一比。” 几人都笑起来,又说了几句闲话,天色更黑,瑞雪抱着可心,亲了亲,就告辞回家去了。 云家婆媳送了她,回过头来,云二婶就埋怨儿媳妇,“钱家那事儿,记得先瞒着些,虽说可心爹爹再找个媳妇儿,这不算啥违规矩的事,但老板娘同可心娘相处极好,心里怕是会不舒坦。” 桂花儿低低应了,回身抱过可心,“别说是老板娘,我心里也不好受,可心才满月,就要有后娘了。” 云二婶也叹气,点着可心的小脑门说道,“傻丫头啊,以后要好好孝顺你干娘,你爹爹怕是指望不上了。” “若是可心爹能找个贤惠的女子就好了。” “这世上哪有许多真正心善贤惠之人,多的是那表面千好万好,背后下刀子的。” 婆媳两个看着鼓着小嘴儿,睡得正香的小丫头,心里越发怜惜。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日子,村人们吃过早饭,到得田间地头儿转了一圈儿,看着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苗儿,心情极是舒畅,偶尔扭头见得山道上马车忙碌,就忍不住羡慕道,“赵家的生意可真是兴隆啊,这每日运豆腐的马车,也有七八辆了吧。” 旁边地里的邻人就笑道,“可不是,自家两辆,剩下的都是城里各家酒楼派来的。” 那家的媳妇也道,“我若是能进作坊做工就好了,你们没见英子和石榴,才进去一个月就长了二百文的工钱,还得了一根银簪子,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怎么也要二两银,真是眼红死个人。”说完,嘴里羡慕的啧啧有声。 几人正说着话儿,那马车就停了一辆,高福全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奔过来,拱手笑道,“刘老哥、云九弟都忙着呢。” 刘家夫妻和云九赶紧回礼,满脸堆笑,现在高福全可是豆腐作坊的管事,整日同酒楼掌柜们打交道,说话行事,比之原本可是超脱许多,众乡亲们不自觉就有些巴结,“不过是闲着赚赚,高老弟这是要进城啊。” 高福全笑着点头,“赵娘子要代钱家给孩子办满月酒,使我进城去采买些酒肉,乡亲们晚上有空闲的,都去凑个热闹啊。” 几人当然点头说好,高福全又闲话几句,就坐车走远了。 云九还纳闷,“我同钱家也没来往,他怎么特意来说一声,这不是让我们家走礼吗?赵家如今,还差我这份薄礼?” 老刘媳妇笑道,“你就别多心了,高兄弟是冲着我们家来的,当初我家城子成亲,钱家媳妇儿可是送了礼的,如今她人没了,这孩子,我们是要多照料些。孩子爹,吃过晌饭,我去帮灶,你把家里去年秋打的那两块兔皮找出来,再添一百钱,咱可不能让人说小气。” 老刘点头,“正是这么个礼,这孩子一直是赵娘子和云二婶养着,就是看赵家颜面,咱的礼也不能太轻了。” 夫妻俩商量定了,就先回家了,留下云九嘀咕,“这般说,倒是应该去凑凑热闹。万一被赵家看中,招我进作坊,我可就捡了大便宜了。”他这般想着,一溜烟儿也就跑回了家,找他爹商量去了。 如此,不过一上午,整个云家村里就都知道了,钱家闺女在赵家办满月酒的事儿,族老和里正这样接了帖子的,自然要去,平日同钱家有礼的也要去,想要巴结赵家的更要去,算来算去,整个云家村里就没有不上门的。 待得高福全回来,又带了城里众位酒楼掌柜的贺礼,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锦上添花,这样长脸面的事,自然人人都愿意做。 每家基本都是按照收干儿女的规格办得,不过是些适合给孩子做衣衫的布料,小布老虎,银手镯,小玩具儿,加上些点心吃食,一二两银子就能办下来,看着还体面。 高福全有些担心赵丰年埋怨,就道,“掌柜的,不是我多嘴,实在是半路上碰到了白云居的管事,问起为何进城,我又不好撒谎就说了,原没想到各个掌柜会备礼。我要不收,掌柜们又说我嫌弃礼轻…” 赵丰年淡淡一笑,“此事不必担心,家里明日多做些豆干,后日每家送上十斤就行。叫人把这些礼,送到后院去吧。” 高福全眼珠儿一转,顿时大喜,若是这些酒楼掌柜吃着豆干味道好,都来订货,岂不是作坊里又多一样进项。如此想着,他就高声应了,一迭声的喊着翠娘来搬礼盒子。 晌午一过,村里的妇人就来赵家帮忙,前院作坊忙碌,翠娘就迎了她们到后院厅里小坐,瑞雪怀了身子之后,胃口没见长,只是特别容易困倦,一日十二时辰,恨不得要睡上十个时辰才好,这才吃过饭就又躺下了。 翠娘舍不得唤她起来,就同众人道,“老板娘刚睡下,咱们自家坐一会儿,大伙儿可不要挑理啊。” 一众妇人就道,“有了身子的人就是这般的,都是女子,谁不知道那个苦,挑啥也不能挑这个。” “可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彩云彩月上了茶水,翠娘想了想,又去库房挑着那普通些的点心,拿了两盒子进来待客,打趣道,“老板娘睡觉不知,咱们偷吃她两盒子点心,谁让她不起来陪咱说话了。” 众人自然知道她是玩笑,纷纷笑了起来,有那精明的,心下却为了她在赵家行事如此随意,而暗暗吃惊。 众人喝着茶,吃着点心,都觉心情极好,仔细打量厅里的摆设。 桌椅都是杉木打制的,雕了繁复的花样儿,窗下的罗汉塌上拜了矮桌,桌上有笔墨,墙上挂了字画,画着山水花鸟,角落里的高脚凳上放了直雨过天青色的花瓶,插了一把盛开的金黄色野花,看着野趣十足。 整个大厅,没有一样金银之物和精巧摆设,但是却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雅致,她们这些农妇坐在其中,都忍不住挺高了胸脯,仿似清高贵气了三分。 彩云彩月毕竟年纪还小,见得众人脸色有趣,脸上就带了笑意,一个小媳妇儿见了,就笑道,“这两个丫头,是谁家的?” 翠娘道,“老板娘怀了身子,赵先生不允她做事,就进城买了这两个孩子回来,先生眼光好,这两个孩子又伶俐又勤快,极得老板娘喜爱。” 这是丫鬟?那不是大户人家伺候夫人小姐的吗?众人突然听得赵家买了丫鬟,心底都有些羡慕,赵家真是富贵起来了。以前招工,大伙儿拿着工钱,顶多算个长工,如今人家可是买了真正的下人回来了,成了真正握着人家生死的主子。 彩云彩月到得赵家这半个多月,饭食吃得好,日子久了见得众人待她们都和善,主子也是好伺候的,心里那点怯意就放开了,渐渐褪去了枯瘦模样,脸色好了,身上也有肉了,变得清秀水灵许多。 一个小媳妇儿看着她们的模样,心里喜欢又怜悯,就问道,“这么小的孩子,又长得这般好,爹娘怎么就舍得卖了她们呢?” 另一人也问道,“可不是,难道家里遭了灾了?” 两个丫头初到时,瑞雪见着她们像是有心事,就嘱咐过众人,不要逼问她们的身世,毕竟谁没有些苦难的过去。 所以,翠娘一听得众人这般问,两个丫头的脸色又不好,刚要开口转过话头儿,就见云二婶婆媳进了二门,笑道,“呦,大伙儿到得真早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忧心 众人见得她们婆媳怀里抱着孩子,就都笑了起来,迎了她们到厅里坐好,两个孩子从小被子里解放了出来,睁着大眼睛,咕噜噜的看着众人,不时握握小拳头,吐个口水泡泡。铁蛋虽说要大了一个月,但是可心长得快,两个几乎是一般大小,一般白胖儿,真是疼煞人。 妇人们这个摸摸他们藕节似的小胳膊,那个挠挠小脚丫,都是喜爱至极。 彩云站在门边,隐隐听得里屋有动静,就扯了妹妹推门进去,果然,瑞雪在穿鞋子,两人连忙过去伺候,笑道,“夫人可是被吵醒了?” 瑞雪摇头,“一直也没睡实,家里有事,你们多帮着些,我这里不必惦记。” 彩月却道,“先生要我们什么都不管,只照料好夫人就行。再说,厅里那么多人,她们吃了咱家的点心,怎么也要多做些活计。” 瑞雪好笑,这倔强的小丫头长大了定然是个厉害的,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好吧,小管家婆儿。” 彩云开了箱子,问道,“夫人,要换哪套衣裙?” “就那套水蓝色的吧。” 彩月麻利的拿了梳子给瑞雪梳头发,待绾好头发,穿好衣衫,主仆三人就出了门。 众女子见了,连忙起身笑道,“只顾着说笑,把老板娘吵醒了?” 瑞雪摇头,“没有,大伙儿来帮忙,我怎好偷懒。”她说着就把可心抱了过去,招呼大伙重新坐下喝茶。 众人闲话儿着,说起村里的新鲜事儿,一个嘴快的小媳妇儿就道,“前日我看见东山坳的李大婶来了,可不知她又给谁家做媒了?” 偏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个缺心眼儿的,就答道,“我也见到了,她进了钱家,怕是要给钱…”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家婶娘掐得“哎呦”一声,然后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 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这事儿她们私底下也都知道,本与自家无关,想想钱黑炭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再找一个媳妇儿也无可厚非。但是当着人家刚满月的小女儿说这事儿,就有些不好了,毕竟母亡一月,爹爹张罗娶新妻,这孩子可就更可怜了。 瑞雪脸色也有些不好,虽然对这事儿有心理准备,她又不是可心的正经血缘长辈,没有理由拦着,但是她的灵魂是在现代里长大的,怎么也不能同这时空的妇人一般看得开,怎么都觉得钱黑炭有背叛了钱嫂子的嫌疑,好似先前她们那般恩爱,都是假的一般,人一过世,不过一月,所有的情分就都消失一空? 那她和赵丰年呢,如今这般互相扶持,吃着苦难过来了,千般甜蜜,万般疼爱的,但若是她生孩子时,有个好歹,他会不会也立刻娶了新妇,给自己孩子找个后妈? 都说孕妇很多时候就等同于泼妇,很多想法,不是按照常理可以解释得通的。 此时,瑞雪就犯了这个毛病,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事儿不能怪谁,跟她也没啥大关系,可是心里就是不舒坦,狠狠喘了几口气,还是觉得胸口发堵,一张嘴就把午饭呕了出来,众人大惊,纷纷上前问询。 桂花儿接了可心过去,看着瑞雪吐得厉害,就慌了神,撒腿就跑去了二门,见得赵丰年站在院中与人说话,就喊道,“先生,老板娘…老板娘吐得厉害!” 赵丰年听得这话,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跑回了后院。 众人见他来了,都让了开去,赵丰年把瑞雪揽在怀里,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吐得这么厉害,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快去拿酸梅来!”说着,也顾不得拿帕子,就扯了袖子给瑞雪擦去口边的脏污,轻抚着她的背,“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翠娘和云家婆媳,平日常见得赵丰年这般好好夫主模样,已经习惯了,可是一众村妇,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 哪个妇人怀身子时,不都一样遭罪,吐得更厉害,连水都喝不下一口的,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谁家夫主,说一句,躺下歇歇吧,就算极疼媳妇了。却是从未见得赵丰年这般拿媳妇儿当命似的男子,更何况他还是私塾先生,平日清冷淡漠的模样,居然能颠覆得如此厉害? 彩月小跑着抱着放酸梅的小罐子来,赵丰年照料瑞雪漱口,立刻捏了一颗放进她嘴里。 瑞雪也是吐得手脚无力,眼里见得赵丰年,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委屈,当得众人面却也不能说啥。 云二婶隐隐猜到了,就招呼众人道,“咱们去忙吧,让老板娘歇一会儿就好了。” 众人应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大厨房。 赵丰年还要扶着瑞雪回房,瑞雪咽下了嘴里的梅子却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同桂花照料孩子。” 前院确实已经来了不少人,瑞雪吐过了,脸色又确实好了许多,赵丰年也就勉强算是放了心,仔细嘱咐了彩云彩月,这才回了前院。 瑞雪同桂花抱了两个孩子进屋,彩云彩月拾掇了地上的脏污,就去厨下熬了红枣粥,配了两样小咸菜端了进来。 瑞雪还是蔫蔫的,没有胃口,桂花儿就劝道,“老板娘,你吐得肚里空,还是吃些吧,若不然饿到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瑞雪脸色黯淡,伸手摸摸可心的小脸儿,被她抓了手指,肉肉的小手掌,又软又热乎,惹得她的心下更加酸涩,“也许不生更好,万一像可心这般,可如何是好?” 桂花儿楞了楞,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担心什么,有心想劝几句,又嘴笨,不知如何说起,末了只得说一句,“老板娘别担心,不是谁生孩子都有危险的,你看我不就好好生了铁蛋下来。” 瑞雪叹气,“不是我邀功,你生铁蛋时,若不是我在,你也怕是不好了。” 这倒是真话,桂花儿想起那晚生死徘徊,也是心下发凉,越加不知怎么劝了,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闯不过的太多了,可心这样,生出就没了母亲的也太多了,谁也保证不了,就一定能顺利闯过去啊。 “嗯…先生人好,以后会对孩子好的。” “男子哪有能相信的,可心爹爹对可心娘不好吗,这才一月未到,就…” 桂花劝一句,瑞雪驳一句,最后桂花也低了头,心下也是不好受,同为女子,谁不为可心娘不平,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吴煜在前面听得说姐姐身子不好,慌忙就跑了进来,推门一见,姐姐蔫蔫靠在墙上,身前的粥,半口没动,就更担心了,上前拉了姐姐的手,“姐,你可是又不舒坦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城里买来。” 瑞雪听得他这般说,好似心里的委屈突然都涌了出来,揽了他就呜呜哭了起来,“弟啊,以后姐要是死了,你可一定要帮姐姐照料好孩子啊,先生若是娶了别的女子,你一定要替姐姐把孩子养大,不能让她受后娘的气,不能挨冻受饿,姐姐舍不得啊…” 吴煜一头雾水,本还想问个究竟,就觉肩头的衣衫迅速被湿透了,以前先生吐血濒死的时候,姐姐也不过掉几个眼泪,今日怎么哭得这般厉害,难道先生要弃了姐姐不成? “姐,是不是先生惹你伤心了?你等着,我去杀了他,给你出气。咱们走,我赚银子养你,我养小外甥。” “不是,不是,”瑞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要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你一定要替姐姐…” 桂花看着她们姐弟俩,也不知如何劝解,赶紧趁着孩子没哭的时候,跑去找婆婆,正巧张嫂子提早关了铺子回来帮忙,遇见她,问得几句,听得她简单说了,就哈哈大笑,喊了大壮和黑子带着同来的栓子去玩,然后就进了后院。 瑞雪正哭得伤心,吴煜这会儿也听懂一些,知道姐姐是为了以后担心,虽然隐约觉得这有些担心的过早,但是姐姐一哭,他可顾不得想太多,直说,“姐姐不哭,我带你走,我养小外甥。” 刚踏进门的张嫂子听得后,笑得越发厉害,扯了他到一旁,低声说道,“你姐姐怀了身子,容易担心一些有的没的,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是身子不舒坦,你出去找栓子和大壮他们吧,不用惦记。” 吴煜挠挠脑袋,还想说什么,就被张嫂子推出了屋子。 张嫂子上前扶了瑞雪,拉了她的手,嗔怪道,“妹子,你这平日精明,怎么一怀了身子就傻了。可心她娘是个没福气的,生了她就走了,但是,你看看今日来帮忙的,全是生过孩子的,哪个不都活蹦乱跳的,还是顺利生产的多,可心娘这样的十个里才能碰到一个。你和先生都是好人,老天爷都保佑着呢,到时候,再请几个好产婆,好大夫,怎么也能保你们母子平安。” 瑞雪也哭累了,仔细想想,好似也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担心道,“那若是有个万一呢?” “呸呸!”张嫂子连忙往地上吐了两口口水,嗔怪道,“怎么不往好了想,专往坏处想。你这身子本就好,又有力气,生着容易!再说,退一万步,真有那一日,我们哪个都能替你照料孩子,像亲生的一般,不,比亲生的还疼爱。你家里又不缺银子,不缺衣食,孩子怎么能受苦?” 第一百六十章 无妄之灾 瑞雪突然想起一事,“若是我死了,我名下的房产和铺子,是不是就落到了孩子身上。” 张嫂子听得她说“死”字,又皱眉,但见她脸色极严肃,只得答道,“对,不管你生儿生女,你名下的财物和嫁妆,都是孩子的,谁也动不了。” “那就好。”瑞雪长舒一口气,若是有个万一,孩子有这样子和作坊、铺子傍身,就算赵丰年娶了别的女子,也不敢苛待孩子。 这般想着,她心里就好过许多,看着粥碗,肚子也饿了,大口吃了起来,要多攒力气,到时候一定要顺利生下孩子,她活着,就更没有人敢欺负她的孩子了。 张嫂子端了空碗出去,桂花儿佩服的猛点头,小声道,“嫂子你真厉害,我劝了半晌,老板娘都不肯吃。” 张嫂子收了笑脸,叹气道,“妹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可心她娘这事儿,谁也不好说啥,不过,可心还是太可怜了。” 桂花儿也扯了帕子,“嫂子放心,我会好好照料她的,有老板娘在,她就是再没有了爹爹,也没什么大妨碍。” “也是,我去前边忙了,你进去照料孩子吧。” 两人说了两句,就散了。 很快,作坊里忙完了,豆腐布也晾干撤下,男子们帮忙把圆桌和长条凳摆上,云二婶麻利的指挥者一众女子,或炒或炖,很快就把菜色端了上来,虽说瑞雪怀了身子,不能上灶儿,到底还有张嫂子在,赵家又舍得买食材,鸡鱼肉蛋,也极是丰盛,一干族老、里正还有赵丰年以及钱黑炭坐了主桌儿,其余上门的乡亲,随着各自喜好,同平日交好的凑在一起,作坊里的,高福全和张大河几人极有眼色的分坐几桌儿,预备着一会儿代主家招呼客人。 女子们上完了菜,就站在一旁看热闹,赵丰年端了一杯桂花酒,起身环视众人,说道,“众位乡亲,大伙住在一村,其中内情,各家恐怕都已知悉,我也不必再提,内子因为疼爱钱家小女可心,在她出生之时,就认做了干女儿,所以今日越俎代庖准备了这满月宴,众位乡亲莫要拘束,尽情吃喝。” 说完,又看向钱黑炭,“钱管事也不要挑理才好,乡亲们上门道贺,你也说几句吧。” 钱黑炭脸色而有些惶恐的起了身,见得众人齐齐注目在他身上,心里一时五味陈杂,扭头先给赵丰年行了礼,又给众人作了个罗圈儿揖,说道,“谢先生和老板娘,这些日子代我照料孩子,今日又破费办这满月酒,若是孩子她娘泉下有知,也定然…我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起家里的冰冷和空寂,突然就哽咽起来,双手捂着脸孔,眼泪顺着指缝就流了下来。 众人听得都是心酸,离得近的人都连忙上前相劝,族老和里正们也道,“别伤心了,你如今在作坊做工,家里日子也过得,以后在娶个好媳妇儿,好好养着孩子长大吧。” 瑞雪抱着躺在白色小被子里的可心,站在二门处,听得钱黑炭的哭声,到底还是心气难平,前世那么多在妻子死后,独自抚养孩子的父亲,哪个不孤单,不艰难? 日子难过,并不能成为迅速另结新欢的借口。 她低头亲了亲可心的额头,“孩儿啊,放心,以后干娘护着你。”说完,深吸口气,迈过了二门。 有眼尖的乡亲看见了,就连忙借此劝道,“快看,孩子抱出来了。” 众人都扭过头去,瑞雪先把孩子抱去给族老和里正看,然后才是各桌儿乡亲,锦上添花人人都会,这个夸,“这孩子真是白净,长大了定是个美人!”那个赞,“这孩子天庭饱满,定是个聪明的。” 瑞雪一一笑着应下,不时嘱咐众人多吃菜喝酒,气氛一扫刚才的低迷,迅速热闹起来。 钱黑炭抹了眼泪,接过女儿抱了抱,就被人扯去喝酒,不到半晌,半斤酒下肚儿,好似也忘了刚才还那般伤悲。瑞雪冷眼看着,又站了片刻,就回了后院。 张嫂子张罗着,在灶间里放了两桌儿,让彩云彩月把特意盛出的两盘好菜送去给桂花儿,然后就跟云二婶一起招呼女子们和几个孩子吃饭。 酒宴直闹到天色将黑才散去,几个乡亲架了醉得人事不省的钱黑炭,抱着各家送的贺礼走了,各个族老和里正也辞了去,赵丰年心里惦记瑞雪,他可没忘了先前她抱着孩子时,那般红肿的眼睛,交代张大河和高福全代他送送其它乡亲,然后就匆忙回了后宅。 张嫂子远远见得他进了二门,忍不住偷笑,妹子这才开始折磨人,到得生产还有八个月,可有先生受的了。 云二婶也笑,带着女子们拾掇了碗筷,做主分了剩菜做谢礼,然后就去后边接了正抱着孩子坐在堂屋里的儿媳妇。 赵丰年在里屋,轻声问了好半晌,瑞雪都冷着脸未答一句话,把他急得满头是汗,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她了? 听得云二婶的说话声,就连忙走了出来,低声问道,“二婶,刚才出了何事?” 云二婶一直在灶间,也是不知,桂花儿知道,却脸红不好开口,彩云彩月自认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能说。 吴煜正巧进屋听见了,重重哼了一声,也没答话,径直进屋看姐姐去了。 赵丰年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幸好张嫂子随着吴煜前后脚进来,就笑道,“两个孩子怕是要饿了,二婶子、桂花儿你们快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云二婶见她极快的眨了两下眼,心下猜得必有缘故,就接过彩云手里的可心,带着媳妇儿告辞了,半路听得儿媳小声说了缘故,笑得肚子疼,末了又叹气,“可心娘是可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同样,赵丰年也被这突然降到头上的无妄之灾,惹得哭笑不得。 张嫂子还怕他不懂迁就瑞雪,低声劝着,“女子这个时候,有些小脾气,闹个别扭,都是常有的,多哄哄就好了,别看妹子平日极精明的模样,这时候可是不讲理,多顺着她说话,安慰几句,过上几日就好了。” 赵丰年无奈点头,送了她出门,顺便关了前院大门,各处看了一遍,又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睡,这才回了屋子。 瑞雪正一手扶着头,一手用眉黛石在上好的白纸上画格,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这是姐姐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叫炸飞机,你看,横着是十格,竖着十格,飞机要这般画…” 吴煜认真看着,不时问一句,“啥叫飞鸡?能吃吗?” “不是飞鸡,是飞机!”瑞雪去敲弟弟的头,“算了,你爱叫啥就叫啥吧,记得这么画,不能错啊,若是打到翅膀,叫伤,打到头,就是炸掉了。懂吗?” 吴煜赶紧点头,先前是为了陪着姐姐玩耍,不过炸两只飞“鸡”下来,他还真玩得欢喜了,不时大呼小叫,若是赢了一把,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赵丰年找了本书,坐在地下的方桌边看着,其实那眼睛就差把吴煜后背瞪穿了,吴煜虽说打消了心里原来的那点不可说的小念头,但是,能霸着姐姐,把姐夫气到吐血,他还是极乐意的。 五六局下来,夜已经深了,瑞雪打了个哈欠,这小子才识相的放下笔,回屋去睡觉,走时,还喊着姐姐,“姐,若是谁惹你生气,你就喊我啊。” 这话说的,屋里就三人,明摆着是警告赵丰年啊,瑞雪这一下午折腾得不轻,又上来了困倦劲儿,应了一声,就靠着被子睡着了。 赵丰年看看明显得意的小舅子和犯了别扭的妻子,真是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闷气都一声叹出来才好。认命的去打了温水,投了帕子,仔细为睡熟的妻子擦了脸和手,倒了水回来,又替她松开头发,脱去衣裙,这才轻轻揽了她在怀里,听得她轻微的呼噜声,沉默半晌,终是说道,“你这傻女子,有我在,就是不要孩子,也不能让你有事啊。” 瑞雪在他替自己擦脸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得他这般说,哪里忍得住,“不行,若是有事,一定要保孩子。” 赵丰年一惊,低头看她眼里又流下泪来,连忙替她去擦,轻声哄道,“好,好,都听你的,咱不哭啊。” 瑞雪哼了一声,恼怒道,“你们男子都是薄情的,哪有一个好东西?若是我有事,你娶了新妻,对我的孩子不好,我就是在棺材里也要跳出来吓死你们。” “你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赵丰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 瑞雪抽噎着,说起前世看到的那些新闻小报,哪个后母虐待孩子,如何悲惨可怜,越发哭的厉害,赵丰年头疼得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将来孩子生下来长大了,他定然要把今日之事讲给他听,他这当爹的容易吗?但是嘴上还要赌咒发誓,安慰不停。 瑞雪到底是坏了身子的人,哭了一会儿居然又睡了,赵丰年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真是长长松了口气。一直琢磨到半夜,想着瑞雪定然是闷在家里无事,才如此胡思乱想,明日定然要想个办法,给她找个消遣才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忙碌是好药 翌日早,瑞雪在赵丰年怀里醒来,直觉眼皮很是沉重,伸手摸摸,仿似有浮肿,再看睡梦中的赵丰年眉头紧皱,眼下有些青黑之色,一手伸过她的颈间,一手揽着他的腰,完全的保护姿势。 她呆愣半晌,想起自己昨日那些担忧,那些莫名其妙的吵闹,好似心里绷紧的那根儿弦突然就松了下来,翻涌上来的满满都是愧疚,不过就是怀个孩子,又不是世界末日,怎么就那般悲观起来,这可不是她秦瑞雪的性子,她是被扔到沙漠里,也要拿仙人掌做菜的人,怎么为了不可预知的明天而使得眼前日子就难过,真是愚蠢至极,看样子,还是这些日子太闲了! 她轻轻支起身子,在赵丰年额头亲了一下,然后穿衣出了屋子,彩云彩月,正候在堂屋里,见得是夫人出来,都微微一愣,立刻上前扶了她去东侧洗漱间里洗脸,瑞雪问起昨日的宴席,听得很是顺利也就放了心,使了彩月去灶间看看还有何食材,彩云就拿着牛角梳子替她绾发,待头发绾好,彩月也回来,脆生生道,“夫人,灶间还有半篮子野菜,一条五花肉,馒头也剩了六七个。” 瑞雪想了想,就道,“也够咱们一家早晨吃了,走吧,随我下厨。“ 彩月笑嘻嘻的第一个就跑了出去,她性子倔强,有些做菜的天赋,这几日跟着翠娘和张嫂子,已经学了几样,总听得她们说,自家夫人做得菜比之城里大厨还好,就一直好奇,今日能给夫人打个下手,顺便学学手艺,自然欢喜。 彩云烧火熬粥,彩月摘了野菜,又去前院作坊取了块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回来就禀报道,“夫人,大厨房早晨的菜色是骨头豆腐汤和馒头。” 瑞雪喜她机灵,赞了一句,喜得小丫头手下更加勤快,五花肉切薄片,同白菜一起炒成酸甜味道,野菜下手焯软,过凉水,加入豆腐块,拌上香油、盐、嫩绿的小葱,好看又好吃。 昨晚剩下的馒头也不上锅回蒸,切成厚片,沾上加了细盐的鸡蛋汁儿,在油锅里煎,直到金黄松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愧疚的关系,瑞雪平日嗅到油烟味就想吐,今日反倒半点儿没有反应,甚至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给心爱的人做吃食,就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赵丰年醒来,不见了瑞雪,惊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穿外衣,光脚就往门外跑,结果一开屋门,正见瑞雪往饭桌上摆碗碟,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瑞雪瞧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好笑,歉意也更深,若不是她昨日折腾的狠了,他这般清冷淡漠的人,也不会吓得衣衫不整就冲出来。 “掌柜的,先洗漱,然后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野菜拌豆腐。” 赵丰年愣愣的点头,退后关门之时,才觉出脚下冰凉,立刻窘的脸色红透,慌忙回去找衣衫和鞋子,踩云彩月难得见到男主子这般摸样,互相碰了碰对方,极力忍着笑。 瑞雪嗔怪,“还不去准备洗漱之物。” 彩云彩月刚要应声,吴煜就像一阵风似的从二门外跑了回来,玄色的练功服上,沾了半截露水,脑门上也满是汗珠子,见得瑞雪站在桌边儿,惊喜的眼睛睁得老大,喊道,“姐,你下厨了,做啥好吃的了?” 瑞雪敲了两下他的头,“不过跑个步,怎么就狼狈的和乞丐一般,还不去洗漱换衣服。” 吴煜讨好的嘿嘿笑了,一溜烟儿的冲去洗漱间洗漱,然后回房换衣服。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吃得饭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儿了,好在天气已经暖和了,也不怕饭菜太凉。 吴煜有心讨姐姐高兴,边吃边夸赞味道好,被瑞雪又敲了个爆栗子,才算安静下来,赵丰年低头吃饭,不时扫两眼瑞雪脸色,见得她确实恢复了往日模样,心里就像去了块大石一般,自然饭食吃得也多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赵丰年去了前院,没有盘账也没有理会各家上门取货的车马,反倒唤了大壮和黑子两个小子,一起出了门,半晌才满脸笑意的回来。 待得下午作坊里闲下来,就嘱咐张大河等人去帮忙,村外小山下的三年生桂树被挖了十几棵回来,种在了东园的一角,南边的大半亩菜田也开了出来,一陇陇新土泛着黑黝黝的光,极是肥沃。 瑞雪一日不见他的人影,晚饭时,就问道,“作坊里很忙吗?” 赵丰年含笑不答,到底劝着她多喝了半碗羊奶,才牵了她的手到东园,指了那些刚栽下的桂树道,“作坊这些时日忙,我顾不上照料这些桂树,以后你就带着彩云彩月,多给它们浇水,等以后咱们孩子生下来,长大了,就能坐在桂树荫凉下玩耍了。或者你愿意的话,找几个木匠来,打些木桌木椅,随你安排。” 瑞雪欢喜的猛点头,想着以后桂花盛开时节,她坐在树下喝茶,教导孩子读书,风吹落桂花,一朵朵掉下来,那景象一定美不胜收。 赵丰年见她欢喜,心里更有了底,又指了那菜田笑道,“咱们几口人还有作坊里都要吃菜,不能总从高家、张家那里拿,我新开了大半亩新田,你想着看看要种些什么。” “啊,你若是不提起,我都忘记要种菜这事了。若是再过些日子,可就错过气候了。明日谁进城,买些菜籽回来,黄瓜、茄子、辣椒,韭菜…” 瑞雪一边盘算着,一边拉着赵丰年回去列单子,赵丰年笑着扶了她,不时附和两句。 第二日,吴煜和大壮黑子三个就被抓了劳工,刨坑儿的,点籽的,培土的,浇水的,连同彩云彩月一起,足足忙了一上午,才把菜种完,甚至靠墙一侧还种了两陇包谷,等着结了棒子就煮着吃。 至此,瑞雪每日早起吃饭,然后就去照料照料菜园和桂树,下午打理一些人情过往之类的家事,晚上去看可心,偶尔还坐马车去码头铺子看看,忙碌起来之后,反倒饭食吃得多了,人也胖了,再也没有闹过别扭。 赵丰年私下里可是极得意他的应对有方,如此到得五月初,两人又进城找了大夫诊脉,老大夫医术也不是掺假的,居然提及瑞雪有些体寒,开了两副温补之药。 瑞雪两人自然猜得这体寒之症,实际就是因为孩子带了赵丰年身上那寒毒所致,原本心里抱着的三分侥幸,彻底破灭了。 夫妻两人都担心对方把心里不好受,一个闹着要买蜜饯,买点心,想起马上就端午节了,更是要买粽叶和江米、大枣,各种馅料,另一个就笑眯眯陪着,满城的疯找,最后,枣红马累得差点没折了蹄子,拉了一车的东西回家,才被解放出来。 翠娘几个见得这么多东西,惊得眼睛老大,瑞雪笑呵呵一挥手,“要过端午了,咱们这几日包粽子,大伙儿都分一些回去。” 众人听了自然欢喜,石榴和英子都跑上来,帮忙搬送,沉一些的江米之类,机灵的云小刘几个就扛了。 几家孩子听得要包粽子,都跑回来看热闹,瑞雪塞了他们一罐蜜饯,就一窝蜂似的跑去东园桂树下分吃了。 中午吃了饭,瑞雪小睡了一会儿,就起来指挥踩云彩月泡江米,两个小丫头以前在家连包谷饼子都吃不饱,哪里吃过粽子,喜得小脸儿通红,干起活儿来,都是一路小跑。 第二日,云二婶和翠娘几个都来帮忙,瑞雪只坐在板凳上示范包了三四个,她们学得差不多,就都不让她再沾手,只得抱了可心,同桂花坐在一处吃点心说话儿。 云二婶想起昨晚听得的消息,悄悄扫了瑞雪一眼,思虑半晌还是决定要说说,毕竟这事也瞒不住,于是就笑道,“我听人说,昨日可心爹爹去相媳妇儿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 翠娘接到她的眼色,就接话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东山坳刘家七娘。” 瑞雪手下一顿,开口问道,“那刘七娘品行可好?” 云二婶和翠娘对视一眼,才说道,“嗯,咱们与她不住在一村,倒也不是太清楚。不过,这刘七娘上边有六个兄长,又是老来女,想必在家是个受宠的。,” 瑞雪眉头皱得更深,低头看看熟睡的可心,问道,“她既然是个受宠的,怎么会同意想看钱管事?” 按理说,男子要找填房,除非家里富贵的,能娶到黄花闺女,否则大多是找个独身的寡妇,钱黑炭长相不好,家里又不是多富有,亡妻还留下一个小女儿,刘家怎么就同意把娇惯的小女儿嫁过来? “我听说,刘家老两口和几个兄长都想给七娘找个好婆家,结果挑来挑去,总没有合心的,也就耽搁下来了,七娘今年都芳龄二十了,再不出嫁也不行了。”石榴的娘家就是东山坳,听得众人说话,就忍不住插了一句。 翠娘笑道,“若是这亲事成了,可心爹爹以后可有人帮衬了,六个大舅子,谁人还敢欺负?” 云二婶年纪长,见识也多,撇嘴驳道,“若是开明讲理的还好,若是只知护短的,钱管事岂不是掉火坑里了,娶个媳妇儿就要供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节礼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娘家强势从来就是双面刀,遇到好人家,就是助力,遇到不好人家,一辈子都麻烦。 “罢了,命是天定,若可心后娘是个好的,就是可心的福气,若是不好,咱们多疼她一些就是了。”瑞雪不愿多说这事,扫了一眼摆在小矮桌儿上的馅料,有鲜肉馅儿,有腊肠,有蜜枣,还是单调了些,就道,“你们先包着,我再去厨房琢磨些别的馅儿,三种还是太少了,怎么也要凑够九种,讨个吉利。” 众人自然都说好,彩云接了可心,小心翼翼的抱里,熟练的拍了两下,就要掉下眼泪来了。 瑞雪心里惊疑,又不好当面问,就嘱咐道,“好好看着孩子,别摔了。” 彩云小声应了,她就带了彩月去灶间,翠娘不放心,怕瑞雪被烟气熏到,也跟着去了。 瑞雪让翠娘把掉在井里的竹篮子提出来,翻了昨日买的半扇排骨,要翠娘剁成一寸长的小块,然后做成红烧味道,放在小陶盆里凉着。黑芝麻小火炒香,红小豆入锅煮熟捣成泥,赵丰年前后买回的桃子蜜饯和去了核的梅脯都分出一大碗。 算来算去,只得五样儿,还缺了一味,瑞雪就开了程掌柜送来的一罐桂花糖,正好凑了六样。 翠娘扶了她坐在椅子上,笑道,“以前可是不知道,这粽子居然还能包这么多的馅料。” 瑞雪想起在前世,这个时节,正是各大食品厂硝烟四起的时候,广告铺天盖地一般,各种馅料,只有你没听过的,绝对没有厂家想不到的,真是热闹,这九种馅料真算不得什么,“今年准备的仓促呢,等明年咱们提前些时日,保管十八种馅料都能备出来。” 翠娘哈哈笑着,“左右跟在你身边,是不会缺了吃食的,城里的点心铺子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花样儿。” 瑞雪也是当日想起端午这节日,就买了个江米回来包粽子,倒是忘记询问这里的习俗,突然听得翠娘说起,就问道,“我家乡那里,习惯端午吃粽子,咱们这里难道没这习俗。” “也有,不过不如南边儿讲究,大户人家包几个尝鲜,贫寒人家能蒸碗粳米饭吃就不错了。” 瑞雪放了心,见得彩月手下捣着豆沙,心神儿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豆沙烂成了泥都没注意。 于是,就唤了她道,“彩月,可以了,加些糖霜进去搅搅,就把豆沙盛出来吧。” 彩月惊醒过来,见得石臼里,不成样子的豆沙泥,立刻赔罪,“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 瑞雪微微皱眉,示意她到跟前,笑道,“我一向觉得各人都有各人的过去,若是与家里没有什么妨碍,也就不愿过问,所以你们姐妹的身世,众人都是不知。不过,这几日我见得你们对可心不同,刚才彩云还抱着她掉眼泪,就猜想,你们也是被后母薄待过?” 彩月两只小手死死握在一处,指关节都都发了白,显见心里是极不好过的,沉默半晌才道,“夫人猜的不错,我们的亲娘也是因为生了小妹妹难产去了,爹爹娶了后娘,就渐渐不理会我们了,后娘抱了小妹妹去照料,不到两月就说小妹妹病死了。待她给爹爹生了小弟弟,就说家里不富裕,以后还要供小弟弟读书,没有银钱给我们姐妹置办嫁妆,所以,就找人牙子把我们卖了。” 这天下还有这样狠毒的后母,真是畜生不如,翠娘平日快人快语,脾气也火爆,立刻骂道,“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她也不怕遭报应,你爹爹呢,就真把你们卖了?哪怕送你们回外祖家也行啊。” 瑞雪也是气得脸色不好,“嫌弃孩子多,可以不嫁,嫁来了怎么能这般对孩子?” 彩月啜泣出声,“外祖家极远,爹爹说他是不得以,要我们别恨他…” “这真是…”翠娘和瑞雪对于这样的父亲真是不知要骂他什么好,只得拉了彩月的手,劝道,“以前的事就别想了,就当你爹爹和娘亲一样不在人世了。以后,你们在赵家,只要好好做事,就必定衣食无忧,过上几年再找个好婆家,你娘亲泉下有知,也就放心了。” 彩月猛点头,跪地给瑞雪磕头,“我和姐姐都知道,夫人和先生是大恩人,那崔大娘要送我们去花楼,如果不是先生买了我们回来,我们都准备晚上吊死了。” 翠娘心酸,帮着扶起她,“不哭,不哭,以后好好伺候主子报恩就是了。” 瑞雪也叹气道,“谁知道可心…罢了,过一日看一日吧。” 彩月擦了眼泪,麻利的拾掇了豆沙,还有几样馅料,一起放在大托盘里,同翠娘一人端了一个回了院子,众人见得她们脸色不好,却也极有眼色的没有多问,转而说起馅料好新奇。 瑞雪叫彩月去库房取了一匣子各色绣线,笑道,“不同馅料绑不同颜色的绣线,这样好区分,往城里送节礼的时候,装盒子看着也好。” 众人都道好,笑嘻嘻的分了起来,一人包一种,倒也混不了,待得下午张嫂子和翠兰回来,也加入了进来,足包到天色黑了才勉强包完。 第二日已经是初三,东园的墙角下临时起了两眼土灶,最大的铁锅架了上去,装了大半锅清水,放入包好的三角粽子,就大火烧了起来。 从巳时初刻一直煮到未时末,那清甜的米香,在东园里缭绕,馋得有些蔫头耷脑的桂树都好似精神了几分,更别提那些一边写字一边嗓子里伸出了小巴掌的学童了。 赵丰年在听了不知多少吸溜口水声之后,无奈放下书,走到窗边,见得瑞雪笑盈盈站在墙根儿,翠娘带着英子石榴摆了一大溜的陶盆,正在分粽子,于是就道,“暂歇一刻钟吧,去你们师娘那里,让她分你们几个粽子尝尝,省得口水打湿了纸笔。” 学童们顿时大喜,扔下笔,恭敬行了一礼,退出门口,就开始往墙根儿下疯跑,吴煜和黑子大壮走在最后,到了跟前,一众小同窗们正脸红站在一旁,不肯开口。见得他们到了,都眼巴巴望着她们,大壮就笑道,“师娘,先生要我们来尝尝师娘的手艺。” 瑞雪笑着拍拍他的头,“粽子刚出锅,还是太热,要在清水里多泡一会儿,不如你们趁这功夫,想想要吃什么馅料的吧。” 黑子立刻道,“我吃红烧排骨的。” 大壮也道,“我也要。” 他们两个昨晚是看过馅料的,自然知道哪个好吃。 红烧排骨的本就不多,总共也就五十几个,翠娘担心孩子们一窝蜂的都要这个,就不够装盒子送节礼了,于是笑道,“别的馅料也特别好吃,有桃子蜜饯的,蜜枣的,梅脯的,豆沙的,芝麻的,还有腊肠的,肉馅儿的,你们挑个喜欢的啊。” 孩子多爱吃甜,听得有蜜枣和桃子的,就大多选了那个。待得粽子稍凉,瑞雪就按照他们选的,捡了分给他们,解开彩线,剥去翠绿的粽叶,露出里面好似透明一般的米粒,包着或甜或咸的馅料,立刻就征服了孩子们的心,各个吃得眼睛发亮。 彩云和彩月进来帮忙端陶盆,见得众人吃得香甜,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瑞雪顺手几个要她们和翠娘等人也尝尝,于是大大小小一群人站在一处大吃,倒是更显香甜。 孩子们吃完了,就一步三回头的又跑回去上课了,翠娘几个这才往回拾掇粽子,留下几十个蜜枣儿的让大伙尝尝新鲜,剩下的都浸了井水,放在阴凉处。 第二日一早,翠娘早早就赶过来,同彩云彩月一起装盒子,每只盒子里九种馅料各一只,外面再拿红线系了,很是体面。 很快,高福全就进来搬了二十几盒出去,凡是跟作坊有来往的酒楼掌柜都送上一盒,田府和程掌柜那里,瑞雪嘱咐张大河亲自送去,这是个肥差,谁去都有赏钱领的。 可是,张大河却憨厚笑道,“钱黑炭新相看的媳妇儿,要十两银的聘礼,他正愁着,不如让他去吧。” 赵丰年在一旁听了,生怕瑞雪又犯了别扭,连忙说道,“你带着钱黑炭一起吧。” 张大河不明所以,但也应了,出门见到自家媳妇儿,把这事儿一说,张嫂子就掐了他的胳膊,“你这憨子,以后别在妹子跟前提可心爹爹娶新妻的事儿,妹子这阵子就为了可心以后忧心呢。” 张大河挠挠脑袋,还是不懂,“可心爹爹娶了新妻,以后可心也多个人照料,有什么不好,也不能要他自己过日子啊。” 张嫂子一瞪眼,“可心娘百天儿还没烧呢,他就要娶新人了,哪个女子听了心里好受。怎么着,听你这般说,好似心里很羡慕啊,要不要休了我,娶个年轻的啊?” 张大河一哽,立刻道,“你这婆娘,怎么这般说话,行了,我去忙了,你也赶紧去码头吧,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一边甩着跟儿子学来的句子,一边摇头走了。 果然,节礼送到田府,有管事引到天老爷跟前,亲自问询两句,一人赏了个二两的大赏封,到得程老掌柜那里,虽没田府赏得多,一人也有一两,钱黑炭轻松得了三两银子,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儿。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面面俱到 两人又去采买了将近二十斤五花肉,一刀一斤割成条,这才扔上车,转回村子。 张大河甩着鞭子,催着枣红马轻快的小跑在山路上,扭头见得钱黑炭笑得一脸褶子,就道,“这刘家七娘,显见很得你喜欢,瞧把你乐得,都快飞上天了。” 钱黑炭搓了两把脸皮,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脸,“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人家一个大姑娘,愿意跟我成亲,我总要多给些聘礼,对得起人家啊。” 张大河想起早晨自家媳妇的话,就道,“那七娘性子如何,以后对可心能好?” 钱黑炭愣了愣,可心从生下来就在云家,根本没用他费过心,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忘了还有个女儿在,“嗯,七娘看着是个性子温柔的,想必对可心会像亲生的一般。” 张大河扫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没告诉刘家,你还有个女儿吧?” “没,没,我说了,媒人也说了,这可不能瞒着。”钱黑炭慌忙摆手,差点没从车辕上掉下去。 “那就好,别到时候新人嫁过来,对可心不好,别人不说,就老板娘那关你都过不去。我们家你嫂子,连带翠娘英子几个,都同可心娘处的好,她没出殡百日,你就要娶新人,可都是心里不舒坦呢。” “我,我也不是想这么早娶…”钱黑炭双手抱了头,狠捶两下,“就是回家太空了,冷锅冷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大河不愿他如此,就转了话头儿,“日子定在啥时候了,咱们作坊发了粽子和肉,你不得拎去老丈人家啊?” “日子在月末,几个大舅子舍不得七娘受苦,压着不愿答应,我这才张罗十两银子聘金送去,七娘也多做两身好衣服。我手里存了过年时候的红包,还有几月的工钱,正好有六两,今日得了三两就差不多了,正好明日送去,这粽子和肉走礼也体面。” 张大河听得他还差了一两银子,顺手把程家给的小赏封拿了出来,递给了他,“我这一两你先拿着用。” 钱黑炭慌忙推辞,“不用,张大哥,你家里还有孩子读书呢,我哪里都能串串,不行就跟先生说先支一个月工钱,这可不行。” 张大河却坚持,“我家你嫂子也赚着工钱呢,大壮的笔墨之物,老板娘也不时就送一些,可用不了多少钱,你这成亲是大事,你就先用着吧。” 钱黑炭一脸感激的收了,“谢谢张大哥。” “谢我啥,要谢就谢老板娘,可心若不是有她照料,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拉扯个奶娃儿,那日子才没法过呢。” 钱黑炭脸色一红,赶忙点头。 两人一路到了作坊门口,云小六几个跑出来帮忙卸车搬东西,张大河就进去禀报,赵丰年点头,说道,“去后边问问,粽子可准备好了,抬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吧。” 张大河应了,刚出账房门,云小六就眼巴巴等在台阶下呢,作坊里过端午要分吃食,人人都听到风声了,可都盼着呢。 张大河笑道,“把大伙儿都喊来,掌柜的要给大伙儿发过节的吃食。” 正说着,瑞雪已经带着翠娘几个女子,从后院搬了一摞小陶盆和大盆的粽子出来。 赵丰年听得动静,出来看见瑞雪就笑道,“粽子准备好了?” “嗯,几个管事是九色全粽子,其余就是混着来的,今年准备不足,有几样馅料包少了。” “几种馅料都好吃,大伙儿不会挑拣。码头那里送去了?” “送了,张嫂子早晨就带走了。” 待人都到齐了,赵丰年也没多啰嗦,就道,“端午到了,家里包了些粽子,再加条肉,算是个节礼,大伙儿拿回去过个好节吧。手里没有活计的,就可以直接送家去了。” 然后就示意张大河和翠娘开始分东西,作坊里的人挨个上前,接了装了九个粽子的小陶盆,再拎上一条肉,到赵家夫妻跟前行礼道谢,然后就乐滋滋的抱着东西往家去了。 高家和张家都是夫妻两人在做工,所以,东西都是两份,张大河和翠娘就道,“我们要一份就好,怎么能拿两份,掌柜的留着送别家吧。” 瑞雪却摇头,“你们每家都是两个人做工,自然要分两份儿,这是定例,可不能推让。云家山子、雷子,还有马十一都在外奔波,他们那一份儿,一会儿也记得派人送去。” 赵丰年也道,“张管事走一趟,把几位族老和里正家里的那份儿也送去吧。” “是,掌柜的。”张大河和翠娘都喜笑颜开的应了,把各自家里那两份儿送去了后院偏房放着,然后带着人手把东西搬上马车,一路各家送过去。 赵家这般大张旗鼓送节礼,村里众听得消息,说作坊里分过节吃食了,人人心里都是艳羡恨不得脑袋削个尖儿,把自家儿子塞进去才好。 下午时,瑞雪带着翠娘又理了理当初赵丰年病重时,村人送来银钱的账本,按照上边的人家又送了一批,虽说没有肉,只有六个粽子,但是接到的人家,也无不欢喜。 到得最后,算来算去,云家村四十几户人家只有六七户没有吃到粽子,瑞雪一琢磨,宁落一群,不落一人,怎么能因为几个粽子,让这几家人失了脸面,于是,把剩下的两盆粽子,又分出一半,各家送了四个,如此这般,整个村子都在传扬,赵家夫妻宽厚,这个端午节,过的是家家都热闹。 远在小平山的马婆子受到了节礼也是炫耀的满村皆知,儿子去了赵家作坊做工,虽说出门在外,可是这肉和粽子可没忘了给她送来一份,这主家多仁义啊。 马老六家、徐宽家也都得了一盒子,因为听得瑞雪怀孕,各自娘子连夜缝了套小衣裤做回礼,托了张嫂子带回去。 凌风城里老王看着儿子带回两盒子粽子,看着喜庆味道又好,随口问了两句,得知自家多了一盒子,就问道,“你师傅可是有事托我办,怎么咱家的节礼厚了一倍?” 栓子剥粽子给弟弟、妹妹吃,笑道,“张婶子说了,上次我拿回来的饺子,爹爹都拿去送礼了,这次若是再送,弟弟妹妹就没得吃了,所以,师傅特意给了两盒子,爹爹哪怕拿去送礼,我们也不能亏嘴。” “这小子…”老王装作恼怒的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末了还是抱起一只盒子,“你师傅说对了,爹爹还真有上官要送礼,这粽子倒是比点心铺子卖的体面多了。”说着就走了出去,惹得栓子几个孩子笑成一团。 初四一早儿,城里各家酒楼老板的回礼就到了,有送两条鱼的,有送两盒子点心的,有送干果蜜饯的,各式各样,倒都是好吃食,翠娘喊着英子把鸡鱼肉送去厨房,然后把点心等物锁进库房。 锁头刚晃荡几下,程家和田家的回礼就到了,程家照旧是六坛好酒加四盒子点心,田家是绸缎四个、文房四宝两套,价值都远远超过两盒子粽子,倒让瑞雪直笑,这买卖做的好。 端午一早,瑞雪给吴煜手上脚上都系了彩线,腰上也系了装着草药的荷包,吴煜怕被别的孩子看见,笑话他女气,有些不情愿,被瑞雪敲了两下,嗔怪道,“你还没成亲,自然要系上,数着日子,等下第一场雨,剪下来扔水里。” 吴煜吐吐舌头,跑出去洗漱,待得大壮和黑子上门也没逃过,三人互相看看也就平衡了。 丫丫和妞妞两个小丫头,除了彩线,荷包,肩膀上还缝条长长的“凤尾”,一种用彩色布带和丝线串成的小饰品,美得两个小丫头,脸色红彤彤的。 屋檐下插了桃枝,随着晨风在招摇晃动。早饭开在洒了清水的院子里,各色粽子,米粥,清淡爽口的小菜,吃的几个孩子满足极了。张嫂子和翠娘赶来,见得孩子们都吃上了,笑骂了两句,各自回家张罗。 饭后,赵丰年扶着瑞雪去了东园,在桂树下和菜园里走走,算是踏青了,瑞雪抱怨,想去诗会那日的山坡,赵丰年却是不许,只得罢了。 晚上,开了两桌儿席面儿,把张家高家云家这些亲近的人聚在一起,吃菜喝酒,男子们说说生意和新鲜事,女子们就是育儿经和布料首饰,人人都笑得满足而畅快。 翠娘扫了一眼,外面桌儿上没有钱黑炭就道,“可心爹爹怎么不在?”说完,猛然想起他可能去了刘家,赶忙扫了瑞雪一眼,笑道,“咱们村人今年可是有口福了,妹子的粽子馅料真是新奇,我家孩子爹说,那些酒楼掌柜,直说,咱们府上应该再开个点心铺子的,必定生意红火。” 众人也跟着附和,瑞雪怎么会猜不出她们在担心什么,就笑道,“你们不必瞒着我,可心爹爹总要娶新人的,咱们拦不住。以后若是想着钱嫂子的好,就对可心好一些吧。” “妹子这话说的对,”张嫂子赞了一句,笑道,“你总算是想开了,可心有咱们大伙儿在,就算后娘不是个性子好的,也没啥妨碍,咱们可心又不用她养活。” 众人都笑起来,转而说起村里别的新鲜事儿。 那一边东山坳里,钱黑炭坐在刘家的酒桌儿上,也是喝的脸色通红,那盒子粽子和五花肉,他都拎了来,加上十两银子的聘礼,刘家人比之上次可是热情了许多,几个大舅子听得他说起作坊的工钱多,都是满眼艳羡,奉承几句,就要他找机会把他们也介绍进去。 钱黑炭喝昏了头,又见得门后的七娘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立刻满口子答应下来,待说定了婚期,出了刘家,他才清醒过来,想起作坊里招人的严格,顿时就后悔了,抱着脑袋转了几圈儿,左右这事也是等成亲之后了,到时候再说吧,也就回家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亲 五月二十,刘家来人相门户,也就是女方长辈提前几日到男方家里吃顿饭,算是替新娘子看看男方家里的境况如何,长辈是否好伺候。钱家没有长辈在堂,两村离得又近,其实这相门户是不必走的,但是刘家不知为何还是拍人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七八人。 钱黑炭提前一日就同张大河说了借马车一事,张大河不好擅自做主就禀告了赵丰年,赵丰年虽然也同情钱嫂子,但是却并没有瑞雪那边厌恶钱黑炭娶亲,于是点头应下,只交代要瞒着瑞雪。 钱黑炭大喜,又想求张嫂子帮一日厨,招待女方亲属,张大河这可不敢应下,张嫂子回来,铺子里就没人张罗,难道要老板娘去不成,万一累到了,肚子里孩子有个好歹,他们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啊。 钱黑炭无法,只说要去求自家隔壁的媳妇子,被周喜听见就道,“我家孩子娘也跟着张嫂子学了一月多了,手艺不见得多好,但是也比村里媳妇儿强些,钱大哥若是不嫌弃,就同张嫂子说说看。” 晚上张嫂子回来,听得钱黑炭要借翠兰帮厨,心下不愿,架不住张大河也帮忙说情,只得应了,亲自去同瑞雪打个招呼,瑞雪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同她一起又去看了可心。小丫头眉眼渐渐张开,越来越像钱嫂子,钱黑炭那般粗@黑模样,半点儿没遗传到,不得不说这是幸运,若真随了爹爹,怕是长大都不好找婆家。 第二日,钱黑炭在作坊里忙到四十初,就赶了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接回一车的女方亲眷,七大姑八大姨,七娘的六个哥哥来了三个,累得枣红马走路都要打颤才把这些人送到钱家。 翠兰同钱家左右邻居家的媳妇子在灶间忙着,张大河同高福全都是与钱黑炭相处时候最长,算是作坊的老资格,这时候倒显出男人的仗义来了,张大河给了两条鱼,高福全给了一条肉,鸡架里再抓两只母鸡杀了,炒个鸡蛋和两盘青菜,倒也凑了六个菜,鸡鱼肉蛋俱全,刘家人大块朵颐,男子们吃了七成饱就开始拉着钱黑炭喝酒,女子们则下了桌子,在钱家前后转悠起来,恨不得把钱家地皮都掀起来看看,藏没藏什么金银。 有两个老婆子,走到灶间后边时,站住歇脚,其中一个就道,“她三姨,这钱家看着可不是个富裕的,大姐怎么就舍得把七娘嫁过来做填房。” 另一个老婆子就道,“你住得远,不知道内情,这钱家虽然现在穷了点儿,但是以后日子可不能差了,这钱黑炭在那做豆腐的赵家做工呢,早午饭都在赵家吃,每月还有一两的工钱,赵家待人宽厚,年底还有红包,去年就得了个二两的,而且赵家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有时候替主家去送个节礼啥的,赏钱都能得个几两。” “真的?这可是不错,一年稳赚十二两工钱,加上红包一类,怎么也有十五两,看是比种地要好多了。” 那婆子得意的又道,“七娘从小娇生惯养,可是没做过农活的,嫁过来只操持个家务就好,也不必下田。再说这钱黑炭刚死了媳妇儿,正是心里长草儿的时候,七娘嫁来,必定如珠如宝的捧着,他性子看着又软,七娘那脾气要把他治住,那还不容易,到时候这钱家就是七娘当家了,咱们有个手短的时候,嘿嘿…” 另一个婆子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又道,“回去跟七娘说,嫁过来先生个孩子,别管男女,都是钱家的嫡长子女,以后这钱家的家底儿可就稳拿了。” 两人说笑着,又去园里转悠,岂不知头上的高窗早把她们的话送去了灶间里,翠娘和两个帮忙的媳妇子听得是一清二楚,两个媳妇儿平日同钱嫂子相处的极好,心里恼怒,“这刘家也太过贪财霸道,还半点儿不懂规矩,别的还罢了,钱嫂子走了,但还留了可心在人世。这刘七娘顶多算个填房,生了孩子也要照可心低一头,怎么就担得起嫡长两字了,她算老几的嫡长?” 翠兰也是脸色不好,想起老板娘宝贝可心的模样,还是要回去说一句的,于是嘱咐那两个媳妇子,“这里你们先招呼着,我回去跟老板娘说一声,她是可心干娘!” 两个媳妇儿会意,连声要她快去。 瑞雪正带着彩云彩月浇菜园,其实云小六帮忙挑好了水,两个小丫头笑嘻嘻拿着葫芦瓢去浇,她只不过在低头走走看看,前些日子种下的菜籽已经长出了一寸高的幼苗,绿油油的,娇嫩而又充满生命里,两个小丫头穿着妃色的衣裙,在地垄间走动,远远看着美得就像一幅画。 翠兰找来,见此情景,就有些不敢开口了,张嫂子可是嘱咐过的,老板娘怀了身子反应大,谁也不能惹她生气,她想要退出去,可惜瑞雪已经看见她了,招了她到跟前,笑着问可是有事。 翠兰无法,就把刚才听见的话说了一遍,瑞雪两道英气的墨眉就皱了起来,不管可心是不是她在养,甚至以后兴许都不会送回钱家,但是,可心是姓钱的,是钱家长女,这可不是谁都能歪曲的,若是在现代还没什么,这个时空,对于身份地位,嫡庶有别,相当在意,将来可心出嫁,若是找的高门大户,这嫡长两字更是重要。 “翠兰,你去云家,告诉二婶,把这事儿告诉她一声,就说,可心该回家去走走了。” “哎,我这就去。”翠兰应声出去了,彩云彩月隐隐听到两句,生怕瑞雪气恼,连忙扔下水瓢聚了过来,瑞雪沉默半晌,重新换了笑脸,“不必惦记我,去浇菜吧,浇完也该准备午饭了。”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飞跑去把剩下的两垄菜浇完,然后就扶了瑞雪回去,却是不肯让她再下厨,彩月这几日也学了两个菜,尤其那蛋羹得了瑞雪的真传,做得味道半点儿不差,其它的普通菜色也学的有模有样。 所以,瑞雪倒也不惦记,同彩云把众人送来的孩子衣衫整理一下,放到衣箱里。 云二婶听了翠兰的话,也恼了,这钱黑炭可是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他可是有嫡长女在,刘七娘算是填房,怎么倒让刘家当自己是发妻了,还要霸了家产,就算老板娘应了钱嫂子,将来替可心找婆家、置办嫁妆,可心毕竟还是姓钱,钱家要出一份嫁妆银子的。 云二婶换了套新衣裙,戴了瑞雪给的银簪子,拾掇的利落又干净,也给可心换了套素缎子的小衣裤和小被子,然后抱了她就去了钱家。 刘家的老婆子们已经走累了,坐在堂屋门外喝茶闲话儿,拉着那两个媳妇子问东问西,两个媳妇子心里厌烦,也就随口敷衍两句,但是几个老婆子好似听不出来一般,还是缠问不休。两人见的云二婶来了,脸上都露了喜色,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婶子你来了,就等着你呢。” 那个也说,“哎呀,半月没见,可心越发白胖了,长得真是太好了,跟她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二婶瞟了一眼门口几个面带疑惑的婆子,笑道,“可不是,可心娘在咱们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可心将来定然也错不了,她又是嫡长女,老板娘也极疼爱,说不得以后要嫁个好夫家呢。” 两个媳妇子听出这话音儿有异,猜得这是替可心出头来了,于是都笑道,“可心爹爹在屋里陪新亲呢,婶子也抱可心去见见她爹爹,顺便认认‘后娘’那边的亲眷。” 几个老婆子,先前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打扮整齐的妇人是谁,怀里抱着的孩子又是哪个,还猜着是不是赵家的什么亲眷,但是后来听得那“嫡长女”和“后娘”两句,可就全明白了。 当初媒人去提亲,可是说起过这钱家原来媳妇儿留下个未满月的小女儿,但是被托付给了赵家女主子。以她们刘家的想法,那赵家富贵,不差几口饭菜,这孩子以后定然就是赵家的了,跟没有一般无二。 所以,前日端午送节礼的时候,钱黑炭提了一两句,她们也都没在意。此时见得云二婶几人脸色,先前那两个婆子就猜到必是她们先前的话被听去了,虽说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底气十足,一个没了娘的小女孩儿,若不是有赵家护着,在她们家七娘手底下,那不就合小鸡子一般,说掐死就掐死啊。 几个婆子脸上勉强堆了笑,上前刚要说道,云二婶却高抬着下巴,连声都没应一下,就直接进了堂屋,把几个婆子气得脸色铁青。 钱黑炭喝得半醉,正跟几个大舅子吹嘘,他前些日子去的田府如何富贵,给的赏银如何丰厚,猛然抬头见一个女子抱了孩子进来,惊得打翻了手里的酒杯。 云二婶背光站着,本就看不清容貌,钱黑炭妻丧不足百日就再娶,心里一直有愧,就以为是钱嫂子回来指责他了,跪下就开始痛哭,“可心娘啊,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急着娶新人,忘了你的好,我是实在过不得一个人的日子了,这家里家外都需要人操持,我…”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新妇 刘家几个大舅子酒量好,还算清醒,见得云二婶模样,又听钱黑炭如此说,就猜得他是醉眼看过了人,就拉了他起来道,“你看看,你认错人了吧。” 说完又喊云二婶,“你这婆子是谁家的?俺们妹夫认错了,你也该说一声。” 云二婶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待得钱黑炭好似清醒一些了,就上前道,“可心爹,你多日未去家里看看可心了,本想趁着日头好,抱他来给你看看,哪想到你家里在摆酒宴招待新亲啊。可怜我们可心,才两个月,不能跟她爹爹说句‘恭喜’!” 钱黑炭羞愧的脸色涨红,他这些时日忙着结亲,一是忙碌,二是见到女儿心里有愧,这般托下来,倒真把这个女儿忘了,此时听得云二婶这般说,连忙说道,“二婶坐下喝杯酒吧,可心平日多承您照料了。” 云二婶却摇头,“这屋里酒气太重,对孩子不好,我还是抱可心回去吧。不过,你娶亲可是定了日子了?” 钱黑炭不知她是何意,就道,“定了,就在六日后。” “哦,那我就跟大伙儿说一声,娶填房在下午拜堂,正好作坊里也都歇工了,大伙儿都惦记着来喝喜酒呢。” 刘家众人的脸都黑了,他们原本就没有做填房的自觉,如今让云二婶一句下午拜堂,钉死在填房上,他们可是不乐意,其中一个刘家叔叔辈的,就开口道,“这位老嫂子,我们刘钱两家,都不是富贵的,谁家都有一摊子活计要做,上午送了七娘来拜堂,早吃完饭回去也能下田忙上两个时辰,若是在下午,可就白耗一日功夫了。” “就是,就是。”旁边几人也连声附和,云二婶却是撇嘴,“这几位老兄弟,家里都没有子女,婚嫁的规矩怎么都忘了,发妻是上午娶进门,填房是下午拜堂,整个武国都这般,怎么到了咱们这里就破了。” 刘家几人被堵了嘴,一时哽在那里,云二婶也不再理会他们,又冲着钱黑炭说了句,“里正那里都说好了,七月十四开祠堂献供品的时候,把可心娘和可心的名字都名册上,到时候你还得多备一份儿供品。” 说完,不等钱黑炭应声就抱着孩子又走了,钱黑炭小跑着送了她回来,见得刘家众人脸色不好,也是尴尬,他当初本就说是填房,可是没撒谎啊,但是这话又不好说,只得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刘家几兄弟和长辈们,互相一使眼色,齐齐扔下酒杯甩了袖子就走。 钱黑炭着了慌,跟在身后一迭声的赔罪,末了到底请他们上了马车,又送回了东山坳。 翠兰和两个媳妇子帮忙拾掇酒桌儿,都是摇头叹气,就钱黑炭这般模样,娶了媳妇儿来家还怎么硬起腰板儿。 翠兰也道,“可心娘怕是最清楚可心爹的脾气,所以,那时候才硬挺到老板娘回来,老板娘又心善又精明,就算可心有了后娘,也不会让可心吃亏就是了。” “可不是,当娘的啊,真是替孩子思虑周全了。” 三人忙碌完了,也不等钱黑炭回来,就各自散去了。 晚上众人又去云家看可心时,听得云二婶把这事儿一说,都挑起大拇指赞道,“二婶真是威风!” 瑞雪也笑道,“二婶敲打的好!” 云二婶骄傲的抬了下巴,装出得意洋洋的模样,道,“咱年轻时也是吵架的好手,把他们气个半死,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众人哈哈笑起来,张嫂子就道,“只瞧这刘家人品,那七娘就不是个性情好的。以后嫁过来,可心爹爹怕是有气受了,若是因为今日这事,悔婚了,对可心爹爹来说,也是件好事。” 翠娘却摇头,“我瞧着可心爹这几日脸上笑就没断过,心里怕是极喜那七娘的,若是刘家悔婚,他不得恨咱们一辈子啊。” 众人其实心里也都明镜似的,不过说笑罢了,于是叹气不语,又坐了片刻,各抱了抱可心,也就散了。 第二日张大河在钱黑炭口里探得了消息,告诉自家媳妇,众人晚间才知道,那刘家昨日恼怒,扬言悔婚,钱黑炭不肯,给丈人丈母下了跪,保证刘七娘虽是填房,但却当发妻一般待,将来她生了儿子,家财都归儿子。另外,又多添了二两银的聘金,这才打点的刘家上下都欢喜了。 一众女子们听了,差点没气炸了肺子,都道这钱黑炭被刘家下了迷魂药了,怎么就非那七娘不可了,这是什么人家啊,如此贪财,以后娶了他家的女儿回来,怕是不得安宁了。 张大河和高福全等人,倒是没有替钱嫂子鸣不平的意思,不过见钱黑炭如此低三下四,也有些瞧不起,觉得他失了男子的骨气,所以,钱黑炭开口借银钱时,都没有答应。 钱黑炭无法,只得去求了赵丰年,预知了俩月的工钱,这事儿才算掀过去。 瑞雪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也在琢磨,钱黑炭许是对那刘七娘一见钟情了吧,就是不知那刘七娘是何模样? 她这个疑问未曾在心里留存多久,不过五日后的下午,钱家摆了八桌儿酒宴,招待一众乡亲和送亲的娘家客。 刘七娘下了马车,同钱黑炭拜了堂,坐在里间的炕上。农家本来就没有太多规矩讲究,又是个填房,众人就闹着要钱黑炭先揭了盖头,让大伙儿瞧瞧新娘子是何模样? 钱黑炭却不过情面,就揭了盖头,于是这几日时常出现在村人闲话儿里的新媳妇就露了真容,不过是普通的长相,眉眼间也不见如何秀丽,肤色还偏黑,此时她脸上上了妆,被众人看得娇羞,低头一笑,还算有些颜色,但是卸了妆,恐怕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比之先前钱嫂子的模样可是差得远了,众人都有些失望,胡乱赞了两句,也就散了。 瑞雪听得翠娘几人说,不过一笑也就算了。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吃过饭,瑞雪正在核算家里的日用账,就听英子跑来禀报,说是钱黑炭领着新媳妇儿上门来拜见了。 瑞雪听了就是一愣,成亲第二日不是拜公婆吗,他们夫妻怎么跑自家来了,正巧赵丰年进来,猜到她必是又犯了迷糊,就道,“成亲新人,先拜公婆,有主家的还要给主家见礼,但钱管事只是咱们作坊的雇工,如此倒是客套的过了。” 瑞雪挑眉,同赵丰年坐在主位上,不过一会儿翠娘就引着钱黑炭和一个一身红衫的小媳妇儿进来了,远见着那女子身形还算苗条,到得近前一看,眉眼倒真是同众人说的一般,很是普通,粉擦的很厚,胭脂、唇红,样样都没少往脸上招呼,生生画出了三分美貌,猛然一看也过得去,细看就不敢恭维了。 钱黑炭夫妻上前行里礼,口称,“给先生和老板娘请安。” 赵丰年笑道,“请坐,喝茶吧,你们夫妻不必如此客套。” 钱黑炭嘿嘿一笑,刚要说话,猛然想起老板娘在一旁,立刻就收了笑,恭敬道,“多亏先生和老伴娘提携,我才能有今日。七娘知礼,一定要同我来给主家行礼。” 这就夸赞上了?瑞雪心下冷笑,低头喝茶,目光却没离了刘七娘的身上,刘七娘脸上笑得羞涩,起是那眼珠子滴溜乱转,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把屋里摆设儿都打量了个遍,明显有些失望的又垂了头,不知心里再打这什么主意,扭着帕子不吭声。 瑞雪冷笑更甚,想起钱嫂子温柔的模样,更觉这刘七娘差得远了,于是,随便闲话儿几句,就喊了翠娘去库房拿了盒点心,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赵丰年也是摇头,道,“这女子比可心娘实是差了许多。”说完,嘱咐彩云彩月一会儿再熬一碗红枣粥给瑞雪当点心,也就去前院忙了。 钱黑炭夫妻出了大门,没走出十丈远,刘七娘脸上就见了恼怒之色,问道,“你不是说,赵家这老板娘最是大方,但凡与她相近的女子都要给根银簪子的吗?你怎么说也是作坊里的管事,我一过门就来拜见,她怎么这般不待见,连句话都没说,只一盒子点心就把咱们打发了?” “没有,没有。”钱黑炭连忙赔小心,哄着新媳妇儿,“老板娘还没跟你常相处,等以后熟了就好了。家里还有根银簪子,你先戴着,以后我赚了银钱给你再买新的,可好?” “先前的?”刘七娘皱了眉头,“可是你先前那死鬼婆娘的,多晦气啊,我不要!” 钱黑炭听得“死鬼婆娘”几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就道,“别这么说,她是个好女子,就是没福气…” “啊,你这是在责骂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她呢,那你想着她过日子就好,何苦娶了我回来?昨晚还骗我说,以后都听我的,你都不记得她啥摸样了,今日就变了卦,你可是觉得我刘七娘好欺负?我要回娘家,我不嫁了…”昨日的娇羞哪里还留的半分,刘七娘是彻底露出了本性,哭闹了一路,惹得钱黑炭跟着陪着不是,到底回家把那旧簪子送进城当了,又添了几百钱换了个新的回来。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好事儿的婆娘多的事,钱家新媳妇唱的这出戏,很快就被看在眼里的人,传得满村皆知,私底下无不摇头,钱家这门亲怕是结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抱女 钱嫂子那根簪子,是当初田府送的礼,一共四根,张嫂子、翠娘还有瑞雪各一根儿,剩下一个,在钱黑炭进作坊做工后,就给了钱嫂子,虽说没有金簪值钱,但是比之普通银簪,可是好上太多,是田家当初从武都带回来的,没想到就这么被钱黑炭当了,哄了新媳妇儿欢心。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极生气,见了钱黑炭都没有好脸色,倒是瑞雪笃定他以后没啥好日子过了,反倒心气平和了一些。 三日后,钱黑炭带着七娘回了门,刘家人一看女儿戴了新簪子,各个都很是满意,就以为钱家多富裕,这个念叨,家里孩子要成亲,没有银钱,那个念叨家里儿子想找个好差事,钱黑炭听得是如坐针毡,硬着头皮也不敢答应。 待回得家里,七娘就又闹了脾气,“我娘家人是看你有能耐,才想着求到你头上,你倒好,半句话都不应,你这不是打我脸呢吗?” 钱黑炭苦了脸,想了又想,左右也瞒不过去,把家里藏钱的罐子就抱了出来,掏出里面几十文钱给媳妇儿看,“七娘啊,家里原本只有几两积蓄,都凑了聘金送你家去了,摆酒席和换银簪的钱都是村里人给的随喜,今日去了你家,又买了礼,也就什么都不剩了。真不是我不帮忙,是我真没有银钱了。” “什么?你是埋怨我娘家要聘金,把你要穷了?我爹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要些聘金怎么了?你嫌聘金多,你别娶我啊。”刘七娘扯了帕子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哭开了。她其实还是不相信钱家如此穷困,一心以为钱黑炭是不肯把存银交给她。 可惜,钱黑炭是真穷啊,任她怎么哭闹都拿不出钱来,反倒又招了,作坊里提前支领了银钱回来的事儿,这下刘七娘是彻底怒了,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你连工钱都没有,以后家里吃啥喝啥?你这骗子,我要回娘家,告诉我哥哥。” 钱黑炭想起刘家那六兄弟,忍不住就打个哆嗦,连忙抱了她哄道,“七娘,你消消气,消消气,我就支借了两个月的工钱,只要咱们节省一些过了两月就好了,咱们又没孩子,我在作坊吃,只你一人,怎么也饿不到!” “谁说没孩子,你那死鬼婆娘不是就留下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打算着要我替你养着,我就与你和离,当我是谁家下人啊!”刘七娘甩开钱黑炭,顺手就掐了他一记。 钱黑炭吃痛,一边揉着,一边解释,“你放心,孩子不用你养,老板娘把孩子托在云家养呢,云家婆媳对孩子好着呢,不用我们操心。” 刘七娘冷笑一声,“你这是在骗鬼呢,谁家也不是傻子,没有半点儿好处,谁肯替你照料孩子,你说,家里这么穷,是不是把银子都给云家了?” “没有,没有!”钱黑炭赶紧摆手,“不是我出的银子,是老板娘出的,当初可心她娘要咽气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了老板娘,老板娘认了可心当干女儿。正巧云家儿媳刚生了孩子,就先把可心送去一起养着,每月老板娘给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平日孩子的吃食衣物都是老板娘在打点,咱们不必出半文钱。” “你是说真的?”刘七娘一脸怀疑,钱黑炭赶紧点头,“当然是真的,这村里谁都知道这事儿,老板娘心肠好,好吃食,好衣物,可没少给可心张罗,多亏了她这般照料,若不然,我一个大男人可怎么伺候孩子?” 刘七娘听得好吃食好衣物,加上一月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心下就是一动,眼珠儿转了转,就道,“以前你自己一人,倒是没有办法照料,现在我进门了,可心就接回来吧,她怎么说也叫该我一声娘,我照料着,总比外人要强!” 钱黑炭惊喜的眼睛都瞪圆了,“七娘,你说的是真的?” 刘七娘一撇嘴,“我可不像你,没一句真话!我说养就养,你去把孩子抱回来,告诉赵家以后吃食用物,还有一两银子的辛苦钱都送咱家来,我保管比云家伺候的好!” 钱黑炭听得前几句,脸上都笑开了花儿,心里只叹,老天开眼,让他找了个如此明理贤惠的好媳妇儿,结果那笑还没等溢满眼底,就被后几句话打了是粉身碎骨。 辛苦钱?人家云家照料孩子,收辛苦钱是正当,但是可心是他的骨血,他养着还要辛苦钱,这是哪里的道理?被外人知道,他岂不是再没脸出门? “七…七娘,可心是我闺女,你是她后娘,赵家给些吃食衣物,是人家念着可心娘的旧情,但是,这辛苦钱…咱不能要啊!” “为啥不能要?”刘七娘立刻就瞪了眼睛,“她是你闺女,可不是我的,我养着她,伺候她穿戴吃喝,凭啥就不能要辛苦钱?” 钱黑炭急得直搓手,就同这新媳妇儿讲不明白道理了。 刘七娘越想越觉自己说的有道理,在想着以后接回了孩子,赵家送来的吃食用物,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岂不是大半都要落到她手里,到时候送回贴补娘家,着实不错啊。 钱黑炭被推出了家门,刘七娘扔下一句,“抱不回孩子你也别回来了!”然后就关了大门。 钱黑炭在门外蹲了许久,他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可心娘在世时,也都是她拿主意,这如今被刘七娘,又是回娘家,又是和离的一吓唬,就更是六神无主了。 于是就想着,先把孩子抱回来交差,以后想法多赚些银子交到七娘手上,就当赵家给的辛苦钱也就是了,兴许赵家以后送些吃食用物,七娘看着不少,就忘了辛苦钱了呢。 他到底还有些羞耻心,知道这事没道理,一步一挪,好不容易到了赵家门前,天都黑了,张大河出来看见,就笑道,“怎么不在家陪新媳妇儿,大晚上又过来干啥?” 钱黑炭苦笑,“七娘要我抱孩子回去养呢?” “抱孩子?”张大河一愣,然后就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村里人都说你娶了个母老虎,没想到都是误会,你这媳妇儿刚进门就想着照料可心,可是个贤惠的。走吧,这是好事儿,我陪你进去,先生和老板娘必是不能拦着。” 钱黑炭极庆幸他咽下了要辛苦钱那句话,跟着张大哥进了后院,瑞雪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桌上端菜,见得钱黑炭来,就皱了眉头,但是也没有多话。 赵丰年请了钱黑炭坐下,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上门?” 钱黑炭心虚,支吾半晌才道,“嗯,七娘说可心总是我的骨血,放在云家养着不合适,要我来禀报一声,把孩子抱回去,她伺候着,保管比云家伺候的好。” 瑞雪想起前日见得那七娘的模样,可不是个贤惠的,这定然是打着什么主意呢,她心底极是不愿意把可心交回去,张口就先想拒绝,可是赵丰年却拦了她,说道,“你是可心亲爹,若是把她养在身边,自然极好,今日太晚了,不如明日要云家拾掇一下,再抱回去吧。” 钱黑炭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连声应下,生怕他们反悔一般告退出去。 瑞雪挥退了彩云彩月,恼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那刘七娘一看就不是个好@性情的,怎么能把孩子交到她手上,万一…” 赵丰年无奈,赶紧劝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也知道那刘七娘不好,但是,可心是钱家的女儿,咱们怎么也不能拦着她回去啊。” “可心娘去的时候,可是把可心托付给我的,我怎么就不能拦着?” 赵丰年无奈,揽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算她娘把她托付给你,你也是个干娘,不是亲娘,她爹要抱她回去,谁也拦不了,这是礼法规矩,是人伦。” 瑞雪还是不服气,“再是礼法人伦,也得以孩子为重啊,那是后娘,天下哪有几个后娘对孩子好的,她若是起了别的心思,还好,咱们总能答对,但是万一她起了歹心,想把可心毒死…”这话说到一半,瑞雪就反应过来犯了忌讳,但还是晚了,赵丰年脸色早就黯了下来,低声道,“你顾虑的对,后娘都偏爱下毒!” 瑞雪立刻抱紧了他,一迭声的道,“没有,没有,还是有很多好女子的,只不过咱们运气不好,碰到的都是恶毒的。” 夫妻两人抱在一处,沉默好半晌,赵丰年才道,“让钱黑炭抱回去吧,你常去探看着,若是那刘七娘真对可心不好,你再抱回来养,就谁也挑不出理来了。” “嗯,好。”瑞雪点头,抬眼正见吴煜进得二门,就连忙离了赵丰年身上,喊着吴煜去洗手,彩云,彩月也进来伺候,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饭。 第二日,云家婆媳得了信儿,一边儿拾掇可心的小衣衫小被子,一边叹气,桂花儿扭头看着可心躺在小被子上,咧着小嘴,蹬着小腿儿玩得不亦乐乎,心里舍不得,就掉了眼泪,“娘,你说可心回去了,那刘七娘能好好照料她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后娘(一) 云二婶也是舍不得,这一月多,可心早已得到了他们全家人的喜爱,白胖乖巧,比之铁蛋还要讨喜,不是饿得极了,从不哭闹,你若放她在被子上,她就眨着大眼睛跟着你转,若是抱起她,就欢喜的咯咯笑个不停,怎么会有人不喜爱这样的孩子呢。 “可心是个乖巧的,伺候着也容易,想必那刘七娘照料几日,就把当亲生的疼了。” 这话,别说桂花儿,就是云二婶自己都不相信,可惜,人家爹爹要抱回孩子,她们谁也阻挡不了。 近晌午的时候,钱黑炭就上门来了,微微躬着身子,脸上半是愧疚半是心虚,云二婶本想讽刺他两句,但是想了又想,可心回了钱家,能依靠的就是他这当爹的,真惹恼了他,吃亏的还是可心,不如就算了,于是仔细交代了两句,就让他抱了可心,然后亲自拎着包裹跟在后面。 刘七娘正等在家里,听得动静,一脸娇笑的迎出门来,但是见得云二婶手里除了两个包裹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物事,脸色就有些不好。 进得屋里,云二婶摸了一把炕头,入手冰凉,就道,“女孩子小时候不能受凉,否则长大了落病根儿,把炕先烧一把火热热吧。” 刘七娘听在耳里,却没有半点儿动地方的意思,云二婶脸色不好,刚要说话,钱黑炭已经把孩子放到了炕上,说道,“我去,我去,家里有柴禾,不过点把火就好了。” 云二婶生怕凉到孩子,打开包裹,拿出一块稍厚的垫子垫在可心身下,那刘七娘就凑到了炕边儿去翻那包裹,都是些小孩子的衣衫儿,除了棉布的,就是白绫子的,锦缎的很少,更别提什么银手镯、项圈儿一类的了,于是就撇了嘴,说道,“孩子干娘也没送啥好东西啊,连个福字锦缎被子都没有。” 云二婶忍了又忍,因为她话里有责怪瑞雪小气的意思,到底没忍住,就道,“七娘今年多大,没过三十岁吧,怎么就健忘了,这孩子的娘才没两个月,还是热孝,怎么能用福字锦缎?” 刘七娘被噎得一哽,在家时被宠惯出的脾气就上来了,“婶子这话说的,她娘若是还在,我也不能嫁来啊,以后我就是她娘了,希望她穿的好一点儿,这没错吧?” 云二婶还要说话,刘七娘又指了两个包裹,“不是说她干娘总给送吃食用物吗,怎么就这两个包裹,别的是没送来,还是…” 这话是明摆着指责云二婶把好东西留下了,老太太气得差点炸了肺子,手指头都哆嗦了,“这孩子吃得是我儿媳的奶@水,老板娘送来的吃食,是给我儿媳补身子的。你还没生孩子,怎么吃也没奶喂孩子,还要什么好吃食!” “你,你…”刘七娘脸色涨红,还要反驳,钱黑炭已经听见动静进了屋,连忙一迭声的跟云二婶赔罪,“二婶子,七娘脾气直,说话不懂得转弯,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二婶家里是不是还有活计,我先送二婶回去?” “好,你这是撵人了,钱黑炭,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跟你说,可心是我一手伺候到现在这么大的,别的不说,我当亲孙女一样疼她,老板娘,大壮娘和翠娘,都是一般心疼她,若是她有个好歹,或者谁不真心实意的照料她,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云二婶气了半死,转身就往外走,钱黑炭连忙送出去。 云二婶想起可心的吃食,就道,“你二叔牵着奶羊出去吃草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记得羊奶一定要蒸熟了,晾到半晾再给孩子喝。” “是,是,二婶我记住了。”钱黑炭应着,送了云二婶走到大门口,云二婶回头不舍的往屋里望了又望,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刘七娘也被云二婶儿气得不轻,正要去翻另一个包裹,扭头就见可心睁着一对儿大眼睛望着她,不时的咯咯笑上两声,好似也在同云二婶一样嘲笑她。她心下一时气恨,伸手就掐了一把她的肚皮。 天气热了,可心只穿了个白绫子小肚兜,这一下就被掐得极结实,吃痛之下,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凄厉而惨烈,瞬时穿透了窗纸,传进走出院门的云二婶耳朵里,老太太心疼的直哆嗦,这眼泪就下来,扭头往回走了几步,又不知她进去是要跟那刘七娘打一架,还是抱着可心就回家,想了又想,撒腿就往赵家跑。 钱黑炭听见孩子哭声也吓了一跳,生怕把云二婶再招回来,忐忑等了半晌,才放心进屋。 可心哭得是手蹬脚刨,小脸儿涨的通红,眼泪顺着脸蛋儿淌进耳朵里,别提多可怜了,而刘七娘晃似半点儿没听见一般,正兴致勃勃的翻着另一个包裹,那里面包着当日可心满月,城里几家掌柜送来的一些小饰品,虽然不金贵,但是加一起也能卖几两银子。 到底是亲女儿,钱黑炭有些舍不得,上前抱了可心,笨手笨脚的哄了好半晌,可心还是哭泣不止,他就问道,“这孩子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刘七娘满不在乎的扔了一句,“她瞪我,我就掐了她一下。”她这般说着,手里还在摆弄着那些素缎子的小被子小衣衫,不知盘算着什么。 钱黑炭揭开女儿的肚兜,一看肚子上果然有一块青紫极明显,就恼怒道,“她才两个月,怎么会瞪你,你下手也太狠了。” 刘七娘立刻扔了手里的东西,死死瞪了钱黑炭,“你,你这是再骂我?啊,你是不是看着你闺女,想起你那死鬼老婆了,就嫌弃我长得没她好看了?我对你女儿不好!你给她找别的后娘去啊。” 她这般说着就坐到地上拿着帕子,开始擦眼泪,嚎啕大哭,大骂,“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个你这个穷鬼,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日日受你责骂,好心好意给你养女儿,你还挑三拣四…” 女儿哭,媳妇儿也哭,钱黑炭被吵得头疼不已,只得一手去拉媳妇,哄劝道,“是我不好,语气重了,孩子小,你不能跟她一样的,要有点儿耐心,等她长大了,就能帮你做家务,好好孝顺你了…” 好一番折腾下来,刘七娘总算收了眼泪,可心哭累了,也歇了生息,钱黑炭长长叹了口气,把女儿放在垫子上,说道,“我得回作坊了,还有活计没做呢,你自己做饭吃啊。一会儿云二叔送奶羊来,你给孩子蒸些羊奶。” 刘七娘正开箱子往里倒腾东西,哪里听清他说什么,胡乱应了。 赵丰年从东园回来,一进角门,就见彩月在院子里乱转,小手把一方帕子扭得像面条一般,他就皱了眉头,问道,“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夫人?” 彩月扭头一见自家先生回来,大喜过望,立刻奔了过去,“先生,奴婢要去请您回来,夫人不让。” “夫人怎么了?”赵丰年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瑞雪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怪医还是没找到,虽然他们夫妻两人都不说,日日欢喜过日子,但心底都死死再压着那份惊惧,若是出生之前,不能去除寒毒,这孩子就不能要了,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早夭,不如就不生。 彩月连忙摇头,“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没事儿,是夫人脸色不好。” “脸色不好?谁惹夫人生气了?” “奴婢也不知道,云家的二奶奶来了,走的时候也眼睛红红的,然后夫人就脸色不好。” 赵丰年隐隐猜出些因由,心里叹了口气,进门遣了彩云出去,走到炕边儿就笑道,“雪,外面夕阳正好,我扶你出去走走啊。” 瑞雪正歪靠在炕头,身后垫了个厚垫子,双手抚在肚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得他说话就惊醒过来,勉强笑道,“今日下课早啊,晚上想吃什么菜色,我这就去做。” 赵丰年上前揽了她在怀里,“有彩云彩月她们呢,你就别惦记吃食了,外面景色正好,出去散散心吧。” 瑞雪苦笑,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好啊,去桂树林走走,这几日看着比先前好一些了,怕是能活下来了。” 夫妻两人说着话,出了院子,信步在桂树林里慢走,正是晚霞满天的好时候,橘红色的霞光撒在桂树上,随着树叶摇动,被切割成无数破碎的光片,一点点洒下来,有种残缺的美。 赵丰年故意寻了些有趣的话,比如学堂里的孩子背书时出的差错啊,城中文人做得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诗词啊,想引着瑞雪笑几声。 心爱的人这般小心翼翼的哄劝照料,瑞雪的心结慢慢就松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要学着相信这个男子对她的爱,哪怕以后她不在了,他也不会如钱黑炭那般薄情寡义,她的孩子也不会像可心那般,再说,她在现代翻了车,都能重生到这个时空来,一个小小的生产也定然要不了她的命,她要坚强起来,甚至比之当初醒来时更坚强,那时她是一个人,现在她是一个母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如此后娘 夫妻俩细细低语着,双手紧紧握着,走了小半时辰,彩云来报吃晚饭,才回了屋子。 张嫂子也是不放心,从铺子回来,草草吃了一口饭,就约了翠娘一起去看孩子,到得钱家门外就听见可心在哭,两人立刻就奔了进去,正见刘七娘舀了一勺子羊奶,往可心的嘴里喂,可心呜呜哭着,好似不肯喝一般,扭着小脑袋。 刘七娘有些恼怒,伸手就要去掐她,却被张嫂子一声清咳止住了,抬头一见是当日引她进赵家的嫂子和一个陌生妇人,于是就道,“哎呀,翠娘嫂子来了。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翠娘勉强扯了一个笑,“没事,吃过饭无事,来看看可心。” 张嫂子这时已经抱起了可心,看得她脖子上的一到红痕,忍不住就问,“这孩子的脖子是不是烫到了?”说完,接过刘七娘手里的陶碗,立刻脸色更是不好,“这么热的羊奶,大人喝着都烫嘴,怎么能给孩子喝?为啥不晾凉了?” “羊奶凉了不是膻味重吗,我也是为了孩子好,你谁啊,跑这瞎叫?”刘七娘可不是能吃亏的,当日对着瑞雪,那是他家钱黑炭的主家,衣食父母也就忍了,过后待云二婶都没客气过,更别说根本没见过面儿的张嫂子了。 张嫂子气得就要开口骂,翠娘却拉开了她,打圆场道,“七娘没生养过孩子,伺候的难免有些不周到,嫂子就别计较了。”说完又对七娘说,“这是作坊隔壁的张嫂子,他家张大哥是作坊的管事,张嫂子也替老板娘打理码头的铺子呢。” 七娘撇撇嘴,暗道,俺家钱黑炭也是管事,谁也没比谁高,凭啥对我指手画脚啊。 翠娘瞧她那脸色就知道,刚才的话是白说了,这女子简直笨到家了,世上人事哪怕同级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同样都是管事,钱黑炭只算是做工的,如今还遭了主家的厌恶,以后啥样还不知道,而张家那可是主家的心腹,别的不说,就是那码头铺子,一日进项几两银,都是半点儿顾忌没有,就交给张嫂子打理,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谁也比不上啊。 她也懒得再劝,看着张嫂子哄着可心喝了最后一口羊奶,就伸手接了过来,亲了两下,道,“等这孩子过了半岁,能吃些鸡蛋黄、喝些薄粥就好了。” 张嫂子点头,打开可心的小被子,见她并没有尿湿,也就放心了。 两人自说自话,谁也没有搭理刘七娘,可把她气坏了,这是在她家里,她怎么可能受气,于是拎了扫帚扫地,扬得满屋尘土,末了扫到门口,把灰撅出去,还要骂着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啊,“大晚上的,叫什么叫,有能耐自己下蛋去,占了人家的窝算什么本事!” 张嫂子第一次同这刘七娘打交道,听她如此无礼,实在忍耐不住,就道,“到底是谁占了窝,到底是谁不下蛋?” 刘七娘被气了个倒仰,还要回嘴再骂,翠娘怕她们打起来就拉着张嫂子往外走,“天晚了,咱们回去吧,明日得闲再来。” 然后又扭头嘱咐刘七娘,“七娘也别在家闷着,日头好的时候就抱着可心出去转转啊。” 刘七娘跟没听到一般,哐得一声关了门,张嫂子恨道,“钱黑炭眼睛瞎了,怎么娶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翠娘也是苦笑不已,两人叹着气各自回了家。 刘七娘趴在墙根听得两人走远,回屋就狠狠掐了可心大腿一把,小丫头立刻就哭了起来,她还嫌烦,扯了个被子就蒙在了她脑袋上,听得声音小了许多,还很是得意的挑了挑眉,转身又去摆弄那半箱子的小衣衫和饰品,想着明日回娘家去一趟,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给哥哥家的小侄女,虽说颜色素一些,可都是好料子的,就算那棉布做的,摸着也极软极舒服。 钱黑炭从外面进来,听得孩子哭,扫了一眼却没找到,就问媳妇儿,“七娘,孩子在哪里哭呢?” 刘七娘头也没回,应道,“哭得我心烦,拿被子盖着呢。” 钱黑炭一惊,立刻就去掀了被子,果然,可心已经憋的小脸发紫,眼泪把头发都打湿了,“怎么能用被蒙孩子,这要是憋死了怎么了办?” 刘七娘回头一看可心还在喘气,就道,“你喊什么,这不是没死呢吗?”说完,想起一事又道,“我现在伺候着这丫头,每月那一两的辛苦银子,赵家什么时候能送来?我要回趟娘家,没有买点心的钱了,你先去给我预支两月的回来。” 钱黑炭立刻软了肩膀,低声道,“可心是我的骨血,现在也管你叫一声娘,你照料她是应该的,我怎么能张口冲赵家要辛苦钱?” “凭啥不要,她又不是我生的,我凭啥伺候她拉屎拉尿,你不要辛苦银子也行,那就别指望伺候她了。” 钱黑炭也恼了,“你不伺候,当初从云家抱回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骗我说有辛苦银子,现在没了,还想我白出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真是开不了口…”钱黑炭还想再哄哄媳妇儿,可是女儿尿了裤子,他只得笨手笨脚的替她找了干爽的,见得小衣衫也脏了,就索性一起换了。 刘七娘眼尖,突然见得孩子脖子上好似挂了一物,在油灯光下闪着碧色的光芒,她立刻就扑了上去,抓在手里一看,是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她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钱黑炭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使劲把玉佩抢了回来,重新掖回女儿衣衫里,说道,“这是孩子她娘去世时留给孩子的,家里再穷也不能卖,你可不要打这主意。” 刘七娘一瞪眼,“我只不过看着颜色好,多看两眼罢了,你干什么防我跟防贼似的。” 钱黑炭也觉刚才口气重了,就赔了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然后才放下女儿,去院子里卸车。 刘七娘见得他出了门,再看眼毛湿漉漉的可心,正吃着自己的小拳头,玩得欢喜,立刻心头怒起,也不分哪里,狠狠掐了十数下,然后照旧用被子盖了,这才觉得稍解心头之气。 如此过了三日,无论刘七娘怎么哭闹,钱黑炭也不肯去赵家要辛苦钱,刘七娘就急了,娘家那些乡亲都知道她嫁了个好人家,若是不买些好礼回去,不知背后要说些什么难听话呢。 于是,这日早晨听得钱黑炭说要进城,中午才回,就穿了最好的一套衣裙,脸上也上了妆,抱了可心就去了赵家。 云小六几个正在门口装车,见得她来,还真认识,就道,“钱嫂子怎么来了,钱大哥进城去了,怕是晌午才能回。” 刘七娘笑道,“这我知道,我是来找老板娘的,你进去知会一声。” 云小六听得她口气这般不客气,眉头皱了皱,想嘲讽几句,到底没有出口,就道,“我进去问一声,老板娘可不比我们这些人清闲。” 刘七娘撇撇嘴,不置可否,云小刘更是不喜,转身进了院子,在二门处唤了坐在廊下做针线的彩云。 瑞雪正在盘账,有心在城里再开一家小酒店,正琢磨卖些什么吃食,听得彩云说,刘七娘抱着可心来了,就以为她是上门讨好的,有心不见,又想看看可心如何了,就道,“去找翠娘引她进来。” 彩云应了,就去东园井边把洗衣的翠娘喊了回来,翠娘也心下生疑,去大门处引了刘七娘进来。 瑞雪高坐主位,稳稳当当受了礼,完全是一副主家接待下人的模样,可没有当初待钱嫂子那般亲切客气,等刘七娘落了座,就道,“把可心抱过来。” 刘七娘却是不松手,笑道,“这孩子跟我亲香,离了我怀里就哭个不停。” 瑞雪和翠娘都是皱眉,但也不好强求,就随意说些闲话,刘七年耐不住性子,等不的几句,就说道,“我现在日里照料这孩子拉屎拉尿,晚上还要起来热几次羊奶,可比在作坊里做工要累许多,老板娘看着给我长些辛苦钱吧,我比云家伺候的好,工钱怎么也要高过一两银子。” 她这话一说完,翠娘和瑞雪都是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一个词,财迷心窍! 翠娘不等瑞雪说话,就道,“刘七娘,你在娘家时学过为人妻,为人母的规矩吗,你不会不知道嫁到夫家,要尽心伺候孩子吧。你出去问问,天底下哪有伺候自家孩子,还要向别人要辛苦银子的?” 瑞雪也冷笑,“云家婆媳跟可心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人家伺候着,我自然要给些辛苦银子,你现在是可心的娘,你的夫主是可心亲爹,你伺候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给你辛苦钱?你出去也不怕人家戳折你脊梁骨!” 刘七娘本来还想说预支两个月的事儿呢,一听她们这话音儿,根本就没有给银子意思,于是,“嗷”的一嗓子就蹦了起来,“我又不是她亲娘,凭啥伺候她?我嫁过来是享福的,不是当老妈子!” “这事儿你去同钱黑炭说,你成亲之前,就知道有孩子在,嫁过来,你就耍赖了,怎么,钱家不是娶媳妇?是娶了个老娘回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后娘(三) 瑞雪是真恼了,她本以为这刘七娘顶多是脾气坏一些,没想到居然还这般无耻,伺候自家孩子居然还敢向她要辛苦钱。一月一两的银钱,在她眼里绝对不多,也不是拿不起,可是,她就不愿意惯着她这脾气,有一就有二,今日若是答应了,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呢。 “你不给就不给,凭啥喝骂我,我家钱黑炭在作坊里做工,我可不受你管。”刘七娘抱了孩子转身就出了院子,很快回了家里。 啥也没说,她把可心扔到炕上,就开始打包裹,所有的小衣服小被子小首饰,统统拿走,扭头再看哇哇哭叫的可心,眼珠儿一转,立刻上前摘了她胸前的玉佩,冷笑道,“不给我辛苦钱,好,我拿东西顶,我就不信,我赚不回一两银子。” 说完她拎着包裹就出了门,只奔东山小路,翻过山岭,回了娘家。 瑞雪气得喝了两杯温茶,才觉得胸腔里的怒火消了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这刘七娘没拿到银子,回去后,能不能饿到可心啊,咱们还是得去看看。” 翠娘也是担心,扶了她,带着彩云擦月就去了钱家,在院门外唤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几人就开门进去了。 可心正躺在炕上,呜呜小声哽咽着,身下连个小垫子都没有,裤子早尿湿了,衣衫半敞着,露出光光的脖颈,许是听到了动静,大眼睛里满是眼泪,扭头望了过来,直心疼的几人立刻扑到跟前,大骂,“这该死的刘七娘,怎么就把孩子扔炕上了,多凉啊。” 瑞雪伸手去给孩子掩衣襟,手下突然就是一顿,重新扒开衣襟一看,孩子挂在胸口的玉佩果然没了,再看那肚子上,胳膊上,都是青紫的掐痕,心疼得她直哆嗦。 翠娘也是吃惊,顺手扒了孩子的裤子,不必说,大腿上、屁股上的青紫更甚。 彩云彩月忍不住第一个哭了出来,当初他们小弟弟在后娘手里,就是被掐成这样,她们发现了去爹爹跟前告状,反倒被打了一顿。 翠娘抓起手边的扫炕笤帚,就满院子的去翻刘七娘,恨不得抽死她才解气,瑞雪却冷静了下来,吩咐彩云,“去看看箱子,可心的那些小首饰还在不在?” 屋子里只两只箱子,彩云不过片刻就看了个清楚,回身道,“夫人,小首饰没了,小衣衫和被子全没了。” “好啊,真是卷了个干净。”瑞雪气得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个粉碎,“回去告诉先生一声,派人进城把钱黑炭唤回来,再去请里正和几位族老过来。” 彩云彩月应了就跑了出去,正遇翠娘和哭骂着的云家婆媳一起赶来,云二婶看着可心一身青紫,眼泪就像下雨一般,心疼的直捶胸口,“孩儿,都是奶奶害了你,奶奶把你送回来干啥,受这罪啊。那杀千刀的后娘,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啊。” 桂花也是哭得不行,她精心伺候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乖巧可爱,怎么不过四日功夫,白胖的孩子就受了一圈儿,又添了一身的伤? 钱家这翻哭闹,动静就传了出去,先是左邻右舍,后是前街后街,很快就聚了许多乡亲过来,但凡当过娘的,一看孩子被折磨成这样,都跟着气得炸了肺子,“天下后娘都是一般狠心,好好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可不是,在云家养得好好的,这刘七娘非要抱回来,我们还都当她是个贤惠的,原来就是这样个‘贤惠’法!” “真应该剁了她的手去!” 很快里正族老们就同赵丰年一起赶了过来,赵丰年一见瑞雪脸色铁青,心下就道不好,上前低声劝了一句,“别生气,咱们把孩子抱回去养就是了。” 瑞雪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赵丰年脸色更苦,当初是他点头让钱家接回可心的,如今可心受了这般的苦楚,他自然就成了瑞雪心里的帮凶。 翠娘扒了可心身上的衣衫,让族老和里正们看清那些青紫,云二婶就道,“这孩子平日如果不是饿了,从来都不哭一声,特别好带,这才抱回来几日了,这杀千刀的黑心妇人,就把孩子饿得瘦了一圈儿不说,还掐成这个模样,再让她照管几日,怕是这孩子就被折磨死了。” 瑞雪也道,“刚才刘七娘抱了可心去我那里,说是照料孩子辛苦,要我出辛苦银子,我只说孩子管她叫娘,她照料是应该的,她气哼哼的回来了,我跟翠娘不放心,撵过来就见可心被扔在炕上,当初置办的那些小被子小衣裳,还有满月时城中掌柜送来的小首饰都没了。最重要的是,钱嫂子临去的时候给可心留了个玉佩做念想,也被刘七娘拿走了,真是再没有比她更无耻的人了!” 周围人只以为刘七娘待孩子不好,没曾想,她还卷了孩子的东西,连人家亲娘给留的一点儿念想都不放过,这简直是刮地三尺的刘扒皮啊。 于是,屋里里瞬间就吵闹了起来,人人都喊着,这样的黑心妇人可不能再要了,族老和里正也是气得脸色发黑,不管怎么说,就是不看赵家的情面,这孩子也是村里的孩子,刘七娘却是外村来的,嫁过来还不过七日,就这般张狂,以后若真留她在村里,说不定还有什么惹什么坏事儿呢。 赵丰年稍稍侧身,背过手去握了瑞雪的手,然后对几位族老说道,“可心娘去世的时候,托了我们照料可心,原本打算把可心好好养大,但是钱家却把孩子要了回来,我们毕竟不是亲爹娘,不能阻拦,但是如今他们却把孩子折磨成这样,我们再不护着孩子,这孩子怕是就没命了。可心,我们要抱回去,待她长大成人,想要回来,我们自然不拦着,她的衣物首饰被拿走也罢了,但那玉佩必须找回来。其余,对刘七娘怎么惩处,我们就不多言了。” 瑞雪狠狠掐了赵丰年的手心一下,赵丰年扭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瑞雪见他如此,猜得他必是有别的主意,也就罢了。 里正和族老点头,有孩子亲娘的托付,后娘又是如此狠毒,赵家接回孩子养大,这事就是传遍武国,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倒要赞他们一家重信诺,心地好。至于刘七娘这样的恶妇,却是不能留。 钱黑炭从城里匆匆赶回来,见到女儿身上的青紫,虽然也是心疼,但是听得要他休了刘七娘,却是只摇脑袋,辩解道,“七娘心地好,就是脾气有些急,有时候可心哭闹的厉害了,顺手掐一下,吓唬吓唬她罢了,小孩子娇嫩,这才看着吓人些,她绝对不是有心的…” 翠娘冷笑,“她不是有心的?那她上门要辛苦银子算什么?没要到,就把孩子扔在炕上,自己卷了孩子的所有衣物首饰走了!可心娘留的玉佩都摘去了,这个黑心肝的!” 钱黑炭立刻去看女儿的脖颈,确实空空,脸色儿也涨红了,低声道,“许是七娘看着好,拿去玩两日…” 里正暴喝一声,“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们云家村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孬货!” 几个族老也道,“那妇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这般黑心肝,还不休了她!” 一众乡亲也纷纷叱责出声,钱黑炭的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却还是不肯出声。里正无法,狠狠拍了桌子,“这样的恶妇,我们云家村是不能留了,你若是休了她,以后乡亲们定然帮你寻个好的再娶,你若是不愿休她,就随她去东山坳讨生活去吧。” 钱黑炭惊得睁大了眼睛,这,这是被撵出村去了,不等他说话,赵丰年也道,“作坊里的活计,你也不用惦记了,那预知的二两工钱就当遣散银了。” 钱黑炭彻底堆了下来,一迭声的说道,“我不走,我家在村里,我哪儿也不去啊。” 众人听得他还是不吐口说休妻,都是恨得牙痒痒,族老也不管他如何,就道,“村里的好后生,给我找十个来,咱们去东山坳刘家,把孩子东西要回来,其余事儿以后再说。” 众人轰然应声,宗族的力量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村里人没有一个推脱的,里正要了十个后生,却呼啦啦来了二十多个,加上族老和里正,赵丰年、钱黑炭,还有抱了孩子的云二婶子、翠娘,足有三十几号,出了钱家就奔着东山去了。 瑞雪本也要去,却被赵丰年硬是留了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这肚子不适合爬山,甚至打架,只得回了自家,带着英子石榴还有彩云彩月,开始做饭炖菜熬汤,等这众人回来,预备着招待一顿饭食。 话说云家村一行人翻过东山,到了东山坳,惊得村头闲坐的几人都是直了眼睛,再看他们各个脸色不好,有那心思活络的就撒腿跑去里正那里报信儿。 云家村众人也没理会,直接到了刘家院门前,刘家正是热闹的时候,刘七娘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几个嫂子都聚了来,在分衣服和首饰,往自家孩子身上套着,不时还争抢的吵闹两句,刘七娘嘴角高高翘着,自觉特别有面子,嘴上还道,“嫂子们慢慢挑啊,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第一百七十章 东山坳 几个嫂子就笑道,“还是小姑子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 刘婆子从灶间出来,端了半簸箕粳米,想着挑挑稻壳,好给女儿蒸些饭吃,刚举起手来,就见门外呼啦啦进来几十号人,吓得手里一松,就要扬了粳米。待仔细一看,才知是认识的,当日闺女成亲,大伙儿还一起喝过酒,可不就是钱黑炭村上的族老里正。 刘婆子立刻放下手里的簸箕,迎到跟前,笑道,“哎呀,这不是他云大伯吗,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家里来了,这是路过?还是有事啊?” 里正眉头一皱,就道,“我们是来找你家七娘的,让她出来相见。” 刘婆子听出他话里的不客气,心下就是一咯噔,刚想要撒谎说,女儿未曾回来,就见翠娘和云二婶,把孩子交到一个后生怀里,然后三两步就奔进了屋里。 刘婆子立刻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抢俺家财物不成?来人啊,有强盗啊,来人啊,救命啊。”说完,又看向钱黑炭,“女婿啊,你就这么看着你们村人糟践你丈人家,你是安的什么心啊?” 她是指望先哭闹一下,把云家村众人吓住,若真是有事儿,还能先占些理,可惜,云家村众人谁也没理会她,钱黑炭倒是想说话,可惜被里正一个冷眼吓得又低了头。 很快,翠娘和云二婶抱了一堆的小被子小衣衫出来,统统放在旁边的石磨上说道,“这都是可心的东西,小首饰啥的,套在他们家孩子身上呢,但是没翻出玉佩来。” 话还没说完,刘七娘几个嫂子就赶了出来,这个喊着,“你们是什么人,凭啥抢我家孩子的东西?” 那个说,“强盗,你们居然抢上门了,我们要告官送你们去大牢!” 刘七娘随后跟了出来,脸上略微有些忐忑之意,见得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儿更是添了一分苍白。 云二婶子一插腰,年轻时的泼辣劲儿就端了出来,指着刘七娘骂道,“说我们是强盗?真去了府衙打官司,谁进大牢还不一定呢。你们家刘七娘,就是个黑心肝的,嫁去钱家,行事败德。原本钱嫂子去世前,把孩子托付给了赵娘子,赵娘子怀了身子不好伺候,就送到了我家,由我那儿媳奶着,孩子白胖儿,别提多招人稀罕了,她可倒好,听说我媳妇儿每月有一两的辛苦钱,死活要把孩子抱回去养,然后舔着厚脸皮,去赵家要辛苦钱。大伙儿都听听,她这脑子是不是哪次发热烧坏了,怎么就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除了云家村的,就是左邻右舍赶来看热闹的,平日刘家仗着兄弟多,就多有霸道之事,刘七娘在村里更是有名的蛮狠,所以,到了出嫁年纪,还没人上门提前,外村之人经媒婆介绍了,只要来打探过的,也都反悔不相看了,倒是钱黑炭这倒霉蛋儿一听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就觉占了便宜,啥也没说就定下了,还给了十两的厚聘,大伙儿私下里都他冤大头,此时,冤大头的村人闹上门,这可是大热闹,谁不愿意听一耳朵啊。 云二婶子嘴皮子也利索,见得人多,更要把是非曲直分说个明白了,“孩子管她叫一声娘,管她夫主叫亲爹,她养着、伺候着就是应该,谁家姑娘在家时候没学过女戒、妇德,偏她掉了钱眼儿里了,养自家孩子还向别人要钱,亏她怎么想出来的。这事放在谁家也不能允啊,这刘七娘没拿到银子,就恼了,把孩子光溜溜扔到自家炕上,把我们大伙给孩子做的衣衫,被子,还有满月时收的小首饰都拿了回来,更可恨的是,那孩子亲娘去世时,留了块玉佩做念想,也被她给偷回来了,简直太无耻了。若是她平日对孩子好,这些东西,我们就当买个心安,就当刘家实在过不得日子了,孩子光着屁股没衣服穿,我们就当救济了,但是,” 云二婶越说越高声,伸手接过可心,剥去小被子,就抱给周围众人看,“乡亲们看看,这孩子被她折磨的,全身上下掐的青紫,这是看见的,没看见的那些,挨顿饿,受些烫,谁又能知道?这天下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妇人,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狠手,老天爷,你怎么不晴日响雷,劈死她呢!” 周围众人都是点头,看向刘家几人,眼里满满都是鄙视和庆幸,这刘七娘不止蛮横,还心肠如此歹毒,幸好,自家当初没有娶她过门。 里正听得云二婶也骂得差不多了,就道,“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想如何吵闹。这孩子不招后娘待见,我们几个老头子做主,以后还送回赵家抚养,你们刘家把孩子的衣裳被子首饰,都好好送出来,玉佩交出来,这事儿咱们就不经官了,若是你们不交,咱们就立刻去城里打官司,这样的后娘毒妇,官府必是要站囚笼三日示众,以儆效尤的。那时候你们刘家算是在灵风城臭了名声了。” 刘家几个嫂子被这么一吓唬,腿就有些软了,转身要回屋去撸孩子身上的首饰,刘七娘却是霸道惯了的,高声骂道,“我嫁了钱家,她就是我闺女,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们钱家的东西,我想送人就送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管我?” 刘婆子也帮腔,“我家闺女最是孝顺心肠好,那孩子身上的伤,还不定在哪里掐的呢,居然跑来诬陷我们,你们当我们刘家是好欺负的吗?” 她话刚说完,一眼就瞧到赶回来的刘老头和几个儿子,立刻就扑了上去,大哭,“哎呀,老头子,你和儿子再不回来,我和闺女就被人家打杀了,他们上门来抢东西,还要杀人啊,可是了不得了…” 刘家父子几人刚从地里赶回来,哪里知道事情经过,操起手边的扁担、镐头就要上前打架,云家村的后生门也各个举起了手里的棒子,形式一触即发,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老者,正是东山坳的里正,他刚才可是把事情听了个全,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刘家都不占理,也丢尽了他们东山坳的脸面,老爷子脸色也有些不好,走到中间,咳了咳道,“有话都好好说,别动刀动枪的,真惹了祸事对谁也不好。” 云大伯比这里正年纪要小一些,所以,当先拱手行礼,口称,“刘老哥,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那刘里正也回礼道,“让云老弟笑话了,今日这事儿过了,咱俩找个空闲时候喝两杯。” “那是,那是,到时候我做东,老哥哥可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 两只老狐狸各自客套完了,就转向众人,刘里正拉了那刘家几人走到一边,把事情一说,末了道,“这事是七娘莽撞了,就算不待见人家孩子,大面儿上也该过得去,而且拿人家几件衣裳回来给自家孩子,这也无可厚非,怎么就全卷回来了。还有那玉佩,你们问问,交出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刘家老三是个护短又脾气暴的,眼睛一瞪道,“我妹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他一个死了婆娘的,别说拿他家小崽子些衣物,就是搬空他家,他也…” 他这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老爹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怒道,“你们几个平日张狂些,总是欺负这个,欺负那个,我没啥,就是因为你们是男子,这样好处多,但你们妹子却是女子,最讲究名声,这事儿弄不好,传出去恶妇的名号,她以后就没脸见人了,我们刘家的闺女,也别想再嫁好人家了。” “你们爹说的对,别说你们家,若是闹大了,我们整个东山坳的闺女都不好找婆家了,到时候你们一家等着被人恨吧。赶紧,东西都还给人家,兴许还能好说话儿,若是你妹子被休了,怕是就要彻底老在家里了。”里正想的更远一些,清楚事情的人会说,东山坳老刘家的姑娘恶毒,不清楚的恐怕就直接说东山坳的姑娘不好了,到时候都找不到婆家,他们一家可就遭人嫉恨了。 “他敢,休了我妹子,我就杀了他!”刘老三这句喊的声音大了些,让原本就有些惊惧的钱黑炭,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赵丰年皱了眉头,往后让了一步,怪不得当日钱嫂子要把孩子托给瑞雪,这样没有担当,没有胆气的男子,怕是谁也不放心吧。 刘家人商议完了,就拽了不情不愿的刘七娘进了屋子,所有她带回的东西都重新打了包,送了出去,那块玉佩,她藏在内衣里,也翻了出来,云二婶一把抓到手里,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出去了。 赵丰年同里正低声说了两句话,就带了作坊里的几人还有翠娘、云二婶,抱了孩子直接回了云家村。 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回玉佩,绝了以后钱家夫妻再打可心主意,否则以后若是他们再拿可心的亲事或者别的做文章,也是件麻烦事儿,现在两件事都办成了,自然就不愿意再参合了,至于钱黑炭是出村还是休妻,就跟他们一家没有关系了。 瑞雪在家里盼着,总算把他们一行人盼了回来,抱了可心,亲手给她戴了玉佩,这才说道,“可心虽说吃了些苦头,但以后就彻底脱离那两人的魔掌了,也算因祸得福了。” 翠娘也道,“可不是,这孩子小时候把苦都吃了,长大就都是好日子了。”她说完,想起云二婶刚才骂得那般痛快,又笑道,“二婶子刚才也是真厉害,骂得刘家人都直眼儿了。” 云二婶有些红了脸,笑道,“我也是被气昏了,我把可心当孙女疼的,他们糟践可心,我挠他们两把的心思都有了。再说了,那些话,里正和先生也都不好说。” 瑞雪揭开可心的衣衫看了看,到底还是心下不甘,道,“那恶妇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了?” 赵丰年自然之道她心里所想,就道,“放心,她回不回来,我都想法替可心出口气。” “真的?什么办法,快跟我说说。”瑞雪听了极是欢喜,眼睛放着亮光的看向赵丰年,云二婶和翠娘听说要惩治那恶妇,也都忍不住倾身向前,想要听听。 可惜,赵丰年却卖了关子,道,“事不成,不可对人言。等着吧,不过三日就好。” 瑞雪几人都是失望,但是又不能逼迫他说,也就满是期待的等着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气 日头爬上正头顶之时,里正和族老就带着村人们回来了,张大河接了他们进来,翠娘带英子和石榴摆饭,里正连带愧色,同赵丰年说起事情结果,那东山坳的里正连带诸多村名,都为刘七娘求情,两村毕竟比邻而居,平日多有打交道的时候,怎么说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里正无奈,虽然心下很是厌恶刘七娘,也只得允了不休刘七娘,但是,若有下次,定然不饶。 赵丰年找去之时,就以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未深究,反倒劝了众人几句,里正越发赞其度量大。 晚上,钱黑炭带了一脸的青紫,同刘七娘从东山坳回来,直接就到赵家门前磕头,赵家却无一人出来应对,末了失望而回。 瑞雪本来心焦,日日盼着赵丰年想了什么主意给可心出气,却不想突然孕吐厉害起来,别说油腻之物,就是喝一碗清粥都要吐出大半碗,自然也就无力再关心此事。 赵丰年一边担心不已,想尽一切办法哄得瑞雪多吃些东西,一边派人暗暗布置。 这一日,瑞雪正对着一碗鸡汤发愁,张嫂子坐在她对面笑吟吟的殷勤相劝,“妹子,这鸡汤我在铺子里炖了三个时辰,浮油都舀了出去,只剩清汤,保证不油腻,你就喝一碗吧,再这般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要饿到了。” 彩云彩月站在一旁,一个拿了白瓷小碗,一个拿了长把儿勺子,就等着瑞雪点头,立刻就伺候主子喝下去,可惜,瑞雪怎么看着都没胃口,直急得三人恨不得替她喝才好。 正这时,赵丰年疾步走了进来,说道,“那件事成了,你们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瑞雪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所说何事,这又能出气又能避开鸡汤,她自然欣喜应道,“好啊,好啊。” 张嫂子不知何事,就说道,“何事如此急迫,不如喝了鸡汤再去。” 瑞雪立刻道,“我们要去给可心出去,嫂子一起?” 张嫂子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猛点头,“一起,自然一起。”边说着,还边挽着袖子。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也放下了碗勺,紧紧跟在几人身后。 小村的夜色总是异常浓郁的,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人声鼎沸,偶尔谁的母鸡咕咕,老狗汪汪,惹得树上的夜鸟,附和几声鸣叫,更显静谧。 赵丰年扶着瑞雪,张嫂子几个前后护着,不时提醒脚下注意树根和石头,很快,就出了院门,到了东山脚下,高福全正在一棵大树前向小路张望,见得几人到面前,急忙挥手示意,引着他们绕到大树后,到了一处小空地上。 翠娘正一副女恶霸的样子,双手叉腰,一脚踩着一个蒙了双眼,塞了嘴巴的女子,不必猜,这女子就是刘七娘。 瑞雪几人不必赵丰年嘱咐,就知他是何意,几步上前,抬脚就是一顿狠踹,张嫂子和翠娘粗手大脚,力气自然不小,彩云彩月想起当初的后娘,也是下了狠手,但是,最让人惊讶的却是瑞雪,她那本来因为怀孕变得微微臃肿的身形,这一刻异常灵活,每脚必定踢在刘七娘的面孔上,疼得她杀猪一样惨叫,却只能发出一点儿呜呜之声。 赵丰年生怕她不小心抻到肚子,上前要扶,却见她咬牙切齿,想了想,还是收了手。 很快,刘七娘就没了声息,几个女子气喘吁吁的住了脚,脸上都是一副快慰神色,彩云彩月眼里甚至还吟了眼泪,大有大仇得报的欢欣之意。 高福全上前拎起刘七娘扔到小路上,然后几人迅速又回了赵家,坐在堂屋里,喝了杯茶定定神,几个女子同时笑了起来,都是一脸畅快。 翠娘拍手说道,“妹子最是聪明,踢得她成了猪头才好,看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张嫂子也道,“这还真当我们云家村的女子好脾气了,昨日我还听人家说,她扬言要我们后悔呢,这下好,怕是她要先后悔了。” 瑞雪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肚子里咕噜一声响,于是有些羞窘说道,“这打人也是出力气的活计,惹得我都饿了。” 翠娘和张搜子一听她说饿,都是大喜,骨汤粥,小咸菜,金黄的葱油饼,肉末小油菜,摆了小半桌子,高福全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瑞雪端起碗了,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一张饼,半盘菜,可是比这两三日加在一起吃的都多,只喜得赵丰年,心里一劲儿盘算着,以后是不是要经常把刘七娘截住胖揍一顿。 钱黑炭在家里久候回娘家的刘七娘,眼见得天色完全黑了就找去了东山小路,结果正好碰到刘七娘醒来,叫声惊动他,惊得魂飞魄散,搀扶回家,油灯之下,细瞧面容,简直如同猪头一般。 钱黑炭就问,“七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从山上摔下来了?” “肥油,我丝被银甲打的。”刘七娘两颗门牙下了岗,说话漏风,钱黑炭好不容易才听得明白,就道,“谁和你有仇,大晚上的打你一个女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种可能,立刻闭了嘴。 刘七娘恨恨道,“九死她们,一定丝他们。窝药高旭我哥,报仇。”她本就长得普通,如今的青肿猪头模样,因为恨意更显狰狞。 钱黑炭想劝,却因为前几日几个大舅哥那顿胖揍,而犹疑了起来。 不提钱家夫妻,只说瑞雪出了气,心情出奇的好,只觉心里对钱嫂子的愧疚,统统卸了去,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下厨做了早饭,有赵丰年爱吃的蛋羹,吴煜爱吃的蛋饼,喜得两人也都跟这眉开眼笑。 瑞雪小口喝着粥,想起好些日子没去铺子,又惦记城里那两个新买下的小豆腐店,就道,“我今日要进城去逛逛,咱家新添置的几个店铺,我还没去看过呢。” 赵丰年想反对,又不忍抚了她的兴致,就道,“我要同几家酒楼结算货款,不能陪你去,不如让煜哥去吧。” 吴煜一听,难得给了赵丰年一个好脸色,笑道,“好啊,我跟姐姐去。” 这两人,自从她坏了孕,就把她当了纸糊一般,提个篮子都不让,这出门必定是推不了要跟着一个的,于是,她也就同意了。彩云彩月在桌旁听了,也都露了笑脸,毕竟还是小孩子,当初卖到城里,就是被关在院子里,挨饿,挨打,哪里有出去玩的机会啊。 因为钱黑炭被辞,那辆空出来的马车,就被张大河交给了云小六,那是个机灵的后生,听得老板娘要进城,把马车里外打扫的干净,又找翠娘要了床被褥铺好,翠娘赞了他两句,另添了一盒点心,一壶茶水。 瑞雪姐弟,带着两个小丫鬟上了车,晃晃悠悠出了村子。马车行走在山路上,云小六细心又有眼力,并不如何颠簸。 瑞雪掀了两侧的窗帘,有微风从车厢里穿过,带着春末青草的气息,嗅的人神清气爽,吴煜给姐姐倒了半杯茶,放在窗下支出的小搭板上,生怕不小心洒到姐姐身上,用手轻轻抚着,瑞雪捡了一块桂花糕,掰了一半喂给弟弟,然后自己小口吃着另一半,难得心情极好,嘴角微微扬着,笑道,“过几日,赶上你休息的时候,姐姐做些好吃食,带上大壮黑子几个,咱们去野餐啊。” 吴煜猜得野餐估计就是在野外吃东西,自然说好,只要姐姐高兴,做些什么都好。 彩云彩月兴奋的扒在另一侧的窗子上,看着外面的山林,不时因为飞过的一只山鸟羽毛艳丽而惊呼,倒少了几分平日的沉默,多了几分女孩子应有的活泼。 瑞雪喊了她们吃点心,两个小丫头,笑嘻嘻道了谢,送了两块给赶车的云小六,这才自己吃起来,看得瑞雪点头,是个懂事的小姐妹。 一时,马车进了城,街道上人声鼎沸,不时有小贩叫喊的声音传进来,“芝麻糖嘞!”“彤城小圆镜嘞!”“宣州脂粉嘞!” 彩云彩月新奇的恨不得脑袋都要伸出车窗了,吴煜也掀起窗帘,兴致勃勃的看着外面,瑞雪好笑又不无奈,吩咐云小六,找了家车马店,把马车寄存好,然后带着几人走上街,彩云彩云记得出门时,先生的嘱托,紧紧围着瑞雪身前身后去,不肯稍离,但又实在好奇那些小摊子上五花八门的货品,于是抻得脖子都长了一截。 瑞雪从荷包里掏了两把铜钱给她们,道,“难得出来,你们想买些什么小物件儿就买吧,万一走丢了,就去城外码头铺子里等着。” 彩云彩月还以为主子是嫌弃她们伺候的不精心,愧疚的红了脸,就要下跪,瑞雪劝了两句,两个小丫头才知主子是说真的,连忙道谢,叽叽喳喳跑去旁边小摊子买丝线。平日她们那般懂事,瑞雪是喜欢,但是到底还是觉得她们受苦太多所致,此时这般欢快,才是小丫头该有的样子。 瑞雪笑了笑,回身就见吴煜对着旁边的糖人摊子注目,于是又带他上前,买了两只,乐得这小子本来有些阴柔俊美的脸上,倒多了三分阳光。 姐弟两人,在街边逛着,不时买些糖果或者有趣的小物件,云小六乐呵呵跟在后面提着东西,偶尔注意这身旁经过的人群,生怕撞到老板娘。 这般走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惫,瑞雪就选了旁边一处叫做水云间的茶楼小歇,难得彩云彩月没有跟丢,小跑着上前一起走了进去。 (花期回来了,呜呜,这个七月必将记入我人生的大事件,实在是有些运气不好,先前搬家,后来小病一场,弟弟住院手术,然后就是妹妹结婚,老娘要手术,我刚从哈尔滨坐了一夜火车到娘家,准备伺候我妈,结果公公病危,我又直接坐车返回哈尔滨,又坐车去齐齐哈尔那边的婆家,公公脑梗塞,咽气三次,装老衣服都买好了,西医让准备后世,最后中医的针灸给救活了,我和老公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刚回来。今天我妈妈又去佳木斯手术了,神啊,我还要赶去佳木斯,一个星期,都在火车上度过了,我晕车啊,要我命了,人到中年,还没生下小的,只是老的,就够呛了,真是遭罪啊。这几天单更,存稿子,争取去佳木斯伺候我妈妈的时候也不断更啊。大家见谅,越渴越吃盐,我缺银子啊,可是就是没时间码字,要我命了,坚持,坚持,谢谢大家理解,我只希望老人身体好,真的,一边是妈妈,一边是公公,可抻死我了。坚持码字,希望中旬下旬没有太多杂事了,让我安心码字吧,争取二十万更新,我的银子啊,我缺钱啊。希望所有朋友的父母身体健康,希望所有朋友都不必经受我这样的折磨,祈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救人 茶楼里正有个花白胡子、穿着长袍的老者在讲市井故事,一众茶客都是听得如痴如醉,连同那肩膀上搭着白布巾的小伙计都微微张着嘴,为那故事里的人物担心不已,瑞雪几人进去,他也没发现,彩云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他才惊醒过来,迅速回身看了一眼柜台里的老掌柜,低头算账正忙碌,没有注意到,于是放了心,微微躬着腰,笑着小跑到瑞雪几人跟前,道,“这位夫人、公子,可是要喝茶打尖?” 吴煜点头,道,“可有凉爽清净之处,给我们找一个。” 那小二有些为难,今日茶楼生意格外的好,楼上的雅间都已经坐满了,一时还真不好安排,于是陪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楼上雅间满了,不如,小的给您安排个窗口的位置,还能看看街景,还能听听说书,今日我们楼里请的可是张快嘴,讲的段子是极好的。” 吴煜皱眉,不愿姐姐坐在人多的地方,生怕有人冲撞了,瑞雪却是无所谓,出来逛逛,自然是要在热闹的地方,若是坐在包厢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还不如在家来得好。 “行,就要窗边吧。挑那味道清淡的好茶来一壶,再上两盘好点心。” 小二连忙应下,当先领路,用白布巾把桌椅都擦了一边,这才殷勤的请瑞雪几人坐下,云小六村子里长大,没有太多尊卑观念,放下东西就坐下了,彩云彩月却是不肯,惹得云小六也红了脸,赶忙又站起来,瑞雪无奈,说了两句,她们才重新坐下。 不一时,点心和茶水都上来了,众人吃喝着,几个小的,果然都被那说书先生的段子吸引,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惊呼抽气两声。瑞雪前世听惯了郭德纲、单田芳,这些段子多少有些入不得耳,就把脸扭向了窗外,仔细打量着街景。 这个时空虽说吃食方面,着实比不得前世的古人精致,但是建筑却是独具一格的,青石大街两侧的商家铺子,无不是雕梁画栋,或朱或褐的门窗,雕着繁复的花纹,门楣上的牌匾大小不一,材质不一,字迹也是各有特色,看着斑驳,倒有些奇异的美感,配上那门窗下,行走的人群,叫喊的商贩,古意韵味极浓,若是倒退几年,有人跟她说,她会重生在一个仿古时空,做豆腐发家,嫁人生子,她一定要说那人精神病,可是现在她却实实在在身处这里,喝着茶,吃着点心,赏着街景,不得不说,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桌儿人,听段子听段子,发呆的发呆,正各得其乐,突然听得那对面儿酒楼前喧哗了起来。 瑞雪坐在窗边,自然第一个看得清楚,那是两个青衣小二,连踢带打的,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酒楼里撵出来,小二们嘴里骂骂咧咧,不时狠狠踹上两脚,老头儿一边哎呦喊叫,一边还往嘴里塞着鸡腿,实在有些好笑又好气。 茶楼里众人此时也听得动静,聚到门边窗边看热闹,云小六机灵的立刻护在老板娘身边,彩云彩云也围了上来,有茶客惊见吴煜好相貌,难免多看两眼,但是到底被热闹吸引,又转过头去。 瑞雪不远处一人,就道,“这黄金楼,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平日只接待达官贵人,不屑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连老人都打了。” 另一人连忙扯了他的袖子,道,“小声些,人家在武都有靠山在的,你可别开罪了,到时候就有祸事了。” 那先前说话的人叹气,显见是极不服气,但也到底还是闭了嘴。 瑞雪回身瞟一眼,见是两个中年人,都有些书卷气质,想来也是有些学识的,于是微微点头。两人一愣,随即低头回了一礼。 瑞雪再转过头去,那两个小二还在打那老人,老人先前还握在手里的鸡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顾得上抱着头,满地翻滚,实在是可怜。周围的人群,纷纷低声议论,指点,却没有人上前拦阻,瑞雪眼见那老人越来越虚弱,实在忍耐不住,皱眉深思片刻,还是说道,“过去看看。” 吴煜有心阻拦,但见姐姐脸色不好,也就忍下了,同云小六两人分开人群,护着瑞雪出了茶楼们,到了那酒楼门前。 两小二见得有人上前,斜着眼睛扫了两下,见得瑞雪虽然穿着锦缎衣裙,但是头上饰品却是不多,而且多是银簪、银耳环,心下以为是哪个小门户的女子,就有些不屑之意。 瑞雪挑眉,说道,“两位小哥儿,这老人家到底犯了何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如此暴打与他?” 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小二撇撇嘴,“打他还是轻的,这老家伙跑到我们后厨偷鸡腿,抓了他还不给银子,当我们黄金楼是什么地方,寺庙还是赈济司啊?” “老人家去偷吃食,定然是肚子饿,或者嘴馋,有心可原,既然他没有银钱,可以刷碗扫地,做工抵偿,怎么也不至于当街暴打,要知道,哪怕他杀人放火,也有官府断案,你们酒楼是没有私刑的权利。”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二,听了这话,立刻跳了起来,大骂,“你是哪家的妇人,饭吃多了,撑到了吧,我们黄金楼的事儿也敢管,你也不打听打听…” 他手脚比划着,口水喷出多远,瑞雪厌恶的退后一步,高声打断他,“废话少说,鸡腿多少钱,我替他付银子。” 那年轻小二一愣,稍年长的那个环视一圈周围面色都有些愤愤的众人,心下也有些发虚,但是又不想显得气弱,就道,“呦,这位夫人可是个富贵心善的,这老叫化子的事儿都管,那好,夫人这般说,我们也不好不应,好似我们黄金楼不讲理一般,这鸡腿,十两银!夫人付钱吧。” 十两银!周围众人齐齐吸了口气,心里都暗骂这黄金楼真是欺人太甚,口口声声喊着要讲理,结果却把两钱银子足矣的鸡腿喊出了天价,实在太过败德。再看,衣服饰品都是普通的瑞雪几人,他们又担心她们拿不出,太过难堪。 先前同瑞雪点头示意的两个中年人,这时见得瑞雪一个女子,都敢不畏权贵,替老者出头,都觉脸上发烧,有心想替瑞雪掏银子,奈何囊肿羞涩,扭头四处张望,想着场中可有好友,借上几两应急。 哪曾想,瑞雪可不是穷的,她一个孕妇,赵丰年生怕她碰到什么喜爱的吃食,无银付账,所以出门前只荷包里就给她塞满了铜钱碎银,这还不算吴煜身上那五十两。 瑞雪伸手在荷包里掏了锭十两的银锞子,“啪”得一声,扔在地上,说道,“这是银钱,收好,当着大伙的面儿,别过后再说我没给银子!”说完,示意吴煜和云小六上前扶了那不知是昏迷还是没了力气的老头儿回了酒楼。 两个青衣小二,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道,难道是走眼了,这妇人家里是个富贵的,两人这般想着,也不敢再纠缠,捡了银子就回了酒楼,惹得路人都极解气的哄笑两声,然后各走各路了。 酒楼二层的窗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死死盯着瑞雪的背影,一脸疑惑,好似有些激动,最终又归于失望,末了,摇摇头,继续喝酒吃菜,谁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茶楼里,老头儿被扶坐在座位上,小二小跑着送来了湿布巾,云小六喂了老头儿一盏茶,替他擦了脸,老头就醒了过来,满是皱褶的脸上,一双浑浊的老眼,向四边望了望,却出人意料的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管什么闲事,救我干什么!” 本来都坐在自己位置上看向这里的众人,听得他这话都变了脸色,特别是那两个中年人,立刻就道,“你这老汉,好不知礼,这位夫人,替你付了十两银子,才把你从人家脚下解救出来,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怨怪?” 另一人也道,“正是,十两银,都够普通农户一年的花销了,这夫人可是菩萨心肠,你可不能不是好歹。” 旁边众人也纷纷出言谴责,老头儿茫然的听了一会儿,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众人仔细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这老爷子无儿无女,老来无依,就想着偷吃个鸡腿,饱饱口福就了却残生了,如今被瑞雪一行救了,想着以后还是没吃没住,这才出此恶言。 大堂里众人刚才还谴责的热闹,一听得这话,都纷纷扭过头去,吃喝说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瑞雪救了人,他们帮腔两句,不搭什么,这类似与捡功德的事,人人都愿意做,但是,要他们掏银钱,或者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在家,他们可就不干了。 那两个中年人脸色也有些不好,其中一个皱眉半晌,咬咬牙,道,“我孤身在外,虽说也是靠着友人资助,但是,若是老人家不嫌弃,随我做个伴当吧,有我的吃住之地,自然也有你的。” 他的那位友人,好似有些犹豫,但是到底没有反驳,瑞雪见那中年人脸色尴尬,猜测他必定真是寄人篱下,想起赵丰年上午忙这作坊生意,下午还要教课,实在辛苦,就突然有了主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安伯 “这位先生不必如此为难,小妇人府上虽说不富庶,但是住在山村,环境好,吃食也不缺,家里新开了作坊,就缺个门房,若是老人家不嫌弃,倒是可以到我们府上做事。” 中年人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但是转而还是问道,“这老人家年纪大了…” 瑞雪听得他话里有些担心这老头儿年老之后,被丢弃的疑虑,心下对他的人品,更是满意,就道,“他为我们府上做事,身后事自然有我们府上承担。” 中年人有些脸红,毕竟刚才瑞雪出头救下老头儿,他如今还怀疑人家的人品,到底有些失礼,于是赶紧起身行礼,瑞雪请了他坐下,闲谈片刻,话题里隐隐涉及一些诗书经史,果然发现这人是个有才学,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到灵风城来,而且好似还没有家人一般,但这是人家的隐私,她自然不好多问。 待询问老者是否愿意随她回府,老者居然提了很多要求,什么每顿饭里要有肉啊,一天一碗酒啊,死了要用楠木棺材啊。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又纷纷出言谴责这老头儿不识抬举。 瑞雪初始也有些皱眉,但是偶尔见得老头儿眼里闪过的一抹兴味和狡黠之后,心下却没来由突然一紧,一口应下所有要求,甚至吴煜反对,她都坚持要带老头儿回府。 众人刚才还觉瑞雪心慈,此时就觉得她是脑袋大了,低声议论嗤笑几句,也就罢了。 瑞雪又问那中年人,“小妇人同先生攀谈几句,深觉先生才学惊人,若是先生不嫌弃,我们府上的私塾,还缺先生教导,愿意以一月五两银子的束脩,聘请先生任教,先生以为如何?” 那中年人与友人对视一眼,脸上喜意更浓,那中年人就道,“自然愿意,多谢夫人赏识。” 那友人也道,“多谢夫人,恭喜钟兄。” 事情解决,皆大欢喜,瑞雪与钟先生约好,明日到城东乌衣巷去接他之后,就坐上马车返回村子了,毕竟带着个老人家,不好再去几处店面闲逛了。 老头儿坐在前面车辕上,同云小六说的热闹,不时问这问那,听得原本担心他伤势的瑞雪,倒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她捡了一个怪老头儿回来? 不一时,到了自家门前,张大河正往外走,见到马车回来,就过来帮忙停车,拿东西,翠娘正带着英子、石榴准备饭食,听得动静,也跑出来,瑞雪慢慢下了马车,就笑道,“嫂子,吃过饭,就把大厨房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我带了个老伯回来,以后做咱们府上的门房。” 那老头儿听得这话,就道,“我姓安!” 他的声音尖利,又没打个招呼,突然喊出来,吓得瑞雪一哆嗦,翠娘心疼,皱眉瞪了老头儿一眼,瑞雪却没说什么,道,“记得再给安伯,换身衣衫,还有铺盖也准备一套。” 翠娘扶了她往里走,就道,“行了,这些事我就看着安排了,你赶紧进去歇歇吧,中午我煮了肉丸汤,还蒸了香米饭,你可得多吃一些。” 老头儿靠在墙根儿上,看着众人忙碌,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掩下了眼里的一抹精光… 饭桌儿上,瑞雪把另外聘了先生的事说给赵丰年听,倒是极对他的心思,以前,瑞雪没有怀孕,他忙一些,还不觉什么,如今就觉恨不得时时陪在她身边才好,上午下午都忙,就有些厌烦了。如今请个有学识的先生回来,最好不过,孩子们耽搁不了课业,他也有了闲暇之时。 夫妻俩边吃,边商量着,把东园的私塾,布置一下,大屋做孩子们上课之处,稍小的屋子,里外隔一下,里边放床,做卧房,外面放书架、书桌,做先生读书写字之处。 当初房子盖的宽敞大方,怎么布置都不会显得窄小,自然不会让先生觉得怠慢。 至于门房的安伯,赵丰年只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瑞雪心善是有名的,能收养幼小的可心,自然也就不差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头儿,左右自家也不缺吃食,就当哄她欢喜了。 这两件事,也就算定了下来。吃过饭午睡,醒来,瑞雪去云家看了可心,小丫头身上的青紫好了许多,咯咯笑着,小手里抓着个拨浪鼓,一脸好奇的摇晃着,惹得铁蛋也转着小脑袋,跟着伸手抓挠,凑热闹。 瑞雪抱着可心,逗了一会儿,看着云家婆媳给孩子洗澡,云二婶神神秘秘的说道,“老板娘,可心爹爹昨晚来了,要看看可心,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我家你二叔借口我们都睡了,没让他进来。我刚才听说,刘七娘今日一早就回了娘家,我们还惦记她带着娘家哥哥来打架呢,没想到,一直也没动静。” 瑞雪淡淡一笑,帮她们递了块干净布巾,“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她们家女儿不对,若是传扬开来,整个东山坳的姑娘都要被连累,但凡有些心计的,都不可能让她再闹事。” 桂花也道,“可不是,一传扬开,人家都说,东山坳的姑娘心肠歹毒,看谁家还敢娶。”说完,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听说,可心爹爹去城里找活计,没找到合心的,秋时怕是又要烧炭了。” 云二婶瞪了儿媳一眼,好似生怕她说的瑞雪心软一般,接话道,“他已经被那刘七娘灌了迷魂汤,对自己亲女儿都不好,还能对谁好?不让他离开作坊,以后还不定被他那恶毒婆娘捅咕的做些什么坏事呢。” 瑞雪接过洗得越发白净儿的可心,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痒得小丫头咯咯又笑了起来,彩云彩月看着喜欢,也上前逗弄她。瑞雪就道,“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以后钱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可心出嫁时,他愿意到场自然好,不愿意到场,也有咱们这几家给可心撑腰,她婆家也不敢如何亏待她。” “就是。”云家婆媳附和,一时众人捡了些有趣的事情说,待得日头偏西,瑞雪就回了自家,门前,新上任的门房儿安伯,正靠在大树下,呼呼大睡,翠娘一脸恼怒的站在一旁,见得她回来,就道,“妹子,这门房可是请得亏了,中午吃了四个馒头,两盘菜,下午就在睡觉,半点儿活计不做。” 瑞雪无所谓的摇摇头,笑道,“咱们府上人多,哪有人敢光天化日偷上门来?不必时时守着。倒是,我听说你家大路有些发热,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翠娘搓了搓手,她等瑞雪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事,听得她这般说,匆匆扔下一句,厨房里做了人参炖鸡汤,然后就回家去了。 彩云小跑几步去端,彩月扶着瑞雪慢慢往里走,却不知那安伯耳尖,衰老不堪的身子异常灵敏的几步就串了过来,吓了瑞雪一跳,见得他满脸都是垂涎之色,就道,“安伯,可是有事?” 安伯嘿嘿干笑两声,道,“夫人赏老头子一碗人参鸡汤喝吧,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还没尝过人参是啥味道呢?” 彩月倒竖了眉头,就呵斥道,“你这老头儿怎么不知好歹,那人参是给夫人补身体的,怎么能给你喝?” 瑞雪却道,“我日日都喝,也有些厌烦,翠娘定然也煮了不少,还是分给安伯一碗吧。” 彩月无奈,愤愤的瞪了安伯一眼,扶着瑞雪继续往院里走,留下安伯一脸焦急垂涎的站在二门外。 晚上吃过饭,赵家夫妻躺在炕上,互相依偎着,耳边听得窗外夜风呼啸,鸟雀低鸣叫,还有彼此的心跳声,分外温馨。 瑞雪怎么想,安伯都有些不同寻常老头儿,就把她的疑虑说给赵丰年听,“掌柜的,我白日捡回的安伯,好似有些不寻常,但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老头儿好似很瘦弱,但是动作很灵敏,而且他白日里被人家暴打,我让云小六给他上药,他却说没伤到,能吃能睡的。最重要的是,我总感觉他被人打,引我去救,极巧合。你说,他能不能是商业间谍啊?” “商业间谍?那是什么?”赵丰年原本在心焦,白展鹏那里还没有消息,听得瑞雪说话,胡乱应了两句,但是听到最后,却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商业间谍就是各个同行之间,互相派人手到对方的商铺里做内应,把一些重要的信息偷回去告诉自家主子。你说,这老头儿能不能是奔着我们的豆腐方子来的啊?”瑞雪不知是不是即将生儿育女的关系,对着赵丰年说话,越来越不加小心,每次说了什么古怪的词语,顶多解释两句就算了,而赵丰年每次也都不会追问到底,两人倒也心照不宣的极和谐。 “我白日里忙,没见的安伯长何模样?不过,若是别家派来的,嗯,间谍,怎么也要个年轻后生,这样只能做门房的老者,没有什么用处。” 瑞雪点头,“可也是,他也不能进作坊里做工,怎么偷方子啊。” 赵丰年转而说起明日新先生接来后的安排,夫妻两个低声商量了几句,瑞雪有孕在身,耐不得困乏,渐渐就睡了过去。 赵丰年听得怀里的妻子呼吸匀称悠长,就慢慢抽出了胳膊,起身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开门出去,到得西厢房窗下,轻轻敲了两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头石去 吴煜本有些底子,又被赵丰年日日早起折磨这么久,身手算是三流,耳目却极灵,听得窗子有动静,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出来,见得赵丰年,惊奇问道,“可是姐姐有事?” 赵丰年摇头,“去护着你姐姐,别惊醒她,我要去探个人。”说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轻轻一纵间,就在房檐下摸出两把铮明刷亮的匕首,递了一把到吴煜手上,然后就开了院门出去了。 吴煜抬头看看自己的房檐,住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这里藏了两把匕首,他都不知道? 大门边的小房间里,此时居然燃了一盏油灯,白色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微微驼背的苍老身影,赵丰年心下一跳,放轻了脚步,微微沉吟,低声道,“安伯,是否安歇?在下赵丰年来访?” 床纸的苍老身影扭过头来,笑道,“赵家小子,这是你的地盘,何必如此客套,进来吧。” 赵丰年胸腔里的那颗心,狠狠提了起来,几月的期盼,在外人眼里不过一百多日,可是在他心里却是永生永世那般漫长,他不怕死,甚至说,他曾经厌世求死,可是,瑞雪和孩子却不行,他拼尽所有也要她们活下去,要他们健康! 他日日笑着,哄着妻子,岂不知多少个夜晚,心头像大石压迫一般,呼吸困难,他不敢想象找不到怪医的结果。如今,这个愿望真要实现了吗,这个救命之人终于在眼前了吗? 安伯半晌听不到窗外的动静,又笑道,“赵家小子,你不是满天下寻我,现在我来了,怎么你不欢迎吗?那我可走了?” “不能走!”赵丰年猛然喊出声,惊得旁边树上飞起一蓬蚊虫,嗡嗡抗议不停,他也顾不得思虑,是否引得旁人惊觉,大步进了屋子,二话不说,掀起衣襟,跪倒就拜,“神医前辈,晚辈赵丰年求你救我妻儿性命,但有要求,莫不遵从。” 安伯手里稳稳捧着一只细白瓷杯,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眼睛盯着屋角昏暗之处出了神,好半晌,才醒过来,道,“起来吧,你的寒毒比那丫头还重,你怎么不想着先救自己?” 赵丰年听得他话音平和,好似没有为难之意,心下疑惑,难道那些江湖传言都是假的? “晚辈…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所以,求前辈一定要救我的妻儿。” 安伯示意他坐下,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水,赵丰年恭敬的双手接过,安伯粗糙的大手拉过他的手腕,号了半晌脉,微微皱了眉头,渐渐眼里又有些惊喜之意,最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那老秃驴送信要我来帮忙,我那粒百毒丹,他送你了。原本这寒毒是难解的,不过,百毒丹化了大半,剩下的倒也不足为惧了。” “那我妻子身上的毒呢,可是比我这解的还容易?”赵丰年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立刻追问妻儿的状况。 安伯见他脸上的焦急不像作假,点头赞道,“那丫头是个心善的,你这般待她,倒也算得上有情有义。她那肚子里的孩子还小,现在清毒还不晚,若是再拖两个月,就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赵丰年长长松了口气,再次起身行礼,“多些前辈出手。” 安伯摆手,“我也是抹不了那老秃驴的情面,你赶紧让白家小子和木家小子几个停了悬赏吧,老头子我现在差点就成了金疙瘩了。明日我给你列张药材单子,你找齐了,就可以开始清毒了。” “不知老前辈欲取什么报酬?” 安伯狡黠一笑,开口就道,“我要你的孩子…” “不行!”这个孩子可是夫妻俩的命@根子,赵丰年想到瑞雪知道清毒的代价是失去孩子,定然不会同意,于是立刻开口求道,“老前辈还请换个要求,哪怕再是奇巧之物,敌国之富,我都一定双手奉上。” 安伯眉头一皱,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在小屋里弥漫开来,赵丰年运起身体里勉强可以动用的真气,死死抵抗着,额头上很快就见了汗。寒毒因为少了真气的压制,渐渐有了翻涌的迹象,但是他依旧不肯放弃,最后被逼得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浸得茶杯里的茶水都变成了黑红之色。 赵丰年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睛死死盯着安伯,不肯认输,大有拼命的架势。 安伯却哈哈一笑,释放的压力像出现时那般突然的又收了回去,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道,“给我做徒弟!” 做徒弟?赵丰年着实愣住了,半晌,才把这几个字同先前安伯的那半句连在一起,我要你的孩子给我做徒弟! 他立刻惊喜的看向安伯,眼睛瞪得溜圆,俊秀的脸庞上,两颊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实在难以相信自家孩儿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怪医是谁?江湖第一医术高手,虽然脾气怪了些,常要一些不合常理的报酬,但却是公认的好医术,而且一身乙木回春功法,跻身江湖前十高手之列,多少人想拜他为师,他都未曾点过头,今日这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家孩儿身上了? 安伯见得他好似有些犹疑,就道,“你别不信,我老头子就是这个怪脾气,不想收徒的时候,谁说情也不行,想收徒的时候,你不同意也不行。我这一辈子被人家叫做老怪头儿,甚至骂我心黑手辣的也有。我算看出来了,你娶的那丫头,是个聪慧心善的,可不像别家女子,只做些表面功夫,她生出的孩子,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将来江湖人知道我这心狠手辣之人教出个心善徒弟,怕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可是件有趣之事。”说完,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事,轻轻叹了口气,满是皱着的老脸上暗淡了几分,“收个徒弟,我也有个养老之处,将来死后,有人帮我下葬,省得曝尸荒野。” 赵丰年猜得他必是见得哪个老友晚景凄凉,心生感触,才动了收徒的念头,于是连忙应下,“前辈厚爱,晚辈莫敢不从。明日,晚辈夫妻就搬至东厢,前辈住正房,以后前辈就是我赵家的老太爷…” 安伯却摆手,“不必了,这小屋子我住得舒坦,白日晒晒太阳,晚上喝喝茶,很是不错。你们若是有心,以后给我徒儿吃些什么好吃食,就送我这儿一份,听说你娶那丫头厨艺不错。” “晚辈遵命。” “去吧。”安伯撵了赵丰年出门,很快熄了灯。 赵丰年在窗外站了半晌,刚才内力对抗时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贴在背上,夜风吹过时,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自家的好运气,想起妻儿即将平安无事,他再也忍不住,冲着小屋深深行了个礼,几乎小跑儿一般,回了内院。 吴煜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守在正房门前,刚才那一声“不能走!”传进来,惊得他真以为来了刺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仿似又回到了当初逃亡的那一夜,火光、喊杀声,哭叫声,脑子里哄哄作响,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姐姐和小外甥。 赵丰年到得门前,见他脸色铁青,挑了挑眉,却难得没有嘲笑他,说道,“回去吧,没什么大事。” “真的?” “嗯。”赵丰年点头,推门进了屋子,吴煜沉默半晌,慢慢靠着门扇滑下去,双手松开,匕首掉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倒是提醒了他,这般吓得腿软的样子实在有些丢人,他迅速又捡起匕首,回了自己屋子。 赵丰年坐在熟睡的瑞雪身旁,轻轻握了她的手,心里一时欢喜妻儿健康有望,一时又感慨这几个月的煎熬,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不觉间,居然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瑞雪从睡梦中醒来,借着模糊的晨光,见得赵丰年坐在她身边,脸色憔悴,但是双眼却极有神采,着实吓了一跳,翻身起来,问道,“怎么了,可是没睡?” 赵丰年一把把她揽到怀里,紧紧的,半晌没有言语,瑞雪就以为他做了噩梦,梦到了当初那段日子,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别想太多,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咱们一家在这里生活,吃喝不愁,风景又好,等孩子出生了,你教他习武,我教他识字,欢欢喜喜过日子,多好啊。过去那些事,都忘了吧。” 赵丰年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低声说道,“我们的孩儿有救了。” 孩儿有救了?瑞雪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惊喜问道,“可是…可是,找到怪医前辈了?” 赵丰年点头,生怕她太过激动,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笑道,“嗯,找到了,应该说是你找到的,就是安伯。” 安伯?!瑞雪瞪大了眼睛,猛然抱紧了赵丰年,呜呜哭出声来,“掌柜的,咱们的孩儿有救了,我真能当娘了,我能生下他了…” 赵丰年的眼眶也湿润了,抱着妻子,轻轻晃着,“对,对,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伯还要收咱们孩儿当徒弟,以后他老人家住在咱们府上,你生产时也不必担心了,你会平安生下孩子,看他长大,教他读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家的味道 夫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同样泪流满面,喃喃说着以后要同孩子一起做的事,仿佛要把这些时日心底的煎熬,统统发泄出去一般。 赵丰年到底是男子,又怕妻子伤身,哄了又哄,瑞雪终于止住了哭泣,摸了帕子擦干眼泪,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觉彼此形容狼狈,扑哧又笑了起来,左右回笼觉也睡不着,不如就起来走走。 洗漱室里,简单擦了把脸,两人就悄悄开了门,牵着手在东园慢步,许是去了心里最大的石头,夫妻俩都觉今日的东园景色极美,那桂树似乎更绿了,菜蔬长得也旺盛,就连草叶上聚集的露珠都是万般晶莹可爱! 晨风送来早起鸟儿的鸣叫,在园子里回荡,清脆悦耳,催雪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脸上绽开了一个最轻松的笑,低声道,“掌柜的,以后咱们日日早起出来走走,空气真是好啊。” 赵丰年的原则是,只要瑞雪说好,就没有不同意的,自然点头,瑞雪调皮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赵丰年立刻红了脸,回身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在,这才在妻子脸上,回亲了一下。 夫妻两个同时笑出声来,笑声迎合着鸟雀鸣叫,跟随这辛勤的晨风飘出极远,吴煜和大壮黑子几个早起跑步,经过园外,听得动静停了下来,吴煜跳上墙头看了看,立刻跳下来,一挥手,“无事,赶紧跑。” 大壮和黑子猜到一些,嘿嘿笑着跟了上去。 天时已经进了六月末,一畦畦菜蔬长得旺盛,瑞雪难得起了做些好菜的心思,撩起裙角,就要进菜地里摘些菜,回去琢磨些好吃食。她如今的肚子已经突了出来,赵丰年自然不舍得她蹲蹲起起,拉了她在地边儿站好,然后亲自下田,摘了一捧菠菜,两根手腕粗的小黄瓜,几棵芹菜。 夫妻俩各捧了满手的菜蔬回去,正遇见找不到主子的彩云彩月,两个小丫头连忙接过去,伺候主子们洗漱,然后跟着夫人下厨房。 红枣粳米粥,牛肉蛋花粥,各自占了一个小砂锅,咕嘟嘟炖着,慢慢飘散着米香味,盈@满整个灶间。碧绿的芹菜切段过水,豆干切薄片,花生米炒香,菠菜拦两刀焯软,小黄瓜拍碎浇上辣油,土豆丝焯熟拌上香菜葱丝,不过两刻钟,四个小菜两样粥品就准备齐全了,再端出小铁锅里的两碗金黄蛋羹,烙上极块蔬菜饼,丰盛的早饭就上桌儿了。 彩月听得夫人使她去请安伯和先生回来吃饭,明显有些不愿意,实在不懂夫人为何对那不懂规矩的老伯这般客套,昨日让了人参鸡汤给她喝,今日居然还请他一起吃早饭? 瑞雪见她小步往外挪着,小嘴撅着,心下好笑,又怕这丫头脾气倔,以后惹得安伯生厌,于是嘱咐道,“我和先生,身体有些旧疾,一直无法根治,正好安伯祖上有个方子能治这病,以后自然要烦劳他,你们不得因为安伯脾气秉性异于常人,而有所怠慢。” 彩云彩月这才明白,夫人如此礼待安伯的原因,先生可是她们姐妹的救命恩人,安伯能给先生治病,她们自然要尽心服侍,两个小丫头齐声应下。 赵丰年卸下了心头潘恒多日的重负,难免欣喜更甚,到得前院,张大河正领着云小六几个忙碌,作坊里白雾缭绕,不时有一板板白玉一般的豆腐被抬出来,放在案板上,等待城里各家酒楼来取。 见得掌柜的出来,张大河就迎了上去,赵丰年扫了一眼他那不小心撕出口子的上衣,就道,“已到月末,今日就给大伙儿结工钱。又正赶上换夏衣的时候,进城时,买些棉布回来,凡是咱们作坊的人,都添一套衣衫,以后四季皆如此。” 添衣衫?作坊里的工钱就已经很高了,如今主家还有新衣衫,这可着实让众人惊喜非常,正出来送豆腐的云小六和另一个后生,欢喜的咧嘴笑个不停,张大河也欢喜,却还是劝道,“掌柜的,大伙儿平日活计做得不辛苦,拿得工钱高,已经是心里有愧,再添了新衣衫…” 赵丰年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家里有件喜事,给大家添件衣衫,算是一同沾沾喜气。” 张大河不知是和喜事,还要再问,彩月已经从二门里转了出来,行礼笑道,“先生,夫人要我去请安伯一起用早饭。” 赵丰年点头,“你先回去,我亲自去请。”说完就大步去了门房儿,众人的好奇心都悬在半空儿,怎么也落不了地,就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于是扯了彩月,低声问道,“主家到底有何好事?先生说要给咱们做新衣衫呢。” 彩月毕竟年纪小,又是小姑娘爱美,听得有新衣裙,脸上就带了笑,想着也不是什么保密之事,就道,“夫人说,安伯能治先生的病,要我们不可怠慢安伯。” “哦,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儿,他们跟着赵家做工,赵家越稳妥,他们自然日子越好,于是,众人脸上皆带了欢喜之意,纷纷点头,回去继续忙碌。 安伯见得赵丰年去请,微一犹疑,也就背着手,一路晃悠进了二门,瑞雪笑着上前给他行了礼,待请他坐主位,老爷子坚决不肯,一定要坐下手,瑞雪也没勉强,等吴煜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衫进来,一家人就开饭了。 两碗蛋羹,一碗端到了安伯跟前,一碗给了赵丰年,吴煜没有捞到,孩子气的皱眉恼怒,道,“我也要吃蛋羹。” 瑞雪正给他盛粥,放下碗来,一个爆栗敲到了他头上,嗔怪道,“整日都吃,一日不吃能少块肉啊,喝粥!” 吴煜撅撅嘴,拿起勺子,又道,“那我要吃豆干。” 瑞雪无奈,又给他夹了两块豆干,这才哄得他好好吃饭。赵丰年忙着夹了香辣小黄瓜往妻子碟子里放,瑞雪怀了身子后,不喜酸味,反倒喜食又麻又辣的吃食,着实怪异,而且一顿没有都是不动筷子的。 彩云彩月站在众人身后,不时帮忙递个帕子,分个菜。 一家人如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安伯医术了得,就如何谄媚巴结,当然更没有冷落老爷子,瑞雪不时用公筷给老爷子夹些软烂的菜色,笑着低声问询老爷子口味喜好,间杂着赵丰年提起几句江湖近事,饭桌儿上热闹而和谐。 这也是赵家夫妻早晨商议后的结果,在他们看来,老爷子一辈子在江湖打混,怕是最喜这样简单又热闹的普通生活,若是过分恭敬,他恐怕还觉别扭,再者说他们夫妻也真不是那种能够做出假意谦卑的人,出于感激,出于善意,出于尊敬,真心把老爷子当自家长辈相待,就是最好的办法。 果然,他们夫妻再一次算准了,老爷子一顿饭吃得很是欢喜,看见吴煜被敲了脑袋,笑得眯了眼,吃得可口的菜色,还赞了两句,完全一副好好长辈模样,哪里有江湖传言那般古怪恐怖? 待得饭毕,老爷子晃晃悠悠又去大门口看风景打盹了,彩云彩月站在桌边,赶紧吃了口饭,拾掇了桌子,就极有眼色的泡了茶,端了一碟子绵软的点心送去。 赵丰年进得账房写了两封书信,亲自坐车进城托程老掌柜送走,然后顺路去乌衣巷接了新先生来家。 新先生姓闫,是十年前的举人,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家道中落,妻离子散,落得个四处漂泊的下场,如今寄居友人之处,日子实在有些窘迫,赵家聘他做了西席,可谓雪中送炭,所以十分感激,原本还以为赵家家主是个同自己年纪相当之人,哪知一见面,居然是如此年轻,心下惊奇,待得马车上了路,两人各自试探着交谈起来,借着赏景的功夫,又做了两首诗,聊起朝堂之事,隐晦点名一二利弊,彼此都很是满意。 赵丰年是满意这闫先生有些真才实学,难得的脾气性情也不迂腐,把孩子们教到他手上,不至于误人子弟,闫先生则是欢喜主家是个明理之人,以后也不会受到什么刁难,皆大欢喜之下,两人都没了顾忌,交谈倒更是放得开,马车一路走到村里之时,倒有些知交好友之意了。 东园的私塾,瑞雪已经亲自带着人拾掇好了,内室的大床上铺了崭新的锦缎被褥,挂了石青色的帐幔,床头小几上摆了茶具和一只细颈仙鹤铜灯。书房那屋,乌木的方桌和高背椅,桌上摆了文房四宝,镇纸、笔洗俱全,角落的高脚凳上还放了只大肚青瓷花瓶,插了一把金黄色的野花,窗下两把圈椅儿,中间小几上,放了雕花的点心盒子,角落还有一只铜盆架子,挂着雪白的布巾,整个屋子布置的干净利落,不见任何奢侈之物,但是看上上去,就是舒心又雅致。这让还有些忐忑的闫先生感激又满意,连连道谢。 本来村里的族老和里正,还因为换了先生,心里有些犯嘀咕,待得听见赵丰年派人来请,去陪孩子们试听一堂课,也就都顺势答应了。 赵丰年虽说才学也是出众,但是毕竟平日心思大半放在账册和商道上,怎么也不能同整日诗书不离手的闫先生媲美,所以,闫先生把一篇论语,引经据典,讲得又生动又透彻之后,只那些孩子就听得津津有味,族老们也觉受益许多,再听说先生还是个举人出身,老老小小更加是诚惶诚恐,礼敬三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恬不知耻 赵丰年送的族老们回来,见得瑞雪坐在桂树下的木椅上微笑,就上前陪她坐了,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族老们哪里还有异议,反倒生怕这先生教不长呢。” 领导听课,这是前世学校里常有的事情,瑞雪不过是借鉴一下罢了,但是听得夫君夸奖,心里还是欢喜的,不过想想,以后这园子里住了单身男子,她就不能常来了,还是有些郁闷,“怎么办,桂花开了的时候,我就不能来捡花朵了?” 赵丰年握了她柔细的小手,道,“农家本没有太多规矩,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来就好。” 瑞雪这才重新露了欢颜,夫妻两人携手进了账房,一个算账,一个带着翠娘准备散碎银子,预备发工钱,众人听得账房里不时有铜钱和银子掉进箱子的噼啪声,都是心下长了草,不时跑出来,抻着脖子向里张望,脸上那般欢喜,怎么也藏不住,盘算着是该去丈母家拜望一下,还是给家里孩子添置些笔迷纸张。 不一时,张大河也回来了,买了四匹石青色的棉布,两匹蓝底白花、一匹浅妃色的细棉布,众人蜂拥过去,嘻嘻哈哈帮忙。 瑞雪听得动静,开窗来瞧,见得院里的豆腐包都收了起来,显见今日的活计都做完了,就喊了翠娘提了装工钱的篮子,出门挨个人发了一份儿,布料也分得简单,男子自然是半匹石青的,女子就是蓝底白花儿的,妃色那种粉嫩颜色自然是家里两个小丫鬟的。 彩云彩月本来见得有新衣裙就已经很是欢喜,待接了各二百文的月钱,居然啜泣出声。每日好吃好喝,不受打骂,主子像养自家孩子一样待她们,有新衣,还有零花钱,这可是天下难找的好日子了,两个小丫头跪下磕头,惹得瑞雪哭笑不得,扶了她们起来,撵了她们去灶间准备饭食。 众人抱着布料和工钱回了家,各自家里自然又是一番欢喜不提。 单说严先生那友人,确实待友人诚心诚意,在城里等了半月,到底放心不下,虽说他也听说过赵家的名头,那日春游诗会也见过赵丰年模样,但是不亲眼看看,还是不能安心。于是坐了马车,一路打听着到了赵家门前,见得一老伯坐在柳树下,悠闲的喝茶唱小曲,就觉提着的心放下一半,毕竟能待门房儿老伯如此宽厚的人家,想来也不会怠慢西席先生。 果然,待得长随上前通报,不到片刻,友人就迎了出来,满面红光,倒比在自家时气色还好了几分。 两人寒暄几句,就从前院的偏门进了东园,待到了书房坐下,友人打量了一圈儿,连连点头,道,“这赵家果然是个宽厚之家,闫兄这西席的差事,可是接对了。” 闫先生点头,拱手道谢,“先前多赖玉成贤弟照料,为兄今日有个安身之地,贤弟也可少叹几声。”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敲门进来,奉上了热茶和六格的点心盒子,笑道,“闫先生,我们家夫人要奴婢传话,天时近午,厨下备了酒席款待先生友人,我们老爷因事进城未归,不能相陪,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闫先生笑道,“替我转告夫人,多谢夫人款待,闫某感激不尽。” 小丫头行了一礼,就下去了。 好友两人品茶闲聊,不过半个时辰,果然,一个妇人就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一桌儿席面来,六个菜,两凉四热,精致又美味,就连酒都是上好的莲花白,直喝得好酒的友人,感叹以后要常来才行。 两人一个得了好的安身之地,一个以后不必再为以后犯愁,都是喝得大醉,在内室里小睡一个时辰起身,友人告辞,闫先生去给孩子们上课。 瑞雪本来也在午睡,被窗外树上的知了吵得心烦,就皱眉起身,彩云在门外缝制新衣裙,听得动静就跑了进来,笑道,“夫人醒了?” 瑞雪点头,揉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初刻。”彩云麻利的给夫人倒了温茶,又扶她起身,换了宽松的衣裙,理了头发。 瑞雪捶捶酸疼的腰,问道,“掌柜的,回来了吗?” 彩云笑道,“掌柜的没回来,倒是闫先生的客人告辞了。” 田家老太爷不知哪里来的好兴致,昨日派人送了帖子,约赵丰年去喝酒赏花,结果赵丰年辰时走的,此时还未回,本来就没睡好的瑞雪,起床气更重,心里烦闷,拾掇一些吃食,带着踩云彩月去云家看可心。 消磨了一个时辰,估摸赵丰年怎么也该回来了,这才慢慢往回走。结果,一进作坊就觉气氛有些不对劲,院子里不只静得出奇,那些帮工们一见她们主仆三人,甚至使劲低头或者立刻装作去忙碌,瑞雪扫了几眼没见翠娘身影,就压了心里的疑惑,往后院走。 进了二门,眼尖的彩月就喊道,“夫人,厅里怎么有两个女子?” 瑞雪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翻了个个儿,抬眼去瞧,果然,正房大厅里,两个容貌娇美,身穿锦缎长裙的年轻女子,正隔着一张小几说着话,不知说到有趣处,还是想起什么欢喜之事,神色都是极愉悦,在傍晚的夕阳照耀下,越发显得刺眼而诡异… 彩云心细一些,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那些大户人家之事,就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紧紧扶了夫人的胳膊,生怕夫人恼怒,伤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瑞雪眼睛微眯,沉默半晌,就向屋里走去,两个女子正说笑着,见得一个年轻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进来,立刻猜到这必是主母,刚要起身说话,扫过瑞雪容貌只能算是中上,比之她们还是差了三分,再想起自家老太爷酒席上召唤她们时说的话,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居然就又稳稳坐下了,仿似没有看见瑞雪一般,继续说笑。 瑞雪心下冷笑,示意正要喝骂的彩云彩月不要动怒,然后接过温茶,喝了一口,平平心气,这才道,“你们是谁家之人,见得主家尚且不知行礼禀报,可是太过失礼?” 两个女子见她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发怒,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脊背挺直,与田家主母倒有三分相像,心下就有些忐忑起来,缓缓站起,轻轻行了一礼,娇声道,“请我们姐妹不知,原来是姐姐回来了,有何失礼之处,还望姐姐多担待。” 瑞雪挑眉,“哦,我家父母早亡,只我一个女儿,倒不知你们是从何与我论的姐妹啊?” 两个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又扫了瑞雪的肚子一眼,其中着红衣的就道,“奴婢红玉,旁边这是绿珠,今日酒席之上,我家老太爷得知夫人有孕,不能伺候先生,就把我们送与先生,要我们以后多多照料先生生活。” 照料生活?说的好听,不就是伺候枕席吗,这是两个妾啊!瑞雪抓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语声却极淡,又问道,“先生,人在哪里?” 那绿衣女子捂嘴娇笑了几声,好似显摆她受宠一般,微红着脸说道,“先生有些酒醉,路上又与我们姐妹说笑,此时疲累,我们刚安顿他在内室歇下。” 红衣女子也道,“姐姐莫要担心,只管安心养胎就好,以后先生有我们,定然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瑞雪没等接话,门外就奔进两个妇人来,正是张嫂子和翠娘,翠娘提早回家去照料风寒初愈的小儿子,听得英子跑去报信说,先生带了两个妖艳女子回来,又气又恨,扔下孩子就往这里跑,正好遇上码头回来,也听了信儿的张嫂子,两人连话都不用说,只看彼此通红的眼睛就知道,都是怒极,大步就进了院子。听得两个女子如此说话,哪里还忍得住,上前一把揪了她们的头发衣衫,就是一顿怒骂,“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贱人,居然敢叫俺们妹子姐姐,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哪个花楼出来的贱货,听你们说话都脏了我妹子的耳朵。” 彩云彩月本也气得够呛,一直碍于夫人在说话,没有动手,此时见得张嫂子和翠娘带了头,上前搬了两个女子的手,也顾不得那一层呛人的脂粉味,张口就咬。 两个女子本来还得意,觉得这当家主母性子太软,她们如此挑衅都没听她喝骂半句,以后只要她们联手收了先生的心,这赵家岂不是她们的天下了。 可惜,没想到,好梦只做了不到几息,就被两个妇人的打骂惊醒,待得手腕剧痛,更是放声惊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打主子,你们不要命了!快松手!” 张嫂子和翠娘没有听得瑞雪喊停,就知瑞雪也是气得狠了,她们打了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女子,必定没有什么关碍,自然更是不肯放了她们,手下更是用力,几把扯烂了女子们的头发,挠花了她们的脸,连推带搡的拉了她们出门,再在腿弯上各踹了两脚,两女就噗通跪了下来。 瑞雪直愣愣盯着手里的茶杯,好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般,呆呆有些出神,眼眶渐渐发红,却又用力把泪意忍了回去,一小口,一小口,像品尝天下最苦涩之物一般,把那半杯茶喝了下去,“嫂子,捆了她们,堵了嘴,扔到柴房去。” 张嫂子和翠娘自然应好,“妹子,你千万别生气,为这两个贱人伤了身子不值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凉透心儿 吴煜牵了奔雷从河边回来,听得后院有动静,作坊里几人又都围在二门处探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众人有的发现他回来,连忙行礼散了开去。 吴煜进得门,只扫了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从小在那样的地方长大,自然对这样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心头火起,大怒上前,照着两个女子的后颈,一人赏了一手刀,两个女子本在哭叫,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般,猛然止了声息,软软倒在地上,吴煜还是不解气,挨个胸腹又踹了几脚,这才奔进去,死死拽了姐姐的手,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张嫂子和翠娘两人对视一眼,就示意两个小丫鬟帮她们拖了两个女子去柴房。 赵家工钱给的好,众人也都勤快,柴房里并不像别家那般杂乱,木柴都是劈好,摆得整整齐齐,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堆干草,几人把两个狼狈的女子扔到地上,累得喘气,各个眉头皱得死紧,翠娘脾气火爆,就道,“先生真是狼心狗肺,咱们妹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这刚找到人治病,觉得长寿有望,就收了俩贱人进来,他怎么对得起咱们妹子?” 张嫂子叹气,“哪个男子不是这样,先前可心娘下葬不过百日,钱黑炭就娶了新妇,妹子为此还伤心了许久,如今见得先生这般,妹子怕是要气得狠了…” 彩云彩月把帕子搅得要碎了一般,心里实在不愿骂先生好色,但是又心疼夫人,差点把地上的方砖跺出个窟窿来。 大厅里,瑞雪冰凉的手,被弟弟温了好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终是受不了委屈的,若是真有了缺憾,就整个儿扔了吧。” 吴煜不懂姐姐说什么,但是隐约猜到姐姐定是伤心太过了,赶紧劝道,“姐,别生气,煜哥儿在这呢,谁惹你伤心,煜哥儿杀了她!” 瑞雪拍了拍他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放心,姐还撑得住。你去井里打桶凉水来。” 吴煜一愣,眼珠儿转了转,示意刚刚进来的彩云彩月看好姐姐,就出门去很快在东园打了一大桶冰凉的井水来。 瑞雪开了屋门,一脸木然的走到炕边,见得那个日夜同床共枕的男子正睡得香甜,橘红的夕阳调皮的钻过窗棂,洒在他的眉目上,映得他脸颊上那几抹胭脂和唇红更加惹眼,她心下狠狠一颤,瞬间仿似有无数细针扎遍了她的全身一般,痛入骨髓… 张嫂子不忍看她浑身哆嗦,上前扶了她,想劝慰几句,张了口,却还是哽在了喉咙间,但凡女子,虽然学了无数女戒女德,但哪一个真见得自家男人抱着别的女人时,心里会好过,会真心欢喜,会大度一笑,纯属扯淡! “煜哥儿,浇醒他!” 吴煜本就恨极,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抬手就把手里的水桶底朝上,倒了个痛快。 冰凉的井水瞬间湿透了床铺,被褥,当然最首当其冲的就是赵丰年的头脸,他本与田老太爷多喝了几杯,醉得厉害,刚才隐约听的吵闹,但是无奈睡意太重,终是没有醒来,此时被凉意一激,可算彻底清醒了,扑楞一下从床上坐起,瞪眼望向四周,一时弄不明白,为何床边围满了人,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怒道,“出什么事了?” 瑞雪原本还想问个清楚,不知为何,见了他这般模样,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扭头扫了屋里几眼,道,“把他撵出内院,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换掉,开窗放气,清水刷地。”说完,就走了出去,坐到主位上,慢慢喝茶。 赵丰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瑞雪刚才说的那个“他”是指自己,可惜,彼时他已经被吴煜和张嫂子拽出二门了,吴煜目光如刀,在他身上恨不得捅了无数次,咣当一声关了院门。 赵丰年恼怒的上前拍了两下门,高声道,“到底出了何事,就算发怒也要先说明白?” 张大河站在不远处,见得自家掌柜光着脚,衣衫湿透,头发散乱,实在有些不成样子,连忙上前扶了他道,“掌柜的,先去书房洗漱,换身衣衫吧。” 正巧,安伯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如此狼狈,哈哈笑了起来,“赵家小子,你也有这般模样的时候啊,若是被那些倾慕你的小丫头们知道了,怕是要伤心死了!” 赵丰年脸上一红,懊恼道,“前辈,晚辈也是…”他想说自己也是发懵,不知出了什么事。安伯却突然停了大笑,换了一脸怒色,“你也是什么,不就是偷吃之后没擦干净嘴巴吗?前些日子还夸你有情有义,今日就不顾雪丫头的身子,弄俩狐狸精回来,真是自作自受…”安伯摇摇头,晃晃悠悠端着茶壶又出门去了。 赵丰年傻在二门外,脑子里哄哄作响,偷吃?狐狸精?这是何意,他猛力拍了拍自己尚且有些闷痛的脑袋,就是想不起出了何事? 张大河半扶半拉着他进了账房,打了水,等着他整理好头发,换好衣衫,这才低声说道,“掌柜的,嗯,你从田家带回那两个女子,被夫人看见了,夫人发了怒,这才…” “女子!”赵丰年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他不是傻子,瑞雪平日看着最是心软,最是好说话,那是因为那些事她不在意,但是只要涉及到女子,她的心肠就会变得最冷硬,上次只因为田荷一封信,他哄了多久,今日居然带回两个来,这可如何是好?不过,这女子是怎么跟他回来的,他怎么没有半点儿印象? 屋里地上转了十几圈儿,脑袋被拍了无数下,他终于勉强想起一点儿,好似他醉倒前,田老太爷是唤了两个女子要他见见来着,可是他以为是田家老太爷找来陪酒的清倌,哪里知道是送他的妾室,而且还跟他的车回来了? “张大哥,你快叫张嫂子出来,问问夫人怎么样了?” 张大河应声出门,心里叹气,掌柜的心里还是有夫人的,平日都唤他管事,今日居然叫了大哥,看样子是真着急了。 张嫂子正同翠娘忙着换内室的大小物件儿,听得自家男人在二门外小声召唤,也不开门,就趴在门边,愤愤道,“何事,我忙着呢。” 张大河憨厚一笑,“掌柜的和夫人吵嘴,你同我发什么火?” 张嫂子瞪了他一眼,“你们男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忘恩负义的玩意儿。” 张大河一哽,叹气道,“你替妹子生气,私下骂两句也就是了,当面可要劝着啊,我看着咱们掌柜的好像是醉得厉害,不知道田家送了两个妾来。” “哼,”张嫂子嗤笑一声,“哪个男子不爱好颜色,借着酒醉,半推半就答应了,回来了也有借口。” 张大河被堵得无话,就道,“妹子怎么样了?掌柜的惦记呢。” “只坐着喝茶,不说话,显见是气得狠了。”张嫂子话声更恨,“那两个贱人,见到妹子都不行礼,还口口声声说以后她们会伺候好掌柜的,让妹子好好养胎,这明摆着是在示威。我和翠娘抓了她们,扔进柴房去了。” 张大河也是皱眉,就算掌柜的要收妾室,也要找温良恭顺的,这般没有规矩的可是不行,于是点头道,“你好好照料妹子,我去回掌柜的一声。” 夫妻俩分开,各自忙碌,赵丰年听得张大河说完,才知道,今日也是被这两个女子连累了,一心盘算着,怎么才能跟瑞雪解释清楚,可是,这女子毕竟是他带回来的,刚才洗脸时,又洗下胭脂等物,不必猜也知道,瑞雪定是气炸了,若是一句说不好,以她的性子,怕是两人就要和离了。 可惜,他想的脑子疼,居然也没想出好办法来,这一拖就过了晚饭时候,瑞雪喝了半碗红枣粥,勉强吃了几口菜,见得张嫂子、翠娘还在,就笑道,“嫂子们快回去吧,我吃了饭,就要睡了,你们家里还有孩子,不必时时陪着我。” 张嫂子和翠娘对视一眼,劝道,“妹子,你…嗯,你要想开一些,天下男子都是一般,咱们若是不大度些,怕是真要憋屈死了。” 瑞雪垂眸,摸了摸微凸的小腹,“嫂子放心,我还有孩儿在呢,就算如何生气,我也不能不顾身子,你们回去吧。” 张嫂子和翠娘无奈,拉着彩云彩月嘱咐了又嘱咐,这才各自回家,瑞雪歇了钗环,撵了吴煜回房,然后就躺进了被窝儿,看着面色倒也平静,彩云彩月小心翼翼守了一个时辰,见得夫人好似睡熟了,这才退出去,在门外打了地铺,轮班看守着。 安静的屋子里,瑞雪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女子,遭遇了这样的事,如果还能睡得下,恐怕就不是真心爱那男子了,想起两人一路走过的日子,那些辛苦,那些甜蜜,她心下刺痛越发强烈,哪怕她再是安慰自己不要在意,也没有半点儿效果。 她也曾想,赵丰年醉得太厉害,不见得就真同那两个女子有个什么苟且之事,但是,他脸上的胭脂,那两个女子的嚣张神色,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割碎了她的理智,只剩下疼痛,半点不想考虑那些。 她爱的男子,抱了别的女子,亲了别的女子,甚至有可能睡了别的女子,这些话,一个个像九天外最重的雷霆,穿过宇宙砸在她脑子里,轰轰作响,她试图冷静,试图等待他来解释,可是没有,足足两个时辰,他还没有想好理由或者借口,也许,他是…默认了吧… 彩云彩月年纪小,又贪睡,先前还轮流看着,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乏就互相依偎着,一同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彩云隐隐听得耳边好似有低低的呻吟声,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再仔细听听,居然是屋子里传来的,她立刻慌了手脚,拍醒妹妹,就往屋里跑…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惊夜 若是有人问,哪里的夜景最好,现代之人的答案定然跑不了什么悉尼城啊,什么香港啊,其实这些地方的夜色,多是人工灯火妆点,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灵气,要说夜色最美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自然。 在月光的清辉之下,无数颜色各异的野花,娇羞的缓缓展开笑脸,无数的绿树在轻轻舒展着手臂,摇晃着碧绿、溢满生机的叶子,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配合着调皮的夜风,演奏着最是和谐的夜曲,鸟雀们抻着头,偶尔附和两声,然后就缩了脖子,藏在羽翼下,香甜的睡去。远处的小山村,宁静安详,远远看去,只有几家茅舍的屋檐隐隐露与树林空隙,极像几只停泊在绿海里的小船… 可惜,今夜这份暗想静谧,却被突然打破了,村里那最大的宅院里,两声娇嫩的女声,高喊着夫人两字,就像闪电般划破了夜空,也点亮了各家灯火,小山村立刻热闹了起来。 几家院子的门大开,男女们一边慌乱的往外跑,一边系着衣衫上的绳结,女子们低声咒骂,男子们叹气劝慰,深深扰乱了这夜色。 赵家内院,乱成一团,赵丰年站在地上,死死盯着,安伯手里的那些泛着幽光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瑞雪身上,就像每一下都扎在他心上一般,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不休。 吴煜坐在炕里,脸色铁青,握着姐姐的手,感受那上面的透骨凉意,恨不得生吃了赵丰年,寒毒?什么时候他居然把寒毒传到了姐姐身上,而且还会带累小外甥,怪不得姐姐这几月难展欢颜,原来是担心孩子!姐姐为了他中毒,为了他的亲骨肉担心受苦,他居然还要把姐姐气到毒发! 安伯扎下最后一根银针,长长舒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汗水,回身瞪了赵丰年一眼,怒道,“你这小子,真是找打,差点害死我的小徒弟!” 赵丰年脸色一白,哑声问道,“安伯,她们母子都保住了吗?” 安伯哼了一声,“我用银针封了穴道,寒毒暂时制住了,你赶紧找药材,十日之内,给雪丫头解毒,以后就没事了。” 屋里众人都是放了心,吴煜问道,“安伯,我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来?” 安伯捋捋花白的胡子,笑道,“放心,明日午时前就醒了,你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比某人强。” 赵丰年苦笑,这某人自然指得就是他了。 吴煜冷笑一声,“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外人都是信不得的。”这话说得赵丰年脸色更苦,有心发怒,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安伯长长伸了个懒腰,就往门外走,“赵小子,拔针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老了,禁不起折腾,去睡了。” 赵丰年连忙送他到二门,听得脚步声远去了,沉默着靠在墙上,好半晌,一拳头砸在坚硬的青石上,顾不得手背血肉模糊,低声嘶吼,好似要把心里的怒气、委屈、心疼都发泄出来一般。 他就是却不过情面,同田老爷子喝了几杯酒,他真没有纳妾的心思! 怎么事情就变成如今这般一发不可收拾,他若是知道瑞雪这般,昨晚就该把那两个女子打杀了,只要她能出气,只要她和孩子能好好的。 他想恨,想怨怪,却不知这一切罪责要算到谁身上,田老爷子吗,文人间赠送姬妾,是常有之事,老爷子本心里恐怕还觉得这事风雅,不是故意想害他一家不宁。怨怪跟车的云小六,也是无理,他喝得烂醉不醒,他一个帮工如何能开口拒绝田家赠送的女子? 最后算来算去,只能怪他自己,醉酒误事,以后非到紧要宴席,绝对不能再喝酒了,若不是这次有安伯在,他的妻儿… 墙角里被惊醒的蟋蟀,一双小眼睛瞪着自家门前的男子,不满的叫唤了两声,展开翅膀,摆出攻击的捍卫姿态,直到那男子走远,才嗤笑一声,转身回去,揽着妻儿继续安睡。 张嫂子和翠娘虽然听到了安伯的话,但没见到瑞雪醒来,还是担心的不肯走,生怕两个小丫头手重,在银针拔去后,亲手替瑞雪换了干爽的衣衫,理好了头发,守在一旁,张大河见得赵丰年脸色泛白,神情颓然,到底还是想要帮一把,借口家里孩子害怕,硬是扯走了自家媳妇,高福全也有样学样,不到一个时辰,赵家又安静了下来,吴煜不肯再去睡,搬了凳子坐在门旁,彩云彩月收拾了床铺,含着眼泪站在厅堂角落,心里自责不已。 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很快太阳洒下了第一缕光芒,照耀了整个山林,各家的大公鸡在比赛般的报晓,门口的黄狗,猪圈里的肥猪,都从睡梦里醒来,欢喜的迎和出声,云家村彻底醒了过来。 可是,赵家的时间去凝固了,确切说,是后院的时间停止了,无论是坐在门口的人,还是屋里炕上沉睡的人,守护的人,都没有因为清晨的来临而挪动分毫,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前院作坊里,众人推磨的声音,烧火的声音,出豆腐的声音,装车的声音,呼噜吃早饭的声音,与往日完全相同,但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 直到,太阳高挂正中之时,靠在门口躺椅里打鼾的老头儿,长长伸了个懒腰,晃晃脖子,嘟囔道,“也该到时候了。”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刚到二门口,果然,里面就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雪,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好似一把钥匙,瞬时打开了凝固的时间,一切重新流动起来,前院的女子们惊喜的跑进去探看,两个小丫头哆嗦着小手,忙着去炒菜做饭,门前的男孩冲进去哽咽出声,只有炕里的那个男子,沉默无声。 因为那女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出了他握着的手,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安伯诊了脉,笑道,“雪丫头,这次的凶险算是闯过去了,以后可要把心放宽些,都要当娘的人了,凡事要为孩子着想。” 瑞雪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低声应道,“谢安伯良言教导,我以后不会了。”其实,昨晚,她肚子疼的时候,恐惧占据了整个思维,突然就后悔,为何为了那么两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的孩子,看不过,卖了她们就是,赵丰年若是护着她们,或者真的变了心,和离就是,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肚子里的血肉更重要! 不过刚过上几日地主婆的日子,怎么就学起那些没用的后宅女子一般,整日为这些破事纠缠,这不是她秦瑞雪的性格,这不是她秦瑞雪该过的日子! 安伯点头,背着手迈步走了出去,张嫂子端过两个小丫头送来的白粥和清爽的小炝菜,小心翼翼劝道,“妹子,先垫垫肚子?” 瑞雪挣扎着要起身,翠娘赶紧扶她靠在厚被上,瑞雪歉意一笑,“又让嫂子们跟着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妹子跟我们客套什么,你好好的,生个白胖小子出来,比啥都重要。”张嫂子连忙应下,张罗着盛粥,夹菜,瑞雪昨晚本就吃得少,又放开了心思,居然觉得腹中奇饿,一口口吃得又快又多,喜得翠娘猛点头。吴煜坐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就看着姐姐不停傻笑。 两碗粥、两张蛋饼,半盘菜下肚,瑞雪才觉大半饱,还想再吃,却被有些惊到的张嫂子等人拦了下来,好说歹说,晚上再做好吃食,倒怕她撑坏了一般。 瑞雪无奈,擦了手和脸,见得踩云彩月怯生生站在角落,就唤道,“这俩丫头怎么了,谁责罚她们了?” 彩云彩月一听夫人如此说,立刻上前,跪下就哭,“夫人,都是我们贪睡,是我们没听到夫人肚子疼…” “别哭了,不怪你们,是我自己想不开,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呢。”瑞雪示意张嫂子扶了两个小丫头,哄了几句,两个小丫头偷眼看她脸色确实不像恼怒,也就放了心,牵着手退下去忙着拾掇屋子,商量晚上做什么饭菜。 张嫂子到底同瑞雪相处时间最长,听出她果然像是想开了,就笑道,“这才是我妹子,怎么就被两个狐狸精气到了,你只要说一声,我和翠娘再打她们一顿就是了。” 翠娘也道,“可不是,估计她们现在饿得狠了,还手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任凭咱们揉@搓。” 瑞雪理理鬓角垂下的碎发,垂眸想了想,“嫂子,把她们找来,我想问几句话。” 张嫂子怕那两个狐狸精又口出什么狂言,正犹豫着要劝两句,就听彩云跑进来说,“夫人,先生吩咐小六哥套车,扯了那两个女子进城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好半晌,瑞雪突然笑出声来,“他动作倒是够快。” 张嫂子和翠娘对视一眼,也猜出赵丰年必定是恼怒那两个女子无礼,拉了她们去卖,或者还回田家去了,这可是大喜事啊,看样子妹子以后算是不用再担心了。 瑞雪被她们看得脸色更红,借口身子疲倦,又躺下了,张嫂子和翠娘嬉笑着替她盖了薄被,然后退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事与愿违 赵丰年不知瑞雪早已经解了心结,黑着脸坐在车里,沉默不语,红玉和绿珠坐在角落,摸不准他到底是何心思,先前也不敢吭声,后来听得马蹄敲在山路上的咔咔声,太过烦躁,到底忍耐不住,互相使了半晌眼色,就开始嘤嘤哭了起来。 两人声音细嫩、娇软,悲悲切切,落在任何一个男子耳里,怕是都要立刻揽她们在怀里,安慰几声。 可惜,她们错估了赵丰年对女色的冷淡,先前为曾流落之时,他就是好友几人里唯一还没有沾过女子之身的人,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银钱,对于从小相熟的未婚妻也多是缝年节,碍于母亲的提醒,送些绸缎首饰等物做来往,并不曾多言几句,后来虽然入了江湖游历,却霉运缠身,屡次被女子所骗,最后他见了女子别说喜爱,甚至多有厌烦,惹得一众倾慕千金公子风采的江湖侠女们,碎了一地的芳心。待到了云家村,瑞雪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真心相待,这才误打误撞,也换去了他的真心,如今,有妻有子,日子和乐,却差点又坏在这两个女子手里,他恨不得生撕了她们,怎么肯能生出什么怜惜之意? 红玉和绿珠,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俩人从小被卖进田家,并不曾做过什么活计,一直都在大夫人院子里做个针线活之类的,她们心里早就清楚,必定要跟着两位小姐出嫁,以后给姑爷做个陪房妾室,可惜,前些日子随同小姐出嫁的名单出来了,却没有她们两个,两人这才着了慌,想要找大夫人问问,却一直没抓到空子。 正是焦急之时,突然老爷派人唤她们到宴席之前,告知,要把她们送与年轻俊秀的书生做妾,两人打量书生衣服饰品都不差,家里显然不是穷困的,自然应下。 一路上两人故意在酒醉的书生脸上印下唇印,蹭上胭脂,就是为了给那未曾谋面的夫人留下,这书生很宠爱她们俩人的印象,结果,她们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饿了一宿加一上午,现在又重新上了车。 若是聪明的女子,不必想也能猜到,这必不是好去处,但是红玉和绿珠从陪嫁人选里刷下来,自然是个愚蠢的,反倒以为赵丰年要送她们去城里的外宅,为了多谋些宠爱,甚至把赵丰年留在外宅,俩人居然又耍起了小心机。 赵丰年冷冷看着她们哭泣,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轻声说道,“别哭了,一会儿自有你们的好去处。” 这话越发坐实了两个女子的猜测,心下都是狂喜,毕竟外宅里没有当家夫人,都是她们两个说了算,比之留在本宅,可是好上许多,红玉翘着兰花指,擦了眼泪,低声道,“谢老爷怜惜,红玉感激不尽,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老爷,不知老爷准备的外宅在哪里,可有花园,奴家会炒两个可口小菜,一会儿在花园里摆酒谢老爷,可好?” 城中地皮金贵,有花园的宅子,要价起码在千两银,这女子借口摆酒是假,试探赵家财力才是真,可惜未等赵丰年说话,绿珠生怕她先抢了宠爱,立刻向前凑了几分,娇羞的倚在赵丰年的腿上,半垂脸孔,羞怯道,“姐姐真是贪心,奴家可没想那么多,只要有个安身之地,老爷时常来看看我们姐妹,绿珠就知足了。” 平日她做出这副温柔懂事模样,不知道迷倒田府多少管事小厮,此时为了争宠又使了出来,只是,她脸上被张嫂子挠出几道血痕,头发蓬乱,衣衫又脏污,再做出这副样子,不但不美,反倒怪异又丑陋。 红玉哪肯让她踩着自己讨得宠爱,也凑了上前,靠在赵丰年另一侧,娇滴滴说道,“妹妹说笑了,我也是为了老爷好,想必老爷定然恼怒夫人气量窄,咱们姐妹替老爷解解闷,正是应该。” 这俩女子都是个没眼色的,只顾自己夹枪带棒吵得欢快,哪里看到赵丰年已经黑了脸,突然都觉背上大痛,咣咣两声前后摔在了车尾,尚没明白过劲儿来,耳里已经听得赵丰年说道,“老实闭上你们的嘴,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杀了你们。” 两女一哆嗦,无尽的恐惧之意同时涌上了心头,似乎,事情同她们猜想的有些出入… 云小六和高福全坐在前面的车辕上,把马车里的动静,听得是一清二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放了心。 很快马车拐到了码头,停泊客船的栈桥上栓了七八只中等大小的蓬船,船上客人有的在吃干粮,有的在闲聊赏景,船老大带着小跟班们在料理帆布和缆绳,一众人等见突然有马车停靠,还以为有客要搭船,都没理会。 高福全拴好马缰绳,就开了车门,把两个女子扯了下来,连同小六子一起到了栈桥上,小六子看守两个女子,他就下到各个客船上,说道,“我们府上有两个大丫鬟,因为触怒了主子,要贱价出卖,主家仁义,不忍她们流落青楼,这才拉到此处,看看客官们可有家里缺奴婢的,顺带买回去,也可帮衬家事。” 众人听得是卖奴婢,都是好奇,往栈桥上看去,虽然红玉绿珠形容狼狈一些,但是那白皙的皮肤,姣好的身形,还是惹得那些男客们起了心思,这个问,多少银钱,那个问,是否毁了容貌,倒也热闹。 高福全笑着一一答了,最后喊出了三十两的价,这价码可真是不贵,于是一个客人当先喊着买下了,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契纸,这买卖就顺利交易完了。 高福全跳上栈桥,看得红玉绿珠两人眼里都是怨恨不满,忍不住皱眉说道,“你们两人一进府门,就无礼惹得主母差点小产,按理说就是乱棒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我们掌柜的只是卖了你们,已经算是仁慈,况且又不是青楼,跟了这商家去南边,凭你们的容貌,做个姨娘也不是没可能,何苦做这般样子,让新主家看了,恼怒起来,你们可就没好日子了。” 他这话可是说到了两个女子的心里,左右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两人立刻就整理头发衣裙,在那商人迎上来时,杨柳扶风般拜倒,惹得那商人眉开眼笑,只叹捡了大便宜。 高福全叹气摇头,庆幸掌柜的果断卖了她们,这般不安分的女子,放在宅院里,就是个祸害。 两人解了缰绳,重新上路,高福全就道,“掌柜的,咱们还要去何处?” “进城,去平日常去的那家书铺。” “好咧。” 不知是去了两个女子的关系,还是马儿刚才吃到了水边的青草,心情愉悦的原因,马蹄下比之来时更显轻快,嗒嗒小跑着,很快踩着青石路进了东城门边不远的书铺,赵丰年下了车,在已经相处极熟悉的小伙计手里,又得了几本好书,三十两银,尽数花光,他也不耽搁,赏了小伙计二两润手银子,就直奔田家而去。 田老爷睡醒午觉,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品茶,亭下的池子里,悠闲的游着几位红色鲤鱼,池边栽植花草,正开得艳丽热闹,倒别有一番和乐情趣,老爷子一时诗兴大发,刚要唤人召唤几个儿子相陪,想起他们那般惫懒模样,又泄了气,微恼之时,突然听得赵丰年来访,大喜过望,亲自到了园门处,迎他进来。 一老一少,两个忘年交携手往亭子里而去,高福全和云小六则随着管事坐在门边的树荫下小歇,喝茶说些闲话。 田老爷子很是欢喜,笑道,“昨日刚送你回去,老夫还以为这十日半月内可没人陪我吟诗作画了,不曾想,你今日居然又来了。” “哦,老爷子这是不欢迎晚辈来了,那晚辈以后估算着两三月再来拜访,可好?” 田老爷子哈哈大笑,“来得,来得,你日日上门来陪我说话才好,就是怕你嫌弃我老头子无趣。不及女子温柔,善解人意。”说完,他突然想起昨日送出的两个美貌婢女,就道,“红玉、绿珠在你府上如何,两个丫头红袖添香,可是锦上添花之事啊。” 赵丰年脸色明显一黯,但是很快就笑起来,有些尴尬的说道,“说起这事儿,我还要请老爷子恕罪,刚才,我去码头送走一好友,刚要返回,却偶然在一船客处看到几本好书,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实在是心喜难耐,就动了收藏的念头,可惜那船客不要银子,独独看上了红玉绿珠两人,好书与美人不可兼得,晚辈无奈,就舍了美人,换了好书回来。” 田老爷子没想到还有这事儿,他本就喜好诗书,心里好奇是何孤本,居然让赵丰年舍了容貌姣好的两个美丫鬟,连声说道,“快把书本拿来,让老夫也开开眼界,丫鬟换了就换了,以后我再寻两个更好的送你就是。” “老爷子客套了,晚辈怎敢。”赵丰年说着打开了手边的小布包,露出了里面几本颜色已经发黄的书册,田老爷子立刻大喜,伸手拿了,就开始低头细看起来,不是又赞上两声。 第一百八十章 美女换书? 远处的树荫下,高福全喝了两杯茶水,还是不见自家掌柜告辞,脸上好似就有些焦急之色,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也扭动起来。 那管事见了,心下好奇,就问道,“高管事,这是有何急事,怎么如此不安?” 高福全尴尬的笑笑,却不肯说原因,“多谢胡老弟惦记,也没啥大事。” 胡管事自然不好再问,但是心里却存了怀疑,果然又坐了一会儿,高福全就对小六子说道,“小六,你在这里伺候着掌柜的,我先去趟药店,一会儿在东门口汇合。” 小六子连忙应下,高福全就同胡管事告辞离去,胡管事送了他,回来又给小六子倒了茶,见他吃了满嘴的点心,一副憨厚农家小子模样,就开口套问起来。 “小六,高管事家里有人病了,怎么急着去药店。” 小六子又往嘴里塞了半块桂花糕,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没有,是我们夫人病了。” “你们夫人病了?”胡管事更是好奇,“你们夫人不是怀了身子吗,怎么,难道是不小心磕绊到了?” 小六子撇撇嘴,喝口茶顺下嘴里的点心,又像凉亭处瞄了瞄,说道,“不是磕绊到了,我也不是太清楚,昨日出门去跑腿,回来就听说,不知道哪里来了两个丫鬟,见我们夫人也不跪,说话也嚣张无礼,把我们夫人气得差点小产了,连我们掌柜的都被撵到书房,不能进二门。我们掌柜的恼火,刚才把那两个丫鬟卖了。要是可着我说,这样无理的奴才,乱棒打死就好,就是卖也要卖到青楼,我们掌柜的心肠好,居然卖了外地的客商,她们以后还能当个姨娘,作威作福的,还不惹得别人家多少祸患呢。” 胡管事可不是傻子,立刻猜的那两个丫鬟,必定是自家老爷昨日送出的红玉、绿珠,当下就扯了别的话头儿,小六子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照吃照喝不误。 赵丰年与田老爷子说了半晌话,把老爷子最喜爱的一本诗集分给他,惹得老爷子分外欢喜,这才告辞离去,出了园子不远,居然巧遇了出来闲逛的田荷,田荷自是惊喜,正犹豫是否上前见礼,赵丰年却如同见了鬼一般,扭头就走,脚步极快,云小六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徒留田荷一人站在原地,脸上委屈、恼怒、不甘,复杂变换,最后一跺脚回了自己院子,对于一个把自己当鬼怪瘟疫看待的男子,你还能指望他爱你,恐怕就是傻透气了。田荷自然不是傻子,于是彻底对赵丰年死了心。 田夫人心下一直好奇自家女儿倾慕的男子是何模样,但是昨日出门去礼佛,错过了赵丰年进府赴宴的时机,今日听得他又来拜访,就穿戴好了,吩咐小丫头装了几样好点心去花园。 可惜,再一次扑了个空,亭子里自由自家爱诗成痴的老爷,于是就问道,“老爷,赵家那书生呢,妾身还想着见见何等俊逸的人物,惹得老爷这般喜爱。” 田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书本,笑道,“赵先生有急事,刚刚告辞。”说完,举起手里的书,献宝道,“夫人,你看看,这是赵先生特意送来的好书,难得的百年孤本啊,我平日出门怎么碰不到这样的好事,若是能够碰到,别说两个丫鬟,就是四个丫鬟,我也换啊。” 田夫人一愣,不明白自家老爷这话是何意,问道,“哦,难道这好书,是用赵家丫鬟换的?” 田老太爷点头,一边翻着心爱的孤本,一边答道,“正是,赵先生去码头,偶见一客商携了些好书,想要买下,人家却看中了我昨日送与他做妾室的两个丫鬟,他就与人换了。这等舍美色就古书的风雅之事,传扬出去,也是文人间一段佳话啊。” 田老太爷这一辈子除了医术就是诗书,极少关心他事,最是不擅人情交往,平日多由田夫人帮忙打理,所以,田夫人可是比之精明多少倍,听了这话,立刻察觉事情有异,“赵先生去码头为何带了两个丫鬟,而不是小厮长随?那两个丫鬟又是你昨日新送的,这其中怕是有些缘故吧?” 田老太爷翻书的手就是一顿,仔细想了想,也道,“夫人这般一说,也有些道理。” 他们夫妻坐在亭里,站在厅外伺候的胡管事,就把这些话儿都听到了耳里,想着刚才从小六嘴里套问出来的,就上前行礼,说道,“老爷夫人,刚才小的招呼赵先生两个随从喝茶,那高管事急着去医馆抓药,小的好奇,就多问了两句,倒可以一解,老爷和夫人的心疑。” “哦,那快说来。”田老爷立刻就道。 田夫人也道,“说吧,说好了有赏。” 胡管事心喜,就把听得的话详细说了一遍,而且聪明的没有夹杂任何自己的分析,田家夫妻对视一眼,挥手道,“领个赏封儿下去吧。” 胡管事行礼道谢,这才出了亭子。 田家夫妻沉默半晌,田夫人就道,“老爷昨日那事可是做差了,若是别的丫鬟还好,红玉绿珠,是几个陪嫁丫鬟里容貌最好,也最不安分的,妾身生怕两个女儿压服不住她们,到了婆家反倒生事,所以才把她们剔除,没想到老爷反把她们送了赵家。这一进府,就惹得赵娘子差点小产,若是真有个意外,可是成了我们的罪孽了。” 田老爷子也是恼怒,“我哪知她们如此脾性,昨日酒席上,只问了颜色好的,下面人就唤了她们出来。” “她们平日行事嚣张,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怕是人人厌烦,巴不得她们出府,所以,才有了这一事。”田夫人叹气,“妾身虽然未曾见过赵先生,对于他的圆融手段可是见得两次了,前次送书信,就保了我们荷儿的名节,这次又护着老爷的颜面,想出这等办法,这人当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啊。” 田老爷起身在亭子里走了几圈儿,眉头越皱越深,满脸都是歉意,“那夫人说,这事要如何处置?赵先生如此顾全情义,我们田家可不能装作不知这事。不如,再选四个美貌,性情好的婢女送去。” 田夫人立刻摇头,她是女子,孕时见得夫主纳妾,可是极心痛之事,自然不愿极得她喜爱的瑞雪也受着煎熬,况且,送人到别家府上,本来就有埋眼线的嫌疑,她可不像不通俗物般的田老爷犯这错误,于是就道,“咱们只说,听得赵娘子身子不适,送些药材和吃用之物过去,赵家夫妻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们是何用意。” 田老爷不耐烦这些,左想右想,也没有好主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提田夫人如何带着丫鬟安排礼品,单说,赵家马车出了田府,在拐角处接了高福全,又去各处点心铺子、肉铺等处,采办了许多吃食之物,高福全和云小六猜的,这必是掌柜预备要哄老板娘欢喜之用,互相使个眼色,笑嘻嘻的跟着忙着,然后出城回村。 青布马车远远走在官道上,日头西斜,没有午间那般炽烈,照在身上,只剩下温暖之意,清风拂动路旁杨柳,送来阵阵野花清香,别有一番野趣,高福全低声哼起了相间小曲,云小六两条腿在车辕下悠闲晃动,仰靠在车厢上望着天上的云朵,各自清闲自在。 马车拐下管道,刚在山路上走了不远,就见得前面有队车马,七八辆马车,都好似装满了货物一般,行驶极其缓慢,车队之前,两匹高头大马上坐了两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倒是一白衣,一黑衣,搭在一起,很是扎眼。 云小六心下好奇,就道,“高管事,你说这车队怎么跑到咱们这乡间土道上来了,不会是谁家给女儿采办嫁妆去了吧。” 高福全看了两眼,笑道,“平日还道你聪明,哪知也是个愚笨的,这车队只看马车都是上好的,车上物件儿必定价值不菲,咱们这几村,都是普通农人,谁家能给闺女置办得起这般贵重的嫁妆。怕是谁家来了客吧?” 云小六挠挠后脑勺,拍马屁笑道,“还是高管事厉害,我不过是那么一猜。” 两人说笑着,马车很快赶上了前面的车队,未等高福全喊着借道,那车队已经极客气的半让到路旁,云小六高喊一声,“谢了,师傅们。” 他这一声喊,正把前面骑马的两人喊得回过头来,虽然隔着也十几丈远,但是高福全还是立刻就认出那穿白衣之人,正是自家掌柜的好友,前些日子还在府上住过几日,于是激动的回身就道,“掌柜的,车队前骑马之人,好像是白公子。” 赵丰年本来在犯愁如何哄得娇妻开颜,昨夜又没睡好,此时正小憩,听得这话,激灵灵醒来,掀开窗帘,就往外看去。 此时,白展鹏也认出了高福全,带着身旁那黑衣男子,拍马就跑了过来,飞身跳下马,正与同样跳下车来的赵丰年打了一个照面,六目相对,三人半晌无言,突然狠狠抱在一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山间日子(一) 山风吹拂林间,偶尔几朵落花飘落在车队之间,惹得马匹打了个响亮的鼻突儿,惊醒了因为重逢欢喜到差点落泪的三人,互相松开各自紧抱的臂膀,展颜一笑。 白展鹏笑道,“还以为到了村里才能见你,没想到居然在路上先遇上。” 那黑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口阔鼻直,眸子里极有神采,让人一瞧之下就是个热情直率的秉性,此时也哈哈笑道,“我就说,阎王爷不会轻易收了赵兄去,我们终有再见的时候,今晚咱们三人可要好好喝上几坛!” 赵丰年收了眼里的兴奋感慨之色,邀了他们两个上了马车,三人坐定,笑道,“你们怎么来的这般快,我以为还要三五日才会到。” 白展鹏笑道,“我接到信时,正巧木三哥也到了我那里,就一起结伴赶来了。铁大哥的山庄里出了些小事,要我带信儿给你,怕是要晚几日过来。” 木三上下仔细打量赵丰年,见他头上戴的是银发箍,灰突突没有镶嵌任何宝石,身上的长衫也是极普通的棉布缝制,腰上只孤零零系了一块镂空鸡心玉佩,比之当日华衣美裳,挥手千金的奢华,怎是含酸两字可以形容? 怪不得,这一路每次提起话头儿,白展鹏都是唏嘘不已,不过,他却没有在赵二哥脸上见到一丝窘困之色,他的眉目间少了当日的傲气和尖锐,多了三分平和,七分豁达,好似那夜色下掩去了狂躁的海洋一般,让人毫无来由的一阵心喜,“二哥,白四弟说你吃了辛苦,这一次把城南别院的用物,统统给你运了来。不过,如今一见,我倒觉得二哥气色好了许多。” 赵丰年猜得白展鹏上次离去,必定是把他的日子形容的很是不堪,挑眉瞪了他一眼,道,“山间日子,比之城里总是少了几分喧嚣,心境自然也淡一些。你若是能舍下那些如花眷侣,就在为兄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木三连忙挥手拒绝,笑道,“兄弟前些日子刚刚钓上一个火爆女,若不是惦记着二哥,现在怕是都一起仗剑畅游江湖了,二哥可不要误我,顶多半月,见得二哥解了毒,我就要走的。” 赵丰年无奈摇头,这兄弟仗义爽朗,性子极好,就是好美色这毛病从来改不了,好在他多情而不滥情,倒也没惹来无数女子追杀,日子也还快活。 三人一路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村口。村里乡亲,从田里回来,正聚在村头的大树下,说说雨水,说说出苗多少,就等着家里婆娘一声唤,再回去吃饭。突然见得,一队马车踩着正午的烈日,远远而来,都极是惊奇,小孩子们眼睛尖,认出打头的马车是赵家的,都蹦跳着跑上前去。 高福全生怕马车碰了他们,从身旁的小篮子里摸出一纸包芝麻糖片,随手递给打头的一个大孩子,笑道,“去家里报个信儿,就说先生的朋友来了,让大伙儿准备卸车。” 那大孩子高声应了,带着一众小孩子们飞跑去后街赵家,树下众人同高福全打了个招呼,眼含羡慕之色的目送他们拐过街角。 云三爷家的强子,正好在人群里,见得那一溜装满物事的大马车,心下嫉妒的眼睛发红,忍不住就道,“赵家如今可是发达了,高家和张家几家,也没有白白溜须,日子眼见就跟着富起来了。” 旁边蹲着的一个老头儿,就是云小六的老爹,按辈分云强要叫一声六叔,听得他这话不中听,自然要为赵家分辨几句,“赵家当初落难,高家张家可是没少帮忙,如今人家发达了,自然要提携这几家,这是赵先生赵娘子有情义,可不是能那出来说嘴的事。就想咱们种地,春时夏时不出力,秋时就羡慕不得旁人收粮食。” 老头儿说完,在身旁大石头上,磕了两下烟袋锅,缠好装烟叶的小布袋,背手慢悠悠回了家。 云强被讽刺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尴尬道,“六叔,这是家里儿子赚钱多了,腰杆子也硬朗了。” 旁边众人心里也是瞧不起他,就道,“小六现在作坊做事,先不说每月八百文钱的工钱,只早午都在作坊吃,就给家里省了多少口粮,前几日还发了布料做衣衫,年节还有节礼和红包,家里这日子眼见就好了,谁看着不眼气啊,听说,昨日有东山坳的媒婆来提亲,那闺女的陪嫁就二十两,人家小六都没同意,嫌弃人家闺女不识字,硬是要找个能写会算的,以后进作坊好做管事。你们听听,这孩子多有打算啊。” “可不是,若是媳妇儿真进了赵家,夫妻俩一月的工钱,就足够养一家人,过个富足日子了。” 众人议论了半晌,就都散去,家去吃饭了,留下云强到底忍不住,又偷偷跑去后街尾看了几眼,才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家。 张大河等人接了孩子们的报信儿,喊了翠娘去后宅回话,然后就接到了大门外,赵丰年几人从车里跳下来,木三一眼就认出对面大树下,坐在躺椅上喝茶的老头儿,正是满江湖遍寻不着的怪医,立刻扯了两把衣衫,跟在赵丰年身后走过去,恭敬行礼,“见过安前辈。” 安伯眯着小眼睛,把他们挨个打量了几眼,瞪眼睛怒道,“赵家小子,你不是带着两个小妾进城另安外宅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听说雪丫头要做小笼包,特意回来同我老人家抢吃食的?你自己回来不算,还多带了两人回来?” 白展鹏和木三两人以前也不过是在一次武林大会上偶然见过安伯一次,平日可是没有打过交道,只按江湖传言盘算,怪医应该人如其名,脾气怪又不讲道理,今日突然见得,听其言语倒好似一个耍赖护食的顽童,于是,齐齐愣在一侧,倒是把他先前那几句忘在脑后了。 赵丰年可是不敢接这大帽子,立刻苦着脸反驳道,“前辈可是不能这般说啊,被瑞雪听了,怕是又要气上几日,我哪里敢进城安外宅,我是把那两个女子卖了,前辈一会儿可要替我在瑞雪跟前美言几句。晚辈还藏了一坛三十年的莲花白,马上就搬出来,请前辈品评一二,如何?” 安伯立刻笑眯了眼,起身抖了抖袖子,笑道,“算你小子心眼儿多,行了,今日老头子就陪你们吃喝一顿,雪丫头看我的脸面上,还不至于饿到他们两个远道来的。” 赵丰年心里明镜似的,瑞雪不是那般不识大体的人,哪怕她再是生气,也定然不会在朋友面前落了自己颜面,但是,有安伯这老前辈从中撮合,两人这场闲气也会消得快一些。于是,欣然请了安伯进院子,一同去了书房小坐。 张大河带着作坊里的所有人忙了好半晌,才把马车里的十几只大箱子统统搬到了后院库房,喜得翠娘眉开眼笑,挨个打开看了看,心里有数,就锁了库房门,跑去灶间,笑道,“妹子可是发财了,先生的朋友送了十几只大箱子来,里面装满了药材、布匹还有各色摆设儿,看着就都是好东西。” 瑞雪拍去手上的面粉,问道,“里面可有女子的用物?” “当然有,还不少呢,胭脂水粉,首饰,还有素色的锦缎,占了七八箱子。” 瑞雪挑眉一笑,“白展鹏挨了一场骂,可是长记性了,罢了,这次就拿他当个客待吧。”说完,就唤了彩云去把井里吊着的肉、鱼等物提出来,掂量着做了几个好菜,又蒸了四屉鸡汤小笼包,这才解下围裙,重新梳洗,另使翠娘带着石榴和英子,把席面送去前院书房。 彩云可是听说过,上次老爷的友人来,就抱怨夫人配不上老爷,所以,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夫人好好装扮一下。抱了箱子里的所有衣衫出来,左选右捡的搭配着,可惜,瑞雪平日就喜素色,衣衫里很少有大红大紫那般华丽美艳的,挑得她头疼,也没个头绪。 瑞雪好笑,待得彩月替她梳好了头发,就随手捡了一套水绿的普通棉布裙,配了个银白色的荷包。 彩云一边忙碌着帮忙整理裙角,一边抱怨道,“夫人,明日奴婢给您做几套锦缎衣裙吧,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出门时候好穿,夫人的衣衫都太素气了。” 瑞雪敲敲她的头,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农家妇人,平日里怎么舒服就怎么穿,难道还要穿着锦缎下灶间、去菜园不成?心存善意的人,哪怕我穿得好似乞丐,也不会面带鄙夷,若是心中本就看不起我的出身,就算我穿了华衣美裳,人家也不会高看我一眼。懂吗?” 彩云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倒是彩月脾气直,握了小拳头说道,“这是咱们府上,谁敢瞧不起夫人,我就拿大扫帚打他出去。” 小丫头小脸儿鼓鼓着,一脸坚决,逗得瑞雪哈哈大笑,吴煜正从外面进来,听得姐姐笑了,就道,“姐,今日做了什么好吃食,我饿了。” 瑞雪摇头,嗔怪道,“你这小子,又哪里去玩了一上午?灶间蒸了鸡汤小笼包,你先去吃两个垫垫肚子,姐姐去趟前院,马上就回来摆饭桌。” 吴煜应了,扶了姐姐出门,姐弟俩一个去了前院,一个进了灶间。 赵丰年见得翠娘摆上来的席面很是丰盛,又听得是瑞雪亲手所作,心下很是欢喜,瑞雪还顾及到他的颜面,自然心里就是还有他,如今又卖了那两个罪魁祸首,晚上再好好哄劝两句,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他这般想着,眉头就松了开来,脸上也带了笑,给两个兄弟还有安伯都倒了酒,说起最近的江湖事,说起以前仗剑游走四方的快意,真是又热闹又欢喜。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间日子(二0 瑞雪主仆三人到得账房门外,彩云先行进去通报,正喝得热火朝天的几人,立刻掩好了裂开的衣衫,卷起的袖子。木三一脸好奇的望向门口,他这一路可是没少听得赵家这位二嫂的大名,虽然白展鹏口中从来没说出什么赞扬之语,但是他每有恶言相询,白展鹏又总是怒目反驳,反倒惹得他更是心痒难耐,本来能俘虏赵家二哥,就已经让整个武国一干千金小姐、武林奇女芳心遍碎,没想到,居然一向挑剔的白四弟也如此小心翼翼,这就太过出奇了。 赵丰年起身接到门口,正迎了抬步进来的瑞雪,夫妻俩对视一眼,赵丰年尴尬一笑,眼里隐隐溢出一丝愧疚,瑞雪眼角轻瞥,半怒半嗔,递了个晚上再算账的眼神过去,然后把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大敞的窗户,映进屋里大片的日阳,也照亮了瑞雪的浓眉大眼,墨发碧衣,并不同于普通女子娇花般柔美,反倒好似春时新绿的树木,冬日山间那一抹倔强的苍松,别有一番韵味。 木三眨眨眼睛,恍似很是出乎意料,继而又奇怪的深觉这是情理之中,怔愣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行礼,唤道,“小弟木君逸给二嫂问好。” 瑞雪回了他半礼,微微一笑,“木三兄弟快起,自家人不必这些虚礼。平日常听你们二哥提起你,就觉兄弟是个豪爽之人,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木三听得夸赞,笑得更是欢喜。白展鹏也起身草草行了一礼,瑞雪点点头,算是回了礼,惹得他又黑了脸,可惜瑞雪根本没有理会,赵丰年也装作没有看到。 瑞雪谢了木三让出的椅子,只半坐在末座,陪着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路上见闻,又谢了他们送药材过来,然后亲手替他们倒了几杯酒,这才带着彩云彩月退出,回了后院。 赵丰年放下了心里大石,又与久别的好友兄弟重逢,就忘了几个时辰前刚刚发下的狠话,又喝了个半醉。 安伯一摇三晃回了他的小屋,赵丰年也带着两个兄弟回了后院,东厢的两间客房早已拾掇干净,木三和白展鹏各占一间呼呼大睡起来,赵丰年则打了盆凉水,把手脸洗了又洗,这才悄悄进了正房内室。 踩云彩月正坐在屋角绣花,见得自家先生回来,就笑嘻嘻退到了门外。 瑞雪手握了一本游记,靠这软枕,闲散的翻看着,手边儿一盘蜜枣才吃了小半,赵丰年讨好的凑到跟前,小声问道,“蜜枣甜吗,我今日又在城里找一罐金丝枣回来,据说是去年秋时腌渍的,现下味道正是最好的时候,一会儿让彩云盛些进来,你尝尝。” 瑞雪轻抬眼帘,淡淡扫了他一眼,“唔”了一声。赵丰年胆子大了一些,坐到了她身边,刚要伸手去揽,冷不防听得一句,“你身上的脂粉洗干净了?”吓得他立刻摆手,撇清道,“洗干净了,绝对洗干净了,那些脂粉不是我要染的,是那两个祸害故意栽赃…” “你若不是醉酒,若不是默许,人家哪敢亲到你身上来!”瑞雪放下了手里的书,想起那日他满身满脸的胭脂唇红,躺在炕上睡得香甜,心里忍不住还是一阵阵泛着气恼。 赵丰年苦了脸,恨不得把那两个女子重新买回来,再打上几十板子出出气才好,她们怎么就敢把胭脂染到了他身上? “雪,我以后再也不喝醉了,再也不染半点儿胭脂了,你若是还生气,就掐我几下出气,千万不要气坏身子,你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孩子呢。” “怎么,你不是怕我生气,你是怕气坏了孩子啊?” “都怕,都怕,你身子好了,孩子才能好…”女子虽然不见得全然相信甜言蜜语,但是不可否认,听在耳里,总是让人欣喜的,如此哄了半晌,赵丰年终于如愿以偿的把妻子重新揽在了怀里,手下抚着微凸的肚腹,鼻端嗅着发丝上的淡淡桂花香,这一日夜的煎熬,终于彻底烟消云散,灵魂好似从宇宙外飘荡归来,落入躯壳一般,踏实而欢喜。 “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样誓言一般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斩钉截铁般,赌咒发誓般,可惜半晌都没听到妻子的回应,就在他以为妻子睡着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幽幽响起一声轻叹,“记住,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赵丰年身子一僵,想起了那再一再二不再三的约定,立刻着急起来,“雪,这次怎么能算第二次?我喝醉了,以后绝对不再让任何女子近身…” 初夏的午后,院子里的桂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嘶号了半晌,终于累得藏进树叶间小歇,院子里猛然安静下来,就隐隐听得那屋子里传出的男子低低央求声,和女子的娇嗔,渐渐变成两道浅浅的呼吸,高低起伏,调皮的阳光穿过叶影,照进半敞的窗棂,晃得熟睡的男子皱了眉头,无意识的抬手替怀里的女子遮了眼… 日头西斜时,院子里酒醉的几人,贪睡的孕妇都醒了过来,木三和白展鹏完全没有客人的矜持,各自灌了一大壶凉茶,就在院子四周逛了起来。 安伯背手进来,唤了赵丰年拾掇药材,打算明日一早就开始着手给他们夫妻解毒,毕竟瑞雪还怀着孩子,而且前晚已经发病一次,能早解毒一日,总比晚解毒要强。 彩云彩月跟去打下手,瑞雪就带着翠娘捡了几样点心,泡了两壶茶水,送去了东园桂树林里,木三和白展鹏正站在私塾外听得里面的孩童在闫先生的教导下背诵诗句,见得她过来,行过礼就问道,“嫂子,这私塾孩子可是不少?” 瑞雪请了他们坐下,亲手替他们倒了茶水,笑道,“当初,我和你们二哥都是落难到得此处,没少受乡亲们帮助,你二哥接了族老们的委托,为村童们启蒙,赚个家用,后来家里日子好了,生意忙起来,就另请了先生教授。” 木三听得那般骄傲的赵二哥还曾做过私塾先生,惊得眼睛睁得溜圆,“二哥做先生,这可真是太难以想象,那些学童没被他打烂手心?” 瑞雪好笑,“那倒没有,不过是敬畏有加罢了。” 木三哈哈大笑,“我见过二哥仗剑江湖,快马纵歌,倒是没有见得他手拿戒尺,摇头晃脑教授诗文,实乃憾事,憾事!” 白展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若是见得二哥私下被这女子欺得半点儿丈夫模样都没有,还不吓得大牙落地!” 瑞雪瞥见他脸色,猜得他肚中腹诽,越发把个贤良妇人扮演的入木三分,完全一副好嫂子的模样,笑眯眯问及他们当初游走江湖的趣事,各自家里父母身体安好,如此这般,把个木三公子忽悠的,直把她当了亲嫂子、亲姐姐一般,感叹着赵二哥就是落难也交了好运,娶了这么个好妻子在家,这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或者性格粗粝的江湖女子要好上多少倍。 白展鹏想起当日瑞雪对他那般疾言厉色,再见得如今她对木三的春风化雨,气得又灌了一肚子茶水。 赵丰年分好药材,同安伯商量好了明日的事体,闻声也聚来院子,瑞雪吩咐彩云彩月上了新茶,然后就极识趣的推说去准备晚饭菜色,退了下去,自然又惹得木三拉着赵丰年赞了好几句。 白展鹏重重哼了一声,道,“待客也分两等!” 赵丰年瞪了他一眼,“你当日若不是太过分,她能那般对待你?这村里谁人不知她的好@性情,为何唯独待你不好?” 白展鹏语塞,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辩驳,转而问道,“安伯怎么说,这些药材可够解毒?” 木三一听正事,也收了看好戏的戏谑表情,“我在林安城内的松鹤堂也打了招呼,若是不够,三日内就可以再送一批过来。” 赵丰年点头,“药材足够,只不过你们嫂子有孕,解毒有些麻烦。” “二哥放心,有安老爷子在,嫂子和小侄子保证不会有事。”木三对安伯可是极有信心,想起他这几月翻遍武国都不曾寻得这老爷子,没想到他却主动找上门来,心里很是好奇,就问道,“说来奇怪,二哥以前可是同安老爷子打过交道,他怎么就如此轻易答应替二哥二嫂解毒?” 赵丰年淡淡一笑,眼里隐隐有骄傲之色,“这次能请的安伯回来,都是你们嫂子的功劳。”说完,他就把当日安伯如何试探,瑞雪如何心善救人说了一遍,直让木三感叹怪医还是一如既往的行事怪异,白展鹏嗤了一句“撞大运!”但是心里还是不得不感叹,这女子也算好心好报。 兄弟三个坐在桂树荫凉里,谈起分别这几月的事,听及赵丰年当日命悬一线的凶险,都忍不住有些唏嘘,木三性子直爽,心中藏不住什么话,就道,“以前,每次去二哥家中,伯母总是热情相待,好酒好菜,待我们如同亲子侄一般,谁人能想到,她居然如此恶毒心肠。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隐忍二十年才发作,就是男子也绝没有这般耐力。” 白展鹏见得赵丰年脸色不好,知道他不愿多提起这事儿,桌下轻轻踢了木三一脚,然后说道,“你们赵家的生意,现在可是不好,据说,这几月已经被曹家吃了两层生意进去,你那二弟退了好些老掌柜,自撅根基,添了旁支的人手进去,根本不会做生意,怕是再过几月,就彻底把你打下的家业败光了。你,当真舍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山间日子(三) “就是,二哥,那些铺子可都是你当初一间间赚下的,就这么被他们败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你真舍得?”木三也附和道,他们四人里,铁老大、他及白展鹏家中都与武林牵扯极深,家中田庄和商铺,都有专门的人手打理,只有赵家是商贾世家,赵丰年若不是认了个剑侠做师傅,也难有出入江湖,与他们皆是相交的机会,他们相识七八年,几乎是看着赵家如何在他手下昌盛起来的,自然替他不舍。 赵丰年浅浅喝了一口温茶,眼望着远处碧色的山林,沉默不语。 木三愤愤不平,“二哥,你不会是真把那恶毒妇人的话当真了吧,赵家这般模样,可有你一半功劳,怎么算是你抢了她儿子的家业,认真算起来,这怎么也有一半商铺是你的,你拿回来,就是变卖了,将来留给小侄子也好啊。” 赵丰年依旧没有说话,抬手慢悠悠替他们续了茶水,惹得白展鹏端起一口喝光,低声怒道,“你不会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了几月,就磨光了锐气吧,还真打算守着个小作坊,守着个村野妇人…嗯,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样不好吗?不需要防范谁在你的饭食里下毒,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应付官府,不需要整日埋在账册里不得片刻喘息。有一个小作坊,够一家富足生活,有贤惠体贴、不论何时都不会弃我不顾的妻子,有即将出生的孩子,有淳朴热情的左邻右舍,这样过一生,比当初那般富贵荣华,但是却空洞虚假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白展鹏同木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如何相劝,沉默片刻,再看赵丰年,布衣布鞋,坐在树荫下,手执青色茶碗,虽是与当初锦衣华服的模样相差甚远,但是神情却少有的淡然自得,他们突然就齐齐叹了气… 晚饭开在了二院正厅,一家人也没有因为多了两个客人就生分起来,照旧团团围坐,桌上摆了五菜一汤,雪白的蒸米饭,香喷喷的馅饼,瑞雪亲手盛饭,替安伯和吴煜这一老一小夹了菜,招呼白展鹏和木三不要客气,然后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白展鹏先前来过,却是对赵家这般“没规矩”的饭桌儿习惯了,抬筷子就吃,半点儿不客气,木三初始还有些不适应,但他本就是畅快的性子,很快也就笑嘻嘻吃得欢喜了,末了甚至为了最后一个馅饼的归属问题,同吴煜生了争执,在瑞雪一筷子打得吴煜瘪了嘴巴,奠定了他胜利的归属后,就得意洋洋的大口吃下了肚,饱足的恨不得大叹三声。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村里的公鸡就叫醒了所有人家,农人们纷纷扛着锄头去下田,趁着太阳不曾出来逞威风之时,先行把田里的杂草锄一锄。 白展鹏和木三两人早早起身,出门在村里晃了一圈儿,正遇几个孩子跑步练武,木三不知是终于想起为昨晚那个馅饼羞愧,还是想要显显本事,居然下场指点了一番。 大壮和黑子几个纯粹是为了锻炼身体,手下功夫自然一般,连个普通毛贼都赶不上。而吴煜则不然,瑞雪当初支持他学武,是防备他将来出去游历或者科考的路上,遇到孙二娘一类的人物,有些自保手段,免得被包了人肉包子。可吴煜当初经历那般凶险逃命出来,怎会满足于自保,无论从赵丰年还是白展鹏,还有刚刚落脚的安伯那里,他学习的从来都是杀招,一击必中的杀招! 所以,木三与他只交手几个回合,就免不得刮目相看,只叹加上他这拼命的尽头,他的本事能挤进江湖三流水平了,吴煜皱眉不满,于是木三又成了他们新一任师傅。 大大小小几个累得满头大汗,一起回了院子,小的们回后院去洗漱,木三一时兴起,又不顾张大河等人的惶恐,在作坊里帮忙搬了几板热气腾腾的豆腐,然后同众人坐在院子里吃了一碗雪羹和一个火烧。 赵丰年坐在账房里同几个酒楼的管事结算这几日的账目,从窗口望出去,见得两个知交好友如此,淡淡一笑,也没有拦着,他们都是脾气倔强的人,若是不能体会到自己对这样平静日子的喜爱,怎么也不会放弃说服自己回去那繁华却空洞的大宅院。 吃了早饭,赵丰年和木三亲自动手,在单僻出做洗漱室的正房东厢下搭了个简单的土灶,大把的药材扔进了大锅,大桶的井水也倒了下去,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待得那锅里的药水变成了红黄色,安伯才放下手里成型的膏药,背手来到锅边,提鼻嗅嗅,然后吩咐踩云彩月把药水盛进洗漱室的木桶里。 翠娘帮着瑞雪去了衣衫,忍着烫意坐进了木桶里,用一只木瓢,不时舀起药水浇到她的头心儿处。瑞雪被浓重的药味熏得频频欲呕,却也咬牙为了去毒坚持着,先不说毒发时,那阴寒至极的苦楚,只是为了孩子的健康这一样,她也死活要熬过去。这样蒸了两刻钟,渐渐她就绝身体里好似有一丝丝阴寒之气,好似慢慢渗透了出来,融进那药水里,骨头深处仿似有了热力一般,不再像往日那般寒,这种感受极为激烈,说不上是疼,是痒,总之惹得她忍受不住痛苦的呻吟出声。 翠娘有些吓到了,手下停了浇水,低声问道,“妹子,可是哪里不舒坦?” 瑞雪勉强摇头,“嫂子,别停,我忍得住。” 赵丰年在窗外听见了,急得追着安伯问道,“安伯,可是有些不妥?” 安伯一瞪眼睛,“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干什么去了,若不是你不小心,雪丫头何至于受这苦?” 赵丰年恨不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这老爷子还有心情说这些,安伯端起身旁的小茶壶,喝了一口凉茶,这才慢悠悠又说道,“放心,雪丫头中毒时日浅,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好了。倒是你,怕是要泡上两三个时辰。” 只要瑞雪没事,自己泡上几日又有什么关系,赵丰年放了心,连连道谢,又去窗下守着,低声哄劝瑞雪坚持住,终于到了时辰,瑞雪满头大汗的从木桶里出来,换了衣裙,又在肚脐上贴了膏药,回屋刚沾到枕头上,就昏睡了过去。 赵丰年去毒却是麻烦许多,药材加了倍不说,浸泡过程中,还要白展鹏和木三两人不断为其输入内力,助其运功逼毒,待得安伯终于说了一声“好”。三人都是累得脸色苍白,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瑞雪这时早已起身,只觉浑身满是劲力,走路都好似想要蹦跳两下,她本以为是安伯在药材里添了什么好东西,特意上前行礼道谢,“安伯,谢谢您老人家出手相救。” 安伯笑呵呵摆手,“咱们府上没有白吃饭的,我这老头子总要露两手才好。否则,以后可没有颜面再开口要你做那些好吃食。” 瑞雪抬头,长长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胸腹之间那股些微的热气,忍不住喜道,“安伯的医术真是高明,只一桶药水就去了我身上的毒,而且身上还好似多了许多力气一般。安伯,难道在药汁儿里添加了什么好东西?” 安伯疑惑挑眉,扯了她的手腕细细诊了半晌,说道,“药汁儿只是解毒之用,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你如今这般气力饱足,怕是以前曾练过什么养气功夫,经这药力全然激发出来,才有此感受。” “养气功夫?”瑞雪想起她当初重生时确实有些怪异之处,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怕是真是练过的,但是她除了那湖畔的一幕,未曾继承到任何记忆,再想破脑袋也是毫无所得,索性就扔到了脑后,笑道,“安伯有所不知,我当初大病一场,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记得自己是丫鬟出身,兴许以前陪着主子学过几日功夫,也未可知。安伯今日为了我们夫妻劳心劳力,晚上我做几个好菜,再搬坛好酒,安伯定要多吃一些。” 安伯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捋着胡子直道,“好,好,昨日那道清蒸鱼就不错,丫头再做一盘来吧。” 瑞雪满口应下,见得赵丰年三人都盘坐在屋内恢复内力,就径直去了灶间,安伯望着她的身影转过屋角,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这丫头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呢,不过,谁人身上没些秘密呢? 赵丰年的解毒一连持续了三日,安伯才宣布大功告成,直乐得累死累活的白展鹏和木三两人欢呼出声,张大河带人拆了灶台,重新拾掇干净了院子,就在西南角的桂树下放了一只大圆桌,瑞雪煎炒烹炸忙了一个多时辰,端上来十个好菜,青花瓷碗里刚刚倒满莲花白,就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大笑声,然后猛然跳进一个人来。 吴煜立刻就是把姐姐护在了身后,瑞雪好笑,拍拍他紧绷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院墙下,原来,赵丰年早已经与那跳进来的黑脸大汉抱在一起,彼此拍得对方后背砰砰作响。显见,他们是互相认识的,而且感情极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铺面 吴煜撇撇嘴,让到了一旁,偷偷抓起一只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了起来,结果,又得了姐姐一个爆栗子,这才惫懒的抹抹嘴巴,把手背了过去。 安伯趁机把鸡腿抢了过去,得意咬了一大口,吴煜自然恼怒,一老一小又如同往日一般抢了起来,似乎吃食只有抢到手的才分外好吃。 瑞雪无奈,眼见赵丰年几人已经走了回来,就迎上前去,赵丰年牵了她的手,笑道,“大哥,这是我的妻子秦氏。” 不等瑞雪弯腰行礼,那黑脸大汉却已经一躬到地,惊得瑞雪不知是先还礼还是要先扶他才好,那大汉声量也高,哈哈笑道,“秦家妹子,我老铁是个粗人,先不论你和我二弟已经结成了夫妻,就冲着你照顾他这几月,不嫌弃他脾气古怪,不怕随时做寡妇,我老铁就佩服你。” 瑞雪被他赞得红了脸,低声道,“大哥谬赞了,既然嫁了他,自然要一心为他,怎会嫌弃?大哥一路奔波而来,快坐下歇歇吧。” 老铁却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微微发黄的颜色,上面盖了只鲜红的印章,极像某些契纸的模样,“我来之前,犯愁给妹子带些什么谢礼,正好想起白四弟说过,妹子喜欢开铺子,正好,我几年前途径这城时,置办下一个铺面,就翻了契纸出来,送给妹子权当谢礼了,妹子闲暇无事就去看看吧。” 瑞雪想要推辞,但是铁老大已经不容分说把契纸递到了她的手里,她只得看向赵丰年,赵丰年轻轻点头,笑道,“咱们现在是穷人,大哥家底富厚,他就是不给,我原本也打算劫富济贫,索要一两个铺面的,如今他主动给了,咱们怎么能往外推呢。” 这话说的不客气又理直气壮,铁老大就嚷道,“好你个二弟,当我是土财主了。”众人都哈哈笑起来,兄弟间的深厚情谊,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众人重新落座,彩云彩月麻利的添了碗筷,酒杯端了起来,为了分别几月后的相聚,为了赵丰年夫妻成功去毒,满满干了一杯。 随即,铁老大带着白展鹏和木三,专门起身敬了安伯,谢他救了自己兄弟,安伯捋着胡子笑眯眯受了。 夕阳越过围墙,穿过桂树叶的缝隙,斑驳的洒在桌面儿上,酒香,菜香,情义的香气飘出多远… 这一夜,重逢的四兄弟,说起当初闯荡江湖的趣事,说起分别后的焦心,说起以后的打算,都是感慨万千,喝得烂醉如泥,直到月上中天才散了去。 赵丰年到底心头还留了一丝清明,生怕酒气熏得瑞雪不舒坦,混去了东厢,同兄弟们一起挤着睡了,倒也亲香。 第二日,兄弟几个一时兴起要打猎,虽然各自都有一身的功夫和随身武器,但是依旧要张大河在村里翻了几张弓箭,挂在身上,相携上山折磨那些尚不知危险来临的野兽去了。 瑞雪摊了家用账本在桌上,想要理理这一两月的收入支出,她自从怀孕,就不大理会这些,如今毒也去了,呕吐等孕期反应也轻了,就重新把账本捡起来了。 彩云彩月两个坐在一旁绣花,小眼睛不时瞟向桌子,满脸都是羡慕之色,偶尔分神太过,就扎了手指,低低痛呼出声,瑞雪听了就问道,“怎么总是扎手,是不是针尖儿钝了?下午理理库房里,若是有绣线和针就都拿出来用。” 彩云彩月姐妹俩对视一眼,就咬了嘴唇,同时放下手里的针线筐,跪到了地当中。瑞雪惊奇,问道,“怎么跪下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彩云彩月垂着头,半晌才道,“夫人,我们姐妹想求夫人一件事。” “你们常在我身边伺候,也知道我不是苛刻的人,有事尽管说,何至于跪下这般严重?”瑞雪扶了她们起来,温声说道。 彩月到底性子要直爽些,听得这话,就道,“夫人,我和姐姐想跟您学写字,学算账。” “写字?算账?”瑞雪一愣,突然拍着额头笑出声来,“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以后自然是要帮着我理家算账的。这些时日琐事太多,居然就混忘了。” “那夫人是答应教我们识字了?”彩月欢喜的问道。 瑞雪点头,“当然。” 彩云彩月欢呼出声,一左一右纷纷行礼道谢,“谢夫人成全。” “你们两个知道上进,这是好事,下午咱们整理库房,赏你们一人一套好胭脂水粉。” 两个小丫头听说有赏,更是欢喜,这个给夫人倒新茶,那个给夫人捏肩揉腿,忙得不亦乐乎。 主仆三人正忙着,翠娘就从前院进来,笑道,“妹子,田家派人上门来了。” 瑞雪想起那两个被发卖的女子,就皱了眉头,难道这田家还派人来探看她们的“内线”日子过得如何? 翠娘见她如此脸色,就知道她想歪了,连忙说道,“上门的是胡管事,据说是田夫人听得妹子身子不舒坦,特意送补品来了。” 她说着,就把手里的淡妃色帖子递了上来,瑞雪展开一看,几排极娟秀的小字,细细写了些关心的客套之言,落款是田家夫人的名讳,最后还夹了张礼单,多是些好药材和布匹点心等物。想必,这是田夫人知道了田老爷行事不当,惹得她差点小产,特意借口探病来赔礼道歉了。 其实,这事虽说是因为田老爷而起,但是到底人家也未曾存了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文人的坏风气罢了。如今又这般派人来赔礼,再不原谅,倒显得她们一家过于小气了。 瑞雪使了彩云去迎了胡管事进来,笑着询问两句田家老爷夫人的身体如何,然后赏了他一个二两的大赏封,留了他吃午饭再回城。胡管事正好想要打探一番,就道谢应了下来。 前院里,翠娘张罗了四个菜的小席面,张大河陪着胡管事一边吃喝,一边说起今日两府的琐事和城中的新鲜事,倒也热闹。 瑞雪收了账册,想着田夫人一直待她不错,就琢磨着做些点心当回礼。正巧昨日云家二叔送了些新鲜的蘑菇过来,就洗干净切丁,同碎青菜、火腿、干虾仁等拌在一处,包了些小巧的罗汉饺,一只只整齐摆在食盒里,待胡管事吃晚饭,一起拎了回去。 田夫人听得胡管事说起赵家并无不妥,瑞雪气色也不错,就放了心,再看那一只只元宝般的小饺子,越发喜爱和遗憾。 从武都搬到这里,离了原本熟识的圈子,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女儿和丈夫不惹出这些事端来,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子,定然能是个同她谈得来的手帕交。 一连三四日,赵丰年几个都在大山里转悠,早起出门,晚上带着丰盛的猎物回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倒是快活的紧,可是却苦了山里的一众野兽,也让瑞雪颇觉无趣。但是她又不好说什么,索性就取了那张契纸,打算进城去看看新铺面,也找些事情做做。 照旧是云小六套了车,带了彩云彩月两个丫头,结果还没出门,吴煜带着大壮和黑子不知在哪里听了信,疯跑回来,一定要跟着,瑞雪估摸着耽搁不了下午的功课,于是就点了头,三个小子欢呼出声,挤在前面车辕上,一路说笑,不时惊起山林里的鸟雀四处纷飞。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三拐两拐,问了许多路人,才终于找到了契纸上写的那个铺面。 那是一栋坐落在东城聚居区的二层小木楼,一人合抱的廊柱,微微翘起的檐角,雕花的门窗,显见当初建这小楼的人是用了心的,很是精致小巧,楼后还带了个宽敞的小院子。 可惜,铁老大不知当初用这里做了何事,开了什么买卖,过后就当真扔到了脑后,前后门都锁了,没有半个人打理,任凭岁月摧残,如今那窗纸已经残破不堪,廊柱漆色斑驳,院墙上的青色瓦顶都不知被谁人搬走了一半,真是狼狈不堪。 云小六把马车停到路旁的一株柳树下,然后去旁边的邻人处借了只斧头,麻利的劈开铁锁头,惹得两个住在附近的路人上前问话,见得瑞雪拿出契纸才笑道,“这位夫人可是不该,这么好的地方,哪怕开个茶馆,大伙儿平日也有个说话儿的地方,怎么就闲放了三四年。自家不用,租出去也好啊。” 瑞雪无辜被责,倒也不生气,反倒欣喜这里的人好似很热心,笑道,“这酒楼的主家当年因急事去了南方,来不及交代,也是这几日赶回,才把小楼转卖与我,以后拾掇干净了,定然请大伙儿来小坐。” 那些路人听了这话,也就拱拱手,笑呵呵散去了。 云小六还了斧头,先行进去瞧了一圈儿,确定没有老鼠或者什么赃物,这才请了瑞雪进去。 小楼一层是个大堂,随意散乱的放了些桌椅,门口的柜台里还有些酒坛等物,二楼隔成了六个小雅间,却是空空如也。楼后的小院,分了大厨房,东西厢房、耳房,院角还有一口青石围成的水井,可算得上是五脏俱全。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甘于淡泊 大壮和黑子楼上楼下跑了两趟,惹得一头都是汗珠子,嚷道,“师娘,还要开酒馆吗,这小楼比码头那铺子还小啊。” 黑子也道,“师娘,铁师伯这般小气,要是送师娘一座大酒楼就好了。” 瑞雪敲了他们一记爆栗子笑道,“你们可不要小看你们铁师伯,他那人看着行事粗豪,其实粗中有细,必是事先探听到咱们码头铺子卖得都是普通吃食,所以才送了这样的小酒楼,而且刚才我看了看,周边住的都是府衙里做事的小吏或者小商人,生活谈不上多富足,但是三两日到酒馆坐坐还是可以的,咱们就是随便起来,也定然亏不了本钱的。” 黑子和大壮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信,拉着吴煜一起出门去转,很快就跑了回来,异口同声道,“师娘说的太对了,两道巷子外就是栓子家啊。旁边的几家杂货铺之类,生意也很好啊,出入的人穿的衣衫虽不是绸缎,但是都是好棉布的。” 瑞雪淡笑不语,从荷包里拿了银钱,使他们去买了些水桶,扫帚等物,把小楼里外简单打扫了一下,归拢一下还可以用到的物件儿,然后前后门也换了好锁头,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车回村去。 晚上,赵丰年兄弟几个又背了几只野猪野兔回来,难得还有一只半大的红狐狸,村里周边的山不高,村人平日多是猎些野兔野鸡,这狐狸可是少见,孩子们都聚在一起看新奇。 瑞雪把白日进城买的几个果子削皮榨汁,事先放在井水里镇凉,然后端上去给赵丰年几人喝,四人都齐齐赞好,赵丰年问了安伯那里也有,这才道,“虽说不是秋时,狐狸皮毛没有那般光滑,但也算不错了,待得收拾好了,做只袖筒,冬日时你出门戴着就不怕动手了。” 瑞雪心里欢喜,淡淡一笑,刚要说话,白展鹏却一口喝光了果汁,恼怒道,“那明明是我猎到的,被二哥硬抢了去。” 这语气倒像是被抢了糖果的孩子,惹得几人都笑,铁老大高声道,“中午吃干粮时,你不是念叨弟妹做得那道书箱豆腐味道好,狐皮送给弟妹,晚上就让弟妹做那豆腐给你吃,算是报酬,怎么样?” 白展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人人都从他微翘的嘴角里看到了欢喜之意,瑞雪好笑,晚上果然做了两盘豆腐盒子,直吃的白展鹏心满意足。 夜风习习,吹动新进盛开的桂花,幽香沁人心脾,晚饭后,桂树林里的木桌上放了点心茶水,众人闲话片刻,瑞雪耐不得困乏,先去睡了,出来凑个热闹,见个礼的闫先生也告辞回去了,只剩了兄弟四人继续吹风沉默。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毒也解了,妻儿也有了,衣食无缺,我们就不惦记了。”铁老大伸手拍了拍赵丰年的肩膀,心里不是不遗憾,以后兄弟们不能常聚在一起,但是到底兄弟能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最重要。 白展鹏还是有些不甘心,依旧劝道,“二哥,我听得赵伯父最近有转好的迹象,虽然还是说不得话,但只要请安伯施针开药,怕是没半月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你受的冤屈苦楚,必定有个说法,那是一手一脚打下的家业,真让给那对蛇蝎心肠的母子,你甘心?” 赵丰年淡淡一笑,举杯以茶代酒,敬了头顶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白展鹏气得差点哽过去,愤愤抢过他手里的茶水喝干,怒道,“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不过就是娶个女子,怎么就与当初半点儿都不一样了。好好的千金贵公子不做,非要窝在这穷乡僻壤当个作坊掌柜!”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自从流落出来这几月,生死之间徘徊,我才想明白,赵家院子再大,不如现在的小院子住的舒心,赵家的花园名花遍地,不如这几颗桂树赏心悦目,赵家的生意赚银千两,不如这小作坊日进十两更让我欢喜。再者说,当初再艰险,我还是一个人,如今有贤妻佳儿在,我怎能再去冒那个险,若是下次有火毒、蛇毒出现在她们的汤碗里,我怕会忍不住开杀戒…管不得谁养育我成人,谁又是我的血缘兄弟…”赵丰年半点儿没有动摇的意思,照旧淡淡说着话,却让白展鹏无奈极了,人总是这样,有些时候,总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小心守护,谨慎,甚至一再退让。 木三沉默仰靠在木椅上,半晌,长叹一口气说道,“二哥这样也未曾不好,江湖险恶,商场诡诈,家业纷争,细想起来,倒真没有这样的山间日子舒心,将来我在江湖游走倦了,也搬来二哥这里,盖个院子,同二哥做邻居。” “算我一个,我也带着你们嫂子来。”铁老大笑着附和,兄弟三个举茶碰杯,惹得白展鹏翻白眼,“我又当了恶人了,罢了,你们高兴就好,我是住不惯这乡下地方。” 赵丰年笑道,“若是有事联络我,就送信到程掌柜那里,想必你们这番动作,避不过江湖耳目,赵家…怕是早以为我不在人世了,那些产业就当他们养我这二十年的辛苦银子吧。” “二哥真大方,万贯家财就这么让出去了,若是拿给天德方丈,怕是还能再多换几颗百毒丹呢。”白展鹏实在肉疼,同样都是做生意的,他可是清楚赵家有多少产业,自然比之铁老大和木三心疼几分。 赵丰年却笑得坦然,“百毒丹是安伯的手笔,他人都在我们府上,以后又是我家孩儿的师傅,我还用担心什么。” “哦,这可是好事,将来我们几人说不得还要仰仗我们小侄儿的颜面呢。”三人听得安伯收徒,都是欢喜异常,纷纷笑赞起来。 夜色渐深,兄弟几人说尽了胸中肺腑之言,也就散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三人骑马各自上路,满引送别之酒在山路旁,看着昔日好友的身影,转过身茂密的林荫之后,消失不见,赵丰年终是长叹出声,瑞雪上前抱了他的胳膊,夫妻俩久久没有说话。 彻底告别一种潇洒,无拘束的生活,终身将要甘于平静淡泊,虽说不后悔,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淡淡失落。 一连三日,赵家掌柜都常端着茶杯坐在桂树林里望天,好似他就是从那天空里折翅掉下的苍鹰一般,想要高声悲鸣几声。 瑞雪看得是又心疼又好笑,借口城里新铺子要重新装修,拉了他参谋起来,画图样,琢磨吃食,甚至商量人手分配,很快夫妻俩就从早到晚忙碌一团,哪里还有空闲无病呻吟。 新铺子被瑞雪取名叫“酒咬儿”,极古怪的名字,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反对,瑞雪却坚持,死活不肯换掉。 因为她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每有喜事,或者田里的活计太累,都会在晚上归家时,舍上两块钱在村里小店,买上五六个酱鸡爪,分她们姐弟几人每人一只,剩下的就举在手里,就着半斤包谷酒,慢慢啃着,直喝得脸色通红,满眼都是满足之意,那样的情景,多年来,都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她也总是认为,做工养家劳累一日的男子们,只有那般喝着小酒,才是最惬意的时候,所以,新铺子决定卖下酒的小吃食,自然要取这样形象又贴切的名字。 孕妇最大,这铺子本来开着就是为了讨她欢喜,众人争了两句,也就屈服了。 于是,一块极朴实的楠木上刻上了这三个字,字体弯曲斜长,一如名字般古怪,当然,这也是瑞雪的手笔,赵丰年的笔法太过正统,实在写不出她想要的那种诙谐感觉。 铺子里外粉刷一新,朱红的廊柱,褐色的门窗,雪白的窗纸,廊檐下吊了几只走马灯,屋角处立了高高的木杆,挂了大大的酒幌子,迎风招展,走出几里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层大堂里,除了门口的柜台,还有靠在里侧放了几张待客的桌椅之外,左右两侧都是淡白色的松木架子,架子上从齐腰高的位置向上,打了三排木楞,木楞上,每隔一段放置着一只只大的熟铜的匣子,匣子里又有小匣子,准备着以后下面放冰块镇凉吃食,以免即将到来的夏日高温,使得食物腐坏。 二层楼上,所有的隔断都被打破,四面贴地搭建了两尺高的木板榻,榻上放了小巧的矮桌和宣软的靠垫,十几座三折的屏风放置在一旁,展开就是独立的一个个空间,收起就是开放的热闹殿堂,屏风上面画着山水、侍女,或者热闹的春日出游图,很是合这小楼的气氛。 云家兄弟和马十一都在外面忙牛豆种植的事,家里作坊有张大河管着,所以,这新铺子就是高福全带人忙碌张罗,眼见搂前楼后,开始日渐变了模样,他心里也有些活动起来,想着现在豆腐生意的大头儿变成了城中酒楼,他们夫妻日日出去零卖,已经没有太大作用,若是能接手这新铺子,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这一日晚上,他们夫妻就上门来商量,正巧瑞雪心里也有这般打算,高家夫妻都是最早跟着她做生意的,人品信得过,又肯干能吃苦,放进城里去,还能兼顾那两家卖豆腐的小门面,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人选。只不过,他们夫妻进城,家里孩子的照料就成了问题,特别是黑子还在读书,进城一时也找不到好私塾。 没想到,她把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翠娘已经笑着应道,“两个小的,我们可以带着去,大路也有六七岁了,照顾妹妹还能行。黑子就放在张嫂子那里,同大壮一起读书玩耍都是个伴儿,我们每月贴补些吃食银子就行了。” 第一百百十六章 王家 这个问题解决,说起最重要的掌柜人选,高家夫妻都有些犹疑,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写个自己名字,算个小账还成,但是若是想撑起一个铺子,实在有些为难,但是,如果瑞雪在外面另聘掌柜,弄不好又极容易与他们夫妻起隔阂,一时就成了一个更难的问题。 瑞雪猜到一二,就笑道,“新铺子在东城区,那里乡亲相处很是亲厚,相比起来难免有些排外,到底要有个他们相熟的人当掌柜,生意才回顺利许多。栓子在码头铺子已经做了一年活计,算盘账目都学得娴熟,虽说做掌柜定然还会有不足,但胜在他生在东城区,老王大哥也有几分薄面,这都是助力。高家兄嫂,觉得如何?” 高家夫妻对视一眼,脸上都泛了喜色,栓子他们都很熟悉,这小子和大壮黑子玩的好,人又机灵懂事,很得他们喜爱,若是他当掌柜,毕竟年纪还小,平日也会对他们多有依仗,不会蛮横跋扈到哪里去,有事商量也会容易说话,自然要比别的人选好上太多。 夫妻俩满口答应,高福全笑道,“栓子小哥,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又占了人面儿熟悉,真掌了铺子,以后我们夫妻再多帮着些,定然顺当。” 翠娘也道,“栓子那孩子我喜欢,别看同黑子一般大,可比我家那贪吃孩子有出息多了,嘴又甜又机灵,历练个一二年,定然是个好掌柜。” 他们两人是铺子的中坚力量,既然如此双手赞成掌柜人选,自然再好不过,但后厨只有翠娘一人忙碌,可是绝对不够的,虽说铺子里都是现成的酒菜,并不像码头铺子那般需要现炒现做,但是那些鸡爪猪蹄猪头,拾掇起来也是极耗时候的,怎么也要再找一人帮忙才行。 几人商量半晌,一致提议,若是能请到栓子的娘亲才是最好,因为后厨涉及到秘方,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越能保守秘密越好,而栓子是瑞雪的徒弟,他们王家日子好过起来又多少沾了瑞雪的光,怎么论起来王嫂子都是能信得过的,而且胜在家近,人缘好,有他们母子在,那铺子就算东城区半个自家铺子了,大伙儿可就排不得外了。 事情如此就算定了下来,也彻底挖了码头铺子的墙角,瑞雪请了张嫂子过来,张嫂子听得栓子有这好造化到是欢喜,嚷着她和翠兰以后多忙碌一些,每晚把码头铺子账目带回来给瑞雪过目就好,待以后有了合适的掌柜,再另行安排。 一夜无话,第二日,瑞雪吩咐翠娘在村中收买几只肥鸡,热水去毛,拾掇干净,然后自家换了衣裙,带着踩云彩月,和自告奋勇带路的吴煜三人,又去了新铺子。 几个木匠,正在重新给店里的桌椅上清油,然后抬到太阳下去晒,高福全烧了大锅的凉茶,端了个大茶碗,每有路过停脚看热闹的乡亲,都分他一碗,倒也闹了个好人缘,留了几句夸赞。 栓子家住在两条巷子外的东三巷,小小两扇木门,挂着个写了“王宅”两字的牌子,虽然被日晒风吹,退了原本的漆色,但却出奇的没有灰尘,显见平日是常被擦拭的,这让从未与栓子娘见过面的瑞雪,心里不免极是满意。 能把门牌都擦得一尘不染的女子,定然是个干净利索的女子,这样的人手在后厨,可是难得好人选。 此时正是近午时分,小小的院子里很是安静,三间青砖瓦房里,东屋影影绰绰有人说话声传来,但是却太过模糊,而分辨不出男女老少,院子角落的两株桂树下,围了一片小栅栏,几只母鸡扎着翅膀,刨着泥土,不时咕咕争抢一条土虫,更显小院幽静。 吴煜轻轻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点头,就上前去叫门,“请问王家婶子在家吗?”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扑通通跑出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娃来,小小的两根辫子垂在脑侧,白净的鸭蛋脸上,有些婴儿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着,很是可爱,许是以为叫门的是自家什么熟人,小丫头一脸期待,但是见到来人陌生,立刻就失望的苦了脸,回身喊道,“娘,家里来客人了,叶子不认识啊。”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蓝布衣裙,乌黑的头发抿得极利索,一根乱发都没有,眉眼也极是何其,嘴角微翘,好似时刻带着笑一般,她一边拍打这身上极少的灰尘,一边嗔怪着女儿道,“你这丫头,又忘记规矩了,女孩子家说话要声音小些。” 小丫头吐吐舌头,冲着娘亲讨好一笑,然后指向门外,“娘,就是他们!” 妇人抬头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微微愣了愣,然后立刻惊喜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前,开了木门,问道,“可是,栓子的师傅?” 瑞雪轻轻一笑,低头行礼,“王家嫂子好眼力,正是妹子。” 王嫂子脸上喜色更甚,搓着手,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迭声的说道,“妹子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此,天气这么热,栓子说妹子有孕了,怎么还跑这么远?” 问题这般多,瑞雪一时不知回答哪个好,只好继续微笑,吴煜心疼姐姐站立这么久,就出声道,“婶子,我姐姐耐不得累,能先进屋去坐坐吗?” 王嫂子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把瑞雪堵在门口呢,立刻羞红了脸,扶起瑞雪就往屋里走,抱怨道,“我这人就是笨拙,一欢喜起来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妹子可不要怪我。” 瑞雪当然笑着摇头,那小胖丫头奇怪的歪着头,看着大壮和黑子也跟了进去,然后关了自家的木门。 一行人在堂屋里坐好,王嫂子翻了家里最好的一套茶碗出来,倒了桌上的凉茶,极有些抱歉的端给瑞雪,笑道,“妹子,家里没有好茶,粗陋一些,你可不要介意,权当解解渴,下次嫂子一定买更好的茶给妹子喝。” 瑞雪拉了她的手,笑道,“只要能解渴,就是好茶,哪里就凭银子多少说话了,嫂子不要客气,我可不是外人。” “对,妹子是我家栓子的师傅,栓子这一年可没少给你添麻烦,别的不说,只我们一家就没少跟着沾光,各个吃得脸都圆了一圈儿。”王嫂子说完,就把依偎在身旁的小胖丫头扯过来,笑道,“你不是常念叨,你大哥带回来的吃食好,这可是你大哥的师傅,还不赶紧行礼,叫姑姑。” 小丫头笑嘻嘻行礼问好,声音软糯娇嫩,瑞雪极是喜爱,拉了她到怀里,随手拿过家里带来的一盒点心,塞给她吃,哄得小丫头笑得更甜。 几人笑着说了些闲话,王嫂子显见是极疼爱大儿,对于栓子在铺子里的小事细细问了许多,末了眼里到底还是有几分牵挂,做母亲的,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孩子摆在眼前才放心的,可惜孩子大了,总有飞出去的时候,她们的心也就变成了几根肚肠,一直牵挂着,一直惦念着。 小胖丫头,听得母亲说起大哥,倒是直言不讳,撅了小嘴,说道,“大哥都一月没回来了,叶子和二哥都好想大哥啊。” 王嫂子生怕女儿如此说,惹得瑞雪误会,毕竟栓子现在在铺子里,吃喝住不愁,活计不累,还能学到东西,而且每月还能往家拿工钱,这在一众都有孩子做学徒的邻人里,已经是绝好的待遇了,他们一家可不是那贪心遭雷劈的人,可没有半点儿抱怨之心,她连忙拉了女儿过来,训斥道,“你这丫头,你哪里是想你大哥,是想他带回的好吃食呢吧。” 小丫头还想开口说话,被娘亲狠狠掐了一把,立刻委屈的苦了脸。 瑞雪浅浅喝了一口茶水,也不再罗嗦,言归正传,笑道,“嫂子,说实话,我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求,没想到和嫂子说的投机,这半晌倒把正事忘记了。” “有事相求?”王嫂子听得这话,就是一愣,也顾不得哄女儿,立刻正色说道,“妹子,我家你大哥虽说是个小吏,但是这么多年也算有几个朋友,而且沾了妹子的福气,这一年做事还更顺心,若是妹子有什么事情,觉得我们一家能帮上忙,尽管直说,不必客套。” 她这话可是实心实意,没有掺杂任何虚情,若是平日邻人们找上门,有何事相求,还免不得要拖一拖,毕竟绑人也不能带累自家,但是开口的是瑞雪,是自家儿子的师傅,是一家人的恩人,若是再推辞,可就太过忘恩负义了。 瑞雪见她如此郑重,猜到她怕是向歪了,就笑道,“嫂子不必着急,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嫂子怕是也听说了吧,我们府上刚刚在咱们东城区盘了家新铺子,就是离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王嫂子拧眉想了想,有些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妹子说的是东一巷口的那家闲楼吧,我这几日忙着做针线,没有出门,倒是听邻人说过几句,原来那是妹子买下了。这下可好,铺面离家那么近,以后妹子可能常来嫂子这里坐坐了。” 瑞雪点头,笑道,“恐怕不只,嫂子欢喜的还在后面呢。咱们这里的乡邻,日子虽说不是多富足,但是都还过的去,我就准备把这新铺面卖些下酒吃食,但是初初进城,有很多不明之处,想必以后店铺开起来,还是要有个熟人张罗才好,所以,我就想把栓子调到新铺子做掌柜,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手齐备 “掌柜!”王嫂子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歪了,茶水淌出来滴到裙子上,她都毫无知觉。 掌柜是啥,是一个铺子的掌管者,是经手所有银钱和账本的主食人,有权利决定铺子里的人手去留,决定铺子的生意好坏,这可都是一些打磨多年的能人才能坐上的位置,自家儿子才做了一年的小伙计,学了些账目皮毛,就能做掌柜了? 这个巨大的惊喜,足足让王嫂子愣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瑞雪也不催促她,自顾自的微笑喝茶。 小胖丫头看看娘亲,又看看瑞雪姑姑,嫩声问道,“姑姑,哥哥当了掌柜,以后就能常回来看小叶子吗?” 瑞雪掏了拍子替她擦去嘴角的点心屑,点头笑道,“自然,那铺子就在旁边不远,你大哥以后日日住在家里都行啊。” “哦,太好了,太好了。”小丫头还理解不了掌柜的是做什么,究竟和大哥现在做的伙计有何不同,但是,以后能常常看见大哥,还是让她欢喜不已。 王嫂子被女儿的欢笑声惊醒,连忙拦道,“妹子,这可万万不行,栓子还小,才不过十三岁,账目才学了皮毛,怎么能把这么大的铺子交给他管,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们一家还有什么脸见你。妹子,这可不行啊。” 她没有欣喜若狂的一口应下,反倒先替铺子考虑,这让瑞雪更加满意,庆幸自己选对了人,笑道,“嫂子,不必担心,栓子是我徒弟,他学了多少东西我心里可是有数的,特别是这两月,我害喜厉害,都没有怎么顾得上码头铺子,多是他在照料,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儿差错没有,以后把新铺子交给他,也必定没有大碍的。再者说,我还会从村里选两位熟识的兄嫂来帮他,采买和后厨都是自己人手,栓子也熟悉,就更保险了。” 王嫂子听瑞雪说的极是有底气,心里做娘亲的自豪也就终于按捺不住的冒了出来,轻颤着声音问道,“真没事?栓子这小子真能行?” 瑞雪重重点头,“行,一定行。” 王嫂子微张着嘴,顿了顿,眼里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起身就给瑞雪行了大礼,瑞雪有些着慌,连忙拦着她,道,“嫂子这是做什么?” 王嫂子硬是行完了礼,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这是心里欢喜,我们家栓子定是前世积德了,这一辈子才能遇到妹子这样的贵人,教他本事不说,如今还让他做掌柜,嫂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谢妹子好。” 瑞雪好笑,拉着她道,“嫂子若是不放心栓子年纪小,就也去铺子后厨帮忙吧,正好妹子哪里还少可靠的人手,嫂子这般干净利落的人,若是去了,就是给妹子解决了大难题了。” “我去帮忙?”王嫂子听得这话,立刻应了下来,“铺子离得这么近,妹子就是不说,我也要日日去帮忙做些活计,栓子有什么不对的,我保证掐得他再也不敢了。” 瑞雪笑着摇头,“嫂子想错了,我那后厨是真缺人手,而且卖得下酒菜,都是有秘方的,外人我也信不过,嫂子以后不要再接绣活,就给我做个厨娘,可好?” 厨娘,这可是有工钱的,王嫂子顿时脸色大红,本来盘得整齐的头发都差点摇散了,死活不肯道,“我去了就是个帮忙做些活计,苦点累点都行,但是上工拿工钱可是万万不行,我们一家已经深受妹子大恩了,怎么还能这般贪心,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被人戳破脊梁骨啊?不行,绝对不行,孩子爹回来听了,也定然不会应允的。” “做工拿工钱,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嫂子可不要推辞了,再说,以后这铺子开在东城区,免不了兄嫂还要多帮衬了,妹子就算教导栓子有份情义在,兄嫂这般也就还了。” “那也不行。”王嫂子还是死活不肯答应,瑞雪就装作无奈苦笑,“若是这般,我可就要弃嫂子而选别人了,可怜我对这东城也不熟悉,万一找了个不托底的人回来,被偷了方子,以后生意不好,可都是嫂子害的了。” 她这般半是耍赖,半是央求的,把王嫂子彻底说得没了脾气,想了又想就道,“妹子中午在嫂子这里吃饭,待孩子他爹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说完,她就要去待围裙,然后奔着栅栏里的母鸡使劲,盘算着炖碗鸡汤给瑞雪补身体,哪知瑞雪最近是被张嫂子、翠娘等人折磨的谈鸡色变,怎肯再被荼毒,死活告辞离去,惹得王嫂子送出一条街,才半是欢喜半是懊恼的走回来。 自家儿子要做掌柜,这可是大喜事,王嫂子放下茶碗,又拿起扫帚,满屋子转转,这心里就长了草儿了,脖子抻得老长也不见孩子爹回来,好不容易盼到出外玩耍的二儿子回来,使了他跑去衙门口,正遇老王与同僚说笑出来,见得自家小儿,还骄傲笑道,“俺家小儿都知道接老爹下工了。” 结果小儿上前就喊道,“爹爹,娘亲有事寻你,在家里急得不行。” 老王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要知道他这媳妇可是贤内助,平日与街坊交好,与同僚家眷也都相处亲厚,若是能让她心急,怕是大事啊,他立刻辞了同僚,带着儿子小跑回家。 王嫂子见得他满头大汗,立刻投了湿毛巾给他,老王顾不得擦上一把,就问道,“家里出了何事,这般急着寻我回来?” “当然是大事!”王嫂子脸上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兴奋,手指头直哆嗦,“咱家栓子要当掌柜了。” 老王惊喜的豁然站起身来,一迭声的问起事情原委,王嫂子就把瑞雪来家说过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孩子爹,你说我真去后厨帮忙,这事行吗?” 老王捋着极少的几根胡子,想了半晌,点头说道,“咱们一家欠赵家的情分,可不是不要工钱就能还清的,再者说,栓子毕竟年纪还小,你去了铺子里,也能帮衬他一二,平日在街坊邻居里给妹子拉拉生意,有个熟人在,妹子的铺子开起来也容易。” “这倒也是,咱们这里人还是有些认生的。” 夫妻俩商量定了,就一起动手,到底杀了一只鸡,鸡肉留着自家吃,鸡汤就小心翼翼装进干净的陶罐里,送去了铺子给瑞雪喝。 瑞雪听得人手安排定了,一时欢喜,倒还真喝了大半碗,同王嫂子商量定了,下午一起回村子住几日。以后铺子里要售卖的下酒菜,都不曾仔细琢磨,正好带王嫂子回去,同翠娘熟悉一下,一起学学做法,待铺子里拾掇好了,就可以开张了。 王嫂子也不是啰嗦的人,孩子也没有需要喂奶走不开的,装了两件换洗衣衫就上车走了。路上走过肉铺,又捎了一个猪头,八只猪手回去。 家里翠娘拾掇好了几只肥鸡,又把瑞雪吩咐好的几样调料翻了出来,都放得整整齐齐,瑞雪下了车,小歇片刻,换了衣衫出来,翠娘和王嫂子已经相谈甚欢了。 两人都是爽快的性子,又巧合的都是两子一女,说起话来,自然缺不了话题,这么一会儿功夫,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连凉茶都喝了一壶。 瑞雪更是放心,翻了这几晚写的配方出来,带着两人开始把猪头猪手,还有几只肥鸡都处理分割好了。 大铁锅里放上井水,把切成大块的猪蹄下锅,水开后除去血沫子和杂质,然后捞出来控干了。锅里再放油,加入葱姜蒜,八角,桂皮,陈皮,香叶等调料炒到喷香,然后把猪蹄块倒进去,放酱油、半碗黄酒,炒到变色,加水没过猪蹄,大火焖上。 另一只锅里,也烧了劈成两半的猪头,配方也稍微有些改变,力求比以前做出的成品更好一些。 最后一只小锅里,则是重头戏,酱鸡头鸡翅膀和鸡手,同样开水焯过之后,下锅翻炒时,调料没有猪手多,但是却加了一味红糖,想着出锅时颜色定然会鲜亮许多。 灶间里因为几只锅里焖煮的都是肉食,那香气就比之往日浓厚了不知多少倍,前院里做活计的人进进出出都忍不住提着鼻子狠劲嗅着,暗暗猜着老板娘不知又在为新铺子琢磨什么好吃食了。 东园里,私塾大敞着窗户,阳光照着里面的先生和孩子,都在用功苦读。严先生摇头晃脑,带着孩子们读了一段文章,吩咐他们自己诵读之后,忍不住也踱到窗边,悄悄翕动了几下鼻子,猜想着这是什么香气,半晌反应过来,心里好笑不已,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了。不过,到了赵家这些时日,确实把他的口味养叼了,以后若是真有离开那一日,这吃食怕是倒成了难舍的一件事。 他心里感慨完,转身回头看看同样心不在焉的孩子们,轻轻咳了咳,装出一副严肃模样,训诫了几句,但是,最后到底还是比平日早半个时辰放了学。 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去,在园门处逗留了一会儿,眼见那大锅一时还开不了,就有些遗憾的吸着口水各自回家去了。 吴煜几个却是没这顾虑,放下书本就小跑回来,就等着吃好东西了,可惜安伯比他们动作还快,早早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石桌上甚至还摆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酒,双腿翘着,惬意的哼着小曲,显见心情是极好,惹得吴煜大叹,这老爷子又来抢姐姐做的好吃食了,他于是立刻带着大壮黑子直接笑嘻嘻站到了灶间门外。 瑞雪被这一老几小,惹得好笑不已,估摸着火候到了,就开了锅。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万事俱全 猪蹄里加了盐和冰糖,大火收了汁,盛进盘子里,那嫣红的色泽,晶莹剔透,仿似马上要流出油滴一般,惹得几下齐齐吞了口口水,安伯也窜到门口嚷着,“雪丫头啊,我老头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这下,大伙儿都笑了起来,瑞雪又捞了猪头出来,翠娘麻利的切片,指使几个小馋猫赶紧剥蒜,拍蒜泥,最后开锅的才是鸡手鸡头鸡翅膀,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鸡手上的皮微微爆开,不腻口,又极又嚼头,而鸡翅和鸡头却是皮软@肉烂,待整整齐齐摆在大盘子,雪白配嫣红,周边再点缀几片小小的翠绿香菜叶,真是养眼又惹人垂涎欲滴。 先前洗好的那几只鸡的内脏,鸡心鸡胗,也没有糟蹋,统统切碎,加上辣椒姜蒜,大伙炒了一大盘,一起端上去,凑了四个菜。 赵丰年和张大河都被从前院唤了回来,闫先生一听有请,也立马大步赶来,加上安伯,几个小子,众人团团围了石桌,开始了品尝大会。 先前人人还矜持的用筷子夹着,后来啃起猪蹄、鸡爪子,就直接上手了,各个啃得满嘴滴油,连呼过瘾,就是安伯那壶好酒也被分喝一空,几个小子趁机也偷了两口,脸色醉得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掩饰,举着两只油乎乎的手傻笑不已。 翠娘各敲了他们一记,都撵回吴煜的屋子里,睡成了一排。 不必说,只看桌上空空的盘子,三个忙碌半下午的女子就知道,这些吃食必定大卖,哪怕她们还不曾尝到一口,心里却是欢喜之极。 闫先生心满意足的洗了手,喝了一口凉茶就道,“夫人同两位大嫂的手艺真是好,原本我还觉得那鸡手又干又没肉,必定难吃的紧,没想到配起酒来,真是难得的好菜,以后铺子的生意,想不兴隆也难啊。”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以后这几日还陆续要有其它菜色出锅,还免不得要先生再多帮忙品尝几次。”瑞雪有些疲累,坐在赵丰年身边,赵丰年立刻替她倒了杯茶,送到手里,夫妻俩对视一笑,极是和谐。 闫先生爽朗一笑,“这样有酒有菜的好事,夫人就是不请,我也要厚着脸皮挤过来的,所以,夫人但凡开锅的时候,可千万莫要忘记落下我才好。” 闫先生来到赵家这么时日,性情随和,才学出众,待孩子们亲切,同众人相处也好,所以,很得大伙爱戴,听他说话这般逗趣,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翠娘是了解瑞雪脾气的,不必她吩咐就带着王嫂子一起,把剩下的猪头肉和猪手分了几份,一份自家、一份张家,一份云家,剩下的也都装了陶碗,作坊里众人下工时,各个端了一碗,喜滋滋回去了。 第一次实验新吃食,获得成功,这极大的鼓舞了翠娘和王嫂子的士气,王嫂子安心在赵家住了下来,日日扎在灶间里不出来,瑞雪拿了新方子琢磨,她就帮着烧火,仔细观看,瑞雪停了手,她就重新再做一遍,她本就有些厨艺天分,又当真把这当成报恩之事来对待,不过几日下来,做出的味道,居然比之瑞雪还要美味三分。 赵家这几日是日日肉香溢满院子,甚至走过路口的村人都能嗅到满鼻的香气,村里的孩子们是有惯例的,只要赵家做吃食,他们挨到门前,必然会分上一些,香香嘴巴,于是这些时日也跑的更勤。 很快,酱牛肉,酱脊骨、排骨,猪心、猪肝,鸡骨架,鸡脖子,牛尾,牛舌,猪尾,猪舌,但凡瑞雪能想起来的,前世吃过的熟食,都纷纷出炉。 考虑到铺子里不能都卖荤菜,还要添些素菜搭配才好,瑞雪又派人买了许多厚棉纱出来,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干豆腐成功做了出来,先没有写菜方,推销给各个酒楼,就先扔进了汤锅里,煮起了鸡汤豆腐丝,豆腐卷,加上各种味道的秘制豆干,炝土豆丝,拌竹笋,麻辣细腿蘑,炸茄盒,耦盒,干炸小鱼,林林种种,又琢磨了十几种出来。 最后,翠娘算了算,素菜八种,荤菜居然多达二十二种,各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待得高福全从城里回来禀报,铺子已经完全拾掇好了,众人都是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开张才好。 可是瑞雪却笑着说要拖后几日,众人不解,但是都知她一向有主意,于是收购肥鸡的,准备碗碟的,准备搬家的,各行其事,只等待瑞雪下令的一日。 瑞雪自然有她的打算,前世里,但凡有些名气的老字号,哪家没个秘方,没个扎人眼的老汤锅啊?但凡做上卤味,舀一勺老汤放进去,那就是不一样,就算味道不出众到哪里,放到食客眼里,那也是与众不同。 如今她要做这样的铺子,自然少不了这个噱头,况且,当真坚持一年半年,甚至五年十年,谁能说她这经年的卤汁,就成不了名扬武国的招牌。 于是,趁着赵丰年不忙的一日,夫妻俩在城边的几家烧窑走了一圈儿,挑了家手艺好的,定了一只外表极古朴的大陶缸,图样是瑞雪亲手画的,只缸口就两人合抱那么粗,缸腹更是令人吃惊的粗,外围四个方向,浮雕了四只样子凶横,大张着口的饕餮,饕餮鼻子上有四个圆环,以备抬换之用,缸底是少见的四方形,刻了简单的云水纹。 那接了活计的烧窑老板,问明白了用途,又拉了窑厂的老师傅讨论了半晌,最后要了足足十两银子。瑞雪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付了定金,又去了城中最好的铜匠铺子… 很快,三日后,烧窑和铜匠铺子的老板都红着眼睛,带着伙计把货送到了新铺子里,收了尾款也不肯走,美其名曰要留下帮帮忙。 瑞雪好笑,真就不客气的指挥他们帮忙搬扛,把东西都搬去了后院搭好的一个青砖红瓦搭建的雨棚下。大缸被洗刷一新,座到了那个足有六尺见方的铜炉子上。 各种已经焯去血沫子的鸡骨、牛骨、猪骨被成盆的倒了进去,各种调料包也扔下了几十个,大桶的井水倒了七八桶。这般折腾完,巨大的铜炉子里,才放进了木柴,大火烧了起来。 大缸实在太大,任凭大火烧了几个时辰,才隐隐冒了些微热气,那些伙计和掌柜等不得,也就都纷纷告辞了。 如此这般,足足烧了一日,大缸里的汤水开始沸腾,咕嘟嘟冒出了气泡,这般又过了三日,铺子两侧的邻居,就先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有那好奇心重的人,就嗅着香气找了过来,纷纷询问,铺子里煮了何物,如此诱人。 高福全等人怎么能错过这等好机会,自然介绍不停,然后也不禁止众人去雨棚下观看,那口大缸至此出尽了风头。 翠娘心急火燎的拾掇了家里的细软等物,又把地里的庄稼托给婆家众人,就装了辆马车,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同高福全汇合了。 东厢两间房,一间小厅,足够高家一家住了,西厢房一间做了账房,一间待客,一间就预备着瑞雪平日来时歇息之用,至于耳房不必说,就是库房,各种调料,要用到的碗碟等物,统统整齐摆在里面。 栓子也早早从码头铺子里回家来,先给瑞雪磕头谢恩,赌咒发誓,要对得起师傅的信任,然后就同娘亲一起,里里外外的忙碌开来。 仗着王家一家的好人缘,还有瑞雪的慷慨大方,铺子还没开张,各种好吃易做,又成本低廉的小吃食,就已经被送到了周边的邻居桌上,各种豆干、豆腐卷,油炸或者酱好的鸡骨架,虽然是素的居多,或者也没有多少肉,但是不要钱、白送的东西,谁人会嫌弃,何况那味道确实好吃的让人忍不住吃过,还要允一遍手指头啊。 老王更是有头脑,借着儿子做了掌柜这一喜事,在家里摆了个小宴席,请了一众同僚小吏和有些头脸的街坊邻居们,不必说,菜色自然都是铺子里拿来的,除了几样做工比较麻烦,成本高昂的,其余都统统亮了相,王家只贴了几坛酒进去,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东城区,人人都知道了,府衙里的书吏老王,有个出息儿子,不过十三岁就做了一家铺子的掌柜,那铺子也卖的好吃食,下酒极好。 虽说还没开张,“酒咬儿”这几字,却已经实实在在被众人所熟知了。 待得那大陶瓮里的骨头换了三次,日日咕嘟嘟沸腾着,香气足足能飘出一条街去,瑞雪终于宣布可以开张了。 众人就等这一日呢,听了这话,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碌的脚不沾地,不过一日功夫,各种吃食就已经齐备了,肥鸡杀了十几只,猪头、猪蹄,牛肉等各种肉食也采买了回来,都是洗刷拾掇干净,夜里就统统扔进各个大铁锅,加上大陶瓮里舀出的浓香汤汁,然后慢慢炖煮了起来,等火候到了,也不开锅,直接焖煮在锅里,等着味道更加深入骨肉里。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下了两三日的小雨也停了,街面碧青如洗,极是干净,而“酒咬儿”铺子里飘出的香气,在这样清新的雨后空气里也越发飘得极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忧喜两重天 辰时一到,那挂在高高木杆上的爆竹,就被点燃起来,劈啪之声不绝于耳,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热闹又喜庆。 栓子穿了新做的锦缎长衫,要上系了锦带,头上戴了顶八棱掌柜帽子,像模像样的站在台阶上,冲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们鞠躬问好,然后笑道,“各位长辈,叔伯大娘们,我是从小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受我恩师器重,把这铺子托付给我,说实话,心里也是忐忑,以后自然还要各位长辈多帮衬多照料。小侄闲话也不多说,这几日长辈们也多有尝到小店的吃食,不必说,味道不差,如今铺子开张大吉,三日内所有吃食,都是半价出售,各位长辈可不要错过这一饱口福的机会啊。以后再想找这样的便宜事,哪怕哪位老伯打小侄的屁股,小侄也是不能少收半文钱的!” 栓子在码头铺子住了一年多,嘴皮子练得自然利落,又仗着从小住在此处,守家待地儿人面熟,也不怯场,一番话说下来,让围观众人都是笑开了脸,心里倒真有些自家子侄初长成的感受,于是一边笑着,一边想着进去捧捧场。 但凡卖吃食的地方,都是进去容易,空手出来难啊。 那木架子上,一排排黄橙橙的熟铜盒子里,放着金黄的炸鱼,油汪汪的酱鸡翅、鸡手,大块的酱牛肉、酱骨头,或白嫩或碧绿的小炝菜,哪样看着都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啊,多多少少每人都要花上个二三十文,买上几样回家尝尝鲜。 一个上午,铺子里人来人往,王嫂子同栓子,还有主动跑来帮忙的吴煜、大壮、黑子,都在前面铺面忙碌,到得中午饭饭时,栓子实在忍耐不住,抱了算盘一通猛拨,最后居然大失所望,原来辛苦一上午,才不过收入二两银子,这可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王嫂子和翠娘跑去看了存货,原来卖出去的多是便宜的素菜和豆干等物,那些猪头肉,酱骨头等价格稍贵些的,都没有卖出多少,自然不会有多少进项,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可就太不合算了。 铺子里的气氛一时就低落了起来,人人都有些灰心,又担心瑞雪跟着着急上火,所以,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副笑脸,互相安慰着。 赵丰年一早儿出门同各个酒楼的掌柜谈妥了试卖干豆腐的买卖,又送了菜谱,定了价格,回到新铺子就见众人垂头丧气,猜到是生意不好,三两步奔去后院西厢,结果,却见瑞雪半点儿没受影响,照旧吃喝,甚至比之在家里时,还多喝了半碗鸡汤,心下疑惑,却还是笑道,“我还惦记着你,没想到却是多心了,这般就对了,不管铺子也好,作坊也罢,都有我在呢,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 瑞雪拿帕子擦了嘴角,亲手给他添了碗粳米饭,一边看着他大口吃着,一边说道,“大伙也是心急,乱了方寸,这个时候,男子们都未下工回来,进店来的多是妇人,哪有几个舍得大方花钱的,能卖出二两就已经不错了。正经看生意好不好,还要再等一两个时辰再说。” 赵丰年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笑着转而说起干豆腐的生意,若是各个酒楼里卖好了,以后兴许能顶得上大豆腐一半的销售量,家里作坊这下又要忙碌起来,怕是还要再招些人手。 夫妻俩小声商量着,脸上都带着笑,让进屋来转了两次的翠娘等人见了,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心下却都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果然,就如同瑞雪所料一般,刚过了未时末,街市上摆摊子的小商贩们回来了,各个衙门小吏回来了,木工瓦工等手艺人也回来了,在街上遇到了,熟人说上两句闲话,见得有铺子新开张,香味嗅着扑鼻,再眼见那“酒咬儿”几个大字,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彻底勾了出来,踱步进了铺子,看着猪蹄猪头肉吧嗒嘴,见到鸡腿炸鱼淌口水,这个要一点儿尝尝,那个要半斤品品,林林总总就买了不下六七样,门口的柜台里再打上一斤烧酒,美滋滋就回了家。 有那平日难得聚齐的,就说笑着上了二楼,坐在软垫上,互相倒了酒,一起上手啃着鸡爪子、酱骨头,说些闲话,滋溜一口小酒,真是美得各个眉开眼笑。 眼见着,铺子里就热闹的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众人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时的那般忧心,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有那别的城区来友人处走走的,或者路过着急回家的,索性就买上一个盒子,有四格的,六格的,八格的,全素、全荤,或者半荤半素的价格都不一样,但是却可以尝到尽量多的品种。这也自然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欢迎,有那在楼上吃完了的,想着家里的老父亲或者兄弟还没尝到这好吃食,就也会买上一盒,唱着小曲,三摇两晃的回去了。 如此这般,到得天黑时,翠娘几个关了铺子们,把各个铜匣子里的,极少的剩菜归到一处,重新用冰块镇了,又拾掇干净二楼,然后就齐齐聚到账房,等待栓子重新算账。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惹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好半晌,栓子才放下账本,长长出了一口气,环视众人一圈儿,高声说道,“二十八两三钱零六十文!” 将近三十两?众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猛然哄声一片,要知道这可是开业打折,半价出售的时候啊,若是正常价格,那岂不就是足足五十几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两? 一千两够买什么,城里的大宅!一百亩好田!居然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众人越算越怔愣,简直大有陷入疯狂之势,瑞雪无奈,轻轻咳了咳,待得他们收了心思,才笑道,“账目不是这般算的,今日是开业第一日,客人多,以后日子久了不见得还有这么多人,而且这只是所有收入,还没扣除成本,人工食材等等,最后纯利也就是十两左右。” “十两也行啦,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两…”翠娘还是没从巨大的惊喜里恢复过来,声音都在打着颤。 高福全也猛点着头,妇唱夫随,也是欢喜的懵了。 瑞雪实在好笑,却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了,毕竟以后日子长着呢,他们这些常在店里的,总有比她还清楚的时候。 开张大吉,日进斗金,这是一定还要庆贺的事情,后院的廊檐下吊起了几只大红灯笼,高大挺拔,树冠如伞一般的柳树下摆了两桌儿,王家、高家、赵家,所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团团坐了,剩下的几样吃食,加上炒了四个热菜,凑了八个菜,摆满了桌面儿,男人们喝酒,女子们照顾孩子,说着闲话,真是人人都笑歪了嘴。 趁着高兴,赵丰年宣布了众人的工钱,不必说,栓子当了掌柜,工钱最高,二两!王嫂子和翠娘都是一两二,高福全一两五,待得年底,再把一年的盈利拿出一成,按照大伙平日的表现发红包。 这可是极厚的工钱了,完全出乎大伙儿意料,短暂的沉默之后,人人都推拒不肯,却被赵丰年一锤定音,再没有商量余地了,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倒满了酒碗,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一滴不剩的喝光了,就连栓子都没落下。 酒宴直喝到月上柳梢头儿,才终于散去,王家一家欢喜回了自家,高福全把铺子前后门都锁好了,在铜炉子底下添了大木头,估摸着够一晚上烧的才罢手,翠娘给瑞雪夫妻送了洗脚水,照料几个孩子都睡了,也就歇下来。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铺子里又重新忙碌起来,大锅小锅照旧飘散着香气,各种吃食陆续填满了各个熟铜盒子。上午照旧客人不多,一过了午时,就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时近七月天,天气越来越热,瑞雪生怕吃食变质,早早就吩咐在熟铜盒子下面的夹层里放了冰块。虽然吃食难免稍微凉了一些,但是进铺子的食客见此,却都是连连点头,谁在外面买吃食,干净卫生,味道好都是第一重要的。况且这是夏天,凉吃食比热的还要顺口一些。 如此一连几日,半价售卖过后,铺子里的食客开始渐渐稳定了下来,每日都有七八两的纯利,但是别的城区也开始陆续有听得铺子名声的人赶来尝个新鲜,想必以后的进项还会更多。 但是,开业第二日,几个小子都被送回了村里读书,以后等彩云彩月也跟着回了村子,铺面里的人手就怕是有些不够了,众人一商量,又在街坊邻居里,用了每月六百文的工钱,聘了个十四岁的小后生铁林做伙计,铁林也是个王嫂子看着长大的孩子,同栓子也熟识,极灵懂事嘴甜,上工之后,很得众人满意。 瑞雪日日在后院里,帮忙调个汤汁味道,或者做些小活计,却也总被彩云彩月或者翠娘等人抢下来,生怕她累到,一迭声的要她只安心歇着坐镇就好。 但是,瑞雪到底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又琢磨了两样风味花生米和卤蛋出来,添到了菜谱里,结果这一晚后半夜,就有些肚痛难忍,可把赵丰年吓得魂飞魄散,飞跑请了大夫来,听得确实是疲累所致,气得他大发雷霆,又舍不得责怪一脸讨好笑着的妻子,只得咬牙切齿,要彩云彩月拾掇衣物,待天一亮,城门一开,就直接回了村子。 第一百九十章 雷子归来 这一次腹痛,把瑞雪也是吓得不轻,足足在炕上静养了三四日,生怕孩子有个好歹,有时候心里觉得烦躁,就忍不住抱怨,村里那些同样怀了身子的妇人,哪个不是七八个月的肚子还下田做活,养鸡养猪,忙个不停,怎么就她这般娇气,不过是做几样吃食,就能累出毛病来? 云家婆媳抱着孩子来陪她解闷,听她这般说,就笑道,“怀了孩子的妇人,谁不疲累,但是农家人,一大堆活计等着做,哪能闲下来,时日久了,自然就皮实了,你这身子怕是原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娇贵些也是应当,再说家里如今日子好过,又不是养不起,就安心多歇歇,好好养着吧。老赵家可就指望你这肚子里的骨血,传宗接代呢。” 瑞雪无奈苦笑,只得耐着性子等到把胎儿坐稳。 这一日,安伯诊脉之后,拍着胸脯保证,下地走动无事了,赵丰年才勉强放心,亲手扶着妻子去东园赏花。 闫先生城里那位友人因为月前喜得一子,今日大办酒席,提前三日就同赵丰年说好了私塾停课一日,这也正好给瑞雪一个游玩东园的好机会。 才不过半月有余,春时移栽来的那些桂花树,都已经开满了细碎的小花朵,一枝枝,一串串在微风里,肆意挥洒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彩云彩月挎着小巧的竹篮子,在树下跑动着,嬉笑着捡起新鲜完整的花瓣扔到篮子里,待得晴好之日晒干,以后冬日泡个蜂蜜桂花茶,或者蒸个桂花糕,装个香囊都是极好的。 瑞雪心痒也想跟着去捡,却被赵丰年死活揽在怀里不让动,好似她是纸糊的一般,走动几步都怕被风吹破了,惹得她撅着嘴,皱着眉头。 赵丰年好笑,他这心爱的小妻子,自从怀了身孕,越发有些孩子气了,他着实有心哄她欢喜,但是又真被一次次惊险吓得有些草木皆兵,所以,只得轻声哄着她,“安伯说,现在咱们的孩儿还没坐得稳妥,还是要小心一些,雪,咱们先忍些时日,等以后孩子生下来,我定然带你走遍这武国大好山川,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听你的,好不好?” 瑞雪照旧撅着嘴,但是眼底那道燥意却是已经被他的这些话浸软,悄然消失无踪,前世里的男人,这般疼爱妻子,软语安慰的也是极少,何况还是在这男子为天的时代,不得不说,遇到这个人,虽说吃了些辛苦,但是终究还是天大的幸运,细细想起来,这也许就是老天爷,对于前世的补偿也说不定呢。 这般想着,她放软了身子,往丈夫怀里靠去,装作不情愿的说道,“好吧,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到时候不要说话不算数。” “算数,算数,男子怎能无信。”赵丰年笑开了脸,轻轻的,如同揽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把妻子往怀里紧了紧,低声说道,“你说,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给他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若是…” 不远处的彩云彩月,捡满了半篮子桂花,偶尔回头,看见树荫下相拥的主子们,忍不住红了脸,互相嬉笑着跑去更远之处,生怕打扰了这样的人间伴侣… 中午喝了一小碗红枣粥,吃了半碟麻辣小黄瓜,两张猪肉馅饼,瑞雪的肚子被撑得溜圆,于是就脱衣小睡片刻。 赵丰年惦记没有核对的账本,安顿她睡好就去了前院,这几日干豆腐的售卖开始火热起来,作坊里也更加忙碌了。 张大河正同云小六搭手儿,从库房里抬豆子出来,一抬头,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脸膛的后生,刚要开口发问,突然惊喜的喊道,“这不是雷子吗?” 众人一听,纷纷围上前去细看,真是云家的雷子,虽然出门两月,晒得黑了许多,但是那眉眼,特别是一笑起来的憨厚之意,大伙谁也认不错啊。 雷子咧嘴笑了起来,给大伙行了礼,打了招呼,然后就去了账房,赵丰年见到他回来也很是高兴,简单问了两句,就撵了他回家去看父母妻儿,雷子也是归心似箭,小跑着走了。 瑞雪小睡起来,听得雷子回来了,也是替云家欢喜,唤了彩云彩月,把吊在井里的那些肉食捞出来,捡了一半,要英子帮忙送了去。 自从翠娘进了城看顾新铺子,一向麻利勤快的英子就接替她当了内管事,她是个有眼色的,知道自己不如翠娘那般受主家信赖,所以,平日里除了有活计,很少到后院去,但是只要瑞雪吩咐的,又必定做的尽善尽美,一段时日下来,也渐渐得了瑞雪的喜爱。 云家热闹欢喜了一下午,待吃过晚饭,雷子就又上门来了,张大河在前面接了他,亲自引着到厅里,他当先就给赵家夫妻行了大礼,跪下足足磕了三个响头,让瑞雪很是惊疑,倒是赵丰年猜得必定是因为当初救得他媳妇难产一事。 果然,雷子含着眼泪,直道,以后必定回报老板娘救得他妻儿活命的大恩。 瑞雪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当初那般惊险的时候,谁见到都是要尽力帮上一把的,她可没存着收取回报的心思,于是赶紧唤了雷子起来,把话头儿转到了北行之事上。 雷子也不是个啰嗦之人,稳稳心思,就把这些时日的所经之事,仔细禀报了一遍,“我和石头走了三城,同四百七十六家农户签了契纸,秋时必定以每斤两文的价格收购牛豆,有吴家老店的掌柜们作保,倒也顺利。咱们作坊的豆腐之名已经传到各城了,但是因为大多人都没吃过,所以都不过是听个新鲜。我和石头商量着,他留在固城盯着,免得有什么差池,然后我回来请示掌柜的,是不是要在北边三城,再开个豆腐作坊?” 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笑,雷子出门锻炼这两月,倒是没有白白浪费光阴,已经开始学着动脑筋了,但是,他们是打算将来卖豆腐方子的,要的就是个新鲜神秘,倒不好先去赚这第一桶金,自然不肯应下,就道,“这事我们自有打算,牛豆收获还要两月,既然石头在那里盯着,你就不必也去守着了,家里孩子还小,就先住上两月再赶去吧。” 既然主家这么说,雷子虽觉可惜,但是也不好再劝,想着能在家住两月也是极好,就赶忙行礼道谢,“谢掌柜的体恤,我明日就来作坊上工。” “不必心急,先在家里歇上几日吧。” 雷子却憨笑摇头,“今日回来只看了几眼,就觉作坊比之以前忙碌许多,人手怕是不够用,我明日就来,也多帮着分担些。” 张大河也笑道,“雷子兄弟回来,我可有帮手了,大全一走,我这正有些忙不过来呢。” “作坊又新添了干豆腐,需要的人手更多,只多雷子一个也是不够,就在村里再多招几个人吧,你们都多留意一些,要人品好的,手脚勤快的,过上几日咱们再商量。”赵丰年同瑞雪早就商量好招工这事,也不觉多突然,倒是张大河和雷子都觉得是大事,这消息一出,村里必定又要轰动了,但凡一家有一人进作坊做工,日子就马上好过许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怕是众人又要抢破脑袋了。 两人应下,就告辞出去了,各自回了家。 云二婶两个儿子都在外奔波,时隔两月才见到大儿一面,正是亲香的时候,哪怕知道儿子过不上半刻就会回来,心里也还是惦记,抱了可心,站在院门口往外张望,远远见得夜色有个黑影儿行来,果然是满脸喜色的自家儿子,就问道,“儿啊,可是掌柜的又给什么赏了,咱可不能要,你不在家这些时日,我和你爹、你媳妇可没少得赵家照顾,咱做些活计都是应该的,可不能再贪心!” 雷子上前扶了娘亲,笑道,“娘,你想哪里去了,你儿子是贪心的人吗,我是听了掌柜说要招工,心里高兴咱们作坊生意好呢。” 他话音刚落,云二婶还没等接话,旁边树后就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惊叫道,“招工?作坊又要招工了?” 云家母子吓得都是一哆嗦,待定了心神一看那人模样,就都皱了眉头,那不是别人,正是好吃懒做的云强! 雷子想起先前同妻子私下说话时,妻子说过难产时那些惊险,脸色就更黑,忍不住讽刺道,“大叔真是对我家门前这棵柳树厚爱有加啊,当日吓得我家桂花难产,今日大叔还打算吓吓侄儿?” 云强脸色一僵,嘿嘿干笑两声,想起当日惹得祸事,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笑道,“大侄子说笑了,不过是吃过饭,正好走过这里,听得你们说话,才过来问上一句。当日侄媳妇那事,是我莽撞,还没跟侄儿赔罪呢,侄儿可千万不要记恨大叔啊。” 雷子哼了一声,有心想骂他两句出气,到底碍于他是长辈,不肯落下没规矩的把柄,只得道,“天色晚了,我们一家要睡了,大叔还是别处溜达去吧。” 云二婶更是连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一手抱着可心,一手就去开院门,云强大急,刚听得那样的大消息,他怎肯轻易放过,上前死活缠着他们娘俩,一起进了院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思 云二叔在屋里听得动静,出来一看,虽不知是何事,但是见到堂弟这张惫懒的脸孔,头就立刻疼了起来,这三叔一家怎么就没有消停时候了呢,为何就缠上他们家不肯松口了? 他心里厌烦埋怨,但是大晚上的到底不好惊动左邻右舍,只得咳了两声,道,“都别吵了,进屋说话吧。” 云强立刻应着,“哎,还是堂哥心胸宽,不计较兄弟不懂事。”说着,几乎小跑一般就进了厅堂。 云二婶狠狠跺脚,小声嘱咐儿子,“进去告诉你爹,不管他说啥都不要答应,咱们一家脱不了他纠缠也就罢了,可别带累了赵家,我安顿好孩子就过来啊。” 雷子怎会不懂这道理,赶紧点头就进了屋子。 云二婶急急忙忙拉开西厢房的门,雷子媳妇刚给儿子喂完奶,见得婆婆进来,就一边系着衣襟一边问道,“娘,谁来了,我怎么听见有外人说话?” 云二婶放下可心,皱眉说道,“能有谁?还不是你三叔家那个闲汉,你照顾着孩子别出来,小心被他再冲撞到,我去听听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雷子媳妇儿连忙点头,护小鸡般把两个孩子都揽到跟前,好似下一刻那云强就要进来抢孩子一般,这也不能怪她草木皆兵,要知道上次云强可是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啊,不经历那般鬼门关的人,可是体会不到那绝望和苦楚,她如今如何防备都不算过分的。 云二婶草草泡了壶茶,刚进堂屋,就听云强小声在央求着,“二哥这事儿你可要帮帮忙,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你家二嫂在赵娘子跟前也有脸面,若是二嫂去说,这事一定能成!” “要我去说啥情?你不会还打着主意要去作坊当管事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你还趁早死了这心吧。”云二婶可是没忘记,上次云强打算谋夺作坊的事,一开口就把话都封死了。 云强听了这话,居然没有恼怒,反倒一脸悲色的说道,“二嫂,我这次可不是有何别的心思,我是心疼巧儿,想着二嫂平日里也那么疼她,好赖不济也给她找个出路,否则她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啊?” 云二婶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听得巧儿这名字,就猛然咽了回去。 巧儿是谁,云三爷家的小女儿!今年年方十八岁,长得白白净净,乖巧又柔弱,在农家女子里,长相性情都算是个出挑的,按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出嫁了,有那手脚快的,恨不得孩子都要满地跑了,但是,这丫头的命,实在不好,兄长们都是游手好闲,父母也是势力又贪财,一心要给她找个有钱人家,他们好借借力,结果好不容易同一个城里的商户之子定了亲,那儿子却先天体弱,不等成亲就一命呜呼了,巧儿直接就成了望门寡。 村里妇人有那口德不好的,背地里都说她克夫,这样的流言传下来,更是没有人上门提亲了,巧儿日日以泪洗面,多日也不出家门走动,着实有些可怜。 若是云强提起的是别人,云家一家怕是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唯独这可怜的堂妹,却是谁也不好再多说啥。 云老二父子对视一眼,咋咋嘴巴,也齐齐没了主意。 云强偷眼瞧着他们一家的脸色,心里有了底,把妹子平日在家如何不爱说话,不爱吃饭,动辄寻死觅活要出家,着实夸大了几分,说得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末了,他也聪明的不逼着云家几人立刻就答应什么,反倒缩着肩膀,叹着气告辞去了。 留下云老二一家,互相望望,都是有些心软,云老二就对老婆子说道,“巧儿是个不错的,若是去作坊做工,也不至于惹什么祸患,要不然,你去求求情?” 云二婶皱了眉头,还是有些不愿意揽这事,瑞雪平日的性情,她可是极清楚,虽说心软好说话,但若是真出了什么毛病,以后再有别的事,可就再难开口了。 雷子比巧儿大两岁,虽说辈分是姑侄,从小也是常在一起玩耍的,多少有些情分在,也帮着劝娘亲道,“娘,儿子这两月也要回作坊做工,小姑姑就算进去了,有何不妥,儿子也能看顾着…” “行了,行了,你们爷俩都别说了,好像你们都心软,就我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一般。巧儿胆子小,我倒是没啥担心的,我就是怕她那爹娘又教她些什么歪心思!罢了,左右这招工还要折腾个三五日,我想想再说吧。” 云二婶撵了儿子回房去睡,然后也洗洗同老头子歇下了。 再说云强装了可怜摸样,一路出了堂兄院子,就一溜小跑回了自家,也顾不得关院门,一跳三尺高的就蹦进了堂屋,差点撞了出来倒洗脚水的云三奶奶。 这老婆子平日也是个泼辣好动手的,一巴掌就拍在儿子后脑勺上,骂道,“你个死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闲走,也不去田里看看,那大草长得都快比包谷高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儿子没能耐,姑娘嫁不出,我可真是没脸活着了…” 她这一顿泼天唠叨,出口又快又急,显见是平日常骂的,很是顺利,半点儿不打磕巴。云强很是不耐烦,挤开他娘,就冲着屋里喊道,“爹,你快出来,我听到个大好消息啊。” 云三奶奶见得儿子正眼都不看她,更是恼火,伸手还要打,却被儿子下一句惊得忘了下手,“爹啊,作坊要招工了,咱家要发财了。” 云三爷本来还在屋里寻找不知放在哪里的布袜,听得这话,一个箭步就从屋里窜了出来,只光着脚踩着一双布鞋,高声问道,“你在哪里听来的消息?可能当真?” 云强伸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直接灌了几大口,得意笑道,“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咱们村里怕是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呢。” 云三爷老两口连忙坐下,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云强嗤笑一声,挑眉说道,“我本来在村里随便走走,正好到了二堂兄门前,听得雷子同二嫂子说话才知道这事,绝对是真的。” 云三爷捋捋下颚上的几根灰白胡子,眼珠儿转了半晌,心里很是后悔,叹气道,“当初是我一时失算,得罪了赵家,要不然,你们兄弟进作坊,也不会这么难。这次又招工,我去找你里正堂叔说说,兴许能有些机会。” 云三奶奶为这事,不知道念叨老头子多少次了,终于听得他这么说,连忙道,“这是正事儿,你那张老脸可不值什么钱,早豁出来,孩子们早就有着落了。” 云强却摆手反驳道,“爹,娘,你们可都想差了,那赵家两口子都不是善茬儿,知道我脑子活络,生怕我进作坊做工偷了他们的豆腐方子呢,怕是不会轻易同意。我刚才在二堂兄家里,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个好主意来,若是弄好了,咱们一家就是半个作坊主子,更别提做工拿工钱了。” 云三爷老两口听儿子把话说得这么满,都是不相信,自己的种儿自己知道,儿子一向都只有些小聪明,可从没有大主意,“你又打什么主意,若是弄不好,再把赵家得罪狠了,这村子咱们一家可都住不了了。” 云强有些看不起父亲胆子小,可着他的心思,当初趁着赵家那病鬼病重的时候,就该撺掇村里人把豆腐方子抢过来,何至于到今日这般,还要看着人家脸色过活。 他心里腹诽,到底不敢说老爹的不是,就把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仔细说了,“爹,若是我和两个兄弟要进作坊,我二堂兄和堂叔怕是都不会去帮忙求情,但是咱家若是有一个人要去,他们保证会心软帮忙。” “谁?难道要你老娘我去做工?”云三奶奶看不得儿子说话拿乔,伸手又要打,却被云强躲开,“娘,你听我说完啊,你就是要去做工,人家也不收啊。我是说巧儿,咱家巧儿啊。” “巧儿?”云三爷一失手揪断了两根胡子,心疼的直哆嗦,皱眉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妹子,整日闷在屋里,出来说句话都难,赵娘子能选上她进作坊?” “赵娘子不识得巧儿,自然不会选她,但是有人认识她啊,二堂嫂一向心疼巧儿,若是二堂嫂去说情,保证赵娘子能答应。” 云三爷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听你这么说,倒真有些机会。” 云三奶奶听得老头子如此说,也是欣喜,拍手道,“刘家那小媳妇儿,每月可是八百文的工钱呢,若是巧儿进了作坊,咱家以后日子可宽绰了,说不得,有人见得巧儿赚了银钱,还能上门来提亲呢。” “提亲也不能答应!”云强连忙拦了欢喜过度的娘亲,“巧儿进作坊可是有大用的,将来说不得要做老板娘呢,怎么能随便许给别人!” “老板娘?”云三奶奶眨眨眼睛,有些愣神,半晌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喊道,“你这小子,是要你妹子给赵先生做小!” 云强连忙上前捂了老娘的嘴,“我的娘啊,你可别喊,被外人听去了,可就拦了妹子的好事儿了。” “做小是什么好事?”云三奶奶扯了儿子的衣衫,就开骂道,“巧儿再不好,也是你妹子,你不盼着她嫁进富贵人家享福,居然还要她做人小妾…” “行了,闭嘴,听强子把话说完,”眼见云强拦不住老婆子,云三爷就发了话,心里盘算着也许儿子这次真是想了个绝好的主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巧儿 云强有了老爹撑腰,也不顾老娘了,直接挪到老爹跟前坐了,小声说道,“那赵娘子,现在正是怀着身子的时候,赵先生一个大男人可是难熬啊,咱家巧儿长得又好,性情也好,但凡给他个好脸色,他必定会动心思。到时候,巧儿成了赵家的姨娘,那不就是半个老板娘了,别说我们要进去做工,做个管事都容易啊。那赵娘子又是个没有娘家人的,只要巧儿得些宠爱,咱们一家再给她撑撑腰,赵家谁说了算可就说不定了…” 云强越说越兴奋,死死抓了身旁的矮桌,又往老爹跟前凑了凑,“若是到时候爹爹出面同堂叔他们说说,给巧儿争个平妻的位置就更好不过了。” 云三爷可觉得事情没有儿子想得那般容易,有些迟疑道,“那赵家两口子听说相处极好,你妹子怕是入不得赵先生的眼吧?” 云强嗤笑,“哪有几个男子不偷腥的?他只要动一点儿心思,就算摸了摸巧儿的手,有咱们一家撑腰,他还能赖了去不成?” “当然不能赖去!我的闺女,是谁都能欺负的吗?他不娶回去,我就撞死在他赵家门前,看他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云三奶奶想象着儿子画下的大馅饼,差点就淌口水了,若是女儿真成了赵家的老板娘,那自己岂不是就是老板娘的娘,以后在村里,谁还敢高声同她说话,怕不是巴结都来不及。 他们一家三口打定了主意,就齐齐去了西厢房,巧儿正坐在灯下绣花,见得爹娘兄长进来,也不说话,云三奶奶恨铁不成钢,伸手要打,张口要骂,都被老头子使眼色瞪了回去,只得换了软刀子,拧了一把大腿,开始抽噎起来,从她如何嫁进云家,受婆婆的闲气,种田养猪挨了多少苦累,一直到生了儿女操心费力,说得是凄凄惨惨,别提多委屈了。 巧儿默默从头听到尾,末了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心灰意冷叹气道,“你们又要我嫁到哪里去?” 云三爷听得女儿终于出声,立刻道,“当初没给你找个好人家,是爹不对。今日可不是要你定亲,实在是你大哥给你谋了个好差事。” “好差事?”巧儿皱了秀气的小眉头,说道,“怎么,大哥怕我出家,白白浪费了家里这么多年的米粮,又要把我卖进哪个大户人家了?” 云强恼怒道,“你这丫头,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一心为你打算,你倒这般想我…” “好了,好了,你妹子整日在家里,心情不好,她也不是真这般想你。”云三爷连忙打圆场,笑道,“巧儿,咱们村里的赵家作坊要招工,若是你二堂嫂去求求情,你就能去赵家做事,一个月有几百文的工钱,你攒着做嫁妆,以后嫁个好人家…” “爹,你不必骗女儿了,你和大哥打什么主意,跟我明说吧,省得我不知道实情,坏了你们的打算。”巧儿可是深知自家父兄是什么德行的,怎么肯相信他们是一心为自己好。 云三爷被女儿顶得咳了两声,到底还是说了真话,本来他以为女儿不会答应,还准备要老婆子再哭上一场,没想到,巧儿却出乎意料的一口应了下来,“行,我去,就是做个小妾,也总比担着这克夫的名头,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强。” 云家三口对视一眼,都咽回了劝说的话,讪讪的沉默半晌,干巴巴说了几句早些歇息的话,就退出门去了。 巧儿关了房门,熄灯上床安歇,一双眼睛望着映在窗纸上的树影,悄悄捏紧了拳头,既然注定逃不了父兄用她做向上攀爬的梯子,她莫不如主动一些,若是真有出头的一日,别说父兄,就是那些曾经背后泼她脏水的小人,怕是人人也都要肠子悔青吧… 如此,云家上下,无论是老的小的,都觉得好事将近,把事情想得万般美好,睡梦里都恨不得要笑出声来,好似马上就要一步登天,霸了赵家作坊一般。 其实,他们若是知道前些时日那两个美貌婢女一事,怕是就不会如此妄想了,但是,当日瑞雪发了寒毒,差点滑胎,云二婶和张嫂子几个不愿别人议论瑞雪善妒,半个字未曾同别人说过,就是作坊里的那几个男子,也不愿因此丢了差事,嘴巴闭得极严,连家里的娘亲妻子都没露过一句,所以,村里并不曾传出半点儿风声,云家这几人自然也并不知道自己注定是白费心机。 第二日一早起来,巧儿特意没有梳妆,衣衫也穿得灰突突、皱巴巴,同爹娘一起去了云老二家,老两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直把自己说成老来无依,为女儿操碎心般悲惨,云二婶倒是清楚他们平日的德行,不曾动什么恻隐之心,但是眼见着巧儿确实憔悴不堪,万般可怜,就叹了气,到底答应替她去赵家说情。 瑞雪早晨起来吃过饭,核对了这几日码头铺子的账本,又吃了些点心,正觉有些无趣,想着找些什么活计做做,见得云二婶抱着可心上门来走动,就欢喜迎了她,笑道,“二婶怎么知道我正想着可心,就抱了她来?” 云二婶把白胖可爱的可心送到她怀里,也笑道,“我们可心也想她干娘啊,一早晨起来就依依呀呀的唤着,我正好无事,就送她来看看。” 瑞雪唤了彩月重新上了两碟点心,泡了一壶好茶,招呼二婶自己吃喝,然后亲了几下可心白嫩嫩的小脸儿,又把彩云前日做的一件素色小衣衫拿出来,上下比量着,心里盘算,眼见就是七月中,鬼节将至,要挑个日子,抱可心上山去给钱嫂子烧些纸钱的。 云二婶掰了块桂花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里为难如何开口,一时就有些出了神,瑞雪比量好衣衫,又交代彩云如何改肥瘦,扭头见她如此,心里疑惑,就问道,“婶子,可是有心事,平日不是嫌弃桂花糕太甜,吃了牙疼,今日怎么吃个不停了?” 云二婶老脸一红,放下手里的点心,就叹气道,“说实话,老婆子我平日总上门走动,是个啥脾气,老板娘也知道,就是直肠子,藏不住什么话,今日这般,实在是因为有件事,要同老板娘求求情,但是又觉不好开口,正心里憋得慌呢。” 可心的一只小胖手抓了瑞雪的头发不放,有些抻得生疼,她就拿了个茶盅引逗得她松开,然后示意彩云抱了过去,这才笑道,“我自从来了村子,识得二婶子之后,可没少得二婶子照顾,二婶子若是有何为难之事,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帮到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云二婶听了这话,心下感动,连忙摆手,“老板娘这么说,可是愧煞我了,我们一家遇到老板娘才是遇到贵人了,以前啊,吃口细面都要等着过年节才舍得,如今恨不得日日都吃上一顿,这可都是托了老板娘的福气,我们一家怕是一辈子也报不完这恩德。按理说,我怎么也不能得寸进尺,再有别的非分之想,但是,我那巧儿妹子实在可怜,我想了又想,还是要豁出这张老脸,来求求老板娘。” 瑞雪心思微微一转,猜到怕是招工一事,就道,“怎么,二婶子的妹子,想要来作坊做工?” 云二婶把巧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虽说巧儿爹娘父兄都有些…嗯,不是太厚道,但是那巧儿可是个乖巧懂事的,若是就这么毁了一辈子,着实可怜,我也是心软,就想着,若是她真能来作坊做工,每月有些银钱进项,攒份好嫁妆,说不得还能找个好人家,这辈子也有个依靠。” 瑞雪实在是厌恶云三爷一家,但云二婶说的也是可怜,生为这时空的女子,背着个克夫的名头,又有那样的父兄,这一辈子真就是板上钉钉的悲惨,若是能拉她一把,让她有个好日子过,也是一件莫大功德。 如此想着,她就有些犹豫了,低声问道,“这巧儿性情如何,作坊里的活计也不轻松…” 听话听音儿,云二婶那般精明,怎么会听不出瑞雪是担心巧儿同她兄长一般偷懒耍滑,于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巧儿和我家雷子年纪差不多,就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胆子小,手下也勤快,虽说这两年被流言吓得极少出门,但是也绝对变不坏哪里去,原本就不是那喜爱惹事的孩子。” 瑞雪微微点头,作坊里雇佣谁都是拿工钱做活计,若是能帮一个苦命女子总是好的,更何况,云家婆媳如今帮她照料着可心,两个儿子一个刚刚奔波回来,一个尚且在外,怎么说都是为赵家在劳心劳力,她怎么也要卖云二婶一个薄面的。 “既然二婶这般说,就让巧儿来吧,平日跟着英子她们在作坊里做事,工钱都同旁人一般无二。” “哎呀,这可太好了,多谢老板娘。”云二婶欢喜极了,一迭声的道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云二婶想着家里还等着消息的一群人,就抱了可心告辞回去了。 云三爷老两口早急得把脖子都抻长了三分,一见云二婶回来就迎了上去,高声问道,“可是成了,赵娘子答应了?” 云二婶一路抱着孩子疾走,早就嘴里干渴,未等喝口茶水,就被他们这般缠着问话,心头暗恼,把孩子递给儿媳,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水,这才扫了一眼满脸急切的众人,说道,“赵娘子应了,以后巧儿就同英子她们一般在作坊里做工,工钱半文不少。”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事平 众人大喜,云三爷连道,“让侄媳妇挨累了,以后巧儿得了工钱,定然给侄媳妇做套好衣衫。” 巧儿也上前行礼道谢,极认真的说道,“以后巧儿得了好归宿,不会忘了堂嫂今日之恩。” 云二婶还以为她是说以后嫁人,哪知道她是想要谋夺作坊老板娘的位置,还笑眯眯拉着她说道,“赵娘子心软好说话,只要你好好做工,什么衣衫首饰也是不少的,工钱就留着以后置办嫁妆吧。” 巧儿含笑不说话,云二婶就当她是害羞了,倒是云三奶奶有些蹬鼻子上脸,小声抱怨道,“侄媳妇去求一次,也不说给巧儿谋个轻巧的差事,工钱也没有刘家媳妇高…” 云三爷眼见云二婶黑了脸,立刻狠狠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然后也不再多留,带着妻女告辞而去。 云二婶一杯茶泼到地上,恨恨的跺脚,“这三婶子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我好心去求情,她连个谢字都没有,还怪我不曾给巧儿谋个好差事?什么好差事?还想不做工就拿工钱,她以为她闺女是老板娘啊?” 云二叔哪里知道自家老婆子一口说中了事实,还低声劝慰道,“咱们也是冲着巧儿这丫头,就别跟三婶子一般见识了,赶紧做午饭吧,我去田里看看。”说着老头儿也走了,留下云二婶抱怨两句,以后再不管三叔一家的事也就罢了。 不提云家众人心思,单说这一日,作坊又要招工的消息传开了,不必说,家家都是红了眼睛,谁不想守家带地的,每月赚上千八百文啊,四季有衣衫,年底有分红,每日还有两顿好饭菜,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只要进了作坊,家里再穷的后生,都能马上十里八村,可劲儿的挑媳妇儿啊,谁家的女儿嫁了来,就算暂时穷苦一些,以后那必定能过上住瓦房吃细粮。 就是村里的小媳妇儿们也暗暗憋着劲儿,撺掇着家里的公婆夫主,寻门路人情,想要进作坊,不说那进作坊必定发下来的衣衫和簪子,也不说张嫂子和翠娘如今多风光,就只看英子和石榴两个在婆家地位多高,就够她们羡慕的了。 日日不必洗衣做饭,不必下田喂猪,甚至连孩子都不必看顾,只拾掇干净利索去作坊就好,若是想要回个娘家,花个百十文置办些吃食,也不必看公婆脸色,比之她们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云家村里就简直是着了火一般,喧闹一片,里正家里,云家,张家,甚至高家老宅都被众人踏破了门槛。 高福全和翠娘在城里,也被自家两个兄弟妯娌堵了个正着,他们借口已经接了铺子的活计,不好再参合作坊的事推掉了,气得两个兄弟直道以后要不认他们这兄嫂。 张嫂子躲在码头也同样不得消停,村里不下七八个小媳妇儿去找她谈心诉苦,惹得她连铺子生意都耽搁了,回家又被妯娌缠得没个喘气功夫,她琢磨着这般下去可是不行,晚上吃过饭,就提了小半篮子樱桃过来看瑞雪。 那山樱桃足有拇指甲那般大,又红又润,看着就极惹人垂涎,瑞雪当先捡了一个吃了,果然很甜,就分了两碗,让彩云送去给闫先生和安伯,然后才洗了一小碗,美滋滋吃了。 张嫂子看她吃得欢喜,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笑道,“这是我关铺子时,徐大当家派人送来的,他们如今跟着那些商户跑船,常有外地的好物件捎回来,据说这山樱桃是在城外一百多里的山上摘得,大伙儿都说你正怀身子,怕是喜好吃这新奇,就让我提回来了。” 瑞雪吐出一个樱桃籽,笑道,“嫂子明日替我谢谢大伙儿,城里新铺子的猪头肉,比以前做的味道好,告诉翠娘多烧两个,拿到码头给大伙儿加个菜。” 张嫂子欢喜拍手道,“大伙儿若是知道了,又说这买卖做得合适了。” 瑞雪吃了半碗,洗了手,问了几句码头之事,就道,“嫂子怕是有事才来的吧,可是有人上门寻你来说人情了?” 张嫂子苦笑,“妹子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我这几日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说人情的要踩坏俺家门槛子了。村里乡亲,还好推脱,就是我婆家那几个妯娌不好答对。” 瑞雪挑眉,笑道,“都是这般,谁也跑不了,昨日高大哥回来,还说起他家人进城去找的事儿呢,没想到咱们作坊不过招几个人手,惹得大伙这般忙碌。” 张嫂子抬手倒茶,听得她这般语气,就更是哭笑不得,“妹子,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作坊在村人眼里就是金窝银窝,谁不想进来掏把金子?就我那妯娌都恨不得住在我家不走了,你赶紧给嫂子想个办法吧。” “有啥办法可想,就让她们都来做工好了。”瑞雪笑眯眯捡了块马蹄酥给她,玩笑般说道。 张嫂子赶紧摆手,一脸惊恐,“妹子可千万不能开这样的头儿,我那妯娌我最清楚,若是真让她进了作坊,你今日打个喷嚏,明日整个村子都能知道,我家孩子爹又是管事,她必定要兴风作浪,最后有事还要跑公婆那里去说嘴,绝对不能让她进作坊。” 瑞雪原本也是存了一些试探的心思,没想到,张嫂子半点儿没有私心,完全为作坊打算,倒让她小小羞愧一下,也不再多话,直接提出了思虑几日的方案,“作坊就是再扩大,也不可能把全村人都招来做工,怎么都要有取舍,这样难免得罪人,别的不说,你们几家恐怕是消停不了了。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作坊里的豆渣每日扔掉,实在浪费了,其实留下喂猪极好,稍稍掺些包谷,小猪吃了,长肉快又不易生病。乡亲们家家都有猪圈,若是养上两头小猪,到年底也必定有几两银子的进项,就算实在没有银钱买猪崽,咱们作坊也可以先借银钱,待到卖猪时再还就是。另外,咱们城里的新铺子,每日需要的肥鸡也不少,大伙儿房前屋后养上几十只,我们铺子按市价一起收,也是一样儿进项。有这两样,就算家里没有人做工,年底日子也定然好过了。” 张嫂子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猛点头道,“妹子这主意好,养鸡养猪,这样的事,都不必男子,只家里的女子们就做了,又不耽搁田里的活计,怕是家家都愿意的。我这就去同我家孩子爹说说,省得他也跟着犯愁呢。” 张嫂子说完,就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瑞雪喊了两声要她拿篮子,她都没有听见。 果然,村里人听得这事儿,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有那心思活络的,笑着上门挑了一桶豆渣回去,看着圈里的小猪果然爱吃,就更加放了心。 这事儿不宜拖延,很快,经过几家人的讨论,瑞雪夫妻定了作坊的名单,又象征性的问了里正一声之后,村里三个后生云小九、张大山和刘安就进了作坊,他们都是平日在村里有个好口碑的后生,为人孝顺,家里又贫困,最重要的是,他们几家当初在赵丰年病重时,都伸出过援手,虽然当时有的只是送来几捆柴禾,但是瑞雪奉行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么会因为他们的恩惠小,而不放在心中,所以,今日这几家就得了这样厚报。 至于女子,就招了巧儿和一个叫金枝儿的小媳妇儿,金枝儿的孩子在私塾里读书,平日与瑞雪也相识,以后倒是好相处。 事情有了结果,村里人家自然有的欢乐有的失望,但是也没有人说出什么闲话,毕竟谁都清楚,不可能人人都进作坊。待得赶集的日子,大部分人家都开始去买小猪崽、鸡崽,琢磨着多养一些,到年底都是进项。 当然,这些人家里可不包括村南的钱家,刘七娘在娘家娇生惯养,哪里是能做养猪养鸡那般脏累活计的,她当日听得作坊招工,还一心逼着钱黑炭去说情,想着她再掉几滴眼泪,装个知错的模样,就能顺当进作坊了,后来听得张家高家的妯娌都没有进去,就有发了急,日日在家哭骂钱黑炭没能耐,把她骗得成了亲,结果却家徒四壁,连口细面都没得吃。 钱黑炭当日离了作坊,进城找活计不成,种田不成,烧炭又没到季节,简直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心里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做梦都想回作坊,可惜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没脸,听得刘七娘异想天开要进作坊,他更是连死的的心都有了,日日听得辱骂,最后一赌气,喝了足足一斤包谷酒,趁着夜色跑去赵家门外,想要跪上一夜,来个苦肉计,结果正遇到张大河出来,一见他如此就皱了眉头,二话不说,拎起他那越发瘦得如同小鸡仔一般的身子,就往自家走去。 钱黑炭大着舌头,挣扎道,“张管事,你放了我,我要跪着求情,掌柜的兴许就原谅我,让我回作坊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穿金戴银 张大河真是想挥拳打他两下,早知今日,当初干什么去了,鬼迷心窍娶了个泼妇回来,自己亲生女儿都不顾了,现在想起后悔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张家院子,张嫂子出来倒水,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了,忍不住皱了眉头,狠狠瞪了自家夫主一眼,也没同钱黑炭打个招呼,就回了屋子。 张大河无奈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媳妇儿同高家媳妇儿几个都厌恶钱黑炭,但是,在他一个男子的立场看,钱黑炭也不算犯了什么死罪,不过就是一时昏了头,再者说,他好赖不济也是最先在作坊做工的,多少有些交情在,他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他要死要活而不拉上一把,男人嘛,若是没点义气可就不爷们了! 他这般想着,就拉着钱黑炭坐在院子角落的石桌旁,回屋冲了一壶浓茶,看着他灌了几碗,好似清醒了些,才说道,“说说吧,你这大晚上,到底要干啥?” 钱黑炭手里端着大茶碗,也是有些发愣,半晌才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要干啥,就是想跪一跪,我想回作坊,我想…” 张大河好气又好笑,“你这人真是喝酒喝傻了,现在老板娘有身孕,掌柜的整日护得紧,大晚上的你喝醉了,上门又作又闹,要我是掌柜的,别说重新收你进作坊,不打你出来就不错了。” 钱黑炭瞬间垮了脸,双肩下垂,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哽咽道,“那怎么办,张大哥,我后悔了,我想回作坊,我知道我当初不对,我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啥?”张大河最见不得他这般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忍不住叱责道,“你啊,人倒是不坏,就是没个主意,娶个婆娘回来还制不住,要不是她搅合,你也不至于这样。” 钱黑炭头低得更甚,“我,我就是觉得人家一个黄花闺女跟了我…” “呸,你真是傻得脑子都跟铁疙瘩似的,她就是天仙,嫁了你,也是个农家婆娘,你管不了她,还要她啥用。”张大河恨不得拿锤子砸开他的脑袋,满村算下来,都是爷们,怎么就这么一个窝囊废? 钱黑炭抱了脑袋,还想要辩解,又觉不是时候,连忙说道,“张大哥,咱们一起做工日久,兄弟啥心眼没有,大哥也清楚,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若是不能回作坊,以后怕是就要南下找盐场讨口饭吃了。兄弟也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但是,我…我那可心闺女,还认不出我这当爹的是啥摸样,若是我有一日去酒泉见了她娘,我怎么有脸说…”想起闺女的亲娘,他是真伤心了,若是那般贤惠温柔的妻子没有死去,他何至于要娶别的女子,要闹得今日这般田地。眼泪一滴滴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砸在石头桌子上,噼啪有声,惹得本来还要再骂的张大河也把话咽了回去。 “行了,别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同妇人一般,真是没出息。”张大河随手扔了块棉布巾子给钱黑炭,眉头皱了松,松了皱,心里犹豫半晌,才道,“明日大全能回来一趟,我同他说说,一起去掌柜那里给你求求情,掌柜和老板娘都是心肠好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你南下洗盐,毕竟可心还小…” “谢谢张大哥,”钱黑炭听了这话,欢喜得简直都要晕过去了,不等他说完,就起身一迭声的道谢行礼,张大河和高福全是掌柜手下最得力的人手,有他们出面,自己回作坊简直就是成了一半了,他如何能不欢喜? 张大河扶了他,到底还是嘱咐道,“你家那婆娘不是个消停的,你先别让她知道,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是,是,我知道,我一定不告诉她。”现在就是张大河说要他去跳河,钱黑炭都会应下,更别说这般小事儿了,他满口应下,恨不得缝好了嘴巴,这才告辞回家。 刘七娘见他满身酒气,又骂了一通,他也没敢回嘴,熬红了眼睛,一宿不成眠,等着张大河的消息。 张大河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待得高福全回来送账本,运送收好的肥鸡等物,就拉了他小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进了账房,赵丰年听了两人的话,微微皱眉,吩咐他们稍等,然后就回了后院。 彩云前几日给可心做的小衣衫精致,得了夫人的夸赞,小丫头大受鼓舞,又在库房里的锦缎里挑挑选选,日夜赶工,缝了件桃红夏衫,绣了并蒂莲纹,下身则配了条青碧色软缎石榴裙。 瑞雪的衣衫多是素色的,很少有这样鲜艳的颜色,一见之下,很觉新奇,就穿上试了试,果然极合身,忍不住就笑得欢喜。 彩月小孩子心性,一心也要得夸赞,缠磨着瑞雪又把头发盘成了繁复的百合鬓,用两只镶珠簪子固定,最后又在脑后斜插了一只赤金凤尾步摇,就是脸上也画了眉,涂了唇红。待得瑞雪一瞧镜子里的自己,也是着实吓了一跳,这么一装扮,平日眉眼间的三分英气,居然半点儿不剩,全然换成了娇柔妩媚,若是平日不熟悉之人,都不敢上前相认的。 彩云彩月极有成就感,欢喜的拍着手,这个整理裙角,那个又多去找玉环、荷包,一心要把自家夫人打扮的尽善尽美,瑞雪也来了兴致,稳稳坐到软榻笑道,“今日这么一装扮,倒好似真有三分地主婆的做派了。咱们也不能白忙乎半晌,彩云,泡壶好茶来,本夫人要当家理账。” 彩云咯咯笑着应了,就要出门,正巧赵丰年听得她们在房里说话,一推门进来,猛然见到彻底变身的妻子,那身形就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半点儿动弹不得,满眼都是惊艳。 彩云彩月互相一使眼色,偷笑着跑了出去,关紧了房门,屋子里立时就剩下了夫妻俩。 瑞雪只觉身旁有火炉一般,烤得她脸色通红,忍不住娇媚的横了还在发愣的夫主一眼,嗔怪道,“怎么,不认识了?不过换了套衣衫而已。” 赵丰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是脸红,走到瑞雪近前坐下,仔细又看了好久,终是笑道,“以后一直都这般穿吧。” 瑞雪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然后拨了拨手腕上的玉镯,“若是赴宴还罢了,平日这般穿着,可要怎么下厨?走动坐卧也都不方便。” 赵丰年倒是清楚她喜欢细软棉布,不喜锦缎的脾气,也不再多劝,打定主意以后要多给她置办首饰和好衣衫,以前日子辛苦也就罢了,如今小富,哪怕他不能揽尽天下最贵重之物,呈与她面前把玩儿,总也要让她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瑞雪哪里知道他心里这般大男子的想法,抬手喝了口茶,又替他满了半盏,笑道,“这是我先前泡的蜂蜜桂花茶?你尝尝。” 赵丰年依言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不错,比城里茶馆泡得还好。” 瑞雪明知他是哄自己欢喜,还是心里甜蜜,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起身坐到他腿上,伸出纤长白嫩的手,替他理了理前额的头发,笑道,“别甜言蜜语哄我欢心,刚才进门的时候,眉头皱得那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赶紧说,我还要换衣衫去灶间呢,炖得排骨萝卜汤要出锅了。” 赵丰年小心的把妻子往怀里揽了揽,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张管事和高管事刚才一起来求情,可心爹爹现在没什么活计,想重回咱们作坊来做工,当初是你一力主张撵他出去的,我不好拿主意,就回来问问你是何想法?” 瑞雪皱眉,手指头扭了赵丰年身前的衣襟,恼怒道,“怎么,他现在没饭吃就想回来作坊了,当初色欲熏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赵丰年抢下自己的前襟,细心替她揉着手指,劝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若是不收他进来,真让他去南方盐场洗盐,万一有个好歹,将来可心长大了,怕也是个心结,咱们出力不讨好,这买卖可不能做,再说作坊里多这么一个人,也碍不到什么事,就当花银子买个清净了。” 瑞雪还是不喜,“总觉得这般轻易又收他进来,太过便宜他了。” 她一双明亮的眸子转来转去,琢磨着要想个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可惜,投鼠忌器,顾忌到可心,总是不能如愿,渐渐就恼怒起来,红艳艳的小嘴撅得更高,惹得赵丰年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飞快的亲了一记,笑道,“咱们老板娘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他一般见识了,你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孩儿呢,若是为了这般小事恼怒,可是不值!” 瑞雪羞红了脸,又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低头回亲了他一口,然后挺了胸脯,高抬下巴,做出一副傲慢模样,说道,“好吧,下不为例。” “是,老板娘,小的这就交代下去。”赵丰年凑趣的学了小伙计的口气,惹得瑞雪扑哧笑出声来,伏在他身上捶了几下,粉白的颈项露出来,惹得赵丰年又亲了几下,她就痒得躲向一旁…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欲为姐妹? 夫妻俩正是亲近的时候,彩云突然在门外轻声禀报道,“夫人,刘嫂带人来行礼了。” 瑞雪一愣,想起今日是作坊里众人正式上工的日子,英子这是带女工进来走动,认认门。她连忙从赵丰年腿上跳下来,惊得赵丰年一把揽住她的腰,想要呵斥两句,又舍不得,只得狠狠在她唇上又亲了一记算做惩罚,然后亲手给她整理衣裙和鬓发,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虽然不觉得她三个月的身孕,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但是爱人的呵护疼宠,她怎么也都不嫌多余啊。 夫妻俩整理好妆容,开门出去时,英子正领着两个女子含笑站在厅里,见得他们夫妻出来,也是有些发愣,习惯了老板娘平日多是穿着棉布衣裙,素面朝天,突然见得这般华贵隆重装扮,还真是有些惊艳。 不过,很快英子就醒过神来,笑道,“我想着老板娘怕是吃过点心,不曾小睡呢,就带金枝儿和巧儿妹子进来给老板娘行个礼。” 赵丰年除了在妻子跟前,其余时候,对着别的女子,多是一副清淡摸样,特别是经过田荷和那两个婢女的事,他恨不得见到女子都绕路而行了,此时厅中都是女子,自然不愿多停留,微微点头,就要抬步去前院。 可是,谁也没想到,跟在英子身后的那个年轻女子却突然往左挪了一步,好似想要避开赵丰年却因为慌乱反而挡了他的去路一般。 女子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正遇赵丰年微皱眉头看过来,她那白皙的面庞上,两道秀气的小眉毛微动,一双大眼满是怯怯,红艳饱满的小嘴儿轻颤着,吐出两个字,“先生…” 声音软糯而低柔,好似春日里吹开百花的春风般,沁入谁人耳里怕是都要忍不住浑身酥麻,可惜,赵丰年听了却是如同遭到雷击一般,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甚至有些嫌恶的瞪圆了眼睛。 巧儿一夜未曾睡好,心思百转,就是为了找到这么一个看似巧合,实际却极显眼的出现在赵先生眼前的机会,但是,任她设想千百遍结果,也没想到,这男子不但没有眼含兴味,反倒如此厌恶,这是为何? 她哪里想得到,当初田家那位大小姐,扮娇弱,扮怯懦,可是比她功力深厚,赵丰年经过那般荼毒,现在若是见了爽朗大方的女子还会多看一眼,但是唯独对她这样的“柔弱女子”,恨不得退避三舍,有多远躲多远… 瑞雪扶着腰本来正要坐到主位,先前两人那般对视,就错了过去,不过那一声千回百转的“先生”,她女子的直觉可是立时爆发,心下猛然一缩,回头看去,那眼里就带了一抹探究… 赵丰年心下有感,同样看向妻子,尴尬的清咳一声,说道,“我去前院了。” 瑞雪淡淡一笑,点头道,“去吧,过半个时辰回来吃午饭了。” 赵丰年这才向斜侧里让了几步,绕过巧儿、英子几人,疾步出了大厅。 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心思玲珑的人,抬手头足间,甚至只这几个字的交谈,就已是表明各自心意,但是英子等人却是不知道的,在她们看来,不过就是巧儿莽撞挡了路,掌柜宽仁没有呵斥,避嫌出了院子,如此而已。 英子埋怨的扫了微微有些发愣的巧儿一眼,上前笑道,“老板娘,这就是云三叔家的巧儿,金枝儿想必您是识得的。” 金枝儿拉着巧儿一起行了礼,瑞雪笑眯眯请她们几个坐了,彩云彩月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瑞雪就笑道,“我和掌柜的刚在村里落脚的时候,可没少吃金枝儿嫂子家里的蘑菇山鸡,怎会不熟识?就是嫂子这段时间来的少了,我还想着哪日去嫂子家里坐坐,不过,以后嫂子来作坊做事,可就日日都能见得到了。” 金枝儿以前同瑞雪交好,甚至帮衬一二,是出于良善之心,也是感激赵丰年教导自家孩子读书,算起来,两人也算平等,如今,突然瑞雪成了老板娘,她是雇工,心里本来还有些别扭,不知如何自处,不过此时听得瑞雪这些话,她脸上就带了笑,连忙摆手道,“都是些山野之物,老板娘怎么还记得这般清楚,待得秋时,我家孩子爹再上山,要他猎只白背麋鹿回来,都说那是大补之物,正给老板娘尝个新鲜。” “哎呀,嫂子可是坏心眼儿,知道我这时候耐不得馋,还故意惹我淌口水,万一我晚上就想吃,可怎么办,还要忍到秋时不成?”瑞雪一副嗔怪模样,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巧儿这一会儿也打起精神了,半垂着头,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不时偷眼看向主位上半靠坐的瑞雪,瑞雪虽说一直在同金枝儿和英子说话,其实那心思也没离了这个“柔弱女子”,心里颇有些感慨,许是老天爷见不得她日子太清闲,弄了一出“引狼入室”的大戏,折腾给她玩耍呢,不过,她这地主婆尚且没做几日,倒是要左一波右一波的打发想要登堂入室的女子们,这着实有些可笑了。 “这就是云三叔家的巧儿妹妹啊?”瑞雪喝了口茶,笑盈盈把目光转向巧儿,大大方方的打量了几眼,笑道,“果真是难得的温柔女子,云二婶来的时候,可是没少夸赞,说妹妹心灵手巧,又最懂‘规矩’,胆子也小,还要我以后多照料你呢,不过二婶倒是多余担心了,咱们作坊里的人都极好相处的。妹子也是伶俐懂事,以后好好跟着刘嫂子,过上几日熟识就好了。” 巧儿听得那‘规矩’两字,不知为何心头一跳,抬眼再看向瑞雪的笑颜,就觉有些心虚,但她本性里是个倔强的,这两年又被流言祸害的狠了,不知怎么就憋了一股气,起身说话时,冲口就是一句,“多谢姐姐关心,妹妹以后一定好好伺奉姐姐。” 瑞雪唤作坊里的女子们,或者嫂子或者妹妹,不过是听着亲近,其实谁人真敢把老板娘当成姐妹啊,所以,不管她如何称呼,英子几个都是以老板娘这样的尊称回应,只有张嫂子和翠娘两个元老级人物才真正能叫一声妹妹,没想到,今日巧儿如此不知礼数,居然就喊了姐姐两字,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对劲。 英子皱眉,心里埋怨,都说巧儿是个机灵的,怎么在家闷了两年闷傻了,行事说话这般不着调,她心里腹诽,脸上却还要笑着,帮忙转圜道,“巧儿可是欢喜的傻了,老板娘极体恤咱们,平日只做好作坊里的活计就成,轻易可是不唤咱们进后院来帮忙的。” 巧儿好似有些失望,咬了咬嘴唇,没再开口说话,瑞雪微微一笑,道,“作坊里如今添了干豆腐这样,你们的活计更多,怎么好再要你们多挨累,再说,我身边还有彩云彩月呢。” 英子和金枝儿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回了前院,三人一边往二门走,英子一边低声嘱咐道,“巧儿今日是怎么了,这般莽撞,以后可要打起精神来,虽说老板娘和掌柜都是好说话的人,但是咱们做雇工的也要懂规矩…” 巧儿脸色微红,怯怯的应了一声,手下的帕子却扭得差点成了麻花,转过二门时,她到底心下不甘,扭头向那厅堂回望。 正午的阳光照进大开的厅门里,映在那微笑喝茶的女子身上,那上好锦缎的衣裙,赤金的步摇,碧绿的镯子,都蒙上了一层淡淡光晕,无一不彰显着富贵卓然… 巧儿手下的帕子扭得更狠,心里再也抑制不住那些羡慕与贪婪,若是有一日这些华贵之物穿戴在自己身上,怕是比她要更是美艳三分吧? 同是农家女子,她甚至还是卑贱的丫鬟出身,没有父母兄长帮衬,怎么就能享得如此富贵日子,而自己大好年华,性情模样都不差,却要低眉顺眼,在一众长舌妇人的流言下苟且求生?她不甘心,不甘心… 瑞雪慢慢续了一杯新茶,浅浅喝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红木的桌面儿,脸上少有的深思,惹得彩云彩月都是有些惶恐,姐妹俩互相使了半晌眼色,彩月到底脾气直,憋不住话,走上前,撅嘴说道,“夫人,我和姐姐能伺候好您,以后不要让前院的人进二门来了。” 瑞雪轻轻“唔”了一声,眼神迷离,心思好似还是没有转回来,彩月就有些急躁起来,忍不住拉了她的手摇晃道,“夫人,那个叫巧儿的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再进来!” 瑞雪被她晃得头晕,也终于醒过神来,笑道,“好,好,绝对不让她进来,你快别摇了。” 彩云上前一巴掌拍开莽撞的妹妹,说道,“夫人,彩月不是故意的,她一着急就犯糊涂。” 瑞雪扶了扶有些松掉的步摇,轻轻叹气道,“你们姐俩看出什么了,怎么就不愿意巧儿进后院呢?” 不等彩云回话,彩月又抢着说道,“她叫夫人姐姐,就是没安好心,她…她存了坏心眼儿,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饭桌儿上 小丫头急得脸色通红,想要提醒自家夫人那女子图谋不轨,又好像不愿意说出那些什么勾引一类的词污了夫人的耳朵,一时恨不得把脚下的青砖都剁碎一般。 彩云心思细腻一些,扫了一眼院子里无人,就示意妹妹安静下来,然后轻声说道,“夫人,我和彩月都不识得那叫巧儿的,原本也不该多话,但是,当初我们那后娘也是先同我娘姐妹相称,很是亲近,待我们也极好。后来,我娘没了,她嫁进来就变脸了。我和妹妹都觉得,那巧儿不该叫夫人‘姐姐’,她怕是也存了坏心思…” “何止是坏心思,当初,二娘同爹爹说话时,也是这样可怜巴巴模样,爹爹还总同娘说她惹人怜惜,娘背地里还掉过眼泪…”彩月说着眼眶就红了,显见是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娘亲,彩云上前想要安慰妹妹,却也跟着湿了眼帘。 瑞雪叹气,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个丫头异于常人的聪慧,看出了巧儿的一番“心思”,没想到她们却是亲身经历过,怪不得言辞如此激烈,她伸手揽了她们到身前,掏了拍子挨个给她们擦了眼泪,笑道,“好了,都多大的女孩子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没出息。既然你们觉得巧儿不是好女子,以后不让她进后院就是了。但是,她如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言辞还要小心些。” “是,夫人,我们知道。”彩云彩月心里是真害怕那巧儿也同二娘一般,把自家先生抢走,她们不想待亲厚心善的夫人也像娘亲一样含恨而终,此时听得夫人这么说,也就放了心。 瑞雪起身进屋换了普通衣裙,卸了钗环,下厨房揭了砂锅盖子,见得那汤头火候正好,就端了下来放着,然后洗洗切切,又张罗了两凉两热四个小菜,烙了七八张蔬菜饼,这才洗手,使了彩云去前院唤众人回来吃饭。 彩月一边忙着往托盘上捡碗筷,脑子里灵光一闪,又凑到瑞雪身边,小声道,“夫人,不能想个办法把那人撵走吗?” 瑞雪好笑的敲了她的头,嗔怪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就想着使阴谋诡计?” 彩月揉着脑门儿,委屈道,“夫人,我是怕先生真被那坏女子抢走了,要不然,夫人同先生提个醒儿…” 瑞雪正盛菜的手下一顿,继而淡淡笑道,“男子都是有自尊心的,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说多了就是错。再者说,若是想要走的人,没人抢也会走,若是不想走,谁抢也不会走。” 彩月被这一堆“走”和“不走”绕得头晕,隐约也明白夫人是信任先生的意思,也就不再多嘴了。 不一会儿,赵丰年和安伯一前一后的从前院进来,吴煜也很快满头大汗的从东园回来,一家人团团围坐,笑着说说话,吃着午饭。 瑞雪盛了汤给吴煜,见得他吃得又快又急,就嗔怪道,“也没人同你抢,这般急着做什么?一会儿去午睡,省得下午上课瞌睡,这几日我要找个时候问问闫先生,若是你功课上倦怠,小心我敲你戒尺。” 吴煜立刻苦了脸,讨好的给姐姐夹了一块小黄瓜,嘿笑道,“姐姐,我功课可是没有落下,闫先生昨日还夸赞我来着。” 安伯在一旁吐出一块小骨头,冷不防说了一句,“我同闫先生下棋,他可是说起某个学生骄傲不受教,一心只比划着练武来着。” 瑞雪立刻放下了筷子,严厉的盯着吴煜,问道,“煜哥儿,你可有话说?” 吴煜恨恨瞪了一眼故意揭底的安伯,低声辩解道,“姐姐,先生教得那些书,我都读过了。” “你是想说,闫先生学识不足,不够资格教你,对吗?”瑞雪是真生气了,虽然她也知道吴煜的聪慧超于同龄孩子,但是,她却不愿意见他如此眼高于顶的模样,要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闫先生再是不济,也必然有比他高明之处。 赵丰年心里最是清楚妻子疼爱幼弟,一向不参与他们姐弟的争吵,但是又怕妻子生气伤了身子,只得劝道,“煜哥还小,你好好劝说,别生气。” 安伯一边津津有味的喝着排骨汤,一边嗤笑道,“闫先生之才,可是堪称国士,起码我老头子看着他比那些县官、城主要稳妥,别说教你这惫懒小子,就是做太子太傅都绰绰有余。” 吴煜虽然平日里多与安伯吵闹,好似没有半点儿敬老模样,但心里却是极清楚这老头儿的睿智,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指点他练习那些一招毙命的杀招,却从不问他学了这些要去了结谁的性命,仿似那双老眼只轻轻一扫,就能看透了世间一切般,所以,此时听得他这般说,心下就是一动,“此话当真?闫先生当真有治国之才?” 可惜,安伯却不屑于再多说什么,低头继续悠然的喝汤吃菜,倒是瑞雪一巴掌拍在弟弟背上,训斥道,“就算闫先生没有治国之才,也足以教导你了,以后给我好好读书,只会动刀的是武夫,总要文武皆通才好。” 吴煜应了一声,心下不知在盘算什么,低头继续吃饭,偶尔还会走神,只往嘴里拨米饭,瑞雪无奈,到底心疼他,不时夹些菜色到他碗里。 一时饭毕,众人散去,瑞雪又教了彩云彩月两个字,撵了她们去练习,这才进屋小睡。 赵丰年亲手铺了凉席,扶她躺下,然后握了一本书守在一旁,见她微闭的双眼上睫毛轻轻颤着,猜到她必是没有睡实,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话,又觉不好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嗯,若是作坊里哪个人手不合心意,试工期过了,就辞退了吧。” 瑞雪轻轻应了一声,握了他的手,嘴角翘着笑道,“怎么,怕我生气?我整日憋在家里,好不容易遇到一件有趣之事,怎么能轻易扔了?” 赵丰年苦笑,合上书,轻轻躺到她身旁,嗅着妻子发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天下女子,除了你都不在我眼里。” 瑞雪转过身子靠在他怀里,想起当初穷的吃块肉都是奢侈的日子,忍不住抱怨道,“还是当初穷苦时好啊,人人都说我要当寡妇,可怜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变成苍蝇往你身上扑?” “那咱们把作坊和铺子都送人吧?”赵丰年不喜妻子把他形容成苍蝇扑的臭蛋,故意说道,腰上果然就挨了两下,瑞雪恼怒道,“你敢,那可都是我的心血,以后还指望给儿子当老婆本儿呢。” 赵丰年最喜她这般嗔怒模样,连忙笑道,“好,不送,留着给你当私房,儿子的家业,我会赚回来。” “那还差不多,这几日新铺子的生意更好了,明日陪我进城去看看啊。” “好,咱们起早就走,过了晌午太热。酒楼那里也该结账了,我也要去走走。” “还有,码头也要去看看…”夫妻两个这般低低说着话,渐渐相拥睡去。 再说,钱黑炭听得可以重新回作坊,简直乐得一蹦三尺高,张大河还想嘱咐几句,但见得他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索性也就不说了,指了原来那辆马车,要他拉回去拾掇一下,以后还是负责送货,钱黑炭高声应了。 刘七娘在自家灶房里转着,琢磨着做些什么吃食,听得马嘶之声,跑出来一看,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钱黑炭卸了枣红马下来,一边忙着去找水桶刷子,准备洗刷车板,一边答道,“掌柜的又收我进作坊了,这马车自然是作坊里的。” “什么?”刘七娘恼怒的瞪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去求赵家了?你怎么不同我商量,再说,左右张一次口,也把我弄进去啊。”她说着就上前要掐钱黑炭,钱黑炭闪身躲过去了,怒道,“你当作坊是咱家的啊,想进就进,若不是张大哥和高大哥帮忙说情,我也回不去。以后你就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做饭洗衣,别再给我添乱了。” “你,你居然说我添乱?”刘七娘嫁过来几月,还是第一次听得钱黑炭说出如此重话,简直气炸了肺子,“好你个钱黑炭,刚刚回了作坊,就长脾气了,居然敢骂我,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我哥哥。” 钱黑炭想起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舅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是我婆娘,我说你几句怎么不行?” “好,好,钱黑炭你等着。”刘七娘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子,收拾了两件衣衫,摸出了家里仅剩的几十文铜钱,就出门去翻东山。 刘家一家在吃午饭,儿子媳妇儿,加上几个孩子,这个要饼子,那个要菜汤,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见得刘七娘哭得眼睛红肿回来,就炸了锅。 刘老太太把闺女揽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喊了一通,问道,“七娘啊,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让你哥哥去给你出气。” 一旁的刘老三捏的拳头嘎嘎作响,怒道,“就是,有哥哥们在呢,妹子谁也不要怕。” 还是刘老头压事一些,皱眉咳了咳,说道,“都先消停些,听听七娘怎么说。” 刘七娘擦了眼泪,就把她要进作坊,钱黑炭不允,反倒偷偷去求情,自己进去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他仗着以后有了工钱,居然开口就骂我,还说我就会添乱,我若是跑的慢了,说不定那拳头都打到我身上了。” “这还了得,他居然敢造反了?”刘老四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碗碟噼啪作响,“妹子想进作坊,不也是为了赚银钱养家?再说,当初他还答应要寻门路,把咱们也弄进作坊呢,如今这是忘到脑后去了,咱们应该让他好好张长记性,省得他以为咱们老刘家都是好欺负的傻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舅兄打上门 刘老三和老六赞同点头,饭也不吃了,起身就往院外走,刘老头儿刚要拦着,老太太却死死扯了他抱怨道,“你这老头子,怎么就不心疼女儿,不吓吓钱黑炭,以后他脾气若是更大,女儿哪有好日子。钱黑炭要是能把儿子们弄进作坊,家里日子不是更好过?” 刘老头叹气,“你们妇道人家就是想得简单,那作坊是那般容易进的?七娘怎么说也嫁到钱家了,她就是钱家人,你们这般,不是护着她,是在害她!” 可惜,刘老太太哪里听得进去,照旧扶着女儿进屋去了,老头儿无奈,索性也不理这事了。 钱黑炭见得七娘回了娘家,先前还害怕,后来等了半晌没见刘家人上门来,就以为他第一次捍卫夫主的尊严成功了,得意的哼着小曲,继续擦抹车板,恨不得那木板都要发光发亮才好。 但是,显然他欢喜太早了,正是忙碌着,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脚蹬倒在地,狠狠摔了个大马趴,他大怒,回头就要喝骂,却见气势汹汹的几个大舅哥儿排成一排,立时就吓得缩了肩膀,“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刘老三一边说,一边就举着斗大的拳头招呼了上去,打得钱黑炭后槽牙立时就要脱离岗位了,他疼得捂着腮帮子,哎呦不停,求饶道,“哥,别打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刘老四和老六也不搭腔,上前又是一顿胖揍,过足了手瘾,这才喘了几口气,说道,“现在知道求饶了,你骂我妹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啊?” 钱黑炭头发也散了,身上沾满了土灰,浑身疼得冒汗,见他们好似还有继续的意思,连忙喊道,“哥呀,饶命啊,我可没敢骂七娘啊,只有她掐我打我的,我怎么敢动她。” “哼!”刘老四嗤笑一声,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来,说道,“算你识相,你若是真动了我妹子,今日就打折你的腿,可不是挨几拳这么简单。” “就是,以后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就是骂我妹子一个字也不行。”刘老六也帮腔,进屋端了壶茶出来,同两个哥哥分喝了,一路爬山赶路也是很辛苦的。 钱黑炭勉强爬了起来,忍着身上疼痛,讨好笑道,“我也是一时气急,才说了句重话,以后再也不会了。” 刘老四扫了他一眼,极是瞧不起他这窝囊摸样,他们这种骄横惯了的人,若是对手够硬气,反倒会心生佩服,越是服软,越是不讨喜。 “我家七娘要进作坊,你凭啥拦着,是不想她赚了银钱,贴补娘家吧?” “不是,不是。”钱黑炭害怕再挨打,连忙摆手,“七娘就是把家里都搬去娘家,也是孝敬老人,我怎能多话。她要进作坊也不是我拦着不让去,实在是人家作坊就收两个女子,一个是云家的,一个是当初赵家落魄,好心帮衬过的。七娘,那个,嗯,同赵娘子不合眼缘,她就是想进,赵家也不收啊。” “那个什么赵娘子,凭啥不喜俺家七娘…”刘老六脾气最暴躁,听不得人家不喜她妹子,开口就要咒骂,却被老四拦了下来,抓了钱黑炭的衣襟,狞笑问道,“这么说,你当初答应我们兄弟几个进作坊,也是一时信口开河,根本就不可能办成了?” 钱黑炭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悬了起来,毁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为啥就贪那么几句夸赞,应下了这件事,如今要他再去赵家哭求,别说能不能成,就是他这好不容易求回来的差事都要再次丢掉,无论如何拼着一顿毒打,也是不能再吹牛了。 “哥,当初我喝多了,没想到进作坊这么难,实在不是有意骗几位哥哥的,但是,以后作坊再招工,我一定去求掌柜的,说说情…” 刘老四哪里还忍得住,一巴掌就扇得他歪了嘴巴,“我打死你个说话不算数的玩意儿…” 钱黑炭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像发了酵的面团一般,疼得他都想昏过去了,索性也放了赖,扯着脖子大喊,“你们打死我吧,那作坊也不是我的,我能说了算吗,你们打死我吧,人家赵家只要对他们有恩的,我有啥办法,你们又跟人家没有瓜葛,人家凭啥用你们?” 刘老六还要上手再打,刘老四却伸手拽起了钱黑炭,问道,“果真?果真赵家只收对他们有恩的人进作坊?” 钱黑炭本来正弯着胳膊护脑袋,可是预料中的拳头却没落下来,就怯怯说道,“啊…是,你们若是不信,就去村里问问,赵家极重情义,当初他们夫妻落难时,村里帮过忙的人家,如今都得了他们的回报,儿女都有在作坊做工的。我当初也是因为赵先生病重时,送去过一筐炭,这才得了个赶车的差事。” 刘老四眯着一双三角眼,沉吟半晌,突然松开了手,甚至帮着钱黑炭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襟,然后一声不吭的出了院子。 刘老六和老三不知一向主意多的兄弟,又有何想法,狠狠瞪了同样摸不着头脑的钱黑炭一眼,飞快跟了出去。 兄弟三个前后脚刚进了东山脚下,老六就忍耐不住扯了四哥的袖子,问道,“四哥,就这么放过姓钱的了?” 老四点头,“不放过他,还能怎么的,打死他?那可是七娘的夫主,你要七娘守寡啊?” 老六恼怒,“那也要再打几下,出出气啊,他骗的咱们好苦啊,我都跟我那帮朋友说,以后要进赵家作坊做工了,这下,还有什么脸面再出门。” 老三拍了他一巴掌,怒道,“你就是嘴快,八字没一撇的事,也能往外说。” “我也是喝了酒,听不得他们吹嘘在城里赚了多少银钱,这才说的,哪里知道钱黑炭敢骗咱们?” “以后少喝酒,你那张嘴,总有一日要惹祸…” “你还说我,你不是也日日喝得大醉…” 他们两兄弟,说着说着就互相埋怨起来,惹得老四不耐烦的摆手,“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我有个主意,你们听听看。” “什么主意?”老三和老六立时停了争吵,凑到跟前。 老四低声说道,“那钱黑炭不是说赵家重信义吗,作坊里的人手多是当初帮过赵家的,若是咱们也能有恩于赵家,进作坊就容易了,兴许恩德大了,怕是要当个管事也不难。” 老六挠挠脑袋,为难道,“四哥这主意好是好,但咱们同赵家也没瓜葛,要怎么施恩啊?” 老三也道,“当初人家落魄之时,咱们也不识得啊,若是知道今日这般,那时送个野鸡兔子也行啊。” 老四摇头,看着两个笨蛋兄弟,一副挫败模样,“你们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没有机会不会制造机会啊,最好就是弄得十里八村,或者整个灵风城里都知道咱们对赵家有恩才好,那时候赵家就是想不厚待咱们,都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若是谋划得当,得个百十两谢银,不比进作坊做工好多了。” 老三、老六满脸都是钦佩之色,连连点头,“可不是,还是银子实在。” 兄弟三个打定主意,一边赶路回家,一边开动并不聪慧的脑子,绞尽脑汁儿的想着有何办法,施恩与赵家。 赵家夫妻尚不知他们已经被几个贪心之人盯上,照旧忙碌度日。 这一晚,张嫂子从码头回来的早,吃过饭,就拿了针线筐过来看望瑞雪,正巧云家婆媳也抱了孩子过来闲话,几个女子就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缝衣衫绣帕子,很是热闹。 瑞雪平日常说闷在家里无趣,此时有人陪伴,脸上笑得欢喜,赵丰年自然不愿打断,就避去了前院儿书房小坐,在书架上,左右翻翻,常读的那本游记不在,细想才想起是被闫先生借去好久,于是起身去东园,想着同闫先生喝茶闲话,打发一下难得的清闲时光。 夜色暗淡,东园里树荫婆娑,偶尔黄瓜架下传来几声虫鸣,桂树上夜鸟也凑趣回应几句,更显夜色静谧,赵丰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桂花的幽香,脚下也放轻了许多。 离得门前还有一丈时,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见那雪白的窗纸上映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仔细分辨,那大的是闫先生无疑,稍瘦弱的那个却好似是吴煜。 想起白日里饭桌上,这小子曾撒谎不愿瑞雪向闫先生查问他的功课,这时来此,怕是央求先生替他遮掩吧。 赵丰年心下暗笑,越发禀了呼吸,想要听听他如何说,也算抓了这滑溜小子的把柄。 屋子里,吴煜端了一杯清茶,坐在书桌对面,眉头皱得很紧,看得闫先生也是心下生疑,这孩子晚饭后就来了他这里,行过礼,就坐下一言不发,倒是摸不准他有何事? 闫先生慢慢续了一杯茶,左右想想,到底如今是拿着赵家的束脩,这孩子又是赵家的舅爷,他怎么也要多费些心,于是淡淡开口问道,“吴煜,这么晚了前来,可是有功课不懂?” 吴煜从深思中惊醒,抬眼望向这被安伯夸赞有治国之才的先生,脱口就道,“先生,胸中可有治国之策?”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抄袭 闫先生眼里闪过一道异色,手下的茶杯微不可见的晃出一道道涟漪,但是他脸上却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似听了什么好笑之言,笑问道,“我只不过是个落魄私塾先生,哪里有那才学?若是胸怀治国之策,怕是早居阁老宰辅之位了。” 吴煜却是不信,也不多出言试探,直接就道,“安伯说先生有治国之才,我欲求先生指点,还望先生倾囊相授。” 闫先生见他满脸正色,不似玩笑,倒收起了敷衍之心,“为何要学治国之策,总不会是为了科考?” “学生不是为了科考,也不是为了将来封官进爵,实在是有难言苦衷,还望先生见谅。”吴煜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又道,“先生隐与如此山野,想必定是仕途坎坷所致,若是先生传授学生治国之策,学生应下先生,它日定然给先生一个一展所长之地。” 闫先生半晌没有说话,一双墨玉般深邃的眼,再也掩不住惊骇之意,牢牢盯着眼前这比之女子还要娇美三分的学生,心下忍不住迅速权衡起来。 想他当日也曾挤进武都的那个圈子,常随口一个计谋,就得主公无数夸赞,何止春风得意,只不过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家破人散的下场,如今心灰意冷,想要彻底归隐,居然又遇到这样一个大言不惭的学生。 男生女相,此生之命,不是极贵,就是极卑。但是这孩子天庭饱满,印堂隐有一抹灵光,显见是属前者,难道这孩子真有什么说不得的尊贵身世,亦或者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转折?他是要赌一把,果断抓住这怎么看都有些荒唐的希望,还是继续隐迹? 小小的屋子里,这一刻静得好似坟墓一般,一老一小,两者的心跳都彼此听得清清楚楚,好半晌之后,闫先生慢慢把茶杯里的残茶倾到地上,然后放到了吴煜跟前,淡淡说道,“我闫立德平生最骄傲就是冷静自持,没想到今日也有热血上头,犯糊涂的时候…” 吴煜立刻执壶把茶杯倒得七分满,双手捧着送到他眼前,低头恭敬道,“先生日后,定不会后悔此刻‘糊涂’。” 闫先生长叹一声,接过茶杯,一口饮尽,指了那椅子要吴煜坐下,开口就道,“说说,天下最重者为何?” 吴煜脊背挺直,半点儿未曾犹豫,答道,“民。” “正是。”闫先生点头赞同,又问,“民者以何为重?” 吴煜微微拧眉,摇头,“不知。” “民者,以食为天,肚腹饱而后知礼义、廉耻、进退,肚腹空而生恶念…” 赵丰年沉默站在窗外,听得屋里两人句句不离民生、社稷,那眼眸深处越发黝黑,心下猜疑更是浓到化也化不开,好半晌他才轻轻抬步,离了东园… 瑞雪同张嫂子几人商量好,明日进城买些香烛之物,后日就抱着可心上山去祭拜钱嫂子,如此众人才说笑着散了。 彩云从灶间里端来刚刚煮得软烂的枸杞鸡肉粥和两碟翠碧色的小菜,瑞雪慢慢喝了两碗,算作晚上的加餐,又洗了澡,就撵了两个小丫头回去睡觉。 她正有些费力的举手,用布巾擦着长发,就见赵丰年进得屋来,于是立刻进了被窝,把头发散在枕上,娇气道,“去哪里闲逛了,怎么才回来?帮我擦头发啊,我手酸。” 赵丰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接了布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起来,他心思不在这里,手下就没个准头儿,不时扯痛了瑞雪头皮,惹得她皱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赵丰年放下布巾,到底还是问道,“你当初捡回煜哥儿的时候,可问过他的身世?” 瑞雪翻身,想尽量躺得舒坦些,就没看到他脸色有异,还以为他是随口问问,就道,“当初,这小子在庙里趴着,眼看都要冻死了,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不过,他虽说平日脾气倔强些,却不是什么娇弱孩子,想来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平日也没对你说过,父母或者老家一类的话?” “没有,这小子这几日都玩疯了,哪里有空闲陪我说话。怎么,你听别人说什么了,还是煜哥儿闯什么祸了?这皮猴子,等我明日敲他戒尺,真当我怀孕,他就能翻天了?”瑞雪说风就是雨的,眼见就要爬起来去寻戒尺,却被赵丰年又按回了被窝,“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瑞雪有些不信的挑挑眉头,还以为他是帮弟弟遮掩,就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般精诚合作了,若是有事瞒我,休怪我不做饭给你们吃啊。” 赵丰年苦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真没有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瑞雪这才合了眼睛,嘟囔道,“好吧,相信你们一次,赶紧去洗澡,今晚要早些睡,明日还要进城呢。” “嗯,你先睡,我马上就好。”赵丰年应了一句,沉默坐了半晌,起身出屋时,终究还是低声问了一句,“雪,若是煜哥儿有事瞒了你,你会怎么办?” 可惜,话音落下好久,回答他的只是妻子均匀的呼吸声,他无奈叹了口气,出屋洗漱去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暂时,只要他的妻儿平安就好,就算有一日,煜哥真是有了什么事,以他对姐姐的回护之心,也定然不会害到他们一家的… 第二日早起,日头升上东山头,天空半丝云彩都没有,难得的晴好天气。 赵家夫妻早早吃过饭,换好衣衫,趁着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忙着坐车进城去,吴煜少有的没有闹着要跟随,反倒说要留下看家,惹得瑞雪更加怀疑他是不是真惹了什么小祸,扯了他到一旁逼问,这小子一脸委屈,就是不承认。 赵丰年猜得他必是要留下同闫先生学习,于是借口天色不早,劝了瑞雪上车,成功解救了吴煜,大壮见此,也没有跟去,只有想念父母弟妹的黑子跳上了车辕。 安伯喊了两句,要瑞雪给他捎些下酒菜回来,就关了大门,重新坐回柳树下闭幕眼神,马车一路出了村子,碾压着一地的树荫,呼吸着山林间最是清新的空气,慢慢向灵风城里赶去。 瑞雪斜靠在赵丰年肩膀上,一手拿了本游记,一手接了赵丰年剥好的花生,边吃边读,真是别样欢喜惬意,那嘴角翘着就没放下来过,这也让赵丰年越发笃定,没有把昨晚之事告诉她,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以她这般喜爱操心又护短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放在心里惦记,再难有这般嬉笑开颜的时候了。 夫妻俩偶尔低声交谈两句,说生意,说孩子,说村里乡亲,很快就消磨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也进了城。 此时正是辰时初,“酒咬儿”刚刚开了铺门,后院里飘出的那浓郁的肉香,一拐进青石街,就直往人口鼻里钻,瑞雪笑道,“咱们铺子的老汤煮了这么些时日,比之先前更香浓了。” 赵丰年点头,赞道,“还是你的主意好,这用大陶缸炖老汤,如今可成了这城里的话题了,前几日我去各家酒楼,那几个掌柜还提起来,要效仿在后厨也烧上一缸呢。” 瑞雪立刻挑了眉头,嗔怒道,“这些人怎么能这般,这可是抄袭我的创意!” 赵丰年估摸着创意应该是点子和主意的意思,就笑道,“人家事先跟我说一声,也是客气,就算他们直接用了,咱们总不至于拉了他们去府衙打官司啊。” 瑞雪不服气的撅了嘴,但是这假货抄袭的问题,前世智者遍地,也没有真正解决过,她一个怀了孩子的妇人,自然也只能干瞪眼,如此想想,也就泄气了,不说别人,只她说这创意是自己的,也不硬气,她心里可是清楚,她同样也跑不了“抄袭”两字,还有啥立场去追究、批判别人? “算了,就当他们买咱们的豆腐,咱们附送的福利了。” 赵丰年见她一脸肉痛,还勉强装作大方的模样,忍不住就朗声笑了起来,本就俊秀出众的眉眼,更是因此明亮起来,倒让瑞雪立时把被抄袭的闲气扔到了脑后,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马车到了铺子前,赵丰年开门跳了下去,接了云小六递过来的小木凳,小心扶着瑞雪下了车,夫妻两人这才双双进了铺子。 黑子早一路小跑去后院报信儿了,前些日子聘的小伙计铁林正拿了块白布巾,擦抹着熟铜盒子,一见正经主家到了,连忙上前见礼,瑞雪扫了一眼架子上的盒子,各个都能当镜子照人了,心下满意,笑着点点头,就去了后院。 翠娘系着围裙,正同栓子、王嫂一起迎出来,笑道,“我就估摸着,妹子在家闲不住,这几日必要来走走。” 瑞雪也笑,“我是怕嫂子把铺子里的好吃食都偷吃光了,想要来个突然检查,没想到嫂子提前预料到我这般小心眼儿了。”‘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这铺子是瑞雪一手经办的,赵丰年从不多插手,只愿她有个营生占着心思,不用日日喊着无趣就好。眼见她进厅里坐了,与众人又闲话几句,就带了云小六出门去,前几日他谈了一笔豆干的小生意,虽说没多少利钱,但是运到其它几城,也能试试销路如何,左右铺子里有翠娘等人在,他也不必担心妻儿,就去与那合伙人吃茶详谈。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铺里 栓子捧了账本出来,说起这半月铺子里的生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小脸儿兴奋的通红,“师傅,这几日的吃食卖得越发好了,城南和城西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特意打发小厮上门买回去,等以后咱们铺子的声名传得更开,怕是进项更多。” 瑞雪想起赵丰年刚说起的那抄袭之事,倒是没有那么乐观,“咱们铺子生意好,除了吃食味道好之外,也是占了个新奇,过些时日,若是有别人也开起这样的铺子,怕是生意要受些影响。” 栓子立刻苦了脸,搓着手急道,“那怎么办?师傅,要不要我先去打探一下。” 瑞雪摇头,笑道,“你这掌柜当得可是不合格,太急躁了,要知道,就算武都里最好的老字号也不可能把天下银钱都赚了,总有些取舍的。虽说咱们的法子别人能学去,但毕竟占了个先,别人再开多少家,只要咱们保证好味道不变,在食客心里就都是最好、最正宗的。咱们守住城东的地盘,再多少招来一些别处的食客,赚得银钱就够了,至于城西城南城北,就算分给别的同行了,做生意总不能太独。” 栓子听得连连点头,末了躬身行礼,“谢师傅教导,徒儿以后定然更加用心。”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赞道,“你才不过十三岁,自然赶不上那些老掌柜精明,但是也做得不错了,以后多历练历练,定然更好。” 翠娘听了这话,也开口帮腔道,“妹子说的对,小掌柜可是做得不错,账目做得好不说,但凡来咱们铺子的食客,只要他见了一面,下次就都认得。同左邻右舍处得也好,谁都夸赞他勤快能耐。” 栓子脸色更红,“高婶子也帮了大忙…” “又不是年底发红包的时候,怎么都互相夸赞起来了,难道怕我吝啬,不舍得银子吗?”瑞雪看得她们相处融洽,自然也是欣喜,团结两字,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她这一开口忍打趣,惹得众人都是脸红,笑个不停。 前面的铺子渐渐开始上客了,众人闲话几句也都散去忙碌,瑞雪简单核了核账本,对于一日十两银子的进项很是满意,如此算下来,一月三百两,也是家里的大进项了。 赚了银子,心情自然好,她就想着中午时亲手做几个好菜,犒劳众人,结果刚开口问询哪里有卖菜的小街,就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都说那里又脏又乱,生恐她去了有个好歹。 瑞雪无奈,摸摸自己的肚子,埋怨还没出世的儿子或者女儿,束缚了她自由的脚步,最后到底还是妥协,由彩云出门去买回来,彩月是个活泼性子,闲不下来,有心也想要跟着去玩,却也知道夫人身边离不得人,所以,那大眼睛里恨不得就伸出个小巴掌,扯着姐姐的衣襟一起出门才好。 瑞雪看得好笑,就揽了腻在她跟前的妞妞和大路,笑道,“我带着两个孩子说说话儿,左右出不了这院子,彩月就不必在跟前伺候了,你们姐妹俩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彩月立刻欢呼出声,被姐姐狠狠瞪了一眼,又俏皮的吐吐舌头,彩云对这妹妹着实无奈,只得行了礼,扔了篮子给她,姐妹俩开了后门,一路去了。 瑞雪嫌弃屋子里闷得慌,就领了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一边剥了松子和瓜子给她们吃,一边轻声讲了个小故事,听得两个孩子都是聚精会神,大眼睛眨也不眨,极是可爱。 黑子系了围裙,被亲娘抓去当了临时伙计,正巧铺子里来了两个书生,因为多日未见,很是欣喜,就上了二楼小酌叙话,一时兴起,又掏了随身的笔墨作起画来。黑子看着新奇,下来取酒菜时,就忍不住讲给瑞雪听,手舞足蹈,兴奋之极。 瑞雪这才想起,家里的私塾,平日只教识文断字,还是有些单调,若是将来孩子们考了童生秀才,除了会做几首诗词之外,别无所长,琴棋书画,半点儿不通,可就有些让人笑话了,说不得还要再请个书画先生才好。 若是三五日一轮,教上半日,也不必常住家里,从城中马车接送就好,趁得这空闲,就是闫先生也能歇息一下,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她心里这般琢磨着,就耽搁了给两个小娃讲故事,惹得他们瘪了小嘴儿,上前摇晃她的胳膊。 赵丰年正巧从外面回来,就拿了买回的蜜饯哄了两个孩子去一旁玩耍,然后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孩子喜欢,怎么今日不灵光了?” 瑞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谁说不灵光了,只不过,我在想些事情,耽搁给他们讲故事了。” “哦,赵家老板娘又有什么赚钱的好主意了,说给为夫听听。”赵丰年见院子里没人,很是清静,说话也就随意许多。 瑞雪塞了一把松子给他,然后一边等着吃仁儿一边笑道,“刚才黑子见得人家作画,很是欢喜,我才突然想起,孩子们平日只读书习字,是不是太单调了,若是长此以往,教出的都是眼界极窄的书呆子,可是不好。你说,咱们要不要再聘个书画先生啊?” 赵丰年吹了吹手里的松子皮儿,送到妻子手里,笑道,“如今生意好,倒是不差那几两束脩,但是东园的私塾盖小了,怕是住不下两位先生呢,不如同闫先生说说,要他兼任吧?” 瑞雪摇头,“闫先生平日里教授十几个孩子的诗文,已经很累了,再多添一项书画怕是力有不逮。不如在城里聘个琴棋书画都好的秀才,隔五日到咱们府上教授一日,正好闫先生也能歇歇,你说可好?” “嗯,听着倒是不错。”赵丰年细思片刻,把前些时日因为诗会识得的那些书生都数了一遍,还真找出一位合适的来,笑道,“我记得有个魏秀才,好似极有才名,据说画出的百花图都能招得蜜蜂落下,不如我去问询几句,若能请得他更好,若是不成,咱们再慢慢寻访。” “好啊,最好他也精通棋道,又出外游历过,给孩子们讲讲其它城池的风土人情…” 瑞雪数着手指,一样样说着要求,听的赵丰年真是哭笑不得,他的妻,就是精明,真要请一个万能先生回来才觉得合算啊… 夫妻俩说着话,商量着吃了午饭去拜访那魏秀才,突然听得后门咣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瑞雪正吃着松子仁儿,冷不防就呛咳了起来。 赵丰年立刻起身,帮她拍着后背,好不容易待她缓过气来,就抬眼去看那罪魁祸首,原来是拎着菜篮子的彩云彩月。 小姐妹俩第一次见得自家先生眼睛圆瞪,一副恼怒狠戾模样,都是吓得怔愣,怯生生的站在一旁,甚至都忘了上前赔罪,模样很是可怜。 她们两个小丫头虽是家里买回的丫鬟,但是瑞雪怜惜她们年纪小,又懂事乖巧,从来都是拿她们当小妹妹疼爱的,也没大声呵斥过,此时自然舍不得她们惊恐,就笑道,“是我贪心,一口吃太多了,倒也不怪她们。” 赵丰年脸色缓了缓,这才说道,“下不为例。” 彩云彩月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连忙上前行礼,然后拎着篮子小跑去了灶间,彩月一边跑还一边扭头去看那关紧插牢的后门,仿似那里有什么厉害物事,比之发怒的先生还要恐怖。 瑞雪心下有些疑惑,但是转而也就扔到了脑后,撵了赵丰年去房间喝茶小歇,她则洗了手,系了围裙下厨做菜。 说起怀孕也是件神奇的事,先前一月,瑞雪有时候闻到葱花味都要吐上半晌,这几日又突然开始胃口大开,尤其喜欢亲手做饭菜,然后就着热乎劲儿就吃几口,简直香得她直流口水,所以,如今赵家一日三餐,倒多是出自她手了。 先前赵丰年和吴煜怕她累到,还要拦着,后来见她忙得欢喜,也就算了,毕竟没有人手艺比得上她,倒不是滋味相差多少,而是她做出的饭菜,多了一股家的味道,吃了不只香甜,还暖心暖胃… 翠娘和王嫂子这时也忙得差不多了,就撵了有些神不守舍的彩云彩月去一旁,然后给瑞雪打起了下手。 小姐俩悄悄避到门扇后,不时偷偷去望那后门,彩月捉了姐姐的袖子,小声问道,“姐,那人…能不能追过来啊?” 彩云也是担心,但是她是姐姐,要护着妹妹,就努力装出硬气模样,“不能,咱们跑得快,再说咱俩比在家时胖了高了,他认不出来。” 彩月长长舒了口气,拍着小胸脯,“若是他找来,咱们也不认他,咱们现在是夫人的丫鬟,夫人会护着咱俩的。” 彩云重重点头,姐妹俩小心翼翼又去后门处听了听动静,后巷里除了几声狗叫,就没有半点儿声息了,她们这才终于放了心。 翠娘偶尔探头向外张望,见得她们姐妹神情有异,就笑道,“彩云彩月是怎么了,买菜回来被狗撵了,吓得小脸儿都白了呢。” 瑞雪把锅里的红烧肉盛出来,应道,“刚才这俩丫头关门重了,被掌柜的训了两句,许是有些吓到了。” 翠娘和王嫂子都笑,“掌柜的必是心疼吓到你了,说起来,妹子真是有福,这样的夫主可是武国里都找不出几个。” 瑞雪脸色有些羞红,也不搭话,招呼她们赶紧往外端饭菜。 第二百章 魏秀才 下午才是铺子里最忙碌的时候,所以,众人都没敢喝酒,就着美味可口的好菜,各个吃得肚腹饱足,端了杯茶水小歇说话儿。 铁林家境不好,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又多,平日做活最多,吃得最不好,所以,身体很是瘦削。不过进了铺子,日日吃食管饱,又多是肉食,眼见就胖了起来,他也是个极灵嘴甜的,说话常赞饭菜美味,翠娘和王嫂子就笑言,家里老板娘的手艺最好,铁林原本以为是恭维之言,今日真正吃到嘴里,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好吃的东西。 那红烧肉肥而不腻,豆腐盒金黄喷香,鱼头汤奶白香浓,真是个顶个的好吃,任他撑得已是胃疼,但看着撤下去些微剩菜,还是可惜的直咽口水。 翠娘看得好笑,就唤了他到跟前,把剩菜连同几个馒头装了盒子,递到他手上道,“天气太热,这些剩菜放到下午就酸了,左右离上客还有些时候,你就先回家看看吧,早去早回。” 铁林感激的挠挠头,回头去看小掌柜,见他点头,这才道了谢,拎上食盒,一溜烟小跑走了。 瑞雪把这些看在眼里,就笑道,“铁林是个不错的。” 王嫂子就道,“穷人孩子早当家,他下边还三个弟妹呢,自然更懂事些。” 又坐了一会儿,瑞雪困倦起来,就去里屋小睡,众人也纷纷起身忙碌,赵丰年等着瑞雪睡了,这才要栓子捡了只八格的盒子,拿上坐车去拜访魏秀才。 魏秀才的家住在灵风城西的五柳巷,一栋大半亩左右的独门小院,青石院墙,红砖瓦房,小小的门楼上还雕了繁复的花纹,看着很是雅致,就是不认得主家之人,只看这门面也能猜得出,这必是个诗书之家。 赵丰年从马车上下来,赏过了那门楼和花墙,也很是喜爱,心里琢磨着,以后得闲,也要把自家的院墙改改。 云小六拎着盒子,笑道,“掌柜的,可要通报?” 赵丰年收起心思,点头,云小六这才上前拍了院门上的铜环,可惜,主仆两人等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应声。 正午的太阳很是炽烈,晒得人头皮发麻,只这么片刻功夫,赵丰年就觉背上好似要被汗浸湿一般,于是皱了眉头,道,“再敲!” 这次云小六手下也用了力气,几乎是砸门一般了,很快,就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里一路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在低声抱怨着,“大中午的,好不容易看会儿好戏,居然也不让人消停…” “吱呀”,那两扇大门终于打了开来,里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孔来,微黑的脸膛,花白的头发,眼角眉梢都带着不满之色。 许是见了赵丰年长相不俗,衣着配饰都算华贵,那老者的脸孔稍稍柔和了些,拱手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赵丰年挑眉,问道,“这里是魏卓魏秀才的府上吗?在下赵润之,冒昧前来拜访,还望通禀一二。” 那老头儿听得是找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又好了三分,躬身笑道,“赵先生来的不巧,我们老爷一个时辰前,出门访友去了。” “他可说过何时回来?”赵丰年没想到扑了个空,想着再进城要三日后了,于是随口就问了一句。 那老头儿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不知哪个房间,突然传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喊,仿似被人掐了脖子的公鸡一般,“救命啊!杀人了!” 赵丰年和云小六听得都是一惊,还没容他们发问,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咒骂,“好你个小贱人,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不是会装可怜吗,不是会装贤淑吗,现在知道老爷不在家,就开始露出真面目了,你给我喊啊,喊啊…” 这咒骂又快又急,比之夏日急雨还猛烈三分,随后又传来的求救声,就真如那雨下的芭蕉一般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很快,就只有闷闷的“嘭嘭”声了,虽然要小了许多,但却更让人从心底生寒,忍不住猜测着,这是什么物件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那老头儿许是望了赵家主仆的存在,扯着脖子费力的扭头往回张望,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嘴里嘟囔着,“大夫人终于恼了,这刘姨娘霸占老爷半月了,这老醋发起威来,今日可够她受的了…” 赵丰年眉头皱得死紧,不必猜,这魏秀才不在家,哪里是出门访友,怕是躲这妻妾相争吧,家事尚且都打理不好的人,哪里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他也不愿再打招呼,转身就上了马车,云小六听得正有趣,但见自家掌柜面色不好,立刻赶车离了门前。 赵丰年挑起窗帘,看着那雕着花纹的青石砖墙越来越远,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怎么犯了浑,自家的砖墙又结实又厚重,自有一股朴实之意,比之这华而不实的花墙可是好多了… 云小六驾车出了五柳巷,低声问道,“掌柜的,咱们回铺子吗?” 赵丰年想了想,说道,“不,去田府。” 云小六应了一声,田府他去过几次,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前。 田老爷正在书房里,赏鉴一本好友送来的书贴,一时兴起,照着临摹了几篇,感叹没有知音倾谈,突然听得书童禀报说,赵丰年上门拜访,简直是大喜过望。 毕竟上次那事,虽说田夫人急事补救,但多少还是有些隔阂,私下里他也叹气,想着以后许是就要断了这忘年交了,没想到,时隔半月,赵丰年居然又上门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欢喜。 所以,赵丰年随着小厮进得书房,见到的就是连胡子都翘了起来的田老爷子,两人互相见礼,坐下喝茶润了喉咙,田老爷子就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先生今日怎么得闲,老夫还以为先生家里事多,怕是短时日内是见不到先生了。” 赵丰年对于这位喜好诗词,没有多少功力心的老爷子还是很尊敬的,亲手替他续了茶水,这才笑道,“老爷子说笑了,家里在忙,也总有同老爷子喝杯茶的空闲啊。” 田老爷子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哈哈大笑。 赵丰年喝了口茶,陪着老爷子闲话了几句近况,就道,“不知老爷子可识得精通书画之人?” 田老爷子放下茶杯,问道,“怎么,先生进来对书画有兴趣?” 赵丰年摇头,“我忙于生意,现在满身的铜臭之气,哪里有这雅兴?是我家内子今日见得铺子里有人作画,就想着家里私塾的孩子们,整日读书,未免有些眼界狭窄,若是能习得两笔画,将来走出去也免了人家笑话。我想起老爷子交游广阔,又极有眼光,定然有好人选,就上门求教来了。” 田老爷子听得是要教授孩子们作画,顿时来了兴趣,赞道,“你那夫人是个有见地的,书画是陶冶性情之雅事,孩子们若是能够习学一二,必有益处。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先生,老夫替你寻寻。” 赵丰年随即把瑞雪提的那些要求都说了一遍,末了想起刚才魏家那热闹,又道,“若是有德行好的先生,技艺差一些也没关系。” 田老爷捋着胡子想了想,还真让他记起一个人来,笑道,“我有一老友,一月前曾带了他的学生上门来拜访,据说那学生书画功底不错,而且当日家里境况好时,也出去游学过两年,后来家里遇事落魄,也没弱了志气,照旧苦读不辍,偶尔也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笔书信,帮衬家用。如今想来,倒是极合先生所求。” 赵丰年没想到还真有附和瑞雪条件之人,自然点头应下,田老爷子立刻命人去请那秀才。 很是巧合,这秀才同样姓魏,长相很是斯文白净,虽穿戴稍显寒酸,脊背却挺得极直,行事说话,进退有度,赵丰年一见之下,就极是满意。 待得田老爷子要人摆了笔墨,魏秀才虽不知两人何意,但是想着自家恩师与田老爷子的交情,也就听命执笔作画,随手就是一副竹石图,让赵丰年更是暗叹捡到宝儿了。 双方落座喝茶,赵丰年也不啰嗦,就道,“我们府上私塾缺一书画先生,每五日相隔一课,来往有马车接送,中午有饭食,束脩是每月五两,不知魏先生可有意接下?” 魏秀才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赵丰年还以为他是嫌弃束脩少,微微有些皱眉,琢磨着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若不是看好他的技艺,他都打算给三两的。 他哪里知道,魏秀才是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要知道,自从他家破败以后,他和母亲每月只靠母亲接绣活赚几百钱度日,他虽出摊代笔写信,也赚不回多少钱,若不是有恩师不时接济,怕是都要断粮了。 今日他刚接了个活计,还没动笔就被唤来,着实有些恼怒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个好差事再等着他,若是每月有五两束脩,老娘就不必每晚坐在灯下忙碌,他也可以买刀好纸,买套新笔… 这般想着,他激动的手指都哆嗦起来。田老爷子看出两人误会,就笑道,“怎么,魏秀才不愿接这先生的活计?” “愿意,愿意!”魏秀才一迭声的喊出来,兴奋的满脸通红,躬身给田老爷子和赵丰年都行了礼道谢,连连保证,定然好好教授学童。 赵丰年这才知道先前误会了他,客套了两句,就拿上了铺子里装好的盒子,笑言这是给田老爷子的谢礼,然后就要告辞回去,田老爷子好不容易抓到个人陪他闲话,哪里肯轻易放他,高声吩咐厨下置办了酒席,加上那些下酒熟食,老少三人坐下,喝了足足三壶桂花酒,这才各自散去。 第二百零一章 画 瑞雪小睡醒来,等了好半晌,才见赵丰年满身酒气的回来,忍不住埋怨道,“不是去找先生,怎么喝得如此模样?” 赵丰年见得屋里没人,就笑着欺上前,揽了因为怀孕,身子越发圆润绵软的妻子,亲了两下。 瑞雪被酒气熏得欲呕,伸手在他腰上掐了几下出气,赵丰年连忙倒了茶水,伺候着太座大人漱口润喉,这才笑道,“我出门找到了个合适的先生,一时欣喜,才多喝了两杯,哪知就惹你不舒坦了,下次必定不喝了。” 瑞雪掏了帕子擦嘴,好奇他找到了多好的先生,居然如此欢喜,待听得赵丰年说起魏秀才的人品德行,也是连连点头。 这时,翠娘端了一碗微酸的醒酒汤进来给赵丰年解酒,有了刚才那事,赵丰年连眉头都没皱,咕嘟嘟就喝了下去,没想到瑞雪却在一旁馋得流口水,直埋怨他,“这汤嗅得真是好闻,你怎么喝得这般快,也不给我留一口。” 翠娘和赵丰年都是哭笑不得,哄她道,“醒酒汤里有草药,你若是想吃酸,有腌梅子啊。” 瑞雪也知自己有些不讲理,但是泛滥的口水,也同样不和她讲道理啊,没办法,只得吃了一小碗梅子稍解馋意。 这一折腾,日头就已经偏了西,周围的住户陆续从外面回来,铺子里也热闹起来,赵丰年吩咐云小六套了马车,夫妻俩辞了铺子里的众人,带了彩云姐妹和黑子,一路出了城门,踏着越显橘红的夕阳光,慢慢悠悠晃回家去。 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安伯笑呵呵迎上来,接了瑞雪特意在铺子里捡的一盒子鸡手、猪蹄、炸鱼之类吃食,乐得眉开眼笑,直接回房倒了一壶好酒,坐在树下小桌旁美滋滋的开吃了。 吴煜跳过去抢了一个猪蹄,分了大壮一半,两人笑嘻嘻啃了,然后汇同了黑子,牵了奔雷去河边溜达。 晚饭时,安伯因为吃得太饱没有出现,只有赵丰年和吴煜两个,瑞雪也懒得再煎炒烹炸,直接擀了一些面条,煮熟之后过了凉水,然后拌上黄瓜丝,肉酱和香菜,就是一碗又凉爽又开胃的凉拌面了。 三口人吃了,各自散去,读书的读书,算账的算账,然后洗漱干净,香甜睡去。 第二日辰时末,重回作坊,一心要表现勤奋的钱黑炭,就进城去接回了魏秀才,他家老母听得儿子做了西席先生,特意熬了一夜,为他缝制了一件宝蓝色的细棉长衫,衬着他本就清秀的面孔,更是文雅三分。 昨日孩子们就得了消息,早早就聚了来等着拜见新先生,村里人难免热心,田里又没啥活计,也都跟着过来看个新奇,结果一见魏秀才这般文采风流,齐齐赞叹出声,极是热情的上前招呼,倒让魏秀才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赵丰年适时上前帮他解了围,笑着拱手对众人说,“魏先生精通书画,以后就要常来村里教授孩子们,大伙儿多多照料。” 众人自然纷纷应下,魏秀才这才随着赵丰年进了院门,到得东园,又与闫先生见了面,魏秀才年纪小,又记着出门前母亲的嘱咐,生恐闫先生因为他抢了差事而恼怒,所以,执了弟子之礼,态度很是谦恭。 闫先生本就欢喜以后每月有闲暇去友人处走走,哪里会恼怒,亲自带了魏秀才到了学堂,嘱咐学童不可调皮,这才抱了两罐子棋子,找安伯厮杀去了。 赵丰年为了以示信赖,也扯了个借口回了前院。 魏秀才见闫先生的欢喜之意不似作假,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打算使出浑身解数,要收了这帮学童的心。 铺了画纸,笔墨齐备,就道,“承蒙赵先生抬举,以后你们的书画就由我来教授。所谓书画着,虽无用与科考,但却好似陶冶性情之雅事,闲暇之事,挥毫泼墨,也能娱人娱己。今日第一课,不讲什么规则笔法,只是玩乐,大家出题,我来执笔,先画上几幅看看。” 学童们一听,这先生的授课方法新鲜啊,不像赵先生那般严厉,也不像闫先生要求他们背诵诗文,反倒有带着他们玩耍的意思。 黑子胆子大,性子活泛,就当先起身指了窗外的桂树,笑道,“学生想请先生,先画这桂树。” 魏秀微微一笑,点头应下,左手捏了袖口,右手执笔沾墨,只扫了一眼那桂树,就刷刷在纸上画了起来,孩子们好奇,忍不住聚到跟前,很快就惊得睁大了眼睛,纷纷赞叹出声。 那雪白的宣纸上,只寥寥数笔,就出现了一株茂盛的桂树,树枝上的桂花,好似正经受着夏风的轻抚,偶尔几朵落了下来,洋洋洒洒,飘逸而自在… 瑞雪惦记着,今日是魏秀才第一次上门,午饭必定要丰盛些,带着彩云彩月两个早早进了灶间忙碌,待得把鱼、肉都拾掇好,青菜也洗剥干净,东园里的书画可还没有结束,她听得那些孩子一阵阵或欢喜,或赞叹的惊叫,心下实在好奇难耐,就使了彩云去前院请了赵丰年回来。 尚未开口,赵丰年就好似早已猜到一般,笑道,“走吧,要去偷看就趁早,再过一会儿该下课了。” 瑞雪羞窘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怕咱们的束脩打了水漂吗,哪里就是好奇贪玩?” “是,是,夫人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亲眼看看很是应该。”赵丰年又打趣了一句,就亲手扶了妻子,穿过角门,悄悄站到了学堂的窗外。 学堂里面,魏秀才刚刚画好一只长嘴的红尾鸟儿,这鸟是山间常见的,孩子们都逮过玩耍,最是熟悉,此时一见先生画在纸上的,好似活了一般,都极是福气,就是吴煜,以前也见过那些书画大家的作品,也忍不住觉得那些真没有这先生画的有灵气。 瑞雪翘着脚,向里看了半晌,偷偷扯了赵丰年出得东园,就笑道,“这银子真是没有白花,魏先生的画真是好,记得提醒我,哪日请他为我画副相,将来我老了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还有份好回忆。” 现代里,女孩子们多是热衷着相,什么写真集,什么艺术照,因为能够留住青春的缩影,极是盛行,瑞雪那时虽是忙碌,但也忍不住心动,抽空去照过两套,此时想着这个时空没有照相机,就动了画像的主意,她哪里知道,这个时空的规矩,女子的画像除了亲近之人,只能由专门的画师接手,否则极易招来是非。 几年前,南方一城,曾有一富家小姐美貌过人,偶尔被一风流才子看在眼里,就入了画纸,结果传的满城皆知,被人从头指点到脚,后来终是耐不得流言蜚语,悬梁自尽了。 赵丰年此时听了她这般说,自然恼怒,开口刚要训斥,突然想起她怕是对这些规矩不熟悉,于是勉强放软了语气,责怪道,“你是后宅妇人,怎么能要外面男子为你画像,下次莫要再说这话,容易惹人褒贬。” 瑞雪正盘算着要以那片桂树林做背景,如此被责,就是一愣,继而想起这个时空的保守,也是有些后悔,于是少有的没有反驳,痛快认错,“是我考虑不周,有些孟浪了,以后一定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反倒让赵丰年有些措手不及,见她脸色淡淡,还以为她心里暗自恼怒,连忙道,“我不是责怪你,就是提醒一声,若你真想画副相,我可以亲自动笔,保证比魏先生画的好。” 瑞雪见他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脸色,心里一暖,就算真有些恼怒,也都烟消云散了,上前牵了他的手,笑道,“此话当真?那我可等着我们赵大家大显身手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终是没有因为这样的小事儿生了隔阂。 午时中刻,魏秀才给学童们下了课,由吴煜和大壮黑子引着到了前院书房,瑞雪早就张罗了六菜一汤出来,赵丰年和闫先生相陪,三人安坐,一边闲话,一边吃喝起来。 后院厅堂里,也同样摆了一桌儿,瑞雪给安伯盛了碗大骨汤,问及三个小子,听得他们都说魏先生的书画课很是有趣,她就应了过几日给他们每人都买套颜料和画笔回来,坚决支持他们学画,就算将来只会画个花鸟,也比做个书呆子强许多。 安伯不客气的嘲笑几个小子,别把花鸟画成了野兽,惹得几个小子都是愤愤,瑞雪却笑得肚子疼。 不到半个时辰,前院的酒席就散了,赵丰年见得魏秀才离席时,那眼睛扫过大半桌剩菜,隐隐有抹痛惜之意,突然就想起田老爷子说过,他家里还有寡母要奉养,顿时就觉心中五味陈杂,转而留了魏秀才喝上一杯清茶再走,然后暗地里吩咐小六子去后院安排。 瑞雪听得小六子报信儿,夫妻连心,轻易猜到赵丰年所想,于是下厨把砂锅里剩下的红烧肉装了,又切了块酱牛肉,迅速炒了个肉片溜豆泡儿和鱼香肉丝,凑了四个菜,想了想,又把家里那些绵软的点心装了一些,足足塞了一大食盒,这才交给小六拿到前面去。 魏秀才猜不到主家为何硬是多留他小坐,心里把课上所说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于是也越发疑惑忐忑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画(二) 赵丰年扯了半晌闲话,也是觉得疲倦,终于见得小六回来,就指了食盒笑道,“刚才席间,我见先生动筷极少,想必是作画劳神,疲累没有胃口,就让后厨又准备了几个小菜,先生若是不嫌弃,就捎回家里去,安心再吃上几口吧。” 魏秀才刚才在酒宴上,之所以吃的不多,确实是因为想到家里的老母,此时必定又是包谷粥就咸菜,心下就难免郁郁、胃口不开。 此时见得主家特意给他准备吃食,哪里还不知道人家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顿时脸色有些羞红,心里却是感激莫名,起身行礼,想要说几句客套话,却都哽在喉里,说不出来。 赵丰年比魏秀才大了几岁,就当他是个小兄弟看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送了他出门上车。 魏家老母早晨送走儿子,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怕主家挑剔儿子衣着不整,怕儿子行事说话不当,惹主家不喜,总之,是千般思虑,万般担忧。人是坐在屋子里绣花,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听着院外的动静。 好不容易听得车马,猜到是儿子回来了,连忙就扔了手里的针线,疾走出去,正迎了拎着食盒,满脸笑意的儿子进来。 魏秀才见得老母亲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眼里都是探询之意,却又不问出来,只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是在忍不住鼻酸,眼眶就红了,深深行礼,说道,“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魏老太太盘得一丝不乱,衣裙虽旧却很整洁,只要开口说话就脸上带笑,极是慈祥和蔼,此时就拉儿子的手,劝慰道,“我儿最是孝顺,娘有什么担心的。” 母子俩携手进了堂屋安坐,魏秀才仔细把这趟云家村之行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连连点头,笑道,“我儿是有福之人,遇到这样仁厚的主家,以后可定要用心教授学童,不辜负主家这份信任。” 魏秀才起身,恭敬应下,“儿子谨遵母亲教导。”说完,他一眼扫到桌子上空空如也,就心疼的皱了眉头,“娘,你还没吃午饭?” 老太太摆摆手,“娘做活计做的顺手,就忘记了。你在主家没吃饱吧,娘这就炒盘鸡蛋,咱们喝碗粥啊。” 魏秀才连忙拦了老母亲,把门口的食盒拎了进来,笑道,“赵掌柜见得儿子吃的少,特意给儿子捎了些吃食回来,我摸着还有热气,娘一起吃吧。” 母子俩打开食盒,一层层端出里面的吃食,见得都是肉菜,着实欢喜,再看见底下的点心等,老太太就叹了气,拉着儿子冲着东南行了一礼,道,“儿啊,咱们这是受了人家恩义了,你以后可要记得报恩啊。” 魏秀才就是不听母亲这般嘱咐,也是心里感激之极,当然满口应下。老太太瞧着满桌子的好菜,想了想,就要魏秀才把酱牛肉和溜豆泡儿送去恩师家里,然后又把那红烧肉里下了两块豆腐,鱼香肉丝里也加了白菜,另炒了鸡蛋和别的一个青菜,凑了四个菜,请了平日常帮衬他们母子的左邻右舍来,坐了个小席面。 魏秀才的恩师听得学生找了个西席差事,很是欢喜,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邻人们也是纷纷恭喜,送了些干蘑菇,甚至几颗青菜,魏家母子毫不嫌弃都接受了,招呼众人,热闹吃喝起来。 赵丰年应了替妻子画副相,就放在了心上。待得作坊里众人忙碌着,把那三十坛豆干做好,送进城里去的时候,就顺手在书画铺子里,买了各色颜料和画笔。 瑞雪懊恼这时空没有好的密封工艺,很多豆制品都不能做出来,也运不出去,所以就把功夫都下到了豆干上,绞尽脑汁儿的琢磨了一上午,然后下厨忙碌开了。 先把豆干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改兰花刀,切成菱形,再重新放进油锅里炸到硬挺。然后用香油炒葱姜爆锅儿,加进炸豆干、盐、糖、酱油、料酒和少量的水,大火烧开,小火收汁儿,待得出锅装进白瓷盘里,仿似一根根金条堆在了美玉之上,晶莹透亮儿,色泽极是诱人。 彩云彩月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都是馋的偷偷咽口水,瑞雪被油烟气熏得有些难受,就坐了一旁,笑着要她们先尝尝,两个小丫头欢喜夹了一块送到小嘴里,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夫人真好吃,咬着又劲道儿又香。” 瑞雪哈哈笑起来,打趣道,“我才知道,我原来吃起来还很劲道儿啊。” 彩云彩月也反应过来刚才口误了,羞红了小脸,嘻嘻笑着。 赵丰年从外面进来,见此就道,“怎么这般欢喜,可是有何好事?” 瑞雪就道,“掌柜的,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两个小丫头吃了,她们说我咬起来,很劲道儿呢。” 彩月羞得直跺脚,“夫人,我们说的是炸豆干,哪里是要吃夫人了。” 瑞雪笑得更厉害,亲手夹了一块送到赵丰年嘴边,听得他称赞就道,“我见你要往外卖豆干,就琢磨了几个菜方子,熏得煮的拌的炸的,凑了凑,也有七八道了,你下次给那些买家一并送去,生意定然更好。” 赵丰年其实早就想到这样的主意了,但是他心里妻儿是第一位的,怎么舍得她耗神,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瑞雪居然替他想到了,他心下欢喜,就指了门口的篮子道,“刚刚买了画笔和颜料,找一日天气好,给你画相。” 瑞雪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也不顾彩云彩月在一旁,就抱了赵丰年的腰,撒娇道,“今日天气就好,咱们马上去画,好不好?” 赵丰年尴尬的咳了咳,彩云彩月立刻红着小脸儿,端起豆干就跑了出去。家里新规矩,有了新吃食,第一个要送去给安伯,这是敬老。 瑞雪也觉孟浪,偷眼看看院子里没人,就俏皮的吐吐舌头,赵丰年无奈,宠溺的顺顺她的长发,夫妻俩进屋换了衣衫,一同去了东园。 私塾里刚刚开课,孩子们都被闫先生拘在一处读书,难得园子里极是安静,瑞雪微笑坐在桂树下的长木椅上,夏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落下,不用动笔描绘,就已经是一副人间难得的画作了。 赵丰年摆开各色颜料,仔细的一点点描绘着,不时抬头同妻子对视一眼,深深的情意在两人之间渐渐溢出,随着微风吹送到不知名的远方。 工笔,讲究的是细致入微,当然也极耗功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瑞雪困乏得都要拿树枝儿支着眼皮了,赵丰年终于宣布,画好了。 瑞雪打起精神,上前看过,桂花飘落的背景,一个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树下,一手托腮,一手拈着朵桂花,眉眼有些模糊,但是却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脸上盈@满笑意… 瑞雪虽是满意,但还有些遗憾,问道,“这也看不出是我的脸孔啊?” 赵丰年自然不能说,他是不愿送去装裱时,一群外人对着他的妻子评头论足,就扯了个借口道,“我的画,重神韵,多过重细节刻画。” 瑞雪哪里知道自家这男人吃了飞醋,她又不懂画,听着好似很高深,也就不追究了。 夫妻两人正在鉴赏的时候,学堂里已经放了课,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各自散去回家。 吴煜见得姐姐在这里,就拐了过来,大壮和黑子自然一同跟着,待得三个小子知道是在画像,都嚷着也要上去露露脸儿。 瑞雪的脾气就是,若是不碰到原则问题,孩子一定要疼宠,自然不愿三个小子失望,就笑着代他们向赵丰年求恳,赵丰年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本来好好的一副侍女图,怎么能加进三个小子? 但是他主动要给三个小子画一副,人家还不同意,一定要同姐姐(师娘)在一副画上,赵丰年气得是咬牙切齿,也只得点头。 三个小子大喜,疯跑回去拿了他们的木剑,换了大红的练功服,各个抬头挺胸,站在瑞雪身旁,那模样颇有些护花使者的架势。 赵丰年眼睛眯了眯,手下的笔尖迅速动了起来,这次没用一个时辰,很快就画好了,众人凑到跟前一看,三个小子眉眼倒是很清楚,一个俊美,一个憨厚,一个促狭,但是,他们那手里拿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刀剑,仔细辨认,居然是个炸鸡腿! 黑子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大叫,“先生画的不对,我们明明拿的是刀剑!” 吴煜同这姐夫斗智斗勇经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思,就道,“哪里是画错,明明就是故意的。” 说着,他就举起了木剑,奔着姐夫刺了过去。 事关自己的光辉形象,而且是甚至要流传几十年,大壮和黑子也壮起胆子,一起上前帮忙。 赵丰年寒毒尽去,一身功夫,久未动用,哪里会惧怕他们三个三脚猫,以一对三,常打的小子们哎呦出声,然后揉揉屁股或者胳膊,照旧冲上去,一时间东园里,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瑞雪看着那画上,举着鸡腿的三个小子,笑得发昏,趴在桌上都起不来,原来自家男人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何苦惹得几个小子发疯? 闫先生在屋子里听得动静,出来一看这般情景,捋捋胡子,笑眯眯的又回去看书了… 第二百零三章 有老鼠? 一大三小,抛了师生辈分,这顿打闹,直累得三小气喘吁吁才算停了手,瑞雪笑眯眯卷起了画纸,指使三个战败者拾掇笔墨等物,然后同赵丰年一起回了院子,赵丰年不知是童心大发,还是觉得妻子笑得不够开怀,故意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做出那得胜公鸡的骄傲模样,气得三小差点又暴走,瑞雪双手搂着肚子,笑得打颤,也没有力气拦他。 一出了园子,一向爱惜脸面的赵丰年就立刻变回了平日的清冷严肃模样,见得瑞雪眼中满满都是促狭之色,就尴尬的咳了两声,说道,“嗯,晚饭咱们吃面吧,昨日那拌面就不错。” 瑞雪一边扶着他的手进屋,一边笑道,“再好吃,也不能总吃一样儿啊,中午时还剩了那么多米饭,还是做炒饭,配个汤吧。” 赵丰年自然说好,瑞雪换了家常衣衫,进了灶间,把剩米饭加了肉丁、鸡蛋、黄瓜丁、胡萝卜和葱花,炒得五颜六色,看着极有食欲。然后又接了彩云洗刷干净的砂锅,炖了个豆腐羊肉汤,出锅时撒了点儿碧绿的葱花,配了个醋溜土豆丝和木耳炒肉,一顿丰盛的晚饭就做好了。 一家老老小小都吃得极欢喜,瑞雪下午笑了太多,也是饿得不轻,跟着吃了足足两碗才放下筷子。 饭后,云家婆媳抱了可心来坐了坐,白日里她们去山上给钱嫂子烧了纸,难免说起过去种种,叹气一番才回去。 都说十年七夕九年雨,还有两日才是七夕,天上的织女就提前伤心起来。一早起来,太阳玩起了捉迷藏,躲在了厚厚的云层后不肯出来,眼见一场大雨将至,赵家上下都忙碌起来,男子们留了女子在作坊里拾掇木器,他们则扛着铁锨开始宅前宅后转悠,碰到被树叶沙石堵了的水道,就立刻疏通开,免得存了雨水,淹进院子。 瑞雪疼宠孩子,却不娇惯,平日有活计也常吩咐吴煜几个动手,所以,三个小子见此,也脱了外衫,跟着一起忙活,赵丰年坐在账房里见人手充足,就继续核账,没有出去。 先前运到外城的那些豆干卖的极好,照着方子做出的菜色,很得食客们喜欢,如今那些买家又定了上百坛,以后甚至还要长期供货,这也就意味着作坊又添了一样进项,他的试探初见成效… 瑞雪带着彩云彩月在库房里走了一圈儿,看着箱子都放到了离地一尺高的木架子上,就算房子淹了水也不会泡到存货,这才出了屋子,正见吴煜三个穿着雪白的中衣在挖院子角的出水口,就笑道,“今日可是够勤快,要不要做些好吃食犒劳你们?” 大壮和黑子立刻嘿嘿笑起来,有心想说当然要,又觉得让怀了师弟的师娘动手做吃食有些不好,就挠着脑袋,不肯出声。 吴煜却是知道姐姐最近出奇的喜爱下厨,没有那么多顾虑,就道,“姐,我们要吃桂花糯米糕!” 瑞雪瞪了弟弟一眼,嗔怪道,“你那眼睛里长钩子了,怎么知道我在灶间藏了桂花糖?” 前些日子,作坊里的云小九在山里掏了个野蜂窝,特意装了半罐儿野蜂蜜送来,正好彩云彩月捡了两捧桂花儿,瑞雪就一股脑儿都塞到了罐子里,腌制这几日,正是入味的时候,说起来还真适合做糯米糕,所以,她嘴上这般嗔怪弟弟,却真就吩咐彩云去泡糯米。 几个小子听得有好吃食,干劲儿更足,就是一旁的云小六几个猜得一向慷慨的老板娘,也必定会分他们几块也欢喜的眯了眼睛… 前院里此时比之平日可是安静许多,英子带着石榴金枝儿忙完手里的活计,就坐下喝茶闲话,她们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长里短琐事极多,可是不缺话头儿,结果说了许久,英子突然想起,好半晌没有见到巧儿了,就问道,“巧儿呢,去茅厕了?” 金枝儿道,“没有啊,好像刚才还在跟前。” 石榴也道,“我听得她说去冲茶。” 英子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身站到窗前去张望,居然还真被她看见了巧儿端着茶盘进了账房,她忍不住嗤笑,这小丫头还挺会钻营的,难道想讨好掌柜,以后当个管事不成… 不对!这时候只有掌柜自己在屋里,她一个未出嫁的大闺女进去,万一让人见到,可是要惹是非的!英子抬腿就要出门,可惜未等她动作,有一个人比她先行抢进了那账房,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巧儿就踉跄跑了出来,衣衫前湿了一片,头发也有些散乱,极是狼狈摸样,迅速穿过大门不见了。 石榴见她站在窗前,神色不对,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活计忘了做?” 英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句,“没有,我在琢磨中午做些什么菜色?” 听了这话,金枝儿和石榴就笑了起来,这个提议炖豆腐,那个提议炒鸡蛋,英子随口应着,再去看那账房门口,赵丰年同煜哥儿两人一前一后也走了出来,脸色都是铁青一片。 英子心下高高提着,不必猜,必定是巧儿同掌柜有些什么瓜葛,被煜哥儿撞破。按理说这是主家的事儿,她就是知道了也不应该参合,但是老板娘待她着实不错,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也要提个醒儿,但是这事哪里是那般好开口的,弄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她是装糊涂,还是要冒把险? 不提英子心里天人交战,只说,巧儿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等了多少日,才找了这么个亲近掌柜的机会,却被吴煜搅合了。 刚才这小子铲了几铁锨枯树叶,突然想起他的衣衫和荷包还扔在前院的木架子上,就同大壮说了一声,转身返回去取,要知道那荷包可是姐姐亲手绣的,虽说绝对谈不上精致,他却宝贝的紧,别说丢了,弄脏了都心疼。 他走到账房窗下,眼见衣衫还搭在那处,刚要上前取来,就听得屋里有个女子在娇滴滴的喊着“先生”,他顿时心里就是一缩,从小在那样严重阴盛阳衰的地方住着,对于男女之事,最是敏感不过,这声音里的用意,他如何听不出来? 果然,当他猛然推开门时,那叫巧儿的女子,正娇羞的微垂着头,胸前湿了一片,隐隐露出里面桃红色的肚兜来,那身子眼见就要贴到自家姐夫的身上,他只觉怒火攻心,上手就是两个大巴掌。 巧儿毕竟是第一次勾引男子,心里还有些羞涩,没敢抬头多瞧,正窃喜马上就要得手,突然被人打得发了懵,怔愣看了两眼,吴煜是凶神恶煞一般,赵丰年居然也是一脸嫌恶,哪里有她想象里心疼怜惜的模样,顿时就觉羞窘欲死,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吴煜狠狠盯着赵丰年,低声道,“我姐待你一片真心,你就是这般回报她的?” 赵丰年实在是冤枉,他本来在核对账册,见得有人送茶,就简单应了一声,等了半晌,发觉那人没有退出去,抬头一看,巧儿已经湿了衣衫,要贴到他身上了,他尚未出手推开,吴煜就进来了,千般巧合,万般辩解不得,他心里更是恼火,怒道,“胡说什么,我忙得没有抬头,哪里知道她存了这心思!” 吴煜仔细想想,赵丰年刚才确实好像很是惊讶的模样,就收了那要出口的责问,但心里还是觉得气怒难平,转身就要回后院,赵丰年连忙嘱咐,“别同你姐姐说,小心她气坏身子。” 吴煜冷冷哼一声,脚下却是走得不慢,赵丰年到底放心不下,随后跟了过去。 瑞雪带着彩云彩月蒸了糯米,放在大盆里用木头杵子捣成泥,待得稍凉的时候,就在外面沾上一层桂花糖,放到油锅里去煎,直到表面变成红褐色,晶莹透亮儿,散发着浓浓的甜香之时,就小心夹出来了。 彩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掌握了诀窍,就把长木筷子接了过去,瑞雪刚要去喊几个孩子趁热先进来吃,就见吴煜满脸气怒的走了进来,心下疑惑,就道,“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挖个水道就累坏了吧?姐刚炸好糯米糕,过来吃两块啊。” 吴煜盯着姐姐微笑的脸孔,心里一时矛盾重重,真不知要如何开口,若是姐姐知道这事,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气得肚子疼,她肚里的小外甥又要不保… 瑞雪瞧着弟弟脸上神色忽青忽白,有些担心,就上前拉了他坐到桌边,夹了块糯米糕给他,低声问道,“谁欺负你了,可是掌柜的?你们两人怎么就是天生合不来的脾气,总像小孩子一样吵闹。你都十五了,放到普通农家,都是家里顶梁柱了,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耍脾气。” 吴煜夹起糯米糕,狠狠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咽了,半晌问道,“姐,把作坊里的女工,都辞退了,不行吗?” 瑞雪听弟弟这么说,再想起他先前的脸色,心下就是一动,突然有些明悟,但还是笑道,“女子做活细致,男子力气大,作坊里都需要,再说,咱们招了人家来,怎么能轻易撵走,都是要靠这份工钱,养家糊口的。” 吴煜低了头,琢磨着要怎么委婉的提醒姐姐,“姐,若是你睡觉的屋子里有老鼠,跑来跑去,你该怎么办?” 瑞雪那般精明,这时候若是再不确定是巧儿惹了什么幺蛾子,就实在是白长了一副玲珑心肠了,不过她却是不担心赵丰年有何不妥之处,就算他要出轨,也不会找巧儿这样的。 “煜哥,姐姐是怀了身孕,不是瞎了眼睛,屋子里有老鼠,会不知道吗?” 吴煜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凤眼眨了又眨,“那,姐,你…” 瑞雪拍拍弟弟的头顶,笑道,“真是傻蛋,姐姐现在也不能去码头铺子,也不能出门游玩,日子很是无趣,不过留个玩物罢了。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那老鼠翻不出大浪来。等姐姐哪日厌烦了,不过动动手指,就打发了。” 吴煜立时大喜,上前抱了姐姐的胳膊,少有的撒娇摇晃,“姐姐知道,也不早说,害我吃的糯米糕,都觉不香甜。” 瑞雪抢回自己的衣袖,一迭声的笑骂道,“礼数,礼数!你都大小伙子了,姐可受不得你这折磨。” 吴煜没了心事,越发嘿嘿笑着抱着姐姐的胳膊不放,姐弟俩笑成一团,彩云不知主子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主子们很是欢喜,偏头也跟着笑起来,连锅里的糯米糕焦了都没发现。 灶间门外,赵丰年偷偷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回了账房… 第二百零四章 如此父亲(一) 晚上,夫妻俩躺在炕上,都是没有睡意,赵丰年左等右等,都不见瑞雪询问白日之事,到底还是心有忐忑,先说了几句作坊之事做铺垫,然后就问道,“煜哥儿跟你说了那事儿了?” 瑞雪心知肚明,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于是笑道,“何事?煜哥儿又惹祸了?” 赵丰年在灶间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她们姐弟商量过了如何“打老鼠”,此时见她装傻,就忍不住磨牙,把她揽到怀里,用力亲了两口,佯怒道,“我冤枉,绝对冤枉。” 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温热,吹在瑞雪耳旁极痒,惹得她崩不住笑出来,道,“好,好,我知道你冤枉,赶紧松开我。” 赵丰年就是不放手,越发往她耳朵里吹气,“你还没说,你相信我呢。” “我相信,相信。”瑞雪伸手掐他腰上的软@肉,终是解救了自己的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跟人家大闺女眉来眼去,还这般硬气,欺负我和儿子?” 赵丰年大手抚上妻子微凸的肚皮,小声小气说道,“儿子,别听你娘的,爹绝对看不上别的女子啊。” 瑞雪拍掉他的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哀怨道,“儿啊,你爹要抛弃我们,找美女去了,娘多可怜啊。” 赵丰年立刻焦急道,“你昨日不是说,这时候说话,孩子在肚子里能听到吗,还这般胡说作甚,赶紧改过来。” 瑞雪真是后悔同他细说了胎教之事,只得依言改正错误,“儿啊,你爹暂时还没抛弃咱们,以后你要帮娘好好盯着他啊。” 赵丰年真是对这样斤斤计较的妻子无可奈何,替她仔细掩好被子,叹气道,“明日赶紧找个缘由,把那什么巧儿辞了吧。” 瑞雪却是不赞同,挑眉道,“为何要辞退人家啊,她那老爹可不是善茬儿,若是理由找的不好,人家可有话说了。” “那也不能继续留着啊。” “留着吧,就当她是试金石了。以后,她若还是心存它想,再拾掇她也不晚。” 赵丰年无法,不舍得呵斥妻子,又劝不了她的倔强脾气,只得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离那巧儿,要多远有多远。 夜半时,阴沉一日的天空终于开始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瑞雪听得外面的响动,有些惊惧,睡得不安稳,赵丰年把她揽在怀里轻拍,一直看护着她睡到天亮,只觉胳膊也酸,头也晕,真是万般不容易,忍不住盯着妻子的肚皮,低声抱怨,若是儿子将来不孝顺,一定打折他的腿。 本来大伙儿都以为,雨过就是天晴,却不想,这雨下得出乎意料的长远,瓢泼大雨转中雨,中雨转小雨,足足持续了三日,才算勉强停下来,也让所有人都错过了七夕的热闹,什么穿针乞巧,黄瓜架下听悄悄话,样样都没做成,孩子们抱怨不停,女子们就炸了几盘巧果,成功的哄得他们嬉笑开颜。 这是瑞雪到了这个时空,经历的第一个七夕,自然不会炸巧果,但家里人却都没少吃,张嫂子、云二婶和村里的几个交好的人家都各送了一盘来,瑞雪尝了尝,不过是面粉发酵擀薄,切成菱形块之后,下油锅炸成金黄色罢了,没有任何馅料,谈不上多复杂。 吴煜几个吃惯了家里的点心,自然也看不上,都送了学堂里的小同窗们,瑞雪包了一锅大肉包子做各家的回礼,实惠又好吃,得了大伙儿许多夸赞。 到得正午,太阳终于露了笑脸,开始继续发光发热,照耀大地,彩云彩月忙着把屋子里的被褥都抱出来晾晒,生怕有了霉味,可惜了那里面的好棉花。 吴煜换了利落的短打衣衫,准备牵着奔雷去河边走走,还没等他出二门,奔雷已经鼻子里喷着气自己找来了。 瑞雪正坐在桂树下,写着食谱,突然见得奔雷,很是欢喜。当初还是马十一“慧眼识马”买了它回来,一转眼都几个月了,这小马被吴煜照料得极好,身上早就褪去了当初的粗粝模样,新生出的白色皮毛,油光铮亮,偏头看去,甚至能发现那毛尖儿上隐隐带着光点儿,身量也长高了一大截,高抬起头时,那脖颈上的鬃毛根根立着,双耳也是竖齐,怎么看怎么神骏。 吴煜爱极这宝马,一手抱了马头,一手替它顺着鬃毛,奔雷晃晃大头,眯着眼睛,模样很是享受,惹得瑞雪兴起,上前伸手拍了两下它的后背。 奔雷明显不愿被外人触摸,身子动了动,吴煜生怕它惊吓到姐姐,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叱骂道,“老实呆着,碰到姐姐,就一辈子把你关马厩里。” 奔雷重重喷了几口气,瘪着双唇,委屈的低下了大头,屁股甚至还微微往瑞雪跟前靠了靠,一副你随便摸,我绝对不介意的架势,把瑞雪笑得眼泪都下来了,直道,“这马真是通灵了。” 吴煜听了这话,就像被夸赞的是自己一般,骄傲抬了下巴说道,“那是当然,它是我的坐骑,怎么能不聪明呢。” 奔雷此时也正高抬着头,一人一马的表情,惊人的相似,都是那般臭屁,惹得瑞雪笑得更是大声。 左右家里无事,村外的小河也不远,瑞雪就同吴煜一起牵了奔雷出门,打算出去散散步。 彩月正拿了扫帚在拍被子,见此,就把扫帚扔给姐姐,欢喜跟了上去,美其名曰,随身伺候夫人,彩云无奈,继续忙碌。 三人出了大门,转过自家院墙,路上因为积了雨水,有些泥泞,吴煜就牵了奔雷走在前,彩月扶了瑞雪跟在后面,雨后的空气极好,吸进口鼻之中,湿润凉爽,三人低声说些琐事,都觉很是愉快。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怯懦迟疑的声音打破,“淑…淑儿,真是淑儿吗?” 瑞雪正奇怪谁在问话,突然就觉手臂有些痛,低头一看,彩月白了一张小脸儿,死死盯着左前方,吓得好似浑身都僵硬了一般。 她就皱了眉头,扭头去看,那前边的路边,站了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看那鬓发上扎的方巾好似还有秀才功名在身,眉眼也算的上方正,只是微微有些显得苍老,眼角眉梢的皱纹极是深重,此时他正一脸惊喜的看过来,极像寻得了什么失去的珍宝一般。 彩月侧身往瑞雪身后躲了躲,小声又焦急的说道,“夫人…咱们快回去吧。” 没等瑞雪答话,那中年人已经大步奔上前来了,伸手就要去抓彩月,却被吴煜一把拍开了手,责问道,“你是什么人,还懂不懂礼数,有女眷在,怎么随便上前?” 那中年人一愣,好似才发现瑞雪在眼前一般,退后两步,躬身行礼,“这位夫人莫怪,在下见得女儿,一时太过欢喜,失了礼数。” 瑞雪扫了一眼他那露在长衫外,微微有些起了毛边的中衣袖子,淡淡说道,“无事,农家之地,礼数没有城里严苛,先生以后经心就好。” 那中年男子又行礼道谢,再次望向瑞雪身后,仿似要仔细辨认一二,但彩月几乎把自己的小身子整个藏得极严,他实在看不到,犹豫了半晌,就道,“夫人,在下瞧着您身后的小…嗯,丫鬟,好似多日未见的小女,不知可否请夫人唤她出来,容在下认上一认。” 不管这人是不是彩月的父亲,彩月这般模样,是明显不愿意相认的,瑞雪自然不好应下,就道,“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了,亲生父女哪有对面不相识,还要仔细辨认的?” 说完这话,她给吴煜使了个眼色,又道,“道路泥泞,咱们还是回家吧。” 吴煜应了,牵了奔雷,正好隔在那中年人身前,就要护着姐姐回家去。 中年男子见此就发了急,原来他前些日子去菜街,碰巧遇到了彩云彩月姐妹,想起当日发卖她们之事,心里实在愧疚,想要上前说上几句话,但是两个小丫头见了他,不但没有见礼的意思,反倒扭头就跑,这让他极是伤心恼怒,一直追着她们进了小巷子,却因为没有看清是哪家开得后门,最后无奈回了家。 结果妻子得知之后,仔细问了好些事,诸如两个孩子的穿戴、面色,最后,居然欢喜说道,“两个丫头,定然是进了富贵人家享福了,说不定日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呢。” 他自是不信,但是想想两个女儿比之在家的时候,确实白胖了许多,身量也高了,身上的衣裙也是崭新,怕是日子真过的不错,心里就忍不住感慨,自发自觉把当日卖了她们的愧疚都收了起来,毕竟若是他没卖掉她们,她们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他是没有别的主意,可妻子却是心思不少,原本这徐家在她未过门的时候,看着家境也是三里镇上属的,两进院子,水田百亩,可惜,她用了无数手段嫁了进来才知道,也不过就是个空壳子,她是个好颜面的人,进城与那些原本的姐妹赌上几把,添置些衣料,不到一年,田地、宅子就都易主了,奴仆也养不起,好在她生了个儿子,拼着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硬是逼着夫主卖了先前的女儿,替她还了赌债。 如今这两个丫头居然撞了大运,她们过着富贵日子,她这后娘凭啥就要靠典当衣衫度日啊,说不得,要再刮回些油水才好。 她这般打了主意,徐秀才就倒了霉,日日被念叨得耳朵起茧子,加上家里确实日子窘困,就无奈应了下来。 进城打探了两日,终于问得那条巷子里,只巷口铺子的老板娘有两个丫鬟,而且还是一对儿姐妹,如今住在云家村里。 他待想要出城去寻,又赶上大雨,终于熬过了阴雨天,立刻就被妻子赶了出来。 此时好似还回荡着早晨,妻子追出来喊着的话,若是不拿银钱回去,家里晚上就断粮了。眼见女儿就要跟着主家回去,再见面想必极难,他如何能不急? 第二百零五章 如此父亲(二) 所谓急中生智,徐秀才读了许多年书,虽说有些呆气,甚至懦弱,但也没有傻透,关键时刻还真有些办法,只见他往前追了两步就“哎呦”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一副闪了腰,扭了脚,全身上下肚子疼的痛苦模样,看上去倒真有些让人分不清真假。 瑞雪三人回身一看就皱了眉头,彩月再怎么恨自己的父亲,这个时候血脉亲情也占了上风,犹豫了一瞬,还是扑了过去,“爹,爹,你摔到哪里了?” 徐秀才心里窃喜,借机一把抓了女儿的胳膊,哀哀喊道,“淑儿啊,你怎么不认爹爹了?” 彩月见得他脸上哪有半点儿痛苦之色,这时也明白上了父亲的当了,用力甩开他的手,怒道,“我没有爹,我爹死了。” “你,你这个不孝女,居然咒我早死,你学那些女戒女德都扔哪去了…”徐秀才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女儿,居然敢出口咒他,立刻就叱骂出声。可惜,他却忘记了,一月多前,他亲手把女儿卖给了人牙子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做爹的资格。 彩月眼泪滴答砸在泥泞的地上,听得这些话,恨得咬牙切齿,起身扭头就跑去瑞雪身边,哽咽道,“夫人,这人…没安好心,奴婢扶你回去。” 瑞雪也是极不喜这徐秀才,不管他是不是彩云彩月的亲爹,如今她们姐妹俩也是她的贴身婢女,他该有的礼数、尊重都没做到,反倒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放,难道还真天真到以为他的女儿是靠着他养活,随他打骂叱责? 这般想着,她也觉得没了散步的兴致,点头道,“走吧。” 吴煜早就不耐烦了,牵着奔雷,一路护着姐姐到了自家门前,上得台阶时,瑞雪回头看着那徐秀才依旧跟在后面,不知是刚才真扭到了脚,还是气极腿软,好似又摔了几个跟头,浑身上下沾得泥猴一般,咋一看上去,比之街边乞丐还狼狈。 再瞧彩月,虽是泪痕未干,但红肿的眼里还是有一抹不忍之色,她心下就叹了气,吩咐院子里正在搬豆子的云小六道,“门外有个人,带他进来坐一会儿,给杯茶,记得别让他乱闯。” “哎。”小六子应了就跑了出去,吴煜去栓奔雷,瑞雪就拉了彩月回后院,彩云刚忙完坐下绣花儿,一见妹妹哭着回来,自家夫人脸色也不好,还以为妹子又闯祸了,连忙跑上前就要跪下请罪,却被瑞雪拦了,伸手用力揉着太阳穴,说道,“你们爹爹找来了,就在门房呢。” 彩月立时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明白妹子为啥哭成这般样子,姐妹俩凑到一处,互相握着手,好似能给彼此鼓劲儿一般,跟着瑞雪进了大厅,瑞雪不知她们是何想法,心里盘算着,若是她们想要跟着父亲走,她也不好强留,就道,“你们姐妹也跟着我有一个多月了,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若是你们想要跟父亲回去,就让他拿赎身银子来,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你们的衣衫和妆盒也都带走,不必…” 未等她说完,彩云彩月已经双双跪了下来,姐妹俩每人抱了她的一条大腿,就不肯起来,哭喊着,“夫人,不要撵我们走!我们不跟他回去,夫人,求你留下我们,我们听话,我们会多干活儿…” 两个丫头哭得是撕心裂肺,好似那爹爹就是吃人的恶魔,原来的家就是地狱一般,赵丰年在前院账房里,隐隐听得后院有些吵闹,慌忙赶回来,见此也是疑惑,看向瑞雪,瑞雪无奈摆手,示意他帮忙拉起两个丫头,这才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没想到赵丰年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不管她们原来是谁家女儿,如今都是我赵家的奴婢,他就是告到府衙,我们也占理,更何况这俩丫头还不愿意回去。” 瑞雪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又犯傻,让前世的思维惯性占了上风,这里是武国,是主家打死奴婢都不必进监牢的地方,别管那徐秀才怎么说,怎么闹,只要她不发话,他就一点儿办法没有。 “行了,别哭了,你们也听见掌柜的话了,既然你们不想走,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咱们照旧过日子,他再来也进不了门,过些日子也就死心了。” 彩云彩月听了,互相看看,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上前又行了礼,瑞雪想着那人满身污泥的模样,到底有些太过狼狈,就道,“找件掌柜的旧衣送到前边去,叫云小六撵了他走吧。” 彩云应了,进屋去在箱子里翻了件石青色的半旧长袍来,给瑞雪看过了就开了二门,递给外面路过的张大河,拜托他送到门房。 徐秀才原本还以为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没想到居然有下人请他进去小坐,就以为女儿们到底还是念着亲情,于是四平八稳坐在门房里,又要茶水又要点心,末了又抱怨主家礼数不周,为何不请他换件衣衫。 云小六摸不准老板娘是何意,也不好得罪他,就耐着性子上茶上点心,听他抱怨也笑嘻嘻应着,结果,徐秀才还端着架子,一副同他说话就是损了颜面的样子,气得他暗自咬牙。 不过,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在门房里等得久了,那徐秀才很是无趣,又好奇这样气派的宅院怎么建在这偏僻山村里,还有那东厢房为何不断往外冒着热气,于是就开口探问起来。 云小六最是机灵,平日又多随着赵丰年进城谈生意、拜访友人,见多识广,嘴皮子也利落,说了半晌话,徐秀才不但没问出啥有用的消息,反倒被他套出了许多老底,在加上众人早就知道的那些姐妹俩的身世,两相一印证,心里就鄙夷得恨不得立刻撵了这人出去。 世界上还有这样当爹的,任着后妻卖了亲女,如今家道落魄,又把主意打回女儿身上来了,亏他也好意思说出口,不怕天打雷劈? 他正厌恶得往门口挪步,就见张大河送了长衫来,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待明白老板娘的吩咐,他就说道,“徐先生赶紧先换了衣衫吧。” 徐秀才还以为主家要请他到后院赴宴,就慢悠悠的起身,左右看看没有什么内室,刚想要责问,见得张大河和云小六脸色都是冷冰冰,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暗骂,到底是乡野之地,主子奴才没一个懂礼数的。 待他换完了衣衫,云小六立刻道,“徐先生,我们家老板娘传话来说,彩月彩月不愿意同你相见,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回城吧。” “什么?你们两个奴才居然敢假传消息!贤儿,淑儿是我家闺女,她们怎么能不认我…”徐秀才一听,瞪大了眼睛,再也顾不得去抻那长袍上的皱褶,死活也不愿意相信女儿不认他。 云小六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哪里听得他叫嚷,上前就拉了他的胳膊往外扯,“让你走,你就赶紧走,怎么,你还想赖在我们府上啊。彩云彩月现在吃好喝好,有主子心疼,日子过得好着呢,若是跟你这狠心父亲回去,再被卖去什么花街柳巷,岂不是自寻死路。谁也不是傻子,你可快走吧!” 徐秀才读书人,哪里有云小六一个做粗活的有力气,更何况,一旁还有张大河帮衬着,于是不过三两下,他眼见要被扔出大门,就死死扒住门框不肯松手,高声喊着,“贤儿,淑儿,你们两个不孝女,就看着你亲生爹爹被人这么欺辱啊!这是人家,蛮横无理,强留人家女儿…” 此时正是中午饭时,村里家家户户去田里走动的人都扛着农具正往回走,听得赵家门前如此热闹,就围过来探看,张大河见此,觉得事情有些闹大了,就要去后院禀告。 结果,刚转身就见彩云彩月牵着手,一脸恨意的走了出来,他也是叹气,就道,“你们把事说清楚了吧,别坏了赵家的名声。” 彩云彩月重重点头,迈出大门槛,扫了一眼那般无赖模样的亲爹,眼里恨意更深,齐齐给台阶下的农人们,行了一个礼,高声说道,“乡亲们也都识得我们姐妹吧,我们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没被卖过来之前,我们原本姓徐,家住三里镇,而这个人就是我们亲爹。” 众人一听,这是父女之间的恩怨,与赵家无关啊,心里的好奇就淡了一些,有那年纪大一些的老头儿,就道,“丫头,既然是亲爹来看你,就让进去喝杯茶,怎么闹得这般啊?” 彩月性子急,嘴皮子也快,不等姐姐再说话,就指着她爹嚷道,“我们不认他,他不配当我们爹爹。” 那老者皱眉,“父女天伦,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赵先生和赵娘子都是仁厚之人,你们好好说说,哪里会拦着你们相见?” 彩月跺脚,“不关夫人和先生的事,是我和姐姐恨他,才不想认他。当初,他日日就知道读书访友,花天酒地,家事都是母亲操持,教导我们姐妹,很是辛苦,他不但不体谅我娘,还在花楼里领回个狐狸精说要娶做平妻,我娘气得病重,他也没到床前看上一眼,等我娘病逝下了葬,没过一月,他就娶了后娘,后娘折磨死我小弟弟,败光了家业,他不但没休了人家,反倒把我们姐妹卖给人牙子。这样狠毒的父亲,我们姐妹怎么能认!” 小丫头说的又快又急,想起往日种种委屈,哭得是泪如雨下,众人都跟着心酸不已,再看向那门口的徐秀才,眼里无不满是鄙夷,虎毒不食子,这人看着也是个有学问的,怎么就犯了傻气? 第二百零六章 密谋 徐秀才自持读书人身份,被一穷老弄围观鄙视,已是冒火,又听得女儿大庭广众之下,揭了他往日的那些丑事,额头青筋就跳了起来,门框也不扒了,伸手就要去打彩云彩月,张大河眼疾手快,扯了他就是一推,毫无意外的,滚球了! 许秀才磕得是,浑身无一处不疼,开口还要咒骂,张大河已是说道,“她们姐妹现在是赵家的人,可不是你闺女了,你想打一下,也要问问赵家同不同意!” 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周围人都喊起好来,“好,说的好,这人也是脸皮厚,女儿都卖了人家,还找上门来,怕是不知在何处打听得赵先生夫妻仁义,想把女儿带回去再专卖一次吧。” 有的时候真相就在随口猜测间,徐秀才夫妻,真就是打了这个主意,两人琢磨着,只要同女儿相认了,怎么也能得些财物帮衬家用,甚至以后有两个丫头的月钱,他们一家三口也不必犯愁吃喝了,万一女儿以后被哪个主子收了房,他们一家更是跟着沾光了,就是退一万步,两个女儿身上没有得到好处,以赵家娘子出名的心善,他掉上两个眼泪,演一出父女情深,准保就能不用半文赎身银子,就把女儿领出来,到时候或者找个娶童养媳的人家,或者专卖别处,也有十几两进账。 他们夫妻还以为自己聪明,想得很是周全,没成想,却被一口道破,徐秀才就有些慌了,一边哎呦叫着,一边辩解道,“我是她们爹爹,怎么能那般狠心?我是舍不得她们在赵家受苦啊,将来我在九泉见了她们的娘,没法交代啊…” 彩云彩月见得爹爹这般厚脸皮,越加气恨,彩云就道,“我娘就是被你气死的,你原本就没脸见她!” 徐秀才被戳了肺管子,立时扭头怒道,“死丫头,你们自己享福,却眼看着爹娘受苦,幼弟挨饿,也不怕天打雷劈!” 彩月牙齿咬得嘴唇发白,“你都卖了我们,难道还指望我们每月都把月钱拿给你和后娘养家?我们是你亲闺女,不是摇钱树!我们还没有愚蠢到供养后娘赌钱败家!” 徐秀才被噎得一哽,索性放了赖,“不行,你们身上是徐家血脉,供养爹娘是应该的,若是你们不认爹娘,我就去…去府衙告状!” 周围众人这下可是看不过了,哪有这样的无赖,都把女儿卖了,还跑上门来口口生生要供养,不给就要告到府衙,穷疯了吧? 那老头儿就道,“这位先生,你读书应该很多,怎么做事这般没有道理,娶妻娶贤,你居然娶妻败了家,不思反省,如今还逼迫卖身为奴的女儿,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可不是,可不是,这样的人,哪配当爹,我家那闺女愚笨的很,我都没舍得责骂一句,这般好的小姐妹,他都狠心卖了,还有脸说自己是人家爹!” 众人虽然不会甩什么伦理德行,但是可不缺损人的话,左一言右一语,骂得徐秀才是老脸通红,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彩云从怀里掏了两张巴掌大的纸片来,脸色复杂的举起示意她爹看过来,说道,“你不是常常同人吹嘘,读书破万卷吗,这卖身契上的字不会不认识吧,这上边有你的字,你就是抵赖也不行,若是你要去府衙告状,就去告,我们姐妹拼着被杖责而死,也不会跟你回去。你就死了再拿我们赚银钱的心吧。” 说完,她就收了契纸,拉了妹妹给众位乡亲又行了礼,谢他们为自己站脚助威,然后才回了后院。 徐秀才还想上前,却被一众农人拦了,挥动手里的锄头、扁担,各个瞪了眼,“怎么,光天化日,你还要强入民宅啊,大伙儿啥也别说,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出去,别脏了咱们云家村的地!” 徐秀才见得无数锄头扁担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吓得是肝胆俱裂,抬脚就跑,人群外围不知是谁伸了那么一下脚,他就又摔进了泥坑,这一次可没有人好心再给他衣衫了,他也着急逃命,连滚带爬的迅速消失在街头儿… 一众农人都是哄笑,转而同张大河等人闲话两句,就各回各家了,大门东侧的院墙里,倚墙倾听的赵家夫妻,对视一眼,同时笑着点头,“彩云彩月平日看着胆小,紧要关头还不怯场,以后多教教,也能助你理家。” 瑞雪伸手轻轻捶了捶略微有些酸疼的后腰,笑道,“我已经开始教她们识字了,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可惜了,他们爹爹还是秀才呢,只要他们背过女戒女德,却不肯教她们识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赵丰年还要发表长篇大论,眼角瞄到妻子眉头上挑,立刻改了口,“这样的想法太过迂腐,要知道女子会识字算账,掌管后宅也容易,所谓家和万事兴,男子在外也安心。” 瑞雪心里暗笑,脸上却一副意味深长模样,“哦,这么说来,我还不算无得女子。” “不算,自然不算,我们赵老板娘最是贤德不过。” 瑞雪崩不住笑出声来,夫妻俩相携回了院子,岂不知村外的山路上,一个挑了担子的货郎,已是满头大汗的追上了气冲冲的徐秀才。 徐秀才被云家村众人吓破了胆,惊慌问道,“我有功名在身,你若是打了我,我就告到府衙去!” 那货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徐先生,咱们商量个事儿吧,若是你办成了,可就不必这么赖着两个小丫头供养了,我保你三五年内衣食无忧,怎么样?” 徐秀才疑惑的退后两步,眼里贪婪和惊惧交替,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商量什么事?” 那货郎神秘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怎么看怎么奸恶… 是夜,凌风城南,一栋气派的酒楼后院,身穿锦缎长衫的白胖管事,正眯着眼睛喝茶,半晌之后,好似很是满意那茶味的清香甘醇,吧嗒了两下嘴巴,这才看向书案前的瘦弱男子,点头赞道,“都说凌风城里你陈二皮是个聪明人,这话还真没错,今日这事办得利落,若是日后成了,我薛七就送你一场小富贵。” 那男子立刻躬身道谢,笑道,“小的给七爷办事,可是不敢要富贵,若是七爷看得起小的跑腿儿还算勤快,就赏小的个管事当当,小的以后定然惟命是从。” 薛七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心里想着自家老爹就是英明,把他派来这样的小地方,替主子们打理产业,就是土皇帝一般,城里无人敢招惹,还能顺便替自己谋些好处,比之在府里挺差可是好上百倍,他心里得意,就笑道,“行,这事儿我记得了,过些时日,那小铺子拿下来了,以后你就当个掌柜吧。” “是,谢七爷提拔。七爷放心,不出十日,那铺子倒了牌子,自然就要转手,小的一定把地契和吃食的方子,都给七爷送回来。”那男子连忙躬身道谢,上前讨好的给薛七又倒了杯茶。 薛七点头,漫声应道,“按理说,我们黄金楼怎么说也是凌风城里数一数二的,不该同那小铺子过不去,但是,这总有客人使了伙计去那小铺子买吃食回来,若是传到主子们耳里,还以为我薛七无能,偌大酒楼,做出的菜品还没有一个小铺子受吃,这可就不好了。” “那是,那是,等那铺子到手,以七爷的人脉,比之现在定要红火三分,小的就提前恭喜七爷财源广进了。” 薛七哈哈大笑,越觉这陈二皮对心思… 不知是今年牛郎和织女相逢说起了什么,哭得比之往年要厉害许多,刚刚晴好天气,不过持续了一日,就又开始布满了乌云,村里有老人就说道,“今日怕是要涝啊,秋时粮价必定要涨,素油也便宜不了,现在正是菜籽采收的时候,这般整日被雨淋着,可就要烂在田里了。” 一众农家们听了这话,不过叹上两口气,越发勤快往自家田里多跑几趟,放放水,但是心里却没有太过愁苦,毕竟现在跟着赵家,养鸡养猪,进作坊做工,比之往年都多了进项,就是田里减产,也饿不死人。 可是瑞雪却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不为别的,自家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却水田旱田一亩都没有,若是平常还好说,粮食铺子里买了就是,但是若真逢上灾年,没有存粮可就糟糕了。 老话儿说,仓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个时空还比不得前世时候物流发达,真有灾难,怕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左右想想,这云家村的旱田少,都是各家的口粮田,她就是想买也买不到几亩,还是村外那张大户的一百亩水田最对心思。 虽然这里的亩都是小亩,换成前世那般的大亩也就是三十亩左右,实在算不得多,但是若得一年丰收,打下的稻子也够家里众人吃上两年有余了。 不过,以张大户那般贪财吝啬的脾气,若是上门求买,他定然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也要开个天价,这实在不合算,想想当初,赵丰年病重时,他那般嚣张欺上门来,还想打自己和煜哥儿的主意,瑞雪就忍不住恨的牙痒,让他消停了这几个月,也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第二百零七章 药 赵丰年进得屋子,见得妻子正斜靠在窗前软榻上,眯着双眼,嘴角带笑,这模样不知为何隐隐让他心头生出一抹寒意,他疑惑的搓搓两臂,上前两步笑道,“这几日雨下的勤,有些阴凉,记得早晚加衣衫。” 说着就扯了一旁的薄被给瑞雪盖在腿上,瑞雪往里挪了挪,拉着他一起坐了,偏头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我正琢磨着给家里添些田产呢,你回来的正好。” 赵丰年这两日心里也在琢磨这事,听的妻子同他想到一处,心里欢喜,就道,“说说看,你相中哪里了,家里现在的存银,买个田庄不够,但是买上几十亩肥田,绰绰有余。” 瑞雪随手拿了账册翻看,心里更是有底,就道,“我看中村外那一百亩水田了,若是买下来,种上两年存够粮食,就是再大的天灾也不怕。不过,那水田的主家张大户,在你病重时,我曾与他打过交道,是个刻薄又贪财的人,不好对付。若是咱们上门说要买田,他必定会狮子大开口,还是要想个好办法,逼得他主动想要卖给咱们才好。” 瑞雪一直不愿赵丰年自责,当日经历的那些艰难之事,她从不多说,就是赵丰年开口问,她也很快就岔开话头儿,但是只要她主动提到的,必定是让她深恨不已的,所以,赵丰年听得这话,半垂的眼眸里立时闪过一抹冷光,张大户吗?这名字若是换一换,听着一定更是顺耳… 瑞雪不知赵丰年心里动了替她出气的念头,还在思虑有何办法,“刚才我想着,买些海盐,趁着这几日大雨走动的人少,撒到那水田里去,到时候秧苗枯萎,张大户必然着急卖田,咱们买了过来,多多放水洗田,也不至于减产太多,但是,一百亩地,虽然都是小亩,用盐量也极多,撒起来太过费时,要是有更省力的办法就好了。” 赵丰年有些惊异与瑞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轻轻揽住她的腰,看着她紧皱的墨眉,微微撅起的双唇,心里更觉宠溺,于是提醒道,“以前我初进江湖上走动时,路过大明湖畔,没想到湖里的鱼虾居然一夜之间尽皆死绝,我还好奇去探看过,后来听闻是某个医毒双绝的前辈,为了试药所致…” 瑞雪极少听他说起江湖事,正微侧着脸,听得有趣,却突然没了下文,她就急道,“然后呢,你快说啊…” 催促到一半,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扭头笑道,“你是说,那医毒双绝的前辈就是…” “正是安伯,所以说,咱们儿子是个有福的,还没下生,就认了这么一个厉害师傅。”赵丰年不舍吊着妻子胃口,笑着点头把话接了下来。 瑞雪立时会意,马上翻了她平日随手记下的食谱出来,认真找了几个好菜,吩咐彩云彩月去灶间准备食材。 有句俗话说的好,想要马儿跑就要先给马吃草,而且还是最鲜嫩最合口味的好草! 晚饭桌上,菜色不是一般的丰盛,整只的水晶肘子,大盘的莲藕炖排骨,炸成金黄色的浇汁鲤鱼,还有新鲜蘑菇炒肉片,回锅羊肉,香浓奶白的豆腐鱼头汤,就连主食都是梅菜腊肉的小馅饼,这让吴煜很是惊奇,仔细想了想,并不是家里任何人的生辰,一时好奇就要开口问询,但是见得姐姐笑着为安伯殷勤布菜,就立刻机灵的闭了嘴,只吃饭,不说话。 安伯一副坦然模样,来者不拒,待酒足饭饱,就笑眯眯问道,“雪丫头,有事就说吧。” 瑞雪脸色微微一红,有些羞窘笑道,“老爷子真是英明,这么快就看出我有事相求。” “都是一家人,下次直说就好,你肚子里还有我徒儿在,可不要累到了。”老爷子其实吃喝得极是满意,但是颜面上却还要装个长辈的样子。 吴煜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小声嘀咕,“明明吃的比谁都多,还一本正经…” 瑞雪生怕老爷子脸面上过不去,偷偷掐了弟弟一把,这才笑道,“掌柜的说,老爷子一手用药的本事,堪称江湖第一,我正好有事为难,就想请老爷子出手帮帮忙。”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安伯这样眼见行将就木,苍老日深的老头儿,更是在意人家对他的评判,果然,他脸色更好,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虽说江湖朋友有些赞誉太过,但是用药之事,我这老头子自认还算通晓一二。” 瑞雪抬手又给老爷子倒了杯茶,笑道,“那就太好了,安伯,您能不能帮我配一种药,让稻秧在五六日内变得病弱枯黄,总之要像绝产模样,但是,再投进解药之后,稻秧就能迅速恢复过来,不影响秋时收成。” 安伯一辈子同草药打交道,年轻时走遍武国众多山川,有一次在深山极寒之洞里发现了一株极珍贵的玉霜树,果实已经趋近成熟,但却因为有条百年碧玺蟒守护,死活也摘不到手,他一怒之下,琢磨了一月之久,配了一种药粉装在蜡丸里,待得与碧玺蟒争斗之时,弹与树下,蜡丸碎裂,那药粉就撒了出来,结果那株玉霜树,不过四日就枯萎了,碧玺蟒大怒,在山洞里大肆破坏一番,才沮丧离去。当然安伯立时给那玉霜树浇了解药,很快就恢复了生机,让他成功得了十几枚玉霜果,眼馋的几个同道好友纷纷用其它好药来换,一时让他赚得盆盈钵满。 老爷子追忆着当年的荣光岁月,讲出的故事也让赵家三口都是一脸佩服模样,这更是大大的取悦了他老人家,一口喝干茶水,起身扔了一句,“过三日来拿药粉。”就潇洒的背手走了,那往日微驮的背挺直许多,脚下步伐也很有几分高人的豪迈味道… 瑞雪欢喜事情如此轻易解决,却猛然想起一事,就喊道,“安伯,记得是一百亩水田的用量!” 安伯正在迈门槛的右脚,顿时一绊,差点儿跌了个大马趴,待他好不容易站稳,回身望向瑞雪,嘴唇哆嗦道,“多少?” “嗯,一百亩水田…安伯是觉得多吗?那若是担心药力不够,就五十亩,不,三十亩也行!” 老爷子一辈子的骄傲就在于配药一道,怎会容人质疑,立刻摆手道,“一百亩就一百亩!赵小子明日进城去买药材!” 赵丰年赶紧应下,瑞雪又道,“安伯,可不能用太贵的药材,若是成本超过二百两,就不合算了…” 安伯脚下立刻如同生了风一般,瞬间飙过院子,消失不见! 吴煜和赵丰年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瑞雪有些懵懂的眨眨眼睛,夹了一块油亮软烂的肘子皮,慢慢嚼着… 之后的几日里,赵家作坊所有人都再没看见安伯躺在树下小憩,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赵丰年亲自为他送去,而那座挨着门房的屋子里,不时从窗缝里冒出袅袅的白烟,味道古怪之极,原本还有人好奇过去嗅嗅,猜测老爷子在鼓捣什么,结果就是头晕目眩了好半晌才缓过劲,于是,那之后再也没人迈进那小屋两丈以内。 终于第三日晚上,安伯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布衣,头发蓬乱如鸟窝一般,出现在饭桌儿上,吓得瑞雪还以为他老人家生了病,不过,在看到那足足两个半坛的药粉后,她终是明白了原因,心里着实内疚,当即就把自己那碗人参鸡汤让给了老爷子… 夜半三更之时,赵丰年和吴煜换了利落的衣裤,腰上各绑了一只青色小布袋,飞身跳出了家里的院墙。 云家村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乡里,张家那只耳朵灵便的老狗,隐约听得动静,疑惑的爬起来探看,见得是平日熟识之人,就讨好的摇摇尾巴,吴煜挥了挥手,随着赵丰年迅速经过各家门口,极顺利的就到了村外大片水田前。 水田中间原本搭了一座小草棚,住了个张家的下人,平日里看着放水,也防着村里有人搞破坏,但是这两日天气不好,草棚里住着实在湿冷,那人就偷懒跑到村西的刘家借住,当然又给准备动手脚的两人大开了方便之门。 半亩一块田畦,一百亩就是二百块,两人借着月光,比划着分好了地盘,就齐齐开了工,脚下飞速踩过田埂,每到一块田畦就撒下一小把儿药粉,不过两刻钟,就又在地头儿汇合,迅速返回了自家。 静夜下,那药粉洋洋洒洒落入水里,悄悄溶解,稀释,扩散,最后慢慢被吸收进了稻秧里… 瑞雪本来送了他们出门之后,还靠了只软垫,想要等两人回来,结果,怀孕的身子容不得她如此煎熬,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 赵丰年早换好了衣衫,洗漱已毕,正抱了一本游记坐在她身旁守着,见得她醒了,不等她问,就笑道,“一切都办妥了,老板娘就准备银子吧。” 瑞雪放了心,欢喜的扑进他怀里,笑道,“这下我可真要当地主婆了,明日就去买一只旱烟锅子,再裁一套万字纹的衣裙,绣一条镶翡翠的抹额!” 赵丰年哪里知道这是瑞雪前世在电影里看得地主婆标准行头,虽然觉得自家媳妇儿穿了必定显得老气,但转念一想,只要她高兴,穿啥不行,“好,尽管做,万字纹,福寿纹,你喜欢什么式样就做什么式样,不过,那旱烟就别抽了,对孩子不好。” 第二百零八章 老鼠归来 瑞雪也是随口说说,见他还当了真,心里更是甜得要淌出蜜来,三两下穿了衣衫,洗漱之后,就去灶间做了炖营养又丰富的早饭,当然不能缺的,就是四碗金黄软嫩的蛋羹。 一家人吃了饭,安伯夹了棋盘,去找闫先生打发空闲,赵丰年听得瑞雪说起奔雷神骏,心下也对那传说中的千里马很是好奇,就要吴煜带他去马厩看看,吴煜满心不愿,生恐他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瑞雪好笑,敲了他的头,“放心,那是姐送你的,掌柜的不能抢啊。” 有了姐姐的保证,吴煜这才同赵丰年一前一后出了二门,结果两人刚走至东厢门口,就见里面出来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未曾出现的巧儿。 赵丰年立时像见了瘟疫一般,扭头就回了账房,吴煜暗暗咬牙,想起姐姐的嘱咐,也是冷哼一声去了马厩。 巧儿愣了半晌,脸上居然浮上了一抹喜色,她这几日在家里藏着,受着爹娘的责骂,兄长的抱怨,心里羞恨欲死,恨吴煜坏了她的好事,也恨赵丰年不解风情,但是更多的却是害怕,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她可太清楚不过了,若是这事被人传出去,她就更没脸活着了。 可是,一连过了三四日,村里都没有什么动静,云家几人就活了心思,云强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就道,“那日之事,许是有些什么内情才没啥闲话儿传出来,巧儿回作坊去走动看看就清楚了。” 云三爷老两口都是赞同,于是,巧儿磨磨蹭蹭进了赵家门,结果石榴金枝儿等见了她,一脸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好几日未来上工,末了还嘱咐她道,“掌柜的和老板娘虽然心善,咱们也不能太过出格,拿着工钱,总要多做些活计,不可偷懒。” 巧儿口里诺诺应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难道那日之事果真没有被人看到,她以后还有机会继续留在作坊里? 她一边忙碌着活计,一边后悔,当日跑的太急,应该好好探探赵先生的口风的,说不定他也有些心思,碍于被妻弟撞破才不得不装成那般嫌恶模样。 她心里胡思乱想,手下就没了个准头,在碰翻了一盆豆浆后,被英子撵出来洗豆腐布,这才与赵丰年、吴煜两人打了个照面。有了先前诸多假设,在她心里,赵丰年扭头而走,自然就成了不方便多言,吴煜那般不满却没发怒,也是被暗地训斥过的关系。 她兀自欢喜着,哪里知道,这两人没有立时打晕她,扔出去,不过是碍于瑞雪死活要留下她做个消遣罢了… 很快,彩云去前院时见了巧儿回来,就飞跑回去把这消息禀告给瑞雪知道,瑞雪正无聊的翻着针线筐,打算缝个荷包,彩月拿了一堆平日做衣衫剩下的边角料,叽叽喳喳的嚷着,这个料子好,那个颜色不错,瑞雪听着也觉来了几分兴致,待听得彩云说了这事儿,就放了针线,笑道,“这作坊又不是她家的,怎么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去前院告诉刘嫂,带她进来说说话。” 彩云应了,刚要往外走,彩月却从炕沿上跳下来,嚷道,“我去,我去,我要看看那女人多厚的脸皮。” 说完,就乐颠颠跑了,彩云无奈,低头行礼替妹妹认错,“夫人,彩月性子急躁…” 瑞雪猜得她要说什么,笑着摆手,“罢了,这丫头性子活泼,有她在,这院子还热闹些,至于出门时,你多看着她,别惹了什么麻烦就行。” 彩云连忙应下,心里感激,上前动手整理布料,挑了两块巴掌大小的墨绿锦缎,又配了两样浅色的绣线,笑道,“夫人不如绣个并蒂莲的花样儿,给先生戴吧。” 瑞雪想起赵丰年每次见得吴煜腰上那荷包的神色,都好似要抢过来一般,就笑着点头。 前院,英子正帮着巧儿在晒豆腐布,见得彩月过来,就问道,“可是老板娘,有事吩咐?” 彩月扫了一眼旁边的巧儿,说道,“刘嫂,夫人要你带着巧儿去后院说话儿。作坊里谁走了,谁又来了,怎么也要同主家说一声,不能乱了规矩。” 英子脸色一红,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说道,“哎呀,瞧我这脑子,一忙起来就忘了正事了,我这就带巧儿过去啊。” 彩月笑嘻嘻拉了她的手,“夫人说过刘嫂的针线特别好,我和姐姐要给夫人绣件夏衫,刘嫂什么时候得空了,可要指点我们一下啊。” 英子会意,知道这小丫头是想告诉她,夫人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针对的只是另一个对象,巧儿。 彩月眼角瞄着巧儿脸色不好,心下暗爽,又闲话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英子洗了手,摘了围裙,不容巧儿犹豫,就拉着她往后院走,巧儿有些心慌,猜测着瑞雪是否知道那日之事,想要处置她? 赵丰年核完最后一本账册,伸了个懒腰,侧耳听听院子里很安静,就想回后院看看瑞雪在作何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越想躲谁越是要碰到谁,一开门就与心里忐忑的巧儿碰了面,他想要立刻关门,又觉英子在一旁看着,有些损了他掌柜的颜面,就硬着头皮出了门,微微点了下头。 巧儿眼睛亮得像要着火一般,三两步就跑到了他跟前,颤着嘴唇,低声说道,“先生,夫人唤我去说话,我…我怕…”她故意做了那般柔弱模样,声音也越发娇滴滴,软糯糯,分外惹人怜惜。 赵丰年狠狠抖了抖肩膀,仿似要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摔到地上一般,若依着他的心意,直接掐了这女人的脖子,甩到院墙外,自家就清净了,可是他经由田荷和那两个婢女之事后,就长了个心眼,但凡女子之事都交由瑞雪处置,他必定就不会有半点儿嫌疑,所以,就耐着性子,说道,“夫人又不是严厉之人,有何可怕之处?既然唤你,自管去就是了。” 说完他抬步就走,很快消失在二门里,待要回正房,又怕瑞雪过会儿拾掇那女子,他在一旁遭了池鱼之殃,立时,脚下一转改去了东园。 其实,赵丰年那几句话的本意是替瑞雪正名,不愿巧儿说她严厉、刻薄,可是听在巧儿耳里,居然就变成了一颗定心丸,琢磨着,先生这是暗示自己一切有他撑腰,不用怕夫人为难她。 于是她的腰背就果真挺了起来,脸上也带了笑,不等英子唤她,就当先走在了前头,英子微微皱了眉头,看向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迷了心窍了呢,那掌柜的和老板娘是啥感情,哪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插得进去的。 彩云接了两人进大厅,请了英子坐下,上茶上点心,就是没有招呼巧儿同坐的意思,仿似厅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巧儿暗自恼怒,盘算着,将来她进了门,定然想法子卖了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丫头。 瑞雪从里屋出来,见得这只千方百计想爬进她屋子的“老鼠”脸色很是难看,忍耐不住嘴角就带了笑。 英子起身行礼,笑道,“老板娘这几日气色不错,孕吐怕是也熬过去了吧?” 瑞雪点头,“最近很少吐了,饭也吃的香,比先前舒坦多了。” “我怀我家大毛的时候…” 她们笑着说起闲话儿,一个传授育儿经,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倒也很是热闹。 如此,过了好半晌,瑞雪才好似看见巧儿站在一旁,就笑道,“巧儿,怎么这般见外,快坐下喝杯茶。” 巧儿微微撇嘴,不愤与她给自己下马威,低声道谢之后,就越过坐在门边儿椅子上的英子,直接坐到了瑞雪身旁的下首位置,脸色极是坦然,没有半点儿惶恐,好似原本那里就是她的位置一般。 瑞雪挑挑眉头,照旧喝茶吃点心,没有呵斥也没有不满,这让巧儿更觉底气十足。 英子狠狠瞪了巧儿一眼,埋怨她不懂规矩,刚要开口唤她,却听瑞雪说道,“巧儿这几日没来上工,不知是有何因由啊?” 巧儿微微倾身向前,半垂着眼帘,自认露出了最完美的侧脸,才娇声说道,“姐姐勿怪,妹妹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刚一觉得好受些,就赶紧来了,生怕…嗯,先生和大伙惦记。” 这话可够露骨的,谁都听得出,那“大伙”两字就是陪衬,先生才是重点,彩月立时就要抄起手边的扫帚上前抽她,被彩云眼疾手快的拦了,狠狠掐了一把,她这才勉强收了手,瞪了一双怒火熊熊的大眼睛,恨不得把巧儿烧成灰才解恨。 “哦,这么说巧儿倒是有心了,”瑞雪放下手里的茶杯,好整以暇的在点心碟子里挑了挑,这才掰了块蝴蝶酥放进嘴里,慢慢吃着,笑道,“我和掌柜的都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作坊里又都是村里乡亲,平日里哪家有些杂事耽搁一两日,我们也都不曾说过什么,毕竟居家过日子,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不过,巧儿这次耽搁了四日,却是有些太久了,作坊里真不好开这个头儿,以后怕是再难立规矩了。所以,刘嫂一会儿就告诉张管事一声,把巧儿这几日的工钱扣了,也同大伙儿都说说,省得谁不小心再犯了,月底少了工钱该心疼了。” 英子赶紧站起身,应道,“老板娘说的是,做工拿工钱,耽搁了自然就要扣工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伙儿心里必定都明白。” 瑞雪点头笑道,“那就行了,作坊里还忙,你们回去吧,这几日天气热,叫大厨房多煮些绿豆水,大伙儿都喝些,别中了暑气。” “是,谢老板娘体恤。” 英子再次行礼,抬脚要往外走时,见得巧儿还坐在上首发愣,就过去拉她道,“这是怎么了,作坊里还有活计呢,咱们要赶紧回去啊。” 巧儿被拽得踉跄几步,才回过神来,见得瑞雪笑吟吟端坐在主位喝茶,就问道,“姐姐,你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瑞雪眉头微皱,仔细沉思半晌,好似蓦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笑道,“哦,你别说,还真有件事忘了。” 巧儿心里立刻又充满了希望,“姐姐有事尽管说。” 瑞雪起身,慢悠悠的理理略微发皱的裙角,又抬手扶扶头上的银簪,吊足了巧儿的胃口,才淡淡说道,“哦,我只是忘记了,我娘家只我一个独女,不曾有半个姐妹,以前没有,以后更是绝对不会有,所以,巧儿以后记得叫我老板娘或者夫人,不要乱了规矩。” 巧儿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脸如死灰… 第二百零九章 好事将成? 英子扯着巧儿出了二门,扭头看看左右无人,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低声说道,“你这丫头,好好做工,存个嫁妆银子,将来嫁个勤快夫主过日子,不是比啥都强,怎么就知道打歪主意呢,老板娘看着脾气好,但你要惹到她,少不了你的苦头吃。再说,掌柜的眼界可高着呢,先前人家送了两个女子来,比小平山那赛桃花都美三分,掌柜的转眼就提脚卖给别人了,你这农家丫头凑什么热闹啊,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巧儿原本心里还满是羞恨,听得她这般说,就转成了惊惧,磕磕巴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英子叹气,“那日你从账房跑出来,我不小心看到了,若是别人我就不多嘴了,但是你本就因为婚事吃过大苦头,我不忍心看你再犯傻,听嫂子的劝,以后老实做工,赚两年工钱就找个好人嫁了吧。” 巧儿脸色黑个彻底,这一会儿她可真是被刺激的精神恍惚了,先是从天上摔到地下的落差,这会儿又被人揭了疮疤,更觉羞恨难当,转身就疯跑出了大门。 石榴正好从东厢出来,见了她的背影,就疑惑问道,“巧儿这是怎么了,难道身子又不舒坦了?” 英子皱眉,敷衍道,“可能是没好利索,我让她回去歇歇,明日再来上工。” 彩月原本是觉得不解气,跟在两人身后,想着要讽刺两句,结果却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如同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小跑回去,原原本本禀告给瑞雪听,懊恼道,“刘嫂既然知道这女人不安好心,怎么都不来提醒夫人一声,亏夫人对她那般好。” 瑞雪却没生气,笑道,“她和巧儿同村住着这么多年,自然情分厚些,暗地规劝她两句也是应该。至于她没有事先来提醒,还是她不够忠心啊。”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立刻齐声说道,“我们好好识字,以后我们帮夫人分忧。” 瑞雪笑着拍拍她们越发白皙秀美的小脸儿,“好,有志气,咱们先来考考前几日那些字,然后再学几个。” “是,夫人。”小姐俩笑嘻嘻去拿了文房四宝,铺子桌子上… 话说,巧儿一路跑回了自家院子,钻进自己房间扑在床上就哭了起来,那床头的碧色帐幔被她握在手里,撕扯得嘶嘶作响,她心里真是恨极,她自认容貌也不差,赵先生待她明显也有些不同,赵娘子又是怀了身子不能伺候夫主,理应就主动纳她进门,这可恶的女人,就是拦在中间不放,老天爷怎么不落个炸雷劈死她… 云三奶奶端了一簸箕霉坏的包谷站在院角喂鸡,眼见闺女突然进院冲进屋子,就觉坏事了,慌忙喊了老头子和儿子一声,就迈步进了西厢,一把抢出巧儿手里的帐幔,抻开一瞧上面的窟窿,心疼的直跺脚,高声骂道,“你个败家女子,你拿床帐撒什么气,这可是家里最好的一副,值二钱银子呢。” 云三爷父子正好进来,就道,“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惦记床帐,赶紧扶巧儿起来,问问何事?” 巧儿哭的眼睛红肿,听得父母兄长进来,就把这半日所经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想起英子那些话,缩了缩肩膀,小声道,“若是刘嫂子把这事说出去,我以后可真没脸活了。” 云三爷捋着胡子,原地转了三圈,皱眉问道,“你跟爹说,那赵先生当真待你不同?” 哪有当爹的如此直白问询女儿情爱之事?巧儿头垂的更低,脸色通红,不肯应声。 云强急道,“你做都做了,还怕人问啊,何况还是一家人,快说。” 巧儿抵不过父兄的逼问,就点了头,“嗯,先生说那些话,分明就是替我撑腰,让我不要怕那女人的意思。” 云三爷同儿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你嫁进去,也是跟着赵先生过日子,他待你好就行,那女人精明着呢,自然不愿你进门,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云强也觉事情大有可为,接话儿道,“老刘家一家都是胆子小的,还不敢往外传咱家的闲话,你不用太害怕,为今之计,就是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定下来,要如何定下来,那女人怕是就等着找把柄辞了我呢。”巧儿懊恼的改撕了帕子,想起瑞雪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觉恨得想要咬牙。 云强嘿笑两声,到底还知道避讳一二,扯着爹娘出来,趴在老娘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扶着同样听得清楚的老爹回了正房。 云三奶奶扭身进屋,扯了闺女儿道,“你兄长说,要你回作坊去,装装样子,待他进城弄些药粉回来,你找个机会让赵先生喝了,成就好事,那女人就是再不愿意,这事也拦不了了。” 成就好事?那是…巧儿瞬间红透了脸,扭头躲进床里,没说赞同,可也没有拒绝,云三奶奶自然知道闺女这是猜到其中关键之处了,于是笑眯眯出了门… 第二日,巧儿穿的干净利落,天色微亮,就到作坊做活,话也不多说,英子怎么安排她怎么做,有时候还主动帮衬金枝儿和石榴,惹得她们直道,她身子刚好,多歇歇要紧。 英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还替她欢喜许久。 不提,云三爷一家暗地里谋划,单说,云家村里这一日正午,家家的劳力从田里回来,经过村外时,都是惊得直了眼睛。 原本那张大户的百亩水田,稻秧已经过了膝盖高,绿油油一片很是扎眼,如今不过两日,怎么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倒了下来,难道是旱了?左右瞧瞧,稻秧下面的水面也不低啊,这几日雨水也勤,绝对不旱啊。 虽说不是自家的水田,但是农人爱惜庄稼可是天性,有那热心的就跑去稻田中间的小棚子去唤张家的人手,可惜扑了个空,有那熟识的就说,“前日张江念叨说是老娘病了,怕是回家探望去了吧。” 众人无法,就扛了锄头回村,很快村里上到老人,下到顽童,都知道张大户家的稻秧蔫掉了,里正毕竟见识多些,想着,这水田在他们村外,若是真出了大事,村里面少不得还要受些怀疑,就遣了一个后生去小平山找了张江回来。 张江虽然平日好喝酒、懒散,但却侍母至孝,听得后生传信儿,还以为他是玩笑,就道,“我昨日回来时,那稻苗还好着呢,只不过一晚,怎么就会蔫掉了?” 那后生急道,“我骗你有何好处,全村人都看到了,你若是不回主家报信,若以后受了责怪,可不要怨大伙儿没提醒你。” 张江听了这话,也有些慌了,托了邻人照顾老娘,就撒丫子跑去了田里,一见那些稻苗的半死不活模样,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只剩了一句话,“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里正上前劝道,“这么大事,怎么都要通禀主家一声,若是能找府衙的农艺师傅来看看,就更好不过了。” 张江顿时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也来不及道谢,爬起来就又往城里奔去。 张家老爷,自从正月翻车摔断腿骨之后,着实消停了一段时日,再也不去街上转悠,也没强买哪个穷家女,张夫人很是满意,苦心劝了儿子们几月,虽说没有同老爹一般改邪归正,到底也算收敛一些,张夫人常常在拜佛的时候恳求,张家就这般一直平静过下去。 可惜,张老爷腿骨一长好,就又故态萌生了,张夫人找他吵了两架也没用,气得再也不出佛堂了。 这一日,张老爷正觉夏日燥热,命人在荷塘边摆了一桌儿酒菜,唤了两个娇宠的侍妾,一口酒一口菜,左拥右抱,想尽齐人之福,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突然听得管家来报,说是云家村外的水田遭灾了,他惊得立时就放下了酒杯。 若是放在以前,这百十亩水田,张家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两三年,他致力于“收拢美色”,没有心思经营家业,几个儿子也有样学样,没有一个上心的,十几间铺子,大半都是维持个不赔本,剩下那几个还算赚银钱的铺子也在慢慢回落,这花用多,进项少,张府渐渐就吃老本了,也越发显得这供给全府上下粮食的水田重要多了。 如今听得水田出了事,他怎能不心急,恼怒的撵了侍妾回去,就唤了张江细细盘问。 张江也不敢隐瞒,就连自己回家伺候老母一事都说了,末了道,“小的玩忽职守,老爷尽管责罚小的,但是稻苗遭灾,这可真不管小的事啊,老爷赶紧去田里看看吧。” 张老爷恨得上前几脚踹倒他,还要再打,管家已是大着胆子上前劝道,“老爷,事后再处罚这奴才也不完,还是先去田里看看吧。” 张老爷还算听劝,吩咐道,“给我把大少爷找出来,赶紧套车出门。” 张大少今日居然少有的没出去鬼混,听得这事,就换了衣衫,父子俩同坐一车,很快到了云家村外,张江眼见那稻苗比之刚才又软了三分,顿觉眼前一片黑暗啊。这次怕是摊上大祸了,稻苗救不救得回来,他都要丢差事了。 第二百一十章 黄叶病 张老爷也是踉跄着,扑到水田边上,嚷道,“这是怎么了?啊,这稻苗居然旱成这样?” 里正等几个村里老人儿,听得消息说张老爷来了,也是赶了过来,见他这般,就道,“怕不是旱得,许是遭了什么病灾,张老爷赶紧去城里找农艺师傅给相看一下吧。” 张大户瞪了眼睛,呵斥道,“这稻苗都蔫了,不是旱的,是什么?就算是遭了病灾,也跑不了你们这些人做的鬼,当然我是好心救济你们活命,你们到底还是心存怨恨,居然…” 张大少到底在外面厮混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还懂一些,眼见里正和村民们都变了脸色,就连忙赶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道,“里正大伯,我家老父一时心急,勿要见怪,我这就进城去请农艺师傅,这田里还望大伯同乡亲们多帮忙照料一二。”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家村大部分人家都做过张家的佃户,虽说今年没再佃田来种,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落威,此时听得张大少这两句软话,也就连连摆手,要他自管回城请人,有事他们定然不会闲看着。 张大少坐上马车急匆匆走了,留下张大户坐在田边,咒骂不停,里正听得他还是隐隐有责怪村里人看守不利的意思,心里恼怒,谁是你家奴仆啊,于是扯了个家里还有事的借口,转身就走了,村里人自然也要跟随,转眼就都散了个干净。 张大户骂得更是厉害,却也只有张江在苦着脸听着了。 张大少平日吃喝玩乐,还有几个狐朋狗友,七托八请,到底把在朋友家喝酒的农艺师傅请上了马车,到得地头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张大户又热又心急,坐在柳树下,腔子里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见得儿子终于回来,上前就扯了他骂道,“要你去寻个小吏,居然这半晌才回,人呢,赶紧给我看看稻苗去啊。” 那农艺师傅正好开门下车,听得张大户口气这般不客气,就有些冷了脸,他虽然在府衙里挂名做个小吏,但是民以食为天,他学的就是给庄稼看病的本事,关键时刻治了病灾,就是活命无数啊,哪怕一县父母官召见他,也要以礼相待,今日本是却不过朋友的情面,才折腾一趟,没想到却被主家如此怠慢,他心里如何会不恼怒? 张大少真是恨不得把父亲的嘴堵上,现在就要靠人家解决这病灾呢,父亲还如此口无遮拦,得罪人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他又不好呵斥亲爹,只得上前给那农艺师傅赔了礼,然后亲自引路,请了他到水田边。 那农艺师傅心里存了不满,自然不肯仔细查看,蹲下只拨开稻秧,看了看根部,又撕了片稻叶摆弄两下,就起身道,“这稻苗是染了黄叶病了,今年收成怕是保不住了。” “怎么就保不住呢,多放水灌灌不就行了,你给好好看看,若是想出办法,能保住八成收成,秋时打了稻米,就赏你两袋。”张大户忍着心里肉疼,为了保住收成,难得大方的许了赏米粮。 那农艺师傅气得差点没笑出声来,也不答话,扭头就往马车那边走,显见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张大少气得直跺脚,责怪他爹道,“爹,咱就靠人家治病呢,你还这般小气!” 说完,就返身撵上那农艺师傅,当先就塞了五两的小银锞子过去,那师傅推拒不收,他就陪笑道,“陈师傅,我爹年纪大了,难免脾气燥了些,他的话,你可别放在心里。家里这水田虽说不大,可也有一百亩,若是颗粒无收,就太可惜了,陈师傅无论如何,要帮忙想想办法。” 那农艺师傅见他说得诚恳,又碍于朋友的颜面,就收了那银子,说道,“张大少,不是老头子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没有办法,这黄叶病,只要得上,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行。” 说完,他扫了一眼,见四周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信得过我,就赶紧把这块水田卖了吧,若是其它小病儿,还可以拔了稻苗,种些白菜豆子,勉强抵一些收成,但这黄叶病可是落在土里就生根的,两三年之内,种啥都不行,到得那时,消息传开了,你们府上就是想卖也卖不出去了。” 说完,他就再也不开口,转身上了马车,张大少无法,吩咐那车夫把人送走,然后又去寻自家老爹。 张大户见得他回来,就问道,“你塞了他多少银子?什么黄叶病,不过是吓唬人,想多要些赏钱罢了。” 张大少实在是忍耐不了,气道,“爹,这稻苗真是染了黄叶病,陈师傅说了,两三年之内都是颗粒无收,让咱们赶紧把这田卖出去呢。” “什么?两三年没收成,那就是说,今年也收不了稻米了?”张大户想想没有这水田的收成,明年家里的粮食都要在粮铺买,那可是很大一笔银钱,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嚷道,“赶紧再把人喊回来啊,只要他能把这病好,我赏他…十两银!” 张大少对这样拎不清的爹,是彻底没办法了,心里盘算着,回去后同娘亲和几个兄弟商量看看,找个买家把地卖了吧。 果然,晚饭后,张家几个败家仔都没有出门去鬼混,团团聚在厅里,听得大哥说了水田之事,都少有的显出了“精干果决”的一面,这个说,“这事要赶紧办,拖得久了,消息传开就卖不上价了。” 那个说,“若是买主问及原因,咱们就说,下人照管不利,旱到了,正好家里缺银钱,就卖了补贴家用。” 众人都是点头,张夫人就道,“明日就找买家吧。” 张老爷坐在一旁,也没反驳,之前他可找管家问过,黄叶病确实如那农艺师傅说的一般厉害,没有比卖掉更好的办法了。 张家一家老少想得很好,可惜找买主时却是处处碰壁,这年头,哪有傻子啊,那水田不是独立的小庄儿,又离城几十里,经管起来也不方便,再说,七月中正是稻苗长得好的到时候,不过两月就能收回满仓的稻米,若不是有了大问题,谁家舍得卖啊,更何况,问不到两句,张家人就会不打自招,说那稻苗旱得有些蔫了,于是更没有人搭腔了。 就这样又托了两月,张江又硬着头皮来报,说田里的稻苗,除了挨着根儿的那半截还有些绿色,其余部分已经都黄透了,张家人是彻底急了。 张老二摇着手里的扇子,埋怨道,“当初爹见那水田便宜,就买了下来,其实那处地界太过偏僻,周围连个富户都没有,要不然直接就近卖了不就结了。” 张大少这些时日,为了卖水田,倒把云家村里的事问了个清楚,以便买主询问,听得二弟的话,脑子里就是灵光一闪,拍手笑道,“二弟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云家村还真有个富户,姓赵,咱们去酒楼吃的那豆腐,就是他家作坊出的,据说这些日子很是赚了些银钱,又建院子又买铺子的,不如上门去问问。” 张大户听得赵家两字,想起正月时那断腿之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道,“那家夫主是个病秧子,都是妇人做主,比之别家要好蒙混,就是她家吧。” 几个儿子好奇老爹为何对赵家之事如此清楚,刚要开口问,就被母亲拦了,笑道,“明日大儿陪你爹走一趟吧,能卖出去更好,若是卖不出去,就当咱们张家破财免灾了。” 几个儿子应了,纷纷回了各自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张家父子就坐了马车出城,颠颠簸簸,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到得赵家门外,张大户当初做了亏心事,就有些忐忑不安,坐在车里犹疑着不肯下车,张大少当先心下车,一见赵家宅院建得很是古朴大气,就赞道,“这小村子里,没想打还有这般好宅院,这赵家手里有豆腐生意,以后怕是还要更发达。” 张大户听得豆腐生意,想起各个酒楼卖得那般火爆,就忍不住也想看看那豆腐作坊是何模样,于是也挪动肥胖的身子下了车。 他们父子二人站在门前这半晌,早有眼尖儿之人看见,立刻往里报了信儿。 赵家夫妻这两日就等张家人上门呢,如今果然成真,都是欢喜,赵丰年起身道,“你就别出去了,只准备好银钱,等着做地主婆吧。” 瑞雪笑着替他抻抻衣襟,正正腰带,刚要说话,手下就摸到衣襟里有一个硬纸包,于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赵丰年微微侧身躲开,笑道,“一个大有用处的好东西,我去前面了,记得晚饭准备几个好菜色,安伯昨日还夸你那道熘鱼片味道好。”说完,大步出门而去。 瑞雪皱皱眉,也就把心里的那点儿小疑惑扔到脑后,转身吩咐彩云彩月把屋角的那只大楠木箱子开了锁,抱出个一尺见方的黑色檀木盒子,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银锞子,晃得小姐妹俩满眼冒星星。 瑞雪拿了一只在手心掂了掂,也是心生感慨,想起刚刚重生在这里的时候,只有破屋三间,瓦缸几口,病夫一个,连填饱肚子都困难,如今打拼将近一年,两进院子有了,作坊有了,食肆有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丈夫病愈,孩子也要降临人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满足。 她手下摸着又大了一圈儿的肚皮,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六百两 前院里,赵丰年唤了忙碌清点牛豆的张大河,把怀里的油纸包掏出来,递给他道,“听说张大户父子就在门外,一会儿,上茶时,把这药粉掺在里面给那张大户尝尝,上次我病重之时,他上门来买铺子,都未曾好好招待他,今日可不能怠慢了。” 张大河本就精明,又在作坊里做了这么些时日的管事,自然心智更上一层楼,心思转了转也就猜到了,这药粉必定是巴豆之类,掌柜的这是要为以前之事出口恶气。 他笑着把纸包藏了,就道,“掌柜的放心。” 赵丰年点了点头,就回了账房,很快门口传来喊声,有人引了张家父子进了院子,张大河迎了上去,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和大少爷吗,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我们作坊来了?” 张大户那一双小眼睛正恨不得钻到东厢房里去看个究竟才好,听得张大河说话,就转过头来,轻蔑的打量了两眼他的衣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张老实啊,一年不见,都当管事了。” 张大河也不恼怒,还是那般憨厚笑道,“都是托张老爷的福,不知张老爷今日上门…” 张大户一摆手,有些不耐烦道,“去唤你们主家出来见我,我先去作坊里走走。”他说完抬腿就要进作坊,那模样极是仗义,好似这院子是自家的一般,张大河连忙拦了他,脸上也收了笑,“张老爷,作坊重地,我们掌柜的吩咐,外人是不准随便进的。您还是稍等,我要人去禀告掌柜一声。” 张老爷没想到原来在他跟前,点头哈腰,乞丐一般卑微的农人,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张口就要开骂,却被张大少死活拉到了一边,劝道,“爹,咱是来卖水田的,你就不要多生枝节了。” 张老爷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得狠狠瞪了张大河一眼,不再多言。 张大河偷偷按按袖口里的油纸包,暗道,“一会儿就让你尝尝厉害。”他扭头唤过云小九,说道,“去禀报掌柜,就说张家老爷带着张大少上门来拜访。” “哎,”云小九应了,笑嘻嘻跑进了账房,但是却很久没有出来。 院子里挂得四处都是豆腐布,左厢房里又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三五个人手进进出出,或者搬着水淋淋的木板,或者是白嫩嫩的豆腐,忙碌不停。 张家父子不时要小心躲避甩出来的脏水,又要注意不刮上那些豆腐包,只站了一刻钟,就是暴躁不耐,催着张大河道,“你再去通报看看,你们掌柜到底在忙些什么,怎能如此怠慢客人?” 张大河应了一声,扭头穿过院子,进了书房,这次很快就带着云小九走了出来道,“我们掌柜刚才在抄账册,没有空闲招待张老爷,现下已经忙完,张老爷请。” 张家父子这才脸色好了一些,随着云小九上了台阶,进了账房。 张大河眼睛眯了眯,立刻去了大厨房,唤了英子泡了两壶茶水,端出来时,避到无人角落,在其中一壶里就撒了药粉,轻晃等药粉融化了,就慢悠悠进了账房。 赵丰年正笑着同张家父子客套,见得他进来,就道,“天气炎热,张老爷先喝口茶吧。” 张大河闻言,就把一只茶壶放在了张大少好跟前,然后又亲自端着手里那只,给张老爷斟了一杯。 张大户在院里等了这半晌,喉中早就干渴,端起吹了吹,就喝了下去,张大河心下暗笑,抬头同自家掌柜的对视一眼,躬身退到了门边。 张大少自从见得赵丰年模样,就觉这人应该不是个愚笨的,想必不好欺骗,心里就盘算着想了一篇半真半假的说辞,趁着父亲喝茶的时候,就开口道,“赵掌柜这几日,怕是也听说了吧,我们府上在村外那一百亩水田,因为经管不好,旱得厉害,秋时怕是要减产。我和父亲商量着,这处田产离家太远,种收都很是麻烦,索性不如卖掉。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好事自然要紧着邻人,所以,我们才上门来拜访,看看赵掌柜是否有意买下这些水田。” 赵丰年挑挑眉头,好似有些惊奇,问道,“若是稻苗旱了,多灌水就好,秋时减产也不会太多,张大少何必急着卖,要知道买田产可是最忌讳带青苗,价格也不好谈啊。” 张大少当然知道这规矩,但是他也不能说真正的原因,就道,“掌柜说的是,不过,这次因为稻苗之事,我们父子跑了几次,深觉这处离得城里太远,就想着把田卖了,换个近处的。”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才道,“张大少,咱们就明说了吧,这几日村里人人都在可惜那些稻苗,我也听了些风声,那恐怕不是过旱所致,是得了灾病吧。” 张大少被揭了老底,心里就是一紧,勉强笑道,“叶子都有些黄了,不是旱的,难道还能是涝的不成?赵掌柜怕是误会了,这块田临着河边,灌溉方便,地力也足,若是赵掌柜买回来,绝对不会亏。” “大少所言有理,不管是旱了,还是病了,就算今年颗粒不收,明年也照样种。”兆丰年好似有些心动,难得附和了一句。 张大少见卖出有望,再接再厉的劝道,“这快田离城里远,可是离着赵掌柜却是极近,照料起来最是方便不过。” “田里的稻苗真是旱的,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不连累明年耕种?” “绝对不耽搁,”张大少好似都要把脖子晃断了一般,重重摇头,“这块水田,年年都是大丰收。” “那好吧,张大少开个价吧。”赵丰年终于下定了决心,问起了价码。 涉及到银钱,张大户就拦了儿子,亲自上阵,高抬着下巴,捋着胡子说道,“这块田,当初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买回来的,今日要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在都是邻居的份儿上,就少少收个一千五百两吧。” 门口的张大河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拿起茶壶,把茶水都灌他肚子里去,这黑心肝的老贼,灵风城周边最好的水田也就是十三两银子一亩,若是买的多,还要再便宜些。 他以前佃过村外的水田,对那块田的情况可是最清楚,虽说临着河,灌溉方便,但地力却是一般,因为张家太过吝啬,不肯多上肥,他们佃田,为了多剩些粮食,才担了自家的粪肥去上。今日他居然狮子大开口,一亩要十五两,真是穷疯了。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一笑,“张老爷真是说笑了,村外那水田,不是那年遭水灾时,贵府用糙米换去的吗,哪里有重金买下一说,这事儿村里无论老人还是孩童,没有一人不知,张老爷这般说,可是欺我落户不久?再者说,上等好田也不过十二三两,张老爷这可勾到十五两银了。若是这般,张老爷还是留着自家种吧。”他说着,茶杯就啪得一声砸到了桌面上,“送客!” 张大少听得爹爹开口就要一千五百两,就知道要坏事,果然,赵丰年恼了,眼见唯一一个买家也要黄了,张大少是真急了,狠狠瞪了他爹一眼,一边拱手一边赔笑道,“赵掌柜莫恼,我家老父因为身子不舒坦,年后一直闷在府里,对这水田的价码不清楚,咱们再商量。” 赵丰年这才脸色好了许多,“那田里的稻苗已是枯了,我买回来也要拔掉,种豆种菜,今年最多能有两成收成,等于就是闲放着到明年开春儿,这些损失,自然要让出来。” 张大少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赵掌柜不如也开个假,咱们商量商量。” 赵丰年微微一沉吟,极干脆的说道,“三百两!”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信号一般,控制着张大户瞬时就跳了起来,高声怒骂道,“三百两?你这是要抢啊!那可是一百亩水田,秋时都能打几万斤稻米,居然只给三百两,你是穷疯了吧?” 赵丰年好整以暇的给自己续了杯茶水,只看着张大少的黑脸,笑道,“张大少也觉得这价格低了?” 张大少勉强扯出个笑脸,“确实是低了,一百亩水田,就按十两算,也是一千两,掌柜的只出三百,有些太过…” “那张大少还是去找别的买家吧,我只能出这个价格,若是那些买家担心,这水田在我们村外有何不妥之处,张大少就帮忙转告一声,我们云家村都是勤劳本分之人,定然不会暗地使什么下作手段。” 张大少倒吸一口冷气,这话虽然听着义正言辞,但是他心里怎么就是觉得像是威胁呢。不过,转念想想,他又苦笑不止,哪里有别的买家啊,这赵掌柜,虽然给的低,但是还有个价码在,别家根本就不搭腔。 张大户还在一旁恨恨念叨,张大少听得越加心烦,索性一横心,“赵掌柜也是生意人,做买卖有开价就有还价的,三百两实在太低,不如再加一些,六百两!只要六百两,我们就收银子,交地契,若是再少,我们府上硬可扔下不种,也不能这般贱卖了。” 张大户听了儿子这般败家,开口就比他少要了九百两,恨得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头上,“你个败家子,居然才要六百两…” 张大少本来这几日找不到买家,心里就是窝火,又被看不明情形的老爹如此敲打,实在忍耐不住,就恼怒的高声喊道,“不卖,你等着砸手里啊。” 张大户愣了愣,突然就放下了高举的手臂,彻底泄了气。 赵丰年不喜他们父子吵闹,六百两又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底线,就装做思虑半晌,勉强点头同意了。 很块,张大河亲自去后院捧了只小木匣出来,两方细细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两,张大户又拿了银锞子,对着太阳照了有照,确定成色不错,这才掏了地契出来,很是肉疼的交给赵丰年。 赵丰年仔细验了上面的府衙印章,确定没有不妥之处,就送了沮丧的张家父子出门。 第二百一十二章 自家地盘儿 瑞雪这大半年,铺子开了,院子建了,买田置地还是第一次,心下难免有些激动,左等右等不见赵丰年回来,就下了软榻,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彩云彩月这些时日学着数数,才学到一百,刚才就用白花花的银锞子练了手,兴奋得也是小脸儿通红,一个扶着瑞雪,一个就趴在二门缝上观瞧,终于见得那张家父子出了门,就喊道,“夫人,客人走了!” 瑞雪立刻提起裙角赶过去,正迎了一脸笑意的赵丰年进门,就问道,“怎么样,买到了吗?多少银子?” 赵丰年从怀里拿了地契晃了晃,笑道,“买了,六百两银子,赵老板娘,你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地主婆了。” 瑞雪欢喜的惊叫一声,把地契一把抢到手里,上下翻看,然后双手插在腰上,斜着眼睛,做出一副傲慢模样,说道,“赵老板以后可要好好恭维本夫人,否则,哼,不给你饭吃!” 赵丰年配合的做出一副谦恭模样,连忙行礼,“夫人英明,小的一定唯夫人之命是从。” 瑞雪咯咯笑得欢喜,上前抱了他的脖子就要蹦到他怀里,惹得赵丰年慌了手脚,连喊,“肚子,肚子!” 瑞雪无奈,老老实实放下手,摸摸肚子,撅嘴道,“这臭小子,真是碍事。” 赵丰年苦笑,天底下嫌弃儿子碍事的妇人,也就他家妻子这一个了。 瑞雪扯了赵丰年进屋,先把地契仔细藏好,然后翻了套半旧衣裙换了,就要出门去看她的新地盘儿。 赵丰年本来想拦着,外面日头毒辣,又马上要吃午饭了,不是出门的好时候,但是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没法开口,索性唤了彩云彩月,找了只小篮子,装了壶温茶和两样点心,这才携手往前面去。 作坊里,众人也都是识得张家父子的,见他们走了就纷纷围了张大河问询,他们上门有何事,张大河想着众人早晚要知道,何况这也是件喜事,就道,“掌柜的,买了村外的水田。” 众人顿时嚷成一片,他们可都是听说,那水田里的稻苗生了病害,张家才急着卖的,如今自家掌柜买了,不是亏了。 张大河不知道那病害是赵家暗地做了手脚,但他就是盲目的信任自家掌柜不是会吃亏的人,就笑道,“这事儿掌柜知道,买价才六百两,就是今年没收成,也极合适。更何况,那灾病也不是一定治不好,请个农艺师傅好好治治,兴许还能剩一半收成。”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又开始纷纷出主意,提起自家哪个亲戚说过,周边哪个县里的农艺师傅手艺好。 正这时,赵家夫妻出得二门,众人就齐道恭喜,赵丰年点头,嘱咐英子几个,“这几日天气热了,大伙做工辛苦,今日中午多添两个荤菜吧。” 英子笑着应下,众人又齐齐道谢,他们夫妻这才比肩出了大门,有人就羡慕道,“咱们掌柜的真是好福气,自从娶了老板娘,开铺子,建院子,这又买了水田,家业眼见就兴旺了。” 英子不着痕迹的扫了低头不语的巧儿一眼,笑道,“当初掌柜的重病,老板娘也没少跟着担惊受怕,大难之后有大福,老天爷可是长了眼睛的。” 众人都点头,笑嘻嘻散了,各自去忙。 赵丰年和瑞雪一路慢走出了村子,正遇拉着奔雷从河边回来的吴煜三个小子,见得他们两人步行出门,很是惊奇,问及缘由,听得那水田被自家买下了,吴煜心中有数,还没如何欢喜,大壮和黑子却是差点跳起来,都说上当了,那水田稻苗染病了。 瑞雪拍拍他们的肩膀,宽慰了两句,吴煜也道,“笨蛋,我们家是那吃亏的人家吗。” 两个小子挠挠头,见得赵家三口都是一脸笃定,也就半信半疑的跟着一起下了田。 晒了这半日,田里的稻苗又蔫了三分,简直就是浮在水上了,任是瑞雪知道内情,也是忍不住担心,想要蹲下身去查看,被赵丰年拦了,亲手拔了一株,示意她看根部,果然那泥土里埋的半截都是嫩绿之色,就是上面的叶子,虽是色泽枯黄,摸起来却也不觉得多干涩。她这才放了心,待要往地中间走走,赵丰年又坚决不允,只得找个柳树阴凉处坐坐。 这片水田西侧临着小河,只在南边山脚下有片大树,众人就朝那里进发,到得跟前才发现,树下早就坐了个垂头丧气的男子,正是那张江。 张大户因为低价卖了水田,心里气恨无处发泄,就拿了张江出气,踹了他好半晌,还把拖欠两月的工钱也扣下了,撵了他出府。 他想着家里老母患了风寒,需要银钱买药买吃食,他却失了差事,自觉没脸回家,就在此处躺着放赖,没想却同瑞雪等人遇到一处。 赵丰年本来就打算找个熟知这片水田的人,问询几句,此时见得他在此,就攀谈起来,张江心下烦闷不想多言,但是以前赵家哪次办酒宴,还是过节送粽子,都没落了他这份儿,他也不好怠慢,就一一答了,待听得赵家成了这水田的新主家,立刻就蹦了起来,一迭声的摆手,说道,“若是我还在张家,这话我死活不能说,但是我如今被张家撵出来了,也不能看着赵先生吃亏,只有说实话了,这田里的稻苗得了黄叶病,两三年之内这块田种啥都不收,先生赶紧去张家把银子要回来吧。” 赵丰年早前听过人说这张江过于懒散油滑,没想到还是个讲情义的,不肯提前说破,坏主家之事,此时也是真心替他们着急,就动了留下他继续看稻田的心思。 夫妻同心,瑞雪也有这个打算,见他看过来,就微微点了头,赵丰年于是说道,“我们府上的安伯,以前在南方时,见过这样的病症,虽说治起来麻烦些,倒也能保证收成。”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一百亩水田呢,真绝产就太可惜了。”张江到底看水田也有几年了,多少有些情分在,听说不会绝产,立刻就欢喜起来。 赵丰年又道,“我们府上买了这块水田,却是缺人照管,若是张师傅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就留下继续照管,工钱比张府多涨两成,每月还给三升米粮,如何?” 张江听了之话,只觉老天爷一定是开眼了,这样的好事居然能落到他头上,立刻跪倒就磕头叩谢,“掌柜的放心,我张江以后这条命就是赵家的,但凡这片水田,缺了一株稻苗,都任凭掌柜处罚。” 赵丰年扶起他,笑道,“哪有那般严重,只要比以前经心看顾就好。” 张江脸色一红,拍着胸脯又是一番保证。 赵丰年想起晚上还要撒解药,就道,“听说你家老母病了,你今日先回家去照料吧,明日再上工也不迟。” 张江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然后就一溜小跑回去,告诉老母这个好消息。 彩云彩月在树下铺了油毡,摆好茶水和点心,瑞雪带着几个孩子坐下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指了那水田中间,好似随时都能倒下的小草棚,笑道,“以后这就是咱家的田产了,那小草棚看着太寒酸,过些时日,脱坯盖个三间小土房吧。” 只要她欢喜,赵丰年自然不反对,几个孩子也纷纷发表意见,这个说要在田边种上荆棘,防备山上小兽下来祸害稻苗,那个说要在河边拦上水坝,万一哪个年头干旱,田里就不怕缺水了,瑞雪听得眼睛发亮,赞了他们的书没有白读。 一家人正说得热闹,远远就见村里的族老里正还有些年岁稍长之人都赶了过来,显见是得了赵家买田的消息,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眼,都是又感激又无奈。 果然,里正大老远就喊道,“赵先生,听说你买了这水田?” 赵丰年拱手行了礼,这才道,“正是刚刚买下。”说完不等众人开口说那灾病之事,就把安伯抬了出来,听得这灾病不严重,很快就能治好,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转而又欢喜起来。 这块水田,被张大户半骗半买去,也有三四年了,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村人手里,虽说不是原来那般,家家都有两亩,但是也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强啊,再说,赵家一向仁厚,就是佃给村里人种,租子定然也不会太苛刻。 众人站在一处谈笑,无论老少都是真心替赵家高兴,赵丰年就唤了彩云过来,吩咐她回家去交代张大河进城买办吃用之物,晚上摆几桌酒宴,同村人们一起庆贺。 这水田就在村边,不论春种秋收定然都少不了村里人帮手,瑞雪自然明白这道理,笑着又补了两句,记得去吴家老店,多搬几坛好酒回来,“酒咬儿”那里的好吃食也多装些,给大伙儿都尝尝新鲜。 众人都是摆手说不必,但是那眼里可都是满满的笑意,又是说笑两句,大伙儿也就都散了,回家唤了各自的儿媳或者老婆子,下午去赵家帮忙搭把手儿。 赵家如今作坊里人手充足,摆几桌酒宴,哪里就用村里人帮忙,但是瑞雪却从没拒绝过,这般也是同村人们相处的好机会,总比高高在上,惹人畏惧要好许多。 第二百一十三章 庆贺 云二婶听了消息,吃了午饭,就第一个赶了过来,瑞雪只露面同众人客套两句,就被她撵回了后院,瑞雪也知有她在,众人不如平日自在,就全权把后厨交给云二婶张罗,顺势回去继续偷懒了。 云二婶在村里人缘好,性子也直爽,招呼着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先坐在大厨房里吃点心喝茶水,说说笑笑,差点掀了房顶。 云三奶奶从未来过赵家,这次因为女儿在作坊做工,破天荒上门帮忙做些杂活儿,众人都知他们一家与赵家那些琐事,心下暗笑,却也不好明面挑什么伤疤。 云二婶心思灵巧,想着送她去女工们歇息那屋坐坐,美其名曰瞧瞧女儿平日所居之处,云三奶奶还有些不愿意,认为云二婶故意撵她,拦着她同众人亲近。结果这却正对了巧儿的心思,拉了娘亲就往西厢的耳房去了,娘俩一进了屋子,云三奶奶就抱怨道,“这老二媳妇儿就是惹人厌…” 巧儿生怕被外人听见,急忙捂了娘亲的嘴巴,急道,“娘,你小点儿声,我有正事儿要你去办呢。” 云三奶奶一扭头,躲开女儿的手,就道,“啥事?” “娘,你一会儿找个借口回去,把我哥买的那药粉拿来给我,今晚人多事杂,兴许能找到机会…”巧儿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也不时瞄着窗外,显见也很是紧张。 云三奶奶问道,“现在就回去?我还没吃到那点心…” 巧儿气得直跺脚,恼怒的压低声音道,“我若进了赵家门,别说点心,你日日吃鸡腿都有。” 云三奶奶立时就笑开了脸,“可不是,这赵家院子可真是不错,作坊铺子都有,如今又买了一百亩水田,可是村里最富的人家了,你嫁过来,娘以后可就吃香喝辣了。” 巧儿无奈,推了娘亲出门,一路送了她出大门口,一众女子看到了,就问,“三奶奶怎么回去了?” 巧儿垂眸羞怯一笑,“我娘刚才来得急,忘了家里还有一簸箕糙米放在案板上,若是不收起来,被鸡蹬翻了就糟蹋了。” 众人点头,也就转而继续闲话儿去了。 很快张大河就从城里采买回来了,在酒咬儿铺子里,装了大盒的鸡爪、猪蹄、酱牛肉和炸鱼,又买了新鲜的活鱼、猪肉,老字号店里的整只烧鸡十只,加上二十坛好酒,整个马车堆得是满满当当。 女子们接了出去,一边夸赞着,一边搬了东西进灶间,东园里又摘了各色青菜回来,洗菜切菜,剖鱼割肉,蒸米饭,忙碌不停。 云三奶奶拿了药粉回来,见得女儿在门口洗菜,就想直接把纸包塞到女儿怀里,结果心里发慌,手下没个准头,那纸包就“吧嗒”掉在了地上,众人听见动静回身去看,见得她们母女脸色都是通红,同时急着去捡那油纸包,就以为她们是偷了些什么调料或者精细的吃食,互相使了个眼色,撇撇嘴,也就装作没看到了。 只有英子,因为这些时日一直注意巧儿,就留了心,不时扫上她们母女一眼,直觉里猜得她们必是在谋划某事。 太阳刚刚落到西山上头时,众人就准备妥当了,从码头回来的张嫂子换了衣衫,亲自掌勺,煎炒烹炸,熟练又干脆,惹得众女都嚷着要同她学学手艺。 赵家行事大方慷慨,但凡有喜事,多与村人一起庆贺,这摆酒席也是做习惯的,院子里的豆腐布早就收了起来,四个墙角插了火把,大圆桌、长条凳,放了整整八桌儿,族老、里正加上各家的男人们,团团围坐了六桌儿,剩下两桌儿,则坐了作坊里的众人还有几个帮忙的后生。 女子们走马灯似的上完凉菜,上热菜,很快就摆满了桌面儿,香气扑鼻,惹人忍不住直吞口谁,待得后生们再搬了酒坛出来,揭开泥封,男子们更是抻长了脖子,纷纷笑道,“这吴家老店的酒,最是香醇不过,听说城里酒楼想要多买上几坛,都不容易呢。”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咱们赵先生和那老店主家是好友,所以,才这般大方,说买就买来了。” “赵先生当初到咱们村时,我就瞧着不一般…” 历来都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赵家如今家业兴旺,富厚无双,谁人都愿添两句夸赞,哪怕得不到什么实惠,能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 醇香的桂花酒,每人都倒了满碗,赵丰年站起,笑道,“我们夫妻自从来了咱们云家村,建宅院开作坊,都没少受各位父老乡亲的援手。本来还愧疚无以回报,没想到,今日又买了村外的百亩水田,以后更是要多劳动乡亲们照料了。这一碗酒,就提前谢乡亲们了。” 众人轰然应着,“赵先生(掌柜)客气了,是我们大伙儿多得先生照料了。” 里正大伯,也端着酒碗站起身,笑道,“赵先生这话可说反了,先生家里开作坊,后生们来做工,家里日子就宽绰许多,娶媳妇也能东挑西选。先生家里开铺子,在村里收鸡收猪,乡亲们就又多进项。怎么说,都是我们云家村父老应该谢先生才对。来,咱们大伙儿敬先生!” 众人立时跟着站起,齐齐碰碗,咕嘟嘟喝了下去,那神情倒也很豪气,看得外围站着的各家女子们,都是偷笑不已。 赵丰年放下酒碗,高声笑道,“乡亲们平日的照料,我们夫妻记在心里了,只要我赵家不败,乡亲们的日子必定也会越过越好。村外那百亩水田,我们府上人手不够,明年只留五十亩,剩下五十亩就佃给大伙耕种,租息八二,大伙儿谁家人手多,就佃回去,好生伺弄,秋时也能得个百斤香米。” “八二?”众人听了都是大喜过望,他们猜得赵家会往外佃田,但是也没猜到租息会这般宽仁,要知道张家可是九一,收租时还要找出无数借口再赖回几斗,最后剩到手里的实在少得可怜。 而赵家如今说是八二,这可太合适了,一亩稻苗产五百斤稻子,佃上两亩就是一千斤,自家能剩下二百斤,磨成精米也能有一百多斤,或者换成粗粮,或者卖给粮铺,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若是家里留上二三十斤,老人孩子隔几日都能吃上一碗,招待客人脸上也好看… 族老和里正也极是欢喜,一迭声的代村里乡亲道谢,赵丰年客套两句就劝众人吃菜喝酒。 佃田之事,是他们夫妻刚刚商量过的。家里众人要忙作坊,一百亩水田,秋收春种都怕是忙不过来,不如就分一半出去,租息低一些,村里人有盼头,也越加出力气,自家得的粮食也就更多,这是双赢之事。 云二婶见男人们都吃上了,就拉了一众女子们回了灶间,拿出留好的菜色,统统摆在长条案板上,女子们也不坐椅子,各抱了一碗米饭,一边说笑一边吃起来,倒也没人挑理,很是快活,要知道平日在婆家,她们也多是在灶间对付吃一口,很少捞到上桌子的机会,更何况今日的菜色还是这般丰盛。 云三奶奶本来有些皱眉,想要找个高背椅,稳稳当当坐着,又见众人都不搭理她,就有些不是心思,结果被巧儿狠狠瞪了一眼,才撅着嘴开吃。那饭菜太过美味丰盛,不到半晌她就只顾着往自己碗里抢鸡腿炸鱼,早把刚才不快扔到天外去了。 巧儿嫌弃自己的娘亲丢人,又琢磨着一会儿如何下手,就一直低头,心不在焉的扒着米饭,倒是云二婶心疼她,替她夹了两块肉。 瑞雪带着吴煜、大壮和黑子,在后院单独开了一桌儿,菜色没有前面多,但都是他们爱吃的,她吃了几口,想起一事,就说道,“彩云,去前院问问张嫂子,安伯和闫先生那里可准备饭菜了,还有雷子媳妇儿那里也别忘了。” 彩云应着就去了,很快回来,笑道,“张婶子说,夫人只管安心吃饭,她都安排好了。” 瑞雪这才放了心,大壮和黑子不知是被母亲嘱咐过要照料师娘,还是读书多了,变得懂事许多,这个剔了鱼刺,那个摘了骨头,纷纷往师娘碗里送。 瑞雪笑眯眯谢了他们,又扫了吴煜一眼,吴煜立刻夹了个鸡腿送过来,笑都一脸讨好。瑞雪笑得更是开怀,比平日又多吃了半碗饭。 酒桌儿上因为有哪些鸡爪和猪蹄等极下酒的吃食,所以,众人都是喝得有些多,空酒坛子摆了一地,好不容易散了席,里正和族老们由年轻后生们搀扶着回自家去了。 一众女子们吃饱喝足,就开始拾掇了桌面儿,洗刷碗盘,又忙了起来。 张大河等人帮着抬了桌椅,撤了火把,也都回去睡觉了,只有钱黑炭想着家里那母老虎,着实心里堵得慌,索性就钻进了男子们平日歇息的小屋里,呼呼大睡。 英子和石榴搬着大盆从门外走过,听得动静,往里一看,都忍不住唏嘘几句。 赵丰年送了客,嗅嗅身上酒气太重,想要洗个澡,又觉人多眼杂,就唤了彩云回去传话,说在书房看会儿书,待得酒气散散就回去。 瑞雪听了,也没在意,正好几个小子缠磨着,要她再讲讲西游记,左右也无事,她就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哄他们玩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拍老鼠(一) 巧儿在灶间里忙碌着,手下极是勤快麻利,惹得站在一处的几个女子开口夸赞,她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几句,就装作羞怯的不再应答,倒是云三奶奶听得人家夸赞自家女儿,高兴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滔滔不绝说起女儿小时候多么聪明,手多么巧,最后难免就说起婚事不顺,咒骂起村里的长舌妇,如何要遭报应。 众人没曾想会惹出她这些闲话,立时找了个活计避开了,云二婶见此也是觉得脸上无光,赶紧张罗着分了剩菜,待得灶间里都拾掇干净了,就笑着让众人各端了一大碗回去了。 女子们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吃得饱足,就开始惦记家里孩子和鸡猪等物,端了菜碗,笑嘻嘻结伴告辞了。 巧儿也撵了自家娘亲回去,低声要她告诉兄长到大门外背静处等着她,若是事情成了,她自会出去知会她,云三奶奶有些不情愿,虽是打着饱嗝,到底又顺了案板上那只大碗里的一个鸡腿走了,那是云二婶特意留给张嫂子的,巧儿气得无法,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娘亲可怜,只得转身装作没有看到。 很快,女子们都走光了,张嫂子去后院同瑞雪闲话两句,也带着大壮黑子出来,同云二婶一起端了菜碗回家去了。 英子唤了石榴、金枝把剩下的猪肉和鱼,放在篮子里拎着,去东园吊进水井,省得天热霉坏了。 巧儿抻头仔细看得那账房西厢里还有灯光透出,心下欢喜若狂,急忙在柜子里捡了醒酒草扔进锅里熬汤,待得盛到青花大碗里时,就哆嗦着手,掏出油纸包,把那灰白色的药粉倒了进去。 英子家里的小儿这几日有些发热,婆婆又是个粗心的,她心里高高吊着,眼见活计都忙完了,就嘱咐石榴和金枝儿善后,疾步赶回灶间,预备解了围裙,拿了吃食回家去。 也不知是巧儿运气不好,还是英子天生就是坏她“好事”的克星,又一次把她的言行看得清清楚楚,英子眉头死死皱着,她就是再愚笨,也能猜出那药粉定然不是什么好物事,若是当场叫破,必定惹巧儿怨恨,主家那里也落不到好,就想着不如先探探口风。 她抬腿迈进门里,笑道,“巧儿这是忙什么呢?” 巧儿吓得一激灵,立刻握紧手里的油纸,不着痕迹的塞进了袖子里,勉强应道,“今日大伙儿都喝得有些多,我就熬了些醒酒汤。” 英子点头赞道,“巧儿就是心细,不过大伙儿都回去了,只剩掌柜和钱家兄弟两个了。” 巧儿一脸懊恼模样,“这可真是糟蹋东西了,我没想这么多,熬了足足一大锅。”她说着,又伸手拿了个白瓷大碗,盛了大半下,同样放在红木托盘里,笑道,“下次我一定多留心,天色晚了,我要回家去了,刘嫂子,帮我把这醒酒汤给掌柜的和钱大哥送去吧,青花碗里我加了些糖霜,味道要好些,嫂子记得端给掌柜。” 英子半垂着脸颊,远处桌案上的烛火照在她背后,越发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好似想要说话,最终却还是沉默了。 巧儿莫名有些心慌,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好机会,若是英子去送这醒酒汤,可比她去送要稳妥多了,于是干笑道,“原本该我去送醒酒汤的,不过我要避嫌,说不得,就要劳烦嫂子挨累了。” 英子抬起头,仔细看了她好半晌,突然笑道,“这是小事儿,不过多走两步路。”说完她扫了一眼案板上的那几个白面馒头,又道,“刚才老板娘说,天气热,这些细面馒头怕霉坏了,要我捡十个送到西院张家去,我去送汤,你就替我送馒头吧,然后也不必回来,直接回家去吧。” 巧儿自然应下,转身找了篮子一边捡馒头,一边偷偷盯着英子端了醒酒汤出门,先去了钱黑炭睡下的小间里,出来之后,又敲了账房的门,很快里面就有人唤了个“进”字,她高悬的心终是落了地,拎起篮子就往外跑,悄声唤出早等在大柳树后的兄长,如此这般仔细商定好了,就去送馒头… 英子端着托盘,进了账房,回身偷眼在门缝里,看着巧儿拎了篮子走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见找丰年正握着一本书,疑惑的皱眉看她,她立刻就红了脸,小声说道,“掌柜的,嗯,那个,刚才我去东园回来,看见巧儿在这醒酒汤里放了些粉末,她后来又说要避嫌,请我端来给掌柜的…喝了。” 赵丰年放下书,示意她把醒酒汤送过去,端到鼻下嗅嗅,那脸色立时就黑了起来,心里琢磨半晌,到底这女子是瑞雪坚持留下的,他倒是不好随意处置,就道,“去后院,把这事说给夫人听,请她拿个主意。” 英子愣了愣,却也应了下来,转身出门疾步奔去后院,瑞雪刚刚洗完澡,正散了头发,再灯下绣着荷包。 闫先生和安伯喝得也是大醉,吴煜就难得有了空闲,坐在桌子对面儿,拿了一本游记在大声读给给姐姐解闷,偶尔读都到趣之处,姐弟俩还有两个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丫鬟,还要讨论几句,很是热闹。 待英子进来把事情委婉一说,吴煜立刻就变了模样,起身就往外走,瑞雪唤了他,问道,“你做什么去?” 吴煜握了拳头,怒道,“姐姐,就不能一铲子拍死那‘老鼠’,省得她总出来蹦跶?” 瑞雪笑着拍了他的脑袋,“原本拍死,还有些麻烦,不过她今日主动送了把柄来,就好办多了。等我想想…” 她拿了雕花的桃木梳子,慢慢梳顺长发,示意彩云过来帮忙简单绾起,这才问英子,“前院可还有别人在?” 英子点头,“钱家兄弟,醉得狠了,睡在小隔间里,没有回去。刚才那醒酒汤,给他也送了一碗,不过,巧儿没有往里多添东西。” 瑞雪眼睛眯了眯,暗道老天爷真是知她心意,嫣然笑道,“钱师傅这是白日里太疲累了,说起来,都是为了作坊才如此辛苦,如今酒醉,怎么好让他睡在窄小的隔间里,煜哥去前院扶钱师傅到账房西厢睡吧,记得喂他喝些醒酒汤,省得他醉得厉害,过后身子哪里不舒坦了,那刘七娘怕是又要吵到咱家门上来。” 吴煜眼珠儿转了转,很快明白姐姐的话是何意,欢喜应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英子半垂的眸子闪过一抹惊惧,慢慢退着也要一起跟回去前院,瑞雪却唤了她,笑道,“刘嫂,过来陪我坐坐。” 英子身形顿了顿,又重新走到桌边,却是不敢坐下,瑞雪也不勉强她,温温一笑,“我听张嫂子说,你娘家最小的妹子过三日就要出嫁了,嫁妆可是备齐了。” 刘嫂子陪笑道,“谢老板娘惦记,农家女子,一副嫁妆不过几床被,几件衣衫也就算齐全了,哪里需要多麻烦,早就准备好了。” 瑞雪摇头,“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嫁妆怎么能马虎?”说完,她就开了身旁的妆盒,捡了一对儿雕花镂空的银镯子,放到英子手里,笑道,“这是先生的友人上门时,从南方带过来的花样儿,据说咱们这里还很少见,我平日也不喜这些首饰,白放着都可惜了,你拿回去给你妹子添个妆。” “这可使不得,老板娘这般抬举,可是折煞我那妹子了。”那对儿镯子入手,英子就觉手心一沉,不算雕工,只用银怕是就有三两,更何况那雕花,极是精致,花蕊甚至在烛光下还闪着金灿灿的光亮,显见是镀了金水,她就算再不识货,也知道这绝对是好东西,自然不敢收下。 瑞雪伸手拍了拍她有些紧绷的背,笑道,“你就别推让了,我是给你家小妹子添妆,又不是给你的。再者说,这前院平日都是你在张罗主事,我因此省了许多心力,你就当这是我提前发你的红包好了。” 英子听得瑞雪这般说,就知道推不出去了,她私心里实在也是极想收下,若是把这镯子拿回去,娘家众人必定脸上有光,妹子在婆家也能腰杆直一些… 如此想着,她就牢牢把镯子攥在了手里,低头行礼道,“谢老板娘赏赐,以后但凡有事,老板娘尽管差遣。” 瑞雪摆手,“这都是你应得的,就不要客套了,听说你家小儿这几日有些发热,你也早些回去照料吧。若是过了半个时辰,家事忙完,得了闲,就去钱家喊七娘来扶钱师傅回去,毕竟他一个有家之人睡在我们府上,容易惹人闲话儿。” 英子这次可没有半点儿犹豫,立刻就道,“老板娘放心,七娘怕是也惦记钱兄弟,我去唤她一声,她必来。”说完她就告辞出了后院,站在二门旁,重重捏了袖里的镯子两下,心下暗叹,巧儿妹子,以后可不要怨恨嫂子,实在是你那心思太大了,我拿着主家的工钱,自然有替主家着想… 她这般想着,就快步回了灶间,石榴和金枝儿的那两碗剩菜已经没了,显见两人也早已回了家,她就关了灶间们,拎起篮子也出了府门。 吴煜得了姐姐的嘱咐,也不敢耽搁时辰,大步进了西厢隔间,背起钱黑炭就走。 待得撞开账房门,他也不理会赵丰年在哪里,直接把钱黑炭扔到内室的床上,端了那青瓷大碗,就把“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钱黑炭醉得狠了,正是觉得胸腹灼热的时候,极配合的大口喝了个精光。 吴煜伸手把他翻成面朝里,仔细看了看,还觉不顺眼,又上手脱了他的衣衫,只留了半截棉布的亵裤,扯下床帐半遮半掩,最后把油灯挪到门口角落里,这才转身出去,正见赵丰年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就道,“走吧,找个地方站站,若被那老鼠发现了,可就不来偷吃了。” 赵丰年无奈苦笑,略带同情的扫了一眼那内室的门,也就随他转身出去,找了个靠近窗子的黑暗角落躲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拍老鼠(二) 不到盏茶功夫,那个小巧的女子身影,就蹑手蹑手的从大门外溜了进来,先是藏进灶间,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小跑着到了账房门外,悄声喊了两句,不见有人回应,就偷偷开门进去了。 很快,屋子里的灯光就熄灭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女子的压抑的痛呼声,男子的粗喘声,交织在一起,让吴煜红了脸,慌忙扭头看向头顶的大树,好似那树上突然开满了花朵一般。 赵丰年则是黑了脸,若不是英子报信,若不是他还识得低劣春药的味道,此时那床上恐怕就是他了,而他的妻儿必定因此不保,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 屋里的声音渐入淫靡,两人都是有些听不下去,赵丰年指了指大门口,示意吴煜去关门,然后抬步,悄悄回了后院。 瑞雪换了套家常的棉布裙,绾了简单的螺鬓,插了只简单的梅花簪,正笑吟吟坐在灯下绣着她的荷包,见得他回来就道,“老鼠可是上夹子了?” 赵丰年苦笑,示意彩云彩月退下,就坐了瑞雪身边,“若是当初辞退她,怎会有今日之事。” 瑞雪抬头瞪了他一眼,用针尾划了划发痒的鬓角,半是嗔怪半是惊奇道,“我还以为,有如此多的女子打你主意,你会暗自欢喜不已呢。” 赵丰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荷包,扔进针线筐,然后把她揽到怀里,叹气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瑞雪心里甜蜜,也就不再嘲讽他,保证道,“那以后再有老鼠打算进屋来,咱们立刻就拍死它。” “钱黑炭…”赵丰年虽然不喜钱黑炭,但是到底还是觉得他被利用有些无辜,开口想要责备瑞雪两句,又觉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处。 瑞雪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就道,“我其实是在帮钱黑炭,小时候我家有对儿公猪和母猪,总是打架,见面就咬,那公猪打不过母猪,耳朵总是鲜血淋漓,很可怜,后来我爹又去买了一头母猪关进去,立刻就变成了两只母猪打架,那公猪反倒成了她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赵丰年撑不住笑了,顺了顺妻子耳边的碎发道,“人和猪,怎能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若是人类没开化,不也是满山乱跑的猴子。”瑞雪有些不服气,赵丰年却惊奇道,“你是说,我们的祖先是猴子变的?” 瑞雪知道这事解释不清楚,连忙转了话题,“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知道真假。倒是钱黑炭,那般怕一个人过日子,怕日子冷清,钱嫂子走了不过百日就娶了刘七娘,如今再送他一个黄花闺女,他必定要欢喜疯了。家里有一个母老虎,他的日子艰难,有两个母老虎,他就万事不必费心了。” 赵丰年失笑,“你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管它是歪理还是正理,好用就行啊。”瑞雪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伸手去解他前襟的布带,笑道,“一会儿还有场大热闹呢,你要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才行。” 不提他们夫妻俩如何,只说云家老两口,带着几个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聚在自家的堂屋里,吵嚷成一团,他家二儿就道,“爹,大哥,家里到底有何事,大晚上的,非唤我们回来?” 旁边的大女婿也道,“赵家那酒席,真是丰盛,我也喝得多了些,头重脚轻,怕是你做不的什么活计,爹若是有啥事,就明日再吩咐吧。” 云三爷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冲着云强抬了抬下巴,云强有些不情愿众人分了他的功劳,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他一个人做不了,就说道,“巧儿妹子,在赵家还不曾回来,我见那院子里的灯都熄了,怕是她已经同那赵先生生了些事体,一会儿咱们各自分头,把咱们云家人都唤齐了,到那赵家去闹一闹,说不得,赵家为了息事宁人就要给巧儿个名分,以后巧儿成了赵家人,咱们也都能借些力…” 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上梁不正下梁歪,云三爷本来就是个贪财爱算计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没有一个宽厚正直之人,完全继承了爹爹的‘好品质’,此时一听得自家妹子有可能嫁进赵家,简直欢喜的眼睛都红了,到底云老二还算没有完全昏头,问道,“哥,你怎么知道巧儿在赵家,万一她去了别人家小坐,咱们冒然冲进去…” 云强神秘的笑了笑,极笃定的说道,“放心,巧儿一定在赵家,而且还是在赵先生的屋子里!” 众人见他如此,想起先前巧儿突然进作坊做事,就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内情,于是各个嬉笑开颜,大女婿就道,“若是巧儿嫁进赵家,我也不想求别的,让她把我安排进作坊就行。” 云老二也道,“姐夫说的对,我也想进去当个管事,或者去城里那铺子当掌柜也行…” 云强听得他们开始瓜分好处,立刻道,“你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想当掌柜?老实当个小伙计得了,我都跟巧儿说好了,掌柜我要当。” “我不识几个大字,你就识得多呗,凭啥你当掌柜,我当伙计啊?”云老二也不是善茬,张口就反驳起来,兄弟俩吵成一团。 云三爷恼怒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们这才安静下来,云三爷骂道,“都别吵了,凡事都等巧儿嫁进赵家之后再说,时候也差不多了,现在你们分头去请族人,他们若是不去,你们就说,巧儿被人欺负了,等着他们去救命。里正那里我亲自去!” 众人自然答应,留了女人们看家,就各指了一家跑了出去。 云三爷家里离得里正家只隔了四五户,不过几步路的事儿,他也没有唤门,直接开了那木头院门就闯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哭喊着,“大侄子啊,你快起来救命啊,我家巧儿被人欺负了!” 里正在赵家喝得有些多,回来就洗洗睡下了,只剩里正媳妇儿坐在灯下纳鞋垫儿,突然听得院子里有人喊,这一针就扎在了她的指尖上,疼得她赶紧含在嘴里吸了吸,那心里就来了火气,开门出去就喊道,“这是谁啊,大晚上不睡觉跑我们家来瞎喊?” 这时,云三爷也赶到门边了,上前哭得更是大声,“侄媳妇啊,你快喊大侄子起来,跟我去救巧儿,去晚了巧儿就活不成了…” 里正媳妇听了这话就是一惊,赶紧问道,“巧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想不开?” “巧儿在赵家做工,到现在还没回来,路上…”老爷子不知是太过伤心,还是不愿想到那些凄惨之事,说了一半就哭号的直捶门板。 里正媳妇心里自动自发就把这故事完善成,巧儿回来路上遭了人侮辱! 她转身就往屋里跑,用力摇醒自家孩子爹,又灌了他一杯凉茶,见得他眼神清醒许多,就低声道,“当家的,巧儿好像遭了难了,三叔哭着找来了,你快跟去看看吧。” 里正猛然打了个激灵,问道,“晚上我在赵家还看见巧儿好好的,怎么就遭难了?” “说是回来的路上…”里正媳妇也是伤心,巧儿在云家众人心里可是个乖巧懂事的,出了这事儿,女子重贞洁,以后可怎么活? 里正慌忙穿衣,穿鞋,出了堂屋就同云三爷一起向外走,不管他问啥,云三爷都是哭着摇头,倒也让他无法。 很快,云家门外聚了几十号人,有云家的,也有听的动静出来瞧个究竟的邻里,各个拿着火把,议论纷纷,大多不知究竟生了何事,只隐隐听说巧儿出事了。 云三爷这时索性也把可怜装到底了,低头给众人行了礼,哭道,“我家巧儿一直未曾回来,这么晚了,赵家的灯火都熄了,她怕是在路上出了事了,大伙儿帮帮忙,同我们一家去找找,感激不尽!” 不等众人多问,云强已经在前面,喊道,“大伙儿跟我走啊,就是这条路,咱们顺着去寻寻。” 众人来不及多想,就跟着一窝蜂的向前跑去,里正心里有些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看得身旁自家三叔老泪纵横的模样,又觉有些问不出口。 很快众人顺着云家前面的沙石路,拐过街角,一直向东,就到了赵家门前,一路上都极是安静,没有听得哪里有求救声。 云强就指了赵家的大门,喊道,“大堂哥,是不是要进去问问巧儿在不在?” 里正出了人群,来到前面,脸色有些为难,大晚上找到人家门上,这确实有些不合礼数,但是事关巧儿的安危,总要进去问两句,何况赵家夫妻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也不会恼怒。 他这般想着,就点了点头,刚要抬步上台阶,云强却已经几个箭步窜了上去,抬手去拍那大门,大门却意外的吱呀呀大开而来。 云强愣了愣,随即惊喜异常,他本来还怕拍门动静太大,惊醒赵丰年,给了他躲避的机会,没想到,老天助他成事,赵家居然忘了闩门! “巧儿,巧儿!”云强做出一副吃惊模样,抬腿就冲了进去,后面的乡亲族人,还以为他看见了巧儿,立刻跟了进去。 结果那云强却直奔账房西屋,大喊道,“巧儿,你别怕,哥来救你了,里正堂哥和乡亲们都来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拍老鼠(三) 他的话音刚落,那屋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哥啊,巧儿不活了,巧儿没脸见人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同时都是一缩,这事…怎么透着一股邪气啊。这云强好似一早儿就知道巧儿在赵家一样,而且连在哪间屋子里都这般清楚,怕是… 里正越想也越黑了脸,刚要开口说话,云三爷已经哭着扯了他的袖子,“大侄子,你要给你妹子做主啊,她被人家欺负了,若是没个结果,以后就难逃一死啊,你忍心看着她年轻轻就被埋在地底下…” 里正起了疑心,又被他如此攀扯,就忍不住道,“三叔,你快放开我,谁也没说不管巧儿妹子…” “那就好,强儿,快救你妹子出来!” 云强高声应了,抬脚就踹开了那屋门,众人举着火把跟进去,照的内室纤毫毕现。 只见那屋子北侧放了个博古架子,散乱的摆了十几册书籍,南窗下有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而正对面就是一张大床,床上帐幔垂了下来,隐隐看见里面两个人影正赤裸相对,有那面嫩的后生,立时就红了脸,就是年长的也忍不住扭过头,不愿意多看。 巧儿这时已经快手快脚的披了件外衫,哀哀哭道,“爹啊,巧儿不孝,给家里摸黑了,巧儿明日就去投河,干干净净的走,你就当没生过巧儿吧。” 云三爷只扫了一眼那床铺,就知道女儿是得了手了,心下有底,演戏也就更精湛,他直接奔了过去,就道,“你说什么傻话,你死了,我和你娘怎么活,你大堂兄和乡亲们都在,大伙一定给你做主,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巧儿好似极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本来熬了醒酒汤,想着掌柜的醉得厉害,就送了一碗进来,结果掌柜的,掌柜的就…” 这话说的可是太有技巧了,什么实质都没有,但是人人都听明白了,是赵丰年酒后乱性,毁了巧儿的清白! 那些乡邻还没什么,云姓人就有些脸色不好,没想到这赵先生表面清高,背地里也是个如此不知礼的,若是看中了巧儿可以上门提亲,接她进来,或者做妾或者做妻,他们必定都是同意欢喜,可是如今这事算什么,拿他们云家的女儿不当玩意儿? 有那性子直的,就开口道,“赵先生还没醒吗,若是醒了就说句话,我们巧儿虽说是望门寡,可也是清白女子,出了这事,你也得负责啊。” 云强帮腔道,“就是,巧儿可是我们一家最疼的妹子,先生这般辱了她,不是要逼死他一般。” 里正听得那帐幔里没有动静,心里很是犹豫,本来还以为是三叔一家做了什么手脚,但现在巧儿明摆着已经失了身,他作为云姓人的领头,就怎么也要为她争一争,总不能看着她真跳河自尽啊。 “赵先生可是觉得为难?我们大伙儿绝没有逼迫先生的意思,不过,这事到底是因先生而起,先生还是要给个说法?巧儿是望门寡,若是先生觉得做平妻不好,就收她做个妾室吧。” “那怎么行?”云三爷立刻跳了起来,恼怒道,“我们云家的闺女,可是清清白白的,如今遭了这样的事,不给个名分,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那赵娘子也不过是个丫鬟出身,我们巧儿比她可不差啥,怎么也要做平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嫁妆银子也要给二百两…”这老爷子笃定事情成功了,也没了耐心,索性趁着族人都在,有人撑腰的时候,狮子大开口。 可惜,他美梦还没等做完,就听门外,有人冷声问道,“众位乡亲,如此深夜闯入我们府上,不知所为何事啊?” 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熟悉…众人齐齐一惊,待回身看得那门口身着青衣,长身而立的人,更是三魂七魄飞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口口声声逼迫的赵先生,正紧皱着眉头,慢慢走近屋里来,胸前的衣襟尚且没有系好,显见是熟睡中被惊醒赶过来的,那…这床上是谁? 众人是惊疑,云三爷一家可就是彻底吓软了腿,指着赵丰年,口里只剩了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赵丰年冷哼一声,“这是赵府,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倒是你们,擅自闯入我家,闯入我的账房,有何要事啊?” 众人都是被问得脸红,不等他们想出什么借口,那床上的巧儿已经给他们解了围,“啊,先生…你怎么从外面进来?这床上是谁?”她惊叫着,就从床上爬了下来,跌在地上,头发散着,身上的外衫也只盖了一半身子,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看得众人一阵脸红心热。 那床账里的男子,因为她这一番动作,终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里面伸出头来,嘟囔道,“大晚上的,不睡觉,折腾啥啊。” 结果,下一刻,那入眼的人群、火把,吓得他一哆嗦,也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同巧儿跌在一处,巧儿拼命往旁边挪了挪,待看清那张脸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先生,反倒是平日最厌恶的钱黑炭,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钱黑炭也是发懵,他明明记得是搂着七娘在睡的,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巧儿?若是七娘知道这事儿,他以后更没活路了… 赵丰年不等云三爷一家人再有何应对,就先开口道,“你们这是做的什么好事,钱师傅酒醉睡在隔间,我一时心软,扶了他到这屋里住一晚。至于巧儿,灶间里活计忙完,为何不回自家,为何睡在我的账房里?” 钱黑炭砸吧砸吧嘴,哆嗦着辩解,“我醉得厉害,好像喝了碗醒酒汤,身上就热的很,后来有个女子上了床,我以为是七娘,就…” 这几句话可是正对了刚才巧儿的那送醒酒汤的借口,众人如若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可就是比猪还笨了。 里正彻底黑了脸,云三爷一家脸上也是青青红红,云强上前抓了钱黑炭,当先就是两拳头,“你个钱黑子,明明是你见巧儿起了色心,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钱黑炭痛呼出声,高声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真不是我起了色心,是她自己爬上床的…” 两人一个打,一个叫,让众人听得更是清楚,里正到底老脸挂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家门不幸,族人不幸啊! 众人正沉默,不知要如何收场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赵家怎么不关门啊,难道知道我要来揪钱黑炭回去不成?”她话音刚落,想是看见了众人和火把,又惊叫道,“这是出了何事,大伙儿怎么都在?” 人群里有那性子促狭的外姓人,待看清来人是刘七娘,也不怕事情闹大,就小声道,“钱黑炭在里面挨打呢!” 刘七娘一听就跳了脚的往里跑,自家的男人,她怎么动手打骂怎么行,别人可是不能动一手指头的,“钱黑炭,你在哪,谁敢打你,老娘我挠死他!” 从门口到屋里,左右不过七八步,很快,她就挤到了前面,结果入眼的白花花男女肉体,看得她是目瞪口呆,转而反应过来,“嗷”得一嗓子就扑了上去,对象却不是钱黑炭,而是那昏倒的巧儿,她直接骑到了她身上,上手噼啪就是几个大嘴巴,扯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口中骂个不停,“你个狐狸精,小贱人,偷人都偷到我门上了,你这么想男人,你怎么不去花楼卖…” 云强虽然深恨妹妹不顶用,出了这么大纰漏,但是到底不好看着她挨打,就松了钱黑炭,上前却扯刘七娘,刘七娘平日是撒泼成性,那里是轻易能被他制服的,两人不知怎么躲闪攀扯,就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连累的被打得浑身疼痛的钱黑炭,还有刚刚醒转的巧儿,都是惊叫出声,屋里彻底乱成一团。 里正实在忍受不了,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四人被惊得回头看去,终是认清了自己所处的境况,巧儿忙着去掩衣衫,钱黑炭也伸手捞了衣衫裹在身上… 里正转身给赵丰年行了一礼,低声道,“赵先生,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都是老头子我糊涂了,误听他们一家的说辞,才冒然闯进来,生了这事。此时天色以晚,我们就不打扰先生歇息,待明日我再上门,郑重给先生赔罪。” 赵丰年眉头松了松,拱手还了一礼,淡声说道,“里正客气了,赔礼倒是不用,只是以后,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我们作坊定然是不收了。还有平妻或是妾室之类的话,谁也不要说出口了。内子喜洁,这屋里的物件经此一晚,怕是都不能要了,里正随便取用,给他们遮羞吧。” 里正老脸一红,到底又行了一个礼,扭身冲着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拖着,回去再商量!” 众人互相看了两眼,就唤了后边几个跟来看热闹的妇人,上前扯了床上的被子,裹了巧儿抬着,又拉扯着怒骂的刘七娘,男子们也押着一脸委屈的钱黑炭,还有心虚不已的云强,迅速出了赵家大门。 吴煜冷冷看着他们走远,咣当一声关了大门,紧紧闩上,拍了拍手,嗤笑道,“原来是一只瞎眼的老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定论 赵丰年听得院子里因为安静下来,越发清晰的风声,长长吸了口气,道,“家里安静了,就该轮到拾掇水田里,我去拿药粉,你去同你姐姐说一声,要她不必等咱们,先歇下吧。” 吴煜点头,脚步轻快的去了后院,很快转回来,两人照旧跳出墙,悄悄摸出村去,因为大部分人家都聚去了里正那里看热闹,村里比之上次还要安静,两人又在水田里奔波一趟,回到家时,都已经过了三更天,各自睡下不提。 但此刻,村西里正家里,却是最热闹的时候,云姓族人留守在家里的老太太和大小媳妇们都聚了过来,甚至远近的外姓邻人也都围在屋外,小声议论着,眼里满满都是兴奋,要知道云家村成村几十年,今日这般的奇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一个黄花大闺女,喊着被人家坏了清白,结果最后却露了馅,反倒是她用药迷倒人家,主动爬上床,而那占了便宜的男子,却从富贵多金的先生,变成了又丑又穷,家里有悍妻的车夫。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露了风声出去,整个云家村都要跟着丢尽脸面。所以,众人虽是有些不耻加幸灾乐祸,但也没有人开口嘲笑或者唾骂。 刘七娘恨死了钱黑炭,从进了里正家,就没歇过手,把个钱黑炭掐的是要生要死,到处躲藏也逃不过,索性也就放赖,直接躺倒地上,任凭她打骂,看得众人都是鄙夷,当夫主当到他这田地的,还真不如撒泡尿淹死算了。 巧儿被抬进了西厢房,里正娘子带着巧儿的两个嫂子,好不容易帮她理好了衣衫,勉强可以见人了,就道,“出去吧,族人们还等着呢。” 巧儿这半会儿也终于缓过神来了,仔细琢磨了下,虽然不知道那床上的人为何就换成了钱黑炭,但是必定与赵家人脱不了干系,她心下恨得直想要冲进赵家,烧杀劫掠一番,到底也只能在心里想象,毕竟她现在还背着不知廉耻四个字,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嫂子,我会被沉塘吗?” 里正娘子叹气,“这要看你大堂兄和你爹他们如何商量了。” 云强媳妇儿还算有些良心,虽然深恨小姑出了纰漏,富贵没有搏到手,反倒害全家丢丑,到底还是不忍她这般绝望,勉强笑道,“别担心,有咱爹在呢,左右也不能让你自尽,最差也要嫁进钱家去。” 巧儿想起刚才在她身上那般动作的,是那个又黑又丑之人,心底就一阵阵犯恶心,嗤笑道,“那我还不如死了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干净,咱家人可就彻底抬不起头了。”云老二媳妇是个刻薄的,不肯像大嫂一般说好话。 巧儿冷冷扫了她一眼,“二嫂是恨我爬错了床,害得你白做一场富贵梦了吧。” 云老二媳妇还要回嘴,云强媳妇赶紧拦着,生怕她们再吵下去,说出更多丢脸的话来,“都别说了,一切有爹做主呢。” 里正媳妇也是不喜她们一家,巴不得她们快走,就引了她们出门进了堂屋。 刘七娘正打的累了,踩着钱黑炭喘气,见得巧儿进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又窜了过去,披头盖脸就是几巴掌,又清脆又响亮,巧儿也是有气无处发,刚才因为衣衫不整不好动手,现在身上没有露肉之处,就豁出去了,两个女子扯头发,掐胳膊,很快就滚到了一处,众人都是无奈,上前拉架,又被连累挨了两下,也就彻底放她们撒泼下去了。 左右她们打累了,也就停手了,里正添了一烟袋锅的旱烟,点燃之后,半垂着眼皮,谁也不搭理,只吧嗒吧嗒慢慢吸着烟,众人忍不住都屏住了呼吸,对与巧儿是要以死谢罪,还是嫁进钱家遮丑,都很是好奇。 云三爷对赵家几次动心思都是铩羽而归,这次更是搭进了自己的闺女,他是彻底泄了气,脸上的皱褶好似一夕间就多了无数,苍老了十岁不止,坐在椅子上,头深深的埋在双肘间,哀叹不已。 云强到底年轻,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怯怯的看了看在坐的诸多长辈,低声道,“巧儿不管怎么说,是在赵家出的事儿,赵家怎么也要负责,就算不能嫁做平妻,做个妾室…” 他的话音未等落下,里正已经抓了手边的茶杯,猛然就奔着他砸了过来,云强还不算笨拙,一歪头险险躲过,还没等回过神来,里正的怒骂随后已经到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个春秋大梦,整个云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赵家不追究你们一家算计人家,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人家娶个残花败柳进门,真当那赵家夫妻都是纸糊的啊。” 云强委屈的瘪瘪嘴,辩解道,“明明那屋里是赵先生,怎么就变成了这钱黑子,还是他们赵家动了手脚,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人家就该听凭你们摆弄!我若是事先知道你们有这算计,我就先撵了你们一家出村,省得你们丢人现眼,那赵家夫妻来村里时,穷得包谷面都凑不够一瓢,这才不过一年,院子,铺子,田产样样俱全,那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吗,也不看看自己长了几个心眼儿,还真当天下就你们一家是聪明的了!” 里正破口大骂,直骂得心里出了这口闷气,众人也都噤若寒蝉,这才重重喘了喘,又指了地中间披头散发,很是狼狈的巧儿,说道,“这事儿毕竟事关我们整个云家村的脸面,我一个人不能决断,大伙儿都说说吧,是沉塘还是再…另想他法?”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当初他们跟随赵丰年找到东山坳时,还笑话人家村子不知礼,教出刘七娘这般的狠心泼妇,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家村子更是厉害,居然出了个下药爬男人床的,他们若是为着自家闺女将来定亲嫁人,其实巴不得把这没廉耻的女子沉塘,但是,里正没有直接决定,把这事踢到众人身前,恐怕还是有些不忍之意,只不过不好开口罢了,他们若是坚决要治罪,倒是明摆着得罪人了。 云三爷一家老小,见得巧儿模样,也是不忍,这个哭着说,“叔伯大娘,嫂子大哥,求你们说句好话,开开恩吧,饶了巧儿这一命吧。” “就是,就是,巧儿命苦啊,守了几年望门寡,被人家日日戳着脊梁骨,她今日这般行事,也不过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过几日好日子啊。” 几个媳妇子这般哭求,惹得妇人们都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云强媳媳妇心头暗喜,抬眼见得云二婶站在她对面,就想上前扯了她替巧儿求情,可惜云二婶因为担保巧儿进了作坊,如今却生出这等丑事,正恨得咬牙切齿,那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若不是碍于同是姓云,她就要高喊,立刻处死巧儿了,哪里还肯开口替巧儿求情。 自家娘亲如此,雷子自然也不肯出声相助,云二叔看看媳妇和儿子,也低了头。 云三爷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开口饶巧儿不死,终是起身,掀开衣衫就跪在了地中间,他的辈分在云姓族人里是很高的,众人怎么肯受他这大礼,连忙闪身让开,他去坚持跪着,开口说道,“今日之事,皆是我们一家财迷心窍,罪有应得,若是乡亲们一定要巧儿死,我这没教导好她的爹爹,也跟着一起以死赎罪,只望各位乡亲,准许我的灵位放入宗祠,逢年过节也能看看大伙儿过的如何…”他这般说的哀戚,脸上又是老泪纵横,更显可怜可叹,一众年长之人也心软了,纷纷伸手去扶他起身。 其中有那平日同他交好的,就道,“今日之事,虽说传出去不好,但是到底也不过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古,谁沾了女子的清白之身,就要负责,既然巧儿和钱黑炭行了夫妻之礼,自然是要嫁到钱家去,三叔赶紧给巧儿备备嫁妆,咱们挑个好日子,赶紧把巧儿嫁过去,说不定过不上几月,还能给钱家添个一儿半女呢。” 有人开了头,众人自然就出声附和,这个说,天作之合,那个说,郎才女貌,总之,不管假话还是真话,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里正咳了两声,磕磕烟袋锅,就打算说上两句,算是个结论,可惜,却有人不同意啊。 刘七娘本来打架打得疲累,坐在地上喘气,刚刚歇过来,就听得这些人给钱黑炭又添了个平妻,那脑袋上的头发立刻就变成了三千丈怒火,恨不得烧死所有人才好。 她猛然从地上蹦了起来,骂道,“你们想得美,这样的残花败柳,不淹死她,居然要塞到我们家,她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刘七娘平起平坐?她睡了我夫主,我没杀了她就算脾气好了。你们是钱家什么人,就替钱家做了主,也不问问我刘七娘答不答应,明日等我爹和我哥哥们打上门来,看你们怎么收场,真当我们刘家好欺负了…” 众人都是听得脸黑,仔细想想,刘家那么霸道的人家,这事确实不好如此安排,里正眼珠儿转了转,就把主意打到了钱黑炭的身上,“钱黑炭,今日之事,不管什么缘由,你都沾了巧儿的清白之身,你若是不想负责,咱们就去府衙告状,看看官老爷关你多少年的大牢。” 钱黑炭最是胆子小,哪里惊得起这般恐吓,左右娶回巧儿,他也不会少块肉,再想起刚才那般销魂,他几乎立时就点了头,“我娶,我娶!”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热闹 刘七娘气红了眼睛,一巴掌就抽到他脸上,连连大喊,“不准娶,不准娶。” 钱黑炭左右躲闪着,刚要抱头鼠窜,云强媳妇已经喊道,“孩子他爹,你快护着咱们新妹夫点儿啊,这脸打肿了,成亲之时可就不好看了。” 云强有些不情愿,但是,在妹子生死面前,到底还是选择了接纳这个窝囊的妹夫,他上前扯了钱黑炭护在身后,一伸手推开了状若疯魔的刘七娘,怒道,“不知礼的泼妇!夫主娶新妻,也是你能管得?还不给我住手。” 里正喝了口茶,状似极关心的说道,“钱家媳妇儿怕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强子媳妇送她回去歇歇吧。” 云强媳妇立时会意,扯了兄弟媳妇和婆婆上前,半是强迫半是劝慰的拉着刘七娘出了门,刘七娘高声咒骂着,但是也挣扎不得,很快就离了院子,被扔回了自家。 钱黑炭见此,愚笨的脑子居然难得精明起来,仿似一瞬间就直起了腰,上前给云三爷和一众云姓族人见礼,满口答应明日送二两聘银,后日就迎娶巧儿进门。 至此,众人都以为这场丑事,完美的落了幕,除了里正几个长辈犯愁如何去赵家赔礼,如何嘱咐众人守口如瓶之外,别人都已经开始盘算,后日喝喜酒要送多少贺礼,却不知更精彩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这个夏日的清晨,是清爽而宁静的,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的颜色,鸟雀尚在温暖的小窝里酣睡,不曾跳出来四处欢畅,赵家前院作坊里就已经开工了,男子们磨豆浆,压豆腐,女子们则在给豆腐分块,整理豆腐步,偶尔招呼上门抬豆渣的乡亲,处处都是一片忙碌,金枝儿和石榴,没见得巧儿人影儿,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古怪,说不清是怜惜、鄙夷还是感慨,手下不耽搁活计的时候,就头挨着头低声嘀咕两句,英子想起家里的那副银镯子,就上前嘱咐道,“昨夜之事,老板娘那里恐怕还是不清楚,她待巧儿可是不薄,若是知道定然恼怒,巧儿到底太过忘恩负义了,咱们可不能那般,以后都要多长个心眼。” 石榴就道,“英子嫂子说的对,以前都觉巧儿是个可怜的,没想到还藏了那般大心思。” 金枝儿扫了一眼作坊那侧忙碌的男子们,低声道,“听说昨晚钱师傅睡在新亲家里了,他也不知前世积了什么德,这辈子居然享了这样的齐人之福。” 英子却不这么认为,微微一笑,“那可未必是福。” 这时又有乡亲上门挑豆渣,她们也就散了去招呼,这话题就此打住。 瑞雪昨晚“打老鼠”打的浑身舒爽,水田恢复生机又指日可待,早起还没睁开眼睛,嘴角就带了笑,引得赵丰年抱了她在怀里,亲了两口她那红润的脸颊,没想到天雷居然勾动地火,身下很是难耐,就盯了那凸起肚皮之下的儿子,暗暗抱怨,“儿子,老爹我为了你,牺牲良多啊。” 瑞雪坏心引逗他,越发斜眼看他,笑得媚而娇羞,赵丰年惩罚似得又重重亲了她两口,飞快爬起去东间哀怨的洗了个冷水澡。 瑞雪咯咯笑得欢喜,慢悠悠起身,在彩云彩月照料下,洗漱换衣,然后下厨去张罗了几个精致的小菜,配了小米粥和两盘生煎包子,摆了大半桌子。 吴煜昨晚忙碌到半夜,早晨就要偷懒不起,安伯扯了他的领子扔了出去,到底绕着自家跑了几十圈,又被安伯折柳为剑,刺得狼狈不堪,如此一通折腾下来,肚中饥饿得狠,跑进院子,也来不及洗手,飞奔到桌前就捏了个包子往嘴里塞,烫得嘶嘶不停。 瑞雪好笑,拍掉他还要去抓豆沙饼的脏手,撵了他去洗手,惹得他嘟囔,“我替姐姐忙碌半宿,姐姐不说奖励,还这般吝啬,天下真是没有比我更可怜的弟弟了。” “你日日有书读,有新衣穿,有好吃食添肚子,若是这还叫可怜,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当这可怜人呢,赶紧洗手去,一会儿还有事交代你去做呢。” “什么事?姐姐可是要抓那坏女人来赔罪?”吴煜一听还有任务,眼睛都放了光,只让瑞雪反省,是不是平日教育失败,怎么好好一个小子,居然变得这般八卦。 “抓她来干什么,平白污了我的眼睛,以后自有人代替咱们治她。我是要你去钱家门外走走,今日那刘家必定会来人,若是有个什么热闹,回来学给我听听。” 吴煜听见有热闹可看,就笑嘻嘻道,“不如我扶姐姐一起去可好?” 赵丰年正从外面进来,立时黑了脸,“不行,你姐姐身子重,若是两家动起手来,碰到她怎么办?” 这下可轮到瑞雪盯着自己的肚子抱怨了,为了自家儿子,她可少了许多乐趣啊。 一时,安伯背着手进来,一家人坐下开始吃饭,正是说笑欢喜的时候,大壮突然跑进来,喊道,“师娘,煜哥,刘家来人了,打起来了。” 吴煜一听这话,一蹦三尺高,抓了个两个包子抬腿就跑了,大壮笑嘻嘻随后跟去,瑞雪很是惦念好奇,不时抻头看向二门外,手下的筷子自然就慢了,赵丰年无奈,就道,“多吃些吧,今日云二婶必定要上门来,说不得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瑞雪夹了个包子,边吃边笑道,“那账房西厢的被褥等物,我是不打算要了,送给云家做嫁妆如何?” 赵丰年想起昨晚那跌做一团的男女,厌恶的皱了眉头,自然应允,安伯昨夜醉的狠了,却也不是完全不知那场热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起身说道,“家里气闷,我也出去走走。” 瑞雪立刻苦了脸,连老爷子都去看热闹了,只有她动不了,赵丰年哄了又哄,却怎么也不肯放她去。她只得饭后就在桂树下的石桌上,摆了茶水点心,一边蹂躏着手里的荷包,一边等着吴煜的消息。 果然,她刚坐下不到一刻钟,云二婶婆媳就抱了两个孩子上门来了,云二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见是一夜没有睡好,一见瑞雪的面儿,就要大礼赔罪,连道,“都是我识人不清,差点给老板娘惹了祸患!” 作坊里选人都是从当初帮助赵家的相熟人家,或者家里穷困又口碑好的人家里找,巧儿是第一个通过说情进来的,没想到却是出了这样的事,瑞雪借机也想关了这个后门,就道,“二婶言重了,你也是好心,哪里知道人家心里打了什么主意,不过,二婶这般精明的人,都受了连累,以后谁再来讲情,我可是不敢应了,还是要掌柜的和大伙儿商量决定吧。” “这正是应该,都是我这老婆子,厚着脸皮,坏了作坊规矩,以后谁要讲情,我一定要劝两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不能干这傻事了。” 瑞雪浅浅一笑,转而抱了可心逗弄,又同她们说了几句闲话,才道,“二婶,西厢里的那些被褥床帐,我不准备再用了,扔掉也是可惜,二婶替我问问巧儿,若是她不嫌弃,二婶就替我拆了送去给她做嫁妆吧。” 云二婶冷哼一声,对于昨晚之事还是心气难平,“她自己用过的东西,有什么嫌弃的,倒是可惜那些锦缎被褥了。她们那一家子都是吝啬的,恨不得让她空手嫁出去,若是得了这些物事,不知欢喜成啥样呢,老板娘把彩云彩月借我一会儿,我们直接抱了送去,刚才还听得他们那院子吵闹,正好我也瞧瞧热闹。” 瑞雪点头,踩云彩月就欢喜跟去了,到了西厢抱了那锦被,软枕,解了帐幔,又故意把那雪白褥子上的红痕露在外面,三人就出了院子,一路西去。 话说,昨夜,云强媳妇几个扯了刘七娘出来,是打算着软禁了她,待得自家小姑成亲之后,那时候生米煮了熟饭,就算刘家来闹,他们也不怕了。 哪知道折腾半晚,很是疲累,三人只坚持到天色放亮,就忍不住睡了过去,刘七娘也是个厉害的,偷偷开了窗子,跳出去,直接就翻山回了娘家。 刘家人一听这事儿,不必说,彻底炸了毛儿,不提刘家老太太和几个磨刀霍霍的儿子,就连刘老头也是怒火中烧,女儿再不好,她也是自己亲生的,如今,云家人硬是给女婿塞了个平妻,还要软禁自家女儿,这可绝对是踩到他们刘家脸上了。 他仔细打听了昨晚之事,更是恼怒,你们云家为了遮丑,就要抢我女儿的夫婿,好,那我就让你们云家村彻底扬扬名好了。 老头儿年轻时也不是善茬,否则儿子女儿也不能都是吃不得亏的性子,他打定了主意要出气,就派儿子把本村的几家姻亲和族人都请了过来,待听完这事,众人都是恼怒,护短是天性,刘七娘再不好,也是他们刘家人,可容不得别人欺负。 于是,除了几个去外村“走亲访友”,宣扬云家这丑事的女子,剩下的年轻后生们都找了趁手的家伙儿,在几个长辈的带领下,风风火火就到了云家村。 云三爷一家正在堂屋里责备酣睡误事的媳妇儿,琢磨着要去里正那里讨个应对刘家的主意,刘家人就已经进了院子,二话不说,先是抬手扬起木棒,铁锨,把院子里缸缸罐罐,都砸了个粉碎,甚至窗上的窗纸都划得七零八落,云家人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云三爷脸色铁青,云三奶奶坐在地上拍腿大哭。 刘家跟来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进了房里,扯了巧儿出来,也不管头脸还是胳膊,就是一顿巴掌,嘴里“下贱、娼妇”骂个不停,云强媳妇上前拉扯,也被一通好打。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协议达成 最惨的莫过于钱黑炭,昨夜还喜滋滋睡在新丈人家,没想到美梦没到头,就被直接扯出屋子,无数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来,他刚要大声叫喊,却不知被谁在头上踢了一脚,立时不甘的昏了过去。 云强是个机灵的,见事不好,拼着背上挨了几拳头,屁股受了两脚,到底闯出门去,很快就找了云家人来助拳。 俗话说,小狗还有个地盘儿撒尿,何况是人,云家众人虽然也觉有些理亏,但是得知被外村人打上门来,特别是看了云三爷家那一地的狼藉,都是火冒三丈,本来还忍着气上前阻拦,刘家人却没有一句好话儿,也就顺势动了手。 两家人手没差几个,年轻后生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就是上了年纪的云三爷和刘老头儿也撕扯起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平日那般严肃的长辈样子。 吴煜和大壮爬到院外的大树上,看得那个欢快啊,大壮分吃了一个包子,还后悔怎么没有问问师娘要两个鸡爪子,这大戏可是太热闹了。 可惜,两个小子正看得津津有味,东山坳的里正和云家村几个族老都赶到了,两方同时住了手,彼此站到自家村子长辈身后,都是喘着粗气,不时动动胳膊,晃晃脖子,疼得低声哎呦个不停。 两个里正都是黑了脸,云里正拱了拱手,沉声说道,“不知刘老哥这是何意啊?一大早儿的带人打上门,可是觉得我云家村的地儿踩着舒坦?” 刘里正一路上也把事情问了个大致,深觉他们一方占了理,于是连个回礼都没有,直接就是冷哼一声,回道,“云老弟这话说的,我倒是觉得你们云家觉得我们东山坳好欺负啊。不知这平白无故,囚了我们村的闺女,强给女婿娶平妻,是为得那般啊。” 云里正打了个哈哈,“刘老哥怕是听差了,钱师傅同我们家巧儿都在作坊里做工,天长日久,互相起了好意,就打算结为夫妻,当然,这是平妻,七娘一时想不开,哭闹吵骂,村里几个媳妇儿就劝了她一会儿罢了,哪里就像老哥说的那般严重。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缘,想必刘老哥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事体,三日后摆酒,定当请老哥上门热闹热闹。” 刘里正也是老狐狸,哪里是几句话就能骗过去的,脸色更是难看,“云老弟这是拿我们刘家人当傻子了,你们云家为了遮丑就要牺牲我们刘家闺女,放你身上你们也不会赞同,今日不管怎么说,你们云家必须给我们刘家一个交代。否则,怕是灵风城周边十里八村,都要跟着看看热闹了。” 云里正皱了眉头,瞪了一眼缩在人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巧儿,深恨她怎么就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就算真豁出脸皮,爬上赵家的床也好,结果倒是这般鸡飞蛋打,又连累族人与人动手,但是他心里再埋怨,如今也容不得他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刘老哥,想要我们云家给个什么交代?巧儿已经是钱家的人了,怎么也要嫁进去,我们云家这事儿绝对不能相让,至于别的,老哥可以提提看。” 刘里正也不答话,直接扯了刘老头父子走到一边,开口就是责备他们不该擅自带人来打架,刘老头儿赔了几句不是,心底却暗自得意,若是他不这般先斩后奏,待报去里正那里,是绝对不会准许他这般打上门,给女儿出口气的。 刘里正也知道这兄弟的脾气,也不指望他听进去什么,思虑半晌,又道,“说说吧,云家是死活要把那巧儿嫁进来了,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咱们想拦着也是不占理,不如多给七娘争些好处。” 刘老头儿未等应声,站在后面的七娘已经嚷开了,“不行,若是让那个下贱丫头进门,我就一头撞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刘老太太也想出声,被刘老头一瞪眼吓了回去,低声嘟囔道,“她是个什么东西,送上门的娼妇,也敢跟我闺女儿争高低…” 刘里正想骂这母女头发长见识短,到底不是自家妻女,只得咳了咳劝道,“男子想多娶,女子可没有多话的规矩,这事儿闹到府衙打官司,咱们也不占理,不如就趁机多要些好处吧。” 刘老头儿点头,“这云家女子只能做妾,不能同七娘平起平坐,日后钱家所有家财,只能七娘生的儿子继承,若是他们同意这两样儿,我们就不追追究了。” 刘里正也是这般意思,于是转身就同云家众人说了这条件,云家立刻炸开了,妻妾之别,可是天地那般大,小妾形同奴仆,大妇是有权发卖的,他们自然不能同意,还有那家产继承一事,更是不可能,人家吃肉,自己儿子连汤都没有,哪个女子能容忍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受这般的委屈? 云三爷一家更是已经怒骂出声,要知道钱黑炭跟着赵家做事,虽然不受待见,但是谁知道以后能不能就重新得了主家的青睐,飞黄腾达有些夸张,发家致富却是指日可待。 若是把这些都拱手让给刘家,他们是死活不愿意的,云强仗着族人在,已经怒骂出声,惹得刘家几个后生又要冲上来教训他。 眼见两方的争斗马上又要一触即发,两个里正到底还有些见识,同时约束族人各自退后,然后聚了两家人到跟前,商议好半晌,最后争得脸红脖子粗,到底达成了协议,巧儿嫁到钱家做侧妻,比刘七娘低上一头,至于家财,两家闺女谁先生了儿子,谁就占大头。 空口无凭,字据为证,云三爷转身进屋想要取笔墨等物,才想起院子屋子都被砸得乱七八糟,于是又争起赔偿一事,刘老头儿倒是光棍儿,事情做了,也不推脱,开口给了二两银子, 云三爷也就闭了嘴,很快一式两份字据,就写好了,刘老头、云三爷,两位里正都按了手印。 事情如此解决,两家制胜的关键就落在了钱黑炭手里,刘老头也不像刚才那般凶神恶煞,亲手扶起,刚刚转醒,还坐在地上有些发愣的钱黑炭,笑着邀他明日到家里去喝酒,然后又亲切叮嘱练过,这才带着刘家众人走掉。 云三爷一家也是不肯落后,云三爷亲自洗了棉布巾,搭在钱黑炭额前,一口一个女婿,叫得亲热。 钱黑炭伸手揉着头上的包,恍然感觉好似做了一场梦,自己变成了帝王一般,被人围绕、巴结… 云家族人都是叹气,揉着青紫伤处,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云三爷一家如此,又咽了回去,正要散去之时,云二婶已是带着彩云彩月抱着满手的锦缎被褥和帐幔、软枕进来。 她也不理会众人,直接走到巧儿面前,把褥子扔到她怀里,眼见那暗红的梅花点点现于众人面前,就笑道,“巧儿妹妹,昨晚想必你是极喜这被褥比自家华贵,所以昨晚才不顾天色那般黑,也冒险爬到上面睡了,至于那床上有个男子,就是俺们大伙儿的不是了,早知道妹子要爬床,就该把闲杂人等都清清的。” 巧儿抱着那褥子,脸色青红交错,极是尴尬,云三奶奶自然不愤,跳出来就道,“她二嫂怎么说话呢,巧儿出了这事儿,也不是自己愿意…” “对,不是她愿意,是她的腿自己偷溜进那屋子,自己爬上床的,巧儿妹妹可是贞洁烈女,我佩服都来不及,哪里敢多言坏她清名。”云二婶子想起刚刚对着瑞雪那般愧疚,就觉怒火直冲脑门,说话更加尖刻,“只不过,妹妹以后有个大事小情,可莫要再求到我头上了,我这人愚笨,但还知道不能被蛇咬两次的道理,妹妹换个人下口吧。” 她说完,接过彩云彩月手里的被子枕头,统统扔到了巧儿怀里,也不管是不是蒙了她的头,“老板娘仁义,知道你喜欢这被褥,就送你做嫁妆了,妹妹若是还有一点儿良心,就莫要再干那天打雷劈的缺德事。” 彩云彩月也是不愤,狠狠瞪了云三爷一家几眼,这才随着云二婶出了院子。 云三奶奶还要跳脚再骂,连同里正在内的云家人却没人肯听,纷纷结伴回家去,转眼就消失在街上。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云老二一家可是受了赵家大恩,巧儿本是云二婶亲自去求了老板娘才进了作坊,但她昨晚行事,却没有半点儿顾忌到他们一家,这实在有些太过忘恩负义,挨两句骂已经是轻的了。 巧儿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色铁青就要把被褥扔到地上,却被云强媳妇拦了下来,“妹妹,家里如今可不富裕,这锦被料子好,做嫁妆很是不错,你就别闹脾气了,算上一抬,带到钱家去吧。” 妹子出嫁,兄嫂多要拿些钱物添妆,能为自家省些银钱,云老二媳妇儿自然也愿意,连忙出声附和,巧儿气得狠了,把被褥人甩到她们两人怀里,就气哼哼回了西厢,云三奶奶紧随进去,劝慰着,要女儿嫁到钱家之后,一定要抢先生下孩子,压那刘七娘一头… 吴煜和大壮看得好戏散场,也就回了自家,听得云二婶和彩云彩月正在说刚才那段儿,就笑嘻嘻把先前群架之事说了,瑞雪刚刚调了盆芹菜猪肉的饺子馅,就拉着众人边说边包饺子。 吴煜、大壮闲不下来,也不耐烦做这女子之事,扯了个要温习功课的借口就跑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一夫两妇 瑞雪原本也不指望他们帮什么忙,雷子媳妇看着两个孩子,她就同云二婶两人说笑着,包了足足二百饺子,送了她们婆媳五十个,剩下的,中午就煮了,一家人都是吃得赞不绝口。 下午时,里正果然亲自上门来赔礼,赵丰年脸色淡淡,请他喝了一杯茶,客套两句,就送了他出门,里正知道人家是不满罪魁祸首没有受到惩罚,但是,那是他三叔,他也没有办法,只得一路叹气回了自家。 很快,钱黑炭也顶着一脸的青肿来了作坊,同赵丰年请了三日假,预备娶亲一事。大伙儿因为早晨活计忙,没有看成热闹,自然不肯放过他,拉着他左问右问。 钱黑炭这人不是个聪明的,甚至有些愚笨,不过就算是一头猪,耗了这一上午去仔细琢磨,也能想明白娶巧儿是件好事,先不论以后会如何,起码他暂时变成了一块香饽饽。 中午回家吃饭时,刘七娘虽然还是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动手再打他,反倒挤出僵硬的笑脸给他夹菜,这让他简直受宠若惊,继而又得意起来,别看他钱黑炭又穷又丑,也是这村里唯一一个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 如此,他走路都带了风,同众人说了几句,就回家翻出这些时日攒下的二两银,送到新丈人家做了聘银。 云强得了老爹的嘱咐,拿着这银子进城置办了些盆桶用物,连同两年前给巧儿备下的几身衣衫,两床粗布被子,一起装了五抬。 云二婶送来的那套锦被也洗涮干净,整齐叠起,算做了第六抬。 第三日早晨在左右邻居家唤了几人帮忙,就直接抬去了钱家,又请了村里一个儿女双全、公婆父母聚在的全福媳妇儿铺床。 钱家只有两间房,如今又要娶新妇,这住处就不够了,云强媳妇儿理都没理明显要看好戏的刘七娘,,直接就张罗着把被褥铺在了正房,刘七娘见得地盘儿被占,自然不许,硬是要她们把被褥铺去房东的耳房,那耳房平日是放些干草木柴和缸瓮等物的地方,哪里能够住新妇? 云强媳妇不愿,两方争执不下,就又动了手,你扯了我的衣衫,我拽散了你的头发,各种怒骂飞满院子,极是热闹。 钱黑炭赶着马车,带人从城里买了置办酒席的吃食回来,远远听得自家院子的哭闹,立刻转托帮忙的几个后生把车上的东西搬回自家,然后借口还马车,直接躲去了作坊。 云家村众人原本听得动静,都围在外面偷笑看热闹,有那眼尖的远远见他如此,更是鄙夷摇头。 等到院子里几个女子们打累了,众人才进来装装样子,劝上几句。 刘七娘没有娘家人撑腰,放眼都是云家人,心里委屈,坐在门口,拍着大腿哭嚎良久,到底被众人半劝半哄挪到了耳房里。 好不容易,过了午时,钱黑炭打听得家里彻底平息了,才回到院子,同帮忙准备酒席的乡亲们行礼道谢,然后进屋换了当初娶刘七娘时穿的吉服,坐了马车在村里饶了一圈儿去接亲。 云三爷这两日也是想开了,这事儿虽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般得到一场大富贵,但是,起码嫁不出的女儿脱手了,他们一家也没被撵出村子,这就已经是万幸了。这般想着,他们一家人也就打扫了院子,欣然送女儿上车出门。 钱黑炭牵了红绸一头,扯着带了红盖头、一身红棉布嫁衣的巧儿跨了门坎,拜了堂,然后安顿她进屋坐在炕沿儿边上,早有一个邻居媳妇儿帮忙递了秤杆子,他接了,手指有些哆嗦的挑了盖头,巧儿正心绪复杂的想着过往种种,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就抬起头去,本来还算白净的脸孔,因为涂胭抹脂,更添了三分娇艳,众人凑趣的夸赞几句,惹得钱黑炭嘿嘿傻笑得合不拢嘴。 巧儿有些嫌恶的挑挑眉梢,就低了头不肯再抬起,钱黑炭还以为她是害羞,自以为体贴的招呼众人出去喝酒。 男子们虽然瞧不起他,但是心里却都有些羡慕,同是农家男人,怎么就他钱黑炭走了狗屎运,能享受到这样的齐人之福?如此酸涩嫉妒之下,忍不住就捉了他灌酒,只灌得他走路都像踩了棉花,日头也落了西山才罢休,各自散去。 邻家几个妇人,好心帮忙收拾了残羹剩菜就回去了,留下钱黑炭晃晃悠悠进了新房,巧儿早脱了嫁衣,换了家常衣裳,见他一身酒气进来,就更是厌恶,想着一会儿这个人要近身,就扯了借口要在自家院子附近转转。 钱黑炭虽有心立刻拉了她做那销魂之事,但又不好违她的意,于是起身随她出门,他醉得厉害,站不稳的时候就靠到了巧儿身上,从背后看过去,倒显得很是亲密。 刘七娘一整日赌气坐在耳房里,不肯出来张罗,一直到听着院子里清净了才跑出来,正好把人家新夫妻的“恩爱”看在眼里,立时暴怒,恨得牙齿咯吱作响,原地转了几圈儿,拎起墙边的一只木桶就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统统倒在了新房的炕上,看着那上好的锦缎被褥湿得透透,她就露了快意的笑,然后藏了水桶,躲去了窗下。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巧儿到底拖不过,受刑般僵着脸同钱黑炭回了屋子,钱黑炭急不可耐,三两下剥了自己的外衫,就去推巧儿。 两人一起跌在被褥上,还未等纠缠,巧儿就已经惊叫一声,从炕上一跃而起,“这被褥怎么湿了?” 钱黑炭被带倒摔在地上,本来还有些恼怒,听得她这话,就伸手去摸,立时大骂出口,“一定是那泼妇趁咱们出去走动,进来泼水了…”他说道一半,突然想起那刘家人的厉害,就缩了头,四处看看,又小声道,“不如,不如,咱们换套别的被褥睡吧。” 巧儿如何看得上他这般胆小模样,皱眉扭头头去,却见得那窗角糊着的雪白棉纸被戳了个小洞,脑子里灵光一现,就猜得必是那刘七娘在偷看。 哪怕她再是不喜这夫主,但是被搅了洞房花烛夜也心里不喜,眼睛转了两圈儿,就想出个绝佳的报复法子。 只见她慢慢脱了外衫、中衣,只着一件大红绣鸳鸯的肚兜,在钱黑炭满脸的惊艳中,雪白的双臂就缠上了他的脖子,抱着他滚到了旁边空出的炕席上。 见得新妇如此明显的邀约,再不立刻动手,钱黑炭就不是男人了,他立刻动了起来。 两人纠缠不停,巧儿故意做出许多媚态,引诱钱黑炭说话,“好哥哥,巧儿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只喜欢巧儿一个好不好?” 钱黑炭正猴急,哪里还有脑子想这些事情,手下忙碌着,嘴里一迭声的答应,“依你,依你。” 巧儿做了委屈模样,“你那泼妇若是不答应怎么办?” “这是钱家,自然我做主,她不答应就休了她。” “那以后你得了工钱就交给巧儿,巧儿给你管家,然后再生个胖儿子,好不好?” “好,好,看我给你赚个金山回来。” 两人这般动作、闲话,落在窗外的刘七娘耳里、眼里,气得她抓挠那土坯外墙,待得里面传来呻吟声、喘息声,直接就崩断了指甲,暗自发誓,她死活也不能这狐狸精把夫主抢去… 天上白玉盘般高挂的月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厌恶,很快就躲进了云层… 第二日一早,钱家的正房门外就响起了刘七娘的喊声,“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做饭,等着老娘伺候你吃喝呢。” 钱黑炭和巧儿揉着眼睛爬起,巧儿就恼怒抱怨,“她这是作何,才不过鸡叫时候呢?她就是不喜我嫁进来,也要体谅夫主去作坊做工辛苦啊。” 钱黑炭昨晚忙碌了些,自然睡不够,刚要附和几声,刘七娘又在窗外说道,“钱黑…嗯,当家的,作坊里开工早,若是再不起,就要迟了。前日我爹还要咱们回去吃饭呢,再拖他老人家该以为咱们有何不妥,亲自找上门来了。” 钱黑炭想起那平日笑眯眯,实际上最是心狠的老丈人,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一翻身就爬起穿衣,然后嘱咐巧儿,“我去作坊上工,你同七娘在家可不要吵架,让村里乡亲笑话。” 说完不等巧儿回应,就出了门,冲着皮笑肉不笑的七娘点点头,也想要说几句,却终究没敢,一溜烟儿就跑远了,不知是真心急作坊开工,还是为了躲个清静。 刘七娘冷哼一声,进了屋子,上手就扯了正不紧不慢穿衣的巧儿,重重就抽了两藤条,怒骂道,“你个没规矩的小贱人,日上三杆,还敢赖着不起,你娘没教过你,要早起给我敬茶?你们一家子都是下贱无礼…” 巧儿本来想着自己的身份比她低一层,还预备忍让一二,但是听得她言语里祸及全家,身上又被抽痛,就也恼怒起来,反手抓了她的头发,骂道,“再无礼也比你这个爬窗眼儿的老鼠强,听自己汉子的墙角,好听不?没气得眼珠子掉地上…” 这话正戳了刘七娘的肺管子,顿时手上藤条就挥了起来,两个女人终是战到了一处,从炕上打到地上,屋里打到屋外,仗着钱家穷,没什么摆设,也没什么损失,倒是给她们提供了极宽敞的战场。 村里的公鸡本来零零散散的叫两声,显示一下尽职尽责,结果被她们两人的吵闹声惊得彻底清醒,卖力气的“工作”起来,很快就又带累的各家黄狗也开口附和,黄狗又吵醒各家主人,于是整个村子都早早的起了床,自然也知道了钱家又打起来了这件事,有那闲人就聚去看热闹,想着她们打完了,家里的早饭也就好了,正好拿这趣事下饭。 可惜,众人都低估了吃醋女子的毅力,刘七娘和巧儿两人骂累了打,打累了骂,真正日上三竿,居然还没结束,大伙儿等不得,都回家吃饭,扛着锄头预备下地,又嘱咐了自家孩子等结果,眼见日头升到了正中,孩子才跑去回报,两个女人不分胜负,都累得睡在院子里了。 众人都是哄笑,纷纷猜着钱家这两女人到底谁能制服谁,当然出于偏心,他们还是希望巧儿占上风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重焕生机 瑞雪早起,吃过饭,发狠要把那个缝荷包的大工程结束掉,于是拎了针线筐儿到处找凉快的好地方。 彩云心细,抱了薄薄的棉垫,放在桂树下,又洗了一盘前日城里程掌柜派人送来的清水蜜@桃,连同两三样点心,一起放到石桌上,如此这般,把瑞雪伺候的妥妥当当,舒舒服服,这才同妹妹一起铺了笔墨等物,描红写大字。 主仆三人正各自忙碌,前院做活儿的石榴进来替赵丰年传话儿,见自家老板娘好似有些无趣,就主动讲起了钱家的乐事,给瑞雪解闷儿。 瑞雪听得心里欢乐无限,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叹息模样,忍得实在辛苦,一听得石榴夸那桃酥味道好,就吩咐彩云去拾掇了十几块让她拿回去哄孩子,石榴谢了又谢才回前院。 瑞雪眼见她出了二门,立刻眼睛发亮,得意的笑出了声,直叹,自己当日怎么就想出那般好主意,不但给钱嫂子出了气,报了刘七娘虐待可心的仇,又整治了巧儿,真是一举三得。 彩云彩月也是欢喜嚷着,钱家是罪有应得,都是满脸解恨模样。 心情好了,瑞雪手下的活计也就做得顺利,中午的饭食也格外丰盛,赵丰年从城里回来,难得见妻子笑意盈盈亲手给他腰上系了荷包,虽是针线粗糙了些,但他照旧乐得合不拢嘴,背后问及彩云彩月,听得原因,就坏心的盼着钱家那两个女人,要这般吵闹到天长地久才好,最是不济也要坚持到妻子生产。 不知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这个愿望,还是刘七娘同巧儿命里就带了解不开的仇疙瘩,自此真是一日照着三餐吵架,晚上为了争夺正房还要动手。 真是让一众乡亲过足了看热闹的瘾头,开始时,大伙儿一听得动静,还会聚去钱家院子外站站,过了一日,又改成派孩子去看一眼,到得第三日就只坐在自家院子里边喝茶边嗤笑两声了,就连各家鸡狗的耳朵也学会了自动过滤这两女子的污言秽语… 一直到第四日上头,村里连人都没有了,不过,这次却是同这俩彪悍的女子无关,因为村外那片水田里的稻苗,奇迹般的恢复了生机,一改往日枯黄的模样,重新变得碧绿,甚至比之以前生长得更加茁壮。 大伙儿这几日忙着看热闹,一走一过都未曾多注意,待有人突然发现这奇迹,就跑回去报了信儿,众人都是好奇就一窝蜂似的跑了过来。 赵丰年装着着实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站在地头儿,同乡亲们闲话两句,把功劳都推到安伯身上。 大伙儿虽然识得赵家新来的看门老头儿,但却不知他真有这起死回生的本事,出手救得稻苗,保住了上万斤粮食,真是有大本事的人,于是人人都或者绕路,或者扯了个借口,纷纷“路过”赵家门前,眼睛盯得柳树下喝茶小憩的安伯,差点儿衣服都着了火。 安伯自是一头雾水,午饭时,听得瑞雪说明原因,瞪了眼睛,大叹他江湖第一怪医,居然被赵家夫妻拐带着成了农师。 瑞雪最是清楚这老爷子的脾气,当即就道,为表感谢,这几日再琢磨几样好吃食给老爷子下酒。 老爷子立刻眉开眼笑,赵丰年有些心疼妻子挺着肚子辛苦,背地里就说要进城去最好的酒楼买几个菜色回来,省得她又要在灶间忙碌好久。 瑞雪心里喜他体贴,却还是拒绝,“酒咬儿”铺子生意不错,她也正打算再琢磨几个新菜色,老爷子只是正好做个试吃之人罢了,就算吃坏了肚子,他老人家也能自己配药解决。 赵丰年想起安伯在江湖上的盛名,如今居然被自己的妻子当孩子般哄骗,脸上神色变换极是精彩。 瑞雪可是不管这些,想着也有几日没去稻田,就唤两个小丫头准备油毡和茶水吃食,拉了赵丰年出去走走。 再说,那城里的张大户卖出了水田,也一直再惦记那稻苗何时彻底枯死,做好了被赵家找上门,甚至去府衙打官司的准备,结果,赵家人没等到,他却先病了,而且这病还相当难以启齿,对着环肥燕瘦,各色美妾,他居然做不成那销魂之事,私下里怎么试也不成,反倒不知被哪个妾室走漏了消息,满府上下都知道了他不能人道的事实。 张夫人暗自欣喜,却装着贤惠模样,正经使了张大少却请擅长此道的大夫回来,那大夫诊脉一番,也是瞧不出原因,又不肯砸自家牌子,就扯了个借口,说是以前夜里操劳太重,阳气亏损的厉害,只要清心寡欲养上几年,必定就能好起来。 张大户暴怒,他已经接近五十岁的人了,歇息几年之后,就是想威风怕是也不行了,于是亲手操起桌边儿的小摆件儿砸了那大夫出门,并且还喊着绝对不能给他诊金,大夫心里恼怒,嘴下就没留德,很快,本就不大的凌风城里都传开了,城西最是好色的张老爷以后再也不能祸害女子了,听了这消息,不说人人争相庆祝,起码也都骂了一句,“真是报应!” 张家几个少爷出门都是抬不起头来,都难得没有再出门厮混,倒让几个少奶奶暗自欢喜。 这一日,张家一个小管事去亲戚家串门,因为云家村的山路修得好,就绕了一段,正好瞧见那水田模样,飞奔回府,报给张大户知道,张大户简直惊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大喊,“不可能,不可能,我可是亲眼看着那稻苗枯了半截的。” 张大少和张夫人虽然也是不明白为何那水田的灾病好转,但还是劝着张大户,“那田已经卖出去了,就不要惦记了,家里秋时没有粮食进项,不如多上心打探一下,再买个小田庄。” 可惜张大户却是不甘心,到底唤人套车,亲自到了云家村外查看,那停车之处正离着赵家夫妻歇脚之处不远,他刚掀了窗帘,就见得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嘴角含笑坐在柳树下,亲手替旁边的男子续茶,男子青衣墨发,清俊非凡,女子蓝衣白裙,优雅端庄,配着身后大片的碧绿水田,真如那戏文里的仙家伴侣一般。 这样的画面,落在前面的管事和车夫眼里都是忍不住感慨,但是张大户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原因无它,正月里他就是想收这女子进府中,结果不但没成功,归途时又离奇断腿,他还记得当初她站在台阶上,高声告诫自己,几日内必有大难,轻则断骨,重则送命,一年内破财,三年内破家! 断腿就是血光之灾,如今这水田恐怕就是破财,那自己不能人道,岂不就是破家征兆? 他身上哆嗦的更厉害,哪里还敢再停留,一迭声的喊着车夫调头回城,惶惶然不可终日,最后一跺脚拿了银子出来,一边心疼的滴血,一边修桥铺路,指望积德行善,可以改改命数。 当然这是后话,瑞雪和赵丰年自然也看到了车窗里,张大户的那张胖脸,见得他夹着尾巴逃跑,都是好笑,赵丰年想着今日城里听来的消息,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冷厉,再抬眼看向妻子,却瞬时又换成了满满的宠溺。 瑞雪自然不知道自家夫主的手段,只是欢喜于在张大户手里半讹了这水田来,很是出了一口恶气,笑得极得意,就指了水田道,“这几日就找人手开始盖土房吧,家里也要加两间粮仓,预备装新稻子。还有,我听说张江无钱给老娘抓药了,先预支两月的银米给他吧。” 赵丰年最喜妻子心地良善,自觉如今这般好日子都是妻子平日行善积福所得,所以,但凡她开口,都是无有不允,此时听了这话,就抬手扯了个大叶子一边替她扇风,一边笑道,“好啊,这事儿你做主。” 瑞雪笑眯了眼,又同他商量粮仓建在哪里,如何能既通风又防潮,赵丰年经营各种铺面多年,对于存货的仓库怎能不熟悉,心里早有一千种办法,却还是笑着同妻子一起盘算,偶尔出言引导一下,赞赏两句,待见得妻子得了好办法,喜笑开颜,心里就比吃了蜜还甜… 原本云家村众人就要这般看看热闹,下田锄锄地,日落而耕,日落而息,等待日子静静滑过。 只是,这样的生活却没有平静多久,这一日英子到后院去请假,打算明日赶回娘家去送妹子出嫁,瑞雪感与她当日相助自己“打老鼠”,自然笑着应允,“这可是大喜事,妹妹出嫁,姐姐当然要回去帮忙张罗,作坊里不必惦记。何家湾可是离得村里有四十里,一会儿你知会张管事一声,要他匀出一辆马车,明早儿送你过去。” 英子连忙摆手,有些惶恐的说道,“那怎么行,作坊里这么忙,老板娘还允许我耽搁活计,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再占用马车。” 瑞雪又劝了她两句,才放她回前院,到了晚饭后,亲自到仓库选了两块颜色鲜亮喜庆的锦缎,加上两盒点心,凑了四样礼放好。 第二日一大早,英子上门时,彩云背了人,直接提到车上交给她,这般既全了她的面子,又避了婆家人的眼,感动的英子连连冲着内院行礼。 果然,何家湾的父老乡亲见得英子坐了气派的大马车,又带了厚礼,都是夸赞说何家女儿出息了,直听的英子父母脸上红光泛滥,英子的妹妹见了锦缎和簪子等物,也是喜得也是合不拢嘴。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流言 待得忙过白日,晚上何家几个姑姑姨姨坐在一处闲话,话里话外探问,得知英子在那个做豆腐的作坊做工,工钱高,活计不累,又很得主家的器重,都极是羡慕,打听着云家村里可有好后生,也为自家闺女儿提前打算一下。 英子不好直接应承,就笑道,“待我回去再访访,有了好人家,就让人捎信儿回来,好事当然要先紧着自家妹子。” 一个平日@比较贪财的表姨,就道,“若是有也在作坊里做工的后生,就是家里穷些也不怕。” “表姨可是说晚了,作坊里的几个后生都定亲了,”英子笑着给长辈们续茶,又道,“如今村里的人家都养鸡养猪卖给赵家的铺子,田里还有苞谷,比之往年都是富厚许多,明年赵家的水田也要佃出来,怕是日子还要更好,妹子们嫁进去都有好日子过。就是我们村里那些闺女,也都被媒人踩破门槛了,外村的后生争着想娶呢。” 坐在右上首的一个老太太,穿了件翡翠色的衣衫,头山插着银簪,显见家境要比众人好许多,听得众人都巴结英子,要把女儿嫁进云家村那小破山村。而她这三里镇过来的,反倒没得到往日的那般热情相待,就有些不是心思,听了她这般说话儿,就嗤笑出声,道,“云家村的闺女吃香?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以后可说不定啊。” 英子听她话里之意有些不好,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心下就是一咯噔,开口问道,“四奶奶这话怎么说?难道云家村的闺女儿以后要老在家里嫁不出去?” 那四奶奶撇撇嘴,左右看看都是自家人,就一脸神秘的低声道,“这可不是我老婆子学舌,实在是最近听闻那村里的闺女品行不好,娶家去怕是要戴绿头巾啊。” 绿头巾?这话头儿可是够重了,众人都是惊疑又好奇,英子也是皱了眉,英子娘见不得大女儿如此就帮腔道,“四婶子,这闲话儿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云家村里未出嫁的闺女可不少,若是听了咱们这般说,怕是要找上门来理论的。” 四奶奶见她的话被质疑,立刻起了火气,高声道,“我若是扯谎都要天打雷劈的,我们镇上人人皆知,那云家村里前几日,有个闺女主动爬上男人的床,结果还睡错了,被整个村子的人捉奸在床,别提多丢脸了。你们说,还有谁家敢娶那村里的闺女儿,若是嫁过来也不检点,一家岂不是要乱套了。”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英子脸色彻底变了,村里长辈们都下了禁口令,家家为了自家脸面着想,也都是未曾向外透露,怎么如今连三里镇的四奶奶都知道了呢? 女子们说了片刻,到底不好当着英子面儿太过分,就忍了心里熊熊八卦之火,转而说些家常闲话儿,然后才散去。 英子心里记了这事儿,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送了妹子出嫁,就搭了四奶奶的马车,到了官道岔路口,一路小跑儿回了云家村。 她想了又想,还是先去了作坊,把这事儿说给瑞雪听,瑞雪当日那般对应,也不是抱着想坏全村闺女儿姻缘的目的,听了这事儿,自然知道轻重,连忙说道,“这是关系到整个村子的大事儿,还是尽快告诉里正和长辈们拿主意吧。” 英子应了,回了婆家,说了此事,她公公扔下手里正修理的农具,立刻就去了里正家,很快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此事,有女儿的人家简直急得红了眼睛。 要知道女子的名声最重要,若是真在远近村镇传开了,以后这一村的闺女都要老在家里不成?若是有那定亲人家上门退亲,就更丢脸了。 众人都疯跑去了里正家里,等着长辈们拿主意,族老们坐在椅子上,吧嗒着旱烟,沉默良久,其中一个黑脸老汉才道,“这事儿,村里人不可能说出去,怎么想,都跑不了那东山坳的刘家。” “就是,他们必定因为巧儿出嫁一事,怀恨在心,才这般抹黑咱们村的名声。”另一个族老出言附和。 对面一个平日同云三爷有些不合的老头儿却冷笑道,“这可不是抹黑,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这事儿是真是假,当日若是不留情面都撵出去,咱们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 村里人心里也都埋怨云三爷一家带累大伙儿,埋怨巧儿不知廉耻,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一家罢了,如今有人先开了头,自然有跟随的,特别是家里女儿定亲的,高声道,“一个驴粪蛋坏了一锅汤,自家闺女不好好教导,反倒连累的别人家的好闺女,若是真因此坏了姻缘,谁能担得起这责任?” “就是,就是,她是把自己嫁出去了,别人却被连累了。” 云三爷老脸通红,想要辩解两句,却被里正瞪了一眼,立时又忍气低了头。 里正磕磕烟袋锅子,沉声说道,“事情已经出了,就先想着解决吧,至于这事该怪谁,以后再说。几个老兄弟都跟我去东山坳找那刘家老狐狸问问,怎么也要他们出面辟谣才行。” 众人都点头,几个族老起身随了里正出门,院子里的年轻后生不放心长辈独去,站出十几个来,也一同翻山去了。 再说刘里正,那日替七娘争了些好处,回到自家村子,众人一同说话,刘老太太得意中说漏了嘴,“还是我家老头子有办法,先让云家得意几日,等过些日子,消息传开了,她们云家村的闺女臭了名声,那云巧儿就算生了儿子,也是抬不起头来,还不是要被俺家七娘踩一辈子…” 刘里正听她话音儿不对劲,立刻问道,“什么叫消息传开了,难道他四叔派人出去说嘴了?” 刘老太太这才想起,自家老头儿不让她乱说的,尴尬的缩缩脖子,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收不回了,耐不住里正逼问,就说了个明白。 刘里正立刻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怒道,“四弟真是糊涂,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同我商量。我们能从云家那里替七娘争来好处,就是因为有这事儿做把柄,他可倒好,居然主动说出去了,这要被云家村知道了,必定要打上门来。” 刘老太太哪里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吓得小声道,“俺家老头儿也是心疼闺女,一时气不过…” 里正也清楚自家四弟的脾气,重重叹气,琢磨半晌,又要人去请了刘老头儿,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才对着屋里众人道,“这事儿大伙都要咬死了,不管云家村人如何问,都要装着不知道,绝对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否则两村就要结仇了。” 众人也都清楚其中利害,齐齐点头应下。 刘里正在家转悠了半下午,到底还是不好露面,索性喊了老婆子,收拾了几件衣裳,吩咐自家儿子几句,就一路奔去六十里外的闺女家了,暂时避避风头,也散散心。 自然,云家村众人赶到里正家里时,只剩下里正的儿子儿媳一家,问及里正去向,都说去了几百里外的远房亲戚家,回程之日不知。 这是明摆着的躲了,云里正气得哆嗦,又带人去了刘家,刘家老爷子带着儿子们下田了,只有老婆子和儿媳妇在家,见得众人进来,她们也没起身见礼招呼,听得云里正问起老头儿去向,刘老太太就撇嘴道,“我们家七娘受了委屈,老头子心里难受,不知道去哪里消散了。” 云里正忍着怒气,又问,“外面现在传着我们村儿闺女品性不好的流言,是不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 刘老太太一边剥着簸箕里的包谷棒子,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云里正,这话说的可是好没道理,我们都老实在家,哪里有空出去说闲话,再说了,你们村的闺女爬床都不怕,还怕人家说两句啊。” 云里正身后一个族老被气得脸色铁青,却是忍耐不住了,上前两步,一脚踹翻了她手里的簸箕,骂道,“跑不了你们这些烂嘴巴的长舌妇,都给我砸,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云家村的后生们本就压着火气,一听长辈吩咐,哪里还有迟疑,随手摸了个棒子、扁担等物,就开始抡开了,什么大缸,小翁,盛包谷的麻袋,咸菜的坛子,各个都没落下,不过眨眼的功夫,院子里就是一片狼藉了。 众人都极是解气,站在一处冷笑,云里正瞧着几个傻眼的妇人也是觉得心中畅快许多,扭头带人就走,一个后生还觉砸得不过瘾,借着扔锄头的功夫,把院角一个小罐子也砸了个粉碎。 刘老太太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拍着腿的大骂,“这些天杀的玩意,居然砸了俺家院子,真是没有王法了…” 刘家大儿媳还算有些胆量,眼见着云家村众人走远了,就要几个弟妹照顾好婆婆和孩子,然后飞跑去田里唤人。 待刘老头和几个儿子回来一看,也是傻眼,刘老三挽了袖子,到处找家伙儿就要带着弟弟们再杀到云家村去,却被刘老头儿拦住了,“到底还是咱们一家理亏,若是追究起来,找到当日传了消息的几人,更是说不清。不如咱们先忍了,传到外村人耳里,人家都要说一声云家恼羞成怒,太过跋扈,咱们家就是可怜人。” 刘老四是个聪明的,第一个赞同道,“爹说的有道理。” 其余几个儿子都是莽汉,老爹拿了这样的主意,也就罢了,但还是免不了为自家糟损的东西心疼,心里暗暗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仇,这也就种下了两个村子互相仇视的种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添妆 云家村的老少,砸完刘家心里是痛快了,一路说笑着翻山越岭,但是回到村子被众多乡亲追问,立时又苦了脸,事情还是没解决啊! 里正和族老连同各家男人们聚到一块,商量了好久,终是只能用笨办法了,同样派人去各村辟谣,而且要装作听到那流言很惊奇的样子,然后把他们编好的一套假话说一遍,总之有多无辜就装多无辜,完全变身成一个被人嫉妒、恶意中伤的受害者。 当然他们这般说,别人自然不能完全相信,但也难免会对先前的流言起疑心,两厢一均衡,各说纷纭,待得时日久了,这事就算遮过去了。 当然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抬高云家村闺女的身价,还有四五日就是村南云老四家的惠姐出嫁,村里家家都要出钱,给惠姐添妆,嫁妆丰厚了,外人见得娶了云家村的女儿“有利可图”,提亲的自然就会像以前一样上门了。 众人都觉得是好主意,但是有的心疼家里的存钱,有的是手头拮据,有的是觉得自家没有女儿不该掏钱,总之,都沉默下来。云老四听了倒是极惊喜,但是也知这事儿他不好开口,就装作没有听到,一切都由着众人决定。 里正也是无奈,示意媳妇给大伙儿上茶,说些别的闲话儿,大有大伙儿不表态,就谁也别走的架势。 云二婶子在人群外面站的不耐烦,就打算回家去哄孩子,结果家里却是空空如也,问及邻居才知道瑞雪想两个孩子了,派了彩云彩月连雷子媳妇一起接去说话儿,左右家里无事,她就抬腿撵了过去,坐在院子里,把刚才之事说给瑞雪听听,权当解闷儿。 瑞雪听了,仔细想了想,倒觉得这是个赚取人心的好机会,唤了彩云去仓库,挑了一匹桃红,一匹雨过天青,两色锦缎,又翻了一匣子上好的胭脂水粉、一面极精美的雕花镂空铜镜出来,统统放在一个枣红漆色的大盒子里,要彩云好好捧了,就打算亲自去趟里正家。 云二婶立刻站起拦着,死活不让瑞雪出门,要知道里正家里可是不近,村里路也不平坦,万一哪里窜出个黑狗、黄牛,吓得瑞雪有个好歹,她可没发跟人家赵掌柜交代啊,毕竟这事是她多嘴说出来的。 瑞雪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也是想借机出去走走的,这下又泡汤了,不过,二婶也是好心,她也不能埋怨,索性就把要说的话,交代一番,托给她送去了。 云二婶嘱咐雷子媳妇看好孩子,别踹了瑞雪的肚子,这才端着盒子,一路回了里正家,众人比之她走之前,还要沉默,甚至连大声喘气的都没有,屋子只有辛辣的旱烟味在嚣张弥漫。 见得自家老婆子捧了东西进来,云二叔连忙使眼色,他们一家虽然不是小气的人,也愿意助本族姑娘一把,但是这时候却是不好犯众怒的。 云二婶微微摇头,走动屋子中间,笑道,“他大伯,我刚才去了赵家,同老板娘闲话说起了这事儿,大伙儿也知道老板娘从来都是心善又大方,自是不愿咱们村里的闺女没个好姻缘。她说,赵家也是云家村的,这事也要出一份力,就把库房里的好物事翻了出来,算她替惠姐添妆。” 说完,就伸手放下盒子,打开盒盖,把那锦缎和胭脂水粉、铜镜,一样样拿出来,看得屋里众人都是眼睛发亮,各个夸赞起来,“这锦缎色泽真好!” “哎呀,这胭脂还是苏记的呢,怕是一盒就要二两银吧。” “这铜镜真是精巧,我在我那表舅家里见过,可不是便宜东西。” 里正却是不同旁人,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低声叹气道,“这礼,大伙儿收的不觉受之有愧吗?” 众人愣了愣,顿时闭了嘴,有些讪讪的垂下了头。 “先不提,因为赵家,大伙儿得了多少好处,日子好过多少,只说那晚之事,若是赵家追究闹起来,大伙儿谁脸上也不好看,如今村里出这样的祸事,人家不但没有跟着看热闹,反倒不计前嫌,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这是何等的心胸。比之有些人,可是天差地别,就是我,再见到人家,都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里正当日去赵家赔礼出来,心里就存了这样的愧意,今日再听得此事,就彻底爆发了,眼睛盯着云三爷,言语里极是不客气。 众人自然都不傻,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就是云三爷一家,原本碍于里正袒护,他们还不好说啥,现在里正都发了话,添妆的事情又托赵家的福,解决大半,就纷纷出言附和道,“是太对不住赵家了,应该上门赔礼。” “就是,这事儿跪下磕头都不为过。” 云三爷老脸早就红得发紫了,他心里如何不知道自家有错,但是,他辈分高,在村里历来受人尊敬,一辈子也没受过啥气,真让他去给一个落户不足一年的外姓人磕头认错,这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不过,众人却是不肯让他如前几次一般蒙混过关,一定要他表态,他万般无奈之下,才出声认错,里正直接就拍板决定,明日一早儿,族老们一同陪他去赵家。 云二叔家里两个儿子都在作坊做工,虽说有几月不在家,但赵家早预付了二十两的工钱,平日的吃食用物也是时不时送许多过来,早就是村里最富庶的人家了,因此他也有底气,在里正又号召大伙儿拿钱添妆之时,就当先开口,出银一两,很是给里正长脸。 有了好的开端,众人也是踊跃报数,这个二百文,那个一百文,就是最穷困的人家也拿了五十文,不到片刻,居然凑了五两零三钱,里正大喜,自家又添了七百钱,足足六两银,加上赵家送来的厚礼,还有云老四家原本备下的,总共也有二十几两,这可是云家村嫁女儿有史以来最丰厚的嫁妆了。 待得众人回家各自娶了铜钱回来,叮叮当当装在一个陶罐里,由里正娘子收着,明日再同云老四媳妇一起去城里采办。至于瑞雪的厚礼,就直接给了云老四拿回去。 云老四这辈子头一次走了这般好运,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他的头顶,一时欢喜的眼冒金星,走路都好似踩着棉花,他家不过同里正家隔了半条街,居然跌了三跤,好在他还记得牢牢抱着盒子,只身上脏得不成样子。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除了他也没有谁去看热闹,所以,一进自家院子,老婆子和女儿一见他这般模样,还以为是被人欺负了,都惊呼起来,惹得儿子儿媳也跑出来问询。 云老四“啪”得一把打开盒盖,欢喜的塞到女儿怀里,“惠姐儿,这是你的嫁妆。” “嫁妆?”家里人低头一看,都是惊疑,“爹在哪里得了这样的好物事?” 云老四进了堂屋,喝了大碗的凉茶,就把今日之事说了,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家女儿婚事有变的众人,都是立刻露了欢颜,云老太太就张罗着要重写女儿的嫁妆单子,被大儿媳拦住了,“娘,明日还要跟大伯娘一起进城去再添置物件儿呢,明日再写也不晚,咱们还是商量看看,妹妹的嫁妆还缺些什么。” “对,这话说的对。”云老太太哈哈笑着,拉着大儿媳和女儿就奔去了西厢,一家人自是欢喜不尽,村里人家家也是羡慕,但是谁让自家女儿没赶上这时候呢,不过闲话两句也就罢了。 这几日又到了结账的时候,赵丰年比之往常忙碌许多,晚上吃过饭,夫妻俩各自盘账,然后就早早睡下了,瑞雪也没来得及说起下午之事。 第二日一早,族老里正同时上门,赵丰年还猜疑是出了什么大事,待听明白来意,才知自家妻子又成功的替他赚了个好名声,心里难免骄傲欢喜,见了云三爷那张涨得紫红的老脸,也不觉得多么厌恶,只受了大礼,却也没让他当真跪地磕头。 他好言好语,招待族老们喝茶吃点心,又把明年家里五十亩水田的分配,交给了他们张罗决定,族老们自觉受了敬重,都是欣喜应下,再听说田里要盖三间土房,预备看稻田的张江住,就直接大包大揽,拍着胸脯保证,田里不忙,村里人帮忙动手,不过三四日就完事了。 赵丰年自然没有推辞,说好一日三餐的饭食赵家管了,也就都皆大欢喜了。 好不容易送走脸上笑开花的族老们,赵丰年就回了内院。 夜里有些闷热,瑞雪没有睡好,正趁着早起日头还不算毒辣的时候,倚在藤椅上小憩。 藤椅是码头上一个姓冯的力工所送,前些日子他家老父亲重病,家里无钱医治,沛水帮里虽然接济了一些,但还是差一多半,张嫂子想着瑞雪平日嘱咐,回来就说给她听,瑞雪就把家里那大半棵人参切了一些,连同五两银子一起托张嫂子带了去。 那冯家老爷子用药及时,调养半月就好起来了,因为家贫一时还不上银钱,就带着几个儿子亲手编了这个藤椅,送来赵家以表感谢。 老爷子年轻时候靠这个赚银钱生活,手艺极好,扶手、靠背,样样都打磨得光滑发亮,瑞雪一见就极喜欢,痛快收下,又说还钱之事不急,还多送了些吃食等物给老爷子补身体,冯家人千恩万谢走了,这藤椅也就成了瑞雪的宝座,特意缝了几个宣软的靠垫扔在上面,靠上去就像陷进棉花堆,极是舒服。 第二百二十四章 儿女双全 彩云坐在椅子旁边做针线,偶尔拿起蒲扇替主子赶赶苍蝇,见得赵丰年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赵丰年示意她噤声,别吵醒瑞雪,然后就坐了她的位置,接了扇子,轻轻摇起来,日头渐渐移到正中时,树荫就遮不瑞雪头顶,他又找了油纸伞出来,举在手里,只盼那阳光不要把酣睡的妻儿晒醒,轻轻吹过的夏风最好也能更温柔一些… 彩云彩月在灶间里忙碌着炒菜做饭,偶尔探头看上一眼,小丫头心里都是满满的羡慕,彩月直肠子,就道,“我以后找夫主,也要找个对我好的。” 彩云听得脸红,瞪了妹妹一眼,“不知羞,这话也是随便说的?” 彩月不服,“姐姐就会训我,你心里不是也这般想?” 彩云弯腰把锅里的菜色盛出来,倒水进去刷锅,轻声道,“找个什么夫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一辈子伺候夫人和先生。” 彩月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被卖掉的惶恐,和进了赵家之后的安逸,也是点头,“嗯,伺候夫人和先生一辈子,夫人要咱们嫁谁就嫁谁,夫人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看错人。” 姐妹俩打定了主意,就欢喜忙碌起来。 瑞雪睡得香甜,哪里知道,有两个小丫头把自己的人生大事放到了她的肩上,她梦里正抱了个白胖儿的小男孩在桂花树下散步,孩子抓了落下的桂花瓣,就往嘴里塞,她柔声哄劝着,要他吐出来,孩子却伸手指了她的背后,她回身一看,居然还有个小女孩磕磕绊绊,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往她身边跑来,她惊得顿时醒了过来,见得眼前的油纸伞,一时又不知身在何处… 赵丰年见她醒了,脸上神色不好,连忙伸手轻拍她的胸口,笑道,“别怕,你在家呢,太阳晒了,我才撑了伞。” 瑞雪坐直身子,四处瞧瞧,果然还是自家院子,就拉了赵丰年的手,有些心神不宁说道,“掌柜的,你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不是龙凤胎啊?” “龙凤胎?”赵丰年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肚子,极是惊喜道,“你是说里面有一儿一女?” 瑞雪无奈,这当爹的都这么贪心吗,恨不得她一起生十个八个才好呢,她伸手拍开他的大手掌,嗔怪道,“我是梦里见得两个孩子,当不得真的。” “梦里?”赵丰年有些失望,转而又欢喜起来,“很多时候,梦就是征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请安伯来给你诊脉。” 瑞雪有些害羞,拉了他道,“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不过是个梦,哪里能当真,就是要诊脉也要再过两月,现在孩子还小呢。” 赵丰年从妻子怀了身子,就在矛盾,一时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一时见得可心那般玉雪可爱,有想要个女儿,最后虽说还是想要儿子的心思占了上风,但是到底有些遗憾,如今听的有可能儿女双全,哪里忍得住,安抚了妻子几句,就快步去找安伯。 安伯同几个邻居老头儿坐在门外大树下闲谈,说起南方的新奇习俗,听得几个老头儿都是羡慕不已,他正飘飘然,见得赵丰年一脸急迫,还以为瑞雪出了什么事,立刻站起道,“怎么,可是伤到我徒弟了?” 赵丰年也不好多说,就道,“马上要吃午饭了,安伯正好也给内子诊诊脉。” 老爷子放心许多,同一众老头儿打了个招呼,就迈步慢悠悠进了后院,赵丰年见得没了外人,就赶忙说道,“老爷子,你快看看内子是不是怀了双胎?” 这些时日,瑞雪吃好睡好,也不再孕吐,老爷子还真有段时候没有关注自家徒儿长的如何了,听得赵丰年这般问,就果真要瑞雪伸出手臂,搭了脉,半晌收回手指,猛然哈哈大笑出声,连连喊着,“这可真是赚了,一儿一女,两个徒弟啊!” 美梦成真!赵丰年也是欢喜的疯了,顾不得还有老爷子在跟前,一把将瑞雪揽在怀里,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他赵丰年从今日起就是有儿有女有妻的男人了! 吴煜满头大汗的从二门进来,见得院子里如此情景,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瑞雪红着脸推开赵丰年,理理鬓角垂下的碎发,起身一边往灶间走,一边道,“我再去炒两个菜,马上就吃饭啊。” 赵丰年跳起来就拦了她,“不行,不行,你现在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呢,绝对不能受累,我去做,我去做,你回屋坐着,先吃点心,别饿到我儿子女儿。” 瑞雪哭笑不得,对于以后的生活突然就觉得充满黑暗,有心恼怒,又觉不好伤了赵丰年一片爱子之心,只得微微皱了眉头,转身回屋。 吴煜这时也听出来了,原来姐姐一次给他怀了两个外甥外女,他顿时欢喜的嘴角咧到耳根,大喊着,“姐,姐,我给你倒茶,你别自己动手啊。” 说完,抬腿就往屋里跑,惹得赵丰年又呵斥他,“慢点,别撞了你姐。” 瑞雪是彻底无语了,老实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伺候吃喝。 安伯眉开眼笑走到灶间外,唤了彩云道,“我那份儿午饭一同送去闫先生那里,再多加两盘下酒小菜,一壶桂花酿。” 彩云彩月自然把院子里的动静听得清楚,喜得脚不沾地忙碌,听了这话,脆生生应了。 吃了饭,依旧觉得欢喜难耐的赵丰年立刻招了作坊里的众人,仔细交代了,以后见到老板娘要小心,千万不要碰到,若是老板娘吩咐何事,无论如何要做到,另外为表庆贺,这个月的工钱翻倍。 众人大喜过望,贺喜之声差点掀翻了院子,村里乡亲们很快也听得这事,都是纷纷感慨,赵家行事厚道,这是老天爷降下福报了。 第二日,里正号召大伙儿说赵家要在水田里盖三间小土房,要人手帮忙,村里年轻力壮的后生闻讯就赶来了十几个,先不提他们都希望以后能进赵家作坊,就是冲着赵家的好饭食也要来凑个热闹啊。那白米饭,红烧肉,可不是家家都能吃得上的。 于是水田边上,张江住了两年的小窝棚,迅速被推到了,和泥的,脱坯的,挑土的,忙碌不停。 张家老太太早就治好了风寒,又听得儿子找了个好主家,比啥都欢喜,日日在家里提了烧好的茶水,送到地头儿给众人喝,盘算着,这房子一盖好,她就搬来和儿子一起住,每月赵家给米粮足够,自己再开上半亩地,种些秋菜,儿子的工钱就是干攒着,过不上一年,兴许就能娶回个好媳妇儿了,老太太想得美,忙活的也就更欢。 再说,云三爷在赵家低了头,心里有股邪火没有地方发作,想要骂儿子女儿又不舍得,就转而看得钱黑炭不顺眼了,暗恨若不是那一晚他酒醉睡在赵家,坏了好事,女儿如今早套牢了赵丰年,自己岂不是吃香喝辣,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巴结,哪像这般抬不起头来。 他这般想着,就琢磨着要女儿赶紧生个儿子,压那刘七娘一头,也彻底把这钱黑炭制服了,好赖还能把他那份工钱抓到手。 于是晚上吃完饭,他就扯了儿子要他再去张罗些药粉,交给巧儿,让她尽早怀个孩子,云强想着今日听说作坊又发了双倍工钱,钱黑炭一个月就是二两银,着实不少,若是妹子当了钱家的家,他要去挪个零花钱也方便,就真当了个事情办,很快就把药粉送了去。 巧儿接了东西,下药也是做得顺手的,在轮到她睡正房时,借口熬了碗补汤就掺了进去,钱黑炭美滋滋受了媳妇儿的殷勤照料,还在得意娶两妻之后,他这日子越发滋润了,哪里知道又被当成小白鼠了。 待得晚上,两人一进被窝,钱黑炭果然生龙活虎,直折腾到四更天才睡去,身体里的雨露,半点儿不剩,彻底撒了出去。 白日里去作坊上工虽然有些疲累,他嘴角却挂了笑,见得别的男人,都不自觉抬头挺胸,以为自己比他们更厉害许多。 但是再到了天黑,轮到刘七娘睡正房的时候,他就没了什么力气,借口作坊活计累,就扭头自己睡去,刘七娘着急怀孩子,却也没泼辣到强迫男人同她睡一处,只能暗暗着急,想动手掐钱黑炭两把,又觉如今不是先前了,她可打不得这男人,只好忍了下来。 如此一连六七日晚,她翻来覆去,总听那正房里,钱黑炭黑巧儿的动静要持续很久,心里就发了慌,害怕巧儿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若抢在她前面生孩子,可就不好了。 她寻了个空闲回了娘家,同娘亲嫂子一说这事儿,刘家人也是着急,刘家几个兄弟平日结交的也多有地痞之类的不入流之人,自然也知道些“神奇”之物,很快也弄了些给妹子助威。 于是,轮到七娘睡正房的时候,钱黑炭面前也会多碗补汤,如此下来,两个女子,都觉做得隐蔽,你一碗,我一碗,就互相较起了劲儿。钱黑炭在两个女人的“滋润”之下,也逐日越见“枯萎”。 这一日,作坊里一个后生患了风寒,请了一日假,钱黑炭被张大河唤去帮忙搬豆腐,他原本就瘦弱,气力比之别人就差,如今又被掏空了身子,手下哪里还有力气,上手没走两步,就把一板豆腐跌了个粉碎,自己也坐在地上喘气,爬不起来,张大河奔过来,扶了他,刚要呵斥,见得他脸色青白,眼泡浮肿,额头上还冒着虚汗,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是媳妇儿娶多了,累得手脚软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求不得 钱黑炭不好说他果真就是把力气都浪费媳妇儿身上了,尴尬笑笑,想要遮掩过去,可惜,张大河是个热心肠,怎么琢磨都觉他像是身子不舒坦,两人赶车进城送了货后,就扯了他进了药堂,请那坐堂的老大夫诊脉。 老大夫诊了左手,诊右手,最后皱了眉头,说道,“这位老弟,实在是糊涂,就算平日贪恋那夫妻之事,也不能没有节制,而且那虎狼之药,怎能多吃,如今身子亏损太过,以后…” 钱黑炭听得一脑门雾水,仔细想了半晌,才琢磨过味来,而且也终于明白老大夫那半句没说完的话,有些不好的意思,连忙问道,“大夫,可能开药替我补补身子,我以后会怎么样?” 那大夫慢慢摇头,有些惋惜模样,“你这身子以前定然也是吃过辛苦的,寒气郁积,本就虚得厉害,如今又服用虎狼之药,不加节制休养,就彻底败坏了。我只能给你开几幅温养之药,你若是调养的好,以后还能行房,性命无忧,但是子嗣就有些困难了。” 子嗣有些困难?也就是说,自己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钱黑炭只觉一时间五雷齐齐轰到头顶,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张大河如何抓药,如何付了诊金都不知道,直到坐上马车,马蹄敲在山路上嗒嗒,在山林里回荡,他才慢慢回过味来,两手抱着头就开始痛哭! 一个男人不能人道,不能再有子嗣,这是多打击人的事,但凡摊到谁身上也不好受啊,张大河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张口,最后只得叹气道,“你说你,娶了两个媳妇儿,怎么就晕头了,不知道自己这小身板儿,不经折腾啊。” 钱黑炭想说,他也不想,也觉得累,但是一到晚上就浑身发热… 发热?对,就是发热!怪不得他觉得熟悉,原来每次的感觉都同那晚喝过醒酒汤是一样的! 那哪里是什么补汤,根本不补,就是大夫说的虎狼之药! 他恨得牙齿咬得嘎嘣响,手背青筋暴起,这两个女人,为了抢先怀上孩子,居然对他下了这样的毒手… 马车一进村子,钱黑炭连作坊都没回,就直接奔去了自家。 刘七娘同巧儿正双双掐了腰,站在院里开始今日的第三吵,突然见得钱黑炭回来,巧儿眼珠儿一转,就当先过去柔声探问,“当家的,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作坊不忙了?” 刘七娘见她抢了先,心里动火,几步上前去推开她,挤出笑脸道,“当家的,要到午时了,我做些饭菜给你吃啊?” 巧儿被挤开自然恼怒,又过来拉扯她,两个女人终于还是装不得贤惠模样,又扭打在一处,钱黑炭呆呆看了她们半晌,突然操起旁边的扁担,对着她们两个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两个女子正掐的旗鼓相当,猛然觉得后背剧痛,就分了开来,回头见得钱黑炭眼睛红得吓人,脸色铁青,凶神恶煞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日唯唯诺诺的模样,都是吃惊不小。 这一惊,害得她们各自又挨了好几下,于是两人抱着脑袋就开始满院子躲起来,刘七娘从小被父兄娇惯,脾气暴躁,口中就骂道,“钱黑子,你不要命了,你居然敢打我,看我爹爹、哥哥不上门来踢死你…” 钱黑炭喘得如同老牛一般,打砸了这么几下,到底还是身上乏力,拄着扁担,停步不前,回骂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打死你们这两个…狠毒妇人,夜夜给我喝的什么补汤,明明就是虎狼之药,你们敢说不是?” 刘七娘心思浅,若是巧儿听了这话还会掉两滴眼泪,辩解两句,她则是发起了愣,惊诧与钱黑炭如何知道这事儿,这模样,看在钱黑炭眼里自然就是承认了下药一事,心里恨极,身上也不知道哪里又生出一股子力气,拎起扁担就砸了过去,那扁担也是长了眼睛,直接敲到了刘七娘头上,让她连哼一句都来不及,就软软倒了下去。 巧儿躲在不远处看了,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抬出娘家来,钱黑炭要在云家村住下去,总要顾忌一些。可惜,钱黑炭根本没理她,直接进了屋子,简单拾掇了几件衣衫,就要往院外走。 巧儿一看事情有些不对劲,就问道,“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啥去啊?” 钱黑炭冷笑,“怎么,我如今是个废人了,别说生孩子,就是人道都不行,你们还要我把命都搭上才甘心?你们不是喜欢吵架吗,那就日日守在家里当活寡妇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留下巧儿一个人惊恐绝望得嘴巴半晌都没合上,待她回过味来,想要撵上钱黑炭问个明白,却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只得跺跺脚,回院子打了一盆井水浇在刘七娘身上,刘七娘被激得醒转,一见她拎着水盆,就要冲上来厮打,却被巧儿大骂,“你这个蠢妇,都要当活寡妇了,还只知道动爪子!” 刘七娘晃晃有些眩晕的脑袋,疑惑问道,“你说什么活寡妇?” 巧儿咬牙,“钱黑子刚才说他身子亏得厉害,以后不能人道,我们怀不了孩子不说,还要要当一辈子活寡妇!” 刘七娘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边骂边要抓了钱黑炭出来好好问问,“钱黑子,你给我死出来,你敢让老娘当活寡妇,老娘就挠死你…” 巧儿见得浇醒她,只会添乱,半点儿用处没有,也彻底放弃找她商量的想法,简单整理一下衣衫,就回了娘家,云三爷一家听了女儿的话,也都慌了神儿,纷纷出去帮忙到处找寻,但是他们一家还没有愚蠢到家,未找到钱黑炭的影子,可也没有张扬开来。 反倒是醒过味来的刘七娘,边骂边满村转悠,吵得全村都知道了钱家这件丑事,人人都觉同情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剩一句话,“报应”! 钱黑炭其实还真没走远,他背了包袱,本来打算出去流浪,但是走到村边儿时,正好见到云家婆媳抱着孩子出来溜达,可心穿了套粉白色的小衣裙,一边咬着自己的小拳头流口水,一边睁着大眼睛四处观望,极是惹人疼爱,他突然心里就软了下来,愧疚像泉水一般涌上心头,这般好的女儿,为何他以前看不到,为何他就忘了可心娘的千般好,万般贤惠,为何日子就过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反身就上了东山,在可心娘的坟前坐了一夜,眼泪流成了河,待得天明之时,才就着露水抹了一把脸,冲着坟头说道,“可心娘,以前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想通了,这辈子也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多赚些银钱,将来给可心置办嫁妆,等百年之后,我到黄泉之下,见了你,也有脸上前说话。” 说完,他就踩着日渐高升的太阳,下了东山,进了赵家作坊,众人突然见得他进来,都是担心惦记不已,想要说啥又觉尴尬,反倒是钱黑炭没事儿人一样同众人打了招呼,就进去同赵丰年请了一日假,然后又去了里正家,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要求里正替他做主,休了巧儿和刘七娘。 里正也是叹气,若他说的是真的,这两女子别说别休,沉塘都够了。 但是那刘家不好惹不说,巧儿也是他堂妹啊,所以,琢磨了半晌,与其以后让她们守活寡,还真不如休弃了,起码以后还能找个别的人家,不至于一辈子孤孤单单,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儿。 这般想着,他就备了笔墨,亲笔代写了两份休书,钱黑炭痛快的按了手印,就又回去赵家上工了。 里正饭也没吃,先找了云三爷一家来,又让人去东山坳请刘家人。 刘七娘刚刚到家,说起下药的事情败露,钱黑炭不能人道,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大哭她以后要守活寡了。刘老太太心疼女儿,还道,要给钱黑炭抓药补身体,倒是刘老头心思清明,想起女儿嫁去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情,忍不住开始后悔,若是当日拦着些,嫁个家贫但身体好的,女儿也不至于有今日这样的结果。 他正后悔,听得云里正派人来请,仔细思虑片刻,就拦了自家儿子们,独自翻山去了云家村,很快拿回一张休书回来,一家子自然立刻炸锅了,但是听得老头儿分析利害关系,又难得安静下里,最后刘老三一跺脚,“那云家丫头也被休了,咱们早些去替妹子把嫁妆拿回来,否则去晚了,都被云家抢光了。” 另外几个兄弟一听,是这么个道理,撒腿就往云家村跑,他们果然没有料错,云三爷一家虽然犯愁以后女儿如何再嫁,但是也没忘了捞好处,正借口往回收嫁妆,把钱家但凡值些钱的物件儿都往自家搬,刘家众人赶到,一见这情景,自然不愿意,两家互相指责成婚当日吝啬,陪送嫁妆多寒酸,如今来占便宜。如此越吵越凶,最终再一次动起手来。 这一次云家村人都是远远看热闹,没有一人上前帮忙,两家人斗了个势均力敌,到底都歇了手,平分了大小物件,散去。 钱黑炭一直坐在屋里,透过窗子看好戏,脸上冷冰冰的,好像那些被抢去的物件儿都是别家的一般。 等到刘家、云家人都走了,他就拎了个扫把,把院子打扫干净,关了门,照常过日子,一日两顿饭在作坊吃,晚饭就对付一口,做起活计也更卖力气,发了工钱,果然就藏坛子里存起来。没想到这般过了一段时日下来,居然气色好了许多,当然这都是后话。 (今天去买了固定电话回来,生怕老人身体不好,我们不能及时接到消息,结果刚到我家,我的编编就告诉我说,瑞雪这文要上架了。朋友们很高兴,说这是证明我实力的好机会,我脑子愚笨,倒是没想到这些,只是有些紧张,我是个喜欢坐在沙发上,静静码字的人,喜欢慢慢给大家讲诉那个小山村的田园故事,这突如其来的通知,实在让我有些手忙脚乱。不过,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写出赵家夫妻相濡以沫的甜蜜,写出小日子的淡淡幸福味道,若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也喜欢这样的温暖滋味,就继续支持花期吧!去码字了,要熬夜,要多准备稿子,上架那天争取四更,甚至更多! 第二百二十六章 自由的味道 赵家里总共四口人,安伯要下棋、要同老头儿们闲话儿,吴煜要读书,要牵着奔雷去遛弯,要同大壮、黑子上山下河,也是疯得捉不到影子,就是赵丰年照管作坊、盘账,抽空去水田里看看土房的加盖进度,然后回了自己还要寻个好位置准备建仓库,也是忙得团团转,只有瑞雪一个,是最清闲的人,清闲得心里都发慌。 她原本还能下灶间琢磨几个好菜,打发下无聊时间,结果,自从听得她怀了双胎,别说家里人,就是云二婶和张嫂子几个也死活劝着她不可乱动,更别提监工般的赵丰年了,但凡她的手指一动,他就冲上来问着她要如何,然后立刻帮忙完成,就算他忙起来不在跟前,彩云彩月两个也眼睛里长了小钩子般,盯着她半点儿不肯放松。 当然,瑞雪也知道,众人是为她好,但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她皱眉忍了几日,终是不耐烦了,这一日早晨起来就不肯吃饭,急得赵丰年和吴煜都围上来劝,就是安伯也心疼道,“这是谁惹雪丫头生气了,别饿坏了我的徒儿啊。” 瑞雪也不开口说话,就是坐在藤椅上望天儿,赵丰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气,无奈之下,劝走了老爷子和吴煜,上前把她揽到怀里,问道,“你可是生我气了?” 瑞雪一把推开他,依旧不说话,赵丰年苦笑,手下也不敢使力气,厚着脸皮又重新揽了她,不等她再次推开,就道,“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你掐我几下出出气。” 他的声音温柔而宠溺,大手在瑞雪背上轻拍,又道,“是不是最近几日在家里呆得烦闷了?等你以后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就出去…” “出去走走?走遍武国大好河山?”瑞雪泄恨般把头在他的怀里顶了顶,说道,“你就会骗我,我不过就是个给你生孩子的机器,你只在乎孩子,根本不关心我。” 赵丰年已经习惯妻子嘴里不时冒出的新鲜话儿,心思转着,猜得她应该是钻了牛角尖儿,就赶忙辩解道,“谁说的,你和孩子同样重要。” “那如果我和孩子之间,你必须选一个,你会选谁?” 赵丰年想起殒命的钱嫂子,心头顿时一凉,大手抬起想要敲敲口无遮拦的妻子,到底还是没舍得,只好学着村里老妇,冲着旁边吐了两口唾沫,嘀咕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瑞雪没想到他这般清冷高华的人,也会相信这样的民俗,忍不住就扑哧笑出声来,赵丰年轻轻松了口气,埋怨道,“你和孩子必定都平安无事,以后莫要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 瑞雪撅撅嘴巴,窝回藤椅,又收了笑脸,赵丰年无奈至极,就蹲在把手儿旁,低声劝慰道,“我知你不喜这般关在家里,但是…你肚子里有两个孩子,生产时必定比别的妇人辛苦,多歇歇,好好养身体,将来生产时也更有力气些。” “平日多走动,也有利于生产,不是一味的让我坐着躺着当个废人,不信你可以去问安伯。这样再闷几个月,不到孩子生下来,我就先闷…” “死”字没等出口,赵丰年已经眼明手快的一把捂了她的嘴,恼道,“你就不能往好地方想,为了孩子,忍几个月吧。” 瑞雪听他张口孩子,闭口孩子,也犯了倔脾气,拍掉他的手,把脸扭到一边儿,“好,你关着我,让我不高兴,我就饿着你儿子女儿,看谁坚持的时日久。” 赵丰年气得跺脚,原地转了多少圈儿,最后只得道,“罢,罢,你先坐着,不许乱动,我去前院问问安伯。” 瑞雪看着他一路出了二门,立刻冲着门口偷瞧的彩云挥手,彩云麻利的小跑这过来,把手里的帕子打开,露出两块桂花糕来,瑞雪三两口吃了,拍拍有些噎到的前胸,笑道,“哎呀,真是饿死我了。” 说完,又拍拍自己的肚子,小声道,“儿子,闺女儿啊,不要怪娘亲连累你们挨饿,娘亲也是没有办法,等娘亲争取到了自由,就带你们进城去吃遍美食啊。” 彩云觉得自家夫人这样同小孩子一般闹脾气,实在好笑,开口想要说话,却见自家先生从门外进来,赶忙把帕子塞到了袖子里,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瑞雪自然也瞧到了,继续歪头装作恼怒。 赵丰年在安伯那了得了信儿,虽是可以时常走动,但还是要小心,毕竟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危险大增,一个碰撞或者跌倒,都可能滑掉。 赵丰年到底担心,边走边琢磨,是不是应该假传安伯的话,要瑞雪还是老实在家里养着好,只是,他抬头一见得瑞雪嘴边沾着的点心碎末,立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无奈道,“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这性子反倒越来越顽皮,你若是真想出去,好好同我说,何苦装出绝食模样,吓唬得一家人都吃不好。” 瑞雪见他盯着自己嘴角,立刻伸手去抹,果然几点微黄的碎末掉了下来,她猛然就红了脸,耍赖道,“你就心疼孩子,我不拿孩子当借口,怎么能争取到出门的机会。我又不是后娘,我也怕孩子饿坏了,所以,才想了这招儿。” 赵丰年真是哭笑不得,上前牵了她的手,说道,“那好,今日什么都不理会了,就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瑞雪惊喜问出口,赵丰年宠溺的点头,替她抻好衣角的皱褶,“自然是真的,若不然你真绝食了,我可舍不得你和孩子。” 瑞雪作战成功,心情大好,两块桂花糕,又着实不够垫肚子,反倒惹得她更饿,一口气吃了三碗红枣粥,两张馅饼,还有大半盘小菜,只看得一家人咧嘴不已,见她还要再去夹馅饼,齐齐出声阻止,生怕她把肚皮撑破。 饭后,瑞雪兴致勃勃的带着彩云彩月翻箱子,找夏衣,为了难得的“约会”做准备。 此时已是八月初,天气最是炎热,透气轻盈的细纱自是首选,瑞雪却是不喜那般轻飘飘,好似浑身赤裸,没有穿着的感觉。坚持要彩云搬出那几套薄棉的衣裙,选了件湖水绿的对襟衫子,配了白绫裙,清爽又俏皮,倒极符合她现在的心境。 赵丰年简单交代了张大河几句,就吩咐云小六套车,吴煜有心想跟随,又记着下午的课业,只得留下看家。 夫妻俩带着两个小丫头,上了车,一路出村进城,因为山路上极是安静,两侧山林里鸟语花香,景致也好,瑞雪就欢喜的挑了窗帘去看,赵丰年生恐山路颠簸,惹她不舒坦,就把她揽进怀里坐了,然后命彩云打开后面的车门,调皮的山风立刻吹了进来,偶尔带着青草气息或者细碎的花瓣,瑞雪就猛吸一口,感慨道,“这是自由的味道啊。” 赵丰年真是不知该拿这般调皮的妻子如何是好,好似想要埋怨,但是那嘴角眉梢,却也跟着带了笑,揽了她的手臂越发轻柔,仿似他怀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夫妻俩偶尔低头笑言几句,偶尔指着路边的包谷地说说收成,两个小丫头聚在车尾,小声嘀咕着,进城要添几色丝线,也说得很是欢喜热闹。 马车刚刚转上官道,迎面就快速跑来一辆青布小马车,那车辕上坐着的人眼尖,老远见得赶车的是云小六,就高声喊道,“小六,车里是掌柜的吗?” 云小六认出说话之人是高福全,又是满脸焦急之色,就赶紧停了车,回道,“车里是掌柜的和老板娘。” 高福全立时大喜,跳下车辕跑到车窗旁,禀报道,“掌柜的,城里铺子出事了,我正要回村去禀报。” 赵丰年和瑞雪一听之下,都是吃惊,两人分开坐好,就挑了窗帘问道,“出了何事?” 高福全回身扫了一眼那雇来的马车,就上前付了车资,见得那车夫调头走了,就道,“掌柜的,咱们边走边说啊。” 然后一偏腿,跳上车辕,马车重新上路,他这才把事情细细道来。 原来,大约七八日前的晚上,他睡在后院,突然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噗通”之声,他以为是进来贼了,就拎了床头的木棍摸了出去,结果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心下疑惑又惦记,就一直守到天色微亮,这才终于看清楚,那院子里被人扔进一个半大死猫。 做吃食的地方,最是忌讳有这些赃物,高福全恼怒,后悔昨晚为何没冲出院子去逮到这作恶之人,只得找了铁锨,趁着左右邻人都没睡醒,把那死猫扔了出去。 待得栓子母子来了铺子,大伙儿一商量,都猜测怕是哪个眼红铺子生意红火的同行做的手脚,但是整个凌风城里做吃食的买卖多了,哪里能弄明白是谁下的手,于是众人都是提高了警惕,栓子也睡到了铺子里,夜里同高福全轮流值夜。 但是,那作恶之人,仿似彻底消失了一般,好几日都没再出现,大伙儿又怀疑是不是哪家的顽童胡闹,渐渐就松了警惕之心,结果昨晚上这事儿再一次发生了,高福全和栓子听得动静都冲出了后门,依旧连人影儿都没抓到,回来点了火把四处照照,惊得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次不是死猫,是个两三岁大小的死孩子! 农家里贫苦,吃喝不好不说,孩子有病也常无钱看诊,孩子夭折极多,很多偏僻的山沟里都不时能看到几个,平日大伙儿见到,也不过叹两声,转身走掉,可是这般暗夜里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着实惊秫,好奇出来探看的大路,被吓得哇哇大哭,翠娘也是变了脸色,连忙哄了孩子进屋去。 (大约下周开始上架,这一星期要多码字,现在脑子里很多情节,有时候自己码着码着,都会忍不住笑出来或者皱眉,希望大家看的也开心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应对(一) 高福全再次扔了孩子回来,就同栓子对坐在一处犯愁,他是老实人,虽说热情淳朴,比之普通村人也要精明一些,但是这样的事,却是生平头一次遇到,无论如何也不知怎么应对。 栓子在码头上一年,到底也有沛水帮众人护着铺子,连个不给饭钱的食客都没遇到,更别说这样的恶事了,自然也是心里恼怒,却半点儿办法没有。 高福全就说道,“不如回去禀告掌柜的吧,看看掌柜的有何吩咐?” 栓子想起当日师傅把铺子交给他时说的话,脸上愧疚之色愈浓,少年人特有的不服气涌上了心头,咬牙道,“这样的事情,我若是不能解决,还当什么掌柜,先别禀告师傅师公,我自己想办法。” 好不容易等得天亮,翠娘和王嫂子也是忧心匆匆在后厨忙碌着,栓子盘算着一会儿要去府衙找老爹问问,有没有认识城东这一片地痞的叔伯,引荐他去套套交情,估计这样的事,就算不是地痞们做的,他们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啊。 他算盘打得挺好,可惜没容得他行动,已经有人上门了,四五个敞着衣衫,歪戴着帽子的大汉,撇着嘴巴溜达进铺子里,伸手敲了敲柜台,惊醒了正沉思的栓子,就呲牙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该给哥几个赔个罪啊?” 栓子正奇怪这些人怎么看着不像正经客人,听得他们这么说,就猜到来意不善,做买卖讲究以和为贵,他心里警觉,脸上却带了笑,拱手道,“几位大哥,不知小弟有何得罪之处,还望明言,都是街坊邻居,怎么也不能坏了和气?” 那大汉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变了脸色,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别跟我套近乎,谁是你大哥,你们这破铺子,日日煮得冒烟咕咚,熏得哥几个觉都睡不好,你们不该给兄弟陪个罪?” 铁林正端了铜盆和棉布巾子出来,打算擦抹架子,一见这些人架势不对,立刻转身回去报信儿。 栓子还是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真是对不住几位大哥了,平日街坊们都亲和,没有谁提出这事,我们还当真没想到,哪知扰了大哥休息,小弟给大哥行礼赔罪了。” 他这般说着,就躬了身子,那大汉却是不屑的撇嘴,道,“行个礼就完了?当本大爷是啥,这般好打发?” 栓子也是觉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不觉就沉了脸,问道,“那要如何才能了?” 那大汉打量了一下铺子,指点几下道,“要你们老板出来,跪下给大爷我磕头赔罪,然后再把这铺子补偿给我就结了。” 栓子立时就瞪了眼睛,从后面赶来的高福全也是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要我们老板下跪,也不看看自己受得起不?” 那大汉立时抓了把柄,“哎呦,哥几个,咱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硬茬儿,也别闲着了,给他们来点儿热闹的。” 剩下几个大汉哄笑应着,抬脚就踹到了一旁的木架子,眼见他们又要去摔算盘砸桌椅,高福全和栓子都红了眼睛,上前伸手拦阻,与他们扭斗在一处,几个大汉正要下狠手,翠娘、王嫂子和铁林已经拎了菜刀跑出来,虽是手腕吓得哆嗦不已,但那菜刀可是拿得牢牢,一见儿子和夫主被打,两个女子就发了疯,上前举刀就砍。 俗话说,再横的人也怕不要命的,眼见菜刀往自己身上招呼,那些大汉就松了栓子和高福全,躲避到铺子外,骂骂咧咧好半晌,才挤开聚来看热闹的人群,慢慢走远了。 翠娘和王嫂子吓得菜刀咣当落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额头的虚汗,瀑布一样流下来,都道,“这些天打雷劈的坏种,老天爷怎么没让他们死在老娘肚子里,出来祸害百姓…” 栓子本来被打得身上疼痛,听得娘亲骂得有趣,咧嘴想笑,又疼得嘶声不断。 门外有那平日相熟的邻居,进门来帮着重新摆好木架等物,劝道,“这些人看着不像咱们这片儿的人,大伙儿也帮不上啥,你们一家小心啊。” 翠娘和王嫂子这半会儿也缓过劲来了,赶忙道谢,送了他们出去,众人围了桌子商议,都觉那些人话里话外,有逼着他们关门或者转卖铺子的意思,就觉这事一定要回村禀告一声了。 栓子这次也没有坚持,亲自跑出去雇了马车,送了高福全回来。 瑞雪和赵丰年听完,互相对视一眼,也是猜不出来,到底是何人所为,毕竟除了那些身份不明的大汉,和半夜扔进来的死物,再也没有别的线索。 赵丰年见到瑞雪眉头紧皱,不舍她费神,就道,“这事我来处理,你就不必惦记了。到了铺子若是闲不住,就把前些日子做得那个皮冻儿教教翠娘她们。” 瑞雪抬眼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那里一片坚定之色,她蓦然就笑了,以前自己什么事都往身上扛,多是因为自家夫主病弱,且不说帮不上什么忙,还要她维护着,如今,他生龙活虎的做买卖、开作坊,万事都处理的妥妥当当,她也真该试着做个懂得适时依靠男人的小女子了。 “好啊,那我可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吧,若是让我在院子里见了那些死物,可是会恶心的几日吃不下饭的。” “不会,不会,你放心歇着就好。”赵丰年早晨被她绝食闹得心慌,哪里还能再听得这样的话,心里发狠,不管是谁捣乱,若是再敢扔些赃物让妻子看见,必定要把他全身骨头都打断。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到得铺子前,提心吊胆的王嫂子和翠娘等人都接了出来,瑞雪拦了她们见礼,笑道,“真是辛苦嫂子们了。” 翠娘和王嫂子脸色都是不好,低声道,“铺子出了这事,我们实在对不住妹子的托付,哪里敢说辛苦。” 瑞雪拉了她们往后院走,笑道,“嫂子们不必自责,谁也不想出这事儿,如今我和先生到了,你们就安心做事,不必担心了。” 翠娘最是清楚瑞雪的精明,长长舒了口气道,“一见到妹子,我就觉得心里大石落地了,说实话,刚才真是吓得半死。” 王嫂子却惦记自家儿子受责备,一个劲儿的扭头去看跟在后面的栓子。瑞雪瞧在眼里,却也没多说话。 到了花厅,众人坐下,栓子亲手倒了茶,双手捧给师傅师公,然后一言不发的就跪了下去。 瑞雪叹气,扶起他道,“不必自责,你年纪小,历事少,过两年就好了。这件事,你师公会处理,你若是想学学,就跟着他搭把手吧。” 栓子自从当了掌柜,也算春风得意,就以为整个武国,除了他再没旁人了,今日遭此打击,突然就觉信心全无,万般对不住师傅的嘱托,此时又师傅不怪他,眼圈儿就红了,强忍了眼泪点头,“我一定听师公吩咐。” 赵丰年思虑半晌,心下也有了主意,就使了栓子去前后门探看,果然他跑回来说,前门后门外好像都有可疑之人在走动。 赵丰年知道妻子有些让他教导栓子的意思,就考验他道,“若是我们不想被那些人盯上,却还要出门办事,要怎么做?” 栓子语塞,抬头去偷瞧师傅,见她低头喝茶,半点儿提示自己的打算,就拧眉苦思,迟疑着说道,“要不然,我和师公换件衣衫?”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笑笑,又问道,“左右邻居都是做何营生?” 栓子答道,“左边王伯在菜场有个摊子,右侧刘叔是轿夫…”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惊喜道,“师公是说,咱们坐轿出去?” 赵丰年点头,回身嘱咐瑞雪,“别太累,我很快就回来。” “你只管去,我在自家铺子还能有事啊,别惦记我。” 赵丰年带了栓子,轻易就翻过了墙头,到了隔壁刘家,刘叔正穿了轿夫的行头,坐在木椅上,等着几个同伴儿上门,好一起出去接活计。 突然见得有人翻@墙而进,吃惊不小,待看得那少年是栓子,就道,“小掌柜,你怎么翻@墙作耍?” 他平日下工,也常到铺子里买些吃食,打壶酒水,栓子同他极熟,每日有那卖不完的小菜,也是没少送来,于是笑嘻嘻赔礼道,“刘叔,小侄儿今日遇到难事了,你可要帮帮小侄。” 刘叔扫了一眼旁边的赵丰年,见得他虽是穿着青色的棉布长衫,但是那身姿气度怎么看着都是不凡,就不敢怠慢,起身笑道,“可是这位先生要雇轿子?” 栓子刚要张口说话,赵丰年却道,“正是,要辛苦刘师傅了,工钱我加倍,只不过出门时,尽量装作轻松些,不要让外人看出轿子里有人就好。” 那刘叔常年混在市井,什么怪事没见过?立时就猜得他们是在躲什么人,一来他同栓子熟识,二来有钱赚,也就不再多问,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他那几个同伴儿上了门,他就拉了他们嘀咕两句,然后掀帘子迎了赵丰年和栓子坐进去。轿子离了地,出了院门,渐渐到了巷口,有邻人见得,就道,“刘二哥上工了?” 他就笑嘻嘻应了一声,“可不是,但愿今日生意好,晚上回来请你喝酒啊。” “哎呀,那可是好事儿,刘二哥今日必定能赚座金山回来。” 众人打着哈哈也就错身而过了,巷子口蹲着卖菜的一个大汉,随意扫了一眼,继续又去盯着那扇乌木门不放。 (午睡之后爬起码字,后来又都删了,就是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怕大家看得不痛快!要上架了,总觉得要写得更好,才能回报大家的支持我!花期在努力尽善尽美!)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可怜之人 轿子里,一直高提着心的栓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气定神闲的师公,又觉自己没出息,就红了脸小声问道,“师公,咱们出门为何要避了人眼啊?” 赵丰年挑起窗帘看了看外面的街景,答道,“因为咱们要探听那些人的底细,势必要借助别人的帮助,待得以后咱们惩罚了那些捣乱之人,他们必定心存怨恨,不敢再来触怒我们,就难免会为难这些相助之人,那样岂不是带累人家了。若是避了人眼,那些人同样没了顾虑,咱们行事也方便许多。” 栓子恍然大悟,猛点头,暗道,果然师傅最是睿智不过,让他跟着师公,才一出门,就学到了许多… 不提他们两人如何行事,单说,此时城南的一家小酒馆里也是热闹,那晚在薛七跟前点头哈腰的陈二皮,此时正端着酒杯,接受一群大汉的奉承,仔细看看,正是刚刚在酒咬儿闹了一通的那帮人。 其中一个正提着酒壶给大伙儿倒酒,笑道,“咱们二哥的办法可真是好,刚才那铺子里的人都吓傻了,楚三儿他们现在还盯在外面呢,听说半个人影儿都没出来过,我敢保证,不出一日,他们必定乖乖把铺子双手送上来,到时候,二哥在七爷那里得了好差事,兄弟们也跟着有好日子过了。” 陈二皮听了这话,心里受用,脸上难免就带了得意,“你个兔崽子,嘴皮子最是利落,以后七爷那里若是再有好差事,二哥我第一个介绍你去接。” “哎呀,那可要谢二哥提拔了,我敬二哥一杯。”那人喜出望外,立时上前敬酒。 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举杯,“我们也祝二哥,马到功成!” “好,好!”陈二皮眉开眼笑,满饮一杯,想起另外一事,又道,“那徐秀才身边,谁跟着呢?” 那人立刻道,“是小狗子,那小子机灵,保证出不了差错。” 陈二皮也放了心,点头道,“这般双管齐下,铺子就稳稳拿到手了。” 其中一个红脸大汉正夹了盘里的小菜下酒,想起酒咬铺子里的吃食,味道比这好一百倍,忍不住有些可惜,说道,“就是糟蹋那缸老汤了,那香味真是地道,若是下了药,可就不能再用了。” 他旁边那人与他平日相交最好,生怕陈二皮恼怒,就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叱道,“你这馋鬼,眼界也太窄,二哥得了那铺子和方子,多少缸老汤煮不出来啊,到时候把你浸里边喝个够儿!”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瑞雪在赵丰年走后,简单盘了盘账,等着高福全到街对面儿的肉店买了肉皮回来,就系了围裙,戴了套袖去厨下教翠娘和王嫂子做那肉皮冻。 翠娘和王嫂子还不知道她肚子里怀了两个孩子,行事说话就没有家里人那般小心翼翼,瑞雪顿觉轻松许多,笑眯眯领着两人,仔细拔干净猪皮上的毛茬,投洗干净,就下到大锅里,添上半锅水,一盘儿切好的熟肘子肉块,两勺酱油、一小捏儿细盐,大火烧沸,开始小火儿慢熬… 三人忙过了,前面铺子里又没上客人,就坐到了椅子上闲话儿,翠娘离得村子没有多久,但是极想念父老乡亲,问完这个问那个,瑞雪在家也是闷得久了,难得找到人闲话儿,说起来就很是热闹,偶尔忘记了守秘密,就露了怀了龙凤胎之事,惹得翠娘和张嫂子又惊又喜,继而传授起了育儿经,虽然多有些迷信成分,瑞雪不大相信,但是依旧笑眯眯点头不已。 彩云彩月替三人上好了茶水点心,见得院子里有一木盆衣服未洗,就挽了袖子,找出棒槌,一个洗一个投,一边说笑,一边忙碌着。 大路和妞妞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小孩子好动,都觉无趣,就跑进灶间去找娘亲了,两姐妹洗完了衣衫,正往墙角的竹竿上搭晒,就听得旁边的后门被人轻轻敲响,好奇之下就走过去,问道,“谁在敲门啊?” 门外那人好似有些惊喜,颤着声音问道,“可是…贤儿和淑儿?” 彩云彩月顿时犹如被人伸手揪了心脏,喘气都忘了,眼里满是惊恐慌乱,不知她这厚脸皮的爹爹,怎么又找到铺子里来了? 彩云到底是姐姐,死死握了妹妹的手,壮着胆子呵斥道,“上次我们把话都说明白了,我们是赵家的奴婢彩云彩月,再不是你徐家的女儿,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徐秀才在门外听得这话,想起那日的狼狈,极是恼怒,但想着那人许下的好处,又耐着性子装起了可怜,“贤儿淑儿,你们好狠的心啊,爹爹已经三日没吃饭了,眼见就要饿死,这才求到你们门上来,想着你们就算不认我这爹爹,就把我当成乞丐也要施舍两个饼子,没想到…” 他使劲掐了半晌大腿,终是勉强掉了两滴眼泪出来,于是声音更加哽咽,“没想到,你们这般狠毒心肠,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 彩云彩月姐妹俩听得他说话声音确实不高,仿似真是饿得狠了,没有力气,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有些犹疑不定,就趴到门边又问道,“你不是有家,有妻儿在,怎么能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徐秀才心里暗喜,猜得这两个女儿到底还是心生不忍,就把事先编好的一套假话说了出来,“都是我瞎了眼睛,娶了那害人女子回来,她败光了家里的产业,还不悔改,前几日又出去赌钱,结果连住的小院子都被人家收去了,你们小弟弟饿得嗷嗷哭泣,我安顿她们坐在街边等我去要些吃食,结果回来她已经没影儿了,只留了你们小弟弟在那儿,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等我抓到她,一定生生打死她…” “那小弟弟呢?”彩云彩月被卖出家门时,小弟弟才不到一岁,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相同的血脉,自有一份亲厚在,她们也是喜爱,但后娘却是不肯让她们碰一下的,此时听得小弟弟饿得厉害,心里就更软了三分。 “你小弟弟我寄放在邻人家了,想着去以前的友人处先借些钱米度日,可人家都不开门,我这才厚着脸皮找到这里,幸好你们在,贤儿淑儿,以前是爹爹不对,爹爹鬼迷心窍了,你们就是不原谅爹爹,也要看着你们小弟弟的面儿上,先给爹爹两个饼子垫垫肚子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可怜,彩云彩月不过十二岁,哪里受得住,两人头挨着头商量了两句,就悄悄去搬了个小椅子到另一侧的墙角,站上去,偷偷往外看。 徐秀才一身长衫,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本色,头发蓬乱着,还沾着两根稻草,倚在门框上哀哀哭泣,果然又狼狈又可怜,彩月跳下来,彩云又上去看了看,就相信了他的说辞。 两姐妹小心翼翼开了门,待见了徐秀才那张黑里泛了红,好似羞愧到极点的老脸,心下更是不好受,彩云就道,“妹妹,你在这里陪着…嗯,我去拿些吃食来。” 彩月点头,彩云就小跑着去了,徐秀才小心翼翼瞧了瞧小女儿的脸色,低声问道,“淑儿,你们主家对你们好吗,打不打你们?” 彩月冷哼一声,嗤笑道,“我们夫人和先生,对我和姐姐好着呢,吃喝穿戴,样样俱全,倒是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日都饿着肚子做活儿。” 徐秀才被噎得一哽,又道,“以前都是爹爹不对,以后爹爹一定改,等爹爹找个好活计,赚了银子就把你们赎回来,给你们找个好人家嫁了。” 彩月心里酸楚,若是以前爹爹就这么想多好,可惜,如今娘也没了,家也败了。 徐秀才见她不应声,还以为她动了心,就道,“你小弟弟还饿着肚子呢,淑儿能不能再找些软烂的吃食来,爹爹好回去喂你小弟弟。” 彩月皱了眉头,想起她们早晨确实从家里带了些绵软的桂花糕,迟疑片刻,就道,“那你在等着,我去寻寻,你不许进来啊,被主子看到,我和姐姐没法交代。” “好,好,我一定半步不动,你快去吧。”徐秀才一迭声的保证着,彩月这才小跑着走了,徐秀才见得两个女儿都没了影子,院子里静悄悄的,立时就收了脸上的可怜神色,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就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四下扫了一圈儿,就奔去了那正咕嘟嘟冒着气泡的陶缸边儿… 他到底不是常做坏事的,又因为一连骗了两个女儿,心里发虚,那端着纸包的手腕就哆嗦个不停,狠了又狠心,刚要把药粉送到缸上,撒进去… 灶间里,瑞雪的肚子日渐大了,坐在小椅子上久了,觉得很是不舒坦,就站起身,捶着后腰向外看,正把徐秀才的动作看在眼里,来不及唤人,就高喊一声,“住手!” 徐秀才本就害怕,猛然听得有人大喊,那药包就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吓得煞白,慌乱的四处望去,就见院角灶间那处,一个大肚子的女子正提着裙角飞奔而来,他立时吓得抬起软如面条一样的双腿,踉跄着想往后门跑。 瑞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三两步就追上了他,一抬脚踹得他摔了个大马趴,她还要上前再踹,惊醒过来的翠娘和王嫂子已经赶了过来,齐齐拉了她,喊道,“老板娘(妹子),小心肚子!” 瑞雪这才想起自己身前还带着个“球”,立刻伸手去捂了肚子安抚,“儿子闺女啊,娘是为了捉贼,你们可不要给娘添乱啊。” (今日三点起的床,上午这章就早早码出来了,先传上去吧,吃些饭,继续码字,下周一就上架了,争取多存稿子,不能偷懒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可恨之处 不知是肚子里的孩子性子乖巧,还是听明白了娘亲的话,只微微抽痛了两下,就没了动静,瑞雪轻轻揉了揉,又去看那倒地的徐秀才,却发现他居然又要爬起逃走,顿时大怒,刚要上前,却被翠娘拦住了,王嫂子一马当先跑过去,抬起一双大脚,就奔着徐秀才的后背一顿狠踹,“我让你使坏,我让你当贼,我让你往院子里扔死孩子,我让你…” 天下最是心疼儿子的就是母亲了,栓子因为铺子里有人使坏,好几日未曾睡好吃好,今日更是给师傅跪下赔罪,王嫂子这心里自然心疼得滴血,要知道儿子可是她的骄傲,哪里能容得旁人欺负,她这般踹了一顿,可是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徐秀才疼得差点昏过去,高声求饶,“别踹了,别踹了,我不敢再跑了…” 瑞雪见他蜷着身子爬在地上,好似真被打怕了,就道,“王嫂子,先别踢了,问问他是谁,为啥要往陶缸里倒药粉?” 王嫂子累得直喘气,还没等开口,就听得一旁传来“咣当”的声响,众人看去,正见彩云彩月一前一后站在几步开外,小脸儿都是煞白,身前两只乌木盒子翻扣在地,露出几块碎点心,不必说,她们定然是与地上这人有关系了。 瑞雪立时就沉了脸,吩咐王嫂子,“嫂子去前边叫个人来,把这贼人捆起来,别让他跑了。” 王嫂子应了,跑去前边报信儿,高福全听说后院进了贼人,冷汗都淌下来了,掌柜的走前可是交代要好好照料老板娘的,这要是有个好歹,他可没脸活了,他撒腿就跑回了后院,也不管众人什么脸色,找了根绳子就把徐秀才捆了,上手就是几巴掌,狠狠扇了个痛快,骂道,“我打你个毛贼,居然敢偷到俺们铺子里来。” 徐秀才正觉后背疼的不能动弹,突然被捆了结实,又挨了几个大耳光,就是忍耐不住,喊道,“贤儿淑儿,你们快来救爹爹啊,爹爹要被打死了。” 高福全听他这般喊着,就是一愣,再看双双跪地的彩云彩月,就明白了三分,虽说不再下狠手打他,仍然扯了他扔到地中间。 翠娘搬了把椅子放在树荫下,扶着瑞雪坐了,仔细问了她肚子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说道,“彩云彩月这两丫头…嗯,认识这贼人?她们也不像会勾结外人,坑害主家的孩子啊?” 瑞雪叹气,“这是她们的亲爹,你们一家搬走后,还曾去村里闹过,被赶走了,谁知道今日又出了这事。” 翠娘皱眉,“这当爹的,怎么这般不知廉耻,卖了女儿也就罢了,还能说是家里穷困,出不起嫁妆,但上门坑害女儿主家,这是哪般道理?” “别说是嫂子,就是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何?”瑞雪冷哼,心里实在恼怒非常,若是她没有碰巧看到徐秀才下药,众人不知底细,用老汤做了吃食,食客们出了问题,就算不涉及人命官司,这铺子的招牌也是倒定了。 “彩云彩月,你们说说吧,这人是怎么进来的?”瑞雪半垂着眼眸,也不看两个小丫头,出声问道。 她虽语气里没带恼怒,但是这般淡淡的说着话,却让极熟悉自家夫人脾气的姐妹俩,都是浑身一哆嗦,夫人是真生气了。 她们也不起身,直接跪在地上,挪着双膝爬到近前,双双大哭出声,彩月说道,“夫人,是我们不好,我们…我们本来洗完衣衫,正晾到墙角那里,他…来敲门,说是饿得要死了,要我们施舍两块饼子,我们不信,爬上墙头去看,见他这般狼狈,就心软了,姐姐去拿饼子,他又说家里的小弟弟也饿得要死,求我再给些绵软的吃食,我就让他别进院子,然后…然后…” 不用她再说下去,众人已是都听明白了,这当爹的装可怜,骗了女儿开门,然后趁着女儿拿吃食的功夫,溜进院子使坏。 彩云心思细腻,不像妹妹那般性情直爽,平日最得瑞雪喜爱,想着在赵家的点点滴滴,以后也许因为今日犯的错,再也回不去了,就哭得愈加厉害,脸色憋得青紫,想要说话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一双大眼里,眼泪泉水般涌出来,真是让人见之就心生怜悯。 瑞雪毕竟疼了她们姐妹这几月,虽是恼怒,但也真是不舍她们这般绝望,就道,“先别哭了,好在及时发现,还没酿成恶果,你们姐妹虽说有错,还不至于撵你们出府。” 彩云彩月大喜,却也哭得越发厉害,翠娘看得可怜,就道,“你们赶紧问问,你们这可恶的爹爹,到底是因为什么同铺子过不去啊,居然还上门来投毒下药?” 彩云彩月这才想起她们那该死的亲爹来,狠狠抹了两把眼泪,爬上前,死命的摇着徐秀才的肩膀,“你娶那后娘,把我娘…我娘气死了,卖了我们,我们都能不恨你,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个好主家,没人打骂,你怎么就不放过我们了,你还是我们的爹吗,你真要把我们逼死才甘心啊…” “爹,你真是有良心,你就说啊,到底为啥要害人?” 徐秀才羞愧的脑袋都差点儿钻到地底下,听得女儿这般埋怨,这般怨恨,心里也是不好受,再者身上也是疼得厉害,就大哭说道,“不是我愿意的,不是…我跟铺子过不去,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家里…揭不开锅了,你后娘整日骂我,那人说只要我能混进来,把药撒进缸里,就给我十两银子,我不敢动手,你后娘就说要改嫁,我这才…” “那你也不能害人啊,铺子里…用这个做吃食啊,万一毒死人…” “不能,不能,”徐秀才连连摇头,“那人说是泻药,吃了只能拉肚子。” 瑞雪在一旁听他们这般说,就示意翠娘去捡了那陶缸边的纸包回来,低头仔细看看,倒是真与巴豆粉的颜色差不多,想当初,她也是用这个整治过吴老三一家的,所以还算熟识。那背后指使之人,想必也只是打算要铺子倒了牌子,没存着害死人的心思。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恼怒就轻了几分,开口道,“你知道,指使你那人叫什么名字吗?” 徐秀才还是摇头,“我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就是上次从村里出来,他打扮得像个货郎,撵上我说了这事儿,前几日又去我家送药粉时见了一次,他长得高瘦,一口大黄牙,嗯,长脸儿…” 瑞雪皱眉,这样的相貌,毫无特征,就算知道了也是无用,显见,这背后之人是个老手,半点儿线索没留下啊。 至于这徐秀才,放是肯定不能轻易放的,但是也不好直接送去衙门,“高管事,把他关柴房去,等掌柜的回来发落,至于彩云彩月私自开门,险些闯祸,不能不罚,每人戒尺十下,罚月银三月。” 彩云彩月听得夫人果真没有赶她们出府,高悬着的心就落了地,磕头道谢,“谢夫人,我们一定不再犯了。” 彩月爬起来,小跑儿进了房间,双手捧了戒尺出来,也不用别人动手,直接递给姐姐,彩云也没藏私,啪啪就是用力挥了十下,彩月紧咬着嘴唇忍着不喊痛,然后接了戒尺,又回抽了姐姐十下,末了,两人双双又给瑞雪行礼,这才站在一旁。 翠娘和王嫂子虽然看的不忍,心下还是赞叹,这俩丫头知错就改,也没怨恨主子,着实不错。 徐秀才本以为招供了就会被刚回家去,哪里知道还要被关起来,就挣扎着喊道,“赵夫人,我已经都说了,求你放我走吧,我…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不足岁的小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别人不知徐家情形,彩云彩月可是最清楚不过,两姐妹都是听得脸红,叱道,“祖母都去世多年了,你居然还要扰得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徐秀才被噎得一哽咽,还要再说话的功夫,已经被高福全提着领子,扔进了柴房,咣当一声锁了门。 后巷不远处,一个灰衣小个子,眼见着徐秀才进了院子,心就跟着提了起来,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就觉事情不妙,果然那院子里隐隐传出叫喊声,显然事情败露了,他低低骂了一声,“真是蠢货,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 想着回去要被兄弟们责骂,他就发了愁,转身要走,却见一个美貌妇人比他动作还快,扯起裙子就跑得没了影子,他惊疑得眨眨眼睛,也就回去复命了。 陈二皮一听得徐秀才没有得手,也是恼怒,一连摔了两个茶杯才算稍稍出了气,他手下的大汉里有一个脑子活络的就劝道,“二哥,那徐秀才也不知道咱们的名字,就是被抓了,那铺子里的人也问不出什么,他们反倒会以为咱们盯上了那陶缸,别的就疏忽了,明日再找两个兄弟去那铺子吃喝,装了腹痛,照样能让他们倒牌子。” “对,这主意好,二哥,再不然咱们就真让兄弟们吃点儿巴豆粉再去,他们若是不肯认栽,找了大夫来诊脉,那就更好了,就这么干吧,明日我也去,保管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陈二皮也觉这主意好,眯着眼睛想了想,道,“薛七爷那里谁也不要多嘴,等事情成了再一起禀报。” “是,二哥,就放心吧。只要铺子到手了,薛七爷绝对不会挑这小错的。” 众人都是连声附和,陈二皮又重新欢喜起来。 第二百三十章 查访 青石巷周围的邻人,原本以为经过早晨那么一闹,铺子今日要关门的,没想到,除了栓子没有露面儿之外,铺子照旧做生意,木架子上陆续摆满了各种新鲜出锅的吃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惹得拎着书本去学堂的几个顽童,站在门口流连,不肯太快离去。 有那喜好八卦的妇人们就进去买些小菜之类,顺便探问两句,铁林和高福全都是笑着应对,脸上没有半点儿担忧之色,众人心里都是暗暗猜测,难道这铺子的老板一家是个有背景的,惹了那样难缠的地痞都半点儿不惧? 瑞雪在后院哄着大路和妞妞玩了半晌,估摸着大铁锅里的肉皮熬得差不多了,就要起身去起锅。 翠娘这一会儿不管如何忙碌,都要时不时跑来问上几句,生怕她刚才那般捉贼,动了胎气,此时见她还要去做活儿,自然不肯,死活按了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喊了张嫂子一起,小心翼翼把大锅里稍显粘稠的汤汁盛出来,倒在一个四方的黄铜盒子里,瑞雪尝了尝味道,很是满意,就指点着她们装进竹篮,顺到水井里凉着。 眼见日头渐渐升高,赵丰年和栓子还没有回来,王嫂子就开始惦记,不时跑去铺子门口瞧瞧,瑞雪就劝慰道,“他们出去时,并没有经了那些人的眼,必定不会有何危险,嫂子安心歇着吧。” 王嫂子也觉自己有些担心太过,脸色微红,坐下喝了半杯茶,到底还是心慌,就道,“眼见吃午饭了,我去炒两个菜吧。” 瑞雪有了孩子之后,越发能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知道她是想找些事做占着心思,就道,“好啊,嫂子做两个荤菜,先生和栓子在外奔波一上午,定然肚中饥饿,多吃些肉食,补补气力。” 王嫂子眉开眼笑的应着去了,翠娘忙着给自家两个淘气孩子洗手,刚要张口说什么,就听得那院门外的后巷,隐隐传来笑声和答话声。 “王老七,我回来了,今日买卖好,赚了不少工钱,等一会儿我备好小菜喊你来喝酒啊!” “咦,我可比铁口直断更灵验了,说你今日要赚座金山回来,还真成了。” “明日赶紧市口摆摊去,我刘德胜给你打证言,哈哈。” “好嘞,必去,必去!” 翠娘和瑞雪对视一眼,都是听出这说话之人就是早晨抬了赵丰年和栓子出门的邻居,果然,不到一刻钟,那个隔壁墙头上就跳下了一大一小两人。 赵丰年放下长衫,抬眼见得瑞雪半靠在树下的椅子上,正笑盈盈望向他,心下就是一暖,暗叹,这种有人担心有人等待的感觉真好,他快步走过去,笑道,“可是惦记我了?” 瑞雪点头,“我怕你这江湖大侠,因为经年不练武,被几个毛贼收拾了,可就丢人了。” 赵丰年哪里愿意被妻子看扁,就道,“区区几个地痞,哪里能伤得到我。这一上午没有白耽搁,事情有些眉目了。” “打探明白了?是哪里的人来捣乱?可问出幕后主使来?”瑞雪这半上午,就惦记那背后主使者呢,听得赵丰年如此说,就一迭声的问出来。 赵丰年无奈,上前坐了另一把椅子,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瑞雪微微脸红,自己只顾着好奇,倒是忘记他跑了半晌,定然渴得厉害,她赶忙执壶替他续了半杯,又招呼栓子过来也解解渴。 栓子笑嘻嘻接了茶杯,还没等喝,就被听见动静跑出来的王嫂子拉了过去,“儿啊,你没伤到吧?” 她上上下下把儿子打量个遍,确定没什么伤处,这才松了口气,栓子有些扭捏的动动肩膀,说道,“娘,我跟着师公一起出去,怎么能伤到?” 王嫂子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哈哈一笑,刚要说话,突然嗅得一阵焦香,立时喊道,“哎呀,我的红烧肉啊。”说完撒腿就又跑回了灶间。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同刚刚进来的高福全,围成了一圈儿,问起打探经过,赵丰年就示意栓子学给众人听,栓子咕咚咚喝干了茶水,一抹嘴巴,就讲了起来。 原来,赵丰年同栓子坐着轿子,到了市口就下来了,那刘叔也是个精明的,半句没有打探,只笑嘻嘻说,承蒙惠顾,完全一副做买卖的口吻,赵丰年自然不会亏待他,也没有问多少工钱,直接给了一小块碎银,刘叔乐得笑眯了眼,立刻打蛇随上棍,又道回去时,若是需要轿子尽管来找。 赵丰年索性又给了他一块碎银,要他就在此等候,到时候直接再坐他的轿子回去。 不必出力气,又赚得比平日多,另三个轿夫自然也不反对,留了一人看轿子,然后就欢喜的一起去了旁边的茶馆听书,。 赵丰年带着栓子找到府衙时,老王正摇头晃脑,打着官腔同一个胖员外周旋,那人买了几十亩水田,却极吝啬,不愿意送些“润手”,老王自然不喜,卡在手里不肯替他上皇册,换名字,随便指了小错就拖上几日,胖员外被抻了一月,终是忍耐不住,今日送了五两银子,算是把事情办妥了。 老王匀了一半给手下的两个小吏,笑道,“晚上去‘酒咬儿’喝两杯,我请客。” 他手下一个机灵的小吏,就道,“书办家里的公子,可是个有才的,小小年纪就当了掌柜,我们一直想见公子一面呢,指望也沾沾灵气,兴许俺们家里那几个愚笨小子就也开窍了。” 老王明知道他是奉承,但心里还是极受用,脸上笑得越发像朵花,就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说起来,你们可是他的叔叔辈呢,栓子那小子也是个愚笨的,都是他师傅教得好,等晚上到铺子,我要他给你们见礼。” 那两人都道不敢,正说笑着,赵丰年和栓子就找了来,老王惊喜的接了他们进来,当先就给赵丰年行礼,看得那俩小吏,都是猜测这年轻公子是谁,怎么老王会如此礼待? 赵丰年自然不肯受老王的礼,让到一旁,笑着还了他一礼,两人寒暄两句,老王就替那俩小吏介绍,“这位是我家小子的师公赵先生,‘酒咬儿’就是赵先生的产业。”说完又指了栓子笑道,“这就是我家那愚笨小子了,得她师傅信重,做了铺子掌柜。” 两个小吏连忙上前见礼,嘴里客套夸赞不停,猜得他们两人上门必是有事详谈,很快就借口还有活计要忙,坐回了角落的桌子。 老王请了赵丰年坐在自己的桌案前面,亲手替他上了茶,然后问道,“赵先生今日怎么有事来我这里,可是家里又添置了什么产业?” 他本是随口一问,哪里知道赵丰年进城之前,真揣了那百亩水田的田契,今日若不是有事,也是打算来走一趟,上个档子的。 “王大哥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前几日刚买了村外的一百亩水田,正要劳烦大哥给更名上档子。”赵丰年从袖子掏出一张稍显破旧的契纸递了过去。 老王接了,惊喜道,“先生和老板娘真是神人一般,不过半年,家业就如此兴旺,大小铺子买了三处,如今又有百亩水田,若是再等几月,怕是连城中的大院子都要买上两座了吧?” 赵丰年浅笑,“王大哥谬赞了,我们夫妻哪里有那能耐,都是大伙儿齐心协力相帮的结果。” 老王打开柜子,翻出皇册,栓子笑嘻嘻上前为爹爹研墨,老王很快就重新写了契纸,又要登录上册子的时候,赵丰年却道,“王大哥,还是写栓子师傅的名字吧。” 老王一愣,赵家那院子和码头的铺子,是瑞雪辛苦赚下的,这他比谁都清楚,写了瑞雪的名字,是赵丰年男子度量大,而城中三个铺子,两个小的不值什么银钱,那个大的,据说是别人送瑞雪的见面礼礼,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这田产可是大事,怎么还要写女子的名字? 他想了又想,还是开口劝道,“赵先生,这田产还是写到男子名下好,若是将来有了子息,也好分家…” 赵丰年知道他是好意,但是这水田是瑞雪起意要拾掇张大户,最后才以极便宜的价格半买回来的,他怎么肯居功,当然也要写瑞雪的名字才好,将来她愿意给女儿做嫁妆,或是卖了出息给自己添置衣物首饰都好,至于儿子们的家业,自有他亲手去赚。 当然那一日也不会太远,秋时,那牛豆计划赚回的银钱到账,他就要开始着手进行其余买卖了。 “谢王大哥惦记,还是写内子的名字吧。”这些内情,赵丰年自然不好说,只是淡笑着,坚持要写瑞雪的名字。 老王心里更是佩服,赵娘子能找到这样的夫主,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他躬身在那皇册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云家村外水田一百亩,赵秦氏。” 待吹干了墨迹,他又盖了印,就道,“地契收好了,以后可是凭证。” 赵丰年点头,从荷包里掏了只五两的银锞子递了过去,老王慌得连忙摆手,微恼道,“先生,你这可是在打我脸,我要谁的‘润手’,也不能要你的!你们一家待我家栓子如同亲生,我在这般贪财,可是忘恩负义了。” 赵丰年不理他的推辞,直接把那银锞子塞到了书册之下,微微扭头示意老王去看那两个小吏,笑道,“若是王大哥一人,我可真就不客套了,但是今日新结识这两位兄弟,怎么也要留个喝茶的银钱,待改日大哥三人一起去我那铺子,咱们再好好喝几杯。”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得福茶楼 老王也是人精,立时会意收了,笑道,“铺子里的吃食,下酒可是极好,我刚才还同两位兄弟说起,晚上要去坐坐。” “那正好,我今日也在铺子留宿一晚,咱们就定今晚吧,内子正教翠娘和王嫂子做新吃食,晚上王大哥和两位兄弟都尝尝。” “那可是再好不过。”老王笑起来,那两个小吏其实一直都在支着耳朵,此时不好再装样子,就凑过来道谢,又说了几句话,就扯了个方便的借口出去了。 赵丰年这才转入正题,把这几日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不知王大哥,可知道咱们这城东的地痞多在何处聚集,我打算去找他们探问个消息。” 老王听完,立时伸手敲了儿子一个爆栗,怒道,“你这小子,铺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栓子有些委屈,辩驳道,“爹,你回家都后半夜了,哪里有空闲听我说话,再说,我以为这事我能处理…” “你以为,你个小毛孩子,能处理什么,这些地痞最是难缠…” “好了,王大哥,栓子也是好意,今日这事,也是难得的经验。”赵丰年笑着劝慰两句,示意栓子站到他身边来,栓子悄悄吐吐舌头,立刻躲到了师公后面。 老王哪里是真舍得打儿子,不过怕赵家怨怪儿子报信不及时罢了,此时见得赵丰年护着儿子,心里比啥都欢喜,就道,“这孩子愚笨,多亏先生和赵娘子不嫌弃。” 两人又客套两句,老王才道,“我平日多是掌理文书,极少在市井走动,但是我一好友却是收税金的,人面儿宽,先生稍坐,我去问询两句就回。” “有劳王大哥了。” 老王摆手,应声而去,不到盏茶功夫就转了回来,笑道,“碰巧我那好友,今日不曾出去走动,被我堵个正着,据他说,城东这片的地痞头头叫曹老大,是个光头大汉,手下有那么二十几个人手,平日常在东城门附近的得福茶楼闲坐。但是,先生若是要找他探问消息,可是不容易,那人很是凶蛮,不过,若是实力比他强的人,他还是真心敬服,手下的汉子也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不像其余几个城区的地痞,多有奸猾耍诈之事。” 说罢,他有些担心的瞧了瞧赵丰年略显瘦弱的身材,又说道,“若不然,我去前边找两个功夫好的兄弟,陪着先生同去。” 赵丰年好笑,摇头拒绝,“王大哥不必惦记,我自有自保的手段。” 老王怎会相信一个文弱书生有自保手段,脸上笑着,眼睛却不时瞟向自家儿子,明摆着怕他逞强,到时候连自家儿子也一起搭进去。 赵丰年无奈,左右看看屋里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件,就直接伸出手指,在老王的桌角上按了一按,再抬手时,王家父子已经惊得眼睛溜圆,眼珠子好似马上就要弹出来一般。 那以坚硬出名的寒松桌案上,正深深的嵌着一个指印,足有一寸之深,而赵丰年的手指,却连红都未曾红过一下,仿似刚才只是轻轻碾死了桌上的一只苍蝇似的。 赵丰年起身,理理长袍,笑道,“王大哥,如此就不必担心栓子同我前去了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老王先前还只是尊敬赵丰年有学识,这一会儿亲眼见识了这样的功力,心里立时又多添了一丝畏惧,一迭声的说道,“不担心,不担心,原来先生还是位武学大家,以前真是失敬了。” 栓子也是满眼崇拜的闪着小星星,男孩子哪有几个没做过武林大侠的梦,今日亲眼见了师公这般厉害,心里几句是马上就开始盘算着,如何开口,才能让师公收他为徒… 赵丰年好不容易辞别了热情的老王,就带着栓子,一路慢悠悠去了那东城门外的得福茶楼,茶楼显然生意不好,大堂里零星坐了几个人,桌椅板凳也皆有些破败之意,肩上搭着白棉布巾的小二哥儿,见得有客到,笑嘻嘻迎上前招呼着,“哎呀,客官您来了,里面请。” 赵丰年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身后两侧,没有注视之人,就没有往里走,直接塞了小伙计一把铜钱,问道,“我找曹老大有事相商,不知道他们在哪处小歇?” 其实凌风城之人都以为得福茶楼,只是曹老大一众人等的落脚地,哪里知道这茶楼就是曹家的产业,这小二儿甚至都是曹老大从老家领来的族侄,平日打点茶楼买卖,也顺便做个小眼线,此时听得赵丰年开口就要找自家叔叔,心里些惊疑,但见得他一副书生打扮,身后还跟了个半大小子,琢磨着没啥危险,就道,“先生这边稍坐,我进去通报一声。” 茶楼后院一间西厢房里,三间早已打通,极是宽敞,靠近门口处开了两桌骰子,二十几个大汉,各个敞着衣襟,光着脑袋,围在桌前,眼睛死死盯着桌上倒扣的青花大碗,好似要生嚼了那碗一般凶恶,大声吆喝着,“大,大!”“小,我要小!” 屋子角落,一个光着上身的胖子,正抽着旱烟,眯着眼睛哼小曲儿,不时的吐上一口浓痰,大大咧咧笑骂两句。 小伙计推门进去,阳光就从那门口照了进来,正好晃了对门儿几人的眼,那几人就骂道,“哪个兔崽子,赶紧关门,小心大爷我抽你。” 那小伙计笑嘻嘻随手关了门,小跑儿到那胖子跟前,禀告道,“叔,前面有个书生带着个半大小子,说要求见,有事相商。” 那胖曹老大放下烟袋锅子,眉毛上挑,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味,他们这帮人日日耗在这破茶楼,除了月初月中出去收收小钱儿,平日还真是闲得膀子疼,若是有生意上门,可是好事。 他刚要说话,旁边那桌的几个人正好开了把“豹子”,简直乐翻了天,吵得房盖都颤了三颤,他立时恼怒了,暴喝一声,“都给我消停些,有买卖上门了。” 大汉们安静了片刻,马上又都笑了起来,凑到跟前,问道,“老大,什么买卖,赚钱不?” “对啊,对啊,我们可多少日子没去花楼逛逛了,我那小春香怕是都把我忘了。” 曹老大笑骂他们几句,就撵着他们赶紧散了,然后告诉侄子,“先问问那人银子可带足了,若是辜负兄弟们的心意,老子就把他拧成绳子!” 小伙计嘿嘿笑着应了,撒腿跑回了前边铺子,一字不差的把这些话转诉了,赵丰年半点儿没有恼怒之色,只浅浅笑着点头,倒让存了些看好戏心思的小伙计惊疑不定起来,一般书生听了这话,怕是掉头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但眼前这个倒是个有胆识的,他不会是给自家叔叔惹了什么麻烦吧? 很快,三人就进了后院,到了那厢房门前,小伙计高声禀告过了,两扇乌木门就缓缓打了开来,门里立时有浓重的烟味散出,赵丰年微微皱眉,抬脚就准备进去。 最靠近门边儿站着的一个红脸汉子,平日最是不喜文弱的书生,一时兴起,就伸腿去拌赵丰年,想象着他一个跟头摔到地上,定然极是好笑。 可惜,赵丰年那脚下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落得慢了一瞬,居然好巧不巧的正踩到他的脚腕上,大汉立时就觉得好似有千斤铁坠子砸在上面一般,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他也是个硬气的,忍得额头冒汗,也没叫出一声来。 赵丰年慢慢把脚抬起来,淡淡一笑,很是歉意的道,“这位兄弟,你脚放错地方了。在下一时不查碰到了,不知伤得可严重?” 那大汉也明白碰到硬茬子了,这书生绝对不简单,他先是迅速给自家老大递了个眼色,然后才咬着后槽牙,说道,“先生…说笑了,不严重。” 赵丰年浅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进了屋子,四下扫了一圈儿,就走到了屋角,拱手说道,“久闻曹老大大名,今日才来拜会,还望曹老大勿怪。” 曹老大没有起身回礼,斜着眼睛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圈儿,脸色未变,心里倒是嘀咕,这书生看着文弱,不像个练过的,但是怎么心里就是觉得不简单呢… 他随意的拱拱手,懒懒应了一句,“我听说,先生找我有事相商,莫非是谈论诗文?那先生可找错地方了,杀人放火我擅长,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先生即便说出来,我也要请先生再原样吞回去的?” 屋里一众大汉,都是哈哈大笑,笑声里各种鄙视意味,栓子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往师公身后凑了凑。 赵丰年却好似没有听得众人笑得恶意一般,掀起长衫,稳稳坐到了曹老大对面,笑道,“找地痞谈论诗文,我还没蠢到那地步。” 俗话说,矬子面前不说矮话,当着个流氓也不能叫人家地痞啊。不等曹老大接话,那些大汉却是不干了,一个离得最近的络腮胡子,大怒骂道,“你敢骂我们老大!”声音未落,那簸箕般的大巴掌奔着赵丰年的脑袋就挥了过来。 赵丰年却是连头未偏一下,随意抬起一只拳头,正中那大汉的掌心,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大汉已经猛然倒退好几步,撞在几个兄弟身上,这才勉强止了颓势。 他脸色涨红,手掌哆嗦着,还要再上前,曹老大却摇头止了他,看向正自己动手倒茶喝的赵丰年,狠声说道,“先生是真人不露相,功夫不错,但是我们兄弟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若是来踢场子的,也要留下个胳膊大腿,给我们兄弟做个念想。” 第二百三十二章 震慑 赵丰年把玩着青花儿茶碗,嗤笑一声,“我本是真心来跟曹老大谈生意的,但是,无奈兄弟们太过热情,三番五次试探,我若是不显显手段,怕是刚进门那一跤就把门牙都磕掉了吧。” 那曹老大微微眯了眼,“兄弟们不过迎客的法子古怪了点儿,先生若是这般想,我也不好多说。倒是先生有何买卖,亮出来给兄弟们听听。” 赵丰年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这些地痞果然像老王说的一般,一切靠拳头说话,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坐下同他们谈买卖,不过这样也好,若是真能把他们收服了,自家铺子以后在东城区,定然是半点儿麻烦都不会有了。 他浅浅喝了口茶,笑道,“我们府上最近在这东城区开了个小铺子,生意不错,就遭了人惦记,这几日有些不安宁,今早儿还有人上门捣乱,兄弟想着,这一片是曹兄的地盘儿,这事就算与曹兄无关,曹兄这里大抵也能听到些风声,所以冒然上门来,还望曹兄指点一二。” 曹老大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高瘦汉子,那汉子立即摇头,他是兄弟里负责安排活计的,以前为了收商铺的孝敬银子也没少做这勾当,但是这几日兄弟们可是没有过大动作啊。 曹老大心里有了底,就道,“不知先生的铺子是哪家?若是每月没有孝敬送来,兄弟们可就不会多留心了,自然这消息也就不灵通了。” “青石巷口的‘酒咬儿’,二十几日前开张。” 那高瘦汉子不等曹老大再问,就开口答道,“老大,这铺子开张没过一月,兄弟们还没去走动,只是听说吃食不错,前几次摆酒去买过几次。” “对,”他身后一个大汉附和道,“特别是那鸡爪子,喝起酒来真是有嚼头。” 赵丰年轻笑,“兄弟们喜欢就好,哪日我做东,大伙儿都去坐坐啊。” 那喜酒的大汉听了欢喜,刚要应下,就被高瘦汉子狠狠瞪了一眼,委屈的低了头,向后挪了几步,嘀咕道,“怎么不让我说,你不是也夸赞那猪蹄好吃。” 高瘦汉子,气得脸红,还要骂他几句,曹老大手指却敲了敲桌面,一脸的不耐烦,“既然没收孝敬,先生那铺子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先生还是别处问询去吧。” 赵丰年也不起身,从荷包里掏出个小银锞子,放在手心掂了掂,“怎么,曹老大是怕在下没有银钱吗?” 曹老大嗤笑,“区区五两银,就想…” 他这话刚说到半截,就立时又吞了回去。 原来那银子在赵丰年手里上上下下抛着,第一次扔起是元宝,第二次就多了几个深深的指引,第三次就变成了椭圆,第四次就变成了圆球… 若是一般人,见得如此,不过就赞一句,这人力气真大,银子都能捏软,但是他这样练过几日的三流武者,可最是清楚,这样的小花样极是考验指力和内功,不是一流儿的武者根本施展不出。 赵丰年轻捏了那银球放在眼前看了看,有些不满意的挑挑眉,“好似没有以前捏的圆了?” 他说着就从荷包里又掏出几个小银锞子,大有再捏几个,一定要达到浑圆才可的架势,曹老大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起身一礼到地,极是恭敬,“小的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前辈勿怪。” 赵丰年伸手扶了他,示意他坐下,才道,“若是有生人到了我的地盘儿,我也会如此防范,谈不上怪罪不怪罪。倒是铺子这件事,还要曹老大出手相帮,至于价码方面,绝对亏不到兄弟们。” 曹老大听得他说这话,刚刚放下大石的心头,就又生了疑,试探问道,“前辈如此手段,为何…” “我不方便多出面,所以才要兄弟们帮忙跑腿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打探出捣乱的那些人是哪里的,老大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最近常出入哪里就可。” 曹老大本以为他要兄弟们提刀去报仇,没想到却是打探消息,这倒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就是不要辛苦银钱,送与这高人前辈做人情,以后帮里有了大事,兴许也是个庇护。 “前辈客气了,这不过是些小事儿,哪里就当得起帮忙二字,再说,这些人在我们地盘上惹事,也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前辈就是不说,我们也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否则,他们还以为,兄弟们都是纸糊一般的好欺负。” 高瘦汉子是跟了曹老大多年的老兄弟,两人极有默契,听得这些话,猜得老大定然有了谋算,就赶忙附和道,“老大说的是,前辈放心,这事儿兄弟们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赵丰年点头道谢,然后示意栓子站出来,笑道,“这是我那铺子的小掌柜,他见过那些人的模样,让他给兄弟们说说,兴许有些用处。” 栓子也是个机灵的,刚才见得师公那般的手段,早把恐惧扔到脑后了,此时笑嘻嘻就把那些大汉,是何模样,穿什么衣衫,到了铺子说了什么话都讲个清清楚楚。 屋里众人听了,互相看了看,高瘦汉子就道,“我听着倒像是城南的楚三儿他们。” 他刚一说完,先前喜酒那汉子就道,“二哥说的肯定没错。” 他旁边的那人就拍了他笑骂道,“你这憨货也学会奉承二哥了?” 那人被拍得恼怒,高声道,“我可不是拍二哥马屁,我是真看到了,昨日我去后巷过夜,就见到过那楚三儿,他一照面就跑了,我还以为他怕我踹他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兄弟虽说有些憨傻之气,但却总有些旁人没有的运气,这不,人家楚三儿大晚上在偌大的东城区露了一面,居然都能被他撞上。 曹老大清咳两声,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就道,“既然知道这事儿同楚三儿有关,老二,就安排下去吧,有消息尽快回报。” “是,大哥。”众人应声,纷纷扔了手里的骰子,鱼贯出了门去,很快院子里响起说话声,渐渐又随着脚步远去,安静下来。 曹老大也是个精明人,亲手给赵丰年倒了茶,攀谈起江湖轶事,以及凌风城里的势力划分,倒也有趣,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院子里陆续又吵闹起来,很快那高瘦汉子就推门进来了,笑道,“大哥,先生,事情有眉目了。” 曹老大点头,“说说。” 那高瘦汉子道,“先生铺子那事儿果然是楚三儿他们做下的,据说,他们的老大陈二皮最近同黄金楼的薛七爷套上了近乎,去了那后院两三次了。” “黄金楼?”曹老大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赵丰年,“先生可能有所不知,那黄金楼的主家是武都的贵人,平日行事极嚣张,倒是不知他们怎么盯上先生的铺子了,怕是有些麻烦。” 赵丰年先前还曾担心这些捣乱者的背后指使之人,是他原来的仇家,或者是眼红豆腐生意的什么大势力,这两者一个有伤身之祸,一个难以硬碰,都是麻烦,如今听得不过是一个酒楼,哪怕主家是武都之人,也要好解决得多。 “再劳烦兄弟们帮我探听一下,那陈二皮今晚住在何处,天黑之后,我会再来一趟。”他说着就把荷包里的银锞子都取了出来,加上先前那几只,足有三十两,又道,“这是给兄弟们买茶喝的,曹老大不要推辞。” 曹老大本来已经伸出手要推回去,见得赵丰年眼里没有半分虚假之色,就迟疑了一下,转而拱手行礼道,“那就多谢前辈厚赐了。” 赵丰年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低声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栓子出了门,一路到了市口,上了刘叔的轿子,这就回来了。 栓子小脸儿兴奋的通红,讲得是口沫横飞,末了,双手还一个劲儿比划着,那银球多圆,那些大汉吓得嘴巴张得多大,惹得众人都是好笑。 栓子还要再说,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起来,他立时伸手捂了,脸色更红。 瑞雪笑得直不起腰,连道,“事情有了眉目,就不着急了,咱们先吃饭吧。吃过饭再商议,也不迟。” 翠娘笑着说话,进了厨房去帮王嫂子打下手,栓子挠挠脑袋同高福全去了前面铺子。 赵丰年见得人都散了,就捉了瑞雪的小手放到手心里,笑道,“怎样,以后就不必担心我被地痞伤到了吧?” 瑞雪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小心翼翼的瞄了瞄他的脸色,好似极胆怯的说道,“嗯,我是不担心你被地痞伤到了,反倒害怕你晚上把我的手当银子捏成球了。” 赵丰年哈哈大笑出声,他的妻子总是能给他带来无数的骄傲与得意。 头顶的桂树受了这笑声的震颤,飘飘然,落下几片叶子,瑞雪伸手接了,作势就要塞到他嘴巴里,愤愤道,“笑什么笑,我说真的呢,你晚上不准抱我。” 赵丰年笑得越发欢喜,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低声揽了她的腰身道,“放心,你和孩子是我的珍宝,我哪里舍得伤到。” “哼,这还差不多。”瑞雪挑眉一笑,扔掉手里的落叶,眼睛不经意扫到柴房时,才想起她还做了件“丰功伟业”,就说道,“那陈二皮,你可不要轻饶了他,那人心思当真歹毒,你走之后,他还派人往装老汤的陶缸里下药,被我抓到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破家 “被你抓到了?”赵丰年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问道,“难道那人腿脚不灵便,还能被你这妇人捉到?” 若是平日瑞雪还能分辨出赵丰年语气中隐含的恼怒,但是刚才听得他那般威风,把一群地痞震慑的服服帖帖,就忍不住起了好胜之心,于是辩驳道,“你小瞧我?我怎么就不能捉贼了,我力气可大着呢,我在灶间里坐得累了起身走动,正见他往缸里撒药粉,就大声喝叱,然后跑出去一脚把他踹到了,你不知道,这人居然是彩云彩月他爹,扮了可怜,骗得两个小丫头开门,然后溜进来使坏,我让高管事把他关那边柴房里了,还想着你回来兴许能问出些线索,哪里知道你都打探好了。” 赵丰年暗暗磨牙,再次问道,“是你‘跑’出去,‘踹倒’他的?” 瑞雪点头,刚要说话,突然觉出后颈一阵阵发凉,立刻改口道,“嗯,他腿软了,没跑出两步,我就是‘走’到跟前,轻轻‘踢’了他一脚。” 赵丰年冷哼一声,就要起身,瑞雪连忙抱了他的胳膊,“哎呀,掌柜的,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你看一缸老汤,若是被撒了药粉,不就糟蹋了吗,再说,咱闺女儿子半点儿事没有,皮实着呢。” 赵丰年想要抽回胳膊,可惜瑞雪抱得太紧,他又怕伤了她,只得恼道,“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行事还这般鲁莽,别说一缸老汤,就是糟蹋了十缸又能怎么样,万一伤了孩子,哪里找后悔药去?” 瑞雪低着头,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这么笨,又说漏了,都怪两个孩子,自从怀上他们之后,她的智商是直线降低,“好了掌柜的,以后我一定注意,保证不在像今日这般了。” 如此伏低做小,哄了好半晌,赵丰年才是缓了脸色,叹气,“等孩子生出来,你怎么跑跳都行,但是这几个月还是忍忍吧,我实在是怕…若是没了你和孩子,我自己…” 瑞雪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意,猜得他也是想起钱嫂子那事儿,心里更加愧疚,一迭声的保证,“我以后一定不跑不跳,日日躺在炕上,多吃多睡,争取把自己养成一只白胖的猪…” 赵丰年撑不住,笑了出来,重新揽了她在怀里,“也不必那般,安伯说,你慢慢在院里走走,对身子也好。” 瑞雪偷偷吐吐舌头,暗自庆幸,终于过了这关。 很快,王嫂子和翠娘就摆了午饭出来,瑞雪想起井里的肉皮冻,就喊着高福全去拎了出来,见得凝固好了,倒扣过来,四四方方一块,晶莹剔透,衬着里面的肘子肉和长条儿的肉皮,极是有趣,瑞雪亲手执刀,切成了食指厚的长条块,整齐码在白磁盘里,浇上蒜泥,周边又加了香菜点缀,越加引人垂涎。 众人也没有客套的分什么尊卑,团团围坐在一处,第一筷子自然都是奔着那皮冻而去,嚼在口中又韧又弹牙,各个都说好吃,有嚼劲,翠娘和王嫂子更是跃跃欲试,张罗着下午要再熬一锅试试。 彩云彩月两个手心肿的像馒头,拿着筷子总是往下掉,就小心翼翼的看向众人,然后低了头,只悄悄扒饭,不去夹菜。 翠娘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勺子给她们,瑞雪也亲手夹了些肉菜到她们碗里,两个小丫头红了眼眶,混着泪水把饭菜吃得精光。 待饭桌撤下去,换了清茶上来,高福全就把柴房里的徐秀才提了出来。 其实先前,徐家的母老虎,为了骗过彩月真就饿了他好几顿了,所以先前在门外的可怜相,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刚才在柴房里又嗅了半晌的饭菜香气,此时简直饿得眼睛都绿了。 还没等赵丰年开口问,他就有气无力的喊了起来,“你们问啥我都说,先给我块饼子吧,我要饿死了。” 瑞雪吃饱了有些困倦,正靠了赵丰年打瞌睡,赵丰年怕徐秀才惊到她,就低声要她进屋去睡,瑞雪确是不肯,赵丰年无奈,就道,“给他松绑,再拿个馒头来。” 高福全应了,上前解绳子,翠娘就去拿馒头,徐秀才得了自由,抓着馒头,大口咬着,不时噎得直翻白眼,翠娘怕他噎死,又给了一碗水,他才好过许多。 赵丰年已经听瑞雪说起过经过,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就道,“私下处置贼人,就是触犯律法,我们没必要担这罪责,高管事直接提了他去府衙吧,是判流放还是下狱,都有府衙说了算。” 徐秀才肚子有了底儿,刚刚缓过神儿,还以为这家人问过他之后,就能放了他,顶多再打一顿,哪里知道居然要拎他去府衙下狱,顿时慌了神,嚎哭起来,“饶命啊,饶命啊,我是受人指使,不是我的主意啊,我家里还有老母,不,不,还有小儿要养,赵老爷,赵夫人行行好,打我一顿!打到出气,就放我回去吧,我不能下狱啊…” 他这般喊着,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伏在地上磕头,又沾了一脸灰,更是狼狈,众人都是嫌恶的往后让了两步,彩云和彩月深深低着头,其实心里不是不想求情,可是一方面这爹爹实在太伤她们的心,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触怒主子被逐出赵家,又不知要流离到何方。 姐妹俩的小手下死力的揉着衣襟,都是忍耐不吭声。 瑞雪扭头看到了,想起她们家里那个小弟弟,就有些心软,压低声音劝说道,“掌柜的,他也是贪财,倒不见得真存了害人之心,不如罚他些银钱,然后撵出去也就罢了。真扔到大牢里去,没人打点,怕是就要害了他性命。” 赵丰年扫了一眼妻子微微凸起的肚子,想了想,也觉得这人无关紧要,不如就当替没出世的孩子积德了,于是点头道,“这一缸老汤,成本应该有十两银,若是你能拿出十两银来,就不送你去府衙了,你也莫要觉得委屈,这十两银将来会给彩云彩月添嫁妆,就当是你这当爹的补偿她们的。” 徐秀才听得可以不必下狱,哪里还管得了家里能否拿出十两银啊,一迭声的喊着,“谢赵老爷开恩,谢赵老爷开恩。” 高福全看不上他这般软蛋模样,就上前扯起他道,“掌柜的,我押着他回家去取银子。” 赵丰年点头,指了栓子道,“写张借据,让他签了,省得出了门就不认账。” 栓子高声应了就跑去前面柜台,刷刷两下写完,拿了笔要徐秀才垫着木板签好名字,甚至还多按了个手印。 高福全这才拎着人出了后门,彩云彩月心思细腻,自然知道主子是看了她们的颜面,于是上前跪了磕头。 瑞雪困乏得睁不开眼睛,勉强挥挥手,就闭着眼睛,倚在赵丰年胳膊上睡着了,彩云彩月连忙起身跑进屋子去铺床卷被,焚起清淡的安神香,赵丰年轻轻抱起妻子进去睡了。 再说,高福全一路押着徐秀才出了巷子,雇了辆马车,就奔了城西外的三里镇,三里镇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他离着灵风城三里之遥,几乎刚出城就到了。 马车按照徐秀才的指点,绕到了镇子西侧一片矮旧的小院子前停下,车门一打开,高福全和徐秀才还未等下车,就听见那院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般,好似受了极大委屈,偶尔还夹杂着妇人的咒骂之声,很是吵杂。 高福全以为是徐家那狠毒的后娘在闹,冷冷扫了徐秀才一眼,心里鄙夷,亏得这人还是个秀才,治家还没他一个农夫严谨,不知道那些诗文都读到哪里去了? 徐秀才越听那声音越像家里小儿,也是心疼,以为自家娘子又去了城里赌钱,扔了小儿独自在家,就慌忙往院里跑,结果,刚进院子,就碰到一个胖大妇人抱着孩子气哼哼往外走,见得他们进来,那眼睛瞬间就爆出一团亮光,几乎是摔一样,把孩子扔进了徐秀才怀里,高声骂道,“你那个死婆娘,真是个该天打雷劈的,早晨把孩子送我那里给了两文钱,要我帮忙照管一个时辰,我想着都是乡亲就应了下来,结果左等不见,右等不来,上门来一问,她居然把这院子都卖了,人也不见影子了!怎么着,她是打量给两文钱就想哄骗老娘养这孩子一辈子啊,你回来的正好,我看了这一上午了,两文可不行,再给我十文!” 徐秀才被怀里小儿哭得心慌,听得她这一大通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抓了袖子要债,恼怒得急忙甩开手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赶紧放手,我进屋去取钱给你。” 那妇人嗤笑,“进屋?进什么屋,你当老娘好骗啊,这屋子已经是别人的了,你上哪里取钱去?” “别人的?不对啊,这是我家啊。”徐秀才有些愣神,四处望望,心下很是不解。 那胖大妇人也是个不避讳的,一边伸手去他怀里摸来摸去,指望翻些钱财出来,一边骂道,“你那死婆娘,把这院子都卖了,值钱东西都搬跑了,里面是这院子的新主子在安顿呢,就你个傻子还当这是你家呢。” 徐秀才这回可听明白了,也彻底傻了眼,他想不明白,早晨还拎着他耳朵说,只等他拿银子回来买米的媳妇儿,怎么就转眼卖了院子,不见了踪影了。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儿子了? 那妇人到底也没摸出半文铜钱来,极是恼怒,伸手就推了徐秀才一个跟头,骂道,“真是晦气,穷鬼一个!”说完,狠狠唾了一口,拧拧达达就走了。 (本来这几日没什么打赏,心里还忐忑,猜得是不是写的不好,情节有问题,没想到刚才上来一看,好多打赏啊,顿时放心了,哈哈,我在准备上架那天的更新,五更!!!拼命码字!上架之前的情节里,还要惩治两个恶人,特别搞笑,我自己写得都笑个不停,大家好好期待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以工抵债 高福全看那孩子哭得实在可怜,就从徐秀才怀里把他接了过来,一边晃着哄哄,一边用脚踢那徐秀才,“还愣着干啥,进去问问啊,万一能撵上你那婆娘,把家里的财物追回来啊,你还欠这我们赵家十两银呢。” 徐秀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院里跑,嘴里喊着,“芍药,芍药,你给我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高福全,听了这名字,脚下差点儿跌一跟头,芍药?还盛饭的勺子呢?这徐秀才真是读书读傻了,也真是该他破财破家! 穿过一进的两扇乌木小角门,到了二进小院儿里,正有两个穿着灰色衣裤的男子从正房屋里往外搬家具,一个蓝衣妇人双手插着腰,不时指点两下,一脸嫌恶的数落着,“这死女人,要了我十两银子,居然只留了这堆破烂木器,早知道就该给八两。” 其中一个男子勾了勾头,低声劝道,“行了,咱们也不能太贪心,十两银买下来不贵了,若是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多少人抢着买呢。” 那妇人立刻倒竖了眉毛,就要上前掐那男子的耳朵,骂道,“我还没收拾你呢,你倒敢辩驳了,若不是你被那小狐狸精迷去了魂,一口应下给十两,我绝对能用八两银子买到手,白花了二两银,都够买套好木器了。” 那个男子闪躲着刚要求饶,徐秀才已经跑了寄来,眼见自家的衣箱,大柜,甚至书桌都四散着扔在院子里,就红了眼睛,飞身扑过去,一手操起两本纸张微黄的书,高声喊道,“谁让你们动我的书了,我要去府衙告你们擅入民宅,你们都给我放下。” 那妇人听得这话,猛然回头,才知道院子里进了生人,她也不惧怕,声量反倒更高,喊道,“我还想问你们是什么人呢,这是我家的院子,我家的东西,我想扔就扔。” 她显然平日也是个骄横成性的,说着就抬脚碾了碾脚旁的一本厚书,惹得徐秀才惨叫一声,就扑了过去,也不知他是恨极要打那妇人,还是要抢那书,总之好巧不巧的,正扑到那妇人身上,两人立时滚成一团,无论是抱着孩子的高福全,还是那两个灰衣男子,都是愣在了当场。 待那妇人杀猪一般叫出声来,几人才皆是醒过神来,慌忙过去扯开两人,那妇人疯魔一般往前挣扎着,仿似要生撕了徐秀才一般,“你个淫贼,我要杀了你,光天化日,你居然敢调戏良家妇女,没有王法了,我不活了…” 高福全被吵得头疼不已,抬眼看向那妇人的血盆大口和一身横肉,偷偷咽了口唾沫,这要眼睛瞎成啥样,才能调戏这样的女子啊。 那两个男子,也很是气恨,但还没有像妇人那般失态,左右看看没有惊动邻人,就劝道,“别喊了,别喊了,把外人招来,就真说不清了。” 高福全也劝道,“就是,不过是脚下绊倒了,巧合罢了。” 那妇人还要说什么,徐秀才已经抱了满怀的书,责难上了,“这是我家,你们到底从哪里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年纪稍长的灰衣男子皱了眉头,答道,“这院子我们从一个年轻妇人手里,花了十两银,连带木器等物一起买过来了。”说完,他从怀里拿出房契晃了晃,“契纸都在我手里呢,这做不了假。” 徐秀才这下是再也不能骗自己了,原来那狠心的妇人真的扔下他和孩子跑掉了,走前还卖了他们的存身之处,以后他和孩子要怎么活,难道真去乞讨不成? “这院子是我的,她一个妇人,怎么能卖?” 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很是不耐烦,斥骂道,“有房契就能卖,我们花了银子,拿了契纸,这官司就是打到府衙我们也不怕。” 徐秀才还要再说什么,高福全已经拦了他,看向那几人说道,“我同这徐秀才没什么亲厚关系,他欠我们主家的银钱,我是来讨债的,瞧得如今这样子,怕是也要泡汤了。那房契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回去我和主家也好交差。” 那拿着房契的男子想了想,就递给了他,高福全仔细看了看,见得就是张陈旧的契纸,并没有多些什么字迹,就递还给人家道,“这契纸只能证明,你们买了这院子,但是上面可没写这院子里的书本和木器也归你们所有,若是真去府衙打官司,官老爷也定然是把这些物件儿判给徐秀才,不如你们就让他把这些东西都搬走吧,就当积德行善了,否则闹到府衙,上下打点的银子,又够买一座院子了。” 那两个男子对视一眼,有些迟疑,那妇人却是跳着脚的喊着不行,高福全也不理会她,只哄着哽咽的孩子,等着两个男子的答复。 果然,‘打官司’三字到底吓住了两个男子,他们扔了手里的箱子,说道,“算我们倒霉,你们赶紧把东西都运走吧,莫要再回来了,这以后就是我们家的院子了。” 徐秀才一脸死灰的坐在箱子上,怀里抱着一叠书稿,嘴里嘟囔着,“这是我家,我不走啊,我要去哪里啊…” 高福全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待他爬起,神色清明一些,就呵斥道,“赶紧出去叫车夫帮忙抬箱笼,否则你连件衣衫都没有了,你那书也要当柴烧了。” 最后一句着实吓到了徐秀才,他跳了起来,就冲出去,很快引了车夫进来,那‘勺子’已经把家里稍微值些银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倒是空出了两口箱子,直接都装了书本,也极合适,里外折腾了一圈儿,总共归拢了四口箱子,两把椅子,一张四方书桌儿,统统搬上车,高福全就坐上了车辕,徐秀才还是不舍的在大门里徘徊不肯迈出去,被那恼怒的妇人,一把拎着领子就扔了出来,跌得满身的灰土,他就借着半边儿身子的麻痛,哇哇哭了起来,至于,他心里是悔恨娶了那‘败家勺子’,还是迷茫以后无处栖身就无人知道了。 那车夫急着接活计赚工钱,不耐烦多等,就催了起来,高福全也是无奈,下车去一手拎了徐秀才堆到车尾,叱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做个短工也活命了,哭什么哭,你不会是想自尽,一了百了了吧,哪有这样的便宜事,你还欠着我们主家十两银子呢,你这儿子还没人养大呢?” 徐秀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一把抢了孩子抱在怀里,他手下气力大了,孩子吃痛,又哇哇哭了起来,惹得高福全摇头不已,重新上了车辕,吩咐车夫赶路。 枣红马抬起蹄子,带着车厢,带着一对儿哀哭的父子,吱吱呀呀向前奔去。 瑞雪小睡醒来,见得屋里没有人,侧耳去听院子里的动静,半晌就皱了眉头,怎么有孩子的哭声,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抿了抿稍显凌乱的鬓发,然后下床推门出去。 院子里,翠娘正抱了一个白胖的孩子坐在木椅子上,王嫂子一边叹气,一边拿勺子舀了蛋羹喂到那孩子的嘴里,彩云彩月站在一旁掉眼泪,不远处跪着早已放走的徐秀才… 瑞雪疑惑的眨眨眼睛,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身看来,见得是她醒了,彩云彩月立刻就迎了上来,扶了她到放好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两姐妹嘴唇哆嗦着,都是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翠娘怜惜怀里的孩子不过一岁,就饿得吃了一碗蛋羹,又想着瑞雪心善,就凑到跟前,说道,“徐秀才家里那娘子,偷偷把院子卖了,值钱东西都卷走了,他和孩子没地方去,这孩子又饿了大半晌,哭得可怜,我家黑子他爹,就把他们父子又带回来了。” 瑞雪见得那孩子睁着微红的大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小嘴儿上还沾了一点儿蛋羹碎末,极是可爱,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梦里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好似也是这般大小,这般白胖可爱,心下不觉就软了,伸手掏了帕子,轻轻替他擦了嘴角。 那孩子不知是嗅到帕子上的香气,同他娘身上的相像,还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伸出双手要瑞雪抱抱。 翠娘怕他摔到地上,连忙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那孩子就已经顺势到了瑞雪怀里,瑞雪连忙接了他,轻轻拍了拍,垂眸细想了片刻,就道,“左右这铺子,平日也是你们两家在看顾,若是你们有心怜惜这孩子,就留下他们父子吧,徐秀才做个杂工,劈柴挑水,看守陶缸,三年不拿工钱,就顶了他欠的那十两银子吧。” 女子的心都是柔软的,对孩子更是多三分怜惜,翠娘和王嫂子本有心留下这孩子,又怕瑞雪不答应,心里都是忐忑,此时听得这话,自然欢喜起来。 彩云彩月也顾不得手掌疼,跪下替弟弟磕头道谢,瑞雪扶了她们起来,见得徐秀才也面带喜色要起身,就冷哼一声,补了一句,“高管事,若是徐秀才有半点儿偷懒怠工之处,你尽管撵他出去,这孩子留在铺子,长大了就是咱们府上人。” 徐秀才立时蔫了下来,彩云彩月倒是不担心,左右她们两个是要跟着夫人一辈子的,弟弟以后自然也有她们看顾,至于那个无耻的爹,就是可有可无了。 赵丰年在前面铺子里陪着老王和两个小吏喝了几杯,惦记瑞雪午睡,就扯了个借口回来,听得这事,也没反对,毕竟以工抵债,铺子也不吃亏。 翠娘同高福全把院子西厢的北屋拨给了徐秀才,方便他照料陶缸,也离得后门最远,防备他逃走。瑞雪哄睡了那孩子,就交给王嫂子送那屋里去安顿,夫妻俩远远看着孩子咬着手指酣睡的模样,心里都是想着,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儿也会出生,也会这般可爱,嘴角就都挂了笑。 彩云彩月送了一碗鸡汤和一盘素包子来,赵丰年陪瑞雪吃了几个,就道,“一会儿天黑透了,我还要出去一趟。” 瑞雪有些担心,就放下了碗筷,道,“那黄金楼有些背景,行事要多加谨慎,另外,曹老大那帮人虽说粗豪蛮横些,却也算是尽心办事,咱们不要亏待人家。” 赵丰年点头,亲手又盛了半碗鸡汤递给她,看得她继续喝起来,才道,“我走时扔了三十两银子,够他们那些人都分上一些了,这些都是小事儿,你别惦记,我处理好就回来,你只管吃睡,养好身子。” 瑞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嫌我罗嗦了,你若不是我孩子的爹,我还懒得管你呢。” 赵丰年笑得欢喜,“若不是怕你累,你就是说上几日几夜,我也不会觉得啰嗦。” 瑞雪也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她喝光了鸡汤,擦了嘴,又说道,“掌柜的,我琢磨着,银子这东西是很重要,但有些时候,若是要人替你尽心办事,只给银子却不行,还要让人家觉得受了你的信赖和尊重,觉得他们的辛苦你看了眼里,这样才会越加主动替你着想、谋划。当然,这都是我闲暇之时胡思乱想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和打赏,特此加一更,高兴吧,我也好开心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 若是比起做生意的头脑,赵丰年不敢说他一定会胜过瑞雪,起码还有一拼之力,但是若论收拢人心,他却是望尘莫及,瑞雪仿似生来就有那本事,只动动心思,送些小东西,做些小事,或是浅笑说些话,就能轻易让人死心塌地为她着想,张家,高家,云家,王家,都恨不得拿她当自家亲闺女一样心疼着,有时候真是让他忍不住佩服又骄傲… 此时听得瑞雪说这些话,就知她必是想要劝诫自己,又不愿他多想,才这般小心翼翼,于是心头微暖,轻轻握了妻子的手,“在我跟前,不必藏拙,我的心胸还不至于狭窄到,因为妻子比我明事理而嫉恨,相反,我很欢喜,你这棵棉花树,果然有同我共担风雨的本事。” 瑞雪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棉花树,是木棉!你可能没见过,木棉树很高大的,开花时,每朵都有碗口那般大,灿烂似火,美得让人窒息。那白白的棉花团儿,比它可是差得远呢。” 赵丰年爱极了她这般且说且笑的模样,左右看看,见院子里无人,就低头快速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笑道,“你喜欢就好,以后带你去看。” 瑞雪想说,那木棉树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无法企及的世界,但是,出口时,却换成了,“好啊,到时候还要再给我画一副像。”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赵丰年就回了楼上招呼老王三人,只喝得他们走路都打了晃,才唤了铁林出去雇了辆马车,嘱咐他挨个送回家去。 翠娘先前得了吩咐,紧赶慢赶把刚做好的两样皮冻,切好,装进食盒,待递给赵丰年时,略微有些迟疑,说道,“先生,我和王嫂子刚才琢磨着,又在皮冻里添了些烂熟的猪肚丝,味道怕是没有老板娘做得好。” 瑞雪做的皮冻,是最简单的一种,翠娘和王嫂子自己琢磨着改进了一下,没想到赵丰年却要拿走送人,她们两人心里实在有些忐忑,生怕味道不好,丢了自家先生的脸面。 “你们尝过了吗?”赵丰年接过食盒,浅笑问了一句。 翠娘点头,“尝了,味道还好,但还没送到老板娘那里去判定。” “那就好,我要出去一个时辰,两位嫂子帮我多看顾她。” “诶,好,好。” 翠娘看着赵丰年拎着食盒,悠悠然走到院墙边儿,纵身上了墙头,然后借着各家屋顶的阴影处,几个闪身消失了,她惊得眼睛瞪得老大,王嫂子出来见了,就问,“怎么了?” 翠娘指着那屋檐,嘴巴张合半晌才说道,“先生,飞了…飞了!” 王嫂子因为老王的关系,平日也见过几个身手三流的衙役,对于武者倒没翠娘这般惊奇,反倒头疼儿子刚才悄悄说的那些话,这小子,当着掌柜,不用心经营铺子,反倒要学功夫,在铺子里给他留了颜面,看她回家不拧他耳朵。 两人说笑着,拾掇好灶间,就搬了各自的针线筐去瑞雪房里陪她闲话儿,彩云彩月得了空闲,跑去抱了她们小弟弟在院子里玩耍。 不提瑞雪这里暗自惦记着,单说赵丰年拎了食盒,避过铺子外的眼线,很快到了得福茶楼的院子,刚刚跳进去,就有人惊觉,喊道,“是谁?” 赵丰年笑道,“是我,曹老大睡下了吗?” 那人从院角阴影处走出,借着月光见得赵丰年相貌,就赶紧行礼道,“原来是先生到了,老大和兄弟们正在吃酒,等着一会儿给先生做个帮手呢。” 他说着就小跑上台阶开了屋门,屋里果然觥筹交错,正喝得热闹,听得赵丰年来了,那曹老大就站了起来。 两人见礼客套两句,赵丰年就把那食盒递给高瘦汉子,笑道,“内子听得兄弟们为我们铺子奔走,很是辛苦,就亲自下厨做了一样新吃食,还未在铺子里售卖,特意先装了些,送给兄弟们尝尝鲜。” 那高瘦汉子好似没有想到他会送吃食,手下顿了顿,赶忙道谢。 曹老大盯着赵丰年,神色变幻半晌,继而哈哈大笑,郑重行礼,“多谢前辈如此看重,以后前辈有事,尽管开口,我曹家帮上下定然鼎力相助。” 围坐在桌边儿的众人也激动地齐齐应和道,“鼎力相助。” 赵丰年回了一礼,笑道,“兄弟们客气了,家里开的这样铺子,就是吃食多,兄弟们若是喜欢,尽管再去铺子里取。” 众人轰然道谢,赵丰年坐下同曹老大说了两句闲话,这才随着高瘦汉子出去,柴房里两只封得严严实实的罐子,已经绑好了草绳,赵丰年拎在手上道,“地点可打探好了?” 那高瘦汉子低声说了两处铺子的所在,然后又道,“那薛七住在黄金楼后院,陈二皮那些人在城南十家巷,砌了高门楼的那户就是。” 赵丰年收了窗沿儿上的两只火折子,轻轻点头,“辛苦兄弟了。” 高瘦汉子连道,“不敢,不敢。先生,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去帮忙照应?” 赵丰年浅笑摇头,“不必了,兄弟回去喝酒吧。”他拎着罐子走出门去,未出两步,又回头道,“若是以后帮里有事,就到铺子送个信儿。” 高瘦汉子大喜,“谢先生提携。” 赵丰年点点头,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那高瘦汉子,立刻小跑儿进屋,笑道,“老大,前辈应下以后帮里有事,会出手相帮了。” 曹老大也是喜上眉梢儿,“是吗,那以后城西那帮龟孙子再来抢地盘儿,咱们胜算就大了。” 那高瘦汉子平日就是军师一般的角色,虑事更深远一些,低声说道,“前辈要了陈二皮的住处,估摸着过了今晚,他们就倒霉了,老大不如带着兄弟们趁机把他们的地盘拿下。待得把人收服了,再图谋城西、城北,岂不是手到擒来。说不得,两年后,这灵风城里就以老大为尊了。” 曹老大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哪个男子没有野心?他曹老大想着称霸灵风城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听得美梦很快就要成真,怎么可能不激动欢喜? 他一巴掌就拍在身前的红木方桌上,惊得睁吃喝热闹的兄弟们,齐齐站了起来,他这才沉声吩咐道,“明日凌风城里出了什么大事,也不能多嘴漏出去半句,若是谁烈酒灌多了,酒后坏了事,就按帮规处置。” “是,老大。”众人很少见得老大这般严肃,都把心提了起来,高声应下。 曹老大又道,“今晚少喝酒,早早歇下,兴许明早咱们要去收城南的地盘儿!” 收地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后他们每月会拿到更多的银子,夜夜都有花娘抱着,日日酒肉不断… 众人的眼睛也跟着慢慢红了起来… 不提曹家帮里,众人沉浸在美好的野望里,只说赵丰年提着两只罐子,悠悠然转到城南十家巷口,看准了那个高门楼的院门,就悄无声息的跳了进去。 正是夜半十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墙角传来几声虫鸣,婉转曲折,仿似夜的呻吟… 两个值夜的汉子,靠在门廊上,睡得香甜,梦里无数美女投怀送抱,惹得他们嘴角都带了三分得意,可惜,现实里上门的不是美女,是修罗! 赵丰年低头在两只坛子口上嗅了嗅,然后揭开其中一只,轻步上前,在两个大汉胸前点了两下,捏开他们的嘴巴,各自灌了一口酒水般的物事,然后扶着他们躺好,这才扭头仔细听了听,又推门进了一间厢房,里屋的大炕上,正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人,身周都是酒气冲天,睡得鼾声震天,这次也不必点穴,坛子送到嘴边,他们还以为哪个兄弟好心取了凉茶,咕咚咚都大口喝了,有一个甚至还嘟囔了一句“谢了。” 赵丰年暗自嗤笑,此时道谢,明日恐怕就要骂娘了。 如此两个厢房都灌过了,坛子也就空了,赵丰年随意拍了拍手,最后进了正房,里屋的大床上,一男一女皆是赤着身子,抱在一处睡得昏天黑地。 赵丰年嫌恶的皱眉,想了想,就扯了旁边桌上的一块帕子缠在手指上,迅速点在了女子背部几处穴道,但是轮到男子时,却只封了哑穴和定身穴。 陈二皮在睡梦中,觉出身后钝痛,立时就醒了过来,刚要惊喊出口,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他口中都喊不出声音,手脚也纹丝不动。 他虽是小城地痞,但是大小争斗也经过几次,此时再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连猪都不如了,他额头上的汗珠子很快就淌了下来,今晚,怕是碰到硬茬儿了… 赵丰年可不理会他如何想,扯了他的头发就扔到了地上,又嫌他那腿中间的物事露在外面碍眼,随手扔了件衣裳盖了,这才冷笑着低声道,“陈老大可是不厚道啊,白日里刚让人传信要见我,怎么连酒席都不摆一桌儿,就自顾睡了?” 陈二皮脑子急速转着,怎么也想不起他曾邀请谁上门来,想要开口问询,又发不出声音,脸上就露了恼怒神色。 赵丰年抬脚就给了他一下,浅口黑底的布鞋印儿,立刻就在陈二皮胸前落了户,显眼又嚣张。赵丰年好似觉得它自己太孤单,想了想,又给它添了几个“家人”,陈二皮哪经得住这般狠踹,一身皮肉疼得直哆嗦,眼里狠色轻了许多,渐渐就露了祈求在意… 赵丰年拉了把椅子坐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清朗又俊逸,看着实在不像阴狠人物,陈二皮自然更加迷惑,这人他根本不认识,怎么就打上门来了? “陈老大,贵人多忘事啊,白日里,你那手下兄弟,不是刚刚去了我那小铺子,喊着要老板亲自出来磕头,把铺子双手奉上吗,白日里我实在忙碌,晚间回家听说了,就赶紧上门了,陈老大可不要怪罪啊?” 陈二皮脸色刷得变得惨白,不必再猜,他们最近只在忙一件事,替薛七爷图谋那叫“酒咬儿”的小铺子! 他们本来调查的清楚明白,那铺子老板就是教书的秀才,在灵风城里没亲族没根基,很是好欺,哪里想到,这秀才居然是个武林高手? 都道富贵险中求,他这富贵还没到手,今日就要把命先搭上吗?陈二皮越想越后悔,拼尽全力想要喊叫求饶,可惜,任他如何心焦,身上嘴上却照旧还是半点儿动不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诈尸 赵丰年回身看看窗外,担心瑞雪在家里惦记,就起身道,“幕后主使不是你,这我知道。” 陈二皮仿似立刻从地狱回到了天堂,眼里都是喜色,可惜赵丰年下一瞬却是上前咔嚓、咔嚓两下,就折了他的双腿,疼得他眼睛都暴凸出来,额上冷汗流得更甚,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赵丰年拍拍手,“你做人走狗,上门捣乱,这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指使那落魄秀才去下药,惊了我妻儿,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这断腿之痛,你忍到天亮吧,算是个小惩罚。记得找个好大夫接骨,养好了也不至于残废,不过,若是你敢起报复之心,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陈二皮猛然瑟缩一下,最后两个字里蕴含的冰寒之意,差点冻结了他的心脏,他半点儿都不怀疑,若是他敢报复,这男子一定会在扭断他脖子之前,多加上一千种酷刑… 赵丰年推门出去,眼见得天上明月升得越发高了,也越加亮了,叹气道,“这样好的月色,应该陪着雪去桂树下坐坐的,都是这帮该死的…” 他这般抱怨着,却还是拎着仅剩的一只坛子,又去一处银楼,一处绸缎庄转了两圈儿,最后才空手跳进了黄金楼后院,那院子的厢房里,伙计们正比着塞的打着呼噜,三间正房廊檐下,点着两只气死风灯,照得那窗纸惨白,月亮这一会儿也偷偷的躲回了云朵之后,不知是不忍看什么,还是害怕自己偷笑出声… 酒咬铺子里,几个女子等得三更,困乏不已,纷纷回房各自睡去,瑞雪半靠在软垫上小憩,听得房门响动就立刻睁了眼,“掌柜的,你回来了?” 本来尽量放轻脚步的赵丰年赶紧上前,笑着安抚,“我回来了,一切顺利。” 瑞雪长出一口气,“那就好,你赶紧洗洗睡吧,我挺不住了,先…”,睡了两字未等出口,她就已歪倒一旁,沉沉睡去,赵丰年心疼得替她脱了外衣,盖上薄被,轻轻在额前亲了又亲,心下暗自后悔,刚才真是不该手下留情… 八月的清晨,老天爷变得极为吝啬,天亮之后,只有那么一会儿凉爽时候,就迅速热了起来,城池里,各个街巷都渐渐热闹起来,挑水的扁担吱呀声,卖面汤的叫喊声,间或哪家的狗吠,鸡叫,就这样拉开了新一日的帷幕。 城南黄金楼里,小伙计们早早爬起来了床,开始打扫院子,洗刷厨具,准备一日的菜肉,各个忙的脚下生烟,偶尔瞟上一眼那安静的三间正房,脸上都满是羡慕之色,想象着有一日他们若是做了掌柜,也要这般锦衣玉食,抱着美娇@娘睡到日上三竿。 突然,正房里一声女子的惊叫,如同划破长空的利箭,瞬间搅乱了他们的美梦,众人对视一眼,都是惊慌不已,却又不敢冒然闯进房里去,有个机灵的小伙计,扔下手里的扫帚就跑去前面禀告小管事。 小管事正盘算着今日要找个什么借口,在送菜的农人手里克扣个几十文出来,给他那住在后巷的小娘子买盒好粉,可他刚掏了铜钱出来,还没等开口,小伙计就跑出来喊着,后院出事了,他吓得哪里还记得扣钱,直接塞了铜钱到农人手里,就往里面跑去,那农人数了数,居然多了三文,挑起担子,眨眼消失在街角… 再说小管事跑去后院,一迭声的骂走了围在房前张望的小伙计们,然后上前敲门问道,“掌柜的,掌柜的,你可是哪里不舒坦啊?” 房间里半晌没人回答,他还要再问,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只穿着大红肚兜和亵裤的女子,披散着头发,惊恐的指了里间,吓得只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小管事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扯了那报信儿的伙计壮胆儿,慢慢小步挪了进去。 那里屋的大床边垂了半幅帐幔,隐隐映出里面一个白胖的身子仰躺在锦被上,两人更是心惊,互相死死掐着彼此的胳膊,缓缓掀起那帐幔,只见入眼都是白花花的肥肉,在往上看,自家薛掌柜双眼紧闭,粗壮的脖子上,极明显的多了一道红痕,那插在枕边的一把六寸尖刀正闪着阴森森的幽光… 小伙计年纪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再也忍耐不住,凄厉高喊一声,“杀人了!杀人了!”然后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那女子本来软倒在门边,听得他喊,又想起了刚才睁眼时的惊恐,也是起身往外跑,两人正撞到了一处,搂抱着就从台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本来被撵走的伙计们,听见动静又跑了进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入眼就是这般香艳的一幕,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有那性子促狭的还要打趣几句,却见得那女子都没有顾得上抓打小伙计,起身挣扎还要往外跑,他们心里就齐齐都悬了起来,是什么事吓得她如此? 这时,那管事也跑了出来,狠狠喘了几口气,极力使自己定下心来,然后喊道,“把…把艳娘抓起来,她是人证,还有小三子呢,他跟我一起进去的。” 众人不知管事为何这般吩咐,但是有那手脚快、又存了小心思的几人,已经窜上去抓了那女子,趁机在她那光滑的肩背上摸了几把,女子却好似半点儿也没觉察出,惊恐的挣扎着,喊道,“不是我杀的,放开我啊,我睁眼睛就看见他死了,我也害怕啊,不是我杀的…” 那小三子却是机灵的,知道管事只是要他打个证言,不等人家抓他,就自己又跑了回来。 那管事的此时已经定了心思,一面儿唤人堵了艳娘的嘴,一面嘱咐众人看守好这院子,然后亲自带了小三子去府衙报案。 灵风城位于武国北部,城周没有什么出产,民风又淳朴,平日争斗极少,府衙众人都极是清闲,这一日上了差,各自喝着茶水,刚要开始闲话家常,就听得有人来报说出了命案。 整个府衙立刻都轰动了,不管是有差事的,还是没差事的衙役,都整理衣衫,挂好佩刀,随着那刑狱同知,一同涌出府衙,奔去了那黄金楼。 好奇是人的天性,老百姓们见得府衙众人如此,那心里的八卦火苗,就立刻窜成了燎原大火,熊熊燃烧不可压制。卖小物件儿的收了包裹,喝茶的也放下茶碗,走路的也忘了要去哪里,直接都跟着过去了,很快,府衙众人身后就浩浩荡荡跟了半个凌风城的百姓… 黄金楼的后院比之其余酒楼已经算是极宽敞了,但是也放不下这么多人,刑狱同知听得身后吵闹,就吩咐衙役们封了院门。好奇的百姓们无法,就效仿起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院子旁边的大树上,墙头儿上,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同一城住着,都是父老乡亲,只要他们不吵闹,衙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很快,薛七掌柜这只赤裸裸的白猪,就在众人的惊呼中,被抬了出来放在了门口的木板上,仵作带了薄羊皮的手套开始查验尸体,可是他越查越是疑惑,最后那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待到同知大人问话,他就低声禀报道,“大人,这命案有些蹊跷啊。” 刑狱同知姓姜,在灵风城任职也有四五年了,平日为人还算和善,听得仵作这般说,也没呵斥,就道,“仔细说说,有何蹊跷?” 仵作就道,“大人,这薛掌柜脖子上的红痕,确实是旁边所插那把尖刀所割,但是刀痕极浅,根本不能致命,另外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别的伤口,口鼻里也没有血迹,更不是被人下毒而死,属下…无能,实在找不到死因。” “咦,果然蹊跷,”姜大人也是犯了难,连死因都找不出来,如何断案,他想了想,就要衙役押了那艳娘和管事伙计过来,艳娘吓得最狠,哪里还会隐瞒半点儿,双手扯着身上挡羞的帐幔哆嗦个不停,姜大人和仵作问什么,她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痛快答什么,连薛掌柜昨晚在她身上折腾了三次都说了出来,直听的屋里众人暗笑不已。 姜大人也是尴尬,干咳两声,又去问管事和小伙计,结果更是没有任何收获。 这可着实难办了,姜大人聚了仵作和几个心腹衙役,低声商议着,要先拿出个说法,毕竟外面凌风城里的百姓可都在等着呢,总不至于让人家骂他们没本事吧。 不提他们正商量着,单说外面门廊下,拄着佩刀闲话儿的两个衙役,平日跟随自家大人也来黄金楼吃过酒宴,自然见过薛七掌柜如何威风,此时他这般赤裸裸躺在木板上,让他们突然就生出人死灯灭,金银富贵半点儿带不走的感慨。 其中一个,想了想,转身就进了厢房找了件青色的破衣,随手搭在薛掌柜腰间,替他挡了挡羞,另一人就道,“张老哥就是心肠好,连个死人…”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的指着老张身后,嘴唇狠命哆嗦着… 老张见他如此惊恐模样,就觉脊背一凉,猛然回头看去,只见那原本死去多时的薛掌柜,不知何时居然坐了起来,正举着两只手臂伸懒腰! 老张的脑子里立时空白一片,再也无法运转,双眼一翻就软倒了下去。 院子四周的百姓们也是惊得张口结舌,各个连喘气都忘了,一时间小院里落针可闻,也不知这沉默持续了多久,人们猛然想起此时最应该做的事,轰然跳下各自栖身之处,鬼哭狼嚎着,拼命往外跑,“诈尸了,诈尸了,救命啊,救命啊!” 原本这命案惊动的是半个灵风城,此时被大伙儿这般一喊叫,另外半个城池也都知道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惊恐无措的百姓,各家大户也都紧紧关了大门,下人们被逼着爬上门楼探看消息,生怕那僵尸何时就跳进自家院子… 姜大人几个正在商议,要给薛掌柜下个纵欲过度而死的结论,突然听得外面轰然吵闹,就恼怒的推门出来,结果,正见那薛掌柜一脸疑惑的从案板上跳下来,见得他们,还很是惊奇的问道,“咦,姜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有空闲,一大早就上门来喝茶?” 他说着就要上前给姜大人行礼,姜大人惊恐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嘶声喊着旁边的衙役,“拦住他!拦住他!” 衙役们也是腿软,担又不敢抗命,哆嗦着拔出长刀,就要往薛七身上刺去,薛七吓得跳了起来,“姜大人,我是薛七啊,这是我们黄金楼,你怎么让人…” 他这般跳脚喊着,突然就觉出身上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他身上是光溜溜一片,半片布头儿都没有,那刚才跳动间打在他腿上的居然是… 他惨叫一声,猛然用双手捂了胯间,恼羞成怒,“这是怎么回事?谁扒了我的衣服?是谁?” 第二百三十七章 苦痛陈二皮 姜大人见他如此这般,先是说笑继而恼怒,也是起了疑心,僵尸,应该不至于这般鲜活吧? 他惊疑不定的瞧了一眼旁边的仵作,示意他上前确认,仵作毕竟平日总是与死人打交道,这胆子还大一些,小步挪着出了屋门,先是双手合十,对着薛掌柜小声唠叨,“薛掌柜勿怪啊,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是有意冒犯…” 说着这话,他猛然伸出手摸了一把薛七的胳膊,停了一息,就赶紧收了回来,琢磨了半晌,好似真有一些温热之气,就再次去摸,这次确定了,惊喜喊道,“大人,是热的,是活人!” 薛掌柜一把扯了那般破衣衫围在腰间,暴怒骂道,“我当然是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大人得了这“活人”两字,就如同服下了定心丸,暗暗松了口气,迈步出来,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薛掌柜有所不知,今早,你们铺子的管事和伙计来报案,说是你被杀害了,本官带人正在查验,寻找疑犯,没曾想,薛掌柜这又突然还魂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薛掌柜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不过抱着艳娘睡了一觉的功夫,怎么就成了死人了? 仵作生怕众人质疑他的手艺,连忙指了薛掌柜的脖子,说道,“薛掌柜怕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脖子上的刀痕可是做不得假的,好再那人没想真取掌柜性命,只划破一层浅皮。” 薛掌柜的伸手去摸脖子,那先前结疤的刀痕,因为刚才那般挣扎,已经重新裂了开来,渗出些许血迹,他这一抹就沾到了手上,他立时惊恐的大喊起来,“快去请大夫来,快!” 那管事和伙计想要将功折罪,立时撒腿如飞般跑了出去。 姜大人本就是看在黄金楼背后那主子的情面,才亲自跑一趟,若不然随便打发仵作来看看就是了,此时见得如此,也就拱拱手告辞了。 走到院门口时,众人都是忍不住回身去看,薛掌柜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只围了个破布遮羞,此时疼得又是跳脚,那肥肉就跟着上下颤动,真是比之南边传来的丑角还要逗趣三分… 待出了院子,不过几步远,姜大人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众多衙役们本就忍得肚子抽筋,此时见得上官带了头,也跟着笑了个痛快,抱着大树摇晃的,双手捶胸做泰山状的,互相抱着抹眼泪的,应有尽有,笑料百出。 本来还惊恐不已的百姓,见得他们这般热闹,有那平日熟识的就拉着衙役问询,片刻后,也是笑得东倒西歪,于是整个凌风城,不到半个时辰就统统卸掉了恐惧之意,开始兴致勃勃说起了这件大笑话。 此时薛七的伤口已经上好了药粉,缠好了棉布条,重新穿戴成平日的富贵威风样子,坐在椅子上开始逼问那小管事,到底事情为何成了这般模样,小管事支支吾吾,挡不住他的逼问,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薛七听得他光着身子,挺着那东西,在所有凌风城的百姓眼前,足足躺了两刻钟,羞恨得一口气哽在胸口,就昏了过去。 小管事又是掐人中,又是泼茶水,总算把他救醒过来,薛七恨得咬牙切齿,还不知要找谁报仇,就听得院外又跑来两个小管事,脸色同样苍白,争抢着报信儿,“掌柜的啊,大事不好,咱们布庄里那半库房的金贵锦缎刚才突然烧着了,我们拼命浇水,还是半匹也没救回来…” 另一人也道,“掌柜的,我那银楼也是啊,楼上楼下都是黑油…”其实他是想说,有人意欲纵火却不知为何手下留情了,但是薛七这半会儿听得都是噩耗,哪里还能再经受得住? 那批锦缎是从武都刚刚运来的上品,一匹就值几十两,全都被毁,折银就是五千多两,就算他的老爹是大管家,也保不住他被主子撵出府门,最好结果也要被发配到南疆去守小铺子! 这般想着,薛七就又翻了白眼儿,这次再被折腾醒来,他可不是先前模样了,呆呆傻傻,一时喊着要穿衣,一时喊着不要被赶去南疆,简直就是半疯儿一般。 小管事们实在没办法,紧急写信送去武都讨主意。薛家得知钱财受了折损自然恼怒,派了得利管事来查问,但是薛七图谋“酒咬儿”是为了做自己的私房,自然谁也没有告诉,就连招见陈二皮也是支开众人,单独密谈,因此,那管事自然查探不出,最后只得拎着半傻的薛七回去复命,薛家自认倒霉,又派了掌柜前来不提。 至于那十家巷子的陈二皮众人,更是惨不能言。 大汉们醉酒到半夜就再也不能酣睡,原因无它,肚子里翻滚疼痛受不住啊,各个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捂着肚子,骂骂咧咧往茅厕跑。 茅厕总共不过两个蹲位,那剩下的众人就没了地方,又不能解在裤子里,就四处转悠找个角落蹲下,本以为蹲得一次就够了,没想到三番四次的折腾,最后,各个手软脚软,脑子发昏,躺在便溺旁边再也起不来,只能哼哼着咒骂,赌咒发誓明日要找做菜的厨子算账,一定是他放了臭肉,才惹得他们遭了大罪。 如此,这般到得天亮,屋里的陈二皮穴道自解,终于开口能言,双手能动,就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谁在外面,快来人啊,快请大夫啊!” 可惜他喊了无数声,外面都没动静,他生怕双腿接骨晚了,就此残废,就咬牙忍了疼,双手抠着青石地砖往外爬,推了门一看,这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的都是手下兄弟,他就以为众人都没了性命,惊得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惜,院子里处处便溺,臭气弥漫,他这一猛力吸入,被呛得差点昏过去。 门口离得最近的两个大汉,缓了几口气,勉力动了动手,却是说不出话来,但这也足够陈二皮看出他们还活着了。 陈二皮大喜,喊道,“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说着话,要探身出去,就不小心动了折断的双腿,疼得立时又惨嚎出声。 一众大汉被惊醒,张口想问,也都是没有力气,各个眼里都是一片恼怒、惨痛,最后还是陈二皮想起了屋里那女子,重新爬回去,抹了头上疼出的冷汗,就挥了巴掌去打那女子,女子本就身体偏弱,又没有功夫在身,被点了昏睡穴,就比常人昏迷的更久,任他怎么打骂也没有醒来。 陈二皮不会解穴,又叫不醒女子,狠狠咒骂一通,只得期盼在‘酒咬儿’铺子外盯梢的两个兄弟早些回来,可惜那俩人守到半夜,不见铺子有动静,就一起去花楼享受温柔乡了,此时正睡得香甜,哪里知道帮里众人等他们救命。 陈二皮左等右等,实在无法,又开始向院外爬去,这一路糊了满身的便溺,他也来不及嫌恶,疼得狠了,累得狠了就停下歇歇,顺便大喊救命。 但是,他们一众地痞,自从住了这十家巷,另外九家就很是不喜,又不愿得罪他们,能搬走的就都搬走了,院子赁出去,也是给前街上的商铺伙计住,白日里根本没人,哪里会有人相救? 陈二皮到底绝了这念头,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刚爬到台阶前,就听得巷子里远远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似很多人正往这里走过来,他立时大喜,嘶声高喊道,“救命啊,快来人啊,请大夫啊。” 果然那院门应声而开,但是嬉笑着走进来的众人,却让陈二皮一腔希望全都化成了寒冰,“曹老大…怎么是你?” 曹老大哈哈笑着,进了院门,也不理会他,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满脸埋怨的看向高瘦汉子,“老二,下次巴豆粉少下点儿,你看把兄弟们折磨的这个样子…” 那高瘦汉子凑趣的点头应下,“是,老大,我下次一定注意份量。” 他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指挥着一众跟来的大汉,麻利的把陈二皮的手下都绑了起来,陈二皮眼睛都红了,狠狠咒骂出声,但心里却是明白,他城南老大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凌风城里出了这般的大热闹,百姓们自然都是兴奋不已,坐在家里无人分享,就纷纷走出去,聚在一处说个痛快,所以,“酒咬儿”铺子里一反平日的模样,才日上三竿就坐满了客人,桂花酒、包谷酒,一壶壶端上去,鸡爪子,猪蹄儿、牛尾巴,眼见着就都被众人买了去,拿在手里,边啃边讲的唾沫横飞。 那薛老板光着屁股跳脚,生而复生,诈尸惊人,哪一样说出来,众人都要笑上半晌,栓子听得是心满意足,笑得是脚下发软,一溜烟儿的跑去后院禀告,翠娘和王嫂子听得脸色羞红,高福全却是直道,“太解气了,这样的坏心之辈,就该让他把脸丢个干净!” 徐秀才正在院角劈柴,听得这话,就想起害得他落得如今地步的陈二皮了,壮着胆子上前插话儿问询,栓子皱眉想了想就道,“楼上那些客人可是没说,不过,那姓薛的丢了大脸,也不会放过他吧。” 赵丰年抬手倒茶,极笃定的说道,“放心,陈二皮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徐秀才却是不放心,“他…他手下那么多地痞…” 赵丰年淡淡扫了他一眼,又替身旁的瑞雪续茶,“过了今日,城南应该就是曹老大的地盘了。” 众人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昨日就是曹老大派人打探的消息,这么说,他是趁机痛打落水狗了? 栓子恼怒道,“这人真不厚道,这不是拿先生当了先锋官了?” 赵丰年脸上却是没有怒色,“三十两买个消息,他们本就是半送半卖了,如今他们得了这天大好处,以后咱们铺子就不欠他们情分了,两不相干,再好不过。这世上之事,欠债好还,还人情却是最难,你认为欠人家一粒米,人家却以为你欠一座山,到得最后,因此生了嫌隙,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极是不值。” 栓子皱着小眉头,深思良久,躬身行礼,道,“谢先生教诲。” 赵丰年微微点头,摆手散了众人各自去忙,回过头就见瑞雪正笑眯眯望着他,知道她定然是好奇他昨日如何行事,就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听得瑞雪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的袖子,道,“你真是太坏了,怎么想出这样的坏主意?” 赵丰年很是无辜的摊摊手,“还不是你嘱咐我,不可伤人太过,要留些余地的?” 瑞雪嗔怪的去掐他的胳膊,“说着说着,还怪到我头上了。” 解决了铺子的大事,夫妻俩都是心情愉悦,瑞雪闲不住,又想出去听热闹,就磨着赵丰年陪她出去走走,赵丰年想着她以后出来的机会怕是愈来愈少,就点头应下了,两人换了衣衫,交代翠娘一声,就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逛铺子,顺带吃顿午饭。 第二百三十八章 幽光 主仆四人,一路走走停停,在一家熟识的布庄里买了两匹细软的棉布和几色好丝线,两个小丫头抱了,又在路旁的小摊上买了只小布老虎把玩儿,不知不觉就到了黄金楼附近,瑞雪翘着脚,想要向里张望看看,却被赵丰年拦了下来,“旁边有别的酒楼,找个二楼包厢坐就是了。” 瑞雪笑得讨好,“还是掌柜的最聪明了。” 赵丰年哭笑不得,引了她进了对面那家叫富贵的酒楼,不知道是不是众人都存了就近看好戏的的心思,还未到正午,大堂里就坐了八成客人,各个都是脸上带笑,说得热闹。小二端着方盘上茶,偶尔高声吆喝,很是吵杂。 赵丰年生怕别人碰到瑞雪,就起意劝她回家,以后再来,瑞雪却是不喜,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儿,就听旁边有人笑道,“哎呀,赵掌柜,今日可是巧儿,我正要派人去请你,没想到居然就在此处碰到了。” 赵丰年扭头一看,也是笑着拱手见礼,“多日不见,刘掌柜一向可好?” 那刘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天生一副笑面,很是和气,也是赶忙回礼,抬眼见得瑞雪在身旁,猜得是内眷,又往赵丰年身侧避了一步,笑道,“前些日子运去南边两城的货,卖得极好,那沈老板今日又带了两个彤城的客人来,想同咱们商谈一下能否多多供货,赵掌柜若是无事,就同我一起前去坐坐,可好?” 若是平日,赵丰年自是点头应下,可是瑞雪站在身旁,又怀着身子,他极不放心让她自己回转铺子。 那刘掌柜是个眼尖又脑子活络的,立刻就道,“我在楼上刚刚喝了杯茶,还未等传菜就下来了,若是赵掌柜放心不下夫人,可以先请夫人去楼上小坐,待咱们商谈过了,再回来接也好。” 瑞雪是不愿意立刻就转回铺子的,听得刘掌柜这么说,不等赵丰年点头,就答道,“那就谢过刘掌柜了。” 刘掌柜笑着看向赵丰年,赵丰年只得嘱咐彩云彩月好好照料,又赏了旁边小伙计一把铜钱,这才同刘掌柜一道出门去。 瑞雪冲着两个小丫头俏皮的眨眨眼睛,挑眉笑道,“掌柜的总算走了,咱们终于能松散松散了。” 彩云彩月也是欢喜,笑嘻嘻上前扶了她,那得了赏的小伙计儿立刻热情的在前面引路。 四人上了楼,那刘掌柜的包厢正好在最里,一路过去,隐隐听得各个包厢里只有轻微的说话声传出,倒是比楼下大堂要清静许多。 小伙计开了包厢门,请瑞雪坐下,嘴皮子麻利的把自家的点心和茶水说了一通,瑞雪点了两样名字新奇的点心,外加一壶味道清淡的雨雾茶,小伙计应着就下去了。 瑞雪正要招呼两个小丫头也坐,包厢门却被人敲响了,彩云疑惑的开了门探头去看,鼻子差点贴到一张笑嘻嘻的胖脸上,她惊得向后一退,那个半大小厮就整个挤了进来,瑞雪看着他眼熟,半晌才想起,“楚府的?” 那小厮立刻上前见礼,“正是,小的旺财给赵夫人问好。” “免礼,可是有事?”瑞雪淡淡应了一句,旺财起身,笑得一脸憨厚,“回夫人的话,我家公子正巧在对面儿包厢喝茶,碰巧见得夫人到此,就要小的来请夫人过去,喝杯茶说几句闲话。”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饮茶闲话,这怎么听也不合规矩,瑞雪张口就要拒绝,旺财却又道,“我家公子说,夫人若是怕人背后诟病,可以开着门,况且他与赵先生也算的上是半个友人,赵先生就是见了,也不会多心。” 瑞雪皱眉,虽是还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来楚歌欢这话说的没错,二来,若是她坚持不去,姓楚的那乖张的性子犯了,闯到这包厢来,倒是更惹人注目。 如此想着,她就站了起来,吩咐彩月留下,然后带了彩云移步到对面儿的包厢,楚歌欢正握了酒壶,极认真的往一只白玉小酒杯里倒酒,扭头见得她进来,就笑得邪魅又得意,“赵夫人一向可好,多日未见,怎么好似丰腴许多,可见,夫人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瑞雪冷冷扫了旺财一眼,走到那离得楚歌欢最远的位置,稳稳坐下,轻笑道,“不偷不抢,凭着良心赚银钱,过自己的踏实日子,自然不错。” 楚歌欢听得她照旧是这般牙尖嘴利,不但不恼怒,反倒极是欢喜,伸手推了白玉酒杯到她身前,笑道,“陪我喝一杯?” 瑞雪细瞧他脸色泛红,狭长魅惑的眼眸微微蒙着一层雾气,仿似醉得极深,深怕他不定又有什么古怪之事,就越加不愿再坐下去,“抱歉,楚公子,我怀了身孕,不能喝酒,若是你实在无趣,我家先生过半晌就会回来,到时请他与你同饮吧。” “身孕?”楚歌欢眸色立时黯了几分,待扫向她微微凸起的腰腹,顷刻间,那些黯淡又换成了浓浓的苦涩,终究,他还是没有那个命,但凡所爱的,都不会属于他… “那…恭喜赵夫人了,这可是大喜事,值得痛饮三杯。”他这般说着,也不再用杯子,直接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去,那酒水顺着他的口边淌出来,流进衣领里,瞬间浸得血红色的衣衫,颜色更深。 瑞雪看不得他这般,直觉里就猜得他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就劝道,“少喝一些吧,楚公子若真有心道贺,待孩子满月时,再上门坐坐就好。” 楚歌欢放下酒壶,长出一口气,神色嘲讽而不屑,“孩子满月时,我怕是正躺在茅庐里守坟尽孝呢,楚家二公子,有名的浪荡之人,气倒亲爹,幡然悔悟,守孝恕罪…哎呀,这可又够凌风城里的百姓说上半月了。”他说着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欢喜,可惜,却没人看到他半垂的眸子里藏了什么… 瑞雪沉默半晌,待他停了笑,就慢慢伸手替他斟了一杯酒,淡声说道,“灵风城里现在可是热闹,自然有那更惹大伙儿注意的人。你若是心里难过,就别勉强自己笑,惹得听者心酸。不如找个无人之处,哭上一场也没什么不好,权当洗洗眼睛了。” 楚歌欢端了那酒杯,愣了半晌,突然又笑了,这次却真心许多,眼里的温暖之意,再也掩不住,“洗眼睛?这说辞新鲜,我就知道,请老板娘过来闲话定是不会无趣,没想到,知我者,老板娘是也。” “楚公子谬赞了,我生性心肠软,最是见不得人家苦痛,哪怕你是路人,也会劝上几句。” 楚歌欢细眼微眯,那笑意就换了苦涩,一口喝干杯中酒,道,“不论如何,还是谢老板娘好言相劝。” 瑞雪听得他换了旧日称呼,也没有多言,微微一笑,起身行了一礼,“告辞。” 楚歌欢眼见她转过身去,就要出了包厢门,心底的不舍之意猛然上涌,继而抵到嘴边,唤道,“老板娘…” 瑞雪回身,脸带疑色,问道,“楚公子,还有事?” 楚歌欢一腔话语,突然又不知如何分说,嘴角动了动,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多谢老板娘相劝,当日击掌盟誓,曾言三事,这就算第二件吧。” 瑞雪挑眉,轻笑道,“楚公子也说过,你算得上我家先生的半个友人,那自然也是我的半个友人,我虽是女子,学不来男儿潇洒,但出言劝得友人少饮几杯酒,也知不能收‘酬劳’。这第二事就不必了,告辞。” 说完,她转身行出,再不停留,很快就进了对面的包厢,彩云狠狠瞪了旺财一眼,严严关了木门。 旺财挠挠后脑勺,后怕的吐吐舌头,他也不是故意要骗这主仆的,如若提起自家公子酒醉,他绝对请不来她们啊,他这不也是心疼自己主子吗? 楚歌欢收了目光,伸手从腰侧的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慢慢放在手心摩挲,若是当日她去铺子典当时,他出手相帮,或是那一日没有趁机逼她盟誓发愿,是不是这样爽朗大气的女子,哪怕不会改嫁与他,也会真心拿他当个好友看待,而不是这般生疏,甚至带着防备… 正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咣咣”拍着门板,大喊着,“二公子,二公子,可在里面?老太爷不好了,府里喊您回去呢!” 楚歌欢立时脸色煞白,猛然就站了起来,大步向外奔去,旺财连忙跟上,主仆两人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块玉佩并没有被塞进荷包,而是滑到了桌旁的大花盆里,躺在几颗鹅卵石中间,闪着深碧的幽光… 七日后的正午,一行七八辆华贵的楠木大马车进了凌风城,车旁护送的十几个男子,皆是神色肃然,眉宇间隐隐含着一丝冷厉,如此在闹市中行进,没有一人扭头好奇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可见纪律之强悍。 其中一人眼见日头越显毒辣,就扯了马头,走到第二辆车旁边,低声问道,“桂嬷嬷,先找家酒楼歇息片刻,再派人去找清静的客栈吧。” 车里沉默半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好,记得找个热闹之处,顺便探探消息。” 那男子应下,飞身跳下马,问询了两个路人,很快三拐两拐就到了富贵酒楼前…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惊现 (不知道什么原因,后台现在还没改状态,我最不喜欢等待,也不喜欢让朋友们等待,所以,先发一章公众,大家看着,剩下四更再发vip,哈哈,够仗义吧,大家也要多多支持花期啊,第二更大约11点左右出来。) 早有眼尖的小伙计,见得这车队停在门前,立时大喜禀告掌柜,掌柜也是放下算盘,亲自接出门,待车上下来的众多丫鬟婆子下了车,就热情引了她们上楼去,那大堂里的食客们,见得如此多的女眷,各个瞪大眼睛瞧热闹,半晌有些失望道,“这看着像是哪个世家小姐出门,但是怎么只有奴仆,没有主子?” 众人也是如此猜测,但是这事儿与自身无关,不过片刻就扔到脑后,继续喝酒闲话了。 楼上,最里间的包厢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穿了一身儿锦缎衣裙的老妇人,正坐了桌边慢慢喝茶,偶尔望向窗外的双眼里,满满都是焦急之色,一个绿衣大丫鬟,同小伙计商量好了菜色,打发他下去,回身儿见此,也是暗暗叹气,上前笑道,“嬷嬷,咱们都到了这城里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小姐,您可要放宽心,若是小姐见了您这般消瘦,怕是要心疼的掉眼泪呢。” 那老妇人放下茶杯,勉强一笑,“若是小姐平安无事,没有吃苦头,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立时魂归黄泉,也有脸去见候爷和夫人了。” 那大丫鬟听不得她如此咒自己,连忙指了旁边的花盆笑道,“嬷嬷,你看这盆茶花开得多好,没想到,这样的小城酒楼,还有养花高手在啊。” 那老嬷嬷平日就喜摆弄花草,听得她这般说,果然就转了心思,去瞧那茶花,一边用手拨弄着花枝儿,一边说道,“武国之大,奇人异士,比比皆是,可不要小瞧了…咦?”她正说着,突然瞧得那盆里有一物,仿似个什么小配饰,就伸手捡了出来,还没看上两眼,就惊得脸色涨红,猛然闭过去气去… 一众丫鬟婆子们都是大惊,扑上前去,这个掐人中,那个找清心丹,好不容易把老太太折腾醒了,那绿衣大丫鬟还未开口问询,那老嬷嬷已经指了门外,说道,“掌柜的,快叫掌柜的来…” 门口的小丫鬟看了一眼那绿衣大丫鬟,见她微微点头,就赶紧开门下楼去,绿衣大丫鬟这才一边替老太太抚着胸口,一边问道,“嬷嬷,你这是怎么了,这闭气的老毛病可是多月没犯了?” 老太太狠狠喘了几口气,伸开了紧握的手掌,露出里面那块碧色浓郁的玉佩来,声音悲喜交杂,说道,“这玉佩是小姐的,小姐一定在这里喝过茶。” “小姐的玉佩?”那绿衣大丫鬟立刻接了过去,仔细辨认半晌,也是红了眼眶,抓了老嬷嬷的手,“嬷嬷,真是小姐的,那年小姐过生辰,少将军亲自买了玉料,雕琢了一个月,送了小姐作贺礼,小姐一直贴身藏着没有摘下过啊。” 她们身后众人听了,也都很是欢喜,都道,“终于有眉目了,终于要找到小姐了。” 随车护卫的一众男子,都在楼下大堂坐着,见得小丫鬟下来,一迭声的喊着找掌柜的,那年轻队长就站了起来,问询到,“为何如此慌张,可是嬷嬷有事吩咐?” 小丫鬟立刻点头应道,“奴婢也不是太清楚,好似是嬷嬷在花盆里捡了一物,突然就闭过气去了,醒了就要奴婢来唤掌柜上楼去问话。” 年轻男子微微皱了眉头,吩咐同伴几句,就上前去请柜台后,神色有些惊慌的掌柜,“掌柜的,劳烦上楼一趟。” 那老掌柜还以为自己的茶水点心出了问题,心下忐忑,本想解释几句,但瞧得那年轻男子,身材魁梧,右手握在刀把儿上,极是肃然,他也不敢开口,只得颤着双腿爬去了楼上。 包厢门一开,不等桂嬷嬷说话,那绿衣大丫鬟已经先迎了上去,张口就道,“掌柜的,这间包厢,最近几日可有年轻女子用过,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娇美,双眉浓黑,性情很是温柔和善,喜欢吃精致点心,素菜…” 掌柜本就恐慌忐忑,听得她疾风暴雨般,一连说了这么一通,脑子更是混乱,微张着嘴愣在门口,不知要如何应对。 那桂嬷嬷毕竟年纪大了,历事多,见状就劝阻道,“绿蕊,先让掌柜的坐下歇歇,再慢慢问。” 绿蕊也觉有些唐突,连忙止了话头儿,请了那掌柜在桂嬷嬷对面坐下,老掌柜推辞不肯,桂嬷嬷就道,“掌柜的,我瞧着你今年也快六十了吧,我才五十有三,若是掌柜的不嫌弃,我就唤你一声老大哥,可好?” 那老掌柜的好赖不济也是在酒楼里浑了十几年,形形色色人等看了不下万数,眼里自然也有几分,他可是瞧出这些人的身份不低,此时听得老太太这般说,连忙微带惶恐的躬身行礼,“贵人抬举了,老朽可是不敢高攀。” 桂嬷嬷笑道,“老大哥不要这么说,我是个奴籍,倒是我高攀老大哥了。”她说着又伸手示意老掌柜坐下,这才道,“老大哥怕是也看出来了吧,我们一行人是从外地赶来的,一路上很是辛苦,之所以千里迢迢奔来,实在是有些内情。 我们府上的小姐,因为同家里长辈生了口角,一怒之下离家出来游玩,家里主子们很是惦记,前几日听得有人说,在咱们这凌风城好似见到过与我们小姐长相酷似的女子,所以,我这才过来寻寻。” 老掌柜家里也是有孙女的,比之平常女孩子性子也要活泛得多,平日他虽是常常呵斥,其实心里很疼爱,此时听得桂嬷嬷这般说,就深有感慨说道,“这女孩子犯脾气,比小子可要难劝多了,你们府上这小姐性子也太烈了,这世道乱着呢,怎么能离家乱走?” “可不是,老大哥说的有道理。”桂嬷嬷叹气附和,又道,“这凌风城也很是热闹,我本来还心急到哪里去找寻小姐,没想到刚才一进这屋子,眼见那茶花开得好,就多看了两眼,却在其中捡了一块玉佩,正是我家小姐当日离家时带在身上的。” “居然有这般巧事?”老掌柜很是惊奇,他这酒楼,以前被黄金楼牢牢压制,平日客人都坐不满一成,主家正预备要关门,没想到黄金楼莫名其妙的倒牌子了,他们因祸得福,生意火爆。这楼上的包厢,每日都有三四波客人要坐,要是真有客人落了什么物件儿,也早被后人捡走,没想到,这老太太还能在花盆里捡到她家小姐的饰物,这可太巧合了! 桂嬷嬷摩挲着玉佩,眼里滴滴答答就落下了眼泪,哽咽道,“老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小姐亲娘去的早,是我一手带大的,她这离家,我最是惦记,见了她的物件,心里怎能不高兴、不着急,这才请了老大哥上来,看看老大哥能不能帮忙问问伙计们,有谁见过我家小姐?她如今住在哪处?当然,我也不是吝啬之人,若是谁能说得有用消息,我重谢他一百两银子。” 老掌柜听得她这些话,连忙摆手道,“大妹子客套了,帮人就是帮己,若是大妹子能因此找到小姐,这传出去也是我们酒楼的一桩佳话啊。”他说着就起身,道,“我这就去招呼伙计们,仔细问询,大妹子不要着急啊。” 桂嬷嬷连忙道谢,还要再嘱咐两句,老掌柜也恍然想了起来,笑道,“大妹子放心,我这嘴里有分寸,不会给贵府小姐惹祸患的。” 这正合了桂嬷嬷的心意,自是又谢了他,待得老掌柜出去了,绿蕊上前给老太太倒茶,有些疑惑的问道,“嬷嬷,您怎么对这老掌柜如此客套,只要赏银一出,也不怕他和伙计们不出力啊。” 桂嬷嬷扫了她一眼,心中微微失望,这绿蕊什么都好,有眼色,长得也讨喜,就是脾气有些骄纵了,要知道,有时候把姿态放低一些,比之高高在上,更有利。 但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疲累的笑了笑,又在瓶里倒了两粒清心丹吃下去,她要尽快养好身子,早日找到小姐,然后奔去她身边去。 她的小姐心肠好,又胆小,这些时日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呢? 果然,老掌柜自觉得了老太太的重托,很是上心,把酒楼能唤到的伙计们都聚在一处,说道,“楼上北边天字房,最近几日可有年轻的小姐出入?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娇美,眉色浓黑,行事说话很有大家做派。最重要的是,那小姐把一块玉佩落在了咱们楼里,兴许会派人回来问询。你们都仔细想想,可有这样的事情,若是真能想得出,就能得一场小富贵,楼上的贵人们,出银百两想谢。” 伙计们先前还不是如何伤心,听得这最后一句话,立刻就各个都红了眼睛,七嘴八舌的问起老掌柜,“掌柜的,有那小姐的画像吗?” “那小姐身量多高?” 掌柜的被吵得头疼,想了想就又去楼上请桂嬷嬷派个丫鬟仔细给伙计们说说,绿蕊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不等桂嬷嬷开口,就主动接了这事儿,当着一众伙计的面儿,私密之事自然不能说,但是诸如长相,身高,行事说话,吃食喜好,都说的是仔仔细细。 众多伙计虽然眼红那一百两银子,但是,无论他们如何绞尽脑汁儿也想不出,酒楼里何时曾来过这样的客人,互相懊恼的看了看,都是失望的很。 第三百七十章 结伴 那男子脸色有些尴尬的又行礼道谢,就带了妹妹坐到火堆前烤火,拧着头发和衣服上的雨水。 九儿解下包裹,一翻里面的衣衫也是湿了,就抱怨道,“这怎么办,没有衣衫换了?” 那男子无法,拿了一件外衫在火上烤了起来,低声说道,“若不是你鲁莽冲进来,惊了人家的孩子,还能借件衣衫给你换,这时候还怎么好开口?” 九儿懊恼的动动身子,辩解道,“我是真忘了他们带着孩子,一时急着跑进来…” 男子也知道妹妹的脾气,叹气没有再开口,兄妹俩一时沉默着烤火。 那边厢,彩云彩月和小翠儿聚在一处,嘀咕了几句,就开始忙碌起来,重新烧水泡了壶好茶,端了点心盒子,一同放到小茶几上,请主子几人坐下喝茶闲话儿。 然后又从小马车里取出菜刀板子,抬出放食材的黄铜匣子,高声问道,“夫人,晚上做腊肉卷饼,再熬一锅红枣新米粥如何,从家里还带了几样小咸菜出来,正好配粥。” 瑞雪怎会不知她们几个的小心思,心下好笑,也不拦着就道,“你们看着张罗吧。” 三个丫头齐声应了,在火堆上加上三角铁架子,座了砂锅熬粥,腊肉切成极细的丝,配上泡开的干菜,加上葱花炒得香喷喷油汪汪,再把用细面、鸡蛋、温水搅成的糊糊,舀上一勺,倒进平底锅里,慢慢转上一圈儿,再一翻转,不过几息功夫,一张圆圆的鸡蛋饼就烙好了… 洞口的两兄妹,眼瞧着几个小丫头穿花蝴蝶一般忙碌着,那茶几上茶香扑鼻,精致点心随手取用,砂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炉子上的平底锅里滋滋作响,就仿似正坐在家里小院喝茶,等候晚饭一般自在安闲,哪有出门在外的艰苦样子? 再反观他们兄妹,都是一身湿衣,别说热茶,凉水都没一口,摸出包裹里的几个馒头,也都被雨水浸得软烂如泥,与人家一比,就是帝王与乞丐一般,天差地别。 九儿收回烤着衣裙的手臂,小鼻子翕动着嗅了又嗅,末了委委屈屈的瞧着自家兄长,小声说道,“哥,我饿了。” 那男子沉着脸不说话,也不抬头,显见是还在恼怒,九儿瘪瘪嘴,往他身前凑了凑,又说道,“哥,我又饿又渴,身上也冷!”她说完这话,仿似为了证实没有说假话一般,居然大大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下,不只她兄长抬头看她,就是赵家众人也都看了过来。 两个孩子虽是小鼻梁子上微微泛着青色,却终于睡着了,瑞雪和老嬷嬷都是舒了一口气,刚把孩子放进车里的摇篮,就听得他们这里动静,瑞雪瞧着九儿那衣衫因为湿透贴到了身上,丰胸细腰都是瞧得清清楚楚,就有些皱了眉头,扭头看向老嬷嬷,老嬷嬷也是轻轻点头。 她们就一同走去了洞口,开口说道,“风寒雨重,姑娘怕是受了寒气,若是不嫌弃我们的衣衫粗糙,就随我去换件干衣吧。” 这次不等兄长答话,九儿已经是一下子窜了起来,一迭声的说道,“不嫌弃,不嫌弃,绝对不嫌弃。”她说完,猛然想起不能大声说话,立刻又捂了嘴巴,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又忘了要轻声儿了。” 众人被惊得一愣,继而都被她的直率惹得笑起来。 木三和德胜笑过,都低了头转向石壁,引得九儿兄长更是感激,眼见着瑞雪领了妹妹走去马车后,他就上前同木三和德胜见礼,慢慢攀谈起来。 男子间本就好说话,刚才也不过是件小事儿,等到九儿在小马车上换妥瑞雪的棉布衣裙,跳下车来,三人已经说笑得热闹了。 木三同九儿兄长身量差不多,也翻了件干衣让他换上,兄妹俩身上终于不再裹着湿衣,捧着一杯热茶烤火,顿时就觉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舒服之极。 九儿脸色有些红,想了又想,就放下茶杯,认认真真给瑞雪行了个大礼,说道,“这位姐姐,刚才小妹鲁莽,实在不是有意吓到孩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听得她这般郑重道歉,赵家众人脸色更好,就是彩月那小丫头,都撇了撇嘴没有再说怪话儿,继续去忙了。 瑞雪起身扶了九儿,重新坐到马扎上,笑道,“姑娘不必客套,我若是还计较刚才的小事儿,就不会借你干衣,坐下喝茶说话吧。” 九儿听得瑞雪不怪她了,很是欢喜,也不认生,凑到瑞雪跟前,唧唧咋咋说起闲话儿,“姐姐,我家住在青田县高家庄,我哥哥叫高睿,我叫高敏,姐姐可以叫我九儿,不知姐姐是哪里人,要去哪里啊?” 瑞雪替她倒了杯茶,笑道,“我夫家姓赵,住在灵风城南的小山村,这一次是要去彤城探亲的。九儿呢,也是南下探亲?” 九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居然更红了,小声说道,“不是探亲,是随兄长去探访友人。” 探访友人还带着妹妹,这其中怕是有些缘故吧,瑞雪心里转了转,没有深问。 很快,彩云几个撤了茶水点心,摆了晚饭上来。 出门在外,众人也没有讲究主客尊卑,都围在茶几旁边一起吃饭。高家兄妹原本还想客套两句,但是一瞧那些吃食,立刻就把客套话都咽了回去。 彩月的手艺经过大半年的实践,已经达到了瑞雪的七成,那鸡蛋饼烙得金黄,卷上干菜炒腊肉,咬一口咸香绵软,再喝一口新米粥,从口中滑落到肚子里,又热又香浓,真是全身上下都舒坦。 若是平常日子在家里,这些也不算如何难得,但此时外面大雨倾盆,还能吃到这样的新鲜热@烫吃食,简直就是人间一大享受了。 九儿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大口吃了两张卷饼,还要再去拿,却被妞妞抢了去,她气恼的夹了一块麻辣小黄瓜扔到嘴里,嚼了两下就嚷着,“哎呀这是什么,味道好怪,嗯,不过…真好吃啊。” 瑞雪示意彩云再上一盘蛋饼,笑道,“那是我们家里腌制的小菜儿,放了些特殊调料,你可能是吃不惯,先喝口粥吧,就会觉得好些了。” 九儿依言喝了一口米粥,立时笑眯了眼睛,九儿兄长听得妹妹这般说,也夹了一块尝尝,同样夸赞出声。 待得蛋饼上了三次,众人才都是吃得饱足,几个小丫鬟抬了桌子下去,也胡乱吃了一口,填饱肚子,又开始忙着拾掇床铺。 洞里的火堆挪开,就是一块干爽温热的好地方,铺上厚厚的油毡、羽绒垫子,狼皮褥子,最后才放好两个枕头,加上两床薄被。 高睿瞧得那床铺实在厚实,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笑道,“这可真是比家里的床铺都要宣软。” 木三正挪开洞口的火堆,简单铺了油毡的棉垫子,招呼他过去坐下,笑道,“晚上我们三人轮流守夜,估计每人一个半时辰,天色就该亮了。” 无论是在酒楼还是这岩洞里,高家兄妹都未曾对赵家众人有何帮助,反倒是闯祸不断,赵家不计较,又请他们吃饭换衣,实在是仁至义尽,再住人家的床铺,高睿怎么都觉有些厚脸皮。 于是就道,“晚上你们尽管安睡吧,我来守夜,我们江湖人有功夫在身,熬上几晚都不怕。” 德胜正从车里抱了一只大酒葫芦过来,听得他这话就道,“高公子,出门在外,遇到就是有缘,不必那般客套,我这还带了好酒,咱们喝几口?” 高睿哈哈笑道,“陈兄弟怎知我最喜好酒?那我可不客套了,先喝一口尝尝。”他说着就拧开葫芦,仰头就喝了一口,末了赞道,“这是二十年的莲花白啊,果真是好酒。” 木三拿了三只碗,每个里面倒了半下儿,就把葫芦拧上了,笑道,“出门在外,不可贪多。” 德胜和高睿都是点头,三人喝起酒来,说话就越发放得开了,木三常在江湖走动,德胜更是武国活地图一般,说起各城风土人情,轶事传说,都是滔滔不绝,更让高睿佩服不已,心底就生了结交之心,试探着说道,“刚才听得赵夫人同舍妹说起,你们南下是要去彤城探亲?” 木三点头,“正是,我兄长本家在彤城,这次托我来护送嫂子和孩子南下团聚。” 高睿说道,“说起来,咱们真是有缘,不瞒木兄、陈兄,我们兄妹此行也要到彤城访友,若是诸位信得过我们兄妹,又嫌舍妹吵闹鲁莽,我们一如一起结伴同行吧?” 木三和德胜听得有这样的巧事都是一愣,但他们都不好做主,就扭头去瞧瑞雪。 瑞雪正同妞妞和九儿坐在火堆边低声说话,妞妞听得九儿一口一个姐姐,深怕她把姐姐真抢走了,就赖在瑞雪怀里不肯起来,瑞雪无奈小声哄着她。 九儿出门前,听得兄长嘱咐过,不准提起他们的去处,此时听得兄长先泄了密,要同赵家众人一起上路,就一迭声的求着瑞雪,“赵家姐姐,带着九儿一起走好不好,我和哥哥都会功夫,若是路上有坏人,我们就打跑他们。姐姐…姐姐若是闲暇,也给九儿说说彤城之事,好不好?” 这半会儿相处下来,瑞雪对这对儿兄妹的印象改观不少,结伴同行倒也未尝不可,不过,她瞧得九儿说起彤城,脸色有些红,就打趣道,“九儿为何如此急着去彤城,难道那里有九儿未来的婆家和夫主?” 妞妞咯咯笑起来,拍手说道,“没羞,没羞!” 九儿脸色更红,嗔怒反驳妞妞道,“你才没羞呢,你也是女子,将来也要嫁人,我替自己找个喜欢的夫主,有什么丢人的?” (《千妃太嚣张》意外穿越伤不起,谁知竟然穿进棺材里。穿越当晚就被迫指认相公,神经大条的她差点将自己的爹爹与哥哥拉去洞房! 出逃路上她与患难公子冤家斗气,王府之中更是玩转群妾鹤立鸡群,且看穿越女如何从王爷弃妃变身转世神女!) 赵丰年番外 如果有如果(一) 彤城之西,有山名翠海,高而陡峭,然而山崖之上,却是平坦一片,极是适合饮酒赏月。 这一日,夜半十分,月圆似银盘,一个穿了宝蓝衣衫的男子,提了两坛酒,轻松纵跃而上,刚刚坐下,美酒尚且未等喝上一口,就又听得身后传来山石掉下的哗啦之声,于是皱眉扭头。 却不想那后至的黑衣人,也正望将过来,两人都是一惊,继而眉头皱得更深,拳头渐渐紧握,下一刻就如同丛林里的豹子,齐齐纵身奔向对方,大打出手。 拳来脚往,身形交错,各有奇招,那蓝衣男子招式精妙,伸手敏捷,黑衣人虽是稍逊一筹,却胜在力气刚猛,招式实用而不花哨,倒也打了个平手,难舍难分。 很快,两人脸上各有青紫,后背,胸腹也不时挨上一拳半脚,最后都是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山风偶尔呼啸而过,在两人身旁缠绕,好奇观望,然后又嬉笑着跑远,徒留两人默默坐起,抱了酒坛大口喝下。 终于,那黑衣人忍耐不住,粗声说道,“若不是殿下拦着,我早就揍你一顿了。” 蓝衣人嗤笑一声,却扯疼了嘴角的伤处,于是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道,“这般说,我倒是想谢你,若是你们那府上没有冤枉委屈她,她也不会流落出来嫁我为妻。” “你…”黑衣人被戳了心底痛处,大怒,就欲起身再战,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泄了气,大口灌了半坛好酒,恨声道,“那是我生平憾事,是我对不起她,但是,你既然娶了她,得了她的心,为什么还要伤了她?” 蓝衣人手下一紧,同样大口灌了半坛酒水,继而胡乱用袖子抹了嘴角,惨笑道,“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她说我自私,说我骄傲,我当日只以为她是不肯为我做一点牺牲,怎么就没想到,她那样的女子,有更高于我的骄傲!” “哼!”黑衣人冷笑,想起那短短几日相处,嘲讽道,“她忘却了前事,性情大变,我虽见得她不过三面,却也瞧得出她脾性与这天下女子不同,亏你还是日日伴在她身边之人…” “别说了!”蓝衣男子捧坛喝尽酒水,甩手扔到一旁,酒坛噼啪摔得粉碎,一如他胸腔里那颗勉强跳动的心,抬头仰望半空明月,他眼里的思念像浓得化不开的蜜糖,脸色却是冷厉异常,“这一次助得三殿下成就大事之后,我要吴家满门下狱,然后…然后我就回到她身边,此生不再离开!” 黑衣人仿似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喝着酒水,半晌才道,“不论我如何心思,她只当我是义兄,若有朝一日你们复合,不要以此再伤她的心!” “放心,那是我赵丰年的妻,她心里只有我!”赵丰年难得脸色好了些,脊背挺直,重新拍开一坛酒水,眼光更是柔和,“还有我们的一双儿女,如今怕是都会四处爬了。” 武烈听得这话,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忍不住又刺了一句,“那也是你求得我妹子原谅之后的事了,如今,哼,你还是她休出门的夫主!” 赵丰年被噎得明显一哽,却也没有反驳出声,心里长长叹气,她那样的女子,既然开口说分离,怕是就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想要求得她的原谅,他必要有一生的耐心和毅力才行。 一生啊,多少个时日,不能揽她在怀,不能陪在儿女身边看他们长大,他只能游离在那个宅院之外,甚至也许还要看着她投入别的男子怀抱… 每次想起这些来,他都会痛得全身麻木,心里的苦涩比之黄连还要甚上百倍,可是他只能忍受,独自品尝,任凭眼眶酸涩,却不肯落泪,这是他做错事的后果,这是伤了她的报应,他必须忍耐,等待,等待… 武烈听得身畔之人口中只有浓重悠长的叹息,半晌没有开言,心里难得有些后悔,但他一个粗豪男子,怎会说那些劝慰之言,只得举了酒坛同他身前的碰撞一下,沉声说道,“别的暂且不说,你如今最好还是先把小命保下来,太子和吴家都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你两面三刀,怕是立时就要了你的小命了。” 赵丰年抓起酒坛灌了一口,冷笑出声,“他们是不傻,却也不愿让我个聚宝盆生了外心,一时半刻还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武烈听得这话里有异,刚要细问,突然听得远处有清脆尖锐的鸟鸣,大有划破夜空,独霸月色之意,他的眉头一皱,立刻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随风晃动。 而赵丰年此时也同样如此动作,脸色一般凝重。 此鸟名唤寻香,是几月前投靠三殿下的一位奇人所训,平日里每只都喂以不同的特殊香料,时刻处于半饥饿状态,一旦放飞它们,它们的鼻子就会变得比天下最好的狗还要厉害,只要不出方圆百里,立刻就能嗅得香料所在之处,奔赴而来。 许是奇物难求,那奇人只训出五只,三殿下就分给了五个重要之人荷包,以便随时联系,当然这等有风险的传信,除非十万火急之事,否则绝不会擅自动用,这也是两人脸色大变的原因。 荷包一出,香味随着夜风飘出更远,那鸟雀立刻箭矢一般飞窜而来,落在武烈肩头小声唧唧咋咋,不时歪头瞪着小眼瞧向他,一脸的不耐之色。 武烈小心翼翼解下它脚下的竹筒,然后才解开荷包,拿出香料块捏碎扔到一旁的大石上,那鸟雀立刻飞过去大口啄食起来。 武烈打开竹筒,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立刻纵身而起,惊叫道,“月儿!” 赵丰年先前好奇,到底出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听得她喊女子名字,还以为是武烈或者三殿下的哪个女子之事。这也不能怪他误会,毕竟他唤那女子多少时日的瑞雪,却不从不曾唤过月儿两字。 但他也不是笨蛋,很快就从武烈惊恐焦急的脸色里猜出了大概,一把扯了将要纵身而下的武烈,高声问道,“可是她们母子出事了?” 武烈瞪圆了眼睛,恼怒他的拦阻,刚要怒骂,却听得赵丰年下一句说道,“若是她们母子有事,我立时报仇后,随他们下黄泉,你们和三殿下的事,我再不会管!” 武烈咬咬牙,犹疑一瞬,到底甩开他的手,怒道,“你还有脸说,就是你那新媳妇儿,找了江湖第一杀去云家村,三殿下要我带人去救他们母子性命!” 赵丰年立时脸色黑得要溢出墨汁一般,眼神冷得仿似三冬之冰,半点儿都没有犹疑,扔下一句,就道,“我的妻儿,不劳烦你来救!” 说完,纵身跳下崖壁,武烈恨得咬牙,任凭这句话如何戳到心底痛楚,也只好咽下,恨恨说道,“你倒是做英雄去了,后事谁来遮掩?” 话是这般说,他到底还是不能看着赵丰年因为去救他同样钟情的女子,而被太子一方怀疑,从而坏了三殿下的大事。最后,同样纵身下崖,火烧眉毛般赶回彤城安排去了。 赵丰年一路有马就买,无马就抢,千般手段用尽,终于在几日后的夜半赶到云家村外,当他见得那在树下甩袖扭腰,舞得不亦乐乎的美貌女子,心里顿时大石落地,但是下一刻又猛然提到最高。 江湖第一杀,四月前初出茅庐的杀手,出手二十次,未曾一败,只认银子,不认情面,不辨善恶,每次出手前都要舞上一曲,美其名曰,替死者超度往生之路。江湖传闻,他的武器是两把子母剑,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却也无从证实,因为见过她武器的人,都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 赵丰年想起他的妻儿,差一点儿就要成为那些惨死亡魂,手下青筋暴起,心头的那根弦,狠狠绷了起来。 那江湖第一杀,许是舞得累了,缓缓收了洁白的水袖,扭身回头,妩媚一笑,声音柔美娇嫩,“公子,奴家的飞天舞还能入眼吗?” 赵丰年慢步走出树荫,尚且还算明亮的下玄月,照着他布满汗水的脸庞,凌乱的发髻,微皱的衣衫,非但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平白为他俊秀的容颜,多添了三分沧桑,更显男子气概。 那天下第一杀,眼睛难得一亮,不容他说话,又道,“公子若是来救我今夜这三只猎物的,那不妨同我做个买卖,可好?” “哦,什么买卖?”赵丰年的目光越过天下第一杀,望向她身后月光下越显安然宁静的小村庄,眼底闪过一抹难言的温柔与思念。 天下第一杀看在眼里,越加兴奋难耐,“我今夜的猎物是你的女人孩子吧?若是我给她们留个全尸,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如何?” 赵丰年眉梢一挑,心里气怒瞬时涨到最高,一按腰侧的绷簧,抽出多日未曾动用的软剑,冷笑道,“不必了,念在你有下手前舞一曲这样的怪癖,以至于容得我及时赶到,我一会儿会给你留个全尸!” 天下第一杀,脸色一僵,继而又是娇媚的笑了开来,“那好吧,今晚,让我也领教一下千金公子的手段!” “知道是我的妻儿,你还敢下手,你就该杀!” 赵丰年再也忍耐不住,举剑就刺,天下第一杀立时不知从哪里抽了一长一短两把子母剑,娇笑着迎了上来。 剑刃相抵,寒光四射,赵丰年仿似气力有些不济,刚一对招,就借力退后了三掌,天下第一杀立刻乘胜追击,嘲笑道,“呦,江湖声名大盛的千金公子,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啊!” 赵丰年也不反驳,冷着脸,且战且退,两人慢慢就挪到了村外三里之处,天下第一杀顺手一记力劈华山,被赵丰年轻松挡下之时,忍不住笑得更是欢喜,“怎么,千金公子不退了?这么远的距离,惊不到你心爱的妻儿了?那就拿些真本事出来吧!” (花期新书《小园春来早》,已经在纵横发文快一月了,上传七万字,朋友们可以过去逛逛,一如既往的坑品有保证,纯正农家种田文,期待朋友们的支持!) 番外赵丰年 如果有如果(二) 赵丰年被揭穿了心事也不恼,果然肃了脸色,把这眼前的女子当了生平第一大敌来对待,所学武艺,倾囊而出。 两人越斗越是厉害,剑影来往,呜呜挂风,一个不愿惊了心头的挚爱,一个不愿拖得时辰久了生出变故,都是招招狠毒。 天下第一杀,出道以来难得遇到敌手,今夜久战之下不曾得手,心下就越发焦急,偶尔出言挑逗,赵丰年更是不曾接得半句,于是更加让她不安难耐,渐渐好似就有些分心。 赵丰年趁机一剑割向她的咽喉,她闪身一躲,让过要害,却被割伤了胳膊,血滴瞬间就从手臂蜿蜒而下,疼得她皱了眉头。 赵丰年正要乘胜追击,却不想她冷笑望向他后侧村庄,满眼都是得意和冷酷,赵丰年心头犹如被人重锤击下,瞬间坠入地狱,难道…还有别的杀手? 猛然扭身去望的瞬间,却不知天下第一杀等的就是这一刻,那洁白的水袖里,几乎是闪电般射出一支弩箭,任凭赵丰年惊觉上当,极力想要躲避,手臂却还是立时变得麻痛凉薄,一只带着白色翎羽的短箭,正正穿在他的右臂之上,下一刻,半个身子僵硬,难以支撑的歪倒在地… 天下第一杀,嘴角挑起,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手腕轻抬,替自己点了几处穴道止血,也不缠些布条,就迈步来到赵丰年身前,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是好奇,何等的女子能让千金公子如此在意,以至于犯下这连这小儿都不会犯的错。” 赵丰年恼恨欲起,无奈身上麻木,半点动不得,只能哑着声音怒道,“你的弩箭上下了什么毒?” “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天下第一杀,妩媚的抚了抚鬓角,笑得畅快而得意,“这是我师傅传下的冰合散,一旦沾了半点儿,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全身血脉凝如冰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她说着这话,瞧得赵丰年脸色越加惊恐,眼珠儿甚至都微微凸了出来,更是欢喜得意,心下就松了警惕,微微俯身趴在他身前,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满脸可惜之色,“你若是从了我多好,我们一起快意江湖,何必为了个农妇丢了性命,我比她…”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猛然住了口,眼睛慢慢看向左胸前突然末柄而入的匕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疑惑。 赵丰年大喘了几口气,一把推开她,翻身而起,怒道,“你同她怎么能比得了,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你金贵百倍!” “你…你…”天下第一杀气恼之极,双手慢慢握向刀柄,仿似要确定那匕首是不是真的一般,极力求证着为何突然反胜为败的原因。 赵丰年也不理会她,挥开她的双手,一把拔出匕首,任凭她的心血喷涌而出,脸上半点儿怜悯都没有,然后反手一挥,削断了自己手臂上的箭尾,忍痛拔出残剑,迅速止血,缠上布带,等这一切忙完,他才扭头,终于给了那将死女子一个答案,“我曾经服过百毒丹,你这点儿小毒,我还不放在眼里。” 天下第一杀听了这话,还是不肯闭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微张,更显急躁,赵丰年眉头微皱,最后还是低声道,“我身体里还种着寒玉蛊!” 天下第一杀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嘴角继而又勾了起来,诡异而又得意,终于慢慢停了呼吸… 赵丰年长出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噗通坐在地上,正要从怀里掏出零碎伤药,却听得不远之处有人轻叹出声,他立时就是一惊,刚要撑身而起,却在见得那人苍老的容貌之后,苦笑着停了动作,“安伯…到底惊了您老了?” 安伯冷着脸,迈步上前,沉声说道,“你这太子身边红人,还记得我这老头子啊,老头子真是荣幸啊。” 赵丰年苦笑,低声求饶道,“安伯,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您老若是不知内情,小子我可不信。” 安伯冷哼一声,蹲身拆了他手臂上的布条,借着月光细看伤处,渐渐就皱了眉头,“这伤处虽是没有折骨,但是也破了骨头外围,三月内不可再轻易动武!” 赵丰年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身在那个漩涡里,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怎么可能不动武呢。 安伯也不理会他的脸色,还要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猛然躲了过去,“安伯,我没有大伤,这就回去了,多谢安伯替我看顾她们母子,小子今生若有回报的机会,定然奉安伯如父!” 安伯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和怜悯,伸手想要强行扯他的手腕,又怕碰了他的伤处,到底还是罢了这个念头,叹气道,“你说,你们好好的小日子过着,怎么就这般妻离子散了?” 赵丰年仰了头去看那淡泊的月色,强行咽了眼里的泪意,惨笑道,“都是我的错,我配不上她。安伯,若是…若是以后新皇登基一年,还不见我回来,您就帮我替她找个好男子吧。要…要真心疼她的,要待两个孩子如亲生一般的,要懂她的,最好无父无母的,总之,只要不让她受委屈,哪怕是庄稼汉…也好!” 安伯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到了他的脸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交代后事?自己犯的错,不想着弥补,居然还打了逃跑的主意,这是大丈夫所为吗?亏你还顶着千金公子的名头,你以前仗剑江湖的傲气都哪里去了?” 赵丰年伸手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半点儿怨恨都没有,沉默半晌,才道,“我如果不是太骄傲,也不会伤了她的心,我如果不是太骄傲,也不会忽略她的骄傲,我如果不是太骄傲,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安伯听得一堆骄傲之词,眉头皱得更深,怒道,“老头子我可不管你们小夫妻这脑袋都想的什么,只知道我的徒儿不能没爹或者没娘!我也不理会你和煜小子、闫先生都在背后捅咕些什么,只有一样,你要活着回来。若是你破罐子破摔了,想要把妻儿拱手让给别人了,我就告诉我两个徒儿,他们的爹爹是个没卵的孬种!” 老爷子是真气急了,当年闯荡江湖常骂的口头语都扔了出来,却也成功激起了赵丰年的斗志,他的目光隐隐穿过树林,望向那黑漆漆一片的远处,满眼都是不甘和愧意,半晌,他终是伸出了手腕,颤声说道,“安伯,是寒玉蛊毒…天下无解之毒!” 安伯立时大惊,刚才他躲在远处,并不曾听闻赵丰年同天下第一杀的最后一句话,此时猛然握住他的手腕把起脉来,脸色渐渐就黯了下来,眉头差点儿拧成了一个铁疙瘩。 赵丰年本来还存了些希夷,见得这般,也绝望的闭了眼睛,“怎是我不想看着孩子长大,怎是我不想陪她白头到老,只是,我犯的错要我来收场,那些伤了她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个偿命抵债,我要她最疼爱的弟弟得偿所愿,然后…” 他的喉头动了动,仿似眼下所有不甘一般,叹气道,“若是我还有几月活命,定然回来这里,哪怕她不原谅我,我就这么每日看着她们也好,直到我走的那一刻…” “说什么傻话,”安伯一把甩了他的手腕,皱眉沉思好半晌,才道,“这寒玉蛊毒,我多年前倒是在老秃驴那里听他说过一次,虽是传言无解,但从种蛊到冰心有三年时间,倒是可以试着解一解。” “真的?”赵丰年本来已是心死,突然听得活命有望,立时抓了安伯的手臂,激动道,“安伯,我…” 安伯见得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这活命的佳音,也是与妻儿重聚的希望,喜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叹气道,“罢了,我明日就送信给一班老友,请他们来护着雪丫头母子,然后就去寻那老秃驴,一起研究给你解毒,你不必惦记这里了,安心做你的事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安伯,请说!”赵丰年正了神色,起身掀衣跪地,“不论安伯有何吩咐,小子必定做到,只求安伯延我几载寿数,让我…多看他们母子几年。” “罢了,罢了!”安伯长叹,眼底怜悯之色更甚,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手扶起他,“我这老头子有些私心,说起来还是要对不住你,若是解毒不成功,你就不要出现在她们母子跟前了。雪丫头知道了你的下场,哪怕是她好好活着,这下半辈子怕是也不会安生了。” 赵丰年脸色一黯,心里疼痛瞬间升到顶点,痛得他身形一晃,勉强才站稳身子,颤声说道,“安伯,这也是我要恳求你的事,若是我毒发身亡,你什么都不必同她说,只让她以为我是个负心汉,不值得她伤心就好,以后…以后…” 想起以后他心爱的女子要为另一个人洗手作羹汤,要日夜伴在另一人身畔,他如何也说不下去,最后牙齿打颤,憋得脸色通红。 安伯到底不想他太过伤怀,低声劝道,“也不是没有解毒机会,那老秃驴有些本事,再加上我多年的经验,起码有五成把握解毒。”说完,他就翻了腰侧的布袋,取了两个小药瓶出来,“这是我去年偶然配出的烈火丹,许是对压制你体内的蛊毒有些效用,最不济也能延长毒发的时日,不过服用之后有一个时辰犹如烈火焚烧之苦,你若是…” ps:昨天下午被临时抓了壮丁,没来得及写完,今天一定写完,还有,新书《小园春来早早》期望朋友们的关注和支持! 番外赵丰年 如果有如果(三) 赵丰年不等老爷子说完,就把药瓶接了过去,对于他来说,什么烈火焚烧之苦,也没有思念和悔恨这两种锥心之痛难过,“安伯,一切就托给您了。” 安伯忍不住还是叹气,扭身瞧了瞧不远处的女尸,说道,“这人我处理了,你赶紧回去吧。” 赵丰年道谢,末了却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再多看几眼。” 安伯无奈,挥了挥手,“那就去看吧,别让剑舞琴心两个丫头发现了。”说完,他伸手扯了天下第一杀的水袖,顺手把她绑了个结实,扛在肩头就跃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赵丰年坐下运起内力,不过一个时辰,刚才剧烈打斗消耗的力气就恢复了大半,他这才起身简单拾掇了衣衫和鬓发,悄悄掩去村头的树林,藏身在一株大柳树上,静静等待… 很快,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小山村里鸡鸣狗叫,新的一日就开始了。 赵家宅院里,值夜的云小六第一个开了大门,云小九、张大河等人陆续进门,互相打了招呼,就抬起泡牛豆的大木桶,上磨磨浆、过滤下锅、煮沸上模具,一样样,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渐渐,豆香味就溢出了作坊,飘出了院墙,布满了整个云家村的上空。有那早起的老人嗅了嗅,笑着回身喊着家里的老太太,“老婆子,今日去换两块豆腐吃吧。” 老太太同样抬头嗅嗅空气,笑道,“你这老了老了还馋嘴了,家里的牛豆都要换没了。” 老头子哈哈一笑,“谁让赵家作坊这豆腐做得好啊,连城里人都喜欢呢,咱们住得近,吃得可是最新鲜的,城里人都比不了。” 老太太连同儿子儿媳都笑了,“今年又多种了二亩牛豆,秋后日日换豆腐,让你吃个够。” 这样的对话,村里可是时有听到,村外渐渐又有马车嗒嗒赶来,在赵家拉上新鲜出锅的豆腐,又同样嗒嗒远去。 很快,赵家的大厨房里就想起了女子响亮的喊声,“张管事,早饭好了!” 张大河应了一声,瞧得众人手里的活计都差不多了,就道,“先吃饭吧,吃完再忙。” 众人笑嘻嘻随着他坐到院子角落的长桌边,一瞧的簸箩里是白胖的大肉包子,立时欢呼出声,“哎呀,今日吃包子!什么馅儿的?” 金枝儿手下忙碌着给众人盛着豆腐汤,笑道,“昨日老板娘说,这几日春播,大伙又忙地里又忙作坊,定是累坏了,所以,要我多做些好吃食,给大伙补补。”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扭头望向二门里,满脸感激之色,万般欢喜自己有幸进了赵家做工,毕竟那地里的活计是自家的,忙一些也不全是为了作坊,老板娘这般厚待,他们如何能不心下生暖? 张大河招呼大伙吃喝起来,说道,“再过几日,就该插秧了,大伙若是心里感念老板娘厚待,到时候就多帮着出出力。” “那是,不必张管事说,我们也定然要好好出力,我家爹娘还说到时候也要来帮忙呢。” 云小九捧了大包子一边喊烫,一边说道,金枝儿扶了扶头上的银钗,打趣道,“小九,你那新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出来见见人啊,俺们大伙儿可都好奇着呢。” 云小九红了脸,难得扭捏了一下,“我本来想领她来给老板娘行礼,但是我娘说,老板娘每次见了新媳妇都要给首饰,怕村里人说我们家贪财。” 不等金枝儿说话,端了新出锅的包子出来的大梅,就接话道,“他们就是说也是嫉妒老板娘待咱们亲厚。村里可不是谁来都有首饰,老板娘只赏咱们这些作坊里的。老板娘若是给你媳妇儿首饰,那也是要她好好持家,你才能安心在作坊做事,你该高兴才是,哪里还管人家闲言?” “就是,就是。”众人都是边吃边附和。 云小九听了大喜,“真的?那我下午就带她来给老板娘行礼。” 众人都是笑起来,又说起了别的闲话。 二门里,这时也渐渐热闹起来,彩云彩月早起出了耳房,打了水简单洗漱干净,就进了灶间准备早饭,老嬷嬷随后也从后院过来,帮着做了一两样小菜,待得饭桌准备好,正房大厅的门才打了开来。 一脸疲惫的剑舞,走出见得老嬷嬷笑道,“嬷嬷,昨晚孝哥儿有些哭啼,夫人没有睡好,等吃过饭,您再伺候夫人睡一会儿。” 老嬷嬷点头,应道,“你昨晚受累了,下去睡吧,这里我照应着。” 剑舞摇头,“嬷嬷言重了,我先去睡,下午就来换嬷嬷。” 彩月正好端了托盘过来,闻言就道,“剑舞姐,我把你的饭菜热在锅里,你醒后来吃啊。” 剑舞笑应了,回去耳房补眠。 西厢房里,打着哈欠的妞妞开门出来,见得老嬷嬷等人站在门前,忍不住吐吐舌头,小声道,“哎呀,又睡过头了。你们可别告诉姐姐啊!” 老嬷嬷几个好笑,刚要应声,却听门里有人嗔怪道,“不知道谁昨晚还说,今早要起来练武,结果呢,犯错还要大伙儿帮着隐瞒?是不是咱家的戒尺又被藏起来了?” 妞妞闻言,圆溜溜的大眼睛立时咕噜噜转个不停,几步上了台阶,笑嘻嘻跑到那穿了水蓝衣裙的女子身边,讨好道,“姐姐,人家昨晚练字练得太晚了,睡得少了今早才没起来,姐姐不怪妞妞,我明日一定不食言。” 蓝衣女子好气又好笑的推了她离开自己身旁,嗔怒道,“这招你用过多少次了?不行,今日一定要罚,早饭后罚蹲马步一个时辰。” 妞妞立时苦了脸,皱着小眉头想要求情,最后瞧得姐姐的脸色,还是不敢,只得应下。 一时,饭菜摆上,瑞雪问了句,“安伯呢,怎么还没请来?” 老嬷嬷应道,“谁知道那老头子又起了什么幺蛾子,今早要在自己屋里吃。” 瑞雪好笑,瞄了语气越来越熟稔的嬷嬷一眼,再没多言。老嬷嬷半晌反应过来,脸色忍不住就红了。低头喝了半碗粥,就接过了琴心手里的依然,撵她下去吃饭。 妞妞好奇要问什么,被姐姐一个眼神止住了,撅了嘴巴,懊恼得咬着手里的包子,盘算着一会儿找谁去玩,大壮和黑子是越来越像书呆子了,日日捧着书准备什么考试,落下自己倒孤单了许多。 若是大美人还在就好了,她这般想着,看向姐姐望着桌上的几碟小菜也在出神,不知是否也在想念离家的大美人,又或者是那个负心汉,她心里微微一疼,赶紧嚷着,“姐,中午我要吃荠菜馅儿的馄饨,咱们一会儿去挖荠菜吧?” 瑞雪突然被妹妹吵闹得惊醒过来,眼神略略有些茫然,若有所失的四顾一圈儿,才慢慢回神,笑着说道,“好啊,正好也带着你两个小外甥出去吹吹风。” “春游?”妞妞拍手欢喜笑道,“太好了,咱们一起去春游!” 小丫鬟们年纪都不大,哪有不爱玩的,春日时光正好,正是出去透透气,一扫冬日烦闷的时节,听得主子有兴致,甚至是一旁的老嬷嬷都笑开了脸。 彩云笑道,“我这就去准备点心和毯子。” 老嬷嬷嘱咐道,“还有小少爷和小小姐的玩物,还有推车里要垫上小棉被…” 彩云脆生生应了,就扯了小翠儿一起去帮忙。 瑞雪兴致其实不高,但是却不愿抹杀众人的欢喜,吃过饭,换了一身简便些的衣裙,撤了头上的一根金钗,打扮的干净利落,就和老嬷嬷两人各推了一个冬日里找寻木匠做好的婴儿车,一起出了院子,身后跟随了妞妞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四五个,这个抱了毯子,那个拎了食盒,端了托盘,兴高采烈往村外自家的稻田边走去。 村里人有那出门遇到,都会站下打个招呼,瑞雪没有任何怠慢之色,若是男子就点点头,女子和长辈就笑眯眯说上几句话,有孩子就分两块点心,打点的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如此这般,好半晌才走出村口,路过那棵大柳树下时,剑舞脚步微微顿了顿,晃似有所觉察一般刚要抬头去瞧树上,就听前面主子再喊,“剑舞,一会儿你可要监督妞妞蹲马步,这丫头越来越顽皮了。” 妞妞本来以为姐姐被她这般缠磨,忘记早晨的言语了,听得这话立时希望破灭,哀嚎一声,“姐姐,好不容易出来春游,改在晚上再受罚好不好?” “不行,大家都在玩耍,你却要受罚,这样才能让你印象深刻,否则,你才不会长记性呢。”瑞雪难得的坚持,停下脚步,伸手替车里踢动小腿咿呀有声的儿子盖了盖了薄被,这才继续前行。 春风吹过众人身旁,带来那女子身上的桂花香,两个孩子身上的奶香,以及不断洒落四周的撒娇、嗔怪、笑语,慢慢送到那树上,仿似已经站成雕塑的男子,牢牢盯着那走远的人群,目光里的温柔思念,仿似要变成一束世上最温暖的光,投在那母子三人身上,紧紧拥他们入怀,永世不会放开… 足足过好半晌,直到众人身影走远,再也看不清,他才慢慢低头,揉揉酸涩湿润的眼睛,拍拍被露水湿透的衣衫,猛然跳下,纵身远去… 赵家宅院里,安伯慢慢踱出房间,向那人远去之处望了望,叹气出声,“罢了,有了这教训,怕是这臭小子以后该长记性了,我这老骨头,就多劳动劳动吧!” (赵丰年番外完结,最近有些忙碌,隔几日找个时间,还会再写几篇,朋友们若是想看谁的番外故事,就去新书《小园春来早》书评说一声,我尽量满足大家!祝愉快!谢谢支持!) 第二百四十章 寻 掌柜的也是无法,嘱咐伙计们,闲暇之事再好好想想,也就极是抱歉的给桂嬷嬷赔礼,“大妹子,伙计们也是不记得,这事儿怕是帮不上忙了。” 桂嬷嬷心里失望,但却还是谢过老掌柜,然后吩咐那年轻男子,“武二,去附近找家客栈,咱们先住下,派人在城中寻访,也等着酒楼里这些小哥儿们仔细想想,兴许明日就有谁记起来了。” 老掌柜心里存了愧疚之意,听得她这么说,就连忙介绍了对面儿不远处的福安客栈,并亲自带了他们到那里,租了个安静的小院子,这才回了酒楼。 酒楼里的一众伙计们,整整一下午,都是心不在焉,上菜错了无数次,各个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晃荡,这个想着一百两够去个媳妇,买个小院子了,那个想,一百两就能开了小买卖,自己做掌柜了。 可惜,这一百两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到,吃不到啊。 到得第二日一早,桂嬷嬷带着丫鬟婆子又上门了,一直坐到晚上,专门等着伙计们的消息,可惜,伙计们还是没有想起半点儿有用之事,见得老太太一脸失望的扶着丫鬟下楼,都羞愧得不敢抬头。 没想到老太太不但没叱责他们,反倒把赏银提到了二百两,这下别说整个酒楼,就连左右邻居,平日熟识的客人也都在传扬,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同奴仆走散了,听说前几日在富贵楼出现过,还遗失了一块上好玉佩,如今那家人正悬赏要小伙计们提供线索呢,于是众人纷纷议论道,“这酒楼伙计们可是要发财了。”然后,也开始跟着绞尽脑汁儿的想,他们是否听说过哪个小姐丢了玉佩… 如此过了三日,那赏银涨到了四百两的时候,也到了酒楼发工钱的日子,伙计们掂掂手里的几百文铜钱,都是有些意兴阑珊,半点儿没有往日的欢喜模样。 其中一个下了工,赶在关城门前,就跑去城外不远的百家村,村西第一个小院外,一个年轻后生正借着夕阳的余光,搬了石头垒墙头,听见脚步声,回身一看是好友来了,就一脸欢喜迎了他进院子,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就道,“我爹怕是睡着了,要委屈你坐这里喝茶了。” 小伙计摆手,“你还跟我装什么客气啥。”说着,他伸手掏出怀里的一个小布袋塞给后生,笑道,“这是上个月的工钱,掌柜的说你这些日子手头紧,让我先给你送来。” 那年轻后生接了钱袋,满脸感激,叹气道,“掌柜的,真是仁义,若是一般东家,见我耽搁这么些日子,怕是早就撵了我出门,更别说还给发工钱了。” 小伙计拍拍他的肩头,劝慰道,“掌柜的说你这样的孝子难找,他能帮就帮些。再说,咱家大叔的腿已经接好骨头了,养上几月就没事了,以后就算不能上山打猎,起码做些简单活计还行,你过两年再娶个媳妇儿,日子不就好起来了吗。” 年轻后生听他这般说,憨厚一笑,“我家这么穷,哪有人家舍得把闺女嫁来受苦,以后再说吧。”他说着,进屋端了壶凉茶,两人坐在树荫下闲话儿,小伙计就把酒楼里的新鲜事说给他听,想起那四百两雪花银子,眼馋的直咂嘴巴,“若是我得了那四百两银子多好,买田买院子,娶媳妇,简直这辈子都不必受苦了。” 说完,他遗憾的灌了一大口茶,再看向好友,却发现他嘴唇哆嗦着,脸上说不出是惊喜还是什么神色,他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垒墙累到了?” 那年轻后生猛然摇头,“不,不,你说,那贵人要找的是丢玉佩的人?” 小伙计点头,“是啊,据说是个小姐,我们大伙儿把咱们酒楼里前后三个月的客人都想了个遍,也没想起何时有个美貌小姐进过那天字房,大伙儿都说那贵人怕是…”他说到一半,突然抓了后生的手,“虎子,你不会是知道…” 虎子用力点头,脸上的喜色再也掩不住,“东子,我爹请人送信儿到酒楼的前一晚,正好轮到我关门板,当时就有人来找玉佩,说是丢在了天字号房!” 东子豁然站了起来,带得身后凳子倒了都没觉察,狂喜喊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啊!快去告诉掌柜!” 虎子跑进屋里同爹爹说了一声,两人就撒腿往城里跑,可惜,此时天色已经昏黑,城门早就关上了,他们两个小伙计,哪里有私下叫开城门的权势,只得又折回村子,夜里两人躺在一铺炕上,都是烙饼一般翻来覆去,一时兴奋得手舞足蹈,一时又畅想以后的好日子,总之折腾了足足一夜,都是熬得眼睛通红,天色一亮,他们就再次赶到了城门口,伴着一群挑担卖菜的农人们,第一批挤进了城门。 老掌柜正给伙计们安排活计,听了他们的话也是大喜,亲自带了他们赶到福安客栈,桂嬷嬷听得玉佩之事有了消息,饭碗都跌在地上,一迭声请三人进来。 虎子瞧了瞧四周的丫鬟婆子都死死盯着他,脸色就发了红,手脚无措,低着头不肯吭声。绿蕊立刻使了个眼色,把人撵了出去,然后同闻讯赶来的武二一起伴在桂嬷嬷左右站着。 桂嬷嬷稳了稳心神,请三人坐了,然后极和气的问着虎子,“这位小哥儿,当日,回来找寻玉佩那人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模样?若是男子,他可说过,是替谁来找寻此物?” 虎子微微躬了身子,答道,“回贵人的话,当日,酒楼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小的正在上门板,就有个小厮跑来,脸色很是焦急,说他们家公子白日在包厢里吃酒,不小心把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落下了,特意派他来找回去。我见他很着急,就引了他上楼去寻,进的正是北边天字号,但是我和那小厮怎么翻找,都没找到。后来,那小厮谢了我就回去了。” 桂嬷嬷听得是个小厮替自家公子找寻玉佩,眉头就皱了起来,自家小姐从小女戒女德学得最好,那玉佩又是心爱之物,绝对不会轻易送给外人,也许这是个巧合,那公子找寻的不是自己手里这块? 老太太强忍着心头失望,又问道,“那小哥儿,你知道那小厮的主子是哪家公子吗?” 虎子点头,“若是平日我也不会记得,但是那日,那公子不知为何,下楼很是匆忙,撞得我胳膊很疼,我就多看了两眼,他当时身后跟着的人就是那小厮。” 老掌柜本来在捋着胡子细听,突然就是一顿,开口问道,“虎子,你是说…楚二公子?” 虎子连忙点头,“就是那穿红衣衫的公子,我被撞得砸了茶碗,您还扣了我十文工钱呢。” 老掌柜尴尬的咳了咳,转向老嬷嬷笑道,“这小子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楚公子几日前确实在天字房里喝过酒,但是还没坐上半个时辰,就因为老父仙逝赶回去了。不过,这公子生性风流,平日行事浪荡,老妹子说这玉佩是贵府小姐的,应该不会轻易落到这人手里啊?” 桂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也是疑惑,难道小姐变心,又与别的公子生了情愫,“这楚公子,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楚家是商贾之家,在这城里开了当铺,布庄之类七八家铺子,很是富厚。”同为商贾,老掌柜自然对楚家之事,还算熟悉,就一一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铺?”桂嬷嬷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心里琢磨着,若是小姐手头拮据,当了这玉佩过活儿,这公子看着喜爱,戴在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武二,你你拿着玉佩去趟楚府,若是能问出小姐的消息更好,若是人家索要玉佩,就给些银钱买下来。” 武二接过玉佩,抱拳应了,那东子机灵得主动在前头替他引路,出了客栈,三拐两绕,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城北的楚府门前。 楚家办得是风光大葬,虽说已经下葬四日,那极气派的大门楼上仍然高高挂着两条白色孝布,门前几个身穿全套孝衣的小厮,正拎着大扫帚在清理满地的枯黄色纸钱,脸上并无多少悲色,毕竟这老太爷去了,还有大少爷,这府里不缺主子,他们的衣食也同样不会缺少,自然也没有觉得如何悲痛、愁苦。 东子小跑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兄弟,贵府二少爷在不在?我们公子前来拜访。” 那小厮直起腰,拄了扫帚,把他们两人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嗤笑道,“你们可真是不懂礼数,哪有大早晨就上门拜访的?” 武二从小都住在军营里,性子耿直,最是不喜绕弯说话,所以,此时虽然听出这小厮必定是想要些好处,但心里厌恶,哪里肯答对,皱着眉头,就要抬步往那门里闯,东子和小厮同时拦了他,那小厮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楚府是随便谁都能硬闯的吗?” 东子也是拉了武二到一旁,劝道,“公子,请稍等,小的去私下问问,那楚二公子还有别院,不知此时在不在府里?” 他说完又跑到小厮跟前,有些肉痛的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十几个铜钱,塞了过去,才小声道,“兄弟,劳烦你指点一二,这把铜钱拿去买些小吃食啊。你不知道,我们这公子脑子有些愚,但是一身武艺好,怒极就要打人的,今日到贵府来找楚二公子,也是听说他识得归老御医,打算去找他做个引荐,替我们这公子诊诊脉。” 那小厮一听说武二可能暴起伤人,就有些害怕,又得了实惠,就装作大度模样说道,“他脑子有病,我就不同他计较了。你这兄弟不错,我就跟你多说说,我们二少爷不在府里,昨日主子们闹起来了,二少爷一气之下,分家出去,只要了城东的那别院和两家铺子,其余买卖都交出来了,昨晚就直接搬走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河边小憩 东子笑嘻嘻点头道了谢,就赶紧又引着武二去了城东别院,别院里的下人不知都在忙些什么,大门也没人看守,敞开了足足一人宽的缝隙。 东子上前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武二也不耐烦多等,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直奔后院正房,眼见他双手都要推开那房门了,才听得里面有人说话儿,“公子,您不能再喝了,这都第九壶了,您心里不舒坦,就跟旺财说说,不能这么糟蹋身子啊。” 另一个声音模糊答道,“这世上再没有在意我生死的人了,都死了,都死了…” 武二双手使力,那两扇雕花木门就咣当一声推开了,里面正在争抢酒壶的主仆,都是一愣,旺财立刻站起,厉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不经通报就进来了?” 东子赶忙答道,“我们公子是来拜会楚公子的,因为事情紧急,大门外又没有人看守,就直接进来了。” 旺财跺脚咒骂,“这帮势利眼的家伙,见得少爷如此,就连活计都不做了!” 武二却是不理他咒骂,走上前,摸出怀里的玉佩,在醉眼惺忪的楚歌欢面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你遗落在富贵酒楼包厢里的?” 楚歌欢早就醉得眼睛模糊,听得他问,还真想起了,那日急忙赶回遗失的心爱之物,努力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猛然一把抓了玉佩在手里,怒道,“这是我的,你怎么捡了去?” 旺财生怕武二恼怒,立刻上前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特意前来归还失物,我们公子当日还派小的去找过,没想到被公子捡到了,真是多谢。我们公子今日酒醉,改日定当亲自上门道谢。” 武二不耐烦听他罗嗦,直接揪了楚歌欢的衣领,冷声问道,“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快说!” 楚歌欢难得刚才神智还算清明,这一会儿已经又握着玉佩耍起了酒疯,“都走吧,都走吧,我命里就是孤守终老,她嫁了大哥,你又嫁了病秧子,老天爷就是不肯给我留一个…” 这样的酒鬼,就是问上一千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消息,武二恼怒得掰开他的手,就要把玉佩拿回来,楚歌欢自然不肯,武二顺手就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背后,一个手刀砍到他的颈下,半点儿功夫都不会的楚歌欢自然扛不住,立时软倒下去,玉佩也掉了下来。 旺财惊得眼睛溜圆,还以为武二要杀了自家公子,飞身就扑上去,护在了楚歌欢身前,求饶道,“这位公子有话…好说,我们公子醉了,求你不要杀他,那玉佩不是我们公子,是老板娘的,我们公子也是拿来把玩儿…” 武二眼睛立时就眯了起来,显得狭长而冷厉,“老板娘,哪个老板娘?” 旺财瑟缩了一下,往自家公子身旁靠了靠,答道,“就是码头铺子的老板娘,当初她没钱开铺子,就把这玉佩当了,我们公子看着喜欢,就一直带在身边把玩儿。” “那老板娘长得什么样子,可是面貌娇美,眉色浓黑,行事做派极有大家规矩?” 旺财苦了脸,这公子描诉的样子也太笼统了,要他如何对比啊,不过再想想,老板娘那对儿眉毛确实要比一般女子浓黑,就道,“听着有七分相像,公子不如去赵家拜访看看就是了,赵家就住在城南二十里的云家村,坐马车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武二听得有七分相像,那脸上就现了喜色,半句话都未说,起身就出了房门,旺财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桂嬷嬷在客栈等得是心急如焚,听得武二回来转诉旺财的话,也是大喜过望,连道,“收拾东西,咱们去云家村。” 绿蕊立即带着丫鬟婆子们忙了起来,老掌柜见得虎子和东子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猜得他们的小心思,就替他们开口道,“大妹子若是真找到了贵府小姐,可要让人送个消息来,我们这些人也就跟着放心了。” 桂嬷嬷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老哥跟着费心,若是这次真找对了,我立即就让人回来送信,还有这两位小哥儿的四百两赏银,一文不少。” 东子和虎子立刻大喜,上前行礼道谢,又闲话两句,绿蕊禀报,行礼都拾掇好了,老太太就带了众人告辞而去。 马车晃悠悠走在官路上,绿蕊瞄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老嬷嬷,伸手拿了个软垫儿替她垫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嬷嬷,那小厮称呼小姐为老板娘,难道小姐…嗯…” 桂嬷嬷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掀了青纱帘向外看,叹气应道,“只要小姐活着,只要找到了她在哪儿,别的事情都好说。” 绿蕊虽然心里万般不赞同,但还是没敢再问下去… 云家村里,正是农闲时候,家家户户田里的包谷都锄了两遍,又拔了大草,只要老人们无事去溜达两趟,看着不被下山野兽糟蹋就好了。 剩下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和后生们,几乎都聚在了赵家,帮忙建完水田边上的土坯房子,又开始帮手建仓库,左右家里也无事,在赵家出出力气,赚个人情,自能也是替肚子捞点儿好吃食。 赵家夫妻在自家院子转悠了好几日,也没找到适合建仓库的宽敞地方,唯一有空处的东园还不舍得动,索性就直接加盖三进院子,平日存放粮食,待过几年家里人口多了,也随时可以间隔出来,作个住处。 城里请来了七八个木匠和泥水匠,加上村里众人帮着运砖瓦、做杂活儿,不过几日功夫,三进院子就见了雏形。 瑞雪这些时日,肚子像风吹一般,迅速大了起来,身子重了许多不多,每日嗜睡嗜吃,根本没有心力操持众人的吃喝等事,当然她要操持,赵丰年也是绝对不赞同的,于是,无法之下,她就换了金枝儿去码头铺子帮着翠兰,然后调了张嫂子回来主持大局。 张嫂子可是个能干的,接了预备开销的一百两银子,带着石榴和金枝儿两个,把众人的一日三餐,甚至是茶水、旱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瑞雪就彻底清闲下来。 这一日,正是上梁的时候,众人喊着号子抬横梁,放鞭炮,杀鸡祭拜各路神灵,极是吵闹,瑞雪听得心烦,就带着彩云去了水田边小坐。 当日赵丰年见她喜爱那树荫下清凉,打制那三间土坯房的木窗时,就要木匠多做了一张宽大的木榻,打磨得半根毛刺都没有,只刷了一层清漆,然后放在树荫里,瑞雪坐在上面喝茶吃点心,极是舒服,所以,只要有空闲,她都要来此走走。 彩云铺了毯子和软垫儿,扶着瑞雪坐下,又跑去不远处的张江家里要壶热水冲茶,张家老太太正忙着里外擦抹,安置自家的箱柜等物,见得彩云进来,认出是主家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就笑着迎上前,笑道,“彩云姑娘怎么来了?我正要去给夫人见礼,多谢夫人给我们母子建了这新房子呢。” 彩云笑着还礼,“张婶子不用客套,咱们夫人心肠最好,你和张大哥守着这水田辛苦,夫人自然不能要你们住得不好。今日家里吵闹,我陪着夫人在外面的树荫下躲清闲呢,婶子帮我烧壶水,给夫人冲茶啊。” 张老太太一听主家夫人就在外面,立刻小跑着去了灶间儿,水壶洗涮了好几遍,才坐到炉子上,待得水烧开,就拎在手上,陪着彩云一起到树荫下给瑞雪见礼。 瑞雪早晨吃得多了些,这一番走动胃里舒服许多,就又觉得极困乏,坐着腰酸,索性就躺在软垫上,抬头看云看树叶,结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彩云回来见此,就放轻了脚步,示意张婶子不要说话,伸手去篮子里翻找,却发现少拿了一条毯子,张婶子家里又是穷困的,别说毯子,连一条没打补丁的好被子都拿不出,她只得比划着要张婶子留下照应一会儿,然后小跑儿回家里去取。 张婶子满口应下,就坐在树荫下安静等着,可是过了好半晌,都不见彩云回来,她就惦记家里还有许多物件没拾掇,琢磨着,这处地方,在自家门口就能瞧得清楚,她回去干活儿,多出来看两眼,也就是了,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又是村外近处,怎么也不会有啥危险。 茂密的树冠遮了炙热的阳光,夏风轻轻吹拂而过,别有一番凉爽,瑞雪睡得很是香甜,梦里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猛然惊醒过来,待伸手去摸,感受到那小小硬硬的一块,缓缓在肚皮里滑动,就忍不住笑开了脸,怕是两个孩子在肚子里活动手脚呢吧。 前世她也曾听得厂子里的女子们说过育儿经,好似她这般怀孕将近五个月,就该有胎动了,孩子如此活泼,应该是生长发育的很好吧。 抬头四处望望,身边居然一个人没有,猜得彩云必定是回去拿吃食等物了。自从怀孕之后,这可是极为难得的独处时光,她下了木榻,信步走到河边,找了块大石坐了,挥动手里的树枝拍打着水面玩耍,想起这几日赵丰年的怪异之处,就皱了眉头,叹气出声。 自从那日在酒楼里,等了他谈生意回来,她就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好,问询之下,他又不说,虽是照常说笑,照常对她关心备至,但是她直觉里就是认为他有事瞒了他,之后虽然又问起两次,他实在躲不过,就说等她生完孩子再告诉她,惹得她也觉得恼怒,索性再也不提。 但是,夜里常常醒时,那人却不在身边,不是坐在院子里沉默,就是不知去向何处,这实在让她惦记,按说夫妻不应该隔心,不应该互相猜疑,但是她就是忍不住会想,他如此反常,是不是因为那…曾让他吐血的女子? 河水潺潺流过,却带不走她心头的酸涩疑惑,渐渐就想得入了神,满心里都是那女子与自家男人的过去,又或者他们有没有未来,却不知道,一场意想不到的危险已经悄悄靠近了她的身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 落水 刘家几兄弟,最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自从妹子被休弃回家,埋怨父母兄长当初没有替她挑个好婆家,落得今日下场,日日哭闹,惹得家里大小都是不得安宁,爹娘又娇惯她,常买一些吃食或者衣料哄她欢喜,几个儿媳看了自然心里不喜,毕竟那些银钱都是公中的,花一文,就少一文,马上入秋过冬,大人孩子还都要添置新棉袄呢,怎么能都用在一个被休弃回家的小姑子身上。 如此想着,她们说话或者做事就带了怨气,不是摔了盘子,就是骂了鸡狗,刘七娘也不是个能忍让的,开口就骂,很快就闹得水火不容,他们兄弟夹在妹子和媳妇中间,哪个也不好偏得,就常躲去别家避避。 可惜,因为他们一家的关系,全村都与云家村交恶,大伙儿都暗自埋怨受了他们带累,不知道种出的牛豆,秋时人家还能不能再花两文一斤收买,于是见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平日虽是霸道,但却也不能与全村为敌,恼怒之下就出来四处溜达。 刘老三和刘老四,兄弟俩顺着河沿儿一边走,一边抱怨,“家里外面都没有个清静地方,若是当初不逼得那钱黑子太甚,咱们妹子还有个人家吃饭睡觉,平时也能搭咱们一些零用呢。” “可不是,我都好几日没摸到骰子了,这手上真是痒痒,要不然,咱们借把弓箭,去山上转转。” 刘老三嗤笑,“就你那箭法,兔子都射不到一只,还别挨那个累了。” 刘老四恼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不赶紧找点儿进钱道儿,我家荷花娘唠叨得,都要把我耳朵磨出茧子了。” 刘老三想起自家媳妇儿也是一般,眉头同样皱了起来,叹气,“你以为我日子就好过啊,当初你还说要设计得一桩大财,结果呢,都一个月了,也没抓到人家影子…咦?” 他正埋怨着,冷不丁远远看到那河边大石上坐了个女子,就扯了自家兄弟,低声说道,“你看那里有个妇人,好像身边没人,咱们去瞧瞧?” 刘老四最是清楚自家三哥那点儿好色的毛病,正要劝说两句,这里挨近云家村了,不可多事,可是他的眼睛瞄到那女子的衣着穿戴,眼睛却猛然亮了起来,“三哥,你看她那头上是不是戴了银簪子,手上耳上也没都空着吧?” 刘老三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还以为弟弟起了劫财之心,就小声道,“难道你想上前抢了,万一有人看到,可是大罪?” 刘老四恨不得敲开他的笨蛋脑袋,“谁说要抢了?这附近都是农户,哪家的妇人能戴得起全套首饰,而且那衣裙看着也是好料子的?” 刘老三眨眨眼睛,终是反应过来,“你是说,她是那赵家的…” 刘老四用力点头,眼里的光芒简直比太阳还要炽烈,“找了这么多日子都没有机会,没想到今日随便出来走走就碰到这妇人落单了。” 老三也是狂喜,问道,“你赶紧想想怎么办,要不然咱们送她回去,就说晕在河边了,赵家自然感激,一定会让咱们进作坊…” 老四抬手就给了老三后背一巴掌,“笨蛋,她又不是没长嘴,一说话不就露馅了。” “那你说怎么办?” 老四眼睛眯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儿,说道,“我听说,这妇人怀了身子,定然怕惊吓,你偷偷潜过去,把她推到水里,然后立刻躲起来,我去救她上来,若是她受不住惊吓,孩子出了事儿,我送她回去得救,赵家自然更是感激,就算她半点儿事情没有,湿了衣裙,被我看到,赵家为了她的贞洁名声,也要拿银子堵咱们的嘴…” 老三听得连连点头,“这主意太好了,还等什么,赶紧的,一会儿万一有人来了就完了。” 他说着就轻手轻脚往那河边摸去,老四跟着走了一段,找了个石头背后藏了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自家三哥,静静等着他“英雄救美”的时刻… 再说,桂嬷嬷一行七辆马车,下了官道,上了山路,就觉颠簸起来,男子们骑马没觉出什么不适,丫鬟婆子们却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这个说候府里该裁夏衣了,那个说候府里的荷花都开了,话里话外都有后悔之意。 武二骑马跟在一旁,心里听得不耐烦,就扯了马缰绳跑去车队前开路,正举手搭了凉棚四下观望之时,突然就伸手摘下马侧的弓箭,抽箭开弓,奔着那右前方就射了过去,箭离弦的同时,他也打马跟了过去,身后的两个护卫见此,立即拦了车队前行,分散开来,护在整车队旁边。 桂嬷嬷觉出有异,就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护卫立刻答道,“回嬷嬷,河边好似有恶人行凶,队长已经赶去救人了。” 车里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掀开车帘去看热闹… 瑞雪坐在大石上久了就觉头上太阳极晒,伸手抹了抹额头,正想着,彩云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听得身后有悉悉索索之声,没等她回头细看,紧接着就又是一声惨叫,她吓得立时回身,却因此坐得不稳滑下了大石,落水那一瞬,她惊恐得只记得一手紧抱着肚子,一手死命挣扎去抓身旁的东西,好在这河水只是沛水河的一个小小分支,就算汇集了山上的泉水和雨水也不见多汹涌,河底沉淀沙石居多,踩在脚下很是硬挺,她噗通了几下,头和胸口就露出了水面。 这时,武二也赶了过来,跳下马,见得瑞雪头发散乱贴在脸上,大口喘着气,衣衫湿透,隐隐露出里面的妃色肚兜,他就微微皱了眉头,犹疑片刻,还是解了身旁的长刀,递到她跟前,说道,“扯着上来吧。” 瑞雪惊魂未定,透过黏贴在脸上的头发,看着他又是个陌生男子,就愣了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家院子里,正房大梁上完,赵丰年亲手挂了一串栓了红绳的铜钱上去,听得木匠师傅说,门窗木料不够了,又安排张大河带人去买,待转会前院见得彩云提着篮子急匆匆而过,就问道,“夫人又去水田边了?” 彩云停下脚步见礼,答道,“是的,先生,这几日家里吵闹,夫人好似没有歇息好,刚才坐在软榻上不到盏茶功夫就睡着了,我托了张家婶子看顾,赶回来拿毯子,又熬了些红枣粥,备着夫人醒来饿了好垫垫肚子。” 赵丰年想想家里也没有大事,交代一旁的云小六几句,就跟着彩云一起出了门。 彩云回来有一会儿了,心里担忧张婶子照顾不周,几乎是抱着篮子小跑起来,赵丰年见此也是加快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子,没走出几里,彩云就猛然惊恐叫道,“夫人落水了!” 赵丰年一路上琢磨着,是否要同瑞雪说说那日见得熟人之事,她现在怀着身子,他家里那些破事真是不愿说给她听,但是她又是那般心思敏锐的女子,就算他不说,怕是也猜到一些了,与其要她暗自担忧,不如就坦白说开更好。 他正如此思量着,就听得彩云惊叫,抬起头看去,顿时就觉魂魄吓得都飞到了九天之外,他的妻子狼狈站在水里,岸上一个男子拿了长刀正直指向她,好似马上就要刺出去一般。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习学过的顶级轻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他要一步迈过去,护着他的妻儿,替她们挡下所有伤害。 武二皱眉看着水中呆立的女子,刚要唤她上岸,就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身子灵巧闪向一旁,顺手拔了长刀出鞘,还未还击,就见那水里女子的身旁多了一个青衣男子,打横抱起女子就跳上了岸,几个纵跃避到几步开外。 “雪,雪,你怎么样?肚子疼不疼,我这就抱你回家,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赵丰年哆嗦着手指拨开瑞雪脸上的湿发,见得她脸色苍白,眼里无神,心里惧意一瞬间就升到了极点。 瑞雪嗅得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听得他说话都带着颤音,慢慢就缓过来许多,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丰年听得她开口说话,稍稍放心,抱了她就往村里跑去,瑞雪脸色茫然的扫了武二和满地翻滚的刘老三几眼,仿似明白了一些什么… 武二此时却是瞪圆了眼睛,这女子掀开湿发,露出的脸孔,如此熟悉,正是他们找寻了一年之久的… 他抬腿就要追上去,早就吓傻了的彩云却以为他还要去追杀自家夫人,就豁出性命的扑上去,死死抱了她的腿,大骂,“你这坏人,为啥要杀我们夫人,你杀我吧,杀我吧…” 武二急得跺脚,伸腿甩了几次又甩不掉这小丫头,眼见着赵丰年就没了影子,只得一刀鞘砸晕了彩云,立时上马赶回山路上,禀报道,“嬷嬷,刚才落水那女子就是小姐!” 桂嬷嬷心事重,自是没有心情同众人一般瞧热闹,此时听得武二这般说,立刻就掀了帘子,问道,“你看真切了?” 武二点头,“就是小姐!” “快追!” 几个车夫听得这话,一鞭子就抽在了马屁股上,车队如同疯了一般,迅速奔着不远处的小村子赶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小姐?丫鬟? 云家村一群老汉坐了村口大树下闲话儿,眼见着赵先生抱了赵娘子,一阵风儿似的跑过,正是猜测着出了何事的时候,又见得一溜马车随后撵了上去,就更是惊疑,都道,“这赵家又出了何事了?” 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想着瞧热闹,都是纷纷起身赶了过去。 赵丰年抱了瑞雪跑进大门,就高喊,“快找安伯来!” 院子里正抬着豆腐的云小六和小九,吓得一哆嗦,仔细一看,都觉不好,扔下豆腐板子,就开始满院子乱窜,小六在东园找到了下棋的安伯,高声喊着就奔了过去,“安伯,老板娘落水了,掌柜的…咦,人呢?” 小六的话还没等说完,安伯就已经不见了影子,闫先生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惊色,嘱咐他道,“赶紧回去吧,府里怕是要乱上几日,把煜哥儿几个都找回来。” “哎,哎,”小六挠挠脑袋,撒腿又接着去找人。 正房里,吓得有些慌神儿的张嫂子和彩月替瑞雪换了干爽衣衫,赵丰年就揽了她在怀里,脸色惊恐得像纸一般,见得安伯进来,就道,“安伯,快看看她,落水惊到了。” 安伯立刻抓了瑞雪的两手,开始号脉,屋子里几人都摒了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瑞雪反倒没有那么紧张,刚刚她是从石头上滑下去的,速度不快,而且有了心理准备,比之猛然掉下要好得多,除了猝不及防喝了几口冷水,并没有太大不适,“我没事,就是有些吓到了。” 安伯放下她的手腕,问道,“肚子疼不疼?” 瑞雪伸手摸了摸,就道,“怕是刚才喝了几口冷水的关系,微微有些疼。” 安伯摇头,皱眉道,“原本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染了寒毒,虽说及时去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你若是再受了寒,两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体质就会偏向寒凉,男子还好些,女孩子将来嫁人,不容易受孕。可惜,你这次偏偏又落了水,若是将养不好,怕是连你自己都要落下病根儿。” “那怎么办?安伯,需要要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赵丰年听得妻子儿女一个不落,都有危险,越发急躁起来。 安伯竖起了眉毛,狠狠瞪他道,“现在知道着急了,先前怎么不好好照料着,我徒儿有个好歹…” “安伯,都是我不好,不该去水边坐着。安伯先给我开药安胎,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再不出门走动了。”瑞雪知道安伯那几句话也是在埋怨她,赶忙把错处揽过来。 安伯无奈,细细思量片刻道,“先喝几日安胎药,待稳定下来,我要出趟门,去我老友那里讨要几株赤阳草来,熬成水,加在平日吃食里,调养几个月,就都没事了。” 赵丰年大喜,连忙行礼道谢,瑞雪坐在炕上也要起身行礼,被安伯拦了,唤了张嫂子和彩月下去熬药。 赵丰年握着瑞雪的手,沉默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后就在家吧,若是出去,也一定要找我陪着。” 瑞雪知道他是吓狠了,心里愧疚,“都是我不好,家里就这几日吵闹,又不是日日如此,怎么就没能忍忍,若是不出门,就不会有这事儿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那个用刀指着你的人是谁?他可说什么了?”想起当时的惊险,赵丰年还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 瑞雪仔细想了想,刚要回答,门外就传来英子的声音,“掌柜的,大门外来了好多人,嚷着说要找什么小姐,我们拦不住,被他们闯了进来,现在都聚在前院呢。” 她的话音刚落,又传来踢踢踏踏的跑步声,紧接着彩云也喊道,“掌柜的,就是刚才要杀夫人的那帮人,他们追来了!您快带着夫人躲起来吧!” 赵丰年不听则已,一听就立时黑了脸,真当他赵丰年的妻儿好欺了不成?在河边没伤到,居然还敢追家里来? 瑞雪赶忙拉住他,说道,“误会,掌柜的,你误会了。虽然我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人不是要杀我。” “不是要杀你?怎么回事?”赵丰年脸色缓和了些,“我明明看到他拿刀指了你,难道不是他把你推下去的?” 瑞雪拉他坐下,说道,“我当时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听得有动静,还没回头去看,就听见有人惨叫,我吓了一跳,就掉水里了,爬出来的时候,那男子摘了刀,说要拉我上岸,人家那刀可是带着刀鞘的。” 赵丰年也是关心则乱,此时静心想想,那刀真是带鞘的,而且好似大石边还有另一个人在,想到这里,他就高声问门外的彩云,“彩云,我和夫人走后,你还在河边看到别人了吗?” 彩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后脑的肿包,答道,“先生,那人好像要去追您和夫人,我就抱了他的腿,他…把我打晕了,等张婶子把我浇醒了,河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不过张婶子说她看到两个男的,一个胳膊上扎了一根箭,另一个扯着他跑进山里了。” 赵家夫妻对视一眼,都是猜出了大概,刚才必定是有人要使坏推瑞雪下河,被那男子发现,射箭救了瑞雪,如此说来,这人可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若是没有他,瑞雪没有防备之下,可就危险多了。 赵丰年起身,替瑞雪理理鬓发,安慰道,“我换件衣衫,就去前面看看,你好好躺着,一会儿把药吃了,就好好睡。” 瑞雪点头,“我也不想咱们的孩子出事,一定好好吃药,你放心吧。” 赵丰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去屏风后换了件干净衣衫,然后出门去了前院。 作坊里,张大河正带了所有人手,举着木棒锄头等物,拦在二门前,而他们对面儿,十几个年轻男子,各个执着佩刀,脸色沉肃,不远处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妇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正翘脚而望,各个脸上都满是急迫之色。 一见自家掌柜出来,作坊众人都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虽然拿着棍棒拦在门前,其实心里都是吓得要死,要知道人家手里的可是长刀啊,瑞然没有出鞘,但是谁知道,是不是一言不合,就抽出来砍得自己血流满地啊。 赵丰年微微皱眉,挥手示意自家众人放下棍棒,然后冲着站的最前面的武二,拱手行礼,说道,“刚才在下心忧妻儿的安慰,一时没有问清,误会壮士的好意了。多谢壮士出手相救,我们赵府上下,感激不尽。” 武二挑挑眉头,张口吐出两字,“不必。”然后也挥手命令身后的一众兄弟,让了开来。 桂嬷嬷带了身旁的绿蕊上前,上下打量赵丰年几眼,脸色很是不好,似乎斟酌了半晌用词,才道,“请问这位…先生,刚才你抱进去的女子,是先生的什么人?” 赵丰年不知这老妇人如此问是何意,但心里感激他们刚才救了瑞雪,就答道,“那是内子,因为怀有身孕,落水受了惊吓,正在里面休养。” 桂嬷嬷脸色更是不好,重重喘了两口气,又问道,“老身可否请教夫人的闺名?” 赵丰年微微迟疑了一下,“内子姓秦,闺名瑞雪。” 绿蕊忍耐不住,立刻反驳道,“你撒谎,那是我们小姐,姓陈名霜月。” 桂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摊开右手,露出一直握在掌心的玉佩来,“先生可识得这玉佩?” 赵丰年隐隐觉出这些人是为寻人而来,似乎还与瑞雪有关,虽然那丫鬟叫出的名字陌生,但是他心下不知为何就突然开始发慌,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一般… “抱歉,这位老夫人,这玉佩我从未见过。” 桂嬷嬷愣了一下,慢慢收了玉佩,叹气道,“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了找到流落在外的小姐,如今明知她就在里面,先生何苦拦着我们,拦得了一时,可拦不了一世!” 赵丰年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压不住心里已经开始泛滥的各种怀疑,虽然瑞雪一直说她是丫鬟出身,但是,哪个丫鬟识字读书,算账理家样样精通?哪个丫鬟不会女红?哪个丫鬟如此明事理,处事圆融大方?哪个丫鬟聪明绝顶,智谋不弱于男子… 没有,没有丫鬟能够如此,唯有大家之女,甚至是高贵门第的女子,才能有如此的才情智计! 她骗了他吗?不,事到如今,骗不骗已经不重要,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她都已经是他的妻,肚子里还有他的血脉在,无论谁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请书房里坐吧?” 桂嬷嬷点头,心知这攻心计奏了效,交代众人等候,就带着绿蕊和武二一起进了账房,各自落座,四人谁也没有出声。 这般沉默了好半晌,赵丰年才沉声说道,“内子是一年前流落到这村外的,她曾说过,她是从小被买断进大户人家伺候的丫鬟,后来那户人家的老爷公子动了色心,她不从,才被打得重伤撵了出来。如此看来,她并不是你们要找的…小姐!” 桂嬷嬷微微皱眉,扫了一眼武二,武二会意,就接口说道,“刚才在河边,我看得清楚,就是我家小姐,眉目半点儿不差。” “天下之大,相像之人很多,你们怎么就笃定她是你们要寻找之人?”赵丰年还是不愿意相信,极力找寻他们话中的漏洞。 桂嬷嬷见此,就道,“先生借我笔墨一用。”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戏 赵丰年点头,绿蕊到书桌前取了,桂嬷嬷一手扶了袖子,一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字,绿蕊看得眼睛就亮了起来,一待她写完,都来不及吹干墨迹,就快步上前递给了赵丰年,说道,“先生请看。” 赵丰年接过扫了一眼,脸色彻底白了,那纸上写的明白,“两胸之间有一黑痣”,正是他们夫妻做那亲密之事时,他最喜之处,如何能不清楚?难道他的妻真是这些人口中的小姐,他说了慌? 那纸团慢慢就在他手里被捏成了碎片,待抬起头来,见得那丫鬟眼里的得意之色,他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恼意,就算瑞雪是这些人口中的小姐,又怎么样,她如今是他的妻,更是他赵家的女主子,在他赵家的地盘上,谁还能逼迫他们如何不成? “这暗记确实与内子相同,不过,内子不是喜好撒谎之人,这其中必是有什么差错,若是平日,请她出来问问就好,不过,如今她受了惊吓要静养些时日,不便相见。不如众位先回城中安顿吧,过上几日,内子身子恢复,我再派人去请诸位来做客,如何?” 绿蕊一听就瞪了眼睛,开口要骂,“你这贱民好生无礼,明明我们家小姐就在后院,你却要拦着我们相见,到底存了什么居心,你真当我们候府好欺负不成,你若是识相,就快点请出我们小姐,否则,这院子…” “这院子怎么着…”赵丰年挑眉冷笑,打断她的话,“这院子要被砸烂?被火烧光?原来武国没有律法了,一个候府的奴婢丫鬟,都有胆子出口就是烧杀劫掠了?” 赵丰年落魄之前,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落魄之后,有瑞雪照料衣食,就是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因为豆腐是独一份儿的吃食,去到哪处也是极受各家掌柜热情相待,所以,这般被人指着鼻子辱骂,真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若不是看在这丫鬟也许真同瑞雪有些牵连的情分儿上,他有一万个法子惩治她… 桂嬷嬷没有拦着绿蕊出言,也是打算着要她唱唱黑脸,吓吓赵丰年,毕竟自家小姐如今是他的妻,以后要接小姐回候府,甚至要…和离,这个男子都是拦路大石,若是他能被震慑得主动让开位置,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暂时看来,这男子也不是个能轻易吓得住的。 “绿蕊!”桂嬷嬷厉声喝止了大丫鬟,微微躬身,颇为歉意的说道,“先生勿怪,这丫头是贴身丫鬟,几乎是与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免更担心小姐一些。”说完,又狠狠瞪了绿蕊一眼,“还不给先生赔礼。” 绿蕊撅着嘴,极不情愿的上前行了一礼,却还是倔强的没有出言赔罪,桂嬷嬷还想呵斥些什么,赵丰年却已是看得不耐烦。 “嬷嬷要教导奴婢,还请移步回城吧,内子今日受惊,怕是不喜吵闹。” 桂嬷嬷被噎得一哽,心里叹气,这人真不是好糊弄的,怕是只能下软刀子了,她这般想着,就掏出帕子抹起了眼泪,“先生若是恼我们无礼闯入,先生尽管打骂,我们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就是惦记小姐安危,如今明知道小姐就在二门里,身子又不好,我们却见都不能见上一面,老身这心里真是刀割一般啊,老身年岁也大了,先前在城里还差点儿…若是老身真是命归黄泉,见到我们老爷夫人,都没脸交代啊,我的小姐啊,你可是真是好狠的心呢,嬷嬷想你啊…” 老太太原本还想装装样子,没想到眼泪一掉下来,就止不住了,哭得是肝肠寸断,绿蕊在一旁劝了几句,不知也是想念小姐,还是想起了其余什么伤心事,也悲悲切切哭了起来,武二紧皱着眉头,死死瞪着赵丰年,大有随时上来打上一架的模样… 赵丰年无奈,不管如何说,到底这些人刚才救了瑞雪,怎么也不能做得太过,万一瑞雪想要与她们相认,他这般阻拦… “罢了,你们稍等片刻,我进去问过内子再说。” 老嬷嬷大喜,立刻起身道谢,绿蕊和武二却是连身子都没动一下。赵丰年也不理会他们,起身开门出去,院子里此时更是拥挤,除了那些丫鬟婆子,剩下都是村里闻讯赶来的乡亲,老少都有,一见他出来,立刻出声喊道,“先生,这些人可是欺上门来的?我们大伙儿都在,若是有事先生就招呼一声,保管撵了他们出村。” 赵丰年抱拳行礼道谢,“谢乡亲们惦记,刚才是误会一场,内子在河边小坐,不小心落水,是这些客人帮忙救起的,他们惦记内子安危,这才跟过来探问。” “啊,原来如此,那大伙儿就放心了。” “多谢乡亲们赶来相助,待得后院建成,再摆下酒宴请乡亲们来吃席啊。” 村人们听了都是回礼,笑着应道,“必来,必来。”然后,各个扯了自家好奇的孩子,出门回家去了。 赵丰年转进二门,见得英子端着药碗出来,就道,“夫人,睡下了?” 英子摇头,“怕是惦记掌柜的呢,还靠在垫子上不肯睡。” 赵丰年暗暗叹气,开门进得里屋,果然瑞雪正倚在炕头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出了神,白皙的脸颊上因为映了窗外照进的晚霞,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头微微偏着,露出柔美的颈项,元宝般小巧的耳朵… 瑞雪醒过神来,听得身后有呼吸声,回头瞧得赵丰年站在门口发呆,神色忽明忽暗,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一紧,出声笑道,“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坐啊。” 赵丰年收了心里的苦涩挣扎,淡淡一笑,伸手端了桌上的芝麻糖,坐到她身前,捡了一小块,送到她嘴边儿,“吃过药,怎么也不知道含块糖去去苦味。” 瑞雪笑眯眯把糖片含在嘴里,含糊说道,“还不是惦记你,再说不是你喂的糖也不甜。” “你呀,”赵丰年放了盘子,揽了她在怀里,心下为了这句话又重新欢喜起来。 瑞雪扯了他腰上的荷包,放在手里把玩儿,问道,“怎么样,可是谢过人家了?问清楚当时是怎么回事了吗?” 赵丰年身子僵了那么一瞬,低声道,“嗯,道过谢了,确实是误会一场,当时有人推你下水,是那年轻男子出手相救的。” “我就说,是误会一场吧,你当时可是出手鲁莽了。不过,”瑞雪皱了眉头,“若说那男子气恼,上门来说一声就好,为何带了大群人闯进门啊?” 赵丰年沉默半晌,伸手扶正瑞雪,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轻声问道,“雪,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出身,真是丫鬟?” 瑞雪眼睛猛然睁大,胸腔里的心开始狂跳不止,难道,他听得什么人说起她行事奇怪,还是那些所谓的大师、江湖术士,夜观星象,发现了她这借尸还魂的“活死人”?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确实是丫鬟出身啊,难道,又有谁说我出身低贱,配不上你了?” 她的神色变幻,落在赵丰年眼里,瞬间就变成了世间最苦的药汤,灌进心里,涩得口舌都沉重起来,他的妻子真的骗了他? “外面那些人不是为了讨公道而来,他们…是来找寻走失一年的小姐,候府小姐!” “找寻…候府小姐?”瑞雪眨眨眼睛,半晌终是反应过来,难道这具肉身还是个有来历的? 当初她为了遮掩自己穿越重生的诡异,随口胡编乱造了一个丫鬟身份,虽说是为了博取众人同情,便于站稳脚跟,但她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这肉身皮肤很是细嫩,实在不像贫苦人家的闺女,而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能被打的如此凄惨,曝尸荒野,想来想去,只有丫鬟的身份最是符合。 这如今突然听得有可能是候府小姐,实在有些不能相信,不过,这事是不是真的,都没有生命危险,比之被江湖术士捉去当鬼怪烧死强多了。 如今之计,只有假装失忆,死不承认这一招了。 “掌柜的,说实话,当初我被村里救醒时,伤得也很重,脑子里空空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后来伤势好一些,才勉强能想起一些零星小事,比如有一座大宅子,很多走动的丫鬟婆子,还有我坐在桌前写字,我就以为自己是个丫鬟,毕竟没有哪个小姐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出来。再加上,我又识字会算账,就越发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为小姐准备的陪嫁丫鬟之类,实在没想到,还会有人上门来找我,认我做什么候府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啊,我的头…”瑞雪说着说着,突然就抱了头,双手用力拍打着,一副疼痛欲裂的模样。 赵丰年听得她刚才那些话,想起他初见她时,她确实伤得很重,若说是发热烧坏了脑子,记不清前事,倒也有可能,此时又见她头痛模样,心里哪还有半点儿疑惑,倾身就抱了她,安慰着,“雪,别想了,别想了,你是小姐,还是丫鬟,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离开咱家就行。” “我的头…好疼,我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谁啊?”瑞雪见他如此心疼自己,心里愧疚不已,但演戏还是要演全场,“掌柜的,我不走啊,我还要给你生孩子,还要再开一间素菜馆子呢。” 若不是着急妻子头疼难忍,赵丰年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他深爱的妻啊,都这样的时候了,还记得要开素菜馆子,活脱脱就是个天生的老板娘,怎么能是候府小姐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这里才是家 “好,咱开,咱明日就进城去买铺子,一定开个灵风城最大的素菜馆子。”赵丰年慢慢替妻子揉着头上几个能让人放松的穴道,轻声哄着,“别想了,你以前是谁家小姐丫鬟都没妨碍,你已经嫁给我了,别说是来了一堆奴婢下人,就是皇帝皇子来了,也不能带走你。” 瑞雪听得他这般说,鼻子一酸,心里的愧疚和感动就都化作了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哽咽出声,“掌柜的,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实在是…” 赵丰年不知她说的是借尸还魂一事,还以为她为了猜错身世而自责,连忙出口打断她,“别想了,我又没怪你,赶紧擦擦眼泪,一会儿煜哥儿回来,又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瑞雪抹了眼泪,想起自己弟弟那护姐到底的模样,也觉心里温暖,轻轻叹气笑道,“我喜欢咱们家的小院子,喜欢咱们家的铺子,喜欢这村子,喜欢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算吃些辛苦,也觉得心里踏实。那些人即便以前真是我认识的人,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再陌生不过,我绝不会和她们回去那深宅大院,被规矩礼法绑得死死的,我还要和你还有煜哥儿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呢。” 赵丰年此时心里大石算是彻底落了地,狠劲抱了抱妻子,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喜,“好,咱绝对不回去,等孩子们出生了,咱们就带了他们一起去。” 瑞雪在他肩窝里蹭了蹭眼泪,用力点头,“一起,都一起去。”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坚守自己的家园,哪怕一场无边富贵,唾手可得。 若是这些陌生人,行事能入得了他们的眼,以后就当个亲戚走动,若是他们有何不妥之处,就彻底断了来往,照旧过他们的小日子。 赵丰年安顿了瑞雪重新躺好,就要去前院打发那些丫鬟婆子,瑞雪想了想,还是说道,“掌柜的,他们毕竟救了我,又是远路而来,一面都不见,到底有些不通情理,不如,你把那老嬷嬷请进来,我同她好好说说,再让厨下准备两桌细面款待一番吧。” 只要她说,赵丰年哪有不应的,更何况这般处置也更妥当,于是果真去了前院,请那老嬷嬷进后院叙话,绿蕊和武二都要跟着,赵丰年却是不喜他们一个出言鲁莽,一个身上带着功夫,出手相拦。两人自然恼怒,老嬷嬷心急,随意挥手让她们退下,就随赵丰年进了二门。 瑞雪本来靠在软垫上等待,但喝下的药汤渐渐起了作用,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模模糊糊睡了过去,梦里纷乱繁杂,好多陌生的画面闪过,一时是一个老嬷嬷在搂着她掉眼泪,一时是一个小丫鬟同她趴在一处矮墙后,偷看校场里的男子们练刀,一时是一群人抓着她打板子,一时是一个年轻女子笑得很是得意,一时又有那年轻俊美的男子拉了她的手,要她等他回来… 好多人,好多事,潮水般向她涌来,马上就要将她淹没,无边无际的黑暗、窒息…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从灵魂深入迸发出来,她拼尽全力的大喊,“我是秦瑞雪!” 那黑暗好似感受到她的决绝,僵持片刻,又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了那么一丝淡淡的悲伤、留恋和不甘,在心底深处回荡不休。 瑞雪长长呼了一口气,虽然不知刚才那般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危险,但她清楚的知道,但凡刚才软弱一点,恐怕她的意识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许这身子就是别人的了… 赵丰年开门进来,见得妻子满头大汗,心里一紧,大步迈到跟前,轻声问道,“雪,雪,醒醒,是不是做恶梦了?” 瑞雪慢慢睁开眼睛,见得他眼里的急迫,疲惫一笑,“掌柜的,我还在,真好!” 赵丰年掏了帕子,给她擦去头上的汗珠儿,安慰道,“说什么傻话,你不在这,还能去哪里?” 瑞雪也解释不清,刚才是何等的危险,也不愿意他跟着担忧,就笑得又欢喜了几分,刚要再开口,就听旁边有人颤着声音喊道,“小姐…真是小姐!” 瑞雪这才知道屋子里还有外人在,连忙放开了赵丰年的手,扭头看去,那是一个微胖的老妇人,穿着对襟儿的草绿色锦缎夏衫,玉色绣折枝的锦襦裙,头发盘得一丝不乱,插了两根银簪,眉目慈和,此时正满脸都是泪水的望着自己,哪怕她刚才拒绝了这具身体原有的回忆,但是冥冥中,依旧对这老妇人生出一丝亲切感。 瑞雪暗暗叹气,收回目光,问询赵丰年,“掌柜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老嬷嬷?” 那老嬷嬷顿时脸色煞白,所有惊喜消退的干干净净,不等赵丰年回答,她已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拉了瑞雪的手就掉了眼泪,“小姐…我是桂嬷嬷啊,我是奶娘啊,小姐,你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嬷嬷啊…” 瑞雪见得她这般老泪纵横,一声声唤着小姐,心里也是不好受,若是这肉身的原主人还活着,怕是早应该扑进老太太怀里,一同痛哭了,但是她是秦瑞雪,不是老嬷嬷口中的小姐,若说她唯一能替那悲惨死去的前主人做些什么,也只是以这副身子面孔,活下去,安慰那些曾经待她至善的亲朋… “嬷嬷,刚才在河边,真是感谢您府上的护卫,出手救了我,我们赵家贫寒,无以为报,只备了两桌儿薄酒,嬷嬷若是不嫌弃,一会儿就…” “小姐,我是桂嬷嬷,你真不记得嬷嬷了…”老太太听得她的语气客套生疏,半点儿没有原来的亲昵,仿似她真是陌生人一般,就发了急,抹了两把眼泪,又道,“小姐,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害怕回去会再出事?小姐放心,有嬷嬷在呢,这次嬷嬷再也不离开你身边了。嬷嬷,护着你,我的小姐啊,你是不是心里怨怪嬷嬷了。你打嬷嬷都行,就别不认我们,候爷和夫人在九泉之下知道了,要恨我这老婆子没看好小姐…” 老太太是真伤心了,嚎啕大哭,一年三百多日,风霜雨雪,恨不得走遍全武国每个城池,就为了找寻这如主也如亲女一般的小姐,可是,当真见到了,小姐居然不认她们,她如何能忍住,不痛哭出声。 瑞雪被她哭得无法,抬眼向赵丰年求救,赵丰年也是皱眉,到底还是上前说道,“嬷嬷先收收眼泪,听我们说两句吧。” 老嬷嬷哭了这半晌,心里更是好奇自家小姐为何如此陌生,立刻就收了眼泪,直盯盯看向赵丰年,大有你不给我个理由,我就同你拼命的架势。 赵丰年苦笑,心思转了转,就道,“我们夫妻都是外地到此的,我比内子早来了两月,在村中教授孩童读书,因为旧伤发作,昏迷不醒,村里乡亲心急,正巧那时,村里人发丧时在乱葬岗救了内子回来,同样也是昏迷不醒,村里长辈就做主给我们成了亲,互相冲喜之下,我们夫妻居然都好了。嗯,内子…当初高热,许是烧坏了脑子,以前之事,尽皆忘记。因为她识字,我们就猜测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直至今日你们找来。” 老嬷嬷听得那“前世皆忘”四字,就好似有无数炸雷落在了头上,身子晃了晃,就要软倒下去,瑞雪眼疾手快扶了她,让她靠在软垫上,安慰道,“嬷嬷,我当日到得村里,受伤不轻,想必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我嫁人,又即将生子,日子过得不知多快活,所以,以前忘了也就忘了,我也不愿再回去,嬷嬷就不必伤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老嬷嬷哭得更厉害了,她的小姐啊,到底吃了什么样的辛苦,要重伤流落在外,要被扔到乱葬岗,要嫁给一个穷书生,要住着破院子,盖这样的破被子,甚至还想着以后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老太太越想越伤心,拉了瑞雪的手就道,“小姐,跟嬷嬷回去吧,这次嬷嬷一定豁出命护着你,咱们府里要什么有什么,小姐不能过着穷日子啊…” 瑞雪听得她一口一个穷日子,一口回候府,脸色就冷了下来,这日子也许在富贵之人眼里看得,是很寒酸,很穷苦,但却是他们夫妻俩人,一手一脚,辛苦赚回来的,他们住在这里自有一份骄傲和熟识,哪里能听得人家说这日子如何不好,她于是慢慢抽回被老嬷嬷握着的手,淡淡笑道,“嬷嬷不必多担心,我之所以前事皆忘,怕也是上天定的缘分,以后我就与候府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嬷嬷既然知道我还活着,就不必多想如何愧对我的父母,安心回候府过日子吧。” 老太太惊得都忘了继续哭下去,手指哆嗦不停,“小姐,你怎么能说,与候府没有关系?那是你的家啊,是候爷和夫人给你留下的家啊。” 瑞雪摇头,笑着看向赵丰年,“不,这里才是我的家,有我的夫主和孩儿,我绝不会离开。”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泪纵横 赵丰年也是笑得坦然又安心,上前替她掩了掩薄被,拍软枕头,然后又扶她躺好,生平第一次没有在乎有外人在场,低头亲了妻子的额头,柔声说道,“安心睡一会儿,我去给你蒸蛋羹。” 瑞雪想起他上次蒸出的成品,忍不住嗔怪,“我不要吃放了蛋壳和盐粒子的蛋羹。” 赵丰年脸色一红,干咳两声,宠溺的敲了敲妻子的头,“有得吃就行了,还这般挑拣。”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道,“让彩月准备,我烧火蒸熟就好。” 老嬷嬷傻呆呆坐在一旁,看得她们夫妻且说且笑,桌子上刚刚点起的油灯,映在两人身上,投在白色窗纸上的影子,亲密而温暖的贴合在一处,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了过世的候爷和夫人,虽然当初候爷因为征战,一年难得有几日陪在夫人身旁,但是两人只要在一处,就是这般,哪怕不说话,只互相看着,都让府里众人羡慕不已,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这样吧… 女子这一世,能得夫主这样关爱,最是幸运不过… 但是,这男子为何是一个小山村的蒙学先生,而不是那威武俊朗的少将军? 想起少将军若是见到这一幕,会如何暴怒,老嬷嬷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醒过神来。 不,不,她一定要劝得小姐回心转意,一定要带小姐回候府,一定要完成候爷和夫人的遗愿,一定要小姐风光嫁进将军府… 赵家夫妻俩正为以前做出的那“美味蛋羹”笑个不停,突然听得旁边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外人在,两人齐齐扭头看去,见得老嬷嬷眼睛肿得不成样子,脸上皱纹好似又多了几层,悲伤绝望之色,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赵丰年熟知瑞雪的性情,捏着她的手,立刻就紧了紧,瑞雪怎会不知他担心什么,冲着他安抚一笑,然后才说道,“嬷嬷,不是我心狠,以前之事,我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与其把你们当做陌生人对待,莫不如各过各的日子,终归我没有死去,在这小村里成婚生子,已是上天厚待,我再无奢求,嬷嬷就放心回去吧。待得过两年孩子大了,我们一家出去游玩之时,我再去看望嬷嬷。” 老嬷嬷眼见自家小姐面色温和的说着话,眼里的神色却极是坚定,心下越发凉了起来,眼前这女子,是小姐的面孔,性情秉性却与以前那般柔弱安静,半点儿不同,难道忘却前事,就连性情都换了吗? 老嬷嬷眼见赵丰年起身,马山就要请她出去,连忙收了心里的胡思乱想,噗通就跪了下来,膝行到床前,拉了瑞雪的手,哽咽求道,“小姐,嬷嬷老了,没有几年好活了,嬷嬷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小姐不要赶我走,让嬷嬷再伺候小姐一些时日,可好? 小姐身子不舒坦,还怀了孩子,今日又那般凶险,嬷嬷心里惦记啊,小姐,不论你是否记得前事,嬷嬷都是你的嬷嬷啊,你就当家里收了个乞丐婆,让嬷嬷在你身边伺候吧。 小姐,嬷嬷没脸去见候爷夫人啊,候爷战死,夫人随后也去了,嬷嬷抱着你,哄着你,从周岁不满,到如今,十九年了,那将军府之人虽说待你尚好,但是寄人篱下,怎会没有半点儿难事,嬷嬷都抱着你扛过来了,只盼着小姐能嫁个好人家…可是,小姐,你怎么就不认嬷嬷了,嬷嬷最疼你啊,小姐…你让嬷嬷留下吧,哪怕把嬷嬷当粗使婆子也行啊…” 老嬷嬷的眼泪越流越急,很快打湿了瑞雪的掌心,惹得她心底深处那丝留恋,瞬间都化成了酸楚,险些也跟着掉下泪来,赵丰年也是听得心里不好受,见得妻子脸色好似也带了悲戚,哪里舍得,连忙上前劝道,“左右天色已晚,不如就让嬷嬷住下吧,过几日,你身子好了,嬷嬷放心了,也好再赶路回去。” 老嬷嬷不等瑞雪说话,赶忙扭过身,给赵丰年磕头道谢,赵丰年伸手扶了她起来,又嘱咐瑞雪两句,才带着老嬷嬷出去。 后院忙碌一日的众人已经吃了饭,心里半是好奇,半是惦记赵家需要人手帮忙,于是纷纷聚在一处,抽着旱烟,等着消息。 那候府跟来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们却是一直饿着肚子,等在院子里,护卫们还好,照旧绷着脸,安静立于门外,丫鬟婆子们却是怨气冲天,这个埋怨没有多备些点心,那个偷骂乡下人家没有礼数,天色都晚了,还让客人挨饿… 终于见得老嬷嬷和赵丰年一前一后出得门来,众人都聚了过来,赵丰年谢了村人,看得他们出了院门,又吩咐张嫂子带人去准备两桌席面儿,打理左右厢房的空屋,招待候府众人吃饭、歇息。 绿蕊看着老嬷嬷脸色不好,心下就是一紧,待她谢过了赵丰年,就扶着嬷嬷跟着张嫂子进了东厢那间招待过白展鹏等人的客房,张嫂子帮忙点了油灯,就退了出去,绿蕊立刻就问道,“嬷嬷,小姐可是答应回候府了?” 老嬷嬷垂着眼眸,手里握着一杯温茶,好似想着什么出了神,半晌才道,“没有,小姐怕是不会同咱们回去了。” “不回去!”绿蕊惊得立时声音就拔高了三分,焦急问道,“小姐怎么会不回去?可是那穷书生拦着?我去骂他,他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小姐?” “站住!”老嬷嬷厉声喝止了她,狠狠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低声道,“小姐先前曾大病一场,前事尽忘,她连我们都不愿意相认,怎么能说动她回候府?她记得的只是这小村子,这院子,还有她的…夫主和孩子,我们才是陌生人!” 绿蕊还是不能相信,上前拉着老嬷嬷的袖子,求道,“嬷嬷,你求求小姐,小姐性子好,又没有脾气,嬷嬷劝劝小姐,小姐一定会听的…” 老嬷嬷想起刚才瑞雪的神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前事尽忘不说,还换了个性子,怕是劝不转了。” “那怎么办,绝对不行,小姐一定要回候府,少将军还等着她,少将军…”绿蕊近乎疯魔一般抓着老嬷嬷的袖子,好似她正抓着的就是把她们全忘了的小姐一般。 老嬷嬷听她提起“少将军”三字,立时冷了脸,甩开她的手,沉声说道,“小姐忘了前事,自然不知将军府的事,你把嘴给我闭严了,若是小姐听得半句,惹得身子更不舒坦了,别怪我动家法!” 绿蕊应声闭了嘴,但是那脸上却满满都是不甘和绝望,老嬷嬷眼睛眯了眯,又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是何打算,马上给我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一辈子要以小姐的喜好为先,她嫁了谁,你就要喜爱谁!若是你敢有二心,哼…” 绿蕊狠狠打了个哆嗦,脸上立时惨白一片,若是连嬷嬷都不支持她,她还有什么机会陪着小姐嫁给那个人,还有什么机会替他亲手穿起铠甲… 老嬷嬷瞧着她脸上神色变化,重新垂下眼帘,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这丫头的性子,就是不懂回还,哪怕她这般严厉训斥,怕是也不会甘心放弃。 她和小姐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小姐是主子,可性子却太过绵软,凡事几乎都是这丫头在做主,她怎么能忍下小姐在这小山村里,嫁给一个穷书生?她必要动动心思,劝得小姐改主意。 这般,若是她能劝转,自然最好,若是劝不转,惹恼小姐,自己也有个转圜的借口… 老嬷嬷心里想得明白,心头也就微微松散下来,唤了小丫头翻出带来的家常衣衫,一路去了灶间,准备给小姐做几个她以前爱吃的菜色,若是能让她想起半分前事也是好的。 绿蕊留在客房里,满地打着转,手里的一方锦帕差点被揉碎了,一心琢磨着要如何使得小姐回心转意,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已经被老嬷嬷算了个清楚明白? 瑞雪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老嬷嬷早就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等着,见得她醒了,满脸都是慈爱的笑着,端了温茶给她漱口,然后又要伺候她穿鞋下地。 瑞雪凡事自己动手习惯了,买了彩云彩月回来伺候,足足过了半月才适应这‘地主婆’的日子,就算如今,拿她们两个也多半当做小妹妹看待,此时自然看不得老嬷嬷动手伺候,连忙伸手拦了她,笑道,“嬷嬷歇着吧。” 彩云立刻上前蹲下,替主子穿了鞋,老嬷嬷笑眯眯夸赞一句,“小姐的这小丫鬟真是机灵。” 瑞雪扶着彩云出了内室,坐在饭桌边儿,笑道,“她们姐妹是先生进城买回来的,平日陪着我,都是懂事孩子。”她说完,在屋里看了一圈儿,问道,“怎么不见先生,还有煜哥儿、安伯?” 彩云好似有些犹豫,半晌见得老嬷嬷不说话,实在无法,就道,“煜哥儿和大壮、黑子进山去玩儿,还没回来,先生和安伯带了人手去找了。”她说完,好似怕瑞雪担心,又劝道,“先生走时说,要夫人千万别惦记,煜哥儿几个身上都有些功夫,不会有什么凶险,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这样天色黑透的时候,哪怕野兽再少的山林,都比之白日凶险几分,瑞雪怎么能不担心?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冥冥之中 “这臭小子,真是许久不挨戒尺,又…”瑞雪恼怒,还没骂完两句,就听得二门外传来喧闹之声,很快,赵丰年和张大河就领了三个小子进来了,几人身上都沾了灰土,大壮和黑子更是泥球儿一般,一见得师娘瞪着他们,脸带愠色,两人机灵的立刻往吴煜身后躲了躲,吴煜最是清楚姐姐的脾气,与其找寻借口,还不如痛快承认错误。 “姐,我们三个牵着奔雷去河边,奔雷被水蛇惊了一下,跑进山去了,嗯,我们怕它跑丢了…” “怕奔雷丢了,你们就都跟进去了?平日读书都读傻了,就不会派一个人回来报信儿,若是你们在山里走丢了,或者伤到哪里了,家里人如何得知?”瑞雪是真生气了,也不用什么戒尺了,抄起手边的筷子,就抽了弟弟几下。 吴煜嘿嘿笑着,自己揉了揉胳膊,讨好的又上前两步,“姐,你别生气,我小外甥和外女在肚子里听见,该以为姐姐脾气不好了。” “你这惫懒小子!”瑞雪被他这般无赖模样,气得是哭笑不得,扔下筷子,道,“带着大壮和黑子,去洗洗,回来吃饭,然后把今日的课业补上,再有下次,就扔你们在山里,喂蚊子!” “嘿嘿,保证没有下次了。”三个小子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转而笑嘻嘻的结伴去洗漱,吴煜走了两步想起家里的异样,转身扫了一眼姐姐身旁的老嬷嬷,问道,“姐,家里来客人了?” 瑞雪一时也没办法三两句就把事情说清楚,就撵他道,“先去洗手吧,晚上再同你说。” 吴煜点点头,掩了眼里的惊疑之色,去了东屋。 瑞雪又问张大河,“跟进山里接应的都有谁,这么晚了还辛苦人家一趟,记得告诉厨下给他们备些酒菜,在这里吃,或者拎回家都行,让人家也解解乏。” 张大河应道,“村里附近的山上没啥野兽,就作坊这几个人手跟去了,多亏小六子机灵,下午找不到煜哥儿几个,他就在村里到处问人,这才知道几个小子上山了,若不然,他们就真要住山里了。” 这时,正好张嫂子端了一陶盆米饭进来,听得自家孩子爹这般说,就恼怒道,“就该让他们在山里住一晚,吓破胆以后就不乱跑了。” 瑞雪好笑,知道她是嘴硬心软,哪里就舍得儿子吃苦了,于是劝道,“半大小子,哪有不淘气的,这大半日在山上怕是都饿了,一会儿让他们消停多吃点儿饭吧,要打也是明日再打。” 说完这话,想起刚才提到云小六就又道,“我昨日听云二婶说,小六子最近在相看媳妇儿,一会儿嫂子去库房帮我挑一块颜色好些的锦缎给他,他若是真相看成了,做个定礼也体面。” 张嫂子笑道,“还是妹子虑事周全,我一会儿就去。” 她们两人说笑着,老嬷嬷在身后看在眼里,惊在心中,先前只是觉得小姐变得有主见了,此时才知,变得何止是性情,一年之别,就把一个软弱甚至有些怯懦的大家小姐,变成了一个手段圆融、持家有方的主母,这差别何止是天地那般遥远? 到底是谁教导她学会了这些,还是吃得苦楚太多,逼迫得她变得如此? 赵家夫妻虽然众人一起谈笑风声,眼角可都留意着老嬷嬷的脸色,见她如此惊异,心中都是踏实许多,她们一众人等打算拖着时间,想要劝得瑞雪回心转意,他们夫妻又何尝不是同样想要他们看清,瑞雪已经不是她们原来的小姐? 彼此都有心思,也彼此都在较量罢了。 几个小子洗得干净,又换了衣衫出来,安伯也背着手,迈着步子从东园回来,一家人团团围坐,老嬷嬷伸手给瑞雪布了一回菜,到底被瑞雪几乎是按着一般,坐到了身旁,请她一起吃喝。 老嬷嬷好似有些不适,但也没敢说什么,站在门口伺候的绿蕊,见得一桌子,男子、女子,半大小子,加上一个邋遢老头,半点儿规矩礼法都不讲究,那脸色黑的,那眉头皱的,简直像看到了什么世间最难以忍受之事一般。 瑞雪轻轻嗤笑一声,就当做没看到了,虽然她极少的记忆里有这丫鬟的存在,这肉身的前主人好似对她感情也很深,但是,在她看来,这丫鬟绝对不是个心善的,很多时候甚至是狐假虎威,她若是还想,像以前一般拿她当傀儡,可就打错主意了。 一家人吃了饭,老嬷嬷还要伺候瑞雪洗澡,却被瑞雪劝回去歇息了,吴煜补完了功课就聚到了姐姐屋子里,一边给姐姐剥瓜子吃,一边问询家里出了何事? 当得知姐姐被人推得落水,差点儿溺死之时,他立时暴怒了,直嚷着要找那两人出来,把他们碎尸万段,瑞雪听得他说的血腥,照着他脑门就是一个爆栗子,“做什么说得这般恐怖,你外甥外女听到,该以为你这舅舅是坏人了。” 吴煜立即松了肩膀,脸色也缓和许多,上前学着姐夫平时的样子,小心翼翼伸手在姐姐肚子上摸了摸,柔声哄道,“外甥外女儿啊,刚才听到的是你们爹爹说的,舅舅可是好人啊。” 瑞雪笑得直拍他肩膀,嗔怪道,“你这小子,居然还学会栽赃陷害了。” 吴煜挠挠脑袋,“我不是怕我外甥长大,跟我不亲嘛。”说完,他想起那些丫鬟婆子和护卫,又问道,“姐,那些外人,来路怕是不小吧。” 瑞雪点头,“我落水的时候,是那个护卫队长救了我,后来他们追到咱家来,才知道,他们是安南侯府的人,在四处寻找走失一年的小姐…” 吴煜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半晌,才吐出一句,“姐,你不会就是那…” 瑞雪叹气,无奈道,“猜对了。” 若是一般人家,吴煜也许还不清楚,但这安南侯府的名字,却是从小就听熟的,据说,她的母妃没有入宫之前,曾经在军营里杀敌立功,当时与安南侯陈锋进、镇北将军武国安,私交甚好,两人都拿母妃当妹妹一般看待。若不是父皇微服去阵前,对母妃一见钟情,纳入宫中,兴许母妃最后就会嫁给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可惜… 安南侯战死的时候,母亲还在寝宫里哭着祭拜过,这事儿被后宫之人拿出来,大做文章,父皇虽是相信母妃,但是耐不住人言,母妃郁郁寡欢了几年,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 安南侯府和镇北将军府,每年在他生辰的时候都有人送礼物进宫,他的奶娘是母妃的陪嫁丫鬟,对着些旧事知之甚深,常告诉他要好好亲近这两府。 但是,他那时有父皇护着,过得顺风顺水,从没在意过。直到出事那日,奶娘临死前要他来找镇北将军,他才知道,那是他救命的依靠。 没想到他千辛万苦赶到白露城时,将军却出征去了,他冻饿将死之际,救得他性命的姐姐,居然是安南侯府的小姐,这也许真是母妃在天之灵,冥冥中保佑他… 瑞雪见弟弟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惊到了,就拉了他的手道,“煜哥儿,别担心,姐姐脑子烧坏了,以前的事都忘记了,什么候府,什么小姐,都与姐姐无关,咱们一家还是要照样好好过日子啊。” 吴煜轻轻握着姐姐温热的手,突然半跪着扑到姐姐腿上哽咽起来,这可把瑞雪吓得着实不轻,这小子倔强又任性,是个硬脾气,就算动戒尺打手板儿都不掉眼泪,今晚这是怎么了,在山上吓到了? “煜哥儿啊,怎么哭了,跟姐说,是在山上吓到了?还是怕姐姐走啊?姐说过,到哪都领着你,你别怕啊。” 吴煜眼泪掉得更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就是想好好哭一场,瑞雪也瞧出来了,这小子大约是心里不好受,不是吓到了,虽然她猜不出他为何这般,但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慢慢哼着那首最爱的蜗牛和黄鹂鸟,轻柔的声音,欢快的语调,轻易就安抚了吴煜的悲伤,他抬手擦了眼泪,靠在姐姐腿上,静静听姐姐唱歌…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丰年从外面进来,见得瑞雪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就狠狠瞪了吴煜一眼,还以为他又惹了什么小祸儿,吴煜却出奇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话,爬起身,低低说了一句,“姐,我睡了。” 然后就出了门,瑞雪趴在窗缝儿上,看得他确实进了自己屋子,就小声说道,“掌柜的,煜哥儿这孩子有心事了,他来咱家快有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这么伤心。” 赵丰年却是不以为意,脱了外面的长衫挂到屏风上,然后扶着瑞雪一起躺好,劝道,“别替他担心,半大小子,多摔打几下有好处。” 瑞雪气得掐了他的腰上软头,嗔怪道,“不是你弟弟,你当然不心疼啊。” 赵丰年怕她真动气,连忙投降,“好,好,明日我就找他谈谈。” 瑞雪扭过头不看他,“你们两个,就是两只斗鸡,碰到一处,不打架就好了,还指望你去劝慰。” 赵丰年笑得讨好,把妻子轻轻搬过身子,揽着她枕在肩头,这才说道,“可不是我不心疼这小子,他都这么大了,也该有些自己的心思了,你总不能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总护在身边啊,男子汉总有出去闯闯,长长见识的时候。” 第二百四十八章 起因 瑞雪还要再说话,赵丰年已经拍着她的背,劝道,“早点儿睡吧,你受了惊吓,这几日可要安心静养才行。” 瑞雪想起白日里他吓得那般脸色苍白,心里愧疚,就道,“嗯,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了,好好养着咱们的孩儿。” “嗯。”赵丰年口中应着妻子,心里却是叹气,那小子身份不明,热衷于学武,甚至还有…治国之策,将来怎么可能一直陪在妻子身边,与其到时候妻子伤心太过,不如现在就常提提,兴许事情临头,能更容易接受一些… 这一日,夫妻俩过得都是疲惫无比,相拥着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院子里,浓密的桂树枝桠后,一个黑色身影,抱着一把长刀,望着暗下来的房间,长久沉默着,半晌低喃出声,“忘却前事吗,真是个好借口啊。我大哥不知埋骨何处,你却成亲生子,过的很是安乐啊?” 同样,东厢房里也有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窗前,差点攥碎了手里的茶杯,将军,这就是你怜惜的女子,她如今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断了与你的情分,也断了我十几年的盼望… 夜正深,安静的院子,因为多了一众不肯安静的人,怕是再难安静起来… 公鸡报晓,天际泛白之时,赵家作坊一如往日般早早忙碌起来,随着轰隆隆的推磨声,呼啦啦的风箱声,噼啪的劈材声,一板板热气腾腾的豆腐,一摞摞包着粗纱的干豆腐,被搬出作坊,直接送上各个酒楼的马车,再骨碌碌运出村去。 很快,又有勤快的乡亲上门来挑豆渣喂猪、喂鸡,偶尔高声打个招呼,甚至应邀喝碗雪羹,然后喜滋滋的挑着扁担,吱嘎嘎回去自家,吃饭,下田… 赵家众人和村中乡亲,都是习惯了这样的早晨,可是那些养尊处优已成习惯的候府奴仆们,却是被折腾的恼怒无比,若不是想着这里不是自家,早就开门咒骂不停了。 一家人吃了早饭,吴煜去读书,赵丰年去账房,安伯给瑞雪号了脉,又回自己屋子去配药,张嫂子则张罗着后院帮工们的吃食用度,眨眼间,刚才还热闹的屋子,又剩下瑞雪带着老嬷嬷、小丫头了。 老嬷嬷照顾着瑞雪喝了药,就拿了针线筐,坐在她旁边,慢慢给她讲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模样慈爱又亲切,仿似一个喜爱讲古的老人家,完全没有半点儿再哭求瑞雪回去的意思。 瑞雪原本还有些防备,见她如此,反倒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慢慢听得老嬷嬷说下去,也忍不住跟着偶尔皱眉,偶尔叹气,感叹这肉身的前主人真是个命苦的,三个月死了爹,八个月没了娘,身边只一个老嬷嬷伺候着,虽说被爹爹的至亲好友收养,但寄人篱下,事事小心,难免就养成了懦弱的性子,幸好将军慈爱,少将军与其青梅竹马也是感情甚笃,若是一直如此,顺理成章嫁进将军府,这一辈子也就同其它世家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守着个大院子,平安终老了。 可惜,将军刚要做主给他们二人成亲的时候,北蛮战起,未来夫主和公公同时出征,原本这也没什么,他们凯旋归来之时,就是成亲之日,更是锦上添花一般。但是,候爷夫妇祭日之前,将军夫人偏偏病倒,她只得谴了老嬷嬷等人回去,没想到,老嬷嬷归来却听闻她与府里护卫有染,将军夫人怒极打了她几板子,她居然同那护卫出逃,不知去向… 老嬷嬷讲到这里,抬头看向眉头紧皱的瑞雪,说道,“小姐,嬷嬷是不信你会做出那事的,但是,将军府里的人都是众口一词,嬷嬷也辩驳不得,就想着找到你,说出真相,还你一个清白,也还候府一个清白,可惜,你如今这般…” “嬷嬷,虽然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但是我当日醒来,伤势可是极重的,不是打几板子那么简单,再者说,你们回乡祭拜,我孤身在将军府,没人作证,他们自然是想扣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了。不过,那将军和少将军,难道也是愚笨之人不成,这么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出?” 瑞雪可没有半点儿身为女主的自觉,完全把自己置身事外,自然也更清楚的挑出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毕竟后世的电视剧里,这样的狗血情节太多了,她想不聪明都不行。 老嬷嬷也是叹气,“将军和少将军自然不相信,所以才派了武二他们,护着我们四处找寻,小姐…嗯…” 瑞雪一瞧老嬷嬷眼里满是祈求之色,立刻摇头,“嬷嬷,莫说我如今忘却前事,就是什么都记得,也不会回去淌这浑水的,毕竟那真相翻出来,跑不了都是亲近之人在背后操纵,伤了谁,都会有人心里不舒坦,日子自然也不会回到从前。莫不如,统统都扔掉吧。 我如今有夫有子,有田有院,日子过得很舒心,我想,就是候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怕是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老嬷嬷脸色惨白一片,她只一心要劝小姐回候府,要把小姐嫁进将军府,确实从未考虑过,那将军府对于小姐来说,已经不是个安全之处了,若先前之事,真是她猜测的那人所指使,那小姐嫁进去,被刻意刁难都是轻的,恐怕更是羊入虎口… “小姐比以前可是聪慧太多了。”老嬷嬷想通了事情关键,感叹与小姐的转变,夸赞出口,倒惹得瑞雪心虚,连忙笑道,“自己过日子,什么都要张罗着,自然就懂事许多。” 屋门外,端着托盘的绿蕊,脸色是黑得不能再黑,原本指望老嬷嬷能劝着小姐回府,再想办法嫁给少将军,没想到,老嬷嬷反倒被说服了,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她那一双修长的手指扣在托盘边缘,指节都泛了白,心思转了又转,终是打定主意,还是要再努力一次。 想到这里,她唇角就挂了笑,轻声唤道,“小姐,嬷嬷,到吃药时辰了。” 正午时分,村人们吃了饭,都各自找了个大树阴凉处,或者自家背阴房檐下,铺张苇席,摇着蒲扇,美美的睡上一觉。 村南的小树林里,却来了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蹑手蹑脚,左瞧右望,做贼一般的钻进了树丛,见得云小六已经等在那处,就嘿嘿笑着,说道,“小兄弟已经来了。” 云小六看不上他这般鬼祟样子,也不愿意多说,就道,“托你探听的事情有消息了?” “有,有,”那人连忙点头,“不是我韩老虎自夸,这周围百里还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事儿…” “行了,说正事吧,”云小六打断他的自吹自擂,“附近几村,到底谁家有动静?” 韩老虎揭了草帽,扇着风,指了东山坳的方向说道,“这四边几村,我都问过了,昨日只有那刘家的两兄弟一晚没有回家,大伙儿都说他们又去城里赌钱了,他们媳妇儿闹着日子没法过了,刘老头儿也说等儿子回来,要打断他们的腿…” “他们可是巳时左右出的门?” “是,我有个酒友住在村口,正好他看见了,那两兄弟原本还要进去找他蹭酒喝,被我那酒友扯了个借口躲了,他们两人还很是恼怒呢。”韩老虎生怕云小六不相信,连忙把自己的好友搬出来。 云小六猜得他也不敢撒谎,于是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二两重的碎银扔给他,说道,“记得嘴闭严了,若是漏了风声,下次先生有事也不会交给你了。” “那是,那是。”韩老虎应着,就拿了银子走掉了,心里暗喜,虽说赵家建宅子他去闹了一场,没捞到好处,但是因此也入了赵先生的眼,这两次帮忙打探消息,再简单不过,却收入颇丰啊… 赵丰年听了云小六说完,道了句辛苦,就示意他下去,沉思半晌,回了后院,同瑞雪说了要进城去谈生意,若是吃酒晚了就住在“酒咬儿”了,他以前也有过外宿的时候,瑞雪也没在意,嘱咐他少喝酒,亲手为他翻了锦缎长衫出来,打扮妥当,才目送他出了正房。 张大河以为他真要进城,就要喊云小六套车,赵丰年却摆摆手,低声交代两句,然后徒步出了门。 刚出村口,正遇到三个小子,牵着越加神骏的奔雷,嘻嘻哈哈笑闹着迎面而来,眼见躲不过,他也就停了下来。 果然,吴煜问起他去何处,赵丰年随意扯了个去水田转转的借口,三个小子虽说觉得他穿得如此光鲜去水田有些奇怪,但也没多纠缠。 赵丰年一路向南,张江的老娘出来倒脏水,正好瞧见,扔了水桶就疯跑过来,跪下磕头,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直后悔昨日没有一直守在夫人跟前,惹得夫人受了惊吓。 说实话,赵丰年确实动过迁怒这老太太的心思,但是他更恨的是那两个黑心黑手之人,一心一意要把他们的双手扭断,倒是对这老太太没那么痛恨了,简单应付了两句,又嘱咐紧跟着赶过来的张江,好好守着水田,也就撇下他们继续赶路了。 张家母子眼见他进了山,老太太哭得更是委屈,拉了儿子的手,“儿啊,娘会不会害你没了差事啊?” 张江摇头,叹气,“先生和夫人都是宽厚之人,不会责怪咱们的。只是,娘以后可不能再那般粗心了。” 老太太哭得更厉害,“我当时怎么就着急拾掇家里那些破东西呢,若是我一直守着夫人,也不能出那事。” 张江劝着自己老娘回了房子,老太太却换了衣衫,又找篮子装了十几个鸡蛋,进村去那些长寿老人家讨换碎布,打算着拼个百家衣给小少爷祈福,也勉强算是赎罪。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进山 再说,赵丰年慢慢绕进了南山,把衣摆掖到腰带里,就开始四处找寻血迹等线索,刚刚走出不到二里,就听得身后有人大喊,“先生,先生,等等我们!” 他皱眉细听,正是大壮和黑子的声音,于是找了棵柳树跳上去,回应了一句。 三个小子有了指引就迅速寻了来,吴煜一见他,就恼怒说道,“替姐姐报仇,这样的大事儿,为何不喊我一声?” 黑子和大壮也道,“我们也要给师娘报仇!” 赵丰年也不跳下树,双手抱胸倚在树干上俯视他们,淡淡问道,“报仇可不是张口说说那般简单,要见血腥,甚至要亲手扭断仇人的脖子,你们可有那胆量?” 吴煜冷笑不语,大壮和黑子却是瑟缩了一下,毕竟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真要他们伤人害命,难免还有些恐惧,于是齐齐去看吴煜。 吴煜嗤笑一声,撇嘴,“你们听他吓唬人,姐姐怀着外甥外女呢,他就是想杀人,也要顾及替外甥外女积德积福。再说,姐姐也没有出事,他顶多是把那两人手脚打断罢了。” 赵丰年挑眉,有些惊异这小子比之先前几月,更加精明厉害了,难道这就是习学治国之策的显著成果? 姐夫和小舅子两人直直对视半晌,终是各自收回了对彼此的研判。 赵丰年轻飘飘跳下树来,转身就走,吴煜随后跟上,大壮和黑子眨眨眼睛,也明白过来,先生这是默认不会杀人了,如若只是打折腿脚,这样的事,他们还是能做到的,两个小子满心雀跃、兴奋得小跑儿追了上去。 一大三小四人就这样在南山里慢慢搜寻起来,大壮和黑子往年也同爹爹进来来打过几只野鸡兔子一类,算是稍稍有些经验,发现了很多小痕迹,比如血迹、比如被摘走的药草,比如被压得倒伏的草地,不过他们却忽略了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那两恶人是昨日逃进山里的,痕迹必然新鲜,而他们找寻出来的,大部分都已经有些时日,有的甚至还不是人血,兴许就是哪个兔子受伤经过留下的。 倒是吴煜在追踪这方面很有天分,他每找到一处都极为精准,甚至隐隐推测出那两恶人所行的位置,这实在出乎赵丰年的意料,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一句,哪里学的? 吴煜只是不屑的挑挑眉,却不予回答,那模样好似在说,多简单的事,还用学啊。 其实他心里远没有脸上那么轻松,当日从那个吃人的地方逃出来,那些总是怀疑他没有死于大火的人们,可是派了无数人出来寻访抓捕与他,被人追踪久了,为了保住小命儿,总要学会一些掩盖痕迹的手段,今日他只不过试着倒推思虑罢了。 大壮和黑子见得他这般厉害,都羡慕直赞他聪明,其实他又何尝不羡慕他们的‘笨拙’,毕竟只有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没有见过血腥的孩子,才会如此‘笨拙’… 太阳眼见就降到了西山头,大片的晚霞,扑在那天边,红得似火,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那两个恶人,他们就只有在山里空等一晚了,甚至那两个恶人还会觉得避过了风头,悄悄潜出山去,那样,他们就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三个小子明显急迫起来,赵丰年却依旧是老神在在模样,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吴煜气不过,就责难道,“你不是说要给姐姐报仇吗,仇人都找不到,反倒把自己扔这儿喂蚊子了?”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不予反驳,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摘下身旁一丛荆棘上的碎布丝,回身喊来大壮,同他手里收集的那几条对比一下,淡淡说道,“先前大约两里才见到一条,如今不过一里就摘了三条,那两人怕是累得狠了,走路避让这些荆棘已经不灵活了。” “先生是说,他们累得走不动了,就在附近歇息?”大壮和黑子也是有些疲累,听得这话,立刻眼睛就亮了起来,一迭声的追问。 赵丰年点头,“咱们也寻一处坐坐,待得天黑,找寻起来更容易。” 这次不必他在提示,三个小子立刻就猜到了,“晚上,他们要点火堆,驱蚊子,吓唬野狼!” 吃了这颗定心丸,三个小子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找了一处平坦的草地,依靠在树下坐了下来,反手扯过身后的背包,就翻了起来。 那背包是用结实柔软的小牛皮,裁剪成一尺见方的小块,然后用最粗的麻线,密密实实的缝在了一起,前面多了半截儿兜盖儿,兜盖儿正中有个扣眼儿,正扣在兜面儿上凸出的一个大布扣儿上,两侧则缝了三指宽的牛皮带子,斜跨在身上,背再多的东西也不觉得勒肩膀。 这是瑞雪前些日子看得三个小子总是把吃食和用物塞进怀里,嗔怪他们邋遢,然后托了云小六满村子折腾,买了三张小牛皮,彩云彩月,甚至还有英子,在她的指导下,耗时一日才做好的,三个小子装了平日常用的小东西,牵着奔雷去趟河边,回来之后,除了睡觉就再也不摘下来了,但凡用到什么,随手翻包一拿就得,上树或者趴在草地上也不必先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实在是方便之极。 当然,这也让学堂里的孩子们羡慕之极,回家闹着娘亲也都给缝了一个,棉布的,羊皮的,材料各式各样,背着却也各个抬头挺胸,脸上笑开了花。 刚才他们三个回家,听得张大河说赵丰年要去城里,再对比先前去水田走走那番话,他们立时就猜到赵丰年的真正意图,惶急之下,冲进灶间抓了些吃食塞到包了就跑了出来。 于是此时,大壮从包里拿了六七个馅饼儿,甚至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那肉香立时钻到了众人的鼻子里。黑子也不甘示弱,随即掏出两个油纸包,一个包了馒头,一个居然是鸡汁儿豆干儿。 吴煜备下的吃食更是丰盛,彩云端着托盘正给安老爷子送午饭,被他遇到,直接把那些鸡爪子、猪蹄、鸡腿都扫荡了,顺便还没收了两屉牛肉蒸饺。 三个小子,各自摆开吃食,就要开动,突然想起先生好似还没动静,齐齐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赵丰年脸色红得,比那天边晚霞还要灿烂,因为他手里只有一把匕首,一只装了盐粒子的小油纸包。 不必猜也知道,英明神武的赵先生,根本没带吃食出来,只准备打些野物,烧烧再填饱肚子呢。 吴煜暗笑,家里有现成的吃食不拿,非要去出力打猎,折磨自己的肚肠,真是蠢笨至极。他心里如此腹诽着,就低头享受他的晚饭,完全没有分些给自家姐夫的意思。 大壮和吴煜对视一眼,一个分了两个馅饼,一个分了几块豆腐干,笑嘻嘻送了过去,“先生,兔子野鸡烤了吃,味道是好,但是现去抓来太累了,先生还是先吃些干粮吧。” 赵丰年扫了一眼吴煜身前的“盛宴”,勉强点头,接了下来。今日可是丢脸了,以前行走江湖时的习惯,有时候为了赶路,哪里带得了那么多干粮,不过就是一把匕首,一包盐巴,饿了,随便打只小兽烤烤罢了。再者,刚才他出来的又急,不想瑞雪发现他是进山报仇,替他担忧,一时就没想那么多,谁知竟被几个“早有准备”的小子们鄙视了… 四人各怀“心思”,或者腹诽,或者暗笑,不必深究,总之,在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都把晚饭吃完了,又坐了一会儿平平胃,山林里就彻底静了下来。 偶有夜枭长鸣几声,或者小兽路过的悉悉索索声,替这山林硬生生平添了三分神秘与阴森,大壮和黑子不约而同往先生身边凑了凑。 这让赵丰年刚才大受打击的自尊心,立时又恢复了过来,起身拍拍衣襟,低声道,“走吧,多注意平坦之处和山洞。” 说完,他当先开路,三个小子,包括吴煜在内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他的脸色于是更好了许多。 四人又走了不下五六里路,借着天边初升的月亮照明,拐出一片树林,远远瞧着对面不远是一处小山谷,两侧山头都不高,有股山泉叮叮咚咚从岩石缝隙里奔流而下,在山脚下汇聚成了一处小潭,此时正映了月光,水波粼粼,极是美丽,那小潭岸上长了几株大树,树冠茂盛,夜色里好似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 若是平日,几个小子定然要去那潭边嬉耍,可是,此时找不到那两个恶人,他们也没有这等心思。 吴煜正要开口问询赵丰年,再向哪个方向寻找,突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鼻子狠狠翕动两下,好似嗅到哪里有焦糊的味道,很快大壮和黑子也嗅到了,三人分散开来,搜寻半晌都奔着西边,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原来那不远处的大石后面,有个小小的山洞,不知原来住了什么野兽,洞口选的很是精明,除了有大石遮挡,上面的山坡还垂了细细密密的藤蔓下来,如若不是仔细搜寻,或者事先知道,还真是轻易发现不了,这里别有洞天。 第二百五十章 跳水运动 此时,洞里两个男子,鸠占鹊巢,正燃了火堆,在烤一只野鸡,刚才赵家几人嗅到的正是那鸡毛被烧的味道。 两个男子,都是灰色衣裤,一个高瘦,一个稍显矮胖,高瘦的脸色有些惨白,一只手臂缠着布条,端在胸前,不时哼唧两声,以此宣泄一下难忍的痛意。 那矮胖男子转着手里的木棍,期望快点儿烤熟那只野鸡,夏日的夜晚本就闷热,他这般动作更是惹得额上汗珠子噼啪掉下,再听得高瘦男子哼唧,就难免暴躁起来,开口骂道,“别哼唧了,不是给你上止血的药草了吗?” 那高瘦男子,也是恼怒,应道,“那是止血的,又不是止痛的!你被一箭射穿手臂试试,怕是还不如我呢。” 矮胖男子瞪了眼睛,“被射穿手臂怪谁?还不是你笨,那箭从山路上射来,连我都看到了,你却还不知道躲躲,若不是我机灵,趁乱拉了你逃跑,你如今都在府衙大牢里吃牢饭了!” 高瘦男子本来就疼得冒火,哪里还听得下这个,“呼”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你看到有人射箭过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若不是你出的那馊主意,要我推那妇人下水,我能遭这罪,偷鸡不成蚀把米,亏你平日还以心眼儿多自居呢…” 矮胖男子也扔下烤鸡,蹦了起来,刚要回骂,那洞外早听得怒火高涨的三个小子却是按捺不住了,暴喝一声,“两个恶贼,你们死期到了!”然后就接连跳了进去。 原本也要抬脚进去的赵丰年,听得他们喊得这句,脚下一顿差点绊倒,这几个小子是戏文看多了吧,不过是惩治个恶人,倒像是替天行道一般,大义凛然。 那高瘦和矮胖的男子,正是刘老三、刘老四两兄弟,昨日一路逃进了山里,慌乱寻了些止血药草,拔了那箭只之后,就脚下不停的躲来了这处以前打猎时发现的隐蔽山洞。 本来他们以为当时那般慌乱,赵丰年没看见他们,那个射箭之人也不认识他们,实在是很幸运的事,待躲上两日,过了风声就能回家去了。 没想到,这打算挺好,却挡不住变化快啊,刚才还想着明日就能下山,结果片刻不到,就被人家堵在山洞里了。 三个小子跳到山洞里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有种错觉,是哪家顽童跳进来吓唬玩闹,但是当他们看清最后进来的赵丰年时,可就彻底吓白了脸孔。 刘老四到底还是心眼儿多些,伸脚就把火堆踩灭了,山洞里瞬间变得昏暗一片。 三个小子正打算上前拳打脚踢,突然眼前一黑,就有些着了慌,反倒是刘家兄弟,仗着住了两日,地形极熟,摸起洞边立着的两根儿木棍就冲了过来,照着三个小子的身上,也不管头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 吴煜学武日久,又专挑杀招练习,比之大壮和黑子反应要快,性子也更坚忍,拼着身上挨了两棍子,居然也还了刘老四一脚,踹得他趔趄了一下,大壮和黑子隐隐见此,上前一人又补一脚,刘老四站立不稳,就跌倒在地,待还要爬起来,却被三个小子,手脚并用的按在了地上。 刘老三右手受伤,左手挥舞棍子极是不便,刚才一直在旁边策应,此时见得四弟被擒,略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恐惧被捉到,咬咬牙,就拼命挥舞着木棍往外跑,指望着赵丰年这书生胆怯,或者挨上两棍,就能把洞口让开。 可惜,他哪里知道,赵丰年当先生不过几月,游侠却是做过三年,手下利落着呢,一个侧身躲过他的棍子,伸腿、手起,他颈后就是一疼,眼前发黑,脚下又被绊得狠了,踉跄着就撞上了洞口的大石,发出了“咚”得一声闷响,惹得三个小子扭头看过来。 “好了,都解决了。”赵丰年浅笑打了个招呼,蹲身归拢了一下被踢散的火堆,重新点燃,洞里渐渐就亮了起来,刘老四被压得难以呼吸,脸色都涨成了紫色,赵丰年就道,“把他拎过来,再过一会儿你们就真杀人了。” 大壮和黑子低头一瞧,立刻就松了手,倒是吴煜,伸手噼啪开始扇那刘四的耳光,骂道,“伤了我姐姐,还想跑,真是长了豹子胆了。” 大壮和黑子对视一眼,也觉有气,上前也跟着狠狠踢了起来,刘四疼得直哎呦,心里猜得今日也逃不过了,于是出口求饶道,“赵先生饶命啊,我们也是不小心,只想开个玩笑,实在不知道那是你家夫人啊…” 赵丰年正拿了根木棍扒拉火堆,听得他这时候还想着撒谎找借口,直接操起木棍就杵到儿了他的腿上,山洞里立时就飘起了一股焦香。 刘老四惨叫一声,翻滚躲闪开去,赵丰年继续烧棍子,冷笑道,“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烤了你们当晚饭,左右这里深入南山几十里,把你们大卸八块,也没人知道。” 刘老四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撒谎,刚琢磨着怎么说得更委婉些,那洞口儿已经清醒过来的刘老三却抢了先,“都是老四的主意,他说推了那女子下河,然后再救她起来,就是对你们赵家有恩了,我们就能进作坊了,万一看了那女子的身子,为了保住她的贞洁,我们还能拿到一大笔银子!都是他让我去动手的,都是他的主意…” 刘老三此时胳膊也疼,头上也流着粘腻腻的血,想跑也跑不了,赵家人手又多,他是彻底吓破了胆子,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谊了,哭嚎着就把所有错都推了出去。 刘老四见亲哥哥如此,也是暴怒,“凭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是你亲手推那女子下水的,我可没有伸手!” 他们两人吵得厉害,就没有注意到,赵家一大三小的脸色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了,原来他们打得是如此恶毒的主意,不但要赵家欠一份恩情,还要以瑞雪的贞洁做要挟,这实在是不可原谅。 吴煜抬腿上前,就又是一顿暴打,大壮和黑子也不甘示弱,三人把刘老四“照料”得是舒舒坦坦,刘老三瞧着赵丰年盯着他的眸子,好似泛着红光,心头哆嗦,手脚并用的就想往洞外爬,结果还没挪出半尺,就觉腿上、背上,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洞外山林里,原本心喜月光明亮,出来游玩走动的小兽们,听得这处传来的惨叫声,嗅着空气里的焦香,都是吓得掉头就跑,今晚绝对不是散步的好时候啊… 刘家兄弟一个全身青紫,脸肿如猪头,一个大半身子被烫成了斑马条纹,都是惨叫、哭嚎着,鼻涕眼泪糊下来,极是凄惨的模样。 赵家几人这才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赵丰年起身到洞外四处看了看,就唤了三个小子,拖着刘家两兄弟下了山坡,到得那小潭边,顺手扯了几根儿小孩儿手臂粗的经年藤蔓,捆了两兄弟,然后又把一头儿系到了潭水旁的大树上。 黑子以为他是怕两人逃跑了,就问道,“师公,把他们扔在山洞里看管多好,拴在这里,若是他们半夜逃走怎么办?” 赵丰年挑眉一笑,“放心,他们没有空闲打这主意。” 三个小子都是不明白这话何意,赵丰年笑得更是神秘,伸手一扯藤蔓就把刘老三吊到了潭水的上空,眼见他的脸孔几乎贴在了水面上,这才打好了活结儿。 大壮呵呵笑道,“这般悬空,他可是跑不掉了。” 吴煜却皱了眉头,有些不相信他这腹黑的姐夫,会如此好心,只拴着他们而没有半点儿惩处折磨。 果然,赵丰年又吊起了刘老四之后,就笑眯眯的,猛然用力向下扯了那藤蔓,树干受力沉了下去,又弹起,继而因为刘老三的重量,又垂下去… 那刘老三的脸孔就因为这树干的上下弹动,一时浸入水里,一时露出水面,他本来被打得有些昏沉的脑子,立刻就清醒过来,眼见随时都有淹死的危险,就高声大叫起来,可惜,一张嘴就呛了几口潭水,想要呼吸,又错过了露出水面的机会,如此几个来回,就呛咳得满脸通红,痛苦至极。 赵丰年冷笑,“若不想被呛死,就抓住机会喘两口气,不过,也不用着急,你们有一夜的功夫学习这本事!” 被吊在一旁的刘老四,眼见哥哥痛苦万分,吓得差点疯魔,高声咒骂,“姓赵的,你这恶魔,你不得好死,我们不过就推人下河,又没杀人放火,你居然如此折磨我们,我要去府衙告你…” 赵丰年眼睛微眯,冷笑出声,“只不过想要推人下河?你们可真是都说得轻巧!老天爷待你们不薄,我的妻儿没有半点儿损伤。若是她们有个闪失,你们就不是再这里玩跳水了,早就被剁得粉碎喂鱼了。” 他说完,猛力又扯了一下绳子,同样送了刘老四入水,这才招呼几个早就看傻眼的小子,“回山洞吧,你们若是不怕蚊子,多招呼他们玩耍一会儿也好。” 三个小子眨眨眼,同时跑过去扯动那藤蔓,看得刘家兄弟以更加深入的姿势入水,然后才嘻嘻哈哈跟回了山洞。 刘家两兄弟先前采了驱蚊草,虽说味道有些难闻,却也成功挡住了山林里极凶残的蚊子大部队,一大三小,奔波一下午,都有些疲累,各自找了个干爽平坦之处,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咒骂或者求饶的声音,渐渐睡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吓破胆 山林的早晨,是世间最美的风景,那初升的日阳,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草地上,斑驳细碎,如同金色碎片,耀眼又温暖,偶有几只长尾雀早起四处觅食,拖着五色长尾飞得欢快,忽高忽低,向森林草木炫耀着它的骄傲和美丽,可惜,它们今日有些不宜出门,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了几颗石子,准确命中了它们的肚子,一遭跌落在草地上。 赵丰年迈步上前,灵活的摘了它们的尾羽,对着阳光照了照,笑道,“这羽毛,你姐姐必定喜爱。” 吴煜上前看了看那地上几只挣扎的鸟儿,撇嘴道,“姐姐怕是要埋怨你夺了这鸟儿的命@根子。” 赵丰年眨眨眼睛,随手把羽毛放进怀里,辩解道,“这几只鸟飞累了,主动落下要我取尾羽,实在是聪明又机灵。” 吴煜惊疑瞪眼,好似不相信这腹黑的姐夫还会有这般耍赖模样,大壮和黑子却笑嘻嘻的附和道,“就是,这鸟儿知道先生要给师娘寻礼物,就主动落下来了。” 赵丰年点头,赞了他们一句,“孺子可教。你们也寻些小物件儿,留着回去讨好你们师娘吧,咱们那进城那借口,怕是瞒不住她。” 大壮和黑子想起师娘那戒尺的威力,立时扭头开始搜寻起来,一个在水潭边儿找了几块彩色的小石头,一个在林子里挖了一株色彩艳丽的天仙葵,吴煜怔愣半晌,到底也去灌木丛里摘了些紫红色的狗枣儿,小心翼翼用油纸包了,放进背包里。 赵丰年慢慢悠悠晃到水潭边,那悬在水面的刘家兄弟早已是奄奄一息。 树干的弹力毕竟有限,在他们四人走后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刘家兄弟正庆幸不必再受那水淹之苦,却发现更大的苦难接踵而来,森林里最疯狂、最庞大的蚊子、小咬儿等各种嗜血昆虫部队,哪里舍得放过他们这两个大餐,组着团儿的就都聚了过来,连餐前祈祷都没有顾得上,纷纷挑了个最喜之处,下嘴大喝热血。 两人被叮得又痒又疼,先前还晃动身子,指望把这些蚊虫赶走,后来却发现,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反倒更是难受,还不如保持静静不动,那些吃得大腹偏偏的蚊虫们,懒散的睡在了他们身上,完全不知道礼让一下,那些还饿着肚子的同胞们,也算是间接帮着他们阻拦了下一拨的攻势。 如此一夜过去,天光放亮之时,一夜好眠的蚊虫们,又欢喜的吃了一顿早餐,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留下了两个比之猪头更肿三分的倒霉蛋儿,痛苦呻吟… 三个小子找好了礼物跑过来,都被两人的模样吓得瞪圆了眼睛,不等赵丰年吩咐,就赶紧扯着藤蔓把他们放到了岸上,松了绑之后,刘家兄弟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开始疯狂满身抓挠,很快那些拇指大小的红包就渗出了血丝,若是再等半晌,他们怕是就要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烂了,赵丰年皱眉,上前每人赏了两指头,封了他们的穴道。 两人还以为他又要使出什么更恶毒的招数,一晚上的恐惧和苦熬,让他们彻底崩溃了,哭嚎着求饶,恨不得想着立时死去,也不愿意再遭一次这罪了。 大壮和黑子看得有些咧嘴,但也忍着没有求情,赵丰年扫了他们一眼,微微点头,继而踢了刘老四一脚,问道,“以后还敢打我们赵家的主意吗?” “不敢,不敢,我们死也不敢了,云家村也绝对不去了,求求赵先生,不,赵爷爷,饶了我们吧…” 刘家兄弟身子动不了,所有力气就都在嘴里爆发出来了,那声音高昂尖利,惊得附近鸟兽瞬间跑了个干净。 赵丰年随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问,“若如有人问起你们为何这般模样,你们要怎么回答啊?” “我们自己撞的!我们下河洗澡淹得!”似乎是听出了赵丰年问话里的松动,两兄弟简直是绞尽脑汁儿的找借口,生怕答不好,就被永远扔在这山里了,“我们看这山里的蚊子太饿,太可怜了,所以主动脱光喂他们!” “对,对,主动的。” 这两兄弟找的借口是五花八门,再配了他们那猪头模样,真是太有喜感了,逗得三个小子笑个不停,赵丰年也觉无趣,上前解了他们的穴道,顺手又折了刘老四一条手臂,这才道,“滚吧。” 刘老四疼的汗珠子立时就冒了出来,但也不敢喊疼,扯着刘老三,跌跌撞撞就往前跑,不时脚软摔倒,啃得一嘴泥,照旧爬起来再向前疯跑,就像身后又什么恶魔在追他们一般。 吴煜眼见他们消失在树林里,就道,“他们以后若是报复…” “不会,身上再疼,也有忘记的时候,但是吓破胆了,却是不好缝。”赵丰年微微一笑,走去潭水边洗了手,起身道,“走吧,还有几十路呢,兴许到家正好赶上开午饭。” “好,回家喽。”大壮和黑子都是欢呼出声,吴煜嘴角也挂了笑,家,总是让人最向往,最挂念的存在。 果然,刘家两兄弟一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东山坳,惊得一众从田里回来的乡亲们都是瞪圆了眼睛,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乞丐,怎么如此狼狈? 有那眼睛尖的,仔细分辨半晌,就道,“哎呀,这不是刘叔家的老三老四吗?” 众人一听,就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刘老三老四想起赵丰年那脸上笑吟吟,出手却治得他们要死要活的模样,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拼命摇头,“没出事,没出事,我们是赌钱输了,才被打了一顿。” 两人这般说着,就又分开众人,往家跑去,众人都是皱眉鄙夷,这两个家伙,平日就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如今倒好,赌钱又输成这个狼狈样子。 刘家众人见了老三老四的模样,哪里还记得这两日的埋怨咒骂,围了他们一迭声的问着出了何事,两个媳妇儿更是已经开始嚎哭不停,到底刘老头有些见识,瞧着儿子们神色不对,借口熬草药,给儿子们治身上的青肿,支开了老婆子和儿媳,然后就拉了他们进屋单独问询。 半晌之后,开了门就告诉全家人,以后谁也不能迈进云家村一步,甚至就算本族同云家村打了群架,也不能跟去动手。 家里人都不知道为何,但是老爷子甚至搬了家法藤条出来,她们也就不敢多问了,从此倒是老实过日子,半点儿都没生出事端,也让东山坳的村民们过上了清静日子。 再说,昨晚开饭时,瑞雪没有见到吴煜几个小子,问及张嫂子,张嫂子答说他们同赵丰年进城了,她就很是疑惑。 毕竟几个小子都有课业在,不能轻易耽搁,怎么可能不同自己禀报一声就走了,而且还是在外过夜,再想起彩云说得那两个逃进山里的恶人,她立刻就猜得他们不是进城,而是伙同赵丰年一起去报仇了。 如此猜测着,她的心就狠狠提了起来,饭食也吃不进去一口,安伯见了就劝慰道,“赵小子的本事大着呢,你不必担心他们,今晚不回,明日保管早早到家。” 瑞雪苦笑,她倒不是不相信赵丰年的身手,而是那山林里又不是自家院子,野兽,蚊虫,毒蛇,恨不得遍地都是,夜里又暗,万一一个看顾不全,几个孩子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张嫂子和桂嬷嬷见此,也上前劝慰,瑞雪不愿大伙儿跟着惦记,才勉强喝了一碗骨汤粥,一夜浅眠,早起吃了饭,又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得几人回来,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正要派人去南山接应,就听得窗外传来脆响,紧接着又是噼啪之声,隐隐还有女孩子的抽泣,瑞雪疑惑皱眉,仔细听了听,怎么像是彩云的声音? 这半晌,桂嬷嬷去灶间准备午饭,没有陪在她身边,屋里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翠儿在伺候着,她就下地穿了鞋子,扶着翠儿的手,开门出去观瞧,到底出了何事? 结果,正见那西厢屋檐下,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在撕扯,那大的仗着力气大,把小的头发扯在手里,狠命的打着她的后背,小的痛极,却又极力忍着,不愿高声哭叫。 赵家院子里,虽然人手渐渐增多,但相处却都极和气,有活计互相帮手,有好吃食互相分享,难得的团结和睦,此时突然见得丫鬟打架,瑞雪还有些愣神,仔细看了看,那被打的正是彩云。 这丫头平日性子温柔细致,最得瑞雪喜爱,除了上次在铺子差点惹祸,挨了几戒尺,平日可是半句重话都说过的。 此时,见她被打得这般凄惨,瑞雪的脸立时就冷了下来,比之那冬日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丫鬟听见动静,回头一看,那大丫鬟绿蕊就变了脸色,彩云则像瞬间找到了母亲的孩子,飞奔过来,噗通跪下,抱着瑞雪的腿就大哭起来,“夫人…彩云不想吵醒你的,她骂您,我不让,她就打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变天儿(一) 小丫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片刻就把瑞雪的裙角哭湿了一片,瑞雪心疼,但也没急着下结论,扫了一眼走到她跟前行礼的绿蕊,问道,“都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绿蕊不等彩云开口,就当先说道,“小姐,这丫头心地不纯,她冲了极热的茶,要拿去给小姐喝,我怕烫到小姐,就要她换成温热的来,结果她心存怨恨,居然直接用凉水泡了,小姐肚子里怀了小少爷,怎么能喝凉水,我数落她两句,她就恼了,用茶壶砸我,我们这才吵了两句。” 她话音一落,彩云就喊了起来,“夫人,她撒谎,不是她说的那样儿。我本来给夫人冲了茶,特意晾凉了端出来,她就拦着,不让我进屋去伺候,我问她为啥拦着,她说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我是粗使的,要我以后少进屋子,我要去问夫人,她又说我这茶冲的凉了,没安好心,又说这茶壶太寒酸,配不起小姐,要我换她拿来的那个金漆的,我说夫人怀着身子,用青花瓷的比用金漆的好,她就说主子寒酸,丫鬟也下贱,我听不下去,就和她吵起来,她拿茶壶砸我…” 两人各执一词,一件事,却说出完全不一样的经过,但是若论亲厚,瑞雪自然更相信彩云,毕竟这小丫头伺候了她几月,脾气秉性,她很是清楚,至于那绿蕊,就要打个折扣了。 瑞雪浅浅一笑,望了绿蕊问道,“你还坚持你的说法?” 绿蕊瞧着自家小姐那张她本该最熟悉的面孔,突然心下就是觉得陌生,忍不住心里发虚,但嘴上还是硬气的坚持,“小姐,奴婢没有撒谎。” “好,我心里有数了。这个家我两日未曾转转,怎么觉得生疏许多,你们去廊檐下站一站,等我走两趟回来,再替你们断是非。” 绿蕊一愣,不知她为何要拖着,眉头皱着还想说什么,却被瑞雪眼里那一抹冷色吓得闭了嘴,而彩云早已经在廊下规规矩矩站好了。 瑞雪也不说话,扶着小丫鬟去了前院,作坊里,张大河正带了人手把仓库的豆子搬出来晒晒,免得储藏日久,容易发霉。见得老板娘出来,众人都是停手行礼,瑞雪笑着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碌,然后就到了大厨房窗下,张嫂子正同英子、石榴几个蒸馒头,白色的雾气从门窗里散出来,带着隐隐的面香,那扶着瑞雪的翠儿忍不住就吞了口水,瑞雪好笑,就轻声道,“一会儿给你拿个刚出锅的,特别宣软,味道好着呢。” 翠儿欢喜笑着道谢,她们两人说着话儿,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面一声惊呼,扭头从窗缝看进去,原来是金枝儿差点儿摔翻了装馒头的笼屉。 英子上前帮了她一把,就道,“怎么这般不小心,真摔了,就可惜这白馒头了。” 金枝儿微微脸红,说道,“手下没有力气了,我以后再小心些。” 旁边的石榴是个嘴快的,放下手里的菜刀,一边扯了袖子擦汗,一边道,“谁还有力气,这一日@比之以前可是累了十倍不止。若是伺候咱们自家人,就是再累也不能多说啥,可是,这帮子什么候府的贵客,可是太过了,整日眼睛长到头顶,开口就是呵斥也就罢了,吃饭怎么也这么挑拣,不管啥菜都只吃菜心儿,一顿还要两个全荤菜,就是皇帝老子家也养不起啊。再留他们住下去,不说把老板娘的家底吃空了,咱们就先累死了。” 英子扫了一眼张嫂子,低声劝道,“他们毕竟是候府出来的,吃用都是精致惯了,哪像咱们这样,有的吃就行了。” 金枝儿一边捶着后背,也是叹气,“也不知道老板娘还要留他们在这里住多久,若真是时日长了,这家里怕是就变样儿了。” 张嫂子洗了手,拿了几个馒头给她们,笑道,“先垫垫肚子吧,如今老板娘怀着身子,咱们不好拿这些小事儿去烦她,忍上几日,这些人必走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石榴大口咬了馒头,很是欢喜。 金枝儿却是心思细些,“我瞧着,他们住的时日不能短了。那些丫鬟婆子今早儿搬去三进院子住的时候,还商议着要把东园改成小花园儿,甚至还要挖个池塘种荷花呢。” 瑞雪在窗外听得眼睛渐渐就眯了起来,也不记得替小丫鬟要馒头了,转身就去了东园,果然那里已经大变了模样。 十几垄长势正好的白菜,被拔了一半儿,豌豆和茄子是彻底撅了根儿,黄瓜架也倒了,几株南瓜也被撕了藤蔓,胡乱的推在一处,入眼一片荒凉杂乱,哪里还是平日欣欣向荣的模样。 再看她最喜欢的木头桌椅,已经翻到在地,旁边还立着几把镐头和铁锨,显然下一个遭毒手的对象,就是她的桂树林了。 若说刚才听到的,已经让她怒火中烧,那这破败的东园,就是浇在火上的热油,翠儿极力忍着胳膊上的抓痛,心里暗暗替自家的那些大娘、姐姐们担心起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扯个借口去禀告桂嬷嬷一声,但是偷眼看着小姐的脸色,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安伯和闫先生正从学堂里走出来,见得瑞雪站在园里脸色不好,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开口劝慰道,“你这身子可是不能火气太重,不过是些草木,以后再种就好。” 园子里这么大的动静,闫先生不可能不受惊扰,此时反倒开口劝慰自己,这让瑞雪很觉失礼,于是躬身行礼致歉,低声道,“惊扰到先生了,还望先生勿怪。” 闫先生捋着胡子笑道,“我坐在学堂里教书,倒是没有什么大妨碍,只是魏先生明日上门来,恐怕要心疼的大叹三声了。” 安伯也笑起来,“那小秀才可酸着呢,兴许他还会说这园子画起来更有意境。” 闫先生也是大笑,末了说道,“今早还来了个婆子,说这学堂太占地方,以后要扒倒挖荷塘,我还真担心无处容身了。” 瑞雪眼里冷色更深,心思转了转,就道,“闫先生放心,这院子还姓赵,过上一百年不敢说,不过起码最近十年不会变。” 闫先生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就笑道,“不过是些不懂规矩的奴才,哪家都免不了有这样的杂乱。” 瑞雪点头道谢,辞别他们,就出了东园,通往三进院子的角门半开着,不必瑞雪迈进去就看得到里面的情景,十几个丫鬟婆子,搬了椅子坐在阴凉下,各个抱了一盘子瓜子正吃得欢喜,闲话儿的口沫横飞,这个说,“这穷山僻壤的,真是无趣,连个泛舟游玩的地方都没有。” “那个说,可不是,我早晨告诉那夫子说要推了那几间房,挖荷塘,他那眼睛瞪得老大,真是个没见识的,不过挖个小池塘而已,真让他看到了咱们候府的大荷塘,还不惊得傻眼了。” “曲嫂子一直就是个心思灵巧的,这要是把荷塘修好了,咱们小姐往小船上一坐,看得景色那么美,还不立时赏了你当管事啊。” 那曲嫂子是个白胖的妇人,听了这奉承话,笑得脸上肥肉乱颤,“好,我要是当了管事,就求小姐让你给我打个下手。” “那就谢过曲管事了,到时候我第一个要把那姓张的村妇撵出去,她是个什么东西,早晨我吩咐她,午饭要有红烧肉和排骨,她还敢皱眉头,好似花了她家银子一般,我们吃的是小姐的,她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就是,若不是看在她那菜色做得味道确实不错,我早就禀告小姐撵了她了。” “小姐最是好脾气,咱们若说受了委屈,她怕是还要打那妇人几板子呢。” “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又要告诉我什么啊?”瑞雪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那门扇,冷笑问出声来。 那些丫鬟婆子们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腿上的瓜子盘子就跌了一地,有一个丫鬟心疼的想去捡,又惊觉气氛不对,讪讪的躲到了人后。 瑞雪也不进去,就站在门槛边,笑盈盈又问道,“我刚才可是听得你们有一肚子的委屈,怎么这半会儿不说了?” 那曲嫂子是个蠢的,又仗着原来在候府也算得小姐的信重,就上前来行礼问好,然后说道,“小姐,本来大伙儿听得你身子不舒坦,又忘了前事,都很是心疼,不想拿这些小事儿去打扰您的。但是,既然小姐问了,我们也不能隐瞒,就说给小姐听听,小姐可千万不要气恼啊。” 瑞雪笑得更是欢快,“没事儿,我心胸宽着呢,不会气恼,嫂子说吧。” 曲嫂子身后有那会看眼色的,琢磨着瑞雪脸色不对,想要提醒曲嫂子一声,可惜她正欢喜能在小姐跟前露脸,哪里顾得上回身看一眼啊。 “小姐,您不知道,您原来招来的那些下人,真是太放肆了,半点儿规矩都没有,居然拿敢怠慢我们,屋子里的摆件儿都极破旧不说,被褥也是棉布的,晚上睡觉都硌得慌,每顿饭也只给做四个菜,清汤清水的,大伙儿都吃不饱。我琢磨着,他们这是瞧着小姐脾气好,背地里克扣了用度,小姐可不能轻饶了他们,这样的奴才不打杀几个,以后怕是都要爬到小姐头上去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变天儿(二) 她正说得兴起,瑞雪却已经再也忍耐不住,“那依嫂子的意思,他们要怎么伺候你们才不算怠慢啊,顿顿八菜一汤?屋里要摆设的金碧辉煌?铺盖锦缎被褥?” 每问出一句,瑞雪的火气就高出一丈,最后已经是彻底暴怒了,“哼,就算这样也是怠慢你们这些‘贵客’了,不如,我把正房让出来给你住吧,这样才配得起你们的身份,我们赵家才不会落下个怠慢客人的名声?” 这时候若是再听不出来异样,那就真是脑子比猪都不如了,曲嫂子有些畏惧的缩缩头,眼角扫向身后那些虽然谦恭低着头,但是各个都带了一脸嘲笑之意的丫鬟婆子们,她又觉很是没脸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硬是没有马上赔罪,反倒说道,“小姐啊,不是老婆子多嘴,您这脾气太软,难免就被奴婢们蒙蔽了,您护着他们,岂不知他们背地里不定怎么糊弄小姐呢?” “这么说,是我误会嫂子的好意了,嫂子倒是冤枉了?” 曲嫂子还以为瑞雪被她劝得转了心意,刚要点头,猛然见得翠儿死命冲她挤眼睛,就疑惑得勉强低了头,有些不甘愿的说道,“小姐言重了,只要小姐一切都好,老奴受些委屈没什么。” “好,真是太好了,原来,安国侯府的奴婢都是这般忠心耿耿啊。”瑞雪慢慢拍了拍翠儿的胳膊,说道,“去嬷嬷的房间,把她的用物都收拾好了。” 翠儿愣了愣,随即脸色就白了,这是,这是要撵她们出府? “小姐,嬷嬷她…” “不必多说,立刻就去,另外,也不要想着给嬷嬷报信儿。”瑞雪淡淡说了这几句,也不再理会她,转身慢慢走到桂树下的木椅上坐了,绿蕊和彩云见了都低着头挪了过来,彩云半点儿没有犹豫就跪下了,绿蕊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也慢慢跪了下来。 瑞雪把她们的脸色看在眼里,就道,“彩云,去把前院后院,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是,夫人。”彩云脆声应了,跳起来就跑走了,留下绿蕊一个人跪着,就觉心里不是滋味,想要起身,见得瑞雪脸色淡淡,只得又低头忍了下来。 很快,张大河夫妻,带着前院作坊里的七八个人手就进了二门,站到了院墙边儿上,三进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还有厢房里睡觉的护卫们也都皱着眉头聚了过来。 桂嬷嬷带着彩月和两个小丫头,刚刚整治好饭菜,正要拾掇着开饭,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出来探看,老太太心思缜密,一见绿蕊跪着,众人齐聚,就暗道不好,连忙走到瑞雪身边,低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婢女不懂事,惹您恼火了,藤条板子,你尽管让人处罚,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本来这两日相处下来,瑞雪感受到了这老嬷嬷对她的疼爱,也是一心想要拿她当个长辈对待,将来也可以常来常往,只要她不动心思分开她们夫妻,不逼迫她回府,她甚至不介意恢复小姐的身份,但是,今日这些丫鬟婆子们的所作所为,把老嬷嬷用心经营的这点儿亲切,毁得半点儿不剩。 “嬷嬷,我虽然是个山野村妇,但是也懂待人以诚的道理,我自问,你们一行住在我府中,不曾有半点儿亏待,甚至待众位比之贵客一般。但是,这些贵客,显然忘了他们是个“客”,倒把自己当做主子了。若不是我今日出来转转,还不知道,我这府邸已经由别人说了算了,怕是再过半月,我都以为自己睡梦里换了地方了。” 桂嬷嬷听得她话里,满满都是嘲讽和恼怒,心知她是气狠了,连忙转向那些丫鬟婆子们,怒骂出声,“你们到底做了何事,惹得小姐恼怒?还不主动出来领罚!” 安国侯府众人互相偷偷对视几眼,统统都看向了跪在瑞雪身旁的绿蕊,毕竟她跪在那里很是扎眼,明显就是她先惹恼了小姐,而她们顶多算是遭了池鱼之殃。 桂嬷嬷会意,眉头皱起,抬手就给了绿蕊两巴掌,“你在小姐身边伺候多年,如何就不知道心疼小姐,反倒当先惹怒小姐?” 绿蕊极是震惊的捂了脸,嘴巴惊愕的半张着,她从小就陪在小姐身边,候府又没有老主子,小姐性子又软,除了这桂嬷嬷,她算当了一半儿的家,什么时候挨过打啊,简直连半句硬话都没听过,今日突然脸上挨了两下,还真是回不过神来。 瑞雪看得她那样子也猜得到原因,于是冷冷出声道,“嬷嬷不必问了,她必定心里也觉得很是委屈的,不过就是拦着彩云不准进屋伺候,借口茶水冷热动手打得她鼻青脸肿,最后又说了句,‘主子寒酸,奴婢下贱’这样的真心话,如此而已,绝对算不得大错,嬷嬷若是动了家法,她恐怕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委屈,要哭得七月下大雪呢。” 瑞雪每说一句,老嬷嬷脸色儿就黑一分,虽然她不知道窦娥是谁,但却听得明白小姐的讽刺之意,看着绿蕊的眼光,差点儿能吞吃了她、 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丫头机灵呢,明明就是蠢得要死,自家小姐已经忘了前事,她们在她跟前就是陌生人,不好好伺候着,早日恢复亲近,反倒动手打人,嚣张无礼,这不是把小姐更往外推呢吗? 老嬷嬷越想越气,手下也不留情,又是几个耳光扇过去,直打得手掌发麻才停下,绿蕊头发也散了,脸孔也肿了,鼻子里甚至还淌了两管鼻血下来,被她顺手一抹,更是狼狈,她这时候也是压不住心里的恼怒了,彻底迸发了出来,哭喊道,“嬷嬷,你怎么能打我,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我要贴身伺候她有何不对?这丫鬟冲茶不好,我教训两下,有何不可?这院子本来就寒酸,配不上小姐的身份,我不过抱怨两句,嬷嬷就这般打我,我照料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给我闭嘴!”老嬷嬷真是想一棒子敲昏她,不管你以前在小姐跟前如何,在府里如何行事,那都是以前,如今这是赵府,是赵家,她们在小姐心里,甚至都没有那作坊里的帮工们重要,如何就能同以前一样行事? “嬷嬷不必说了,说得再多,她也不会认为自己错了。咱们再来谈谈另外这些‘贵客’们,我听说他们每顿要吃四个菜,而且还要两个全荤,青菜也只吃菜芯儿,真是比我这主家吃得都讲究啊,若是我们府上的人伺候的不好,还要遭他们呵斥,今早更是去了东园,把我那些亲手种下的菜蔬,毁得是干干净净,甚至还要撵了西席先生,推到学堂,挖池塘种荷花,这可真是新奇啊,我这院子要变了天儿了?我这当主家的居然不知道?” 瑞雪越说越觉恼怒,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难道候府里,不曾教过做客的规矩吗?” 老嬷嬷原本以为绿蕊就是惹恼小姐的根本,没想到,大头儿居然在那些丫鬟婆子身上,上午她不是没听到过动静,但是也以为她们不过是帮忙整理一下院子,哪里知道她们居然把这里当候府,自作主张,开始“大动干戈”了? 这次她是连呵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哆嗦着指了那些人,喊着护卫,“武二,拿板子,每人给我…给我重重的打!” 武二脸色沉着,刚要应下,瑞雪却拦了老嬷嬷,“不必了,你们是客,就是再不对,也不能在我们赵家的院子里伤了‘皮毛’,否则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 老嬷嬷还以为她是要原谅众人,心下松了口气,低声道,“小姐,都是老奴的错,这一年急着四处寻找小姐,这府里的规矩就松懈了。” 瑞雪摆手,淡淡一笑,转向一脸解恨模样的作坊众人,沉声说道,“咱们云家村,是有名的重才学之地,但凡家里有些余钱,都要送孩子去读书。想必大伙儿也都识得几个字吧,那我问问大伙儿,可还认得大门外的牌匾上,写的是什么?” 张家夫妻与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低下了头,都是明白老板娘恼怒他们不曾拿出主家的气势来,叫一帮子客人压得不敢吭声。 “行,你们不认字,我告诉你们,那两个字是,赵府!这是我赵家的地盘儿,这院子,这草木,甚至这里的空气、泥土,都是我赵家的,谁要动一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你们身为赵家的帮工,赵家的人手,在这院子里只能听主家的话,就是受委屈,也只能受我的委屈,旁人就是宰相城主,到我这院子,也是客!权势再大,他都不是主子!更何况还是一群鼻孔朝天的奴仆!你们这两日忍气吞声,弱了我赵家的气势,我很失望!” 张家夫妻脸色都是红得发黑,其实他们晚上躺在自己炕上,也都偷偷说起过这事,夫妻俩都觉得这些人身份尊贵,瑞雪将来兴许就要回那府邸去,他们犯不上得罪人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哪里想到,瑞雪根本没有那个打算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陪嫁丫鬟要嫁谁? 瑞雪狠狠喘了几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的老嬷嬷,沉默半晌,终是说道,“嬷嬷,本想留你多住几日的,但是如今看来,我这小院子实在养不起太这些尊贵人,嬷嬷还是早些回候府去吧,以后若是有了空闲,我再去看望嬷嬷。” 她说完,也不理会老太太瞬间又白了三分的脸色,吩咐作坊众人,“把嬷嬷的行礼好好送出去,至于其它,但凡不是我们府上的物件儿,都给我扔出去!谁若是拦着,就给我打!在我赵家的地盘儿上撒野,瞎了她的眼!” 张大河等人立时哄声应下,分了两人去东厢房帮忙搬箱子,剩下的都涌去了三进院子,张嫂子带着一脸痛快笑意的英子、石榴、金枝儿,进了那些丫鬟婆子的房间,把个什么衣衫、茶碗、妆盒、摆设儿啊,但凡不是自家的,都统统扔到了院子里,男子们胡乱半塞在箱子里,就又扔到了府门外,候府人等,看得是目瞪口呆,继而又急得跺脚,想要拦着又惧怕,只得死命的盯着老嬷嬷和绿蕊,指望她们能开口求得小姐下令住手,免得她们的宝贝衣衫等物遭了灾。 就是那些护卫也觉受了羞辱,只等老嬷嬷吩咐就打得赵府众人遍地找牙,可惜那老嬷嬷却跪在了瑞雪身前,痛哭祈求道,“小姐,看在老奴的份儿上,您先消消气啊,她们这些没规矩的,你看着厌烦,老奴就打发了他们回去,只求小姐留下老奴伺候吧。” 瑞雪见得她这般,心里也是不好受,但是这这帮子人实在太过惹人厌烦,若是留下了老嬷嬷,难免他们又会有再上门的时候,还是要彻底打发干净的好。 “嬷嬷,莫哭,以后我们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日子,您老回去好好养身体,过几年我一定去看望您。” 瑞雪伸手扶了她起来,又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土,叹了口气,就往屋里走去。没想到,一直怔愣不知想着何事的绿蕊却突然窜了起来,一把抱了她的大腿,死命喊着,“小姐,小姐,你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是伺候小姐的,小姐都忘了我们以前是如何尽心尽力的吗,小姐,你好狠的心啊!” 瑞雪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抓着旁边的彩云,才勉强没有被她扑到在地,压了肚子里的孩子,瑞雪心里一阵后怕,那本来已经消退的怒火,立时又涨了起来,伸手就给了绿蕊两巴掌,“你这是做什么,故意要扑倒我?” 老嬷嬷也吓得忘了掉眼泪,生怕瑞雪动手抻坏了肚子,上前就要踢开绿蕊,却被半疯魔的绿蕊一挥手,推得倒退两步坐在地上,翠儿惊呼一声,抢上前去,想要扶起老嬷嬷,没想老嬷嬷的老胳膊老腿却是不经摔,不知哪根儿骨头错了位,疼得额头冒汗,怎么也站不起。 那边厢,绿蕊还是死活不撒手,哭嚎不停,“小姐啊,你不能撵我走啊,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啊,小姐在哪,我就在哪,小姐是要逼死我啊?” 瑞雪的耳朵极灵敏的捕捉到了那“陪嫁”二字,好似瞬间抓到了这丫头心底的盘算,冷笑道,“陪嫁丫鬟?怎么,你是想嫁给我家先生做妾?” 绿蕊立时被噎得哽住了,愣了半晌,才拼命摇头,“不是,小姐,我…我不是要给先生做妾…” “那是要给谁做妾?”瑞雪不容她多想,厉声逼问,绿蕊焦急之下,也忘了如何掩饰,出口就道,“小姐有婚约,小姐要嫁给少将军…”她说完这话立时反应过来,这就等于把她的心思完全曝露出来了,慌乱之下就放了手,瑞雪挪开两步,轻轻拂拂裙摆,冷笑不已,“原来你是打着这心思啊,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已经嫁进赵家,恐怕今生是不能带着你嫁给什么少将军了。不过,我们先生也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你嫁他做妾也不吃亏啊?” 绿蕊脸色青白交错,还未等开口,那院门外已是有人高声回答,“她就是想做妾,也要看我收不收。” 瑞雪身子一僵,有些心虚的看向二门口,赵丰年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缎长衫,银色发冠束了墨发,一脸薄怒的踩着满院子的阳光,慢慢走了过来,仿若那夏日里的一抹清风,酷暑下的一片荫凉,看得瑞雪心头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微微一笑,“咱们家里可是不富裕,你若收了她,转手我就卖给码头的船客,也有几十两的进项呢。” 绿蕊倒抽一口冷气,看着瑞雪的模样,仿似见了魔鬼一般恐惧,这还是她那个动辄掉眼泪的小姐吗,还是那个事事听从她意见的小姐吗,不过一年,怎么就这般狠辣绝情? 赵丰年刚才在院门外可是站了许久,自然没有错过绿蕊那式跃扑,深恨她差点儿伤了自家妻儿,借着上前扶了瑞雪的功夫,随意踢起一脚,绿蕊胸前的肋骨立时就咔擦擦折了两根,疼得她立时惨嚎一声,仰躺在地。 本来还有些嘈杂吵闹的丫鬟婆子们,也被惊得脸色发青,猛然就闭了嘴巴,有几个护卫好似要上前如何,被老嬷嬷一挥手拦了下来。 武二皱着眉头瞧着赵家夫妻,不知想了些什么,继而走去扶了老嬷嬷起来,伸手捏了两下她的腿骨,沉声说道,“脱臼,嬷嬷要养一个月的伤。” 老嬷嬷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半点儿痛苦之色,眼里反倒满是喜意,小姐那般的善良心肠,一定不忍她带伤赶路的。 果然,瑞雪听得老嬷嬷受伤,就拉着赵丰年过来问询,老嬷嬷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凄苦的看着她,默默流着眼泪,赵丰年见得瑞雪脸色为难,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也很是用力,就道,“不如留嬷嬷养好伤,再送她回候府吧。至于,别的人,都撵出去就好。” 老嬷嬷就盼着这句话呢,立时大喜过望,哪里还管得着众人是否愿意。其实倒是她多余担心了,那一众丫鬟婆子们可是很欢喜能离了这穷山僻壤,自家候府可比这里好一万倍,而且老嬷嬷留下,她们又没了人管束,可是更自由不过了。 但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遮掩一番的,各个上前装着舍不得,争抢要留下伺候老嬷嬷,却被生怕惹得瑞雪不耐烦的老嬷嬷,几声呵斥撵了她们立时出去。 众人找了床被子,抬了痛叫不停的绿蕊出门去,不知是走在最后曲嫂子太过慌乱,未曾看清台阶,还是脚下打了滑,总之,她是突然一个前扑就倒了下去,压得前面几人站不稳,也往下摔,这般一个接着一个,如同轰然倒下的砖墙,一众丫鬟婆子们,骨碌碌就都滚了下去,各个揉着撞得青紫或者磕破的额头痛叫。 其实她们都还算好的,最惨的就数绿蕊了,本来就折了肋骨,被抬着走在前面,这一摔就成了垫底儿的那个,不知多少人压到她的身上,她连声嚎叫都未来得及出口,就翻着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一众丫鬟婆子们,也怕出了人命,呼喊着拍她的脸,掐她的人中,可惜都是不管用,还是张嫂子端了一盆冷水出来,哗啦啦浇了下去,她才悠悠转醒,众人都是心虚,连忙捡了各自的衣物行礼装箱子,然后又把箱子拼了一张简单的床铺,这才抬了她躺上去。 作坊众人见得她们如此,都是心里痛快,狠狠唾上几口,这一群狼心狗肺的奴才,就应该让她们吃些苦头,才能明白些事理… 院子里,一众护卫们也是整装待发,武二却提出来要留下,理由很简单,老嬷嬷回去的路上需要护卫。 瑞雪倒是没有多想,赵家人手也不多,若是一月后,真派出两个去送,倒也麻烦,有他们自家护卫跟着,自然再好不过,又想着老嬷嬷行走不便,就连翠儿也留下了,方便照料。 事情定了下来,那武二就留了两辆马车,又挑了个护卫做领队,让他带着老嬷嬷捎给候府里管事的口信儿,然后就装了一众狼狈的丫鬟婆子,匆匆上路了。 眼见着那车队拐过了街口,一路出了村子,作坊里众人几乎欢喜的要跳起来,这些无礼的贵客终于走了,家里终于又能清静过日子了。 安伯笑眯眯从门前的大树上跳了下来,扔掉手里的两颗多余石子,笑眯眯,唱着小曲儿进了院子… 翠儿扶了老嬷嬷回了房间,武二摸准了位置,一用力,替老嬷嬷把腿骨接回了原位,瑞雪瞧着老嬷嬷虽然痛得厉害些,但脸色还算不错,就吩咐彩月以后多炖些骨头汤给老嬷嬷补身子,彩月自然应了,又把刚刚做好的菜色分了一小半送来,武二和翠儿陪着老嬷嬷在房里吃。 瑞雪这才放了心,张罗着开了午饭桌儿。 因为天热,半路在河边玩了一会儿水,三个小子回来得晚了一刻,错过了刚才的热闹,此时就笑嘻嘻把自己在山上找到的礼物,送到了姐姐(师娘)跟前,一脸讨好,被瑞雪各赏了两个爆栗子,“别以为如此贿赂,我就不罚你们了,再有下次,敢不打招呼就跑掉,看我不打得你们手掌心肿上十日半月?” 大壮和黑子憨厚的挠挠后脑勺,也就罢了,吴煜却不服气,“先生带头进得山,姐,你可不能只罚我们。” 瑞雪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先生刚才踢折了那绿蕊的肋骨,替我出了气,就抵了处罚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平手 赵丰年听了,也笑着从怀里拿出那几根五彩长羽,瑞雪立时惊呼着接过,赞道,“你在哪里找到的,这羽毛真是漂亮啊。” 赵丰年笑得更是欢喜,“在山上捡的,等哪日进城去给你打一套点翠的首饰啊。“ 瑞雪自然说好,吴煜不服气,开口告状说那鸟儿死的多凄惨,却被姐姐一巴掌拍在头上,“你这小子,居然还学会打击报复了,赶紧去洗手,下午补了功课,你们三个再把道义篇给我抄上十遍,少一个字,没有晚饭吃。” 吴煜立时苦了脸,还要再说话,却被生怕加重处罚的大壮和黑子拉着去洗手了。 赵丰年笑得得意,被瑞雪在腰上掐了一下,低声道,“在孩子跟前,给你留脸面,下次再撒谎,就不理你了。” “好,好,下次我就蹲在那鸟窝下面,专等着那鸟儿老死了,然后再捡了羽毛回来给你。” 瑞雪听得他说的有趣,扑哧笑出声来,嗔怪道,“那鸟儿老死了,怕是你的胡子也白了。” 夫妻俩说了两句闲话,三个小子就回来了,安伯也悠然迈着步子进来,一家人坐下吃饭,三个小子忍不住说起如何整治刘家兄弟,都是又兴奋,又骄傲,仿似他们已经是惩恶扬善的正义大侠,刚刚诛杀了哪里的江湖大盗一般。 瑞雪夫妻和安伯都是听得好笑,心情愉悦,这饭也就吃得多了些,饭后,几个小子跑去赶工抄书,赵丰年就带了人手去拾掇东园,瑞雪坐在树荫下看着众人晒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后悔,怎么没暴打那些败家婆子们一顿,然后再撵她们出去。 赵丰年走了过来,大口喝了一碗凉茶,又拿了蒲扇替瑞雪扇风,笑道,“那些青菜怕是救不活了,你再想想看,补种些什么。” 瑞雪虽然心疼,也是无奈,就道,“白菜都捡回去,晚上全家上下都吃饺子,小黄瓜小茄子什么的,留着腌泡菜。至于种什么,我也没有好主意,不如问问张嫂子她们。” 赵丰年点头,扫了一眼那不远处正冷着脸,跟着众人一起忙碌的武二,眼神闪了闪,低声道,“桂嬷嬷的这个护卫,伸身手好似不错,不知是候府里的,还是…” 瑞雪知道他是想起了绿蕊口中的那个将军府,忍不住笑得促狭,“以前总气恼你有个定亲女子,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也有个少将军啊,如此说来,我们倒算是打成平手了,以前诸事不论,以后可不准拿这个说事儿啊。” 赵丰年见得她眼角眉梢好似带着些得意,就道,“我怎么觉得,你知道这件事后,很欢喜?” 瑞雪一扬头,嗔怪得瞪了他一眼,“当然,有人倾慕你的妻子,这是你眼光好,若是全天下独你一人欣赏我,那恐怕就是你眼睛不好了。” 赵丰年忍不住笑得更开怀,他的妻子,就是不同于普通女子,不管何事,她都会看到那些让人欣喜之处,。 借着宽大的袖子,他伸手悄悄握了妻子的手,“我倒宁愿,天下就我一人清楚你的好。” 瑞雪想起昨日河边的揣测,就收了笑脸,往他声旁凑了凑,伸手去捉那透过树枝缝隙照下来的斑驳光影,问道,“你这几日到底有什么烦扰,我不耐烦猜测了,你就同我说说吧。” 赵丰年眉头微皱,继而又慢慢松开,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日同刘掌柜去谈生意,彤城的来客,是…嗯,是我原本识得的熟人,听他们说了几句赵家商铺的事,那毕竟是我一手打下的根基,有些不舍罢了。” “怎么,赵家如今生意很不好吗?” 赵丰年苦笑,“何止是不好,简直是一败涂地,父亲病重,二弟…不,赵德还没有接下家主的位置,不想着巩固商路,拉拢各个掌柜,反倒一心排除异己,安插他母亲的娘家人,让很多掌柜寒了心。做生意,天时和机运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齐心。他如此行径,赵家怎么能不衰败?” 瑞雪也是感叹,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都是一个爹的基因遗传,自家孩子爹就是经商奇才,他那兄弟就是个白痴傻蛋,这不得不说,上天也有偏爱。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了比较,赵家那些人才会更清楚知道你是如何重要。” 赵丰年轻轻点头,闭口不在言语。 其实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说,那两个熟人不知别人,正是当初手把手带他学商的老掌柜之子,他敬老掌柜如同父亲一般,这两人也极得他看重,没想到,他一遭难,老掌柜被活活气死,这两兄弟也被赶出铺子,四处寻些小生意,赚些辛苦钱糊口,不得不说,是他连累了他们一家。 那两兄弟抱了他的大腿,哭得眼睛通红,一声声问着他,何时归家,何时替他们讨个公道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是酸甜苦辣甜汇聚,不知如何应答… 但他却还是狠着心肠,送个那两兄弟回去,托词会考虑此事,其实他心里还是想要守着妻儿平安度日,不愿再回去那争斗之处。 可惜,这两日妻子的真实身份突然爆出来,让他再次动摇了,若是有一日,妻子承认了那候府小姐的身份,回归了那富贵之处,他要如何? 以前曾听得白展鹏无礼指责瑞雪配不上他,他虽然恼火,但是心里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丝认同,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许以后要有许多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配不上瑞雪了。 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男子的自尊,不允许他被这般质疑,只是,若是回到那个家,那个深宅大院,瑞雪定是不喜… 瑞雪半晌没有听到他出声,扭头看去,见得他脸色变幻,仿似万般矛盾,心下叹气,她如此狠心,撵了候府众人出门,一是实在不喜那高门大户,二就是不想赵丰年如此为难,没想到这事儿还是在他心里扎根儿了。 她伸手揉开他紧皱的眉间,轻轻说道,“不管我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已经嫁给你为妻,自然要夫唱妇随,你若是想要回赵家,我虽不喜,但也会支持你,你若是不愿回去,咱们就继续好好过日子,这没什么好犯愁的。” 赵丰年回过神来,听得这话,心里一暖,就扔了这些愁绪,笑道,“这事儿,我还没有想好,就算要回去,也是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之后了。” 瑞雪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应道,“这话说的对,我是你在外面娶的妻子,如果不生两个儿女傍身,母凭子贵,怕是你那些定亲女子,红颜知己啊,都找上门来,劝我让位了。” 赵丰年听得妻子又打趣他,就屈指敲了她的头,“胡说八道。” 夫妻两人说笑两句,瑞雪就回了院子,唤了英子等人,挽了袖子,和面、切菜、剁肉馅儿,包饺子,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包了七百多只饺子,三口大锅都添了半下儿井水,大火烧开煮饺子,很快一盘盘白胖儿的元宝饺子就出了锅,自家留了一百多只做晚饭,剩下的那些,作坊里每人都分了一大海碗,喜滋滋的抱了回家。 瑞雪夫妻这厢打算的很好,可惜却事与愿违,那两个管事,虽然答应了赵丰年要保密,但是大少爷没有死,将来还会回来替他们主持公道,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让人惊喜,他们两人怎么能够守得住,回去之后,就告诉了他们最亲近的朋友,而那朋友自然又告诉另外的朋友,结果,不到半月,几乎赵家名下的各个铺子掌柜们都知道了这事儿,欢喜若狂者有之,半信半疑者有之,当然,那想要借此搏一场小富贵的人也不缺。 于是,赵家大宅里的母子,这一日都黑了脸色,聚在书房里,商议了起来。 赵母有四十左右岁的年纪,身上穿了对襟儿的锦缎衫子,下面配了一条玉色马面裙,绣了大朵的芙蓉花,衬着她尚算娇美的眉目越显优雅贵气,若是不熟知她本性的人,哪里能猜得到当日那等恶毒之事,是她亲手所为。 此时,她秀气的眉眼紧紧皱着,手里的一块云锦帕子,被扭得不成样子,沉声问道,“到底是哪个掌柜送来的消息,那人…真没死?” 她对面坐得那年轻公子,身材微胖,脸色蜡黄,眼下有些青黑浮肿,显见是平日过于沉迷女色所致,听得这话,声音颤着答道,“是…是莫掌柜!” 赵夫人瞧不起儿子这副没胆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他当初那般本事,不也被咱们算计了,此时就算回来又能如何,先不说你已经掌控了所有铺子,就是他当想面儿指责咱们也没有半点儿证据!把头给我抬起来,这赵家如今是你的!” 赵德被母亲一通训斥,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脸色好了不少,稳了稳心神,说道,“娘,我听莫掌柜说,好像是那陈家两个儿子去了外地谈生意,带回的消息。但是他们死活不肯透露在哪城遇到的那人?” 赵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他们不说,不见得就没人知道,他们出门这一路吃喝住,还有带去的帮手和伙计,总能找到线索。你赶紧派人去打探,另外,还要盯牢了风调和雨顺两人,他们两个若是听了这消息,一定会先行找去,万一那人有了警觉,咱们接下去就不好行事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月黑风高 “娘,你是要…派人去…”赵德猜到母亲还要再下杀手,脸色又变了。 赵夫人却半点儿没有担忧,起身抚了抚裙角,淡淡说道,“放心,当日那寒毒可不是谁都能解的,那人就算还活着,也是废人一个,想要彻底除了他,易如反掌。” 赵德想起那日那人口里吐出的血都能装满半只水桶,若是活着,绝对不会有以往那般神勇,心里就稍稍安定了下来,扶了母亲出门,去寻那半软禁在府里的封条和雨顺,可惜,那间小屋已经是空无一人。 惊得他立时又跑去找母亲讨主意,赵夫人大怒,撵他连夜派人去打探消息,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同样,重赏也能砸出一个叛变者,跟随陈家兄弟去凌风城的两个伙计,各自收了一百两银子,就说了实情,如何见得赵丰年,他气色如何好,同陈家兄弟说了什么话,末了两人为了显示,他们这一百两银子拿得很值得,一口咬定,赵丰年当时信誓旦旦的说,必定要回来,重新入主赵家。 赵德得了回报,半恼怒半惊恐的砸了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儿,待得赵母赶来,问询他可有应对之策,他居然半点儿主意没有,气得赵母,直叹,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出来。 母子俩商议良久,都是无法,最后赵母只得深夜又背了人眼,乔装出府。 彤城之西,有座四方大院,青石围成的高墙上四角建了塔楼,很是森严、牢固的模样,门楣上四个大字,扬威镖局,表明了这里主家是常年混迹于江湖之人。 此时,月黑风高,那后院的角门处,却有一个彪形大汉在等候着,远远见得两个身形纤细的影子悄悄顺着院墙走了过来,就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走在当先的人影,回了一句,“自然是客人。” 那大汉听得暗语不错,就引了她们进角门,又走了三两步,开了一旁的门房小屋,那当先的黑影迅速闪了进去,留下那个身形更矮小的,同那大汉一起守在门外。 门房小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很是昏暗,那黑影褪去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衫,露出里面水蓝的衫子和玉色的蝴蝶裙,衬着那张并不算年轻的面孔,倒多了三分风致,直看得坐在桌边的中年大汉,微微愣神,好似想起了许多被他压制在心里的回忆。 那女子暗暗得意一笑,轻步上前,伸出玉手放到他宽大的掌心里,细细摩擦着,笑道,“谭郎…可是等急了。” 那中年大汉回过神来,如同被烫般,突然扔开了女子的手,女子皱了眉头,脸上也收了笑,叹气,“原来你还是嫌弃我了,当年…” “不要说当年,只说现在,你…寻我,到底是何事?”中年大汉眉头‘川’字,好似极怕女子提到当年之事,但是他望着女子的眼睛却还是出卖了他心里的想念。 女子懊恼的撇撇嘴,移步到桌边坐下,低声说道,“找你能有何事,救命之事。” 中年男子冷笑,“救命之事?怕是夺命之事吧?” 女子被驳得一哽,好似要发火,但是瞬间又转成了无限委屈,泪水极容易就流了出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恶毒?我如若不是受了几十年的委屈,至于要下那般狠手?你以为我心里好过?” 中年男子,见得她落泪,身子僵了好半晌,最后实在敌不过心里的不舍,长叹一声说道,“说吧,你这次又想要我做什么?” 女子掏了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埋怨道,“你上次给的那寒毒,好似不那么好用,那人还活着,甚至已经扬言要回来把我碎尸万段,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还活着,怎么可能?那寒毒可是我当年与人赌约的彩头儿,很是厉害,中者必定没命,除非…”大汉说道一半,突然想起那人四处游走时,曾在江湖上闯大偌大声名,身上有几样解毒丹丸或者救命奇药也不稀奇。 “罢了,你要怎么先下手为强?” 女子眼睛微微眯了眯,手下的帕子用力扭着,半晌,低低吐出两个字,“刺杀!” “刺杀?”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一脸的不赞同,“那人一身功夫,如今又有了防范,怕是不能得手?” 女子摇头冷笑,很是笃定,说道,“他当日中毒,虽然没死,但是却失了功力,而且寒毒还经常发作,如今躲在一个小山村里当教书先生,只要一个二流杀手,就能轻易了结他的性命。” “那人智计高深,若是功力尽失,毫无自保知礼,如何还能扬言回来报仇?”中年大汉疑惑,反问。 “他恐怕是以为,只要他回来,登高一呼,整个赵家就又会是他的,岂不知,有我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他这贱种如愿!”女子脸上满是恨意,带累得那柔美的眉眼也蒙了一层黑气。 中年大汉想说,赵家原本就是那人的,但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女子以为他不愿意帮忙,心里懊恼之下,说话也不再客套,半是嘲讽道,“怎么,你如今后悔了,但是太晚了,当日毒杀他,你也有份,若是他回来,你这镖局怕是也要关门了。” 中年大汉看着女子怔愣着,好似不识得她一般,记忆里那柔美娇怯的人,在深宅大院里过了二十年,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毒辣模样? 女子心里此时也有些后悔,但是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就狠狠心,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一万两银票,你替我雇佣刺客去除了那人,记得要保证万无一失,若是银钱不够,再送给我。那人,住在凌风城外云家村,化名赵润之,家里有学堂,有作坊,很容易探寻。” 她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身往门口走去,那中年大汉终是寒了心,说了一句,“这件事了结了,我们所有过往也一并勾销,从此以后你做你的赵夫人,我做我的吴教头,老死…不相往来。” 女子脚下顿了顿,继而重新披了外衫,快速出门离去。 那门外的汉子关了角门回来,听不见屋里有动静,就低声问道,“教头,可还有事吩咐?” 门里之人还是沉默,半晌才唤了他进去,把银票交到他手里,仔细交代了两句,那大汉变了变脸色,心里猜测着,那小山村里的教书先生,怎么就得罪了自家教头,居然要买通杀手去行刺? 但他常年跟着教头,自有一份忠心和眼力,半句话都没问,仔细收好银票,就出门直奔城东的福运茶楼而去。 不同于普通茶楼,白日里热闹,晚间萧条的模样,福运多少年来,一直是晚上人声鼎沸,白日里萧条得门可罗雀,彤城百姓最初还很奇怪,后来时日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百姓们不知道,这里就是江湖人最喜的聚集之处,三六九等,不管名满江湖的大侠,还是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毛贼,只要来了彤城,空闲之时都会来这里坐一坐,听听江湖上的最新消息,砍砍哪两位高手的比斗,当然这茶楼最重要的是消息集散地,买凶杀人,雇人护卫,或者买卖消息,这里那个笑眯眯的老掌柜,都能帮你处理的妥妥当当,而且从未出过半点儿纰漏,极得江湖人信重。 此时茶楼里,有几桌人正说着前些日子那场无花公子同百灵仙子的比斗,真是郎才女貌,惹眼之极,有人就道,“他们还比斗什么啊,不如就成亲算了,咱们江湖岂不是又添一段佳话?” “正是,正是。”众人纷纷附和,大堂里喧闹之极。 那大汉就趁了这样不惹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进去坐到了角落,小伙计眼睛最是不能偷懒,早早就发现了他,笑嘻嘻上前低声问了几句,就带了他转去后院的房间… 三日后,白家大公子,正借口荷塘里风景好,请得一班喜好风月的友人,泛舟饮酒,当然,有酒有美景,自然少不了美人,花楼里最出名的几个清倌人都被请了来,围在众人身周,红袖添香,莺声燕语不断。 白大公子手执酒壶,正坐在船舷边,逗弄得一个女子笑红了脸,突然一只白色信鸽从天而降,直直落到他身边。 那女子很是惊喜,就要笑着去摸那鸽子的背羽,却被白大公子,一巴掌拍到一旁,女子痛得惊呼,想要埋怨几句,却见得他脸色不好,立时识趣的退到一旁。 白展鹏手下迅速的解着鸽子腿上的竹管,心里早就翻腾开了,他们好友四人,平日传信多是派人传递,这飞鸽传书按照约定,只有十万火急之事,才会出现,今日突然带了消息来,怕是出了大事! 果然那竹管里的小纸条,只写了八个字,“赵二出事,速去救援!” 白展鹏立时黑了脸,一把揉碎那纸条扔进水里,脚尖猛力蹬动船舷,身形闪电般射了出去,中途脚尖轻点荷叶,换了三次气,就跃到岸边,连半刻停顿都没有,迅速消失在园门外… 船上众人正说笑的热闹,突然船身晃动,这个撒了酒,那个泼了墨,都以为是船夫不小心,瞪了眼睛刚要开口喝骂,就见得白展鹏露了这一手,齐齐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一人喃喃说道,“白…白大公子,居然是个武林高手?”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吃醋 不提白展鹏等人如何马不停蹄赶往赵家援手,也不提赵家夫妻如何不知危险临近,只说,那候府众人,坐了马车,一路向西,行走在官路上。 虽说官路比之山路要平坦许多,但是依旧颠得那折了肋骨的绿蕊哀叫不疼,她的胸下敷着厚厚的药膏,缠着白色宽布条,被绑得如同木乃伊一样。 别的丫鬟婆子还能挑开窗帘或者坐上车辕,透透气,只有她要一直躺着,如此苦痛之下,心里就越发把赵家夫妻连带老嬷嬷都恨到了骨子里,小姐怎能把少将军忘了,怎么能嫁给那么一个穷书生,甚至还怀了孩子,若是少将军回来知道这事,该会如何绝望,他会不会立刻改娶柔兰小姐,会不会连带恨上自己,一眼都不再看过来? 绿蕊越想越不甘心,但是,事情已经至此,若是她能留下小姐身边,设法让她流了那孩子,同那书生和离,少将军许是还会原谅小姐,可惜,她太过心急,反倒被撵了出来,如今就是有一肚子的算计,也无法施展了。 她这般焦急着,这一日正午,车队就到了一个小镇外的酒馆打尖歇息,丫鬟婆子和护卫们都进去吃饭,只留了两人看守行礼马车,绿蕊不能动身,就借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半靠在车里,喝些薄粥。 她正吃着,这时又有一个三辆马车的队伍停在了酒馆旁,主子们进去吃饭,几个身形很是魁梧的汉子就蹲在了树荫下,一边闲聊,一边就着茶水吃干粮,有人就道,“主子这般着急赶往戍城,不知是为何事,连家里正要生产的三姨娘都撇下了?” 旁人也道,“可不是,听说三姨娘这次怀得还是个小少爷呢。” 其中一个穿着打扮明显是小管事的人,咽了一口饼子,四处看了看,低声道,“这事我倒是听了些风声,不过你们知道了,可要把嘴巴闭严了。” 那几人立时猛点头,把脑袋凑了过去,那小管事这才说道,“咱们老爷不是有在兵部有个同窗吗,前几日听说北疆有公文送来,镇北军大败北蛮人,不日就要班师回朝。特别是那少将军武烈,带兵三千在草原上奔波了三个月,杀敌三万,蛮人是闻风丧胆,立下大功了,朝廷必定少不了他的封赏,而且还可能让他独立领一部兵马,咱们老爷同那镇北将军有些交情,想着替咱们大公子谋个好前程,就着急先赶去武家套套交情,以后好把大公子送到少将军手下,哪怕当个文书,那前程都是大好啊。” 众人恍然大悟点头,有人就欢喜道,“镇北军真是勇猛,这次把蛮人打怕了,以后怎么也能消停二十年啊。” “要不说,咱们皇上最是英明,当年得知武家祖上为了回避国号里的‘武’字改了姓,特意下旨恩赐他们回复‘武’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武家上下岂有不舍命效忠的。” “嗯,正是,镇北将军可是咱们武国百年来,最勇武的将军了。” 那小管事听得他们说话,几口吃光了手里的饼子,喝了口凉茶,又道,“你们年纪都轻,想必对当年之事不清楚,十几年前,咱们武国还有一个名叫陈锋进的将军,出战南蛮,也是战功赫赫,可惜英年早逝,被皇上追封为安南侯,若是他还活着,咱们武国可是南北皆安了。” 众人忍不住跟着唏嘘,战事一起,受到波及最大的,从来都是老百姓,所以,比起那些文官,他们更加敬佩这样护得他们平安的将军。 车里的绿蕊把这些人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连那小丫头把薄粥送到了嘴边都忘了喝,小丫头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慢慢收拾了粥碗就要下去,绿蕊却一把抓了她,说道,“快去唤了武十一过来,就说我有大事商量!” 小丫鬟被她抓的手臂生疼,慌忙应下,就端了粥碗跑进去,候府众人正在吃饭说笑,听的小丫鬟进来,喊道,“十一队长,绿蕊姐姐唤你过去,有事商量。” 那武十一同武二一样,都是少将军身边的亲兵护卫,平日极得少将军看重,若不是为了找寻候府小姐,也不会从战场撤回来。 他又天生一张白净斯文的脸孔,在一堆又黑又壮的护卫里,显得极为突出,一众没有婚配的丫鬟们眼睛都是雪亮,若是能把他勾到手,以后兴许还有机会当当副将夫人,可比配给府里的小厮管事们要强多了。所以,这一路上,众女不时上前献个殷勤,此时也不例外,一个穿了蓝色衣裙的大丫鬟春莺正一脸羞涩的替他夹菜,突然听得小丫鬟这般说,就竖了眉毛,喝骂道,“她当自己是谁,候府主子不成,十一队长一路辛苦,好不容易坐下吃口饭,她还不让吃消停,真是个惹祸精!” 其余丫鬟也纷纷接口,这个说,“她还以为这是当初受小姐看重的时候呢。” “就是,小姐留了翠儿伺候,都没留她,可见有多厌烦她。” “要是我就老实呆着,将来找个小厮嫁了就好,可不敢这般折腾。” 十一听得这些丫鬟越说越气愤,他又实在不喜被女子包围,索性就借口站了起来,道,“你们先吃吧,兴许绿蕊姑娘真有重要之事,我去看看。”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本来他是想要躲避这些莺莺燕燕,可是落在众女眼里就成了急于见到绿蕊,各个心里都是大恨,特别是那春莺,差点折断了手里的筷子。 十一出了店门,走到车窗外,低声问道,“绿蕊姑娘有事找我?” 那些大汉就坐在不远处,绿蕊不愿他们知道,她刚才偷听了消息,就道,“十一队长,进来说话。” 十一有些犹豫,孤男寡女的,难道这绿蕊姑娘真像那些丫鬟所说… 绿蕊听得外面没有动静,猜得他在多心,连忙说道,“我有少将军的消息,你快点进来。” 十一立刻就把礼教扔到了脑后,一个箭步窜进了车里,问道,“姑娘快说,在何处得了将军的消息?” 绿蕊就把刚才那些人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既然将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来,他必定惦记小姐的安危,想要早些知道小姐的事,不如咱们改道回将军府去,这样就不必将军跑去赤炎城了。” 十一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少将军和那些袍泽,自然大喜,立时就应了下来,待要跳下车,招呼众人赶路,却又被绿蕊扯了回来。 “十一队长,少将军派了你们回来,就是为了护着嬷嬷,找寻小姐,自然小姐的消息要第一个禀报给少将军听,至于外人,包括将军夫人在内,都不能先透漏半句。” 十一皱了眉头,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将军夫人是少将军的娘,少将军要知道的事,将军夫人自然也能知道,为何要隐瞒? 绿蕊暗骂一声蠢蛋,嘴上却不得不耐心解释,“少将军不在府里,小姐就出了事,具体当时为何出事,没有人清楚,谁能保证这其中有什么关碍?若是露了消息,使得事情有变,坏了少将军的计划,咱们可就犯了大罪了。” 十一仔细琢磨,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也就点了头,“护卫那里,我会嘱咐,至于候府之人…” 绿蕊立刻接话,“另外分几个人送她们回去就是了,将军府里也容下这么多闲人。” 十一会意,这才跳下车,回了大堂,众人都是好奇绿蕊有何大事与十一商量,吃着饭都有些心不在焉,见得他回来,春莺第一个就问道,“十一队长,绿蕊有何事啊,折腾你走一趟,这饭都凉了。” 十一隐瞒下那少将军即将班师的消息,只捡了那将军府放不下众人的话说了,笑道,“我会派三个人,护卫大伙儿回赤炎城,大伙放心,如今武国国泰民安,路上不会有劫匪之流,半月后必定平安抵达。” 众人原本就要回候府,听得只不过少了几个护卫,也没在意,就是有几个丫鬟舍不得十一,想要跟回将军府,但是脸皮到底没有厚到一定程度,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表露的太明显,犹犹豫豫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倒是春莺瞧出十一脸色不对,脑子里灵光一闪,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绿蕊是不是要随你一同回将军府?” 十一被她猜出了底细,又嗅得她身上一阵暗香,就忍不住有些红了脸,看在春莺眼里就以为他真同绿蕊有了什么暧昧,简直气恼得要跳起来,但是转念想想又压了火气,柔声说道,“绿蕊姐姐的伤还没有好,这一路吃喝换药,都要人照顾,身旁没个人手也不行啊,不如,我留下照料她吧,省得你们一些大男人不好动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十一想着,就是绿蕊知道了,也必定不会反对,于是就应了下来,春莺暗喜,只要她跟着他们一路回将军府,就不愁破坏不了他们。 事情定下来,结了帐,众人出了酒馆,丫鬟婆子们的行李,原本就是放在一辆车上的,拿下绿蕊和春莺的箱子就好,也不必多折腾什么,两路人马很快就分了开来。 候府众人先行了一刻钟,待得十一又采买了一些干粮,春莺笑得一脸得意的跳上马车时,绿蕊才知居然还有这么个祸害留下,她气恼得简直要唤十一过来臭骂一顿,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也多一个变数,万一,春莺说露了嘴,兴许就要惹了大麻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将军府 但是,候府的车队已经走远,她也确实是缺人照顾,就暗暗忍了下来,转而拿些银镯子啊,簪子啊,等等小物件儿交好春莺,想着若能把她收服得死心塌地,为自己所有,在将军府里也算是个帮手。 可惜,女子生性良善居多,唯一能让她们变得恶毒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伤了她们的孩子,二就是夺了她们的情郎。春莺既然认定她是移情别恋看中了自己盯上的十一,怎么可能被她这般就贿赂得淡了仇恨。 脸面上笑得花朵一般,对绿蕊言听计从,背地里却日日围着十一打转,但凡开口就要说起绿蕊的坏话儿,惹得十一厌烦,见了她就要躲避,她又以为十一是对绿蕊忠心,恨得更是寝食难安。 这样一路紧赶慢赶,车队终于在第四日里进了白露城,到了将军府门前,护卫们都是武家从小收留的孤儿,在这府邸里,从小同少将军一同习武长大,感情自然亲厚。 一声吆喝,门房也没有通报,就开了大门迎他们进去。 将军夫人正带了几个大丫鬟,摆开各家铺子的账本核对,眼见那金额越聚越多,忍不住就笑眯了眼,自家将军对待下属极是仁义,每有兵卒战死,除了朝廷发下的安家银子,他还要多添一些,甚至还养活着一千多孤儿,每月的开销实在太大,俸禄加上府里的产业,勉强够维持。 但是,若是儿子娶亲,或者她想添几样首饰,就有些困难了。 不过好在,她当年极有先见之明,把安国侯府的产业接过来代管,这么多年也累积了几十万两现银,那个女子被铲除掉,以后这银钱可就名正言顺的落在她手里了。 她正欢喜着,听得丫鬟来报,说是绿蕊回来了,她立时就起了疑心,当日老嬷嬷带了她回来,闹着要找自家小姐,被她三言两语堵了个无话可说,后来自家儿子派了护卫回来,她们就立时出门去寻人了。如今,怎么她一个人回来了,老嬷嬷却是不在? 她正要派丫鬟去唤那绿蕊前来,就听得门外珠帘响动,走进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身形纤细,面庞略显苍白,柳眉杏目,嫣红小嘴,让人只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女子此时也有些慌张,走进来,就直接坐到了将军夫人身旁,低声道,“姑母,兰儿好怕!” 将军夫人立刻撵了屋子里的丫鬟们出去,只留了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婆子,然后才牵了侄女的手,说道,“兰儿别怕,一切有姑姑在呢。” 那老婆子替柔兰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捧上,也是笑着劝道,“表小姐别担心,凡事有将军夫人做主呢。” 柔兰喝了口茶,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好似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微微红了脸,“姑母,都是兰儿胆子小,惊到你了。” 将军夫人慈爱的替她顺了顺鬓角的碎发,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外道话呢,姑姑是将军府主母,哪是你一句话就能惊到的,倒是你,跟姑姑说说,怎么害怕了?” 柔兰立刻皱了小眉头,低声说道,“姑姑,刚才我让小微去灶间给我取银耳羹,她回来就说,那伺候绿蕊姑娘的丫鬟也在,小微上前问好,那丫鬟很是无礼,不但冷嘲热讽,还说…还说…” “说什么?”一听的绿蕊两字,将军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别怕,尽管说。” 柔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她说,她们小姐就要回来了。” “什么?她当真这么说!”将军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惊问出声,旁边那老婆子也惊得脸色煞白,当日可是她亲口嘱咐那车夫,要把那女子拴上大石头沉河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柔兰又道,“小微也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那丫鬟却是不肯再说,扭头就走掉了。” 将军夫人沉默着,心里百转千回,一时惊恐夫主和儿子若是知道事情真相,她会如何凄惨,一时又庆幸,幸好,她先得了这消息,那老婆子出言试探道,“夫人,若不然,我唤那绿蕊过来,咱们吓吓她…” 将军夫人点头,“顺便再去打探一下,看看少将军那些护卫们知道些什么?” “是,夫人。”老嬷嬷应声出门去了,柔兰眼珠儿转了转,就依到将军夫人身旁轻声啜泣起来,“姑姑,表哥回来,会不会气兰儿没有替月儿姐姐求情啊,兰儿好害怕表哥会伤心…” “不会,不会,”将军夫人揽了侄女,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是她陈霜月,自己耐不住寂寞,自甘下贱,同护卫有染,只受了几下杖责,这处罚已经很轻了,我派车送了她回家,也是仁至义尽。再说,我们如何能料到,她会半路与奸夫私奔?你表哥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必定不会怪咱们的。我们兰儿这么乖巧,他怎么舍得生气,你啊,就好好养好身体,等着年底满了十六岁,姑姑就做主,让你表哥娶你,省得你将来嫁去外人家受苦,一辈子在姑姑身边,岂不是最享福。” “嗯,姑姑最疼兰儿了。”柔兰害羞的垂了头,又往姑姑怀里靠了靠,那半垂的眼眸,却激动地抖个不停,算计了几年,一步步向前摸索,不就是为了那一日到来… 绿蕊猜得将军夫人听得她回来,必定要唤她去问话,所以,吃了一碗米粥,就忍着疼意,换了一身衣裙,一听小丫鬟来禀报,就扶了春莺慢慢去了主院。 将军夫人见得她脸色煞白,行礼时,甚至额上都见了汗珠子,就问道,“怎么,绿蕊姑娘身子不舒坦?” 绿蕊连忙回道,“谢夫人惦记,回来的路上,马车太过颠簸,不小心磕伤了腰,让夫人见笑了。” 将军夫人挑挑眉,也没有再问,笑着请她坐下,绿蕊这才又给柔兰见了礼,然后坐在最下手的位置,春莺就站在了她身后。 将军夫人寻了几句闲话说完,话锋一转,就提起了正事,“绿蕊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桂嬷嬷在哪里,她年纪那么大了,身子可好?” 绿蕊笑道,“嬷嬷年纪大了,身子确实有些不好,半路见得一处小村庄,风景好,民风也淳朴,就停下要住一段时日,她生怕少将军惦记我们小姐的安危,就派我先回来了。” 这话别说将军夫人,就是门外站着的丫鬟们都是撇嘴不信,那老嬷嬷当日听得自家小姐被赶出府,失了踪迹,差点上前厮打她们夫人,哭闹不休,后来更是不顾老迈之身,四处去寻找,如今他们小姐生死未卜,她怎么会因为哪里风景好就停下寻找了? 将军夫人心里冷笑,嘴上却应道,“桂嬷嬷身子不好,这般将养些时日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她停在哪里了?若是风景当真那般好,咱们府上也派人去建座宅院,以后去游玩几日。” 绿蕊有些慌乱,眼珠儿转了转,就道,“夫人也知道,奴婢不识得几个字,那处是哪里还真没记清楚,不过才住了一晚,嬷嬷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也正懊恼呢,以后若是再去寻嬷嬷,可就不容易了。” 这借口比之刚才更是蹩脚,这下连春莺都是翻了个白眼,柔兰眼角扫到她脸上,又微微低了头。 将军夫人也不耐烦再打哑谜,冷哼一声,直说道,“绿蕊姑娘怕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吧,难道你还嫉恨当日我责打你们小姐?说实话,我当时也是气极了,不曾仔细安排,若是多派些人护送,也不至于让她同武大一起私奔了,闹得如今我当了这恶人。你们要是能找到她,可是再好不过了,将军回来,我也有个好交代。” 绿蕊眉头挑了挑,就是不应声,小姐刚走丢的时候,她和嬷嬷仔细琢磨过这事儿,怎么都觉得平日柔弱老实的小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多半与这将军夫人有关,虽然她们没有证据,又逼问不得,但是,心里却都存了这个怀疑。 此时她若是再把实情说出来,怕是小姐那里,立时就有变故了。 当然她也不是多心疼小姐,只是,有小姐活着一日,她就有希望嫁个少将军做妾,为他生儿育女,若是小姐死了,少将军娶了这表小姐,她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将军夫人也是恼怒,但是又不能责打逼问绿蕊,只得撵了她出去,绿蕊也没有多话,行了一礼就扶了春莺出去了。 很快那老婆子也赶了回来,见得将军夫人脸色不好,就上前道,“夫人,护卫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怕是事先都得了嘱咐了,您看,这事要怎么办?” 将军夫人眉头皱得死劲,眼睛半眯着,心里转了又转,也是没有好办法,若是平日,哪怕抓了绿蕊严刑拷打都行,过后处置得不留痕迹也是没事了,但是,说不定这几日将军就要回来,若是留下蛛丝马迹,反倒牵连出前事来,那可就不妙了。 她正犹疑不定,柔兰却在一旁,扯了她的袖子,低声说道,“姑姑,兰儿刚才瞧着那丫鬟春莺好似和绿蕊姑娘不是一条心,不如,姑姑唤她来问问?” 老婆子想起刚才去护卫住的排房时,听得他们那些打趣之言,立刻大喜,说道,“表小姐这主意好,刚才老奴在护卫那里,听得几句闲话儿,好似这春莺对武十一有些心思,常去献殷勤,夫人不如…” 将军夫人会意,脸色就现了喜色,“待得晚上,那绿蕊睡了,就把春莺姑娘叫来问几句吧。” “是,夫人,老奴办事,你尽管放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趣事 戌时末,一路颠簸,吃尽苦头的绿蕊早早就睡了,春莺回了房间,刚喝了一口茶水,就见得那老婆子亲自来唤,说是将军夫人有事询问。 春莺想起白日里绿蕊的那些蹩脚借口,心里略微有些迟疑,想要找个借口不去,但是琢磨片刻,她住在人家的府邸里,怎么也不好太过无礼,于是就应着,随了她去主院,一路上,老婆子不着痕迹的探问些他们出寻之事,春莺心里加了防备,敷衍几句,也没说出什么有用消息。 待进得正房大厅,老婆子就当先给将军夫人使了个眼色,将军夫人微微挑了眉梢儿,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起来,哪怕那老婆子,报了一句,“夫人,春莺姑娘来了。”她都好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眼皮都没抬一下。 春莺被晾在地中央,神情就有些尴尬,四边伺候的丫鬟们,不时偷瞄她两眼,那眼角眉梢都好似在看热闹,惹得她更是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忐忑。 这般,也不知过儿多久,将军夫人才清咳两声,低声叱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们,都是一副什么嘴脸,吃了将军府这么多年的米粮,在主子面前都敢这般放肆?” 丫鬟们立刻就垂了头,恭敬应道,“奴婢不敢。” “都我滚出去。”将军夫人好似厌烦,挥手撵了众人出去。 春莺清楚,这喝骂就是冲着她来的,脸色更红,偷眼见得将军夫人看过来了,立刻躬身行礼,“奴婢春莺给夫人请安。” 将军夫人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好似此时才看到她站在那里一般,笑道,“春莺姑娘来了,这一路怕是很辛苦吧,此时折腾你过来,你心里可不要抱怨啊。” “夫人言重了,奴婢不敢。” “那就好,我也不喜欢啰嗦,就明说了吧,我很是惦记你们小姐,不知道她如今流落在哪里。今日问及绿蕊,她好似信不过我,所以才请了春莺姑娘来说说闲话儿。”将军夫人示意老婆子上前,按了脸色有些犹疑的春莺坐到椅子上,然后又说道,“春莺姑娘也不必担心,我是看着你们小姐长大的,自然还是疼爱她的,当初也是太过气恼…哎,若是能补偿一二,将军回来我也好交代。” 春莺诺诺应了一句,“夫人言重了,府里众人,都知道您很疼爱我们小姐。”她嘴上这般客气着,但是却还是不肯露一句实话,将军夫人也不着急,反倒同她说起了家常,“春莺姑娘,今年有十六了吧?” “是,夫人,再有三月就满十六了。” “正是好年纪,可要找个好夫主才行,那可是后半辈子的依靠啊。” “夫人说的是。”那老婆子接话道,“我家那死丫头,当初夫人要把她配给咱们府里的护卫,她还死活不肯,可惜了夫人的好意,这不嫁了个外面的屠夫,日日磨刀砍肉,看得我这当娘的,心里又恨又怜惜。” 将军夫人也是叹气,“你家二丫头,也是个脾气倔强的,当初若是真跟了刘大山,如今可是偏将夫人了,这次将军大胜归来,怕是刘偏将就是副将了。” 她们主仆这般说着话儿,落在春莺的耳里、心里,可就长了草儿了,武十一是将军府的人,她若是要嫁他,怎么也要通过将军夫人,她若是把人得罪了,岂不是堵了自己的好日子? 但是,自己是候府的人,若是被小姐和嬷嬷知道,是她泄了密,死活不放她过来,那也是不行啊。 她脸色忽青忽白,把手里的一副好帕子,扭得麻花一般,将军夫人和老婆子见得,就知道火候到了。 那老婆子替春莺倒了一杯茶水,笑呵呵说道,“其实,候府里如今还没婚配的姑娘们可是不少,而咱们府里的护卫又多,正好互通有无,就是不知道,候府的姑娘们会不会嫌弃这些护卫们太过粗鲁了。” “不会,”将军夫人也笑着接话道,“我瞧着十一就是个不错的,武艺不错,长相也斯文,前日二门李嬷嬷还来求我,要把她家的小花儿配给十一,我没应,那小花儿太过憨实,实在配不上十一这样的好男儿,就要要配,也是春莺姑娘这样识文断字的啊。” 春莺听得脸色越来越红,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儿,声音像蚊子一般,轻声道,“夫人说笑了,奴婢愚笨,可是配不上十一队长。” 将军夫人掩下眼里的嘲讽之意,笑得还是那般慈爱,“春莺姑娘,不可妄自菲薄,两府上下,数来数去,也就你是个拔尖儿的。你若是真有意,我就当这月下老儿了,成就一段好姻缘,也是积福积德之事啊。” 春莺没想到,只这么三言两语,她一直期盼的事情就定了下来,恍如在梦中一般,欢喜的恨不得跳起来,但女子的矜持,还是提醒她,低低的回了一句,“但凭夫人做主。” 将军夫人笑得更是欢喜,“这就好,这就好。不过…”她微微沉吟了片刻,又道,“你的奴籍还在候府里,我若是问桂嬷嬷或者你们小姐讨来,她们定然不会不给,但是,如今她们人在哪里,我尚且不知,这事儿怕是要拖一拖了。” 春莺此时也狠下心,决定为了未来的好日子博上一搏了,她眼珠子转了又转,还真想出个好主意,就笑道,“夫人,奴婢随着桂嬷嬷在外这段日子,在市井之间也听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若是夫人还没困乏,就听奴婢讲一个,如何?” 将军夫人和老婆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一抹喜意,老婆子上前又给春莺续了茶,笑道,“春莺姑娘这话可是说对了,将军和少将军都不在府里,柔兰小姐又乖巧安静,夫人正觉无趣的很,春莺姑娘有故事,就快讲来给夫人解解闷儿吧。” 春莺喝了一口茶,心里琢磨了一下,就道,“我们随着嬷嬷坐车各城游走,前些日子就到了…凌风城,在一个茶楼里,听得人家闲话儿,说在凌风城外,有个小村子,叫云家村,去年秋时,村民捡了个重伤的女子回去,正巧他们村里教授蒙童的赵先生也是重病,村里长辈们就做主给他们成了亲,互相冲喜。 没想到那女子居然是个旺夫命,自从她嫁给了这先生之后,先生的病好了不说,她还在码头和城里开了好几家铺子,做得一手好吃食,如今又怀了身子,有大夫号脉,说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呢,那先生每日乐得跟傻子似的。结果,突然有一日,很多奴仆找上了门,说这女子家里是个富贵的,但是,女子当初伤重高热,烧坏了脑子,前事尽忘,死活也不肯相信,就要跟着夫主过日子,女子原本的奶娘气得病倒了,据说如今还躺在那女子家里不肯走呢。 夫人,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稀奇?” 将军夫人眯着眼睛沉默半晌,也是慢慢笑了,“嗯,这事儿确实很稀奇,那赵先生也是个前世积了福德的,这辈子才捡了这样的好妻子回去,旺财旺家啊。” 春莺明白,夫人必定是听明白她的故事了,于是笑道,“奴婢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好一个故事,讲得有些无趣了。天色已晚,夫人早些歇息,改日夫人再得了闲,奴婢一定再给夫人说个更有趣的。” 将军夫人点头,“春莺姑娘这般伶俐,将来一定会嫁个如意夫主。” 春莺得了这定心丸,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起身行礼道谢之后,这才后退两步,出了门。 老婆子仔细掩好屋门,疾步走回,笑道,“老奴给夫人道喜了,那人虽说还活着,但她前事尽忘,又嫁人生子,少将军就是找到她,也定然不能再娶,夫人可以放心了。” 将军夫人也是满脸喜意,“怕是佛祖知道我心里日夜为这事烦闷,特意降下恩德,要我去了这心病呢。” “正是,夫人心善,礼佛甚诚,佛祖自然保佑夫人心想事成。” 将军夫人被老婆子哄得越发心喜,瞪了她一眼,道,“老货,都多大年纪了,嘴巴还跟抹了蜜似的。你不是惦记你家二丫头吗,明日就要她进府里来做事吧,一个女子整日卖肉,也不像样子。” 老婆子大喜,立刻跪倒谢恩。 主仆两人欢喜过了,又开始盘算起来,将军回来后如何应对,毕竟那女子前事尽忘,如今又被桂嬷嬷找到了,万一哪一日她巧合的想起了往事,她们岂不是就露馅儿了,虽说她不能再嫁进府里,但惹得将军父子与她隔心可是极容易的。 将军夫人皱眉想了半晌,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握紧了手里的檀木佛珠,轻声道,“这事儿,还是要斩草除根的好。” 老婆子身子僵了僵,还是附和道,“夫人说的对,不过,那凌风城离此也有十日路程,不像当日在府里,那般方便。再有将军和少将军也快回来了…” 将军夫人细长的手指慢慢敲击在桌面上,垂眸想了半晌,又开口问道,“一会儿你走一趟,给舅老爷送封信去,兰儿也是她的侄女,没道理只我一个人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费心,他也该出出力了。” 那婆子立时应下,笑道,“统领大人也是极疼柔兰小姐的,只是夫人照料的极好,他当叔叔又不好太过亲近,这才显得好似疏远一般。” 第二百六十章 胎动 将军夫人听得这话心里舒坦,走至桌边,就着婆子准备好的笔墨,斟酌着写了几句话,然后塞到信封里,封好口儿。那婆子接了,仔细塞到怀里,就告辞下去,换了衣衫,悄悄奔去了城西的统领府。 一个小丫鬟躲藏在后门边的灌木丛里,眼见着婆子出门走远,又小跑儿回到一座布置的极精致的小院儿,那内室里娇美惹人生怜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的绣着手里的长衫,听到小丫鬟进来也没有开口,直到她绣好了那苍鹰身上最后一根羽毛,轻轻咬断丝线,这才淡淡问道,“事情如何了?” 小丫头连忙上前低声道,“小姐,于婆子出府了,奴婢瞧着是奔城西了。” 城西,叔叔那里?女子嘴角轻巧,摸索着手里的衣衫,不知是满意自己的手艺,还是满意姑姑的手段… 城西统领府,统领夫人已经睡下,统领大人却在书房里,忙着公文,听得下人来报,心头欢喜,他这妹子,就因为当年他反对她的亲事,同她闹了多年的脾气,虽然同城住着,却极少到他的府邸来,此时派人来,怕是有事要他这二哥帮手啊。 果然那婆子行了礼,双手送上书信,统领看过,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他想骂妹妹太过糊涂,就算护短,想长久留着侄女在身边,也有许多办法可想,怎么就使了那等毒辣手段,如今一计不成,还要托他去斩草除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军父子父子都是重情重义的,若是知道陈家女儿如此遭她两次杀手,怕是将军府里就要翻天了… 他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犹疑,被老婆子看在眼里,就小声劝慰道,“统领大人,我们夫人说,柔兰小姐身子不好,若是嫁去别家,定然受苦,只有留在她身边才是最好的,若是将来她百年之后,也对得起先逝的兄嫂。而且先前那事,夫人做得极妥当,只要统领大人这里也行事顺利,柔兰小姐这辈子就安乐无忧了。” 统领一家也是武国的功勋世家,祖上父辈都是战功赫赫,可惜,十几年前因为奸人陷害,除了嫁出去的妹子,其余满门下狱,大哥为了保他一条活命,主动认罪,被砍了头,后来武家出力终于找到了证据,他们一门才得以昭雪,他也重新得了这统领的官职,但是大嫂却是太过伤心,扔下不满周岁的柔兰也悬梁自尽了,妹子接了柔兰去,他就一直致力于向上爬,致力于抓住更多兵权,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把他们一家如何,可是大哥还是不能复活了… 统领长长叹气,放在桌上的双手狠狠握成了拳头,半晌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如她所愿。” 那婆子脸上露了笑意,起身行礼道,“柔兰小姐,有统领大人这样的叔叔疼爱,这辈子必定顺遂平安。” 这句话彻底按下了统领心里的那点儿不安,用力点头,就算不占道义,就算狠毒,就算事发要面对将军父子的暴怒又如何,只要兄嫂唯一的骨血万事无忧,他心里的愧疚才能轻一些… 是夜,统领府里跑出了一溜儿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坐得都是虎背熊腰的壮硕男子,各个脸色沉肃,眼神狠辣,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铁血味道。 城门处把守的城防军,一见他们拿的是自家大人的腰牌,连话都没问一句,就迅速的打开了城门,眼见着他们走远,一个年纪略小的兵卒拍拍胸口说道,“这些人是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瞧着各个满脸煞气的?” 那城防小管带,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叱骂道,“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卒子瞎猜什么,赶紧站岗去。” 那小卒子吐吐舌头,扛着长枪跑掉了,留下那小管带,眼里却是疑色更浓,这些人恐怕都是曾经杀人无数的,否则这身上不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道… 赵家院子此时正是安静的时候,赵丰年揽着妻子睡得香甜,不知是冥冥中有天地示警,还是他经历生死后,本能里留下的那一丝防备起了作用,他猛然就睁开了眼睛,心头狂跳不止,待摸到身旁的妻子安在,才算稍稍好些,可惜却怎么也不能继续入睡,小心翼翼替妻子盖了盖薄被,然后他的大手贴在那凸起的肚子上,微微出了神。 想他当日那般身伤心死,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日子,就像瑞雪说过的那个什么帝,关了一扇门,又为他开了一扇窗,他若是不经历那般磨折,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收了一身傲气,如此安于淡泊,只求护着妻儿,一生平静无忧… 他这般想着,突然觉得手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小小的,却极有力气的撞到了他的掌心,他惊得立时身子僵硬,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背,确定它再一次震颤了一下,猛然抬起了手! 肚子,瑞雪的肚子在动,!暗夜里他轻轻揭起那层薄被,就见得瑞雪的雪白中衣下,有个小小的凸起,慢慢的从上滑到下,好似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一般,那小凸起又猛烈的动了几次,惹得瑞雪也皱着眉头醒了过来,伸手拍拍肚皮,嗔怪道,“这坏孩子,也不让我睡个安稳觉…”她说到一半也突然想起,这是肚子里的孩子,第一次动啊。 她猛然就坐了起来,伸手摸来摸去,又算了算日期,五个月了,是到了胎动的时候了,她扭头刚要告诉孩子爹这个喜讯,却发现他早已醒来,正怔愣得举着一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笑道,“怎么了,你不会要趁我睡觉,打我儿子闺女吧?” 赵丰年回过神儿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哆嗦着说道,“他在动,在动!” 瑞雪好笑,猜得他必定是把手放到她肚子,儿子女儿动手动脚,把他惊到了,她于是拉了他的大手,重新放到肚皮上,轻声道,“儿子才动一下,你就欢喜成这个模样,等他们出生了,在你身上拉屎尿尿,再长大了,和你一起练武、拨算盘,你不激动得昏过去啊。” 赵丰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掌极轻柔的在妻子肚子上抚了抚,“我的儿子女儿啊,都会动了…” 瑞雪把身子整个窝进他怀里,夫妻里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这样幸福的时刻。 良久,赵丰年揽了妻子重新躺好,想起先前惊醒所虑之事,就道,“许是我多心了,总是觉得彤城那里会有麻烦,那些人若是知道我还活着,怕是不会消停。” “彤城,你是说赵家?”瑞雪听得他语气淡淡说起彤城,说起那个恶毒妇人,知道他如今是除了心魔,着实替他欢喜,说话也就不再那么多顾虑,笑道,“你怕他们再次欺到咱家门上来?” 赵丰年轻轻“嗯”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转念一想,又不愿妻子怀着身子,还要担惊受怕,就道,“那日遇到的熟人,我已经嘱咐过了,那些人就算得到我还活着的消息,也是几个月后了,那时候,咱们的孩儿都出生了,他们就是不欺上门来,兴许我都要杀回去了。” 瑞雪感受到他话里的一丝恨意,就伸手去拍他的背,温声说道,“如若是有事为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不是只会躲在夫主身后的女子,我是…” “你是大树,而且还是能够同我一起分担风雨的棉花树!”赵丰年轻笑出声,心里温暖又安慰。 瑞雪嗔怪的掐了他一下,“告诉你多少遍了,是木棉,不是棉花树。” 赵丰年笑得更是愉悦,把妻子又往身前揽了揽,“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多防备些吧,明日开始,你在家里,身边也不能离了人伺候,若是出了院门,哪怕去看可心,也一定要找我陪着,或者煜哥也行。” 瑞雪挑挑眉头,其实心里真不觉得事情这般严重,但是想到他是担心她和孩子,也就应下了,“你不必担心我,嬷嬷这几日身子好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儿,我就是想自己清静一会儿也是不成的。” 赵丰年想起那老嬷嬷,每次见到他,虽然礼数不错,说话也极恭敬,但是她那眼底深处,总是有一抹审视之意,好似时刻在提醒着,他这样的穷书生,配不上她家小姐,他虽然不觉自己如何卑微,但是长久被她这般研判,心里还是极不舒服。 想必,当初铁老大、木三和白展鹏几人在的时候,瑞雪也是如他一般郁郁吧。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吗?” 瑞雪本来眯着眼睛,都要睡过去了,突然听得他这般说,强打着精神问道,“为何要跟我说对不起?” “当初白展鹏说你身份卑贱,配不上我的时候,你心里不好过了吧?” 他怎么突然提起当日之事?瑞雪心下一动,又清醒了三分,心思转了转也猜到了大半,“我一向心大,可不会同他那样的人计较,再说我也没客气,不是撵他出门了,那时,我还怕你生气呢。” “我那是不知被人看轻是这样滋味,若是知道,一定早就撵他出去了。” 瑞雪用脑门蹭了蹭他的唇,轻笑道,“怎么,我们的千金公子也有自卑的时候了,可真不容易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土烤箱 赵丰年听得妻子打趣自己,懊恼的在她额头咬了一下,听得她半真半假的惊呼,心里也好过了许多,到底还是他心思重了,他们夫妻过日子,只要互相明白彼此真心就好,真没必要去在意别人的想法。 “再过十日半月,嬷嬷的身子好了,我就送她们出府,再忍一忍吧,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得眼睛红肿,想必这些年也过得极不容易,我虽是忘却前事,但也要谢她护我长大成人。”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拦着,你就是想留她养老,也是应该的。” 夫妻俩互相袒露了各自的想法,再没半点儿隔阂,都觉心里畅快,睡意全无,眼见窗外渐渐开始亮了起来,就索性穿了衣衫,牵着手出去走走。 这时候,整个村子还沉浸在睡梦里,安静怡然,四周山林萦绕着白色的雾气,偶有早起的鸟儿高歌着扇动翅膀,划开雾气,穿行而过,东山上层层叠叠的云层越来越亮,渐渐染上了一层金色,新的一日就这般到来了。 瑞雪坐在东园的木椅上,有些遗憾,抱怨道,“等孩子生下来,我要爬到山头上去看日出,一定极壮观。” “好。”赵丰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赞同,从不反对。 很快,前院的大门传来响动,脚步声,推磨声,院子上空慢慢也聚了薄薄的一层雾气,瑞雪嗅着淡淡的豆香味儿,突然很想吃雪羹,夫妻俩就去了前院,正好第一锅豆腐刚刚点出来,英子听得老板娘要吃,就找了两个青花碗,用热水烫了,然后舀了雪羹,又浇了汤汁儿,请他们夫妻到大厨房的饭桌儿旁坐了吃,末了有些歉意的说道,“早知道老板娘要吃,昨晚就该熬些骨汤。” 瑞雪摆手,笑道,“大伙儿都吃这个,我们为啥不能吃,味道很不错。” 赵丰年也点头,“别为了省用度,就日日早晨吃这个,也换些米粥之类。” “掌柜的说的对,咱家村外可有一百亩水田呢,待得收获了,记得提醒我给大家都分些,拿回家尝尝新鲜。”瑞雪多舀了一勺葱花,看着碧绿配着雪白,极有食欲,心情也好。 “是,老板娘。”正蹲在门外同样吃着早饭的众人都觉心里温热,换了别的主家,怕是恨不得给他们日日喝凉水才好,可是自己的主家却怕他们吃雪羹厌烦了,还要给他们米粥吃,这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夫妻俩正吃着雪羹,吴煜也换好了衣衫准备去晨练,见得姐姐早起,还很是惊奇,笑眯眯蹭了半碗雪羹吃,这才出去了。 早晨起得太早的后果,就是白日里容易困倦,瑞雪是孕妇,整日除了吃睡,没有别的活计,吃过早饭,瑞雪理了一会儿家用账,就歪着身子躺下了。 不到一会儿,赵丰年也打这哈欠进来了,明显是要抱着媳妇儿再补一觉,桂嬷嬷微微皱了眉头,若是以往赵丰年心里还要不舒服,可是昨晚已经解了心结,就当做没看到了,大模大样的撵了老嬷嬷出去,然后把妻儿都揽在怀里,香甜睡去了。 夫妻俩睡了一个时辰,就被下课回来的几个小子吵醒,原来今日先生在课堂上带他们背诵了几篇关于中秋的诗文,他们想着中元节、端午节,姐姐(师娘)都做了奇特的好吃食,这次中秋怎么也不能落下啊。 其实瑞雪是因为最近事情多,日子过得有些糊涂,若不然她这么疼爱孩子,又喜热闹的人,怎么会不张罗一二? 此时听得三个小子说起,才发现中秋佳节临近,她还没有半点儿准备,别的都不论,月饼啊,赏月宴啊,作坊众人要发福利啊,这些都是不能缺了的,正好最近也是无趣,这下可有事情做了。 她午饭也没吃几口,下午就带着彩云彩月画图样,琢磨着搭建烤箱,但是这个时空没有电,是不能指望研究出那种外形美观又小巧的烤箱了,想来想去只能采用最笨的土办法了。 老板娘有兴致琢磨新吃食,掌柜的又吩咐全力协助,作坊众人加紧忙完了活计,就都聚到了二门以内,听从老板娘的吩咐。 张大河领了银子,赶了马车,进城去找打铁铺子,打制最关键的烤箱,其余几人则和泥、脱坯,搭了个类似与倒“品”字形的古怪土灶,一个上面中空,两个一左一右中空,众人实在琢磨不明白,就推了应子去问老板娘,这有何用? 瑞雪正笑眯眯的一边喝着茶,一边在纸上罗列着各种小吃食,想起前世那些蛋糕、饼干甚至披萨、蛋挞,越发垂涎欲滴,不时吞吞口水,听得英子上前来问,再抬头看看那古怪得土灶,她也是笑得肚子疼,但却坏心的不肯告诉众人,只说,明日城里铁匠铺子的东西送来了,她们立刻就知道了。 众人忍住好奇下工回了家,待得第二日上午忙碌着作坊里的事,都是心不在焉,总算把活计做完,就轮流跑去大门口探看,终是把铁匠铺子送货的马车盼了来,小伙计一跳下车,见得那么多人围过来,还吓了一跳,没等他动手,车里的铁箱和铁盘子就被抢光了,他也不敢要打赏,催着车夫就跑掉了。 众人都笑个不停,合力抬了铁箱等物去后院,瑞雪换了普通衣裙,又包了头发,正带着彩月云彩月等在准备材料做酥饼。 这个时空的打铁手艺还没有现代那般精湛,带有图案的铁模子是做不出来了,只能做两只大铁盘,这样像饼干、蛋糕之类的就暂时不能实验了,倒是小酥饼那样不需要模子,温度又好掌握的,可以先试试。 面粉上筛子筛出最细最好的一部分,加上猪油、糖霜和温水,细细搅拌均匀,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湿漉漉的粗纱醒上一刻钟。 肥瘦相间的猪腰盘儿剁成细末,不加任何青菜,只放盐、酱油、胡椒粉和葱末,拌匀。 等面团醒好了,在中间压个凹坑,把只用面粉和猪油混合成的油酥倒进去,封好口子,擀成一张大薄饼,折叠,再擀,如此三四次,面皮儿就有了层次,最后才做成一只只,比巴掌大些的圆面皮,包入肉馅儿,收口捏紧,微微拍扁,在上面刷一层清水,沾上芝麻,就大功告成了。 彩云彩月学的很快,上手就包得有模有样了,瑞雪听得铁箱子到了,解了围裙等物,兴冲冲的去了院子,老嬷嬷怕她跌倒,一迭声的在后面喊着她,走路小心。 瑞雪比了比铁箱的尺寸,同她要求的几乎一致,就放了心,指挥着众人把铁箱放到倒“品”字土灶的中间,能够打开的那一侧正好在前面,然后又在铁箱上的空出,继续加盖灶眼儿,这样忙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四灶眼儿的巨无霸就成型了,众人围着看了两圈儿,都是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听见动静从东园赶来的安伯和闫先生也是乐得胡子直翘。 瑞雪极想大喊一句,“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可惜,众人必定不能理解这前世舶来的幽默,于是她决定还是要用事实说话。 喊了众人开始在各个灶眼儿里生起火来,木柴烧得噼啪作响,土坯渐渐冒出白汽,灶眼儿眼见就干爽起来,那铁箱里,伸手进去也有了温热的感觉。 这般又等了两刻钟,彩云彩月也准备好了小酥饼,瑞雪就把那铁盘刷洗干净,烤干,抹上一层素油,然后摆了十个小酥饼坯子,小心翼翼的送进了铁箱,关严了铁门,四个灶眼儿同时大火猛烧,众人都是好奇,忍了灶眼儿里传出的热气,围在一旁不肯离开。 瑞雪收不了那热,坐在桌边儿喝着凉茶,估摸着超过一刻钟了,就要戴了昨晚赶制的厚棉手套去开炉子,被英子眼睛手快的抢了下来。 她上前开了铁箱们,扯出铁盘给瑞雪看,瑞雪用刀子切了一只小酥饼,见得里面似乎还没有熟透,就示意她推回去,继续烤,如此折腾了三次,烤箱的温度终于高了起来,小酥饼也艰难的出炉了。 虽说过程曲折,但是成果却是很显著的,圆滚滚,胖嘟嘟的金黄色酥饼上,沾着一层白色小芝麻,极是可爱,伸手掰开一个,立时一股肉香扑面而来,咬一口,面皮儿酥脆,肉馅多@汁儿咸香,真是美味极了。 总共十个小酥饼,严先生和安伯各一个,瑞雪一个,老嬷嬷和彩云彩月一个,剩下六个都归了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众人,甚至都没给前边账房里忙碌的赵丰年留一个,待他听得众人欢喜赞叹,转回院子时,那铁盘里已经是空空如也。 瑞雪见得赵丰年脸色如常,可那眼眸却闪着光儿,立时就扯了他笑道,“这第一炉火候掌控不好,味道一般,我还想着等一会儿烤得最好时,在给你送到前面去了。” 赵丰年当然不会为了吃食真生气,得了妻子这般小意解释,也就笑着坐等第二炉了。 这一次铁盘上摆了二十个小酥饼,不过两刻钟就烤好了,正赶上三个小子从外面回来,嗅得香味,大呼小叫冲上来抢了六七个,安伯眼疾手快,也抢了四个,分给闫先生两个,笑眯眯的回了东园,瑞雪无奈,捡了两个给赵丰年,然后剩下的就不管众人怎么分了。 如此,到得天色暗下来,灶间里准备好的六七十只小酥饼都被烤了出来,当然也一个都没有留下,人人吃得心满意足,擦擦嘴角儿的油腥儿,唱着小曲回家去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月饼 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从这日起,瑞雪对于烤箱的热情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方块酥,芋头酥、豆沙烤饼,油盐烧饼,简直是五花八门。 众人日日抻长了脖子,嗅着内院飘出的香味,猜测着,今日又能吃到什么新鲜吃食。 相对于那些芋头酥之类的点心,大伙儿更是喜爱烧饼,无论是豆沙馅儿的,糖的,还是油盐的,宣软的金黄色小饼,中间夹着油酥,一层层重叠着,比馒头可是好吃多少倍,安伯和吴煜也是特别喜欢,所以,赵家的饭桌上这几日就以烧饼做了主食。 这日早饭,众人正喝着糯糯的红豆米粥,配着可口的小菜吃烧饼,吴煜突然想起一事,就道,“姐,这烧饼圆圆的,又是金黄色的,就是你前几日说的那中秋节的特色吃食吧?” 瑞雪拿了个豆沙的烧饼,分了一半给赵丰年,笑道,“不是,我说过的那是月饼,这个烧饼…”她说道一半,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今日是八月十几了?” 赵丰年给她夹了一筷子嫩笋,回道,“八月十三啊,后日就是中秋了。” “哎呀,我忘了正事了。” 瑞雪懊恼的放下了筷子,“搭建烤箱,本来是为了烤月饼,中秋时送节礼,还有给大伙儿分福利的,怎么只顾着烤点心,把正事忘记了。” 赵丰年拿起筷子重新递到她手里,劝道,“那个铁箱子的火候都掌握好了,再做月饼也容易,左右还有两日呢,赶得及。” 瑞雪迅速吃完碗里的米粥,烧饼也不吃了,就道,“哪里赶得及,馅儿料还没准备呢,还有要送去各家的节礼…” 吴煜几口吃了手里的烧饼,喊道,“姐,我今日不去学堂了,给你帮忙啊。” 瑞雪一筷子敲到他头上,假装恼怒道,“不行,你进了灶间就是帮倒忙,赶紧读书去,月饼烤好了,给你留一块。” 吴煜顿时眉开眼笑,擦擦嘴角儿,跑回房里抱了书本去东园了。 安伯也放下碗筷,笑眯眯说道,“雪丫头,月饼烤好了,送两块去东园啊。”说完,老爷子也背着手,施施然的走了。 瑞雪瘪嘴苦笑,“都是不能帮忙,只会尝鲜的。” 赵丰年哄劝道,“若不然作坊那里放一放,我给你打下手。” 瑞雪嗔怪,推他一把,笑道,“你还不如煜哥儿呢,赶紧赚银子去吧,咱家孩子将来的嫁妆和聘礼都要指望你呢。” 一句话说得赵丰年又是骄傲又是暖心,若不是碍着老嬷嬷和两个丫头在,他就抱了妻子亲上一口了,可惜,他有些失望拍拍妻子的手,嘱咐几句,也去了账房。 翠儿和彩云彩月忙着捡了桌子,瑞雪就回房拿了先前列好的单子,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什么疏漏,就唤了彩云进来,把单子送去前院,要进城送豆腐的人手,直接把材料买回来。 前世,瑞雪月饼吃的虽然很多,但也没亲手做过,不过是偶尔在食谱上瞄到过几眼,这次要大批量烤出来,还觉有些忐忑。 老百姓都喜爱好兆头,有双不用单,而且尽量避免用到四,瑞雪也不例外,琢磨着送节礼体面,就准备了六种馅料,豆沙,蛋黄,五仁,黑芝麻,鲜肉和云腿。 后院三个小丫鬟,一个嬷嬷,加上被赵丰年指派来的英子三人,就是七个人手,倒也足够,瑞雪替他们分了工,小丫鬟和桂嬷嬷剥核桃、榛子、花生这些坚果,英子、石榴和金枝儿手下麻利又有经验,就煮豆沙和蛋黄,剁肉馅儿,众人应着就都忙了起来。 想着这些好馅料儿,做出的好吃食,必定有她们一份儿,英子几个就都笑得合不拢嘴,正好送娘家的节礼也有了,味道暂且不说,哪怕只提一句,做工的作坊发下来的,就能让爹娘在村人面前抬头挺胸了,毕竟这十里八村,能进作坊做工赚银钱,又得主家如此厚待的女子,绝无仅有啊。 桂嬷嬷手下剥着花生栗子,眼见得,瑞雪安排调度着众人,各司其职,颇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心里忍不住叹气。 住在赵府的日子越久,她越是后悔以前不该把小姐护得那般严实,让她多接触一下人世险恶,兴许小姐就不会养成柔弱,没有主见的脾气。别的不说,就看小姐忘却前事,无依无靠在这小村子里,从最初衣食无着落,夫主重病,到得如今这般风生水起的日子,就可见其本性是坚韧、聪慧的,可惜,她终究醒悟的太晚了… 午时初,进城送豆腐的小六子就采买了云腿和细面回来,张大河也拎了两个临时雕成的木头模子进来,一只上面是盛开的莲花,一只是喜鹊登梅,因为时间仓促,他有些担心做工粗糙,没想到瑞雪接过去看了,连连赞好,倒让他有些脸红,连忙又去寻了好木头,打算剩下四个一定要雕得更仔细。 众人惦记着下午烤月饼,午饭都是草草吃了一口,瑞雪也没睡午觉,挽了袖子,试探琢磨着包了第一块鲜肉月饼。 青花大海碗里,放了肥瘦相间的肉馅儿,加了糖霜、蜂蜜、炒熟的白芝麻、香油、酱油、姜蒜末,还有盐,尽可能搅拌均匀,变得有粘性才停下。 两只小陶盆了,都盛了大半下细面粉,一只加入熟猪油、热水,迅速搅拌,另一只则只加猪油,同样都是揉成光滑的面团。再切成均等大小的二十份,醒上一刻钟。 然后,把水油面团拍扁,包住油酥面,收好口子,擀成圆饼,从内向外卷起,再擀成面饼,如此两次,才把肉馅放到圆面皮中间,小心捏严实,然后放在木头模具里,轻轻印上图案,摆在刷了素油的铁盘上。 最后再刷上一层蛋黄和水混合而成的蛋液,放进烤箱。 众人一边忙着烧火,一边满脸兴奋的等着月饼出炉,瑞雪倒是没有太担心,毕竟这鲜肉月饼,几乎就是前几日做的那酥饼的翻版,只不过形状不同,失败的几率应该不大。 果然,两刻钟一过,烤盘一抽出来,众人都是欢呼,那只有掌心大小,三指厚度的月饼上,印刻着一朵绽放的莲花,而且因为刷了蛋液的关系,颜色比之先前那些酥饼、烧饼,更是金黄灿烂,引人垂涎。 瑞雪执刀切开,发觉里面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中空塌陷,极是满意,笑道,“这是刚烤出来的,若是等上两日,回回油,味道更好。”众人都分了一口尝尝鲜,皆是嚷着说好。 瑞雪于是指派了英子几个照着先前的样子,把剩下的那些烤出来,她则又去研究剩下几样儿馅料儿。 蛋黄和五仁儿等不适合用酥皮,她就是试着把糖霜加水、素油和盐搅拌在一起,然后再加入细面粉,揉成面团,醒上一个时辰。 剥好的松子、花生、核桃、榛子和瓜子仁儿,放进锅里炒香,用粗擀面杖擀成半碎,加糖霜、细面、素油和凉开水,搅拌得能够握捏成形。 最后,才把面团分成均匀的小块,擀成圆饼,加入五仁馅儿,收口,放进模具里压成形。 但是这一次铐起来却是有些麻烦,先烤了一刻钟,拿出晾凉后,刷上一层蛋液,然后再烤第二次。 如此,最终出炉的月饼,吃起来,油汪汪又绵软,比之酥皮,又是另外一种美味了。 众人整整忙碌了一下午,到得天黑张嫂子从码头回来,过来看热闹的时候,鲜肉月饼和五仁月饼已经都烤了出来,整整齐齐摆了七八盖帘儿,一百五十几块,远远看去就像穿了金色盔甲等待检阅的精兵。 张嫂子尝了一个,就后悔道,“早知道妹子今日做了这好吃食,我就是少去码头一日,也要把这手艺学到手啊。” 瑞雪笑着给她倒茶,“如今也不晚啊,明日嫂子就在家歇一日吧,正好月饼都烤好了,也要准备送节礼,给大伙儿发福利,嫂子帮我张罗张罗。” 张罗送礼发福利,这可都是要经手银钱和库房的,不是信重的人,瑞雪可不会托付,张嫂子心里明白,自然欢喜,一口应下,末了又说道,“今日码头上,大伙儿说起妹子,还道多日未见呢,向我打听妹子身子如何,徐家兄弟前些日子又从别处捎了两篮子脆枣,要托我明日给你送来呢。” 瑞雪想起码头的铺子和众人,还真有些想念,但是她如今肚子大了,走动一步都好多人看着,怎么也不能放她去码头走走,于是就道,“中秋节那日,码头是不是要歇一日啊?” 张嫂子点头,“我听着是有这打算,大伙儿都说今年进项好,要好好过个节。” 瑞雪扫了一眼那些月饼,就道,“嫂子明日下午再去趟码头,多带些月饼给码头上的兄弟们,每人送一块尝尝新鲜,至于徐家和马家,我让人装个两个体面的盒子,也一起拿去。” 张嫂子有些心疼,想要劝说两句,那些空的面袋子、油坛子,她可都看在眼里呢,但是转念一想,赵家如今也不缺这几两银子,再者说,码头众人待瑞雪也是真心,如此走礼,大伙儿也热闹亲香,于是也就应下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中秋月圆 多了码头众人的那份儿,任务就更重了,英子几个直接在赵家吃了晚饭,托小六子几个捎信儿回家,然后就连夜开了工,直忙到半夜,又烤了二百月饼出来,胡乱在平日歇息的小隔间里胡乱睡了两个时辰,天就又亮了。 张大河红着眼睛送了另外四个模具过来,一众女子又开始张罗烤制剩下四样馅儿,直忙的是天昏地暗,到得未时末,终于全都烤完了,人人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但是脸上却都带了笑。 张嫂子去码头送了月饼,带了两篮子脆枣和沛水帮所有人的谢意回来,然后就开始倒腾出库房里的雕花盒子,整治节礼。 闫先生和魏先生是两盒六色月饼和一套文房四宝;城里的田府和程老掌柜那里则是两盒月饼、两盒前些日子烤制的那些点心;至于各家酒楼掌柜,有一盒月饼就足够了。 瑞雪想起赵丰年那几个一同做生意的掌柜,今次是第一回走礼,要慎重一些,就让人去唤了他回来,问询几句之后,又安排了几份儿不薄不厚的。 家里两辆马车,同时出动,一前一后的拉着节礼进了城,田家的赏银,自然还是最丰厚的,程家次之,各个酒楼掌柜出手也是百十文,倒是赵丰年识得的那几个掌柜,接了月饼,很是新奇,又觉赵家懂礼,欢喜之下,赏银也给了一两。 于是,晚间回来,负责出去送礼的几人聚在一处,仔细一加,居然得了十二两多的赏钱,他们都道太多,送到自家掌柜跟前,想要归公,赵丰年哪里是贪图这些小钱的人,一摆手交代他们平分也就是了,四人都觉公平,上前道谢。 第二日一早,作坊众人提早一个时辰上工,把所有活计都做完了,各个酒楼的伙计也带着自家掌柜的回礼赶来取豆腐,有的掌柜送的是六条活鱼,有的是两坛蜜饯,有的是两匹棉布,应有尽有,到得程家、田家,还有那几家掌柜的节礼再送到,可是彻底热闹起来了,众人流水样的帮忙往里搬,一坛坛好酒,布匹,小摆设儿,纸墨,很快就堆了小半库房。 瑞雪拿着礼单,眉头微皱,她送出的节礼顶多值银一两,但是收回的,却是足有四五倍之多,长此以往,人家就是不多心觉得她揽财,她自己也会脸红啊。 赵丰年进来见得她脸色不好,就问道,“怎么了,可是节礼有何不妥之处?” 瑞雪摇头,“不是不妥,是大大不妥,咱们又赚了一笔。” 赵丰年想起前几次送节礼,猜到几分,就道,“田家程家都不是计较的人家,看重的是咱们府上这份心意,要知道,你亲手做的点心,可是独一份,整个武国都买不到。” 瑞雪嗔怪的瞪他一眼,把礼单扔到他手里,“那也抵不上人家的回礼,你看看,这次回礼比原来还贵重。” 赵丰年扫了一眼,果然,程家的值银十两,田家的更甚,怕是一百两都下不来,这确实有些过了。他想了想,就道,“是不是这两家有事相求啊?” 瑞雪心思转了转,也觉有这可能,就让人唤了程家和田家的小管事进来,问询之下,还真如他们夫妻所想一般,程掌柜和田夫人都觉这月饼新奇又美味,想要向赵家多讨些,他们放进节礼里,同各府走动又体面又出彩。 瑞雪有些惊愕,问道,“今日就是中秋,就算此时拿了月饼回去,还赶得及吗?” 田府的小管事立刻道,“赶得及,赶得及,我们夫人别的节礼都备好了,只差贵府这月饼了。” 程家的小管事也道,“我们掌柜也说,中午请至亲好友赴宴,让他们直接带了月饼回去,晚上赏月也不耽搁。” 瑞雪觉得好笑又欢喜,毕竟自己亲手做得点心大受欢迎,这可证明她的手艺好啊。于是,干脆大方的每家送了四十八块,木盒子不够,就直接放到了大食盒里,装得满满,两个小管事又得了赏银,又完成了主子的嘱托,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彩月极喜欢那豆沙的月饼,见得自家没剩下多少了,就瘪着嘴问道,“夫人,咱们还要再烤几炉吗?” 瑞雪瞧着英子几个都是面带疲色,就摇头道,“都是自家人,也不差这一日,以后什么时候想吃,就再烤吧。” 英子几个却是怕作坊众人分不到,连忙说道,“夫人,我们不累,不如烤几炉鲜肉的吧,味道好,做起来也容易。” 她们不嫌累,瑞雪自然也不会舍不得那些面和油,于是,众人齐齐动手又烤了几炉,终于赶在午时之前都准备齐全了。 瑞雪聚了作坊里的所有人,每人发了六块月饼、一条鱼、一条肉,算作中秋的福利,人人脸上都乐开了花,谢了主家,拎在手里,恨不得满村转上一圈儿,收获无数羡慕再回家去。 英子三个惦记家里的孩子,拿了东西,也要往外走,却被瑞雪拦了,每人多发了一百文铜钱和六块月饼,英子等人不知为何,都是推拒不肯要。 瑞雪就笑道,“你们忙了这几日,比之男工们都辛苦,多得些也是应该的。那一百文钱,是我给你们的体己,要回娘家,总要置办些吃用之物才好。” 英子三个听得感动极了,眼泪差点下来,她们在作坊做工,虽然在婆家比之以前可是好过许多,但是所有工钱和吃用之物都是经了人眼的,想要贴补娘家,总要夫主和公婆同意,很是不便。 如今老板娘私下贴补,婆家人不知道,她们可以去城里买了吃用之物拿回去,或者就直接塞给老娘,这可是太好了。 瑞雪不等她们道谢客套,就推了她们回家,然后又分了彩云彩月和翠儿各一百文零用,待拿出一对儿银镯子给老嬷嬷的时候,老嬷嬷却死活不要,瑞雪想了想也就没有勉强。 待得下午,把里正家和几个族老家,张家、云家、隔壁翠兰家,城里的高家王家,还有平日几个交好的几户人家都送到了节礼,这个节也就算忙得差不多了。 瑞雪睡了一觉起来,只觉精神奕奕,看着哪里都顺眼顺心,换了棉布衣裙,又开始张罗晚上的菜色,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张家定然要去老宅,云家也是一家团聚,闫先生又被城里友人接去,所以,到是极难得只有赵家自己人开酒宴。 瑞雪可着众人的喜好,选定了八个菜色,彩云彩月和翠儿接了切肉剁骨头的差事,瑞雪就同老嬷嬷坐在桌旁,一边说闲话儿,一边摘青菜。 老嬷嬷忍了许久,到底还是问道,“小姐,你以前可是连灶间都没进过,如今点心和菜色都做得这般拿手,不知是同谁人所学?” 瑞雪手下顿了顿,半真半假笑道,“嬷嬷有所不知,老天爷可能觉得我以前遭了苦难,为了补偿我,就在我脑子里放了许多古怪的事情,比如这月饼的做法,比如怎么拨算盘,理账,都是上天恩赐的啊。” 老嬷嬷瞪着眼睛,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么惊秫或者说神奇的事情,最后见得瑞雪脸上都是笑意,无奈摇头,“小姐,你不止变得聪慧,这性子还调皮了许多。” “嬷嬷,那是我如今的脾气秉性好,还是原来的好啊?” 老嬷嬷半点儿没有犹豫,立刻说道,“自然是如今好,若是小姐当初在将军府,能够这般,也不至于…” “嬷嬷,”瑞雪不愿听她提起将军府,笑着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前事都已经过去,不必再提,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老嬷嬷无奈长长叹气,慢慢点头,“小姐觉得欢喜就好。” 瑞雪揭过这话头儿,又道,“嬷嬷,我见你喜欢吃那豆沙馅儿的月饼,我写了方子,等你走的时候记得带着,回去之后,只要想吃了,就照着方子烤啊。” 老嬷嬷脸色瞬间又暗了三分,瑞雪心里也是不好过,却也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正好吴煜晒得满头大汗,从外面进来,瑞雪就扯了个借口,抓了他去洗头,换身好衣衫。 申时末,赵家的家宴就开席了,瑞雪夫妻,安伯加上吴煜,还有彩云彩月,老嬷嬷、翠儿、武二团团围在大圆桌前坐了,原本老嬷嬷要带着丫鬟和武二单坐一桌儿,瑞雪没有同意,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还要分两桌儿,别的不说,只分菜、拾掇桌子都是麻烦事儿。 相处几日,大家也没有当初那般生疏,听老嬷嬷说说她们一路的见闻,各城的风俗,吴煜又说了学堂里孩子的调皮事,惹得众人笑个不停,饭桌儿上极是热闹。 饭后,撤了酒菜下去,天色也暗了下来,天空之东慢慢就升了一轮银色的圆月,月光清华洒落人间,别是一番美景。 瑞雪吩咐把茶水、月饼、水果,还有几壶桂花酒都摆到东园桂树下,众人一边闲话儿,一边赏月、吃月饼。 吴煜应景的背诵了一首与月色有关的诗词,惹得大伙儿赞叹,瑞雪听惯前世那经典的水调歌头,倒是不觉好在哪里,但是总不好不捧场,于是狠狠夸赞了几句,吴煜得意极了,凑到姐姐跟前,给姐姐剥瓜子吃。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歌声 赵丰年本就多喝了两杯酒,微微有些醉意,听得妻子夸赞小舅子,就起了争胜之心,正要也献上一首,突然想起正月里瑞雪为了救他而抛出的那两首诗词,就道,“前几日,田老爷还到处寻我索要好诗词,若是夫人还听过以月命题的绝佳之作,不如趁着月色正好,也诵一首听听,如何?” 瑞雪见他脸色微红,眼里满满都是欢喜之意,也觉心里满足之极,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弟弟又懂事,世间再也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于是就道,“好啊,我还真听过一首足以流传千古的绝好之词,诵给你们听听。” 众人自然都说好,瑞雪仰头望着天边的圆月,淡淡诵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成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原本她是抱了欢喜幸福的感动在诵读,可是最后,那悲欢离合几字,就让她想起了过世的父母,那对儿不知如今过得如何的无良弟妹,甚至她的豆制品厂和那满是钢筋水泥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她在这里扎根了… 不自觉间,她的语气里就带了一点儿淡淡的遗憾和失落,一旁的赵丰年听得清楚,就伸了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瑞雪立时收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回头看着他暖暖一笑,问道:“怎么样,这水调歌头,可当得起绝世佳句?” “自然当得起!如若这还不算绝世佳句,那世上就没有好诗词了!”赵丰年很是兴奋,满满斟了一杯酒,想欢喜痛饮,才突然发现,这吟诵诗词之人,不是他的那群好友,而是怀了身子的妻子,突然就同瑞雪方才一般,把那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拎上了心头,此时,他们怕是又在哪里狂饮高歌吧,只不过缺了他一个,他们会不会有人觉得遗憾?还有家中卧床老父,那妇人铲除了他,对待父亲应是很尽心照料吧? 瑞雪瞧着他开始发呆,立时就端了茶杯在手,轻轻与他撞了一下,笑道,“谢先生夸奖。” 赵丰年回过神来,见得妻子笑意盈盈,白皙的脸庞映着月色银辉,眉眼里满满都是柔和温暖,心头的悲伤就潮水般退了下去,“干杯,愿我们一家人年年月圆夜,都如此团聚在一处。” 吴煜也举了杯子过来凑热闹,“还有我,还有我。” 安伯也是笑眯眯的点头,彩云彩月不敢放肆,却猛点着小脑袋,极是逗趣。 一家人都笑起来,各自仰头喝了杯中酒茶,掰了月饼分吃,纷纷说起中秋节的典故,小翠儿在一旁看着,大眼睛眨着,极是羡慕,老嬷嬷也是心头失落,但嘴角却含了笑,怪不得小姐不愿意回去,若是能一辈子如此,夫妻和美,日子宁静,怕是比锦衣玉食要难得百倍。 武二低着头,把玩儿着手里的月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趁着众人说话间隙,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原来小姐如此文采斐然,当日在将军府里,可是没听得小姐吟诵过诗词?” 瑞雪听得他这话说的古怪,好像在试探什么,但她这肉身是货真价实的候府小姐,也不怕他怀疑,就笑道,“在将军府里,吟诵诗词,怕是如同秋时种包谷一般不合时宜吧,再者说,这也不是我所做,不过是以前在码头听的人家吟诵,偶然记下来的,倒也算不得我文采如何出众。” 老嬷嬷扫了武二一眼,微微皱了眉头,笑着岔话儿道,“小姐,码头的铺子是府上第一个产业吧,我昨日听得张嫂子等人说起,都道是小姐一手张罗的,还在想着,小姐真是天生就有这打理银钱的天分呢。若是咱们候府的那些产业都归到小姐手里,怕是没两年就要翻番了。” 瑞雪笑着拿了一块馅料儿柔软的豆沙月饼,放到老嬷嬷碟子里,笑道,“嬷嬷可不要这样想,这样的小食肆,我管起来还觉得累得慌,若是再多几家,我怕是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有了。” 老嬷嬷明白她是不想同候府有什么太深瓜葛,心里难过,但是也没有多说,笑眯眯的掰开那月饼吃起来。 众人又闲话儿半晌,都觉夜风凉爽,月色美好,怎么也舍不得散去歇息,可惜,吴煜却突然闹了起来。 这小子刚才偷喝了两杯桂花酒,此时脸色通红,傻笑着抱着姐姐的胳膊,要姐姐给他唱歌,没等瑞雪敲他的头,他又哭了起来,直说想什么福晃、奶娘,什么全子、安子,可把瑞雪心疼坏了,这小子平日难得落泪,今日万家团圆,怕是想起亲人朋友了。 她赶紧揽了弟弟到怀里轻轻哄劝着,然后苦笑道,“这小子醉了,咱们也散了吧。” 众人自然应好,赵丰年不愤于小舅子又抢了妻子的关爱,起身扛起他就走,瑞雪好笑又无奈,扶了彩云,跟着也去了西厢房。 夫妻俩合力帮着酒醉的小子脱去了外衣,还没等给他盖上薄被,这小子又抱了姐姐的胳膊大哭,呜咽着,“娘,娘…” 瑞雪听得鼻子发酸,甩了鞋子上炕,也顾不得肚子大了,把弟弟半揽在怀里,一下下轻拍,哄着,“我们煜哥儿啊,可是好孩子,又坚强又善良,你娘在天上每日都看着我们煜哥儿呢,看着煜哥儿去读书,牵着奔雷去河边玩耍,同大壮黑子上树掏鸟儿,我们煜哥儿日子过的好,你娘心里也欢喜啊。她舍不得我们煜哥儿这么难过,所以,煜哥儿不能哭啊。 虽然你娘不在了,但姐姐在啊,姐姐给煜哥儿做好吃的,给煜哥儿缝衣衫,我们煜哥儿一点儿也不孤单啊,你要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万一先生欺负姐姐了,我们煜哥儿还要给姐姐撑腰呢…” 赵丰年本来在一旁听得也是心里感动,但最后这句却让他瞪了眼睛,孩子气的用力“哼”了一声。 瑞雪扭头瞧到他的神色,扑哧就笑了,酒醉的小子好似知道姐姐分心,立时不依的摇晃着脑袋,闹着,“姐姐,煜哥儿要听姐姐唱歌。” 瑞雪本就疼爱弟弟,他又这般撒娇,就笑得更是欢喜,“好,姐姐给你唱歌,但听过歌儿可要好好睡觉,明日早起,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好,姐姐唱歌。” 瑞雪唤了彩云,低声吩咐她几句,然后替弟弟理了理额头的碎发,唱道,“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出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缭绕,听在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耳里,又化成了清凉的溪流,涓涓流入他们的心里,抚平了那些伤痛,那些怨恨,那些不知名角落的暗色,只愿这样温暖的夜,这样美好的女子,永远停留在眼里、心里,才好。 瑞雪唱完,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弟弟眼帘合着,睫毛微微颤动,好似马上就要睡着了,就伸手示意彩云把蜂蜜水端过来,轻轻送到弟弟嘴边,哄着他,“煜哥儿乖啊,来,张嘴,喝两口水,甜甜的,明早起来头就不会疼了。” 吴煜乖巧的把蜂蜜水小口小口喝了下去,瑞雪掏了帕子给他擦了嘴角,听得他呼吸绵长,果然睡实了,就小声道,“掌柜的,帮我扶他躺下。” 赵丰年正抱着醋缸狂喝,哪里还愿意再去伺候小舅子,极孩子气的说道,“不扶。” 瑞雪真是哭笑不得,指了自己的腿道,“我的腿麻了,你再不帮忙,你儿子闺女就要闹起来了。” 她话音一落,赵丰年就窜了过来,一把扯开吴煜塞到被子里,恼怒道,“你这小子,再敢喝酒,打断你腿!” 瑞雪生怕他吵醒弟弟,一巴掌拍到他肩上,“轻点儿,我好不容易才哄得他睡了。” 赵丰年却不理会这些,伸手抱了她就往门外走,瑞雪猛然腾空,惊得伸手就抱了他的脖子,嗔怪道,“放我下来,让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我的妻儿,我疼惜一些,谁敢多言!”赵丰年大步往外走,语气强硬,手下却极温柔,瑞雪心里欣喜,见得彩云在关门,院子里也无人,就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赵丰年心里那些酸醋,立即就变成了蜜水,嘴角翘得高高。 彩云打了洗脚水来,就被撵去歇息了,瑞雪刚要躬身去脱鞋袜,赵丰年却已经拎了个矮凳过来,把那水盆端上去,然后就要去搬瑞雪双脚,瑞雪惊得连忙躲到一旁,“你,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来就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帮媳妇儿洗脚?” 赵丰年愣了愣,想起以前年少轻狂,同好友们一起喝酒时,也曾豪言,女人就是附庸,只要管好后院,生儿育女就好。 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蹲下身子,替女子脱袜洗脚的时候,可是他刚才脑子里就想着,妻子肚子大了,弯腰不便啊,什么男子的尊严、骄傲,都忘光了。 他无奈苦笑,自从碰到了瑞雪,真是把他改变个彻底。 心思如此千回百转,他手下却还是不顾瑞雪的躲闪,替她脱了鞋袜,双手捧了她的脚丫放到了水盆里,然后自己也坐在炕沿上,脱鞋把脚放了进去,笑道,“这样只能算一起洗,不算我替你洗脚吧。” 瑞雪望着他微笑的侧脸,鼻子一酸,怎么也忍不住眼泪,靠在他胸前,低声道,“这辈子嫁给你,我真是再无所求了。” “我也是。”赵丰年轻轻揽了妻子在怀里,夫妻两个谁也没有再说话,两双脚丫,一小巧,一修长,互相踩踏在一处,别样温馨,别样的热闹。 窗外明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悄悄看上一眼,又害羞一笑,把头藏了回去,人间好时节,农家乐事多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调雨顺 八月十六日的下午,云二婶婆媳抱了孩子来走动,正好村里几家收了节礼的,也拿了些野物来回礼,小媳妇儿和婶子们都陪了瑞雪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闲话儿,说起月饼,都是赞不绝口,又瞧着那烤箱古怪的紧,纷纷围上去观瞧,英子难得逗趣一次,见得一个小媳妇儿伸手小心翼翼要去摸那烤箱门儿,就吓唬她道,“哎呀,烫啊!” 那小媳妇儿吓得立时缩了手,甩个不停,好似真被烫到了一般,把赵家众人笑得肚子疼,那小媳妇儿才明白过来,又恼又羞,直抓着英子的袖子喊着,“刘嫂子欺负我。” 这小媳妇叫大梅,是前两月刚嫁进村里来的,为人性子爽快、开朗,很得大伙喜爱,瑞雪见得盘子里的月饼没剩下几块,不够每人都分一块吃,大伙儿就都是只看着,没人动手,索性要彩云去灶间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馅料儿。 彩月听得夫人好似有再烤月饼的打算,不等姐姐去,就高声应着先跑了去,很快回来,禀报道,“夫人,灶间里还有一大碗豆沙,半碗五仁儿。” 瑞雪笑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没吃够豆沙月饼吧,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 彩月笑嘻嘻道,“夫人最疼我们啊。” 瑞雪就道,“去吧,把两样馅儿料都做了,正好也给大伙儿看个新鲜。” 彩云彩月应了,英子也跟过去帮忙,众人都是大喜,纷纷说着今日要开眼界了。 就这样,大伙儿一边喝着茶说着村里的趣事,一边抻着脖子往那灶间里张望。好不容易,英子端了大铁盘出来,上面放了四十八个月饼坯子。 大梅眼疾手快的帮忙开了烤箱门,英子笑呵呵把铁盘放进去,固定好,这才关了门,招呼着她一起帮忙烧火,四个灶眼儿同时亮了起来,也很是壮观,配上中间那大铁箱,别提多古怪了,众人都新奇得上前,帮着递个柴火之类,不到半会儿就熏得脸色通红。 瑞雪在树下最平坦的地方铺了油毡,油毡上又铺了厚毯子,让铁蛋和可心两个坐在上面玩耍,两个孩子吃得好,又照料的精心,都是圆嘟嘟,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瑞雪坏心的把他们手里的布老虎拿到极远的地方,两个孩子还不会爬,就着急的皱着小眉头要哭,等她赶忙把布老虎拿回来,他们立时又笑得咯咯有声,瑞雪想着再过几月,自己的孩子也会这般,嘴角的笑就怎么也收不起来。 很快,那烤箱就在众人的期盼中,慢慢溢出了浓香,惹得众女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英子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撤了火,然后开了烤箱,待把铁盘抽出来,金黄色的月饼,一个个排得整整齐齐,众人忍不住都拍起手来,这种亲眼看着美味点心出炉,当真比吃着还欢喜。 瑞雪唤彩月拿了几个白色大瓷盘,把月饼捡出来放上去,请众人尝鲜,众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副极想吃,但又有些害羞的模样。 云二婶是熟识的,知道瑞雪最是大方不过,就笑道,“咦,你们都不吃,那我可不客气了,吃剩下,我就都拿家去。” 众人哈哈笑起来,都是不再拘束,上点儿年纪的就挑了那豆沙馅儿的,绵软甜香,小媳妇儿们则都拿了五仁馅儿的,外皮软糯,里面的馅儿料又香又酥,各个都吃得极是欢喜。 瑞雪瞧着大伙儿吃得香甜,也有了胃口,吃了半块豆沙… 初秋的风,少了夏日的热度,多了丝丝的凉爽之意,后街口的大青石上,坐了两个老婆子在纳鞋底,一针一线,说着闲话儿,偶尔嗅得那远处的院子里传来的香气,其中一个就难掩得意的说道,“老嫂子,你昨日吃到赵娘子烤的那点心了吗,叫什么月亮饼。我儿给我拿了两块来,我和老头子分吃了,真是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另一个老婆子挑挑眉头,暗想这高家老妹子就是喜好显摆,也不看看俺家儿子在哪做工,作坊里的人,分什么吃食不比别人多,她心里腹诽,嘴上却还是憨厚笑道,“妹子有口福啊,我儿也给送了四块来,我没舍得吃,给孙子们分了,不过,那大鱼我可是炖了,味道真香啊,我儿说是城里酒楼的掌柜给赵家送来的节礼,早晨送到时,还活蹦乱跳的呢。人家赵先生赵娘子可是慷慨宽厚的,都发给他们拿回来了。” 先前那老婆子听得她轻飘飘几句话,就压了自己一头,还要再想一事,找找脸面,正自琢磨着,就见远处风尘仆仆赶来两匹快马,马上两个男子,年纪都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左右,灰衣灰裤,显见是奴仆打扮,但是长相神色,却又带着些精明之气,当先那人身形高瘦,跳下马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就上前拱手行礼问道,“婶子,请问,做豆腐的赵家作坊,是不是在这村子?” 老婆子眨眨眼睛,瞧着他们好似不像坏人,倒像是远方赶路投奔来的,就道,“是在我们村子里。” 那人脸上立刻就露了喜色,刚才一路到村里都没见得有人影儿,总算碰到两个婶子,还真问对人了,他还要再问赵家具体在何处,那马上的矮胖之人,已经急了,高声问道,“大婶儿,那赵家掌柜的名讳,是不是赵丰年?” 两个老婆子对视一眼,都是摇头,“不是啊,我家小孙子说,赵先生的名讳是什么,赵…嗯,赵润之。” 两个男子的脸色立刻从欢喜转为了沮丧恼怒,那矮胖的就怒道,“难道是刘家兄弟说谎了?” 高瘦男子稳重一些,皱眉道,“左右也是来了,上门亲眼见见吧。” 他说完,又向两个老婆子问了赵家的位置,然后道谢,上马急奔而去。 两个老婆子立时脸上都是一片兴奋之色,头对头凑在一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赵家大门前,云小六正挥了大扫把,哼着小曲在扫地,昨日他去相媳妇儿,那是相当满意,人家闺女长得水灵,看着脾气又温和,以后娶到家来,小日子一定很是美满。 他想得正是欢喜,冷不防两匹高头大马狂奔而过,带起的树叶和灰尘,刮了他一脸,他呸呸两口吐出嘴里的灰土,抬眼一看,那马上跳下两人,正看着自家宅门发愣。 他赶忙跑过去,喊道,“哎,我说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府上有什么事?” 两个男子本来犹疑不定是否要进门拜访,生怕里面的人不是他们要寻找的主子,但是,不进去看看又怕错过,心里正是忐忑的时候,听得云小六问话,又见他身上穿着利落的短打衣裤,就以为是这府里的小厮,于是伸手拿了一把铜钱直接塞到了云小六手里,低声问道,“这位小哥儿,你是这府里的人吧?” “啊。”云小六不知这两人为何一见面就给他铜钱,怔愣着应了一声。 那高瘦汉子就笑道,“劳烦小哥儿问件事儿,我们兄弟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你们府里的赵先生,就想先问问,你们这赵先生,可是二十二三岁年纪,身形倾长,面相俊朗,平日里有些清冷,不喜多言…” 云小六越听越觉,自家掌柜真是同他们说的一般无二,再打量两人好似远路儿来的模样,不知怎么就与前些日子那几十候府贵客,等同在了一处,他立时把手里的铜钱塞了回去,冷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找我们掌柜的有何事?我们赵家可是…” 结果两个男子一听他这话,连半个字都没回,撒腿就往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少爷,少爷,我们是风调雨顺啊,少爷,求你出来见我们一面啊…” 云小六脸色气得铁青,哪有这样放肆的人,不经通报就直接闯进人家院子了,他也顾不得理会那两匹马了,随后就撵了进去,那两人正停在院子正中,边喊边四处观望,他上前就抓了他们的手臂,还没等喊人来帮忙,就听得账房门“吱呀”一声,自家掌柜一脸惊疑的走了出来。 那两个男子立刻甩开了他,大步上前,噗通就跪下了,痛哭失声,“少爷啊,少爷,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少爷,老天开眼啊,少爷…” 两人边哭边磕头,极是用力,仿似要把这些时日的担忧都发泄出去一般,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不到几下,就见了血迹。 赵丰年也是眼圈儿微红,上前一把就拉起了他们,挨个用力拍了拍肩膀,想要说什么,又好似全堵在了喉咙,最后只剩一声长叹,扭头望向小六,低声道,“去后院禀报夫人一声,让她别担心,是自己人。” 云小六愣愣的点了点头,眼见着自家掌柜拉着那两人进了账房,就撒腿往后院跑去,瑞雪本来在午睡,突然听得前院这般动静,也是有些惊到了,麻利的爬起来,询问一旁守着她做针线的老嬷嬷,“嬷嬷,出什么事了?” 老嬷嬷也是疑惑,刚要唤了彩云去前面探看,就听得门外云小六在喊道,“夫人可是醒了?” 瑞雪立刻应道“醒了,前院出了何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对策 云小六道,“有两个远路赶来的客人,见到掌柜的喊了少爷,掌柜的怕夫人惦记,要我来传话,说是自己人。” 少爷?自己人?这是说,是那个赵家来人了! 瑞雪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个月真是过得精彩,她刚刚爆出个候府小姐的身份,平息没几日,赵家老宅又来人了,若是那边知道赵丰年也没死,那后果…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实在觉得头疼,扬声告诉外面,“知道了,回去忙吧。” “是,夫人。”小六应着就又跑走了。 老嬷嬷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瞧着瑞雪好似有些不舒坦,就道,“小姐,再睡一会儿吧,赵先生不是说了,不必你惦记。” 瑞雪摇头,“醒都醒了,再睡头就更疼。”她卷了被子靠在身后,心思百转千回,思虑了好半晌,终是打叠起精神,安排事情,毕竟赵家来人,对赵丰年的触动更大,她这时候就是再担心,都要装作小事一件的样子,努力成为他的依靠才行。 “彩云彩月,去灶间做两个简单的菜色,多烙几张蛋饼,送去账房,那两个客人远途而来,必定没有吃过午饭,若是先生有何吩咐,及时回来禀报。” “是,夫人。”彩云彩月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开门去灶间准备,昨晚做下的红烧肉,因为吴煜酒醉,未曾动过几口,正好加块豆腐,炖一炖,就是一个好荤菜,东园里幸免于难的那些青辣椒,摘两个回来,用五花肉炸锅,炒个干豆腐,两个菜就做好了。 鸡蛋和面粉搅拌成糊糊,加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一点儿盐、一些胡椒面儿,摊在油锅里,很快,饭菜就都好了,姐妹俩拾掇了碗筷,一起端去前院。账房里,断断续续有男子哽咽的低语声,显见里面之人还没有谈完。 彩云瞧了瞧,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就带着妹妹走远了一些,等了足有一刻钟,听得里面好似安静许多,这才上前,高声禀报道,“先生,夫人要我们送些饭菜款待客人。” “进来吧。”赵丰年应了一声,姐妹俩开门进去,两个男子眼睛微微红肿,有些狼狈,见得两个小丫头,羞赧一笑,急忙扭了头,赵丰年心里有事,没有注意这些,又唤了彩云下去端了盆清水来,然后说道,“你们这一路辛苦,先洗洗,吃顿饭垫垫肚子。” 风调雨顺起身,恭敬应了,然后才走到水盆边,向一旁的彩云低声道了谢,这才痛快的洗了手脸,他们一路日夜兼程,肚子饿得狠了,都是在马背上吃了几口饼子顶着,更别说洗脸了。 所以,等他们洗完,那盆清水已经成了黑色,彩云忍着笑,传话道,“先生,夫人说因为准备匆忙,饭菜有些简单,待得晚上再为两位客人置办接风宴。” 兆丰年点头,开口要说什么,却不知想打了何事,转而吩咐道,“同夫人说,一会儿我就回后院。” 彩云彩月应了,端了水盆往外走,彩云悄悄回身看了一眼那两人,正好瘦高个子的风调也正抬眼,两人视线撞在一处,都是猛然红了脸。 雨顺心粗,脾气又急,从小跟在自家少爷身边,说话也不像风调那么一板一眼,伸手拿了蛋饼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问道,“少爷,你何时娶的少夫人?吴家小姐…” 风调听得他要说那犯忌讳的女子,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叱道,“赶紧吃吧,别多话。” 雨顺本来吃的就急,被他一拍,就噎到了,连灌了两杯茶水,才总算好过些,刚要反驳,就见风调微恼示意他去看自家少爷眉头紧皱,脸色不好,他立时就乖乖闭了嘴。 赵丰年同他们相处的时日,比之亲弟弟赵德都要久,自然熟知他们的秉性,就道,“吴小姐已是改定给赵德,以后不要多提了,特别是在少夫人面前。” “是,少爷。”风调雨顺起身应下,赵丰年示意他们继续吃,然后开门走了出去,雨顺抻长脖子瞧着少爷好像去了后院,就悄悄道,“风哥,你说少爷娶的少夫人是什么样子?若是农家女子那般粗鄙的,可就糟蹋咱们少爷了…” 风调瞪了眼睛,恼怒的低声道,“你这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凡事动脑子,少夫人只传了句话,少爷就急着赶回去,恐怕就是担心少夫人惦记,你说,让少爷如此着紧的,能是粗鄙的女子吗?” 雨顺大口吞了一块红烧肉,边嚼边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 风调不放心他的直脾气,又嘱咐道,“咱们找到了少爷,以后少爷去哪里,咱们就跟到哪里,这少夫人既然如此得少爷喜爱,咱们就要敬着,千万不能让少爷作难,懂吗?” “懂,我记得了。”兄弟两人商量好了,就闷头大吃,直吃得心满意足。 两人来的路上还在担心,自家少爷不知受了多少苦,不知能不能吃饱穿暖,不过,眼见这院子虽没有老宅奢华气派,但也宽敞干净,临时端上的饭菜,也是美味可口,显见,少爷的日子过得真是不错,他们心里突然就踏实许多。 赵丰年进了后院,远远听得屋子里有笑声,就疑惑的停了脚,正好彩云端着茶壶出来,低声问道,“谁在屋里?” 彩云也是满脸笑意,连忙应道,“是小舅爷和张家、高家少爷,正拿了粗纱,缠着夫人做渔网。” “夫人不是在午睡,他们过来闹什么?” 彩云立刻解释,“是奴婢看夫人神色不好,正好小舅爷进来,就说了两句,小舅爷这才缠着夫人做渔网,夫人确实比方才欢喜许多。” 赵丰年眉头立时就松了开来,点头道,“做得好。” 彩云还是第一次听的先生夸赞,兴奋的脸色通红,连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 赵丰年点点头,挑了门帘走进去,三个小子正各扯了一块粗纱的边缘,比划着要如何缝制才好,这个说,要做成帽子的形状,那个说要渔网,瑞雪拿着长针粗线,怎么缝他们都不满意,气得瑞雪挨个敲他们的爆栗子,看得他们揉着脑袋,夸张的哇哇叫,她是又好笑又心疼。 见得赵丰年进来,瑞雪惦记问问那两个客人的事情,就撵了三个小子道,“去前院找刘嫂缝吧,折腾得我头疼。” 三个小子瘪瘪嘴,无奈应了,扯了粗纱就往外走,吴煜偏头给赵丰年使了个眼色,一副小爷可是帮了你大忙的神情,赵丰年倒也领情,微微点头。 老嬷嬷虽是不喜赵丰年,但却极有眼色,带着翠儿也下去了。 屋子里一静下来,瑞雪立刻就拉了赵丰年坐在炕上,问道,“可是…嗯,可是那府里来人了?” 赵丰年不想她担心,但是又觉这事有危险,不该瞒她,微微沉吟片刻就道,“你不要太担心,这是我原本在家里的两个随从,八九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能信得过。” 瑞雪见他眉梢微微抖动,就猜得他是隐瞒了什么,于是问道,“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你不会也把什么能证实身份的饰物,落在城里哪个酒楼了吧?” 赵丰年被她噎得一哽,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罢了,告诉你一声,你也有个防备。” 瑞雪心里一紧,握了他的手,郑重点头,“说吧,不管是何事,咱们一起担着。” 赵丰年捏了捏她细长白皙的手掌,叹气道,“赵家此时必是知道我没遭难了,上次在城里遇到那两个管事,口风不严,漏了消息,风调雨顺听得了,连夜逃来寻我,以那妇人的恶毒,怕是…” “怕是会再使什么阴谋手段!”瑞雪极镇定的接话,语气很是笃定,“所以,咱们从今日起多加防备了。” “你不怕?”赵丰年有些惊疑和佩服,他原本还以为瑞雪会劝他藏起来,没想到她的手却连抖都没抖一下。 瑞雪伸手替他合上微张的嘴巴,扑哧一笑,笑脸灿烂之极,“难道我承认害怕,她就不派人上门来了?既然挡不住,我不如就死咬着说不怕。左右咱们提前得了这消息,还能做些防备。告诉作坊里众人,一入夜就都回家去,早晨也不必来的太早,再给严先生放几日假,送他进城去小住。你和煜哥儿、安伯都有功夫在身,只我是个弱点,记得去安伯那里搜刮一些迷药之类的给我,关键时刻撒上一把,也放倒一片呢…” 赵丰年听得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居然都很是贴切,没什么把墙上钉上木栅栏的蠢笨想法,心下的佩服就又浓了三分,揽了她到怀里,低声赞道,“你啊,真应该嫁到江湖世家去。一日江湖都没闯过,虑事反倒这般周到。” 瑞雪其实也是有些担心害怕,一张口就把前世在电影电视剧里学到的那点儿经验办法都念叨了出来,居然还得了这样的夸奖,就笑道,“我也觉得我当个作坊老板娘太屈才了,若不然我们分开,我去找个江湖世家的公子嫁了?” “不准!”赵丰年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他开口说这话行,轮到瑞雪,立时就恼了,紧紧抱了她,说道,“你是我赵家的媳妇儿,还要往哪里走?” 瑞雪爱极他这般着紧自己的模样,伸手一边捶他的肩膀,一边咯咯笑个不停,夫妻俩这一混闹,心里的担忧倒都是去了大半,重新仔细商量起了对策。 第二百六十七章 对策(二) 但凡欲取人性命,或者行那恶毒之事的人,本能里都有种不可见光的恐惧,所以,不必说,光天化日动刀动枪的极少,大半都要待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再如夜枭般飞进宅院,刀光血影,然后飘飘然远去。 瑞雪原本以为这些都是电影里的情景,现实未必如此,但是仔细问过赵丰年才发现,这里的刺客行事居然一如无前世的武侠片,没有太大出入,这让她不得不感慨,故事总是源于生活,忠于生活的。 夫妻俩商量了几句,刚刚定了“外松内紧”的四字方针,就听得安伯在窗外高声喊道,“赵小子,雪丫头,出来坐一坐吧。” 瑞雪夫妻同时住了嘴,互相对视一眼,了然一笑,安伯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担心他们夫妻作难,赶来相助了。 瑞雪移到炕沿儿边上,赵丰年弯腰替她穿了鞋子,夫妻俩这才携手出了门。 安伯正涮洗茶杯,见得他们出来,就倒了三杯清茶,慢悠悠喝了一口,说道,“是不是家里有事了?我这老头子虽然没用,可也在这院子里住着,有事你们怎么也不能落了我。” 赵丰年温和一笑,他是口拙之人,虽然心里明白老爷子的心意,也是感动,但却不知说什么好,瑞雪却笑眯眯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安伯您可是咱家的掌舵人,我们有事怎么敢瞒着您,不过是想着晚饭时再细说呢。” 好话人人爱听,安伯显见就欢喜了起来,笑道,“还是雪丫头会说话儿,你们说说吧,到底有何事?” 瑞雪夫妻两人的心思,都觉赵家那些龌龊之事,不好多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赵丰年斟酌片刻就道,“以前在彤城的时候,与人结仇了,最近那人听说我在此处落脚,恐怕要来生事,我们正商量着如何防范?” 安伯皱眉,“什么仇家?你身上那寒毒,就是这人所致?”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暗色,轻轻点头,“这仇家不是江湖人,但家里富庶,想必会砸下重金买刺客上门来。” “刺客啊?”安伯眯着眼睛,在心里把江湖上那几个有数的黑暗之地都数了个遍,说道,“自从去年,川中侠一怒为红颜,挑了刺盟之后,那些下三滥的老鼠倒是老实了不少,如今还在接活计的只有黑鹰堡和影门了,这两家总共几十只老鼠,身手大半都是二流,若是来上五六个倒也不足畏惧,只是咱们府上之人多半没有功夫护身,倒有些麻烦。” 赵丰年扫了一眼前院和东园,说道,“白日里,他们有所顾忌,不会动手,晚上,作坊无人,也不怕受牵累,只有闫先生那里和张家要动一动。” 东园太僻静,院墙外就是山林,最是方便刺客进出,万一有谁担心漏了行踪,一刀结果了闫先生,可就给他带了祸患了。 而张家离得赵家太近,平日相处又好,那夫妻俩是一心向着赵家,若是夜里听得动静,跑过来或者刺客干脆就杀了他们一家翻@墙而过,那就牵连更大了。 瑞雪想了想,就道,“过个六七日是张家老爷子的寿辰,咱们多送寿礼,然后请张家几口儿,回老宅去住一段日子,他们必定会赞同。至于闫先生那里,就说身子不适,送他进城去友人那里住上半月也就是了,村里乡亲,正好要进山去抢秋,摘山货,家里多个孩子帮忙,也多些进项,不会有什么不满之处。” 安伯点头,“那就这么安排吧,一会儿套车,我去趟灵风城,有个老友好像在城西开了个小镖局,几年前听说日子不好过,如今也不知饿死没有,若是他那里人手还过得去,我就带几个回来做个暗哨。” 老爷子说得谦虚,好似不值一提般。其实江湖之事,但凡出手相帮,都是踏了莫大人情的,老爷子这是为了赵家,豁出自己的老脸,找老朋友套交情了。 赵丰年起身抱拳道谢,瑞雪却笑嘻嘻,说道,“安伯,咱们家里可到了多事之秋了,您那里有多少迷药、毒粉啊,送我几包啊,我放在身上,关键时刻,兴许还能放到几个呢。” 安伯想起上次为了那百亩水田,他没日没夜炼药的苦痛,立时就瞪了眼睛,“你这丫头,你以为那药粉都是大风刮来的啊,不说炼药多辛苦,就是那药材…” 瑞雪也不理会老爷子一副肉疼得跳脚模样,仿似再自言自语一般,微微皱了眉头,懊恼道,“这些刺客,真是让人心烦,原本这几日还打算再做几样好吃食的,比如那脆皮大肠啊,肘肉焖子啊,香辣鸡翅啊,红油油,金灿灿,咸香的,辣口的,配上一壶好酒,往树荫下一坐,吹吹风,简直神仙一样的日子啊,可惜…” 她把那可惜两字的尾音拉得极长,安伯正垂涎的咽口水,听得这般,就觉那些好吃食都长着翅膀的走了,于是立时就道,“雪丫头放心,你照常过日子就好,有安伯在呢,别说几个二流刺客,就是暗夜影子上门来,安伯也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瑞雪挑眉,“那药粉…” “有,”安伯拍着胸脯保证,“要多少有多少。” 瑞雪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儿,“安伯真是太慷慨了,有安伯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明日置办了食材回来,烹制好了,第一个就请安伯尝鲜啊。” 安伯眉开眼笑,“最好先做那香辣鸡翅,下酒滋味最好。” “好。”一老一小意向达成,赵丰年却是皱眉,看向瑞雪,“家中不太平,你又怀着身子,不如进城去铺子里住几日吧,万一…” “我不去,”瑞雪想也没想,立刻摇头拒绝,赵丰年眉头皱得更深,“不要任性,你肚子里还有孩儿,若是有个闪失…” 瑞雪见得他脸上略有恼意,就在桌下抓了他的手,笑道,“我可不是闹脾气,这是我仔细考虑过的。究竟来多少人,咱们也不清楚,万一,他们打探出了我在城里,抓了我做人质,还不逼得你立时束手就擒啊。再说,那些人也不定什么时候上门,若是一年半载不来,我就要一直住在城里吗,坚决不行。还是让我住在家里吧,有你和安伯在,我还更安心些。” 安伯喝了一口茶水,附和道,“雪丫头说的有道理。” 赵丰年无奈,又道,“那把两个丫头和煜哥儿送去铺子吧。” 这次不等瑞雪说话,安伯却摆手,“只送两个丫头吧,煜哥儿如今的身手,也勉强挤进二流了,但没经过生死战,就是没见过风雨的鹰,让他留下吧,有我护着,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瑞雪知道赵丰年是真心替家里人打算,但是如此连遭反驳,生怕他懊恼,连忙亲手给他续茶,眼角不经意扫到三进角门口,好似闪过一抹灰色,待仔细看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于是也就扔到脑后,笑道,“煜哥儿平日可是骄傲着呢,真让他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也好,再说有你和安伯两个绝世高手在,他就是想受伤,也不容易啊。” 赵丰年被她如此着意奉承,真是哭笑不得,最后摇头道,“家里人你看着安排吧,左右我如何说,你都是要反驳的。” 瑞雪讨好一笑,刚要说话,才想起安伯在一旁,立刻就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一会儿就去同桂嬷嬷说,要他们提前回候府去,省得被牵连进来。” 安伯点头,毕竟乱战起来,刀剑无眼,护着自家人就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空闲和心力去照料外人。 赵丰年更是赞同,候府这几人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好似时刻都在准备着把他的妻儿拐跑一般,他们若是走了,少了顾忌,也去了心头大石。 “万一晚上刺客就上门了呢,事不宜迟,下午就送他们走吧。” 瑞雪怎会不知他心思,轻笑应下。 安伯放下茶杯起身,“两个丫头拾掇好了,就进城。闫先生那里,我去说。” 眼见老爷子背着手,进了东边角门,瑞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安伯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几样好吃食,就把药粉换回来了。” “老爷子可不是小气之人,怕是见不得你跟着担忧,才故意那般说的。” “我懂。”瑞雪笑着靠在他肩头,轻轻叹气,“什么时候事情都过去就好了,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赵丰年心里愧疚,揽了妻子说道,“我原本想着,先行回彤城去,那妇人兴许就…” “不准,”瑞雪听得他有这样的念头,立刻瞪了眼,恼怒道,“咱们不是说好,任何事都一起分担,你怎能想着扔下我和孩儿,再说,那妇人定然也知道你成家立业了,若是不斩草除根,难道等着咱们孩儿长大了,找她报仇去啊?你走与不走,家里都是要遇到这事的。” 赵丰年见她胸口喘得厉害,显见是急了,连忙替她轻抚几下,安慰道,“别急,这道理我懂,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等过些日子,我还是要回去一趟,把这事解决了,否则以后咱们可没有清静日子过了。” “你要怎么解决?” “到时候再说吧。”赵丰年心里自是想过无数次,如何整治那恶毒妇人,或杀伐,或狠戾,样样皆全,但却是不愿意说给瑞雪听,就像她盼望的那般,他也只想妻儿过着幸福无忧的日子,怎能让这些阴暗血腥之事污了耳朵… 第二百六十八章 帮手 瑞雪送了赵丰年回前院,就唤了彩云彩月姐妹,笑道,“城里铺子这些时日极是忙碌,你们的手艺都学得不错了,去帮着忙上半月再回来吧。”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眼圈儿就红了,彩云还好,忍着不愿说出来,彩月却直接就道,“夫人,您是不是嫌弃我和姐姐愚笨了?” 这是哪里话,瑞雪不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你们平日都是伶俐乖巧的,我怎么会嫌弃你们愚笨?” 彩月撅了小嘴儿,“我和姐姐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如今却撵我们去城里,定然是嫌弃我们了,夫人有桂嬷嬷照料…” 瑞雪苦笑,示意她们上前,拉了她们的小手,说道,“桂嬷嬷是客,总有回候府的时候,你们可是我的贴身丫鬟,怎说这般胡话,马上收山货的外地客商就要来了,城里铺子是真忙,咱家那吃食都是秘方,派外人去,我也不放心啊,只有你们最合适了。” 彩云姐妹一听这话,立时都笑开了脸,“夫人不说,我们都忘了,咱家那吃食方子可是金贵的,别人去帮忙,还真容易被偷走了。” 瑞雪见她们想通了,也就不再多话,笑道,“去拾掇衣衫吧,一会儿安伯进城,你们随他一路走。家里的点心,挑着你们小弟弟能吃的,给他也装些去。” “是,谢夫人。”姐妹俩都是很疼爱弟弟的,听得夫人慷慨,都欢喜应了,拉着手一边叽叽喳喳商量着要拿些什么,然后跑回了自己房间。 瑞雪瞧着她们活泼灵动的身影,不禁轻舒一口气,送了她们走绝对没错,虽说她们已经卖身进来,生死都由她说了算,关键时候要她们挡刀剑也不为过,但是,这般年轻美好的生命,她如何舍得?并不是她心软、伪善,只是她终究不是这个时空的灵魂,还做不到视奴仆生命为草芥… 三进院子修好半月有余,就住了桂嬷嬷和翠儿,还有武二三人,很是宽敞,老嬷嬷在大宅门里浸淫了多少年,眼光极是独到,不过是在墙角种了一丛灌木,几株藤蔓,台阶上摆了几盆花儿,屋檐下挂了几只灯笼,整个院子就变得雅致许多。 瑞雪慢慢顺着甬路,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忍不住赞叹点头,若是老嬷嬷多住些时日,倒是要向她请教一二,可惜… 老嬷嬷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常会觉得疲惫,这半会儿瑞雪身边不用她伺候,就在廊檐和院墙的阴影里摆了张椅子,闭目小憩,听得脚步声,睁眼一瞧是自家小姐,连忙起身让了她坐下,皱眉道,“彩云彩月这俩丫头呢,怎么放你一人走来了?” 瑞雪走了这片刻,额上已是见了汗,浅浅一笑,喝了半杯温茶,就拉了老嬷嬷的手,笑道,“嬷嬷,整日在我身边照料着,可是觉得累了?” 老嬷嬷赶紧摆手,“小姐说的哪里话,老奴虽说年岁大了,但还想着伺候小小姐和小公子长大呢。” 瑞雪没有再说话,依旧浅笑着,老嬷嬷那般聪明的人,岂有不明白她突然来三进院子的因由,但她东拉西扯说了无数闲话,始终装作不懂。 瑞雪无奈,到底叹气道,“嬷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如今身子恢复了,准备一下,就回候府去吧。待得我生下孩子,以后出去游玩,一定去看望嬷嬷。” 老嬷嬷脸色一黯,主动伸手握了瑞雪的手,“小姐啊,不是嬷嬷厚脸皮赖在这儿,嬷嬷是…是害怕啊,嬷嬷老了,不定哪一日,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候爷和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府邸,还有小姐的终身…嗯,嬷嬷都没交还给小姐呢。” 瑞雪听得心酸,但是她要坚持的事,却也不想因为老嬷嬷几句话就动摇,“嬷嬷,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我不希望再卷回到原来的那些事情里,钱财都是身外物,如若全部抛弃,能换我一辈子无忧,相信候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也必定会赞同。还有,我虽然忘却前事,但当初流落之时,很是狼狈,想必事情也复杂,甚至是不能讨回公道的,与其到时候两难,不如就当以前的候府小姐已经死掉好了,他们求他们的财,我过我的日子,两不相干,嬷嬷就不要勉强我了。” 老嬷嬷看着自家小姐这般语气淡淡,说话条理分明,恍然好似看到了夫人一般,当年就是这样,夫人坐着喝茶,打理家事,稳妥又周到,她站在旁边听着吩咐,可惜,夫人没能看到小姐长大,看到小姐这般… “小姐,留嬷嬷在身边养老,好不好?嬷嬷不能扔下小姐自己回去。” 瑞雪叹气,“嬷嬷,回去吧,那候府就送给你养老了,我将来一定去看望你。” 老嬷嬷还是不肯放弃,“小姐,那留嬷嬷再住半月吧,等我把你喜爱吃的那栗子糕和甜豆粥都教给彩云彩月之后,嬷嬷再走。” 瑞雪实在头疼,老嬷嬷一心为她,她又不能恶狠狠撵她出门,但怎么劝又说不通,“嬷嬷,彩云彩月我打发去城里铺子帮忙了,不在家里,您把方子写下来,等她们回来多做两次就…” “她们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能都进城去呢,我们再走了,小姐身边不就没人伺候了,小姐…咦?”老嬷嬷不愧是在大宅门里浸染多年的成精人物,立时就感到事有不妥,紧紧拉了瑞雪的手,问道,“小姐,你跟嬷嬷说实话,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了?” “嬷嬷,”瑞雪没料到老嬷嬷这般精明,刚才又劝得口干舌燥,就失了耐心,“家里是有些小麻烦,但是已经布置好了,不会有什么凶险,只不过,嬷嬷年纪大了,怕到时候有个照应不到。所以,我想送嬷嬷回候府…” “不行,不行。” 老嬷嬷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小姐有凶险,我怎么能扔下小姐走掉…” “嬷嬷,你既然还当我是你家小姐,为何我吩咐,你半句不听!拾掇行礼,马上走!”瑞雪扮了恶人模样,瞪眼皱眉正在呵斥老嬷嬷,旁边冷不防跳出一个人来,噗通就跪在地上,说道,“小姐放心,有武二在,没人能伤得了小姐。” 老嬷嬷正怕瑞雪硬撵了她出去,见得武二如此,就像见到了救星,立刻拍着武二的肩膀,高声道,“小姐,武二是少将军身边的贴身护卫,功夫极好,一定能护住小姐,小姐就留我们再住些时日吧,哪怕等这事过了,我们立刻就走!” “不行,嬷嬷,你和小翠儿都不会功夫…”不等瑞雪说完,武二好似因为被轻视有些恼怒,起身几步窜到院墙边的一株碗口粗的桂树旁,也不见他如何运气,只简简单单一掌拍在树身,那桂树就咔嚓一声,拦腰断成了两截儿。 瑞雪惊讶的微微张了嘴,平日只觉这武二不喜多言,性格木讷,没想到,功力居然如此厉害。 桂树倒下去砸到了墙头的盖瓦,哗啦啦掉下来,响动很大,赵丰年和安伯很快就闻声寻来,见此都是皱眉,但是听得瑞雪解释几句之后,反倒多了三分喜色,毕竟这样的时候,有一个得力帮手,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老嬷嬷见机就道,“小姐身子不便,身边怎么也不能没有人照料,把小翠儿送到城里去吧,我留下陪着小姐,以前候爷战功赫赫,南蛮之人也没少到府里行刺,都是我陪着夫人。” 她话已经说到这地步了,瑞雪自然不好再拦着,抬头瞧得赵丰年和安伯都是点头,于是也就应了下来。 武二垂头恭敬的站在一旁,双拳紧握,微微颤抖着,好似为了得到主家的信重而激动欢喜,但事实是否如此,就无人得知了。 很快,安伯和闫先生,带着三个懵懂不知内情的小丫头,坐上马车,踢踢踏踏进城去了。 瑞雪折腾了这半晌,肚子空的厉害,一口气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了一张蛋饼,估摸着张嫂子该从码头回来了,就扯了个帮忙准备席面的借口,要英子去找了张嫂子来。 正巧今日码头铺子生意好,多收了一两多银子,张嫂子就乐颠颠拿了钱袋子过来,瑞雪也数都没数一下,笑着开了钱箱扔进去,记了账,就扶着她的胳膊,一起去灶间,洗菜、切肉,商量着晚上的菜色,老嬷嬷猜得她们有话要说,就拿了几件衣衫,去井旁洗衣,让了地方给她们。 张嫂子是个健谈的人,又与瑞雪感情好,什么都不避讳,听得瑞雪问起张家老爷子的寿辰,就抱怨道,“老爷子,如今可是有些老糊涂了,以前我们一家日子过得清苦,他见了孩子爹总要骂几声,如今我们好过了,按理说,他该欢喜才是,结果还是整日哀声叹气,最开始我以为他是抱怨我们给的养老钱少了,就狠狠心,每月多给添了一百文。 不曾想,昨日他又唤了孩子爹去说话,回来我觉得古怪,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老爷子打的什么主意,他是要均富!”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万事俱备 “均富?”瑞雪一边摘着小小的嫩白菜,有些惊异,难道张家老爷子还是共产主义的崇拜者,“这是什么话?” 张嫂子一菜刀剁开一截大骨头,咬牙说道,“老爷子是说我们家里如今日子富裕了,老二和老三却还极穷苦,所以,要我们一家把赚来的银钱均成三分,这样兄弟三个就一样日子好过了。” 瑞雪听得有些傻眼,就是前世早期大集体,或者终极理想,也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老爷子倒是厉害,直接让一个儿子做活,另两个就坐享其成了。 “老爷子太想当然了,谁家辛苦赚来的银钱,会舍得随便分出去啊。” “可不是,”张嫂子拿了个竹子做成的长挠子,伸进骨棒里把骨髓轻轻勾了出来,放进男小碗里,留待一会煮熟了给瑞雪吃,她自从怀孕后,每隔几日都要吃上一小碗,据说是对肚里孩子好,众人不知怎么个好法,但是,只要煮骨头,必定都要把骨髓留出来的。 “我家孩子爹还怕老爷子生气,没敢直接拒绝,被老二老三说小气,听得我都想立时找上门去,大耳光抽他们,他们当我们家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啊,若不是你和赵先生帮扶,日子还不定多辛苦呢。老二老三整日游手好闲,不想着踏实做活,老爷子不好好教训他们,反倒让我们分银钱,真是…老糊涂!” 张嫂子气极,但是到底当人家儿媳妇的不好随便说公公的坏话,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嘟囔了。 瑞雪好笑,见得她也忙得差不多,就拉了她坐在案板边,喝茶歇息,“嫂子,老爷子是当爹的,自然对于儿子是一般疼爱,如今这般行事怪异,无非是心疼老二老三家日子过的不好,而你们夫妻俩离老宅远,平日极少回去,他不知道你们做活辛苦,这样,一边儿是穷苦的儿子,一边是赚银子轻松容易的兄长,他自然要偏心一些。” 张嫂子也是叹气,“我就是想着,我们夫妻平日极少回去,所以,才多给些银钱,想弥补一二,哪曾想倒让他们生了贪心。” 瑞雪捡了块芋头酥,分了一半给她,笑道,“我原本有件事想托嫂子一家,正好嫂子又说了这事,倒是可以一同解决了呢。” “托我什么事?”张嫂子咬了一口芋头酥,听她这么说立时,连忙喝了口茶水顺下去,“妹子有事尽管说,只要我们一家能办到的,保证给你办得利利索索。” “嫂子别急,不是什么大事。”瑞雪抬手续茶,慢慢说道,“先生有几个朋友,因为一件重要的事,要来咱们村里住上十日半月的,但是,我们这院子,有个风吹草动,满村都知道,而先生那些朋友又使避了人眼来的,这样,就有些不好安置了。原本想同嫂子说说,借你家院子住住,没想到嫂子又说了老爷子这心思,倒是正巧了。你和张大哥带着孩子暂时回老宅去住,帮忙准备老爷子的寿辰,老爷子必定欢喜,再亲眼看着你们早出晚归辛苦做工,兴许就打消了均富的念头,就算他还存了这心思,看得你们夫妻如此孝顺,也必定不好再开口了。” 张嫂子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喜道,“还是妹子的主意多,让老爷子看看我们的银钱赚得不容易,就是他还想开口,婆婆也会拦着他。” 瑞雪点头,“正好库房里还有适合做老人衣衫的锦缎,万字纹、寿字纹都有,一会儿嫂子去挑两匹,你们先给老爷子备套体面的衣衫,到得正日子我再准备一份厚礼送去,老爷子在亲朋面前得了颜面,就更不好开口了。” “那怎么行,”张嫂子摆手拒绝,“我们家老爷子做寿,怎么好让妹子出银钱,我早半月就准备好了,妹子就别惦记了。” “嫂子跟我客套什么,左右那锦缎也是放在库房里发霉,嫂子帮着用了,省得我隔几日还要拿出来见见风儿,极是麻烦,再说,这也算充做这半月的赁房银子了。” 张嫂子笑得爽朗,“天下也就妹子一个女子,会嫌弃锦缎碍眼占地方了,行,嫂子就贪你这便宜了,先生的友人什么时候过来,我也提前拾掇一下家里,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瑞雪起身拉了她出门往库房走,笑道,“安伯进城去接了,兴许今晚就到了,我这几日身子不舒坦,昏昏沉沉的,也忘记提前跟嫂子说了。” “怀身子的时候就是这般,忘了也就忘了,没有大事,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拾掇的,不过半个时辰就规整完了,你只管把客人送去就好。”张嫂子从来就见不得瑞雪脸色不好,听得她好似自责,赶忙就把话儿圆了回来。 瑞雪想起当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得这个热心善良的妇人在真心关照,一直到今日,她虽然富贵了,这妇人还多是拿她当妹子看待,心里就涨满了温暖。 进了库房,不但拿了两匹好锦缎,又翻了一盒好胭脂水粉,还有一套银首饰,一定要张嫂子收下。 张嫂子脸色通红,死活不肯收,在他们一家看来,如今的好日子都是赵家所赐,哪里能再收这般厚礼,瑞雪却不顾她拦阻,拿了绞丝银镯子替她套上,芙蓉花形的耳环和银钗也都戴上,笑道,“嫂子就当这是提前支给你的红包了,年底再扣出就好,满村子都知道你和张大哥在帮我们夫妻做买卖,若是穿戴寒酸,还不得背后指点我们说吝啬啊,所以,嫂子要好好装扮,就当替妹子多赚几声夸赞了。” 张嫂子听得她说的有趣又有道理,笑得欢喜,也不推却了,爽快的接了下来。 她是个细心的,仔细看看,稀罕片刻,就摘了下来,放进怀里,毕竟作坊里还有英子几个,让她们见了,万一生出不平之心就不好了。 两人张罗妥了寿礼,张嫂子就抱了锦缎,喊着张大河回家去,一家人麻利的收拾了几件衣衫和用物,就关了大门去了村西的张家老宅,留下清静的小院给赵家招待客人。 瑞雪终于安排好了所有事,卸下那股心气,就有些耐不住疲累了,坐在桂树下的躺椅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老嬷嬷轻手轻脚的进屋拿了薄毯子替她盖上,然后守在一旁想心事。 赵丰年在前院接得安伯进来,低声商议了几句,又散了众人下工,回得后院,就见瑞雪半蜷缩在椅子里,橘红色的夕阳光斜照在她身上,有种宁静而又温暖的美,只是她那微微皱着眉头,泄露了许多白日里不曾明言的焦虑和担忧。 赵丰年心里大痛,恨不得立时就迈回那彤城去,再不念及什么养育之恩,把那恶毒妇人劈成两半,只要他的妻儿可以不必承受这样的惊惧… 老嬷嬷见得他站在那里不动不语,就抱了针线筐起身,行了一礼,然后慢慢走去灶间炒菜蒸饭。 赵丰年上前轻轻抱起妻子,想要送她回屋去睡,没想到瑞雪警觉,立时就醒了过来,嗅着他身上的墨香,瞬间又安下心来,在他肩头蹭了蹭,低声笑道,“我这里都安排好了,安伯呢,可是回来了?” “回来了,请了六个好手,戌时初就过来了,你安心睡吧,有我在呢。” “嗯,”瑞雪轻叹一声,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又道,“以前为了给咱们的孩儿积福德,但凡能轻饶的都没下过什么狠手,这次,先生可不要心软了,我家乡有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斩尽杀绝吧。” 赵丰年点头,侧身用后背抵上了房门,然后放了妻子在炕上,这才轻拍着她说道,“放心,他们要伤你和孩儿,我怎么能不下杀手,安心睡吧,我去给你蒸蛋羹,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好,”瑞雪眼睛慢慢又合上了,马上就要熟睡之时,模糊间又想起一事,“记得找安伯拿迷药,要最烈的,洒出去能迷倒大象那种…” 大象是何物?一起生活这么久,赵丰年已经习惯妻子嘴里不时冒出的新鲜词,所以琢磨着那应该是个体型大的野兽,于是就应道,“好,睡吧。” 瑞雪皱皱小鼻子,困倦让她再想不起什么事,索性就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了。 赵丰年默默坐了好半晌,拳头握了又握,青筋暴起,最后慢慢收了满身戾气,在心爱的妻子额上亲了两下,这才转身开门出去。 瑞雪醒时,见得屋子里点了两只蜡烛,门外隐隐好似有说话声传来,猜得是到了晚饭时刻,就理了理鬓发,下了地,想要穿鞋,但碍于日益胀大的肚子,又有些蹲不下,只得趿拉着绣鞋,开了门出去,这般脚下不利索,难免就绊到了两寸高的门槛,她连忙去扶门扇,身子却被人抱了起来,扭头一看自然是孩子爹,她就笑道,“无事,不过是跨个门槛。” 赵丰年眉头皱着,想要训斥这鲁莽的孩子娘几句,又觉舍不得,就放了她坐在椅子上,然后蹲身替她提了鞋子,埋怨道,“醒了就喊人伺候,怎么自己出来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天雷滚滚 瑞雪有些不以为然,“哪里就那般金贵了,几个丫头都不在,嬷嬷已经很忙了,我不过走几步路,喊人做什么。” 赵丰年还要再说什么,瑞雪肚子却已经抗议的咕咕叫了起来,他立刻就改了口,“可是饿了?灶间的水烧着呢,我马上做了蛋羹端来,你别在走动了,好好坐着啊。”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你儿子闺女都在哭了。”瑞雪笑嘻嘻推了他一下,赵丰年听得儿子女儿几字,眼角眉梢立时就松了下来,大步出去蒸蛋羹了。 瑞雪抬手去倒茶,随意扫了一眼门口,顿时就是一惊,手下一抖,茶水洒了半杯。 原来,那门口的位置,此时正坐了一高瘦,一矮胖,两个年轻后生,因为夜色渐浓,刚才桌上的蜡烛光被赵丰年挡了大半,瑞雪也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两个外人在,结果他们夫妻刚才那般行事说话,就都落到了这两人眼里。 瑞雪脸色蓦然红透,不过,她的心思玲珑,略一思忖,就猜到了这两个后生的身份,于是努力端了当家主母的架子,说道,“可是风调雨顺两位管事?” 风调雨顺,原本很是好奇自家少爷找了个什么模样的夫人,俩人帮着关了府门,又换了干净衣衫,梳洗打扮过后,就早早过来拜见,结果,少夫却在小睡。 两人忍了好奇,正陪着少爷东拉西扯,就见房门开了,一位穿了水蓝色棉布衣裙的女子探出头来,还未等他们细看,那女子却绊了一下,结果自家少爷箭一般窜了过去,把那女子抱进怀里,安顿她坐好,蹲身替她提鞋,语气宠溺的埋怨她,最后居然又跑去灶间蒸蛋羹! 这…这还是他们的少爷吗,难道他们认错人不成,要知道,少爷先是成名与江湖,后又亲手拓展赵家生意,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得了千金公子的名头,多少名媛佳丽,江湖侠女,使劲各种手段,只求少爷多瞧她们一眼,可惜,少爷除了孝顺那恶毒妇人,偶尔同吴家小姐说上几句话,再没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可是,如今,他们这是…看到了什么? 提鞋?他们骄傲的少爷,在蹲下身子替一个女子提鞋! 埋怨?他们冷清寡言的少爷,在柔声埋怨女子睡醒却没唤他进去照料! 蒸蛋羹?他们从未进过灶间的少爷,风一般赶去蒸蛋羹,只因为那女子说肚子里的孩子饿了! 两人是目瞪口呆,只觉这十几年看过听过的奇诡之事,都没有这几息功夫来得震惊,无数天雷在他们脑子里轰隆隆滚过,震得他们眼冒金星,刚刚清醒过来,没容多想,就又有一批再次落下… 风调到底行事稳重,反应要快一些,听得瑞雪问话,努力稳了稳心神,顺手又帮雨顺合上了大张的嘴巴,这才起身上前行礼,“回少夫人的话,小的正是风调。” 雨顺随即也道,“小的是雨顺。” 瑞雪淡淡一笑,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道,“二位管事一路远来着实辛苦了,我因为身子不适,不能亲手下厨整治酒席接风,还望二位管事不要见怪。” 风调雨顺赶紧又起身行礼,“夫人言重了,小的担不起夫人如此厚待。” “不要多礼,坐吧。”瑞雪摆手,“这里是云家村,农人们淳朴,平日里没有太多规矩礼仪,你们也不必如此刻板守礼。先生说过,你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名为主仆,实则比亲兄弟还要亲厚,小叔上门,我做嫂子的当然要备酒接风了。你们是先生的左膀右臂,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套。” 风调雨顺,多年随在自家少爷身边,虽是手下管着无数铺子,也有几分脸面,但是外人巴结他们,却未必真的瞧得起他们,毕竟奴仆之身,低人一等。 没成想,今日第一次见得少夫人,就被她出言抬到了少爷兄弟的位置,两人简直是受宠若惊,原本还存了疑心,怕是少夫人为了笼络他们才如此说。 但是,眼见那女子坐在蜡烛旁,满脸橙黄色的光晕,浅浅笑着,并不如何娇美的容貌,却怎么看怎么温暖,怎么惹人亲近,两人突然就好似明白了,自家少爷为何会如此看重她,世间还有什么比温暖更容易俘获人心,更何况还是遭难沦落之时?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跪倒,“风调(雨顺),拜见主母,主母有事,尽请吩咐,我们二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瑞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前伸去虚浮他们起来,很是无奈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再客套了,以后要在一院里住着,如若总是这般多礼,整日就不用做事,只行礼还礼,没完没了了。” 风调雨顺也笑了起来,重新坐好,瑞雪浅笑着,问询他们如何一路寻来,彤城的风土人情,甚至赵丰年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风调雨顺精得很,刚才眼瞧着少爷如何娇宠少夫人,猜得就算他们透漏一二,也不会被责罚,于是就偷偷说了二三件小事儿,瑞雪听得忍耐不住,就笑出声来,两人受了鼓励,也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少爷小时候练暗器,一飞镖扎到雨顺的屁股都说了出来。 赵丰年端了蛋羹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面笑声不断,疑惑的微挑眉头,进得门去,把瓷碗放到桌案上,就问道,“在说何事,如此欢喜?” 风调雨顺立时心虚的低了头,瑞雪赶忙道,“我们在讲各城的趣事呢,风调雨顺,可是见识广博。” 赵丰年不疑有它,一边拿了勺子舀散蛋羹散热,一边点头,说道,“他们可是把十八城都跑遍了,来,先垫垫肚子,饭菜马上就端来了。” 瑞雪笑着接过勺子,舀了一勺,还没等吃进嘴里,吴煜就从门外跑进来,嗅得蛋香就道,“姐姐偷吃蛋羹,我也要吃。” 瑞雪立刻双手护了瓷碗,嗔怒道,“你是不是又去河边了,裤腿都湿了半截,赶紧换衣衫去,一会儿就开饭了。” 吴煜瘪瘪嘴巴,嘟囔道,“小气。” 瑞雪无奈,伸手敲他的脑门儿,“这是先生给我蒸的,你若是想吃,明早姐姐给你蒸两碗。” 吴煜一听这话,立刻就收了垂涎之意,说道,“哦,是先生蒸的啊。” 那个“哦”字拖得声音极长,连傻子都能听出里面的嫌弃之意,赵丰年大怒,“我蒸的又如何?” 吴煜仗着姐姐在,哪里怕他瞪眼睛,笑嘻嘻抱了姐姐的胳膊,道,“姐,我给你倒杯温茶啊,万一吃到盐粒子,你可别硬撑着。” 瑞雪眼见着赵丰年脸色涨红,实在忍耐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吴煜还要伸手去舀蛋羹,嚷着要先尝一尝,瑞雪赶紧伸手推他,“快去洗漱,然后帮着嬷嬷端饭菜。” 吴煜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挑眉,这才在姐姐肩膀上蹭了蹭,抬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赵丰年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被你娇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瑞雪却是极爱弟弟这般活泼,就劝道,“他是小子,若是木讷了,我可更是头疼,这般机灵活泛,家里倒是热闹许多。” 赵丰年无奈,暗暗劝着自己,就当牺牲他的脸面,博妻儿一笑了。 风调雨顺眼见着他们一家人如此说笑,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心生向往,日夜兼程赶来投奔时,心底存下的那一丝担忧也彻底消失了,以后他们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了,不奢华,不富贵,却万般安心宁静的小日子… 吴煜洗了干干净净,果然去灶间帮忙,很快,饭菜就整治上了桌子,六个菜,一个汤,菜肉事先都是切洗好的,老嬷嬷只煎炒烹炸,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赵家所有留下的人,加上风调雨顺也就八个人,团团围坐在桌边,一边扯着闲话儿,一边吃喝起来。 初始之时,风调雨顺极拘束,想着自己的奴仆之身,怎么敢同主子坐在一处吃饭,但是少爷有命又不敢不从。于是只屁股搭在凳子边儿上,手里拿着筷子也不敢夹菜,后来瞧着少夫人特意给他们夹了菜色到碟子里,大伙儿又都是说笑吃喝,没有半点儿异色,也就渐渐放得开了。 一顿饭最后吃得是热闹又欢喜,人人都是饱腹下桌儿,风调雨顺有眼色,帮忙捡碗筷,拾掇桌子,很是勤快。 饭后茶未等喝上半杯,安伯突然竖耳听了听,就道,“帮手到了,去看看吧。” 赵丰年嘱咐瑞雪早些睡,也起身跟了出去。 瑞雪琢磨着这个时辰,来人怕是因为赶路,没吃晚饭,于是去了灶间,带着老嬷嬷热了几十个馒头,炖了一盆五花肉@豆腐,出锅时撒了翠绿的葱花,瞧着倒也极有食欲。 这般刚刚准备好,风调雨顺就跑回来传信说,“少夫人,少爷吩咐说要准备些吃食待客,不必太精致,能吃饱就行。” 瑞雪指了案板上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炖菜,笑道,“正巧刚准备好,你们端过去吧。” 风调雨顺都笑道,“少夫人真是神算。”说完就要上前端饭菜,瑞雪却突然拦了他们,温温一笑,说道,“咱家院子,虽说也叫赵府,但是此赵非彼赵,以后改口吧,你们少爷改唤先生或者掌柜的都好,至于我,把那‘少’字去了,也就是了。” 风调雨顺愣了愣,然后齐齐躬身行礼应下,“是,夫人。” 瑞雪点头,“去吧,别让客人饿坏了。” 一旁正刷洗碗筷的老嬷嬷,眼瞧着风调雨顺端了吃食下去,嘴角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 第二百七十一章 瞒 云家村的日子,一如往常般静静流过。 村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每每走到村外的水田旁,摸摸那日见饱满的稻穗,感慨两句秋时必定丰收,然后再晃悠悠往家走,小声说说,张家老爷子的寿辰,大儿孝顺,要给摆八桌酒席,做了锦缎的衣衫。 待路过赵家作坊门外,脸上喜色更浓,进村来运豆腐的马车比以前更多了,作坊里日日都是忙碌不停,无论村子里的哪一处角落,都能嗅得淡淡的豆香,而他们家里的那些小公鸡、小猪崽,也眼见着就肥了起来,日子真是有奔头儿啊。 赵家后院因为少了几个丫头,略微有些冷清,瑞雪坐了树下,微微皱着眉头,一会儿嫌弃那椅子太硬,一会儿又嫌弃太阳晃眼,就是烦躁的静不下心来。 这一晃都过去五六日了,那些刺客还是没有上门来,眼见张家老爷子的寿辰就要到了,拖不了几日,张家就该搬回来了,她可不知再扯什么借口,而且,过日子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不能永无尽头的这般等下去啊。 但是,不等,又没有别的办法,万一刚撤了人手,那些人就突然出现了,岂不更糟? 老嬷嬷心疼自家小姐这般寝食难安,端了茶水上前劝道,“小姐安心,凡事有赵先生担着呢,你只管养好身子,若是你身子熬坏了,可是要误事的。” 瑞雪怎会不知这道理,又见得老嬷嬷这几日脸上皱纹更深,显见是忙碌一家人的饭食,很是疲累,就拉了她的手,笑道,“嬷嬷,我是没事做,太清闲了,这才心思重了,不如一会儿我同嬷嬷一起包包子啊。” 老嬷嬷也觉她有些事做,能换换心思,倒没如往日一般拒绝,应道,“好,小姐只坐着包包子就好,别的嬷嬷张罗。” 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相扶着去了灶间,老嬷嬷早发好了面,瑞雪在馅料里加了调料,慢慢搅拌着,等着老嬷嬷擀了面皮,就一边闲话儿一边忙碌起来。 西院住的那六个帮手,白日里都在歇息,天色一暗下来,就会躲去各自的暗桩位置,监视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些人是为了赵家出力,瑞雪自然感激,敌暗我明之下,又不能大摆筵席相谢,就在吃食上下了功夫,包子、馅饼儿这类饭菜兼具,又香又管饱的吃食,日日都会大盆大盆的送去西院,那些人吃饱了,还可以包几个放怀里,半夜再垫垫肚子。 他们平日在镖局,虽说师傅暗地里也有些手段,并不如表面那般日子穷苦,但是,怎么也不能像赵家这般日日大鱼大肉,所以,原本都当是苦差,没想到却是个美事儿,几人也都极满意,夜里倒也警醒,极是卖力气。 这一日下午,村头儿上来了个背着包裹的瘦小汉子,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之色,见得有几个老汉坐在柳树下喝茶,就凑了过去,抿抿干裂的嘴唇,行礼笑道,“老伯,小子赶路到此,实在口渴,老伯能给碗水喝吗?” 农家人多是热情好客,遇到路人到家里歇脚,都要请上桌儿吃顿饭的,更何况还是喝口水,几个老汉一迭声的招呼瘦小汉子到跟前,让了块石头给他坐了,然后又在大陶碗里倒了温茶,递到他手里。 那瘦小汉子显见是渴得狠了,一连咕咚咚喝了两碗,才住了口道谢,老汉们摆手,随口问他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瘦小汉子也不隐瞒,就说他叫何大石,从百里外的清河县城来,要去小平山投奔远房舅爷。 众人一听这话,就转而问起清河县乡亲的日子过得如何,那瘦小汉子叹气,“去年收成不好,交了税粮家里就揭不开锅了,若不是太过穷苦,过不得日子,我也不会前来投奔舅爷爷。” 老汉们想起以前各家的日子也是如此,都跟着唏嘘叹气,那何大石手搭凉棚,望了望不远处的水田,低头又见老汉们身前那半盒子桃酥,很是羡慕的说道,“老伯,小子瞧着咱们村子的庄稼长得好不说,村里也有车马走动,想必这日子过得比我家乡好多了。” 几个老汉听得这夸赞,都挺起了胸,一个就道,“以前日子也穷,不过,这一年因为我们村里的赵家开了作坊,后生们每月做工赚工钱,家家也能挑了作坊里的豆渣喂鸡喂猪,不用粮食就长得极好,秋时卖了,再连同种牛豆得的银子,这日子就更好了。” “可不是,我家几个小子种了三四亩,怎么也有三两银啊。” “我家也是…” 瘦小汉子一脸憨厚笑着听完,好似很好奇的问道,“赵家作坊?是做何生意的?能带着一村的乡亲都过上好日子,必定是个仁厚的主家?” “大石啊,你这话可是说对了,整个武国可是再也找不到比赵先生夫妻更好的主家了。作坊里做的是豆腐,大石没吃过吧,我跟你说啊,那豆腐像雪一样白,吃起来软绵绵的,炖着,拌着,吵着,味道都极好。” 何大石就道,“我以前往酒楼里送菜的时候,可是听酒楼的掌柜伙计们说起过,但也未曾亲眼见过。” “你们那县城酒楼没了豆腐可是少卖不少银钱啊,我们这灵风城的酒楼,家家都在赵家作坊定豆腐,生意可是红火着呢。” 何大石羡慕的咂砸嘴巴,“那作坊里生意岂不是更好,怕是要日夜开工做活吧。” 老汉摇头,“没有,赵先生夫妻可不是刻薄的,虽说作坊里早起天色微亮就要开工,但是半下午时就能回家了,还不耽搁家里晚上活计,给的工钱也极丰厚。” 何大石更是羡慕,“若是我也能进作坊作工就好了,再不济当个小厮、随从也行啊。” 老汉们其中有一个是云小六的老爹,他虽喜好显摆,但听得自家儿子的好差事被人家惦记,连忙摆手,“这你就不要奢想了,赵家可不像别的大户人家,最好清静,家里轻易不招人手伺候,整个后院也不过才两个小丫鬟,赵先生出门也是在作坊里唤人,可没有收随从的打算。” 众人也怕何大石真的打定主意进作坊,抢了他们儿孙的位置,于是就收了茶碗,笑道,“天色不早了,后生赶紧上路吧,否则天黑之前可就到不了小平山了。” 更有那心急的老汉,还扯了何大石的袖子送了他到路口,见得他走远,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各自散了回家去,岂不知那何大石转过树林后,冷冷一笑就飞身纵跃而起,几个闪身就没了影子。 村口的大柳树这时又跳下一个人,扶好腰侧的长刀,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路口好半晌,然后才慢慢往村里走去,刚进了院子,正巧赵丰年开门出来,就问道,“武护卫,村口可有异动?” 武二摇头,“没有,怕是今晚也无事。” 赵丰年微微皱眉,也是心烦,扭头就回了后院。 瑞雪正帮手往大簸箩里捡包子,白胖的大肉包子,热气腾腾的,掰开一个,里面五花肉配了白菜、粉条和豆瓣酱拌成的馅料,就露了出来,极是引人垂涎,她实在忍耐不住,就站了案板边上,一连大口吃了两个,偶尔扭头见得赵丰年靠在门板上静静望着她,想必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都落在了他眼里,就有些羞赧,嗔怪道,“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赵丰年迈步进来,扶了她坐下,然后接手继续捡包子,笑道,“以前从没看见哪个女子能几口就吃下一个包子,一时惊住忘了出声。” 瑞雪羞极,伸手掐了他一下,“你儿子和闺女口急,饿得等不得,你还取笑我,再以后她们饿哭了,我也不吃了。” “那怎么行,饿了就吃,想吃多少吃多少。”赵丰年连忙捡了两个包子放到碟子里,哄着娇妻再吃几口,瑞雪确实也没吃饱,做足了我是给你颜面的高傲摸样才继续吃起来。 赵丰年本来也是心里焦躁,被妻子如此一闹,倒笑得无奈又开怀。 很快,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老嬷嬷整治好饭菜,刚刚端上桌子,又要去西院送饭,风调雨顺都抢着帮忙,武二却直接站了出来,拎起装满大包子的篮子就走了。 风调雨顺眨眨眼睛,都觉这武护卫实在是个怪人,很是不好相处,桂嬷嬷见此,就道,“这孩子从小没有爹娘,又是习武做护卫的,难免寡言了些,但是心地可不坏,二位管事可不要多心。” “嬷嬷言重了,”风调雨顺这几日隐约知道些老嬷嬷和自家夫人的瓜葛,别说他们本就没恼怒,就是恼怒了也得忍着啊,于是上前扶了老嬷嬷一同进屋去吃饭。 很快武二也赶了回来,众人防备了这五六日,听得今日还没有消息,都有些倦怠,慢悠悠吃了饭,就各自回去歇息了。 风调雨顺关好了大门和几处角门,在正房窗外回禀了一声就下去了。 赵家夫妻洗了脚,躺在炕上,抱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儿,瑞雪拧着手里的被角,恨道,“不如,咱们把家里的存银拿出来,先下手为强,杀那妇人一个回马枪如何?” 赵丰年扯了她手里的被角,替她揉着掌心,苦笑道,“若是事先接得消息,咱们先下手也并无不可,但是风调雨顺赶路就是六七日,那些刺客必定已经出来了,如今只能被动防守,待事情过了,再回击。” 瑞雪撅了嘴唇,又伸脚去踢被子,恼怒道,“这些刺客真是懒散,拖拖拉拉,不知道让人家等得心烦啊。” 赵丰年好笑,整个天下敢出口埋怨刺客来得慢的,怕是只有他怀里这个女子了,他低声哄着劝着,好不容易才听得妻子呼吸平顺得睡去,可惜,他自己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眼睛,一时思虑着,刺客来时如何应对,一时又发狠必定也要那妇人尝尝这般煎熬滋味…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家贼 他如此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时近三更了,困意涌来,伸手轻轻揽着妻子,渐渐睡去,周公早准备好了棋盘,等他下上两盘儿,结果还未坐下,就猛然听得屋顶好似有响动… 赵丰年扑腾就坐了起来,侧耳仔细倾听,再是熟悉不过,江湖人运起轻功,在屋瓦上借力就是这般的踏踏声,他伸手就把瑞雪抱起,扯了被子直接扔到炕下,又安抚着惊醒的瑞雪坐好,小声说道,“躲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这几日虽然盼着这些恶人早些来,但是,他们果真上门的时候,瑞雪还是惊得手脚冰凉,听得赵丰年要出去,就死死握了他的手,所有担心聚在嘴边儿,都化成了两个字,“小心!” 赵丰年用力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顺手抄起床头的宝剑,又去扯了那墙边儿的细绳,细绳顺着窗上的小孔洞,从屋檐下穿过,直接连到了安伯和武二的房间,小巧的铜铃叮铃铃一响,他们几乎是与赵丰年同时跃进了院子里。 刺客们装扮很传统,六个人,一水儿的黑衣黑裤、黑布蒙面,此时正嚣张的站在院子里,比着手势,分配任务,猛然见得有人跳出来,只听那落下的声音,显见就是高手,那刺客头领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最外围的一个瘦小刺客,探来的消息不是说,这里就是处普通农家院子,后院只有两个小丫鬟吗,这突然冒出来的老者和两个男子,从哪里来的? 瘦小刺客也很是委屈,若不是头领半路吃花酒,赖在温柔乡里不肯离开,耽搁了赶路,他哪怕再多半日刺探消息,也不至于出这纰漏啊。 刺客首领,瞪眼归瞪眼,但也没把这三个人放在眼里,毕竟他们可是有六个人手,二对一,稳胜。 安伯仿似看出了他眼里的得意,冷笑一声,“刺盟倒了,如今做暗门生意的就剩下你们这些老鼠了!” 听得被比作老鼠,刺客们都是恼怒,刺客头领连话都没搭一句,直接一挥手下了命令,抽出腰侧的长刀就奔着安伯砍了过去,赵丰年和武二随后迎上,众人战到一处,吴煜和风调雨顺房里没有铃铛,听得院里刀剑声声,才迅速起身拎着长刀冲出来。 刺客首领一见,皱着眉又分了两人过去,吴煜虽是学了无数杀招,却从未真正生死相搏,同那刺客对手一接触,就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但他性子狠戾,拼着一腔杀心,渐渐倒也顺手起来,终是与那刺客斗了个旗鼓相当。 风调雨顺从小跟着自家少爷,也学了些三脚猫功夫,虽说不精,但两人是亲兄弟,又多年在一起,默契十足,互相配合着,倒也抵得住一个刺客。 有了他们三人分担,安伯和赵丰年的压力小了许多,每人两个刺客,倒也渐渐占了上风,只是… 怎么不见武二?似乎刚才还在一旁挥刀砍杀的人,突然间就消失了,难道受伤倒下了? 赵丰年心里疑惑,打斗的间隙,刚要趁空扫上几眼,就听院墙处,噗通通又跳下十几个彪形大汉来,下弦月暗淡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的薄甲之上,晃得赵丰年心底生寒… 军卒!这是什么日子,为何还有军卒暗夜上门?赵丰年可不是傻子,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穿着薄甲上门,不屑于易装,就是有不会曝露这身份的把握,他们也是打着灭门的心思! 赵丰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刺客上门,外围的帮手们没有示警,显见就是遭了毒手,而他们几人对付刺客,尚且勉强平手,若是再添了这些军卒,可是绝对劣势,大事不妙! 安伯也是皱眉发狠,趁着对手刺客也是惊疑的时候,一刀将他砍翻,还没来得及与赵丰年通个讯息,那当先的军卒已经喊了一句,“兄弟们,这日子选的好,有便宜占啊,杀!” 他身后那十几人轰然应诺,拔刀就冲了过来,赵家几人迅速靠在一处,以免被各个击破。 赵丰年和安伯都黑了脸色,吴煜双手紧紧握了刀柄,喘着粗气,风调雨顺更是吓得双腿哆嗦,死死硬撑着… 黑衣刺客们只怔愣了几息,就瞧明白了这形势,虽然不知这些军卒出于何处,但绝对是帮手无疑,他们顿时大喜过望,提刀也压上前去。 二十对五,几乎是压倒性的拼斗,眼见赵家就要毁于一旦,村外突然传来一阵跑马声,马蹄密集而急促,瞬间就到了赵家大门外,当先那白衣公子听得院里的刀剑磕碰之声,立时抬起脚,喀嚓一声,就把那手臂粗的门闩,踹成了两截儿,大门应声打开,他几乎半点儿未停,高喊着,“二哥莫急,兄弟来了!” 赵丰年以一敌五正是辛苦的时候,那刺客都是江湖套路,他还算相熟,应对起来不难,但是那些军卒的刀法,大开大合,没有半点儿花俏,反倒更难拼斗,百十招下来,他已经是手臂发麻,心底第一次生出绝望之念。 突然听得有人喊叫,扭头一看,立时心头血涌,“展鹏!” 白展鹏一瞧平日极喜洁净的二哥,头发散了,肩膀处衣衫也破了,显见受了伤,怒火瞬时就上了脑门,暴喝一声,“穿黑衣和薄甲的都给我杀了。” 他身后众人应声,就跳进场子里,加入了战斗,原本占了绝大优势的刺客和军卒,立时就变成了劣势,刺客头领瞧着不好,刚要比手势带着手下撤退,就被一个高瘦汉子,一刀砍下了胳膊,疼得他惨叫一声,满地翻滚,那汉子冷哼一声,追加一刀,彻底了结了他,剩下的刺客,不到几息功夫,也追随他们的头领去黄泉组建刺盟了。 倒是那些军卒,如此情势之下,却没有半点儿退意,眼见着兄弟们纷纷倒下,依旧红着眼睛砍杀,让一众援手的青衣汉子,心生佩服,但生死相敌,终究还是要见个分晓,很快,坚持到最后的那军卒头领也倒了下去,赵丰年出声拦了那青衣汉子下杀手,上前蹲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灭我赵家满门?” 那军卒头领呵呵笑着,鲜红的血沫子从嘴里淌了出来,嘲讽道,“我们兄弟,南蛮北疆,杀敌无数,今日…今日死在小村子里了,轻敌啊,轻敌,若是被…知道,该罚我们…” 一旁的白展鹏听得他说得都是这般废话,伸脚就要踢上去,赵丰年却是摇头,捡了一把长刀,随手一插,给了那头领一个痛快,然后摇头叹气,“这样的人多是忠心,怕是问不出了。” 白展鹏瞧了瞧遍地的死尸,吩咐那些青衣大汉,“兄弟们,帮着把这些死物处理了吧,省得惹了官司,咱们还要去牢里喝茶。” 这些大汉都是白展鹏在友人的山庄里借的高手,江湖人杀个把人是常事,哪里就怕那官府定罪了,所以众人都是哈哈一笑,各自忙碌开来。 安伯坐在廊下替吴煜和风调雨顺止血上伤药,赵丰年瞧着没有大事,又惦记妻儿,就转身奔回正房,喊道,“雪,没事了,展鹏带人来帮忙了。” 可是他喊过之后,房里却没有人应声,他顿时就觉不好,三两步上前,推开房门,就见老嬷嬷歪道在屋地正中,而他亲手铺的那被子上,哪里还有瑞雪的影子? 赵丰年疯了一般的上前,掀了那被子,甚至翻开所有箱柜翻找,没有,没有! 他的妻儿不见了! “雪!”生生被撕裂心肺的痛楚,让他再也忍不住惨叫一声,刚刚胸背挨得那两掌,因为这样的暴怒激发内伤,一口鲜血就从他的嘴里喷了出去! 院子里忙碌的众人,听得这声惨叫,都觉不好,吴煜和安伯第一个就冲了进去,不必再多瞧,空空如也的房间说明了一切,他们拼死要保住这个家,可是家里最重要的人却…不见了! 吴煜疯了一般的跳到老嬷嬷身上,狠狠就是两耳光,揪着她的衣襟,用力摇晃,“你说,你说,我姐哪里去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老嬷嬷昏迷中,只觉脸上剧痛,胸前憋闷而醒,怔愣着不知出了何事,赵丰年上前掀翻了吴煜,扯了老嬷嬷喊道,“雪呢,雪被谁掠走了?” 老嬷嬷喘了几口气,昏迷前的情景瞬时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出声,“小姐,是老奴害了你啊,是武二,武二!” 赵丰年脸色一白,果然是家贼,他不该贪图多一个帮手而留下这个不知根底的人,他害了她的妻儿,雪那么大的肚子,如今在哪里吃苦,她会不会害怕… 每多想一瞬,他的心里就被狠狠割上一刀,那嘴里一股股涌出的鲜血,仿似没有尽头一般,白展鹏大惊,上前扶了他摇晃的身子,掌心抵在他背上,一边输着内力,一边高声劝道,“二哥,你别急,咱们派人找啊,天色黑,那人保证跑的不远!” 赵丰年和软倒一旁的吴煜听了这话,同时跳了起来,撒腿就往外面跑,安伯叹气,纵身上前拦了他们,趁着他们心神不定,探手点了他们的昏穴。 白展鹏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个,问道,“前辈,这是…”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绝境 安伯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丹丸出来,每人喂了一粒,这才说道,“极怒攻心,若是不缓一缓,就算雪丫头找到了,怕是赵小子也落了病根儿了。” 白展鹏叹气,“前辈守着他们,我带人去附近寻一寻。” 安伯摇头,“你守着吧,这附近我比你熟。那些人手你说一声,暂时归我指派。” 白展鹏应下,唤了一个青衣大汉上前,嘱咐了几句,那大汉立刻带着兄弟们随着安伯出门,他们刚要踏出大门,就听得满村的锣鼓声和喊声,很快,百十个举了火把的男子都跑了过来,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当先的就是张大河和高喜两人,见得安伯带了一群陌生大汉,都是脸色一惊,高声喊道,“安伯出了什么事?可是有贼?” 安伯心思电转,立刻说道,“有贼人上门行窃,已经被赶跑了,不过…赵娘子慌乱中出府躲避,走失了。” 赵娘子走失了,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谁也不是傻子,这走失了,多半是为了好听,怕是被贼人掠走了吧? 张大河等几个平日在作坊里做工的,顿时都急红了眼睛,“安伯要去寻人?我们大伙帮忙!” 安伯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客套的时候,指了四边的大山,说道,“乡亲们在周边山下找找,我带家里的人手进山,天亮之时回来汇合。” “好,好!大伙儿快走!”众人轰然四散,奔着周边的山头就跑了过去,一边大喊着,“赵娘子,赵娘子!”一边举了火把,拿了长棍、扁担等物,在树林里搜寻… 瑞雪模模糊糊中,好似有种回到了当初坐在厢车里掉落悬崖的时候,翻滚啊,翻滚,就是这般晕晕乎乎,像坐了游乐园的过山车,只是,谁在掐她的肚子,怎么这么疼? 肚子!她的孩子!瑞雪猛然惊醒,想要伸手去护着肚子,却发现自己正被人扛着飞跑,双手倒垂,而凸起的肚子,正好卡在那人肩骨上,怪不得这么疼。 脑子一清醒,晕倒前的情景就迅速回笼,本来她听话的躲在炕下,支着耳朵拼命想要听清楚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老嬷嬷就跑了进来,生怕她害怕,把她揽在了怀里,两人都是高提着心,互相低声安慰着。 不知过了多久,武二突然开门进来了,她们以为贼人退了,欢喜问询外面如何,没想到,他却抬手用力砍在了她们的后颈上。 那么,此时这奔跑的人应该就是…武二了! 亏她这些时日还拿他当自己人一样对待,吃着赵家的吃食,住着赵家院子,居然还敢劫掠赵家的媳妇儿,不管他有何天大的理由,这也太过狼心狗肺了! 瑞雪恨极,怒向胆边生,伸手也不顾哪里,死命的开始捶打,抓挠,猛然拽到个能够借力的物事,就死活不放手了… 武二在树林间纵跃,听得肩上女子的呼吸有异,猜得她醒过来了,却也没开口说话,那一家子老少可都精明着呢,他找寻多日,才趁乱得手,若是不跑远一些,等他们拾掇了刺客,腾出手来,说不准立时就要追过来了,他还没撬开这恶毒女子嘴巴,还没问出大哥的下落,还没问出当日她是如何背弃大哥,怎么能让她活着回去… 他正自想得出神,哪里想到肩上的女子突然发起狂来,又打又捶,他恼怒之下,就要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却猛然觉得命@根子一痛,立时脚下慢了半拍,绊在一截烂木桩上,噗通跪滑出去多远。 “放手!”武二脸孔都涨成了紫色,暴喝一声,指望瑞雪惊恐之下,就松开了手。 可惜,瑞雪此时虽然也是猜到那手里抓着的是何物,却因为被掠而暴怒,根本顾不得什么羞窘,好不容易抓到个把柄,哪里肯放,越发用力拽着不说,又反吼了回去,“你先放我下来,我肚子疼!” 武二咬牙切齿,放了她下来,举手就要再劈她一手刀,瑞雪却已经眼疾手快,使出吃奶的力气掐了下去,武二疼得立时就软了胳膊,咬牙切齿,说道,“你…你,先松开,我不打你!这附近…都是老林子,你抓着我,耽搁…久了,惹来野兽,咱们都是死!” 瑞雪到底不是江湖人物,也没经过什么生死,不知临阵分神是大忌,听得他这么说,就扭头看向四周,武二立时趁得这时机点在了她的麻穴上,瑞雪顿觉浑身麻软,手下再难使出半分力气,武二扔了她到地上,重重喘着粗气。 瑞雪大骂,“欺负妇孺,居然还要用计谋,你算个什么男子,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可惜家里那些好吃食,喂狗都比给你吃强!” 武二脸色黑得毛笔蘸了都能直接写大字了,但他还是不说话,上前就要扛起瑞雪再次赶路,瑞雪见得咒骂无效,就转而改了策略,冷声道,“你抓了我,必定是有用处,但是你这般扛着我,顶得我肚子疼,你若是不想我过一会儿就小产死掉,就把我怀里的安胎丸拿出来喂我吃了。” 武二皱眉,到底还是依言伸手从瑞雪的前襟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瑞雪刚要开口说话,他居然又把手伸了回去,那些用油纸包着的各色药粉,全都未曾幸免,一一被在晾在草地上吹风儿。 瑞雪大急,这可是她逃跑的依仗啊,眼见武二的手又要伸进来,她就撇嘴嘲讽道,“怎么,方才我抓了你的命@根子,你这是在报复,两次没摸够,又来第三次?” 武二手下一顿,怒声道,“你到底是谁?候府小姐怎么这般不知廉耻?” 瑞雪狠狠翻了个白眼儿,“我前事尽忘,哪里知道自己是谁,还是你们哭喊着说我是候府小姐,我可是从来都没承认过!” “粗鄙!”武二又骂了一句,但是那手到底还是收了回来,拔开瓶塞儿,也不管多少,倒出一把药丸就塞到了瑞雪嘴里,瑞雪被噎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努力吞咽着,这么一番折腾,谁知道对孩子有什么伤害,她这做娘的再难都要忍着,只要孩子平安无事,不拖她后腿,她总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武二皱眉看着瑞雪,憋得脸色泛青,稍解心头之气。 他弯腰还要再扛她起来,却想起她的那句威胁,转而横抱了她,继续在山林里穿梭,就这样,又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放慢了脚步,吃力的攀上了一个山坡,进入一个只有一间房大小的山洞,瑞雪被扔到满是碎石头的地面上,硌得她肩背之上钻心的疼,但是幸好不是肚子着地,孩子这半会儿因为吃了药的关系,已经安静了许多。 武二对这山洞极熟悉,在洞里踢了踢,就抱了一捆干柴过来,显见他以前是来过的,而绑架她也绝对是早前就有的打算。 瑞雪忍着疼,一点点的分析着,盘算着,这是她一生最凶险的时候,她要拼尽她所有的智慧,保住她的儿女… 武二敲了火石,点燃眼前的柴堆,扭头见得瑞雪沉默不语,仿似猜到她在盘算何事一般,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嗤笑道,“别想着从我手里跑出去,这里离得云家村有七八十里,而且山林里多野兽毒蛇,我就是放了你,你也走不出去。” 瑞雪挑挑眉头,慢慢支撑着爬起来,双手捧着肚子,就往那洞口走,武二手下忙着添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似极笃定她逃不了一般,瑞雪心下高悬,到得洞口一看,顿时心凉半截儿。 这个山洞是在一个极陡峭的山坡之上,那光滑得没有任何着力点的岩石,在夜色里反射着诡异的幽光,若是平时,瑞雪也许豁出去剐蹭一身的伤痕,也能滑下去,但是如今她大着肚子,一个弄不好,就是母子三个都交代在这儿了。 武二真是好心思,这一处,对于她来说,就是绝境! 武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露出里面两个白胖的大包子,一边在火上烤,一边说道,“你这做菜的手艺,真是可惜了,不知你传给外人没有,否则以后可要失传了。” 瑞雪恨得眼睛微微眯起,捡了个靠近洞口的位置坐了,冷哼一声说道,“你今晚这话可是多了不少,是平日故意装了寡言,还是要杀一个怀了身子的女子,让你有种变态的快感!” 武二不知“变态”二字是何意,但也能猜出必定不是夸赞,他却没反驳,慢悠悠的烤好了包子,掰开一个刚要送到嘴边。 瑞雪却闪电般出手抢了过去,也顾不得烫,三两口就吃进了肚子,末了粗鲁的抹了抹嘴角,又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另外一只。 武二轻蔑的笑了笑,把那包子整个扔到了地上,“你以前风光无限,奴仆成群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日这般,像野狗一样抢食的日子吧?” 瑞雪好似没有听见这话一般,神色半点儿未变,捡起包子吹去上边灰尘和沙砾,又几口吃了下去。当死亡的威胁真正来临,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甚至包括受辱,更何况这只是几句嘲讽之语? 瑞雪舔了舔嘴边的油渍,脸色有些懊恼,好似有些埋怨没有温茶润喉一般,末了才抬头仔细瞧了武二几眼,问道,“既然你要杀我,总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说说,我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二百七十四章 软柿子 “我兄长,武大,你可是没有半点儿记忆?”武二把手里的枯树枝扔进火堆,激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儿,掠过他满是恨意的脸孔上,越显狰狞。 如若不是身处绝境,随时都可能毙命,瑞雪真想大笑三声,问一句,你哥会做炊饼吗?武大,武二,当他们是活在水浒里啊。 “我说过,前事尽忘,你若是问以前的事情,还是放弃吧。长夜漫漫,不如你先说说,我为何要对你兄长有记忆,难道,我们是青梅竹马,或者…暗生情愫?若是老嬷嬷没有对我撒谎,我应该是和那位少将军有些瓜葛吧。” 武二冷哼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六寸长短的匕首来,黄铜的外鞘,原本雕刻的花纹因为被长期摩挲而平滑许多,他灵巧的控制着匕首在手掌里上下翻飞,然后猛然褪下刀鞘,扬手甩了出去。 刀刃擦着瑞雪的脸颊飞过,齐根没进岩壁里,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瑞雪眼瞧着被割落的鬓发,轻飘飘落在双膝上,脊背一片冰凉,若是再偏哪怕半分,她就毁容了,若是三分,她就没命了!这着实惊到了她,顿时暴怒喝道,“好好的话不说,你发什么疯,把我吓昏了看你问谁去!” 武二挑眉,眼睛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拔了匕首出来一边用衣襟仔细擦拭着,一边沉声问道,“你私下里就是这般模样吗,把我兄长勾得魂都没了,背叛了少将军,同你有了私情,然后在事情曝露之后,又带了你逃亡天涯,可惜,他就是个傻子,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怎么能相信?如今你有夫有子,日子过得安乐,我兄长埋骨在哪里,你都不记得了…” 瑞雪听得他声音越来越低,一副恨到极致的模样,生怕他那匕首再飞过来,连忙出声问道,“你不要随便毁我清白声名,老嬷嬷说过,我原本在将军府里寄养长大,性子极是随和,甚至懦弱,绝对不会做出这般私相授受的事,再说,有少将军这块珠玉在前,我就是眼睛再瞎,也不会选一个护卫啊?” 武二这次罕见的没有瞪眼睛,也没有反驳,反倒絮絮叨叨说起了他们兄弟的身世,其实同所有狗血言情剧里的戏份差不多,不过就是两兄弟相依为命的故事。 他们四五岁的时候,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改嫁,他们被收进将军府,从小习武,最后分给少将军做护卫,老大情商高,开窍早,居然喜欢上了少将军心仪的候府小姐,暗地里默默痛苦,默默观瞧。 当少将军要去出征之时,留下他保护那候府小姐,他一口就应了,弟弟不同意,死活要劝兄长同去建功立业,兄长却说立志终生守护候府小姐,结果弟弟愤而离开,再听的兄长的消息却是极为不堪,原来兄长居然与候府小姐私通,被人发现后,又带了那小姐私奔,生死不知。 当他跪求少将军赶回将军府查证此事时,人人都是摇头,却不肯详说,后来还是将军夫人的侄女,心地极善良,极得众人喜爱的柔兰小姐,看不过他焦心痛苦,偷偷告知了他确切小心,原来将军夫人曾派人出去找寻,沿途打听路人,得了消息,兄长似乎染了疫病,而候府小姐却弃他而去,兄长含恨而终,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是被野狗吞入腹中,还是埋与地下,无人得知。 他嚎啕大哭一晚,就随着同样不相信这事儿的老嬷嬷一起上了路,老嬷嬷是为了找寻她的小姐,而他则是要问问那狠毒的女子,“为何你好好活着,我兄长却没了性命?为何你要引诱得他做了那等忘恩之事以后,还要抛下他?” 瑞雪听得满额头的黑线,说实话,这个故事实在太蹩脚了,也就这肠子直得没有弯儿的大头兵才会相信,怕是那少将军都是怀疑他母亲做了手脚,才派他回来找寻查证,结果,他反倒对真凶的话坚信不疑,把兄长逝去的仇恨都算了她头上… “你的这些消息是自己打探来的,还是从将军府里听来的?”瑞雪坐正身子,准备好好给武二洗洗脑,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 武二皱眉,嗤笑道,“怎么,难道你要说将军府所有人都是在冤枉你?” 瑞雪撇了他一眼,半点儿不弱气势的反问道,“将军府是谁在当家作主?” “当然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喜欢候府小姐还是喜欢她的侄女?” “侄…女!” “将军夫人的侄女喜欢少将军,而少将军却喜欢候府小姐,对吧?” 武二眯了眼睛,“你是说,将军夫人为了把柔兰小姐许给少将军,故意设计辱你清白,拆散你和少将军?” “正是。”瑞雪正色点头。 武二却突然哈哈大笑,末了眼里恨意更浓,“果然像柔兰小姐说的一般,你这女子最会藏奸,看着柔弱可欺,其实心地恶毒无比,我兄长怕是也被这般模样骗过了吧,当日事发,还一力承担罪责,没想到你今日居然又推到了将军夫人身上。 将军府里这些年银钱拮据,候府的产业却是日进斗金,娶了你,那些产业就都是将军府的了,将军夫人就是再不喜你做儿媳,也会看在那些产业的份儿上,多多忍耐,这般撵你出府,对将军府有何好处? 若不是你做了那般不知廉耻之事,夫人怒极,也不会连带责打我兄长,你引着我兄长出府私奔,是为何?还不是为了等少将军回来,再让我兄长顶罪,你装装委屈,就能重新嫁进将军府?真是好毒辣的心肠!” 瑞雪听得他这般冥顽不灵,也是怒火直撞顶梁门,张口就骂,“你那脑子被狗吃了?还是出门时候被驴踢了,谁说话你都相信,怎么就不信我说的。将军夫人为了候府产业才同意娶我当儿媳,那把我害死了,产业岂不是完全落她手里,一个是儿媳嫁妆,一个是自己的产业,傻子才会分不清哪个好处多。 再者,等少将军出征回来,我就要嫁他为妻了,我就是再笨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与人有染啊。放着将军不要,反倒找一个护卫,谁脑子进水啊!你明明就是胆小怕事,心里明知这事同将军夫人有关,但是你害怕,你不敢找人家报仇,就捡我这个软柿子捏,你还是不是男人,是非不分,有仇不报,你真是白活了!” 瑞雪真是气炸了肺子,这般一通好骂,顿时觉得心里痛快许多,但是,眼见着武二脸色紫涨,执着那匕首走过来,她又开始后悔了,向后挪了挪,小声说道,“你…你是一定要杀我了?” 武二笑得阴狠,拿着匕首,好似在寻找在瑞雪身上何处扎上第一刀般,比划来,比划去,见得瑞雪脸上惧意越浓,就道,“就算害死我兄长的还有别人,那这事也是因你而生,我兄长为你死在荒野,你怎么也要去陪他,他的尸身被野狗啃光,你也要喂狼群。这山下水潭每到天亮的时候,都有一群野狼来喝水,待我割断你的手筋脚筋扔下去,保证它们见了会很欢喜,多好的早饭啊…” 瑞雪想着自己尚且喘着气就要被野狼一口口分吃掉,惊恐的眼睛大睁,浑身汗毛直竖,不行,她不能就般胆怯,她还要想办法,她还要带着孩子回家去,她不能死在这里… “你说,你与兄长相依为命长大,对吗?” 武二也正想着等会儿要看到的血腥场面,心里极是解恨快意,突然听得她这般问,就道,“是又如何?” 瑞雪叹气,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眼里慢慢就流出了泪水,声音低沉颤抖,“我肚子里也是两个孩儿,本来想着等他们生下来,要好好养他们长大,给他们做好吃食,教他们习字,看他们兄弟如何友爱,如何相伴玩耍。可惜,我这当娘的以前做了什么错事,都不知道,连累的他们还没出生,就要重新再去投胎,我可怜的…孩儿啊,还没见过…这世界什么模样呢…” 武二见得她这般哀哭,握着匕首的右手就是微微一颤,但是他立即又硬起心肠,“不要耍什么花招,我不会放你活下去的,你一定要给我兄长陪葬。” 瑞雪抹了一把眼泪,轻轻揉了揉肚子,眼里的绝望之色更浓,转而改坐为跪,乞求道,“我知道今日必死无疑,我不指望你放过我,但是,我死之前,有一个愿望,希望你看在这些时日住在赵家,衣食还算周到的份上,应了我吧。” 武二皱眉,瞧着她躬身磕头,一手拄地,一手还要护着肚子,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慢慢说道,“说吧。” 瑞雪抬起头,哀哀一笑,“我的孩儿还没见过这世界的天日,我想替他们多看一眼,想唱首歌给他们听。” “就这?不是留你全尸?”武二好似有些不信。 瑞雪摇头,“死都死了,能喂喂狼也好,我只是恨我自己连累了我的孩儿,想再为他们做点儿事。” 武二疑惑得上下打量她无数次,终究还是点了头。 第二百七十五章 狼窝 瑞雪道谢,伸手理了鬓发,抻了衣襟裙角的皱褶,好似绝望欲悬梁自尽的女子一般,努力想要整理好自己的妆容,然后才慢慢挪去了洞口边上,眼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吹着微润的晨风,一手抚胸,轻轻开口唱道,“我看到满片花儿的开放,隐隐约约有声歌唱,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要比那日光还要亮…” 武二本以为她要唱些什么哀痛曲调,没曾想,居然是这般古怪却欢快的调子,瑞雪的声音又是清脆悦耳的,在这般的晨曦里,随着晨风送进洞里,如同鸟鸣一般,极是动听,任是他这样粗豪的汉子,冷硬无双的心肠也听得有些入迷。 瑞雪唱着唱着,仿似欢喜起来,右手有节奏的敲在岩璧上,“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 一遍唱过,瑞雪听得洞里没有动静,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般,重新又开始唱起第二遍,这次只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她立时扭头去看,果然,那武二已经歪倒在地,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猛然躺倒在地,右手缓缓松开,露出里面一个细纱缝成的小荷包,这是她前日突然起了玩心,在两胸之间的位置缝了个小口袋,装了这强力迷药进去,没想到还真靠它救命了。她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噼啪落下,有救了,这劫难终于暂时避过了。 肚子里孩子感知到母亲心绪起伏,不安分的踢动两下,瑞雪赶忙坐起,伸手抚动,“儿啊,闺女啊,不要害怕,娘在呢,娘一定带着你们回家去,你们要乖乖的,别拖娘后腿啊。” 两个孩子好似听懂了一般,马上就停了动作,再没捣乱。 瑞雪轻轻笑了,脱了外衫下来,沾着岩壁上浸出的水珠,打湿了一块,缠在口鼻上,捏着手里的纱布袋,小心翼翼走进山洞。 武二双眼紧闭,脸上好似带着一丝不甘之色,侧躺在地上,再有方才那般凶狠模样,仿似一只小绵羊般柔弱好欺。 瑞雪试探着踢了他两下,见得他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半晚上受的惊吓恐惧,顿时涌上了心头,掰开他的嘴巴,把纱布袋里的药粉统统塞进去,然后抄起一旁的石头,疯狂砸在他的头脸上。 很快,武二的额头、脸颊都满是血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得地上聚了一小滩,任是他深度昏迷,但是剧痛之下,他的身体还是本能的抽搐了两下,瑞雪以为他醒了,立时吓得跑出多远,但是等了好半晌,见他再没有别的动作,这才完全放了心。抓起他的两只脚脖子,费力的拖到了洞口,解去口鼻上的衣衫,狠狠喘了几口气,就在他怀里摸出那把黄铜匕首,撸开他的衣袖重重割了下去。 那匕首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凶器,瑞雪又是恨极,不过片刻功夫,武二的手筋和脚筋就全被割断了,任是他再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暴起伤人。 瑞雪这才泄了心头压了半晚的恐惧,想要大哭出声,又死命咽了回去,不行,这一会儿还不是完全放松的时候,若是武二说的不错,那狼群马上就要来了,嗅得这里有血腥之气,怕是要连她一起当早饭吃了。 但是,这山坡又这般陡峭,想要下去难如登天,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瑞雪在山洞口左看右看,连根藤蔓都没找到,最后只得把主意又打到了武二的身上。 记得前世,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曾用木板钉过一只爬犁,冬日里,她们姐弟趴在上面从高高的冰道或者雪坡上滑下,总是欢喜的大喊大叫,此时说不得,就要让武二充当一下爬犁了。 她推了武二又往洞口挪了挪,要他的双腿悬在岩壁下,然后骑坐在他的肚子上,用衣衫缠在他的腰和自己的腿上,心里默念无数遍神佛保佑,就死死抱着他的双腿当支撑,自己的双腿做缓冲的刹车,猛然滑了下去。 那岩壁虽说光滑陡峭,但是,凸出的细小岩石还是不少,很快武二的衣衫就被磨碎了,剐蹭得血肉模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瑞雪的双脚也是不好受,鞋子被磨破,后脚跟疼得简直没了知觉,好再,这牺牲没有白费,山坡下的草地很是松软,又有武二做肉垫,两厢一抵消,半点儿没有受到冲击,她终于逃出来了,这山下的树比在洞里看着都绿了三分,阳光也极明亮,鸟雀叫得也更欢快… 瑞雪努力要自己不去看武二的惨状,只去看这些绿树红花,慢慢心神就和缓许多,她忍着脚疼站了起来,握握拳头给自己打气,“秦瑞雪加油,你家就在西边,不过七八十里,一个白日怎么也到家了,家里有饭菜,有孩子爹,有弟弟,你要赶紧回去!” 她这般高喊了几声,好似身上就充满了力气,一手握了匕首,一手捡了根木棍拄着,就钻进了西边的树林… 她刚刚离开没有半刻钟,就有一群野狼来喝早茶,见得武二这块意外的“点心”,简直欣喜若狂,齐齐涌上去,争抢起来,不过每狼分得三五口就把一个壮硕男子啃个精光,末了连骨头还不舍得丢弃,直接叼回老巢给孩子们练牙口了。 这般又过了两个时辰,一个老头儿带了十几个大汉从东边儿的树林里钻出来,见得那山坡上的血痕,散乱的狼爪印子,还有破碎的女子外衫,都是脸色发白,老爷子恨得直跺脚,到底不甘心这般确认那女子的死讯,飞身上了山洞,嗅得那洞里熟悉的迷药气味,终是眼角湿润,“老天无眼啊…” 一个青衣大汉见得老头儿跳下来,就伸手捡了那件女子外衫,低声问道,“老爷子,要不要去把那群狼拾掇了?” 老头儿摇头,“回去吧,总要留些东西给赵小子泄恨啊?” 众人都是叹气,四处又寻了半晌,还是不见半点儿生还迹象这才彻底放弃,重新钻进了树林… 赵娘子被狼吃了! 这个消息堪称重磅炸弹,彻底炸翻了整个云家村,家家户户都是惊声一片,女子们掉了眼泪,男子们也是跟着叹气,那平日熟识的各家小媳妇、云二婶子等人更是直接就哭昏了过去,醒了就指天骂地,满天神佛,半个都不开眼,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不得善终,肚子里还怀着两个孩子,该有多惨啊。 赵家院子里更是哭声一片,高家、王家还有几个小丫头听得消息都扔下铺子,从城里赶了回来,彩云彩月抱着廊柱直撞脑袋,夫人送她们进城哪里是为了去帮忙,明明就是怕贼人来了伤了她们,可是夫人却遇险了,她们不能替主子挡灾,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张嫂子和翠娘抱头大哭,梆梆捶着胸口,谁见了都忍不住鼻酸流泪,这世道,哪有公平之事啊? 二院正房里,赵丰年和吴煜坐在桌前,对着那件满是血色的外衫,仿似瞬间老了十岁,两个都是不言不动,直坐到日上正中,眼泪终是滴滴答答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溅起血红色的水花儿,“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姐姐不会死,我姐姐一定杀了那恶人,躲进林子了!” “我也不信,”赵丰年伸手抓了那件衣衫,上面每一道血痕都化成了利剑,穿透他的胸腔,疼痛欲死!他刚刚得了这样的好日子,上天怎么能,一夜之间就收回去呢,妻子,儿女,再也回来了吗,他不愿相信,他的妻子是天下最聪慧的女子,什么艰难都挺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走,上山,活要见人,死要见…”那个“尸”字,在他的唇齿之间,转了又转,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狠狠闭了眼睛,粗鲁得抹去眼角的水迹,抄起手边的长刀就走,吴煜随后大步跟上。 风调雨顺苦着脸坐在门外台阶上,一见主子杀气腾腾出来,都道不好,刚要上前拦着,安伯却扯了他们,“你们看家,我跟去。” 不只是他,所有不相信赵娘子死了的人,都扑腾爬了起来,跟在赵丰年身后,欲爬山去亲眼一见,张大河和高福全几个死活劝了各自的媳妇儿留下,然后小跑儿着追了上去。 一路上翻山越岭,谁也没有说话,待到得那山坡之下,眼见那修罗场一般的地方,人人都是脚软,那山坡上的一尺多宽的血痕,剐蹭的碎衣衫、血肉,触目惊心,那草地上遍布的狼爪印和血滴,告诉每一个人,狼群是如何享受了他们的早餐…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盯着赵家几人,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不会发狂,亦或者吐血倒地,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们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坚持四处查看,末了甚至跳上了山洞。 山洞里的迷药早被晨风吹净,火堆也燃烧干净,安伯在山洞里转了又转,最后停在了洞口右侧,微微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赵小子,兴许雪丫头真没喂了狼?” 第二百七十六章 虎口 他话音刚落,赵丰年和吴煜就窜了过来,赵丰年抓了他的袖子,嘴唇哆嗦着问道,“安伯,发现什么了?” 吴煜也高声问道,“安伯,你快说啊,我姐姐去哪了?” 安伯指了半人高位置的一处岩石,说道,“这岩石上,还留了些药粉,我估摸着雪丫头当时是站在洞口,把药粉撒在这里,然后借着风力吹进洞里了。若事情真是如此,那这些血迹兴许都是武二的,雪丫头可能没受什么伤。” 赵丰年立时伸手在那岩壁上抹了抹,指缝儿间果然有微微的白色痕迹,他眼里的希望瞬时就亮了许多,转身顺着洞里的那滩血迹开始,慢慢蹲身往外挪着,仔仔细细的查看着,希望能发现新的证据。 很快,那山坡上剐蹭的血肉上,被他发现了小小的衣衫碎片,除了瑞雪那件外衫的织锦细丝,最多的还是黑色棉布,正是武二身上那件,如此说来,瑞雪定是利用武二下了这山坡… 赵娘子兴许没有死! 众人一听得这消息,顿时欢声雷动,听得老爷子吩咐要查找痕迹,都四散开来,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皮的翻找着,很快,又有两处血迹被发现。 一处伴随着野狼的爪印,一处则极轻微,只在几株扑到的野草上才有一点点血迹。 如此一来,意见就有了分歧,有人说,曾听过老人传言,野狼是不吃怀了身子的女子,赵娘子怕是吓昏了,被野狼叼到狼窝去了,有人却说,兴许她是钻进树林躲避野狼了。 赵家几人商量了一下,安伯带一半人手和村里人去狼窝探查,赵丰年和吴煜则带另一半好手顺着草丛上的痕迹往树林里去寻。 众人约好,天黑之时在此聚齐,然后就各自分开了。 青衣大汉里有一个是擅长追踪的好手,犹豫着要不要挑头儿帮忙搜寻,毕竟他们是来帮忙的,听命行事没有错处,如若擅作主张,出了事情,自家主子可要受埋怨的,但是,他这大半日眼见着,赵家众人如此绝望心伤,心里也难免跟着唏嘘,左右想想,还是追上最前面仔细打量草木的赵丰年,拱手说道,“赵公子,小的以前学过几日追踪之法,若是公子不嫌弃,小的…” 赵丰年此时就是病急乱投医,若是谁说求佛能保佑瑞雪平安,他立时都会跪下磕头无数,此时听得这人说有追踪之法,哪里还会有什么嫌弃之意,简直大喜过望,立时抓了他的手,“兄弟,我绝对信你,我只求快点找到我的妻儿,只要兄弟尽力而为,我们赵家绝不会望了兄弟今日的援手之恩。” 那青衣大汉没想到会得了如此全然信任,自觉身上担子重了许多,郑重应道,“公子放心,小的必定竭尽全力。” 他说完,就在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沾了些药膏抹在鼻下,仔细揉开,然后就如同一只找寻牛奶的小狗一般,弯腰躬身,脖子抻得老长,四处嗅闻开了,若是平日众人一定觉得这样子极好笑,但是此时人人都知道,这是救命的本领,于是,紧紧跟在他后边安静前行… 再说,瑞雪进了树林,一路倒是极幸运的没有遇到任何大野兽,偶尔一两只兔子山鸡跑过,只是虚惊罢了,但是她同样又是极倒霉的,因为…她走了反方向。 平日在家里,她总是记得那日头从东山上升起,要回家自然要向着相反方向走,可惜,她却没想到,武二扛着她来到的这座山是在村子西边,她再往西走,不但回不了家,反倒会越来越远。 昨晚在武二手里抢了两个包子,经过这大半日的跋涉,已经彻底消化干净了,肚子抗议的咕噜噜叫个不停,瑞雪盼着能遇到一株野梨树或者什么野果子,但是天不遂人愿,别说果树,就连山里最多的狗枣都没见到一丛,这实在是令人泄气。 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时的踢踢打打,让她本来就疼痛的双脚,不时踉跄欲倒,最后实在撑不住疲惫,就靠坐在一株大树下,打算想想办法再走。 可惜,森林对于熟悉它的人是慷慨的,对于陌生人却是极残酷的,不予吃食,不予方向,甚至是不予希望。 瑞雪越瞧这无尽的密林,心绪越暴躁,仿似云家村附近没有这般的老林子啊,这该死的武二到底带她到了什么地方,眼见天色就要黑了,若是再走不出去,找不到人烟,晚上林子里出没的野兽多了,她怕是难逃当‘点心’的命运啊。 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还是有那通灵之物听到了瑞雪的担忧抱怨,恶作剧一般的应了她的所求,立时送来一个庞然大物。 瑞雪本在撕扯着一旁的野草,想要放进嘴里嚼嚼,润润干裂的嘴唇,可是又怕野草含有什么元素对胎儿不好,正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得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她想起先前几次在她眼前跑过的兔子野鸡,就动了猎杀一只的心思,她怀里还有在山洞里带出来的火石,若是真能烤个兔子或者山鸡也不错。 可惜,她饿得发晕的脑子,还是忘记了,这林子里可不是野鸡兔子的天下。 当那个足有陶盆大小,金黄色的皮毛,铜铃大眼,脑门上还有‘王’字条纹的虎头伸出灌木从,猛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别说是猎杀之心,她连匕首都差点没握住,这…这是老虎! 在她的印象里,这东西不是应该被关在动物园的铁笼子里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瑞雪极想放声尖叫咒骂,她到底是得罪了什么神灵,居然这般死心塌地的要收回她的小命,才出狼窝,又落虎口,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她只不过就想活着回到家里,就这么难吗? 那老虎眨眨眼睛,仿似觉得眼前人类呆愣的模样,很是有趣,傲慢的晃晃大头,就从灌木里跳了出来,抖落一身的草沫和树叶,仰头长啸一声,王者之威立显,山林震动,周边无数小兽惊慌跑远,仿似晚上一刻,就要被吞进虎口一般。 瑞雪也想跑,比谁都想,可是她本就饿得没力气,又被这么一吓,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老虎就在她三尺外,鼻子里喷出的腥气她都清晰可嗅,不知是看准了这猎物逃不走,亦或者老虎远途而来,也是困乏,它居然坐了下来,盯着瑞雪,那眼神里好似还带有一丝好奇。 瑞雪真要被吓疯了,手里死死握着匕首,虽然她也知道,这未必能伤到老虎的一根汗毛,但是这却是她唯一能给自己壮胆的东西了,“虎大王,虎大爷,小女子…途经宝地,实在不是有意冒犯,您看…林子里各种好吃食,您就放过我吧,我肚子里有两个孩子,还有一包水,其实仔细算下来,没有几两肉啊,您老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家有银子,只要我回去后,一定买十头牛,十头猪送上山来,换我和孩儿的命…” 她的心里极度恐惧之下,什么胡乱办法都出来了,也不管老虎能不能听懂,从肚子里的孩子一直说到家里的铺子,甚至前世今生,一直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都说了,虽然这办法铁定不管用,但是她总要做些努力才好,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吃掉,她还要回家! 老虎好似听得耳朵都塞住了,抬起右爪用力拍了拍大头,然后直起腰身,张开血盆大口就扑了上来,瑞雪眼见着那尖利的獠牙离得自己越来越近,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举刀! 小小的六寸匕首被直直刺出,可惜老虎轻轻巧巧的一巴掌就拍飞了,那锋利的爪尖划得瑞雪手背血肉模糊,但是她却半点儿感觉不到疼痛,所有感官全是深深的绝望,别了,她深爱的男子,别了,所有善待过她的人,她终是逃不了被野兽吃掉的命运,要带着她的孩子一起下去黄泉路了… 老虎眼见着这弱小的人类,还没等它下口,就已经软倒在地,有些无趣的伸出舌头舔舔嘴巴,最后一琢磨,直接带活的回去也好,给家里的孩儿们吃点儿热乎的。 于是,它上前叼了瑞雪的衣裙,扭身越过灌木丛,飞也似的向老巢奔去,如此跑出不过七八里,前方的大树上,却突然跳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头黑发胡乱用藤蔓绑着,脸色黝黑,上身穿了一件薄皮坎肩,打着赤膊,下身直接就是一条鹿皮裤子,腰上扎了蛇皮腰带,挂着一只黑色的小皮袋子,手里没有长刀,只拎着一根极简单的木棍,却是油光锃亮,足有手腕粗细,手柄处绑了兽皮@条儿。 她就这般这般横身立在老虎的前路上,怎么瞧着怎么诡异,那可是老虎,不是大猫,这小姑娘难道不怕被吃掉? 可是,情况出人意料的大反转,那老虎一见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居然吓得四肢一软,竭尽全力才停了跑跳,没有一头撞上去,两只大眼滴溜溜转着,四下扫视,仿似在找寻逃跑之路一般。 小姑娘随意的舞了两个棒花儿,笑声清脆悦耳,“大黄,上次让你跑了,本姑娘可是气得三顿没吃饭,这次若是再打杀不了你,我还不如去山下跟着那些老婆子学绣花!” 第二百七十七 妞妞 老虎眼盯盯看着小姑娘手里的那根木棒,恐惧得嘴里呜咽有声,半晌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主意,猛然向后退了两步,一甩大头,就把嘴里叼着的女子朝着小姑娘扔了出去,然后扭头就跑。 小姑娘本以为老虎叼的是个死人,但是,眼见那女子被甩来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舍,不自觉的就伸手把人接了下来。 如此,冲力使得她后退了两步,仰倒在灌木丛里,那尖利的树枝划破了瑞雪脸颊、额头和小腿,疼得她呻吟出声。 那小姑娘立时惊得把她扔到了地上,“活的?” 瑞雪悠悠醒转,睁眼的时候,觉得脸上很痛,抹了一把,居然是血,就猛然想起了刚才的凶险,立时蜷腿抱了肚子,警惕的看向四周,结果这一瞧,才发现,她好似并没有在什么老虎洞里,因为四周没有成堆的白骨,反倒多了一个紧皱眉头的小姑娘,她高悬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有人就好! “妹子,是你救了我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那小姑娘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什么笑模样,反倒很是恼怒,跺脚抱怨道,“都因为你,又没抓到大黄!你要赔我!” 瑞雪愣了愣,琢磨着那大黄应该是在称呼那只金黄老虎,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老虎吓得她软脚,几乎丧命,但是在这小姑娘眼里,居然是如同黄狗般的存在。 “嗯,因为我耽搁妹子狩猎了,实在对不住,我家里还算有些银钱,待我回去了,要我夫主赔给妹子两张虎皮,好不好?”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仿似有些动心,开口问道,“你家在哪里,你若是撒谎,我就一棍子打死你!” 瑞雪这半会儿是品出来了,这小姑娘应该是长期在山林里住,很少接触外人,性子有些直白鲁莽,但是怎么说也比难以沟通的野兽好多了,只要跟着她找到村落,就能托人送信回去,她就彻底逃过这一劫难了。 这般想着,她就扑哧一笑,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柔和又亲切,“我家住在凌风城外二十里的云家村,我家有个豆腐作坊,虽说赚不了多少银钱,但是买两张虎皮送妹子当谢礼还是够了。” 小姑娘眨眨大眼睛,好似放下了一点儿戒心,手里的棒子也垂到了地上,“那我就相信你一次,我要拿了大黄的皮去换盐巴,若是你骗我,害我吃不到盐,我就…就一棍子打死你。” “盐巴?”瑞雪松开了双腿,伸手安抚着因为方才挤压到而有些恼怒的孩子,笑着问道,“妹子,要大黄的皮毛是为了换盐巴啊,我家里有好多,不如直接送你两斗,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眼里立时就泛起了一汪喜色,“行,那我不要虎皮了,我要盐巴,山下那些人太坏了,欺负我不能进城,每次都克扣我的东西。” 瑞雪点头,“我家里还有好吃食,好衣衫,妹子想要,我都送给你。” “好吃食?你会做?”小姑娘眼里光彩更甚,上前就要拉瑞雪起来,喜道,“那太好了,我饿了,你跟我回去做饭给我吃。” 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胳膊腿脚也都很是纤细,没想到,力气却是极大,只这么轻轻一用力,瑞雪就被扯得差点趴下,她急忙护了肚子,喊道,“妹子,轻一些,我肚子里还有孩子!” “孩子?”那小姑娘皱眉瞧了瞧瑞雪凸出的肚子,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半晌撇撇嘴道,“你们女子真是麻烦,动不动就得这样的病,看我整日打猎,从来没有哪里疼过。” 瑞雪眨眨眼睛,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不是病,最后想想,万一说不到两句,小姑娘要问,肚子到底是怎么鼓起来的,她总不能讲那些男女之事吧,于是只得闭了嘴,默认自己有病了。 好再,小姑娘仿似知道不能再大力扯她,小心翼翼的托了她的胳膊,一起绕过灌木,在树林里穿行。 不过走出二三里,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瑞雪实在疲累,脚下越来越慢,不是绊了树根就是刮了荆棘,那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伸手抱起她就在树林里奔跑起来,瑞雪紧紧搂了小姑娘的脖子,眼见着两侧的大树飞快后退,忍不住惊奇问道,“妹子,你这力气怎么这么大?” 那小姑娘好似有些骄傲,答道,“当然,我力气不大,怎么打猎,我爷爷说,我两岁就能搬起小磨盘。” “爷爷,你和长辈一起过日子?” 小姑娘脸色黯了黯,声音里也没了欢快之意,“我爷爷死了。” 瑞雪赶忙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怕,爷爷去天上当神仙了,必定很享福,有时候想你了,就趴在云彩上往下望一望。” 小姑娘好似不习惯有人这般亲密待她,身子僵了好半晌,才慢慢松开,再也没有说话。 很快,她带着瑞雪三拐两拐,就出了那片密林,又越过一条小河,就到了几株大树下,一栋三间小木屋掩映在树后,木屋外面钉了一层树皮,与大树同样色泽,如若不是仔细分辨,极难发现这里还住着人家,木屋的窗户下有块极大的青石,石面儿很平滑,放了几个木桶陶盆之类的用物,石头右侧砌了一口小土灶,土灶上的小锅儿正呼呼冒着热气,显见先前烧了热水,不曾熄火。 小姑娘把瑞雪放在石头上,随手扔下手里的木棍,就转身进了屋子,很快又拎了一只剥皮的野鸡出来,噗通扔到大石头上,说道,“快做饭吧,我饿了。” 瑞雪这半会儿,心神也稳了下来,连带肚子也咕噜噜抗议得厉害,恨不能立刻吃下一头牛,她眼见这一只并不是多肥的小山鸡,好似不够两人吃,就道,“还有吗,一只不够。” 那小姑娘立刻瞪了眼睛,“你若是做得不好吃,我可不饶你。”她嘴上这般说着,却还是回屋又拿了一只更肥硕的出来。 瑞雪心里好笑,挽了袖子去一旁的木桶里舀水,忍着刺痛,洗去了手和脸上的血迹,又找了木盆把两只鸡冲洗两遍,放到大木墩做成的菜板上,麻利的剁成了块,就着锅里的热水,直接就扔下去打了个水焯。 小姑娘蹲在大石上,见得她动作利落,想必这顿饭一定会比自己做的好吃,她那眼角眉梢就带了笑,一脸垂涎的看向铁锅。 瑞雪四下扫了两眼,看到那屋檐下挂了一串干蘑菇,就笑道,“若是放些蘑菇,味道更好。” 小姑娘本来有些心疼,但是架不住美味的诱惑,乐颠颠跑去摘了下来,瑞雪捡了一半,泡进水盆里洗了,等鸡肉焯好就捞出来,刷干净铁锅,再瞧那灶台一旁的两只调料罐子,一只里装了半下素油,一只里只有浅浅一层粗盐,什么酱油、醋、糖霜等等,全都没有,更别提葱姜之物了。 她只得在铁锅里下了一勺素油,把鸡肉炒到微微焦干,煎出了鸡肉上带着的那点儿肥油,然后就添了水,加了十几粒粗盐,大火炖起来,待得水沸了,又把蘑菇倒进去,这才盖了厚木的锅盖,咕嘟嘟炖了起来。 这般忙碌完,只有菜,这还没有饭呢,瑞雪又问,“家里有什么包谷面或者细面、糙米之类的吃食吗?” 小姑娘许是知道今日浪费已经成了定局,这次没有再小气,直接奔进屋去,拿了个棉布袋子出来,瑞雪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十几个包谷面饼子,放的时候有些久,不但风干了,而且还长了一层细细的白毛,她忍不住叹气,看向那绕着土灶转圈儿,极力忍着口水的小姑娘,心里就多了些怜爱。 这孩子看着粗鲁又暴力,但是心地不坏,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日子过得也真是不容易啊。 小姑娘偶尔抬头见她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微微有些不适的扭扭身子,恶声恶气说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做饭,我饿死了。” 瑞雪也没反驳,浅浅一笑,拿了五个饼子,用温水洗去上面的细毛,又切成两指宽的长条,待得锅里的鸡肉快要熟了,就在锅沿儿搭了两根指头粗的树枝,蒸上饼子。这样鸡肉出锅的时候,饼子也被热气熏软了。 小姑娘实在忍不住嘴馋,最后已经是蹲在土灶上了,一双大眼可怜巴巴的盯着瑞雪,好似再晚一刻钟,她就要馋得晕过去了一般。 瑞雪好笑,听得锅里的声音有了轻微的滋滋声,那是汤干了之后,锅边炙烤着鸡肉才能发出的,于是就上前撵了小姑娘下去,然后开了锅盖,把饼子捡下来,鸡肉盛到大陶盆里。 不等她再去洗碗筷,那小姑娘已经伸手直接抓起一块塞到嘴里,一边烫得满地乱蹦,一边嚷着,“嘶嘶,好吃,好吃!” 瑞雪想起家里的弟弟,每次得了好吃食,也是这般欢喜,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家里这时候一定乱成一团了,不知道孩子爹怎么自责呢,这次大难不死,以后她一定不会再大意,一定要聘几个武林高手在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再也不经受这样的分离,不让孩子再随她这般惊恐无依… 第二百七十八章 雨夜 小姑娘吃得欢实,足足啃了十几块,才想起瑞雪还没过来,就想扭头去唤她,结果却见她手拿水瓢站在锅边哭得厉害,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锅里像小雨一般,她立时就有些愣住了,犹疑半晌,终是蹭了过去,小声说道,“你别哭了,我没独吞,还给你留了不少。” 瑞雪听得小姑娘这么说,扑哧一声就笑了,赶忙拾掇起心里的担忧惦记,拿了陶碗,坐到青石上,先是夹了两块饼子给她,然后才大口吃起来。 无论如何,如今她的命是保住了,再填饱肚子,不饿到孩子,明日这时候怎么也坐在家里了。 小姑娘瞧着瑞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很是不解的摇摇脑袋,末了想了想,夹了一块鸡腿扔到了她的碗里。 瑞雪有些意外,咬了一口,笑眯眯道谢,小姑娘反倒红了脸,嘴硬道,“以前我爷爷养了只黑子,每次黑子抓了山鸡回来,我爷爷也给它两根骨头吃。” 不必猜那黑子一定是条狗,瑞雪没想到她还有同狗一起相提并论的时候,终是苦笑两声,索性也不再说话,闷头大吃。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都是饿极,几乎大半陶盆的鸡肉炖蘑菇和五个饼子,被她们扫荡一空,饭后,两人都是抱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青石上看星星,小姑娘满足的叹气,“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瑞雪问道,“你没同爷爷学过做饭菜?” 小姑娘用力摇摇头,极是不屑的模样,“谁耐烦学这个,有那功夫儿,都进山捉两只兔子回来了。” “那你平日都怎么吃?” “倒半锅水,把兔子扔进去,加盐巴煮熟,要吃的时候,倒一勺素油。” 瑞雪脑海里想起那油花花的白煮肉模样,胃里就是一阵翻腾,直感叹老天爷真是宽仁,这孩子平日吃得这般简单,居然还能如此健康,而且力大无穷。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小姑娘皱着小眉头,嘴巴也不自觉的撅了起来,好似这问题极难回答,左思右想好半晌才道,“爷爷叫我妞妞,山下那些人叫我野丫头。”说完,她又跳起身跑到门框上,借着星光慢慢摸索了两遍,然后重新回来躺好,说道,“每到冬天下雪我爷爷就让我画一道,总共有十三道了。” “那妞妞,你就是十三岁了,以后呢,想过要下山,成亲生子吗?”瑞雪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吴煜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她都捡了他回去,当亲弟弟一样对待,这个小姑娘,不管是巧合还是有心,都救了她的性命,又让她吃了顿饱饭,她怎么也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终老。 可是,小姑娘却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起来,扔下一句,“不用你管!”然后跳起来就气冲冲的进了屋子。 瑞雪原本还想等一会儿就托她下山去送信,毕竟对于那些为她担忧焦躁的人们来说,能早一个时辰知道她平安的消息也好,可是小姑娘这般耍了性子,她一时还真没办法。只得简单拾掇了灶台,然后也开门进了屋子,西屋里的小姑娘喊了一句,“你睡东屋!”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瑞雪开了东屋门,暗夜里也看不清屋子里摆了些什么,只瞧着最里边好似有张床铺,就摸索着挪了过去,轻轻和衣躺了上去,心里盘算着明早,哪怕小姑娘还是生气,不肯替她送信,她也要问出下山的道路,亲自去求救,她实在不能多等。这般胡思乱想着,疲惫渐渐就掌控了大脑,慢慢昏沉睡去… 午夜时,天空突然聚了厚厚的乌云,遮挡了星星,很快,刺眼的闪电就劈了下来,轰隆隆的惊雷也如同炸弹一般在木屋上空炸响。 瑞雪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得窗外雷雨声声,又犯了愁,明日若是下山,道路想必不好走,她挺个大肚子,万一摔了可是麻烦。 她这般想着,刚要翻个身,继续睡去,突然听得耳边好似有低低的呜咽传来,仔细听听,还伴有悉悉索索之声,在这样的雷雨夜里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瑞雪立时就抱紧了身子,以前听过的那些孤魂野鬼之事,统统涌上心头,她刚要扯了身下的兽皮把自己裹起来,突然又听得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爷爷!” 难道…这哭泣的人是妞妞? 瑞雪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躺不住,翻身而起,壮着胆子,又摸索了出去,越过中厅,直接开门进了西屋,小声唤道,“妞妞,妞妞,是你在哭吗?” 不等妞妞回答,窗外正巧有道闪电劈过,瑞雪借着那光线,迅速扫了屋子一眼,仿似比她住的那间要宽敞,而且有木头桌椅摆设儿,那角落里的木床上,妞妞蜷缩成一团,正在不停抽泣。 瑞雪疾步走了过去,脱鞋上床,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哄着,“妞妞,不哭,不哭啊,我们妞妞都能拎着棒子打老虎,厉害着呢,咱不哭,咱什么也不害怕。” 妞妞的小身子颤抖着,小兽一般在瑞雪怀里拱来拱去,最后,终是把脑袋藏到她肩窝里,这才好似安心许多一般,慢慢停了哭泣,小声说道,“妞妞…怕打雷…” “不怕,不怕,姐姐在呢,姐姐跟你说啊,老天爷打雷是为了惩罚那些不孝顺的人,或者是大恶人,妞妞这么善良,把姐姐从老虎嘴里救了回来,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老天爷夸赞还来不及呢,绝对不会劈了妞妞的,妞妞不怕啊。” “真的?”小姑娘又往瑞雪怀里靠了靠,嗅着她身上说不出是汗味还是青草的味道,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好多人都夸赞姐姐聪明呢,聪明人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嗯…”小姑娘轻轻应了一声,瑞雪慢慢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又带着那么一丝坚定的意味,如此,一直坚持到外面的雷雨退去,小姑娘侧耳听听外面没了动静,长长出了一口气。 瑞雪动动酸麻的半边身子,麻痒难耐的嘶嘶有声,小姑娘伸手想帮她揉一揉,可惜她是好心,无奈手劲太大,反倒惹得瑞雪叫了起来,“别,别,好麻,等一会儿就好了。” 小姑娘讪讪的缩了手,小声问道,“嗯,你家里大吗?” 瑞雪猜不出她为何这般问,一边揉着手臂,一边随口答道,“大啊,有三进院子呢。” “那,你家有好吃的吗?” “有啊,我什么菜都会做,家里还有两个卖吃食的铺子。” “那,我跟你走,行吗?” “行啊…嗯?”瑞雪猛然停下手,问道,“你要跟我走?下山?” 小姑娘以为她是不愿意,立时恼了,“你不愿意带我就罢了,我自己打猎自己吃…” 瑞雪赶忙拉了她的手,拦阻道,“你听我说完啊,我家里有吃有喝,又有地方住,你又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不愿意带你走?我是想着先前问你这事,你都恼了,怎么这半会儿又改主意了?” 小姑娘微微挣了挣,但是瑞雪握得紧,她就没把手抽出来,撅着嘴说道,“我爷爷死的时候说,若是下雨的时候,我害怕,有人像他一样护着我,就让我跟着走,说我不能一辈子住在这大山里。” 瑞雪怔愣,这是什么古怪条件,若是小姑娘碰到了一个会哄女子欢心的坏男子,岂不是推了孙女进火坑了? 可是,小姑娘随后又说了一句话,让她顿时更是哭笑不得,“对了,爷爷说,若是男子抱我就杀了,只有女子才行。” “你爷爷,嗯,这个…”瑞雪实在不好评说老爷子的这几句遗言,就又问道,“那你等了这么两年,就碰到我一个女子?” 小丫头摇摇头,“去年这时候,打雷,我太害怕了,跑下山去找人,可…谁也不愿意放我进门…” 瑞雪叹气,这可怜的孩子,伸手揽了她在怀里,“别伤心,跟姐姐回去吧,姐姐家里的人都极和气,姐姐有个弟弟,也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平日里最是喜好学武,不过,我估摸着,他可打不过你。我家还有个老爷爷,最会配药,先前有个恶人要伤我,我就撒了一点点迷药,那人就被药倒了,姐姐家里还有私塾,好多孩子在那里读书,你想习字,姐姐就送你去…” 小姑娘安静的听着瑞雪讲家里的事,渐渐就恢复了白日里的模样,一时问问这,一时问问那,直到瑞雪困倦的打了哈欠,才乖巧的牵着瑞雪的衣角,蜷缩着身子,慢慢睡了过去。 她虽是笨拙,平日见得野兽比见得人多,但是她在山林穿梭久了,却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本领,那就是,对善恶,对危险的感知。 先前她在屋子里杀山鸡,突然听得大黄的动静,就跑了出去,没想到大黄没打到,却救了这个姐姐回来,不过她不后悔,这个姐姐会对她好,她知道,爷爷以前常说她傻人有傻福,这姐姐兴许就是她的福气… 瑞雪瞧着她的睡脸上好似带了一丝笑意,心下也是欢喜,爱怜的把她往身边揽了揽,合眼一起睡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二十里外 此时,离得木屋二十几里外的密林里,赵丰年却是担忧得眉头紧锁,手下的长刀泄恨一般,把面前的灌木砍得七零八落。 本来夜色渐浓,搜寻起来就极费力,找到此处已是极限,结果,方才举着火把,四处探查,找到了匕首,找到了几滴血迹,找到了…灌木丛上的金黄色虎毛,他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去,还没等继续追踪老虎的痕迹,天上居然降了大雨,瞬时所有踪迹都被掩盖,这要他如何再去找寻? 他的妻儿这一时不知生死,不知在何处惊恐等待,而他能做的,只是在这里避雨,在这里等待天明… 天色将晚时,白展鹏接了同样快马赶来的木三和铁老大,追着到了此处,见得这般情形,也是束手无策,三人眼见着赵丰年越来越暴躁,大有冲进雨夜,四处砍杀的疯意,都很是惦记,木三拐着胳膊肘,捅了捅铁老大,“铁大哥,你去劝劝赵二哥吧,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别人没找到,他先疯魔了。” 白展鹏也叹气,“就是,方才我上前说了不到两句,就被他吼了回来。” 木三笑得促狭,“谁让你要说些什么,天下女子之多,以后还会找到更好的,二哥正是焦心的时候,没立时挥刀劈了你,就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了。” 白展鹏瞪眼,“我说的也是实话啊,难道那女子进了老虎肚子,还真让他做一辈子鳏夫啊。” 木三还要回嘴,铁老大已经是不耐烦的摆了手,“你们两个就不要吵了,都什么时候了,有那心思,不如再想想,还有何办法继续去寻人吧。” 白展鹏和木三同时闭了嘴,各自瞪了对方一眼,扭脸看向一旁。 铁老大叹气,慢慢走到赵丰年身旁,同他站在一处看着夜雨滴答,搜肠刮肚半晌,却还是没相处要如何开口劝上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赵丰年突然幽幽开口,“大哥,先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前些日子,内子的家人找到我们村里来了,她不是丫鬟出身,是…安南侯府的唯一嫡出小姐,因为一些不好多言的劫难,伤了脑子,才忘却前事,流落到村外,巧合的嫁与我为妻。 以前,展鹏说话很尖利,私下怨怪她很多次,说她配不上我,其实,是我配不上她。她一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我顶着风雪去码头卖吃食,去求医问药,打理人情琐事,还生恐我因她聪慧而不喜,总要小心翼翼藏拙,那般辛苦替我生儿育女,甚至染了寒毒,差点丧命… 大哥,我欠她良多,若是她就这般没了,我…绝不独活,这一辈子我没护好她和孩子,下一世,我就是托生成一条狗,也要替她看家护院,偿她深情一世。” 铁老大江湖纵横多年,什么苦痛之事,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是听得兄弟这几句话,鼻子却是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心里软成了一滩泥,“丰年,不要这般说,弟妹…是天下少有的聪慧女子,又怀着身子,定然会竭尽全力活下来,这雨马上就停了,就算没了踪迹可寻,咱们四个各带一些人手,往四个方向探查,必定会有弟妹的消息。你要挺住,男子汉,大丈夫,这可不是矫情的时候。” 赵丰年仰脸,让那树叶缝隙里透下的雨水浇到脸上,混合了眼泪落下,这才胡乱抹了两把,勉强一笑,“大哥放心,我没事,我的妻儿还等着我去救他们,我怎么能倒下。” “这就对了。”铁老大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先前你没了消息的时候,我多少次梦到你魂归黄泉了,没想到你不但平安无事,还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子为妻,说实话,大哥替你欢喜,既然老天爷能替你们牵了红线,定然不会轻易扯断的。大哥,还等着你的儿女出生,送他们一人一副好刀剑呢。千金公子的儿女,怎么能不学武,传出去可太让江湖人笑话了。” 赵丰年知道他这般说,是为了宽自己的心,拱手道谢,“谢大哥,我一定教他们习武,若是将来再有这等事情,他们也不必我如此牵挂。至于内子,还要大哥出面,替我向红玉楼求两个会武的女子回来,我不能再让内子冒这样的凶险。” 铁老大点头,“提起红玉楼,前些时日有件大事,红三小姐到底没挺过十八岁,红颜命薄啊,听说葬到清风山上了,她那院子里的丫鬟按照规矩,是要出来做外事的,若是此时去要上一两个,倒也不会太难,这事一下山我就写信要人去办。” 赵丰年点头,还要再谢,铁老大已是摆手摇头,“自家兄弟,别客套了。” 他说着话,扭头看着一旁那个蹲在大雨里的少言,那般不言不动,仿似没了声息一般,心下狠狠叹气,三分好奇那女子是如何让如此之多的人,为她忧心苦痛,七分又是担忧自己的兄弟,若是真失了她,会变成何等摸样。 他脱了外衣,上前搭在那少年的头上,勉强替他挡挡雨,想要劝说几句,又觉什么说辞都是无力,只得原样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回了树下。 木三和白展鹏两人虽说吵了几句嘴,但是到底惦记自家二哥,见得老大过去,齐齐凑到附近,支着耳朵偷听,结果,听得瑞雪是安南侯府小姐这大消息,惊得都是睁大了眼睛,特别是白展鹏,当日他可是没少拿丫鬟这身份嘲笑人家,如今人家咸鱼大翻身,他这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木三幸灾乐祸的冲他挑挑眉头,得了他一记暗拐。 大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天际微微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渐渐小了下来,不再瓢泼般,转成了淅淅沥沥,众人都是心急,等不得完全晴起来,就分了四路,约好有消息就燃起青烟通信息,如果没有消息就在日暮之时回赵家汇合。如此商议妥当,就重新一头扎进了密林… 再说,瑞雪和妞妞两人,同样天色微亮就爬了起来,妞妞也不是个啰嗦的性子,不知是好奇瑞雪讲诉中的赵家宅院,还是生怕瑞雪反悔不带她回去,只简单的寻了几样平日常穿的兽皮衣裤,几只兔子和野鸡,几张兽皮,统统塞进一只大竹筐里,又把其余用物都锁进木屋,就拉着瑞雪要下山去。 瑞雪怀着孩子,肚子饿得快,还想着吃顿早饭再走,但是瞧得妞妞这般心急,倒不好硬拦着,于是,就跟着她走进了树林。 想必妞妞平日下山多从此处走,草地上踩出了浅浅的一条小路,比之密林它处要好走许多,但是瑞雪大着肚子,又饿的慌,腿下就没力气,不到一刻钟就累得气喘吁吁,妞妞皱眉抱怨道,“你们女子真是麻烦,力气比狐狸还小。” 瑞雪听得她这般把自己完全隔绝在女子行列之外的口气,很是好笑,想要告诉她,她也是女子,只不过比较奇异的力大无穷罢了,可惜,妞妞已是不耐烦,如同昨晚一般,上前抱了她就跑,飞腾跳跃,过树根、迈小河,跑得是又快又稳。 但是,那村落实在不近,妞妞如此飞跑,也是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隐隐瞧得山下有袅袅炊烟升起。 终于见到人烟了,终于回家有望了,瑞雪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一等着到了村外,就要妞妞放下了她,整理头发和衣衫,然后问了妞妞,“这村子里的人家,哪家对你最好?” 妞妞皱眉想了想,指了村头儿的一户破旧土坯房,说道,“这家,有个老婆婆,给过我两块饼子。” 瑞雪点头,牵了她的手,就奔了那小院子走去。 小院子里,一个穿着灰色衣裙,五十岁左右年纪,面目很是苍老的妇人,正端着一陶碗贴好的饼子从灶间里出来,许是有什么心事,眉头紧皱着,心思不属,就连大门口站了两人都没发现。 瑞雪刚要说话,妞妞却是等得不耐烦,伸脚梆梆踢了两下院门,喊道,“老婆子,我饿了,要饼子吃。” 那老婆子闻声就是一惊,立时扭头看过来,见得妞妞模样,就把饼子慌忙藏到身后,喊道,“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上次把我家的饼子都吃光了,这次可没你的份儿了。” 妞妞瞪眼,“我不是拿了兔子换吗?” 瑞雪站在一旁听得她们一老一小如此对话,极是无奈,虽然她也很眼馋那饼子,肚子饿得咕噜噜作响,但是,毕竟还是送信回家重要,再任妞妞这般歪缠下去,还不知要生出何事。她赶忙开口,笑道,“婶子,小女子因事有不妥,流落到婶子家门外,实在又累又饿,婶子好心,放我们进去歇歇脚,可好?” 那老太太好似才看到瑞雪一般,疑惑得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瞧着瑞雪虽是没有穿外衫,中衣和裙角上还有血迹,很是狼狈,但是那眉目神情,还有方才说话那般文雅,都不像是普通女子,再一瞧她肚子凸起,显见是正怀着身子,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上前几步开了院门道,“都是乡里乡亲,怎么会没有你歇脚的地方,进来坐吧。” 第二百八十章 喜讯 瑞雪行礼道谢,拉着一脸不愤的妞妞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墙角下堆了些农具和杂物,拾掇的很是干净,待进了屋子,却是比外面昏暗许多,怕是屋檐太长,遮了天光,瑞雪怕撞了桌椅等物,走的慢了些,妞妞耐不得饿,已是冲上前去,一把在老妇人手里抢了两个饼子,一手抓着大嚼,一手还不忘递给瑞雪一个,瑞雪眼见老妇人要发怒,连忙推开妞妞的手,上前说道,“婶子不要发怒,我这妹妹虽是鲁莽不知礼,但是本性不坏,以前也多亏婶子照料过几次,以后我定然厚谢婶子。” 那老妇人嘴巴已经张开,喝骂未等出口,就被她如此客套的堵了回来,忍不住皱眉说道,“瞧着你也是个流落在外的,衣食无着,拿什么厚礼谢我?”这话出口,她仿似又觉得难为一个怀了身子的女子,有些于心不忍,又挥手说道,“罢了,罢了,她吃了就吃了吧,我也不骂了。” 瑞雪眼见着妞妞又去陶碗里抓了几个,又是无奈又是脸红,就道,“婶子,不知你听说过云家村吗?咱们这村子离得那里有多远?” “云家村?”老妇人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那个收牛豆的云家村?那可远着呢,足有七八十里,怎么,你要去那里投亲?” 瑞雪摇头,“婶子,我就是那云家村的人,因为一些事情,同家里人走失了,我大着肚子赶路很是不便,婶子能不能请村里的邻人后生帮我去送个信儿,我家还算富庶,必有厚报。” 她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根雕了梅花的银簪,花纹精致,簪身修长泛着亮光,这是她被掠出来之前戴在头上的,昨日早晨进密林之前,才藏到了怀里,本来是防备着遇到的猎人或者生人看到起了歹心,此时做个信物也不错。 “这是我的发簪,婶子要人拿给我家夫主,言明我在这里等候,送信之人和婶子都会有厚报。” 老妇人先前见她那般狼狈摸样,听得她说家境富庶还半信半疑,但见了这根银簪可就立刻把先前的怀疑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迭声的问道,“若是去送信,你家夫主可会谢…谢我十两银子?” 瑞雪猜测她定然是急需十两银子做何事,所以才冲口就问了出来,于是点头道,“十两银子,我家里还拿得起,婶子放心。” 老妇人立时大喜过望,把装了饼子的陶碗和一碟咸菜都推到她身前,“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这就去找人。” 说完,她撒腿就跑了出去,她们一家在村里是外姓,没有什么亲朋,不过,这送信之事若是办好了,也是场小富贵啊,送谁都是送,当然要送能替自家谋求更多好处的。 于是,老婆子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就冲进了里正家里。 里正娘子同她年纪相当,正拾掇碗筷从屋里出来,见得她又上门来,脸色就是有些发黑,半是无奈半是厌烦道,“李婶子,我们家真是没有余钱,帮不上什么忙,你就不要再来歪缠了。” 老妇人却没像往常一般哭闹,反倒笑得满脸开花,“老嫂子,我可不是来借银钱的,我是送银钱的,而且是很多银钱!” 里正娘子以为她是想银钱想疯了,更是不耐烦,开口还要撵她出去,里正却是背着手走了出来,老妇人立刻上前见礼,然后把事情一说,里正眯着眼睛思虑片刻,就道,“这事儿兴许真是一件好事儿,左右家里活计也不忙,就喊小三子跑一趟吧,若是那妇人家里并不如她说的那般富贵,起码那簪子也能卖个几两银子,不亏。” 里正娘子和妇人都觉这话有理,于是,里正娘子就去隔壁院子唤了小儿,跟着老妇人一起回了小院儿。 瑞雪这半会儿已经吃了两个饼子,肚子里有了底儿,就停了手,妞妞却是像老妇人说的那般,直把剩下的饼子和咸菜都吃光了才罢休,末了还抚着肚子说,“我没吃饱。” 瑞雪拉了她的手,刚要教导两句,以后不可进人家就抢吃食,这样行事,太过无礼。可是话还没出口,那老妇人和里正娘子、小三子就进来了。 里正娘子把瑞雪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恨不得连骨头有几块都数个清楚,瑞雪很是不喜她这般评估物件儿的模样,但还是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淡淡笑着,看得那三人越发相信她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里正娘子接过那梅花簪,眼里闪过一抹贪色,瑞雪立时心下就是一突,连忙说道,“劳烦这位小哥儿去云家村送信,事后谢银二十两,到时候足够给母亲或是妻子去城里银楼打几只好簪子了。” 果然,里正娘子听了这话,立刻把银簪送到了儿子手里,嘱咐道,“去村北把刘家的那匹小马驹子借了,骑着怎么也比走路快。” 小三子应了,又问了问送信到谁家,就出门去了。 里正娘子和老妇人不知是怕瑞雪私下跑掉,还是存了巴结的心思,一直陪着瑞雪闲话儿,连她去个茅厕都要跟着,看得妞妞直瘪嘴,把手里的木棍握得紧紧,好似就等着姐姐一不耐烦,她就上去赏两个婆子几棍子。 再说那小三子借了马驹子,虽说骑术不精,但是对付着,也终是在午前赶到了云家村,村头几个老头儿和小孩儿在闲话,不时叹上两声。 其中云小六的老爹也在,想着赵家没了赵娘子,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娶进新人,到时候作坊里有了变动,那自家儿子的差事还能保得住吗,就算保住了,新人怕是也没有赵娘子那般大方厚道,家里马山就要娶进的儿媳,要翻新的瓦房,都是要儿子的工钱来还,他就更愁苦了,不时抬头望望天空,默念着,老天爷可要保佑赵娘子平安无事啊。 其余老头儿虽是没有儿女在作坊上工,但是因为年纪都不小,赵家出名的敬老,每到年节,虽然与他们几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也会送些吃食过来,他们心里很是承情,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赵家有何惨事,同样都是满心的惦念。 众人正同样愁苦,见得小三子骑着马驹子,磕磕绊绊的从远处跑来,就问道,“那后生,你这是从哪里来啊?” 小三子跳下马背,两腿儿打着哆嗦,缓了好半晌,才道,“老伯,我要找咱们村里的赵家,要往哪里走啊?” “赵家?”老头儿们听得这两字,都是直起了腰,高声问道,“你找赵家何事?” 小三子不知道他们为何这般,有些怯懦的往马驹后缩了缩,说道,“嗯,有个大肚子妇人早晨到了我们村子,说她是赵家的主母,托我来送信儿,要人去接…” 他这话还没说完,几个老头儿已是瞬时孙悟空附身,腾得就跳起了三尺高,哪有还有半点儿老态,抓了他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喊,“赵娘子,有消息了,赵娘子没死啊!” 村里各家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年轻后生们还在山里帮忙寻人,剩下一些年纪稍大的,蹲在院子里做些小活计,听得这喊声,立时扔了手里的物件儿撒腿就往外跑,很快,几个老头儿和小三子身后就汇聚了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赵家跑去。 赵家作坊里,这两日也没人有心思做豆腐了,早早给城里的酒楼掌柜们送了信儿,然后能帮忙的就都上山了,风调雨顺看守着大门,不时出去望望,英子几个则在后院照料着不吃不喝的两个小丫头和老嬷嬷,张嫂子和翠娘眼睛肿得只剩了两条缝儿,强撑着带了王嫂子和几个小媳妇儿,替赵家看守着账房和库房,打理众人的饭食,一闲下来,就要抱在一处抹眼泪。 风调雨顺远远听着院门外有人喊话,就跑出去迎了,听得云小六的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几句,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了,直接把小三子抓了过来,高声问道,“可有什么信物?快拿出来!” 小三子从进了村子就一直在被拉着东奔西跑,虽然心里隐约知道他带来的是好消息,这些人不会伤他,但被如此揪着衣襟,还是惊惧得厉害,伸手就把簪子掏出来,哆嗦着递了上去。 风调一把抓起,就往后院疯跑,老嬷嬷正半躺在椅子上,牢牢守了二门口,连晚上下雨都不愿进房去,一心等着她的小姐回来,深深的自责,加上不吃不喝,只不过一日两夜的功夫,眼窝就陷了下去,但是那眼睛却像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力一般,亮得吓人。 风调进了后院,就扑到她跟前,举着簪子说道,“看看这是咱家夫人的吗?外面有人来报信,说夫人还活着,要咱们去接。” 老嬷嬷立时就直了身子,接过簪子看了两眼,就放声哭开了,“是我亲手给小姐戴上的,我家小姐还活着!” 这一句话仿似扔到火堆里的油罐子,瞬间炸开了赵家后院,所有人都涌上前去抢那银簪,仿似那就是瑞雪一般,张嫂子跟着奔上前两步,马上又冷静下来,高喊,“快让前院套车,拾掇吃食和衣衫,妹子怕是挨饿受冻呢,咱们马上去接!” 众人听得吩咐,进屋装衣衫的,去灶间取吃食的,甚至抱了被褥、妆盒的,蜂拥挤向前院,前院里风调早装好了银子,喊了雨顺看家,就扯了那小三子坐上了车辕,拉了一众女子就出府直奔村外… 第二百八十一章 归 众人心急,那马鞭子就挥起没完,马匹吃痛之下,扬起蹄子,猛力奔跑,七八十里路,硬是一个多时辰就跑到了,带着一路的烟尘,直接停到了老妇人家的院门外,也顾不得叫门喊话,众人推门就冲了进去。 瑞雪中午又吃了老妇人一顿午饭,妞妞照旧实行了三光政策,老婆子忍耐不住说了两句,被她挥了挥棍子,吓得躲到了一旁,瑞雪无奈,只得又许了一袋细面,里正娘子看着眼热,也说起云家村多远,自家儿子跑一趟多辛苦,瑞雪却是笑着没有接话,倒不是她小气,实在是不喜这妇人贪婪,再者说报个信儿就得二十两,已经是厚报了,她并不亏欠什么。 里正娘子见得她没有送自家细面的意思,心下很不是滋味,正琢磨着如何再开口,就听得院子里脚步踢踏,隐隐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她就是一愣,瑞雪却是脸上见了喜色,笑道,“我家人来了。” 她的话声刚落地,那两扇半掩的木门就被人推开了,门外站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女子,都因为屋里昏暗一时瞧不清模样而怔愣在那里。 终于见到自家人了,瑞雪心里极是欢喜,站起身道,“嫂子,我在这啊。” 这一句话可是替众人指明了方向,所有女子们一窝蜂似的涌了出来,团团把瑞雪围在中间,未等说话,却已是抱着她的胳膊或者扯着她的衣襟,大哭开来。 妞妞本来吃了饭,胃里太饱,靠在里侧的椅子上打盹,突然听得屋子里人声大作,再一睁眼,瞧着一群女子把姐姐围在中间“撕扯”,顿时大怒,拎起棍子就挥开了,“敢欺负我姐姐,找死!” 瑞雪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立刻喊道,“妞妞,住手!” 那根锃亮的棍子堪堪停在张嫂子的头顶上,她有些怔愣的眨眨眼睛,带动着睫毛上的泪珠子噼啪掉下两个,哆嗦着嘴唇问道,“妹子,这丫头…” 瑞雪长舒一口气,简单解释道,“嫂子,这是我新认的妹子,她也是把我从老虎嘴里救下的恩人。” 说完,她又看向妞妞,说道,“妞妞,这是姐姐的家人,以后要常相处,不可无礼!” “哦,”妞妞撅了撅嘴巴,“我看着她们要打姐姐…”她还没等说完,众女听得是她救了瑞雪,感激之下又把她扯了进去,翠娘摸了两把她身上的兽皮,一迭声的说道,“这孩子怎么还穿兽皮,多热啊,明日嫂子就给你做套好衣裙当谢礼。” “不,不,我和彩月做了新衣衫,回去就拿出来给二小姐先穿着。” 妞妞从来没被人如此热情相待过,一时手足无措扭头向姐姐求救,可惜,瑞雪思虑着以后她总要同人多接触,这般就当提前预演了,于是假装没有看到,低声安抚着又抹起眼泪的老嬷嬷和张嫂子几人。 老妇人和里正娘子,自从见得大批人马涌进屋子,就被挤到了角落,满眼的都是穿红挂绿,满耳的哭声震天,这才终于完全相信了,这狼狈女子是富贵人家的主母的事实。这也就是说,他们两家的谢银都有着落了。 两人互相扯了袖子,商量了两句,就走上前,说道,“这位夫人怀了孩子,怕是经不得这样的大悲大喜,老婆子去打盆水来,你们哪位伺候着洗漱换衣吧。” 众人听得她这般说话,才猛然想起,她们站着的是人家地盘。 翠娘在城里做了几月买卖,早练得手腕圆融又善谈,立刻笑眯眯上前拉了老妇人的手,笑道,“哎呀,这位婶子,真是菩萨下凡一般,太感谢你照料我们家妹子了,说不得,还要劳烦嫂子,给烧些热水,我妹子要洗漱换衣,还有些吃食之物,要重新热一下。” 老妇人自然一迭声的说好,里正娘子也抢着随她去灶间忙碌。 很快,热水端了上来,借了老妇人的内室,瑞雪洗了手脸,坐在窗下的小桌边儿等着彩云替她绾发。 刚才外面厅里有些昏暗,此时借着窗外的光亮,彩云彩月就把自家夫人脸上和手上的伤痕看了个清清楚楚,瞬时心疼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差点摔了手里的妆盒和梳子。 瑞雪拍拍她们的手背,安慰道,“都是小伤口,已经不疼了,再说安伯那里必定有药膏,也留不了疤痕。” 彩云彩月这才抹了眼泪,轻轻替主子梳顺了头发,绾了个双螺鬓,半掩了那侧受伤的脸颊,彩月捡了两根镶珠簪子,和一只金步摇,仔细簪好,她正要合上妆盒,瑞雪却道,“再上个淡妆吧。” 彩月就是一愣,主子平日可是最不喜欢上妆的,今日是怎么了,难道这两日历险吓得狠了,刚从外面端了茶水进来的张嫂子,却是心窍通透的人,立时就猜到瑞雪是想让大伙都看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毕竟女子走失两日,已是容易传起流言,再形容狼狈的回去,岂不是更糟? 她亲手接了妆盒,替瑞雪画了双眉,两腮扫了胭脂,唇上也咬了唇红,配了耳上、头上的珍珠首饰,更显端庄温婉。 待再换了一套锦缎的衫裙,重新开门出去,瑞雪已是完全与方才判若两人,直瞧得那老妇人和里正娘子傻了眼,就是妞妞都犹豫着要不要喊姐姐。 瑞雪瞧着她如此模样,粲然一笑,挥手示意她上前,牵了她的手,说道,“怎么,姐姐变漂亮了,不识得姐姐了?” 妞妞摇头,伸手扯扯姐姐的锦缎衫裙和手腕上的龙凤镯,低声说道,“还是姐姐,就是换了皮毛…嗯,衣衫。” 皮毛?屋里众人都被她这般古怪的说法惹得哈哈大笑。 一时翠娘带着王嫂子,端上家里带来的馅饼和两样菜色,几碟子点心,瑞雪方才就没吃饱,此时见了家里的吃食,就觉饿得厉害,招呼了妞妞一声,就坐下吃了起来。 妞妞哪里懂得客套两字,抓起馅饼咬了两口,那眼睛就亮得跟太阳似的,手下风卷残云一般,彩云彩月看得是目瞪口呆,赶紧替主子抢了两筷子笋片和一小碟麻辣小黄瓜。瑞雪看得好笑,心情愈好,吃得更是饱足。 很快,空碗碟就撤了下去,妞妞撑得仰靠在姐姐旁边打嗝,瑞雪替她揉了肚子,心里惦记孩子爹在何处,就唤了风调进来问话,风调赶忙把这两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瑞雪听得赵丰年和吴煜没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就更放心了。指了老妇人和里正娘子道,“这二位婶子照料我半日,又遣人送信,很是辛苦,每家给二十两的谢银吧。” 风调立刻从荷包里掏了四只白花花的银锞子,递了出去,老妇人和里正娘子嘴里客套着,手下却抓得死紧,瑞雪眼见妞妞又要开口说话,赶紧拉了她,笑道,“咱们回去吧。” 众人应了,简单辞过两个欢喜傻了的妇人,就出门上车而去。 妞妞坐在马车里好奇的掀起窗帘看向外面,不时又敲打两下马车的棚壁,真是看什么都新奇,瑞雪也不拦她,坐在一旁,听得翠娘和张嫂子说起家里的事,许是马上就要到家,让她安心,许是吃饱容易困倦,没说上几句话,她居然就那么歪在锦垫上睡过去了。 翠娘和张嫂子初始还以为她哪里不舒坦晕过去了,后来瞧着呼吸很平稳,才勉强安心,一边一个,把妹子围在中间,小心翼翼的护着。 马车上睡了平安归来的女主子,自然不能像来时跑的那般急,一路慢慢悠悠晃到云家村外时,已是日落时分,无数男女老少等在村口的大树下,脸上或者好奇,或者盼望,齐齐抻长了望向山路,有那眼睛尖利的见得一溜儿三辆马车行来,就喊道,“哎呀,回来了,回来了!” 众人立时欢声雷动,纷纷涌上前去,云二婶挤在最前面,不等马车停下,就喊道,“老板娘怎么样?身子还好?” 坐在车辕上的彩云用力点头,把张嫂子教的那套话,张口就扔了出去,“夫人前晚就被人救下了,并不曾吃的辛苦,二奶奶放心。” 瑞雪睡了一路,已是觉得好过许多,听得众人喧闹喊叫,就醒了过来,又听了这话,就要张嫂子开了车门,下车走到众人身前,躬身行礼,淡笑道,“这两日劳累众位乡亲惦记我了。” 大伙儿瞧得且言且笑,瞧着面色比之以前好似还红润三分,那些善良又平日交好的,倒是真心欢喜,至于那原本有些嘀咕的,眼睛累的发酸,也没挑出毛病,不甘的装了假笑,上前道喜,说两句好话。 瑞雪一一应对着,然后回身摆手,示意探头探脑看向这边的妞妞过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同众人说道,“这是我新认下的妹子,这次我能脱险,多亏了她出手相救,这孩子身世堪怜,在山里一个人长大,靠捕猎为生,行事难免有鲁莽失礼之处,以后还望各位父老多多担待,多多照料。” 众人瞧着妞妞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身上穿得还是兽皮衣裤,手里拎着根粗木棍,一脸的不逊,立时心里那最后一分的疑惑也都抹去了,救下赵娘子的是这丫头啊,那更是没有贞洁不保之虞了。 (家里老人打电话,要我们回老家过节,还没定下来,若是要断更,一定提前发公告通知大家啊,明天就是中秋了,祝愿所有朋友都能与家人团圆一处,共赏月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病 (我昨晚发了公告,说今日单更,而且会晚一些,可能有的朋友没有看到,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如此闲话片刻,张嫂子生怕累得妹子,就大声笑道,“赵娘子平日行善,积了福德无数,这次老天爷有眼,保佑得她平安归来,咱们赵先生怕是要欢喜疯了,明日定然大摆宴席。我们这就先回了,大伙儿今晚儿都少吃点儿饭,留着肚子,明日多装好菜好酒啊。” 赵家的宴席是有名的丰盛,众人都哈哈笑起来,嚷着,“必去,必去。” 张嫂子护着瑞雪刚要回身上车,突然就觉一道黑影闪电般冲了过来,下一刻她的手里就变得空空如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是一人跑了过来,这次她看清了,正是蓬头乱发,衣衫破碎不成样子的煜哥儿,那刚才就必定是赵先生了。 果然,马车旁,赵丰年紧紧把瑞雪搂在怀里,眼见那手背都泛起了青筋,吴煜也不顾什么避讳,同样上前抱住了姐姐的后背大哭,“姐,你回来了…姐,你去哪了?我到处也找不着你。下大雨,还天黑,还有老虎,姐要走也带着煜哥走啊…” 瑞雪心里疼得转筋,一边是深爱的男子、孩子的爹爹,一边是疼惜有加的弟弟,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一个静默无声,满腔悲恨,一个放声大哭,撕心裂肺,让她这一时间,恨不得马上把他们放到心尖上哄着,慰藉着才好,“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了,没事了。” 妞妞在一旁眼瞧着自己的姐姐被人家死死抱着,半点儿都没有她能插进去的余地,心里突然就像被人家抢了猎物般恼怒不喜,上前就大力扯了吴煜甩到一旁,然后护在姐姐背后,喊道,“你是谁,凭啥抢我姐姐?” 吴煜正哭着痛快,突然就觉手臂上巨痛,然后直通通就摔到了地上,立时大怒,蹦起来就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本来就是我姐姐,什么叫我抢了你姐姐?” 妞妞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喊得声音更高,“就是我姐,不是你姐!” 本来众人瞧得赵家夫妻抱在一处,年轻的红了脸皮,年老的转身咳嗽,心里暗道有伤风化,结果被两个孩子这般吵闹,倒转了视线。 瑞雪趁着这功夫,轻轻拍了赵丰年的背,低声道,“掌柜的,人太多了,不方便说话,咱们回家吧。” 赵丰年依旧沉默,足足好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开双臂,红着眼睛应道,“好,咱们回家!” 他说着就打横抱起妻儿,上了车,众人让开道路,马车骨碌碌驶进了村子。 吴煜和妞妞正嚷嚷着要动手,突然瞧得姐姐走了,立时都慌了手脚,迈步小跑跟了上去,喊着,“姐,你等等煜哥儿(妞妞)啊。” 赵丰年在车里听了,就道,“这丫头是哪里来的?” 瑞雪简单提起妞妞的救命之恩,自然也因此想起了那张血盆虎口,畏惧得哆嗦了一下,看在赵丰年眼里,心下更是自责。 很快,马车进了赵家,赵丰年坚持抱着瑞雪,不肯让她多走一步,众人偷笑,簇拥着他们进了大厅,瑞雪还想下地再同众人说上几句闲话儿,结果赵丰年却是直接扔下一句,“有事明日再说。”然后就抱了妻儿开门进了内室。 瑞雪无奈,只得喊了一声,“妞妞先听张嫂子安排啊。” 妞妞初次进得这般陌生的大院子,又见得一众陌生的人,正是心慌的时候,哪里肯离开姐姐,上前两步就欲跟进内室。 吴煜还没同姐姐说上几句话,就要被隔在外面,心里也是恼怒,不过,眼见着妞妞比他更急,那气怒反倒平了三分,上前用力扯了她,说道,“姐姐身子不好,要歇息,你不能进去。” 妞妞大怒,想要甩开他,可惜吴煜这次手下加了小心,一时间倒也让她前进不得,两人较起了力气,争执不下,都是憋得脸色涨红。 张嫂子好笑又好气,上前一手一个拉开了他们,低声说道,“你们姐姐刚刚回来,正是需要歇息的时候呢,你们就不要给她添烦了,等着明日她歇息好了,你们再吵也不迟啊。” 吴煜瞪了妞妞,嗤笑一声,“野丫头,今日看在姐姐的颜面上,我不同你一般见识。” 妞妞立时撇嘴翻白眼,不甘示弱的说道,“大美人儿,我也看在姐姐的份儿上,不打你。” 吴煜被她一句“大美人儿”戳了心窝子,就要跳起来怒骂,张嫂子已经眼疾手快的拉着妞妞出去了,他终是狠狠的哼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的望了两眼内室的木门,这才吩咐彩云、彩月,“烧水,我要洗澡,我要换衣衫。” 内室里,瑞雪依靠在炕头的棉被上,仔细听得外面两个孩子不闹了,这才轻叹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带了妞妞回来,咱们这院子,以后就该吵闹起来了。” 赵丰年低着头,握着她的手,好半晌才低低“唔”了一声,瑞雪听得那声音好似有些压抑,就低头去瞧,原来,他握得正是她那只受伤的手,昨日那只老虎一爪子挥下来,打飞了匕首,也给她留了十几道长长的抓痕,虽是已经结了血痂,但是瞧着还是有些狰狞。 “别担心,已经不疼了,咱们这里估计也没有狂犬病毒,以后也不至于发疯…”瑞雪刚说到一半,就又被赵丰年用力的揽到了怀里,他温热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间,有股令人心安的温暖,“雪,雪,你真回来了,对吗,是我没有护好你和孩子,是我这当爹爹的没用。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但一定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我以后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 回来的马车上,瑞雪哪怕是在睡梦里也在告诉自己,见到赵丰年时不能哭,他本来就很自责,若是她再哭诉辛苦恐惧,他怕是更要难过,可是这一刻,被他抱在怀里,突然就觉得鼻酸难耐,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泪噼啪落下来,终是呜咽出声,“我杀人了,掌柜的,我杀人了。我把那人手脚都割开了,好多血啊…我害怕,我害怕!” “不怕,不怕,杀得好,你就是不杀他,我抓到他也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好不容易骑着他下了山坡,害怕野狼来了,就想要往家走,可是到处都是大树,怎么也走不出去,我好饿,想要歇一会儿,又跑出一头老虎,我求它不要吃我,它也不听,我拿匕首刺它,它就张了大嘴要咬我,那嘴巴有陶盆那么大,我害怕,我害怕…你们谁都不在,我以为我和孩子要死了…咱们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要死了!” 瑞雪仿似要一次把心里的恐惧宣泄干净一般,痛快放声大哭,只片刻间,那眼泪就把赵丰年肩头湿透了,烫得他浑身都在哆嗦,嘴里只记得安慰一句,“不怕,咱回家了,咱回家了…” 瑞雪也不知哭了多久,渐渐心里的那股恐惧弱了,就换了无尽的疲惫上涌,眼帘沉重的抬不起来,偎在赵丰年怀里,慢慢就睡了过去… 赵丰年轻轻抱着她的头放到软枕上,然后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松开了掌心,那里早已是模糊一片,深深的自责和仇恨,让他硬生生抓烂了自己的血肉,他的妻儿,受到的所有苦痛,那些始作俑者们必要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睡梦里的瑞雪,睫毛颤抖,极是不安的皱着眉头,轻轻乞求着,“不要吃我的孩子…” 几个字,如同重雷般再次劈得赵丰年心头血涌,无论如何也是忍耐不住,开了门出去,正巧老嬷嬷端了一碗鸡汤迈步进来,彩云彩月跟在后面,手里也是端了几样吃食,他就挥手拦了,说道,“已是睡了,你们好好守着,我马上就回。” 说完,他就大步出了院子,迅速消失在越发黑陈的夜色里。 白展鹏同铁老大和木三刚刚换了干净衣衫,坐在桂树下喝了两杯桂花酒,稍解这一日夜的疲惫,见此,就道,“二哥,这是要去作何?”说着,就要起身随去帮忙。 铁老大伸手扯他坐下,替他满了酒杯,说道,“放心,弟妹和孩子刚回来,他还不至于立刻赶回彤城,估计是上山寻那狼群和老虎晦气去了。” 铁老大猜得果然没错,不过两个时辰,赵丰年就从山上奔了回来,进得二门里,噗通一声,就把肩上那只毛色金黄的成年巨虎扔到了地上,然后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唤了惊得嘴巴大张的风调道,“去拿最粗的绳子来!” “哎,哎!”风调怔愣着猛点头,撒腿就往前边作坊跑,铁老大几人听得动静,从厢房里走出来,上前瞧了两眼,笑道,“怎么,捉了活的回来?” 白展鹏也道,“二哥要当面打杀了它,替那女…嗯,替嫂子出气?” 木三笑得促狭,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的白展鹏,笑道,“二哥这办法好,心病还得心药医。” 赵丰年点头不语,接了风调取来的儿臂粗的棕绳,在巨虎的脖子上打了牢牢的盘扣儿,另一头儿则栓在了桂树上,中间留了一丈长的余地。 “再取冷水来!” 风调小跑着又去打了半桶井水,赵丰年抬手就浇到了虎头上,那老虎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睁开铜铃般的大眼,疑惑得四处扫了扫,下一瞬,就立刻扑腾爬了起来,晃晃发晕大头,正带动了那棕绳摇晃,它立时就瞧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山中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让它倍感恼怒,抻长腰身,仰头就是一声怒吼…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药医 入夜后的云家村,是安详静谧的,各家已经是吃过晚饭,上山帮忙的家人也都回来了,聚在一处喝碗粗茶,讲讲山上的辛苦,赵家娘子的惊险,以及村口那让人脸红的一幕,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村子东北角上,传来一声猛虎的怒吼,瞬间惊得整个山村炸了锅! 有老虎下山了! 家家男子立时扔了茶碗,撵了媳妇儿孩子,藏进屋子里,然后抄起砍柴刀或者铁锹,奔出门去,汇聚在一起,呼喝着欲去赶虎归山,有那平日打猎是把好手的,甚至还背了弓箭,盘算着万一能把老虎猎杀,绝对是一笔小财啊。 可惜,众人循声找去,最后却听得那一声声虎吼居然是出自赵家院子,于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问询两句,还没等他们上台阶拍门,风调已是脸色有些古怪,见得众人如此模样,就抱拳说道,“各位乡亲,我们少…不,我们掌柜的,方才上山抓了只老虎回来,预备取些虎骨泡酒,惊扰到各位,还望海涵,我们掌柜的说了,正好明晚的宴席上,还可以添一道焖虎肉给大伙儿尝尝新鲜。” 当先的几个年岁稍长之人,连忙回礼,笑道,“原来是掌柜的捉了老虎回来,真是虚惊一场,那大伙儿就不惦记了,若是掌柜的有需要我们援手的,就喊上一声啊。” “好,好,多谢乡亲们惦记。”风调道谢,眼瞧着众人都纷纷回转,就关了大门跑回后院。 后院正房里,老虎吼了第一声时,瑞雪就猛然爬了起来,本能得抓起旁边的枕头就砸了出去,彩云端着茶壶进来,正被砸在头上,茶壶茶碗哗啦啦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小丫头不知道这是为何,赶忙跪倒认错,“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瑞雪眨巴两下眼睛,四处望望,确实是在自己屋子里,就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两手用力揉着太阳穴,说道,“快起来,我这是做梦吓到了,以为有老虎在叫呢。” 彩云抬头,大眼睛扫了两下窗外,不知怎么回话好,就蹲身去捡茶壶碎片。 这时赵丰年已经走了进来,见得满地狼藉,猜到一二,就坐到瑞雪身边,刚要开口说话,那窗外又是一声虎吼传来,瑞雪惊得瞬时紧紧抱了他,喊道,“有老虎!山上老虎下来了!” 赵丰年赶紧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别怕,是我把那只老虎抓来了,就栓在院子里,它伤不了你!” 瑞雪惊疑抬头,眼里有些惶然,“那老虎…会吃人!” “不会,不会,咱们马上就把它打杀了,以后它就再也吃不了人了!” “真的?” “真的!” 赵丰年扶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瑞雪坐到炕边儿,亲手替她穿好鞋子,避过地上的瓷片,开门出去。 彩云彩月极有眼色,一个搬了椅子,一个拿了薄被和软垫儿,伺候着自家夫人舒舒服服的坐在台阶上。 这时,院子四周已经插了十几个火把,烧得极旺,不时爆出几声脆响,照得院子里纤毫毕现,恍如白昼一般,那老虎仿似明白了自己处境堪忧,更是焦躁,恼怒不安的用爪子抓着青石地面儿,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让见者无不心底生寒,这要是抓到身上,怕是立刻皮开肉绽。 张嫂子安顿妞妞住在西厢的南屋,同吴煜做了邻居,妞妞嚷着肚子饿,张嫂子就替她端了刚蒸好的馒头和一大碗红烧肉来,妞妞吃得满嘴流油,直嚷着姐姐家真好。 张嫂子坐在一旁引她说些闲话儿,听得她独自在山上生活,心下极是怜惜,正要去找身衣裙哄她换上,院子里就传来了老虎的吼叫,妞妞大眼一瞪,立时喊道,“啊,是大黄!” 说着,就跳下炕,抓起戳在炕边儿的棍子就跑了出去。吴煜也是拎了长刀往外冲,两人难免就撞到了一处,一个摔到了门框上,一个磕了桌角,都是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就要吵到一处,随后赶出来的张嫂子突然指了门外惊恐道,“有老虎,有老虎!” 两人立时休战,齐齐扭头向外看去,吴煜一眼望见那金黄色的皮毛,就想起山间灌木上那抹金色毛发,当时他就以为姐姐被这猛兽吃了,恨不得抽筋拔骨,喝它的血都不能解恨,如今,它居然送上门来了!这让他怎么能不动杀心?哪里还记得同妞妞吵架,三两步就跳了出去,照着虎头就是一刀。 妞妞恨得直跺脚,高喊一声,“大黄是我的!”然后也拎着棒子冲上前去。 两人你一刀,我一棍,把个拴在桂树上,行动不便的老虎逼得是吼叫连连,拼命用爪子抓,用牙齿咬,用尾巴甩,盼着能保住性命,重新回到山林。 可惜,它这般挣扎丝毫用处都没有,妞妞是多日以来就想打杀它,吴煜则是把姐姐所受的苦痛,都算在了它的身上,两人吵得厉害,真合作起来,居然相当顺手,不过片刻,就挨了大小十几刀,血流如注,腿也被砸瘸了,摇晃着身子想要站稳都难,终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低低的呜咽出声,诉说着它的委屈,我连半口肉都没吃到,怎么就拿我泄恨了,一个不行,还俩人欺负我一个… 妞妞拄着棍子,一边喘气,一边埋怨道,“你这蠢蛋,好好的皮毛都被毁了,只能换半罐盐巴了!” 吴煜不屑的翻个白眼,回嘴道,“你打得比我也不轻啊!”说着话,他也是狠狠喘了两口气,就拎着长刀又要上前砍下虎头,却听得台阶上的赵丰年喊道,“等等。” 吴煜皱着眉头放下刀,回头问道,“怎么,还要留它性命?” 赵丰年却不答他的话儿,低头笑着看向脸色苍白的瑞雪,“你看,这老虎再厉害,也只能被我拴在树上,被煜哥儿和丫头活活打死,从来可怕的都是人心,而不是这些野兽,对吗?” 瑞雪猜得他这般行事,都是为了撵走她的心头盘踞的恐惧,忍不住觉得极是甜蜜,脸色和缓很多,“掌柜的说的对,总是人心要更可怕。” “那你何苦还惧怕这野兽?它哪只爪子伤了你的手,告诉我,我去切下来,明早炖了吃。” “你当老虎爪子与熊掌一般啊,”瑞雪轻笑出声,眼眸转动间,瞧得那老虎躺在树下,就想起昨晚它那般骄傲轻蔑的模样,那般把吃了她和孩子当做理所应当的模样,于是心头恨意大起,“走,到跟前去,我想亲手杀了它。” 彩云彩月一听这话,立时就要出声恳求夫人三思,结果却见掌柜的,居然半点儿拦阻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扶了她就下了台阶,两人无法,壮着胆子,跟在后面,小腿儿都在打着哆嗦。 吴煜听得姐姐要亲手杀虎,上前一脚就踩了老虎的大头,笑道,“姐姐莫怕,煜哥儿替你踩了它,保证它半点儿都动不了。” 妞妞哼了一声,极是不屑的说道,“就你那点力气吧,还比不过俺三岁的时候。”她嘴上是这么说,脚下到底也死死踩了老虎的右腿。 瑞雪接过长刀,双手握了手柄,站在老虎身旁,紧张的手臂僵直,那老虎好似知道命不久矣,剧烈挣扎着,喉咙里低低吼叫着,大眼里满满都是祈求… 瑞雪见此,居然奇迹般的不再恐惧了,冷笑出声,“我求你不要吃我的时候,你想过会有今晚这般的报应吗?” 话音刚落,她就狠狠把手里的刀插在了老虎胸口的那搓儿白毛上,刀尖儿没进去三寸,老虎吃痛挣扎更甚,赵丰年迅速一手护着妻儿,一手扶在刀柄上,夫妻合心用力,那长刀再次沉了下去,直直穿透虎心! 老虎挣扎得越渐无力,最终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声息。 瑞雪长长呼出一口气,颤抖着身子靠在赵丰年怀里,勉强笑道,“掌柜的,以后咱们可不能做这样的血腥之事了,否则咱们的孩儿怕是要以为爹娘都是嗜杀的坏人呢。” “咱们的孩儿聪明着呢,一定知道爹娘是为了替他们出气。”赵丰年揽了妻儿慢慢往回走,轻笑说道。 “掌柜的说得对,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咱们孩儿说不定长大了也是打虎英雄呢。” “打虎英雄,难道你想咱们的孩儿长大后做个猎人?” “做什么都行,只要他们欢喜就好,还有,那虎皮剥下来,缝一缝,做个虎皮垫子,明年这时候,孩儿们就能在上面爬着玩耍了。” “好,煜哥儿这小子下手也没个分寸,还是丫头聪明,知道怎么打杀,不伤皮毛。” 吴煜踩着虎头,眼见着姐姐姐夫说笑着相携回了屋子,心里这个委屈啊,“我是为了替姐姐报仇,怎么就没分寸了?” 妞妞得了夸赞,得意洋洋的扛了她的宝棍,一边扭头往回走,一边嘲笑道,“你这样的笨蛋,若是做猎人,不出几日就得饿死。” 吴煜更是恼怒,大步追上去喊道,“你才是笨蛋…” 两个小的也吵着架回了西厢,留下院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许久,雨顺去解绳子,风调去拔长刀,张大河夫妻则拎了清水帮忙刷洗院子,很快,院子里就恢复了原本模样,好似刚才这里从未有一只老虎成了某人宠妻的牺牲品。 东厢的窗户,慢慢合上了大半,铁老大打着呵欠,笑道,“真没想到二弟还有这般疼宠女子的时候,不过,倒是比当初清冷模样,顺眼很多。” 白展鹏冷哼一声,扭头去倒了凉茶咕咚咚喝了,嘀咕了一句,“没出息!” 第二百八十四章 树欲静风不止 木三也不理会他,笑嘻嘻凑到跟前,说道,“大哥,你不是应了二哥去红玉楼讨人,不如大哥写信,我跑一趟腿儿啊。” “怎么?三弟也动了成家的心思?那红玉楼可是红颜最多之处。”铁老大笑得欢喜,开口打趣。 木三难得有些脸红,扫了一眼正房方向,略有些羡慕的说道,“二哥这般的日子,也是别有滋味啊。” 白展鹏嗤笑,“有什么滋味?为个女子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半点儿男子气概?” 铁老大想起家里的妻儿,就摇头笑道,“四弟,若是有一日遇到心仪的女子,就不会这般说了。罢了,咱们也别啰嗦这事了,想从红玉楼里要人来,可是不容易,还得我亲自跑一趟,你们留下住些时日吧。” 三人商量定了,就各自睡去。 瑞雪不知是终于卸去了心头的恐惧,还是一刀毙虎太过耗力气,进屋之后,赵丰年转身倒杯茶的功夫,她就衣裙未解,发鬓未松,又那么睡了过去,双手始终不忘,紧紧环抱着肚子,赵丰年转身见此,心疼得差点洒了手里的茶水,恨不得再出去把那老虎剁成个千段万段。 彩云上前,小声说道,“先生,夫人还没吃些粥汤呢。” 赵丰年摆手,“都放在灶间里,然后你们却歇着吧,晚上若是夫人饿了,我亲自去热。” “是,先生。”彩云彩月应了,小心翼翼端着吃食下去安置妥当,就赶紧跑回了房间,姐妹俩想起刚才那头大老虎,半是恐惧,半是兴奋的唧唧咋咋说个不停。 瑞雪一夜好眠,早起天际泛白时,隐约听得窗外鸡叫,于是揉揉眼睛,懊恼的撅了嘴巴,还没等醒过神来,就听得身旁有人说道,“醒了?睡得好吗?” 瑞雪扭头一看,赵丰年正坐在她身旁,衣衫整齐,面色有些憔悴,双眸蒙着一层浅浅的红色,显见是一夜未眠,她于是立刻坐起问道,“你怎么没睡,可是家里又有何事?” 赵丰年轻笑,“什么事比你平安回来更重要?我白日睡得多,晚上就少睡一会儿罢了。” 瑞雪猜得他必是怕自己再次消失,才整夜未眠守护着,原来这次历险,她受苦的身体,他伤得却是心… 这个认知,让她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伸手捶了他的肩膀,嗔怪道,“怎么总是惹我掉眼泪,我都成了林黛玉了。” “林黛玉是谁家姑娘?有你贤惠端庄吗?”明明是甜言蜜语,可是赵丰年却说得极认真,甚至带了些恼意,仿似不喜有人比他的妻子更好一点儿,哪怕只是掉眼泪。 瑞雪听得是哭笑不得,眼泪也掉的更急,偎到他怀里,轻轻抽泣,“不要担心我,老天爷把我扔到这个世界来,是不会轻易让我死掉的。” 赵丰年不知她是指穿越时空,还以为是她从候府小姐流落村野之事,心里越发觉得愧疚,伸手揽了她,轻轻叹气,蹭着她的鬓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绝对不会!” “嗯,我也有错,下次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夫妻俩细细诉说着这几日的经历,一个为妻儿吃的苦心疼若绞,一个为夫主所受的煎熬叹气哽咽,最后两人静静拥在一处,看着窗外越见被晨光染透,突然都觉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彼此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更值得欢喜? “雪,原本我想等着你生了孩儿再回去彤城,如今看来,怕是要提前一些时日了。” 瑞雪想起那晚她藏在炕下,听得窗外的刀剑磕碰声,眼眸微黯,轻轻嗯了一声,“好,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赵丰年低头仔细分辨她的脸色虽有不舍,却没有惶然和不安,忍不住心里骄傲,他的妻子,哪怕受了这样的惊吓,也没有痛别的女子一般痴缠。 他手下揽得她更紧,决定把心里犹豫半晚之事说给她听,“其实,前晚不只是彤城那里派来的刺客,还有一波十几个是…军方的人!若不然,那武二也不会轻易得手…” “军方?”瑞雪猛然坐直身子,眼睛瞪得溜圆,惊声道,“你是说…将军府?” 赵丰年点头,重新揽了她坐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急,小心惊了孩子。我也不能断定他们就是将军府派来的,不过,他们杀伐的手法大开大合,身上铁血味道很重,肯定是军方之人。这么算下来,只有将军府有嫌疑,况且,你当初差点枉死也同那府邸脱不了关系,这一次,若是他们想要斩草除根,派了人来,倒也说得过去…” 瑞雪沉默良久,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吧,掌柜的,人家已经出招了,我们如若不接,是不是他们就更要把我们当烂泥一样随便踩了?” “我们自然不是那烂泥,你想如何应对,说说。” “兵策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如今怕是要先把当日之事弄清楚,才好应对,不过,想致我和孩儿于死地,我怎么也要百倍还她才好。” 赵丰年一根根掰开妻子的手指,替她揉着有些抠红的掌心,“吃过早饭,唤了老嬷嬷问问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个苍老的声音轻声问道,“小姐、姑爷,可是起身了?”正是老嬷嬷早起赶来伺候了。 赵丰年扶了瑞雪坐好,替她拢了拢头发,就道,“进来吧。” 老嬷嬷端了一壶温茶,轻手轻脚的开了门,进屋一见瑞雪夫妻衣衫整齐坐在那里望着她,她心下就是一紧,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一片,放下茶盘,就跪倒了地当中,哽咽说道,“小姐,都是老奴识人不清,带了那忘恩负义的武二来,使得小姐吃了这么多苦,老奴自知没有脸面再求小姐留老奴在身旁伺候,老奴只求小姐再容老奴几日,老奴要见着小姐确实平安无事,才好回去给候爷和夫人磕头谢罪。” 她本就年纪大了,这几日又是不吃不睡,脸上皱褶横生,头上的白发硬是多添了一半,越见老态,瑞雪瞧着就有些不忍,沉默半晌道,“嬷嬷起来说话吧,这事儿也不能怪你,谁能看到别人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老嬷嬷悄悄用袖子抹了两把眼泪,却是不肯起身,“小姐有话就问吧,老奴昨日就想跪着恕罪,只是小姐刚刚回来,怕扰了小姐,如今这么跪一跪,心底好受许多。” 瑞雪无法,只得随她去了,微微皱眉问道,“嬷嬷,以前的旧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本来以为,以后就在这村里里平静度日也好。但是,我放下了旧恨,别人却是不这么想,显见还要取我性命才心安,这我如论如何也不能忍了,嬷嬷把所有知道的事,包括将军府里都有几个主子,都是什么关系,连同当日那责打出府的事,都同我仔细说说。” 老嬷嬷不是糊涂之人,她本来就怀疑当日之事,自家小姐是被将军夫人设局陷害了,此时又听了这些话,立时就瞪了眼睛,惊怒道,“小姐是说,那些刺客是…将军府派来的?” 瑞雪摇头,“先前我们被武二打晕之时,同先生等人交手的是江湖人,应该与将军府无关,不过,后来又有一批人加了进来,行事作风极像军方之人,而与我有牵连的军方,除了那府邸,就没有别处了,所以,我才要听嬷嬷说说当日之事。” “一定是那恶妇!”老嬷嬷恨极,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却因为头晕差点再次摔倒,好在扶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好,不等眩晕褪去,就悲声喊道,“当日,我就说小姐的性子,不可能做出那等丑事,那恶妇却训斥我教导不严,我索要候府的产业,她又说以后要亲自交予小姐之手,她是笃定小姐必死无疑了,如今怕是知道小姐还活着,又派人来下杀手,这恶妇,老天爷有眼怎么不劈死她,候爷夫人啊,你们错信了这恶人,可害苦了小姐了…” 老嬷嬷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当初候爷战死,夫人悲痛过度,眼见着就日日消瘦下去,她无论如何劝慰,也没有半点儿用处,到底看着夫人把小姐托付给候爷的至交好友镇北将军夫妻,然后就撒手人寰了,没想到将军夫人却是这般有负夫人恩义,三番两次要害死小姐… 听着老嬷嬷提起那未曾谋面的候爷和夫人,瑞雪心底突然就泛起一阵阵酸涩,仿似集合了委屈、无助、悔恨等等诸多情绪,汹涌而来,激得她差点落下泪来,她连忙抓了赵丰年的手,深深呼吸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赵丰年以为她身上不舒坦,就道,“咱们明日再问吧。” 瑞雪不好解释,这是身体的原主人留下的一丝怨念所致,只得勉强笑道,“无事,还是问个清楚吧,省得日子拖长了,又有什么变故。”她这般说着,又在心底默念,“放心,不管是为了替你洗清冤屈,还是为我吃的那些苦痛要个说法,这事儿我都会管到底。” 不知是她的承诺起了效用,还是那抹残留意念本就留存不久,慢慢就淡了下去。 老嬷嬷骂了好半晌,这时也平静下来了,原原本本把将军府里诸事,连同她一路如何找寻而来都说的清清楚楚,瑞雪夫妻先前还是听得一脸平静深思,最后待听得那拾玉佩的桥段,却都是惊疑问出声来,“你说那玉佩是谁丢在酒楼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消息 老嬷嬷不知这事有何不妥,赶忙又重复道,“是城北的楚府二公子,武二带着酒楼小伙计找去的,那楚家正在办丧,所以老奴记得清楚。” 办丧?瑞雪想起那日偶遇楚歌欢之时,他确实面带愁苦之色,但却没听得他说因何事为难。 “掌柜的,当日我那玉佩是送到了宝来当铺,食肆的契纸和《十二国游记》也同样是那铺子接手,极是顺利,价格也公道…” 赵丰年听得她话里有怀疑楚歌欢一直在背后相帮的意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懊恼,那人本就觊觎他的妻,如今若是真对自家有恩,以妻子的脾气,怕是必定要回报一二,难免会有牵连瓜葛,这自是他不愿看到的。 “前院怕是有酒楼的伙计来取豆腐了,不如派个人问两句,宝来当铺是不是楚家的产业,兴许他只是在别家当铺里偶然看到,随手买下把玩…”其实这话,别说瑞雪,连他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脚,若是随手买下把玩,又怎么会知道这是瑞雪之物,而且日日随身带着。 瑞雪没有揭破他的心思,点头应下,赵丰年立时喊了候在门外的彩云彩月去前院作坊问询,不到片刻,两姐妹就跑回来答到,“先生,前院的酒楼伙计说,宝来当铺是楚家的产业,城里的老字号,口碑极好。” 赵家夫妻对视一眼,都是半晌无声,瑞雪深知,这事她不好多言,弄不好就是错,但是,楚歌欢如此助她良多,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若是再同以往那般相待,倒好似她不知感恩,“掌柜的,不管楚公子是出于何样心思,当初他收了那玉佩,助我开了食肆,后来指了田府求医,继而又收了地契和旧书,我才得了银钱给你买回赤果,一桩桩一件件,总归是他有恩于我们赵家。不如,这几日我备桌酒席,请他上门来做客吧,正巧白公子也在…”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半晌抬头笑道,“你这几日太过疲累,晚上还有答谢乡邻的酒宴要备办,这事就不要再多劳心了,正巧我和展鹏这几日要进城去办事,就在城里找家酒楼,请他过去坐坐吧。” 他这是明摆着不想瑞雪掺和其中,而这事本身又带了点儿暧昧意味,交给夫主去处置,才是聪明做法,瑞雪自然不傻,也就点头应下。 这件事揭过去,夫妻俩重新说起将军府一事,老嬷嬷这半晌也盘算好了,就跪下又磕头道,“小姐,老奴猜测,必是撵回候府的那些人里,有谁漏了小姐的行踪,否则,那恶妇不会这么快就派了人来,老奴这就辞了小姐,赶去白露城,查明此事之后,老奴直接去北疆找将军喊冤,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替小姐讨个公道。” 瑞雪伸手刚要虚扶她起来,就听得窗外有人说道,“二弟,弟妹,兴许不必派人赶赴北疆,就可见到将军。” 赵家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有些脸红,赵丰年就道,“大哥请到正厅里坐。” 铁老大哈哈笑着应道,“好。” 赵丰年扶着瑞雪下炕,带着老嬷嬷开门进了大厅,同铁老大和木三、白展鹏都见了礼,这才依宾主坐好,彩云彩月上了茶水,就去灶间张罗早饭了,老嬷嬷心急于听得北疆之事,就上前行礼,问道,“铁大爷,方才那话,可是当真?” 铁老大瞧着赵家夫妻脸上都有些赧然,就笑道,“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小两口闲话,实在是正巧走到窗下,练武之人的耳力又灵敏了一些…” 瑞雪不想他说出更羞人的话,赶忙插言道,“大哥放心,我们不会有何误会,倒是大哥刚才所说那不必去北疆之话,可是有何因由?” 铁老大点头,“我与木三弟赶来的路上,听得消息说,镇北大将军已经得胜归来,朝中有恩旨,准他在白露城休整七日再赶去武都受封赏。这老嬷嬷若是想要面见大将军,倒是不必赶去北疆那般偏远之地。” “这可太好了,将军和少将军回来了,他们最是疼惜小姐,小姐受得委屈可有人做主了。”老嬷嬷欢喜的手舞足蹈,恨不得一时就迈回白露城才好。 铁老大三人都是消息灵通之人,镇北将军重情重义,收养安南侯后人一事,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先前白露城里更是传出过,两家子女欲结为秦晋之好的消息,此时前后一联系,就猜出了大半,于是各个眼带促狭的看向赵丰年,木三更是笑嘻嘻直接说道,“二哥,你抢了人家的未过门的妻子,以后的日子可是难得消停了。” 赵丰年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谁上门来,也改变不了内子已是赵家妇的事实。” 铁老大止了笑,摆手道,“说正事,老嬷嬷赶回去空口说白话,将军哪怕半点儿不疑,那背后下黑手之人,怕是也不会轻易认罪,总要有让她心服口服的证据可好,二弟,可是有所准备?” 赵丰年皱眉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一物,就道,“证物也有一件,只不过准备起来要麻烦些,老嬷嬷先去拾掇行李,稍后我就让人把证物送去。” 老嬷嬷原本还想问是何证物,但是瞧着着赵丰年好似微微摇了摇头,就猜得这证物必是不好在自家小姐面前说得,于是赶忙说道,“将军待老奴极信重,只要老奴明言,又拿出证物,将军必会彻查,不怕那人不认罪。” 她说着这话就退了下去。 瑞雪有些担心那将军夫人获知行刺不成,反倒惹了老嬷嬷赶回找将军告状,会再次派人威胁老嬷嬷的性命,于是就道,“家里要派人手送老嬷嬷回去才行,否则,她人没到将军面前,怕是就遭难了。” 赵丰年扫了一眼笑嘻嘻的木三,就道,“三弟若是近日无事,替我跑一趟,如何?” 木三歪着头想了想,就道,“这一趟,又是喊冤,又是惩治元凶,听着倒是极有趣,行,这活计我接了,事成之后,嫂子做几个好菜谢我就行。” 瑞雪笑道,“别说几个好菜,十八道的大席面都行。” 众人都是笑起来,铁老大想起红玉楼之事,就道,“我过会儿吃了饭就要赶去红玉楼了,事情成或不成,我都派人回来给你报个信儿。至于彤城那里,二弟有何对策?” 赵丰年立时收了笑脸,眼眸深处一片肃杀之色,“那些人我总要亲手料理才行,不过,如今又不能立时赶回去,只好先替他们母子找些事做,收些利息。” “二弟是说,‘扰’字策略?”铁老大拍手大笑,“这可是同我想到一处了,我那山庄里,功夫硬的人手,还真挑不出多少,不过若论这些旁门左道,可是各个精通,不如就让他们去耍上两月,过过手瘾,顺被道也替二弟拖些时日。” “这可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大哥,替我同兄弟们说一声,它日我赶回彤城之时,一定厚谢他们。”铁老大为人仗义豪爽,从不以出身门第论英雄,所以,他那山庄里聚集的能人异士颇多,而且三教九流,各有所长,请上几个去赵家兴风作浪,最是适合不过,赵丰年立时就道谢,应了下来。 如此,事情算是都有了应对,彩云彩月进来请示过后,就摆上了早饭,安伯忙碌了半晚,把那副虎骨泡了酒,其余有用之物也都处置了,熬得眼睛通红,派人传话说不来吃早饭。吴煜练武回来,洗漱已毕,正遇换了新衣裙,浑身别扭的妞妞出门,两人走了个对面,难免又吵吵嚷嚷一起进了大厅。 瑞雪难得沉了脸叱责他们两句,两人才互相瞪了几眼歇战吃饭,但是夹起菜来,依旧是明争暗斗,看得众人都是好笑,一顿饭吃得是热闹非凡。 饭后,张嫂子同英子过来同瑞雪商量晚上宴席的菜色,赵丰年就送铁老大出了门,然后又找了个铁锨,拉着木三往外走,木三就问,“二哥,这是要带我去哪?” 赵丰年笑道,“自然是好去处,做好事。” 木三瞥了不远处的白展鹏一眼,笑道,“二哥有好事找我啊。”那得意模样极明显就是再嘲笑白展鹏不得二哥信重,可惜白展鹏在赵府住的时日长久许多,自然对赵二哥的转变也比他清楚,此时听了他这般说,脸上不但没有半点儿愤然模样,反倒大笑几声。 木三被他笑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拄着铁锨,站在树林里,就明白了他是多蠢笨,苦着脸,问着正掖衣襟的赵丰年,“二哥,这就是你所说的‘好事’?” 赵丰年笑着点头,“自然,这是你白露城一行,要用到的重要证物,自然要亲手挖出来才行。” 木三立时垮了脸,哀怨道,“二哥,你比之以前奸诈许多,是受嫂子的熏陶吗?” 赵丰年眼角眉梢都是笑,“谢谢三弟夸奖。” 木三彻底无奈了,卷了袖子,开始动手干活儿。 瑞雪同张嫂子、英子坐在桂树下闲话儿晚上酒席的菜色,村里人因为平日吃食简单,肚子里少油水儿,不喜菜色多精致,只要肉菜多些就好,所以,红烧肉和蒜泥白肉两样必不可少,再加上红烧鱼和小鸡炖蘑菇,园子里摘些青菜炒炒,轻松就凑出了八个菜的丰盛席面。 (家里的网络恨死人了,上个qq都掉线,真想骂人,下一章还是五点左右。因为大家说我手法狠毒,我卡文卡的要死,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写了,后悔去看书评区了,呜呜,我要好好想想。)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送 三人再说起主食吃什么,英子微一犹疑,就道,“不如还蒸两合面的大馒头吧,顶饿又用不了多少细面。” 张嫂子瞄了她一眼,却是笑开了脸,爽快说道,“我这几日为了妹子可是没少淌眼泪,如今妹子回来了,我就不客套了,要好好吃一顿,补补元气。馒头平日常吃,今晚庆贺酒宴,怎么还能吃那个,咱们烤烧饼吃吧,那金黄喷香的,想想就流口水,不必就菜,我就能吃下四五个。” 英子其实也极喜欢吃烧饼,但是她一来没有张嫂子同赵家感情那般深厚,二来还顶着个雇工的名头,怎么也要替主家节省些,于是才提议蒸馒头,此时听得张嫂子如此说,虽然没有附和赞同,但是脸上的笑可是更欢喜了。 瑞雪一向大方,这次大难不死,又感激众人跟着劳心劳力,哪里还会舍不得几斤油面,就摆手一挥,爽快道,“嫂子想吃,咱们开烤箱烤了就是,左右我这肚子大了,也做不得活计,挨累的也是你们,你们不嫌麻烦就好。正好家里有客人在,多烤一些待客。不要心疼油面,多烤两炉,晚上忙完,大伙儿都分上几个拿回去给孩子尝新鲜。” “哎,那嫂子可做主了,库房钥匙也在我这里呢,你累了就进屋歇着去吧。”张嫂子哈哈笑着,又去前院喊了金枝儿和石榴,欢喜的涌进灶间,就开始发面,和油酥,忙得热火朝天。 妞妞难得见到如此多的人一起忙着做吃食,也跟着进去凑热闹,结果很快就沾的满身面粉被撵了出来,正好吴煜带着大壮和黑子从外面兜了一布袋狗枣回来,见她这般狼狈模样,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妞妞恼羞成怒,抄起手里的棍子,大喊一声,“你敢笑我,吃我一棍!” 吴煜立时就把手里的狗枣放到桌子上,扔下一句,“姐,我摘回来给你尝新鲜的!”然后就抽出背后的长刀迎了上去。 妞妞力气奇大,却同程咬金一般,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三招半,吴煜手下招式精妙刁钻,常逼得妞妞手忙脚乱,但是一被妞妞抓到正面相抗的机会,刀剑磕碰之下,他的手臂就必定震得酸痛难忍,两人一时居然也斗得旗鼓相当。 彩云和彩月笑嘻嘻端了茶水和点心等吃食出来,又洗了狗枣,装进小碟子里,这才也跑去灶间帮忙。 大壮和黑子凑到木桌旁,陪着师娘吃吃喝喝,不时高声喝彩,“好,煜哥这招精妙…嗯,这狗枣真甜!” “师娘也吃,嗯,煜哥上啊,被个丫头打败了,你以后哪有颜面闯江湖去啊。” 瑞雪被两个小子这般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眼瞧着吴煜和妞妞两人都是累得额头见汗,就道,“你们再打下去,点心可要被吃光了。” 听得这话,吴煜还没觉什么,妞妞可是急了,来了赵家两日,她可是对这里的吃食情有独钟,饭桌儿上每个菜都好吃得让她恨不得吞了舌头,馒头也比干硬的饼子好吃百倍,特别是这点心,她几乎每次都要抱着盒子吃得肚子溜圆才舍得放手,此时一听点心要被吃光了,立时就跳起使了全力挥出一记力劈华山,吴煜连忙横刀去拦,被震得蹬蹬倒退了六七步。 她趁得这功夫,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桌子边,生生在大壮和黑子手里抢了点心盒子过去,然后挤在姐姐身边大嚼。 瑞雪极疼爱的给她擦了汗珠子,又倒了杯茶给她,看得刚刚走回的吴煜,很是吃味,出声抱怨道,“姐姐眼里只有妹妹,都没有我这当弟弟的了,亏我一大早跑去山上摘狗枣。” 瑞雪好笑,拉了他到身边,伸手替他揉着微微颤动的胳膊和手掌,嗔怪道,“你比妞妞可大了一岁呢,说起来还是当兄她兄长的,怎么也没个兄长样子?” “咦?我比她大一岁!”吴煜立时欢喜起来,扯着妞妞的衣领,“快喊我一声哥哥,以后我就不打你!” 妞妞很是不屑的拍掉他的手,撇嘴道,“连我都打不过,我才不认你当哥哥!” 吴煜脸色涨红,指了瑞雪道,“那姐姐也打不过你,你为何还叫她姐姐?” “姐姐煮鸡肉比我好吃啊。”妞妞说得一脸理所当然,听得瑞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原来这丫头是因为这个才肯叫她一声姐姐的啊。 “好了,都别吵了,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咱家多没规矩呢,一会儿要开烤箱烤烧饼,你们若是功课做完,就去帮忙劈柴。” 烧饼的魅力是无穷的,三个小子一听要开烤箱,立时眼睛亮得灼人,三两下脱了外衣,就跑去柴房外挥起了斧头。 瑞雪瞧着妞妞吃得一脸点心沫子,一边帮她擦着,一边盘算着,以后要如何教这丫头学学规矩,倒不指望她变成淑女闺秀,但起码也要有三分女子模样。 老嬷嬷拾掇好了行礼,扶着丫鬟翠儿一起来行礼告辞。瑞雪请她回了内室,亲手展开一块布皮儿,包了一物和一封信,低声嘱咐老嬷嬷,“嬷嬷,若是见了将军之后,他对于惩治元凶,心有犹疑,你就把这包裹呈给他看,别的都不需要多说。” 老嬷嬷猜得这必是小姐的杀手锏,就小心抱在怀里,应道,“小姐放心,老奴一定收好。” 瑞雪点头,又道,“原本我再世为人,已经看淡了荣华富贵,想着那人若是得知我忘却前事,又成亲生子,哪怕稍稍生出一丝愧疚之心,不再上门扰我,我也就揭过前事不提,各自相安无事度日。可惜,如今她再次下了杀手,我却是不能再忍让了,索性把那些候府产业也都要回来吧,赚得银钱就算舍药给百姓,也是一件大功德。” 老嬷嬷脸上喜色更甚,直道,“小姐早就该这么想了,那些产业都是候爷和夫人留给您的嫁妆,您交给将军府十几年,最少也有十万之数的进项,就是天大的恩情也报了,小姐可不能再犯糊涂。” 瑞雪点头,“嬷嬷,见到将军和少将军,你时刻要记得四个字,委曲求全。身段能放多低,就放多低,千万不要站在指责讨公道的立场说话,懂吗?” 老嬷嬷皱眉想了想,眼睛渐渐就清明起来,用力点头,“老奴懂,咱们越可怜,将军才会越愧疚。” 瑞雪叹气,拉了老嬷嬷的手,“嬷嬷,这一去要辛苦你了,若是事情成了更好,若是不成,那人为了避嫌,也定然不敢再次出手,待我平安生下孩子,亲自走一趟就是。” 老嬷嬷慢慢摩挲着瑞雪的手,眼里含了泪,“小姐,嬷嬷老了,也蠢笨许多,这一趟来此,没照料好小姐不说,还带累的小姐差点遭了难,嬷嬷心里不好过啊,这一次赶去白露城,嬷嬷一定要替小姐讨回公道。原本嬷嬷想着,小姐留在这山村着实委屈了,但是这些时日瞧着,这里的人待小姐是真心实意,姑爷那人更是疼惜小姐,想必候爷和夫人活着,也会欢喜小姐日子过得这般和乐吧。待白露城的事情定了,小姐还准许嬷嬷回来伺候可好?嬷嬷谁也不带,就一个人回来,帮着小姐照料小少爷,小小姐,等嬷嬷老死那日,小姐再送嬷嬷回去葬到夫人坟旁,嬷嬷也有脸去地下见夫人了…” 这般忠心耿耿的老嬷嬷,哀哀求着,甚至是安排后事一般,瑞雪怎么能不答应,“嬷嬷喜欢在哪里都好,只要你愿意回来,赵家的饭桌儿总有嬷嬷的碗筷儿。” 老嬷嬷的眼泪掉得更凶,跪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抹了眼泪,就道,“小姐,嬷嬷这就走了。” 瑞雪扶了她出门,正好赵丰年和木三从院子外面进来,两人一个拎着两把铁锨,一个一脸嫌恶的托着一个木匣子,衣襟上和鞋子上都沾了许多泥土,瑞雪就笑道,“你们这是去何处挖宝了不成?” 木三刚要说话,赵丰年就扯了他的袖子,反而指了那大开四门的土烤箱,问道,“这是又要烤点心?” 瑞雪点头,“要烤几炉烧饼,晚上待客。” “那正好,给嬷嬷和三弟多带些,路上做干粮。”赵丰年扔了铁锨,拍干净身上的泥土,走到瑞雪跟前,笑道,“还有豆干儿之类也多装些,吃惯了咱家吃食,再吃外面的怕是味同嚼蜡呢。” “哪有这般夸耀自家物事好的。”瑞雪笑着喊了翠儿去打水,让他们两人洗干净手脸,坐到树下喝茶。 待吃了午饭后,不到一刻钟,第一炉烧饼就出来了,整整二十几个,稍稍晾一晾就装进了大食盒,送上了马车,老嬷嬷带了翠儿又给瑞雪磕了头,就红着眼眶上了车。 木三跳上车辕,一甩鞭子,潇洒的冲着众人挥挥手,就赶了枣红马上路了。 候府原本赶来的大马车还剩了两辆,但是太过华丽,此行又不好高调行事,所以,他们三人赶了赵家的马车上路,倒是惹得钱黑炭因为失车苦了脸,赵丰年见了就道,“张管事明日再去添一辆马车回来吧。” 钱黑炭立时大喜,不等张大河应声,已是高声道谢,他这些时日常去云家看可心,极有父亲的样子,做活也勤快,众人待他都和善许多,见此,就打趣两句,各自笑着回去帮忙打扫院子,摆设桌椅等物,等着晚上的酒宴开席。 第二百八十七章 肉包子打狗 未时末,烧饼已经烤出了几百只,两人合抱的大竹匾,就装了满满四只,远远看去,金黄灿烂,徐徐散着油面的香气,仿似几座黄金山一般,极是诱人,几个孩子吃的是肚子溜圆儿,直道世间再也没有比烧饼更好吃的东西了,惹得瑞雪笑骂他们没出息。 张嫂子端了最后两盘子烧饼出来,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就道,“这烧饼配着雪羹吃,味道也应该不错,不如多做些,我拿到码头去卖着试试。” 瑞雪笑着点头,“左右烤箱放在这里也跑不了,明早现烤也行,省得放了一夜味道不好。” 两人正说着,云小六就趴在二门板上笑嘻嘻禀报道,“老板娘,码头的几位师傅上门来探望了。” “哦,快请。”张嫂子扶了瑞雪起身迎到二门出,正接了马老六和徐宽兄弟、还有几个平日脸熟的力工进来,几人见得瑞雪微笑站在门前,肚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明显脸色就松了下来,高声说道,“妹子,近来身子可好?大伙儿好久没看到你了,趁着今日下工早,就拐来探看一二。” 瑞雪行礼,笑道,“多些大哥二哥和兄弟们惦记,我这里一切都好,快请屋里坐。” 众人进屋,按宾主落座,张嫂子去端了茶来,瑞雪瞧着坐在门边儿的力工总是忍不住去瞧那几竹匾的烧饼,于是又道,“都这个时候了,兄弟们做了一日活计都饿了吧,正巧家里烤了些新吃食,兄弟们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新鲜。” 张嫂子闻声又去拿了大盘捡了十几个烧饼送来,大伙儿在码头也是习惯了瑞雪大方,常请吃些新奇吃食,他们又都是壮年汉子,做了一下午活计,加上走了十几里,肚子都是瘪了,所以也没推让,笑着道谢就大口吃了起来。 六七个人,不过每人两个,那盘子就空了,张嫂子瞧了瑞雪一眼,又去捡了一盘。 妞妞本来就守在竹匾旁边,她在山间养成的脾气,极为护食,赵家的人吃几个烧饼,她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东西,但是,外人同她争抢可就绝对不能容忍了,她跳了起来,就窜进了屋子,大喊,“你们是哪里来的?居然敢抢我的烧饼?” “妞妞不得无礼,赶紧过来!”瑞雪冷着脸皱了眉头,唤了她到身前,扯了她的手,这才极歉意的对脸色尴尬的众人解释道,“兄弟们勿怪,前些时日我在山林里走失了,多亏这丫头救了我,她从小在山上长大,规矩礼仪半点儿不懂,又生就一副护食的脾气,兄弟们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众人瞧着妞妞虽然被瑞雪拉在身旁,但是那眼睛还是瞪得溜圆,眉头皱着,很是肉疼的看着他们手里的烧饼,果然是倔强又直爽,不像教过规矩的,于是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说道,“妹子别惦记,大伙儿不会同个孩子计较的。”说完,都是三两口吃光了手里的烧饼。 妞妞眼见他们还是把烧饼吃光,气得实在狠了,扭着身子好似就要扑出去,瑞雪没想到她这般倔强不逊,也是恼了,低声呵斥道,“没规矩!回你房里去反省,一会儿我再找你说道此事。” 妞妞同姐姐回了赵家好几日了,还是以第一次见得姐姐这般严厉,愣了好半晌,仿似不能相信一般,转而小脸儿上都是委屈,狠狠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徐宽几人神情都有些尴尬,就道,“妹子,张嫂子两三日未去码头了,大伙儿以为是妹子家里有事留她帮忙,但是今日晌午听得有人传言说妹子走失了,兄弟们都是惦记,这才赶来探望,不过瞧着妹子平安无事,身子也好,我们就都安心了。天色已晚,我们这就告辞了。” 瑞雪怎么肯让他们这样告辞,立时出言阻拦,“大哥二哥和兄弟们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去,正好我走失的时候,村里乡亲也没少跟着劳心劳力,今晚家里备了几桌酒席答谢,兄弟们留下多喝几杯,哪怕醉了也不必担心,家里有马车,保管给你们好好送回家去,耽搁不了明日的活计。” 男子没有不好酒的,瑞雪真心诚意挽留,赵家的酒席又是出名的好,徐宽和马老六等人犹豫了一下,也就应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前院的酒席就张罗好了,张嫂子带着英子几人流水般的往上端菜,云小六几个也搬了酒坛子挨桌儿放了一个,不时拍上两下,听得里面酒水晃动,就笑得合不拢嘴,赵丰年从外面回来,听得码头来人了,就亲自过来见礼请客,徐宽等人都觉惶恐又欢喜,互相说笑着去了前院。 瑞雪捶着酸疼的腰背,倒了杯茶喝下去,这才出门去看妞妞,盘算着以后要日日把她带在身边,不时教些简单规矩才好,否则她这脾气,在自家还好,出门就要惹麻烦。 可惜,她打算的挺好,妞妞却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西厢南屋里空空如也,炕沿儿上扔了几件衣裙,正是妞妞先前穿的那套,而她常戳在炕边儿的那根棍子也没了踪影。 这丫头…走了? 瑞雪顿时就觉头痛无比,又是后悔又是无奈,刚才若是好言好语劝慰她两句,过后再仔细教规矩多好,怎么就没忍住语气重了。 她转身就出去喊人,正好彩云从二门进来,赶忙奔了过来,“夫人,可是有事?” 瑞雪眼瞧着天边那些丝丝缕缕的薄云,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越发厉害,“快去找煜哥儿几个,就说妞妞跑出去了,让他们在村子附近帮忙找找。另外再问问村里老人,今晚或者明日可会下雨?” 找人?下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夫人同时问出来,让彩云很是疑惑,但是她还是立刻应下跑了出去。 本来张嫂子看着门外总有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探头探脑,都是平日在学堂里读书的,就同瑞雪说了一声,单备了一席,让煜哥儿和大壮黑子三个,正正经经请了他们进来做客吃席。 孩子们的娘亲听说了,极是欢喜,这可是儿子第一次赴宴,翻出早就备好的小长袍给儿子穿好,头上也扎了方巾,然后看着他们脸上微微带着些羞涩别扭的被迎进大门,那心里比吃了蜜还甜,钻进灶间笑嘻嘻给张嫂子帮忙,不时抻头看上自家儿子一眼。 院子里总共八桌,一桌坐了族老里正和徐宽几个客人,剩下六桌儿就是各家的后生和当家人了,这突然冒出一桌长袍方巾的小小读书人,大伙儿都是觉得新奇,族老们笑捋着胡子不停点头,自觉以后村里后继有人,有那当爹的看了自己儿子如此规矩、如此正式被请上酒桌儿,那下巴抬得,那眼角眉梢笑得,都好似要飞了起来。直让旁人都嘀咕着,以后也要送孩子来私塾读书。 吴煜和大壮黑子都算主家之人,同样被张嫂子撵去换了锦缎长袍,招呼一众同窗吃菜,说起学堂里的趣事,说起春时去过的寺庙,一众学童们渐渐也都不再拘束,欢喜说笑吃喝起来。 正这时,彩云跑出来,脸色焦急,赵丰年见了,就以为瑞雪出了何事,立时放了筷子,告罪起身,彩云小声说了几句,他抬头看看天边,就皱了眉头,转而扫了几眼四周,见得众人都是忙碌,确实不好惊动,就唤了吴煜过来,说道,“你姐姐说妞妞负气出走了,怕是就在村外不远处,你带人在四周找找,若是找不到就回来,咱们再想办法。看天色要下雨,不可鲁莽行事,让你姐姐惦记。” 吴煜点头,“这妞妞真是不省心,我这就去。” 他说着就回酒席处,留了最善说笑的黑子陪客,然后就领了大壮出门,两人绕着村子四周,四处喊着,“妞妞,你在哪里,快出来,姐姐要你回家!” 可惜,天色越见黑了下来,两人连妞妞的影子都没见到,大壮累得坐在树根上抹汗珠子,一眼瞧得那树林深处好似有抹暗红之色,极像妞妞初到时穿的那件兽皮衣,于是立刻跳起来喊道,“她在那儿!” 吴煜大喜,两人扭头就钻进了树林子,一路追了下去… 瑞雪在家里左等不见孩子们回来,右等不见有消息,就彻底急了,正巧前院的酒席散了,她就扶了彩云过去,扯了赵丰年说道,“孩子们这是怎么了,肉包子打狗,一个都不回来,这天都黑了,快派人去找啊。” 张嫂子带了几个小媳妇儿在一旁拾掇桌子,以为大壮和吴煜是出去玩耍了,就笑道,“妹子别惦记,这几个小子平日都是野惯的,这村里四边哪处都熟悉,怕是一会儿肚子饿了就回来了。” “嫂子有所不知,妞妞这丫头同我置气,跑出去了,煜哥和大壮是出去找她。说好村子四周没有就转回来的,结果都大半个时辰了,谁也没回来…” 张嫂子一听,也放下了手里的陶盆,跟着悬起了心,但还是勉强笑道,“别急,兴许是贪玩,在哪里多耽搁了一会儿。” 黑子送了小同窗们回来,听得这些话,跳起来就道,“我出去找!”结果,却被张嫂子一把拉住了,“你可消停些,你爹娘都不在跟前儿,你若是也丢了,大伙儿可怎么交代。” 赵丰年正唤了云小六、小九还有钱黑炭几个找火把,准备出去寻人,就见安伯开了门板出来,长长伸了个懒腰,问道,“家里出了何事?” 这老爷子得了虎骨,这两日也不知道再忙着什么,简直昼夜颠倒过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去不回 黑子立时窜过去,扯了老爷子的袖子,说道,“安伯,煜哥和大壮去找妞妞,结果都没回来,可怎么办?” 老爷子听了,却哈哈笑起来,回身在房里拎出一只一尺见方的竹笼子来,竹笼子里蹲了一只半尺长的白色老鼠,小眼睛是罕见的红色,滴溜溜乱转瞧着众人,老爷子极稀罕的晃晃笼子,惹得那老鼠唧唧叫了两声,他就说道,“上次丢了你这丫头,找寻起来颇费力气,这几日我用那虎血改了一个药方子,又捉了寻香鼠回来,早晨刚在煜哥儿身上系了个药囊,想着睡醒再试试效果如何,没想到他们就正巧跑出去了。都别惦记了,明早保管他们三个都坐饭桌儿上喝粥。” 老爷子说完,就拎着笼子,晃晃悠悠出门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都觉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相信这老爷子没有说大话了。 赵丰年扶了瑞雪回了后院屋子,见得她脸上还是满满的担忧,就劝道,“老爷子都说好好带孩子们回来,你就放宽心吧。” 瑞雪摇头,“我不是惦记两个小子,我是惦记妞妞,那丫头极怕下雨打雷,眼见今晚就要落雨,若是她赶不回来,不定又要缩在哪里掉眼泪呢。” “那丫头怕打雷?”赵丰年想起妞妞抡着棍子追的吴煜几个满院子乱跑的凶悍样子,实在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瑞雪脱了鞋子,倚在锦被上,揉着有些麻涨浮肿的小腿,叹气道,“那丫头许是小时候被雷雨惊到过,落下病根儿了,以前她爷爷在的时候,还有人护着,后来没人在身边了,就可怜许多,我跟着她回木屋那晚,正好打雷下雨,我揽着她睡了一夜,她这才算是信了我,跟我回来。刚才他在徐大哥等人跟前太过失礼,我语气重了些,她居然就跑掉了。” 赵丰年接手替她揉腿,笑道,“你每次捡了孩子回来都没有太省心的,煜哥儿刚刚懂事些,又来了个妞妞,更让人头痛,以后你可有得费心了。” 瑞雪见他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就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孩子们都没回来,你怎么半点都不担心,还这般说起风凉话。” 赵丰年见妻子恼了,赶忙上前揽了她在怀里,劝道,“有安伯在呢,准保他们伤不到一根汗毛,就算吃些苦头,也当做教训了,谁让他们行事总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多动动心思。” 瑞雪往后仰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嗔怪道,“你还说!” “好,不说,不说。”赵丰年笑着替她理理蹭落的鬓发,正色说道,“妞妞这性子太野,若是真为了她好,倒是真该多教教她规矩。” “这道理我懂,但若是想把她教导成大家闺秀是绝对没有可能,只能常带她在身边,慢慢教些简单规矩,别的就不能强求了。” 他们夫妻俩这般商量了片刻,彩云彩月就端了洗脚水进来,赵丰年撵了她们下去歇息,就亲手替妻子洗脚,上次从山洞逃出来,瑞雪的脚跟蹭去大块的血皮,这几日虽是结痂又脱落了,却留了些妃色的疤痕,总要洗干净,擦些祛疤的药膏。 瑞雪瞧着赵丰年忙碌,突然笑出声来,“好在白公子进城去闲逛了,若是在家见得你这般照料我,定然又要暴跳如雷。” 赵丰年也是低笑,“他越是不屑于此,将来兴许遇见的女子越需他精心照料呢。” 瑞雪还要说话,窗外却突然滑过一道明亮之色,她立刻惊叫道,“坏了,要打雷!” 果然她的话声还未落下,惊雷已是随后而至,轰隆隆响彻天际,同一时间,西山后某一处树下,妞妞也在惊恐的大叫,慌乱中四处找寻可以躲避之处。 其实她早在出了赵家大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后悔了。 在山中住了许多年,又因为惧雷的短处,她对于天色云朵看得极准,那丝丝缕缕的棉絮状云彩就是急雨的前兆,她想要扭头往会跑,却想着此时姐姐必定已经发现她出走,兴许都已经派人出来找寻了,见得她这般灰溜溜回去,别人不怕,就是吴煜几个准保会嘲笑她。她这样犹疑着,一时放不下颜面,就想着先找个山洞避避。 没想到山洞没找到,雷雨却当先而至。 西山多密林,极少有山岩陡坡,山洞哪里那么好找,最后她只得蜷在一株大树下,死死抱了树根,听着耳畔一声响过一声的炸雷,瑟瑟发抖,呜咽着喊着,“姐姐,妞妞错了,妞妞害怕,姐姐,妞妞害怕!” 吴煜和大壮追寻这那抹暗红色跑出了十几里,眼见得那影子绕过一株大树后就没了踪迹,他们赶过去一看都是傻眼了,那树后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处洞口,显见是狐狸或者什么小野兽的住处,根本容不下一个大活人啊。 吴煜懊恼的一拳头砸在树干上,“白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追错了。” 大壮瞧着四周越发浓郁的夜色,也是脸色不好,三两下爬到了大树半腰儿,远眺半晌,更是泄气,“煜哥,你能分出这是哪里吗,咱们要怎么回去?” 吴煜皱眉,“这里应该是村西,咱们刚才翻了几座山?离村里有十几里了吧?” 大壮跳下来,“那咱们赶紧往东走吧,兴许夜半之前,还能赶回去。” 两人打算的挺好,可惜,天空漆黑如墨,连半颗星星都没有,如何分辨方向,两人凑在一处想要找找来路直接回返也好,可惜,雷雨却突然而至,两个小子暴跳起来,指着天空大骂,但终究也拿老天爷没有办法,只好随便捡了个方向跑去找寻避雨之处。 眼见雨越下越大,两人衣衫湿透,在树林里穿行不易,都是懊恼无比,大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道,“咱们找棵大树下避避吧。” 吴煜立时反对,“不行,姐姐说下雨天大树容易引雷霆落下来,能把人劈死。” 大壮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那怎么办?” 吴煜也是犯难,四处望了望,还没等说话,突然好似听得哪里有隐隐的哭声传来。 这样的暗夜,雷雨,女子哭泣声,简直同村里老人口中的那些鬼故事一模一样,他立时就觉寒毛直竖,几步退到大壮身边,小声说道,“你听听,是不是有女子哭声?” 大壮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猛然抓住他的胳膊,颤着声音,“是…是有人在哭,不会是…鬼…” “鬼什么鬼!”吴煜大声说着话,指望给自己壮壮胆子,他用力拉了大壮的手,“兴许就是哪个小兽被捕猎夹子夹到了,咱们过去看看。” 大壮恨不得生出四条腿,各个都勾在树根上,扯了他的身子不动才好,可惜,吴煜比他力气大得多,到底拉了他往那哭声传来之处,跌跌撞撞摸了过去。 正巧一道闪电又在头顶劈过,两人一瞧见那树根下蜷缩的人影,都是大喜过望,哪里还有什么恐惧之心,奔过去就扯起那人喊道,“妞妞,你怎么在这里?” 妞妞脑子里只有一声声的雷鸣,只记得死死把自己蜷成一团儿,哪里能听得到他们的喊声,吴煜喊了几声不见她应声,也是急了,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就道,“妞妞怕是吓得狠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躲。” 大壮这时候也不害怕了,一马当先跑出去,四处乱窜,指望能找到一处避雨之处,老天爷许是刚刚睡醒打开了耳关,错过了他们的骂声,又听得他们的盼望,居然真得降了一分幸运,让他们找到一片岩壁下方有块三尺高的空隙,吴煜抱着妞妞窝进去,正好还剩了一小半地方,容得下大壮,三人挤在小小的方寸之间,听得外面雷雨轰鸣,都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大壮狠狠拧着袖子上的雨水,说道,“找到妞妞就好了,省得师娘惦记。” “就是,她这一跑出来,姐姐在家里不定多担心呢。”吴煜想要放开妞妞,可惜这丫头死死揪着他的前襟,把头缩在他怀里不肯动弹分毫。 刚才情急,抱了她就跑,此时有了躲避之处,还这般拥抱着,吴煜就有些脸红尴尬,想要狠狠扔她下来,又觉不好,左右为难之下就看向大壮,“怎…怎么办?” 大壮瞧着他双手举在半空中,一副手足无措模样,肚内笑得转筋,但脸上却还一副理所当然模样,说道,“地方本来就小,你就抱一会儿,师娘可说,你是妞妞的兄长。” 吴煜皱眉想了想,到底还是放下双手,环了妞妞,又往里缩了缩身子,妞妞好似感受到有人护着她,身子动了动,越发往里贴得更紧。 夜雨在两个小子的盼望里,不但没有迅速晴起来,反倒下得越发大了,好似天上漏了个窟窿,泄了天河之水一般。 两个小子在等待里困倦不堪,慢慢依靠着睡了过去。 清晨里,第一道日光照进树林,被夜雨冲刷之后,越发显得翠绿的草木,纷纷直起了腰身,抽出了最柔嫩的新叶,四处一片生机盎然。 大壮坐在最外处,被林间飞翔高歌的山鸟吵醒,揉了揉眼睛,想要伸个懒腰,拳头却撞了头顶的岩石,碰落的岩石碎片撒到他的脖颈里,惹得他一骨碌爬出去,弯身抖了半晌,这才扭头四处张望,一脸喜色的回身去拍吴煜,“煜哥快起,天亮了。” 吴煜闻声睁开眼睛,刚要动动身子,却立时叫出了声,“哎,我手脚动不了了。” 大壮哈哈笑着上前替他拍动手臂大腿,听得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叫,心情越发欢快。 第二百八十九章 管教 他俩这般动作自然吵醒了怀里的妞妞,这丫头扭头四处看了看,还以为是在家里,就道,“你们怎么跑我房里了?” 吴煜瞪了她一眼,“什么你房里?这是在山上!谁让你一声不吭就跑出来,姐姐要我们出来找你,淋了大半夜的雨,还要抱着你,你倒是睡得舒坦!” 抱?妞妞皱眉瞧了瞧他的手臂确实环在自己身上,顿时大怒,一个打滚儿翻出他的怀里,顺手抄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来。 吴煜正闹不懂她为何恼怒,就见当面飞来一块石头,立时偏头躲过,也是暴怒不已,不顾腿上麻痛,钻出岩下,伸手就挥出一掌,妞妞被打得蹬蹬倒退了两步,扭身踹折身旁一株小碗口粗的矮松,抄起就砸了过来。 大壮在一旁惊得是目瞪口呆,明明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打起来了,他赶忙上前拉架,“都别打了,都是自家人啊,有事好好说啊。” 可惜吴煜和妞妞都是打红了眼睛,哪里能听得进去,大壮无奈,只得使了杀手锏,“师娘知道你们打架,准保气得肚子疼,再也不让你们进门了!” 果然,这句话起了作用,两人同时住了手,互相狠狠瞪着眼睛,不再动手,却也没有和缓的意思,大壮只得再接再厉,“妞妞,师娘对你那么好,你说走就走了,师娘在家里不定怎么担心呢。煜哥,咱们一晚上没回去,再不回去,村里人怕是就该找来了。” 吴煜皱眉想了想,“噗通”扔下手里的石头,说道,“姐姐说我是兄长,不能同你一般计较,这次我让着你。” 妞妞也扔了手里的小树,撅嘴道,“谁用你让着,这次看在姐姐的份上,你抱了我,我不杀你。” 大壮见的他们终于和好,就欢喜上前,一手拉了一个,道,“那咱们赶紧回家吧。” 妞妞却甩了他的手,四处张望,问道,“我的棍子和包裹呢。” 吴煜嗤笑,“一个破棍子,看得还挺紧,先回家,以后再做几根就是了。” 妞妞立时又瞪了眼,“那是我爷爷给我做的,找不着就不回去。” 大壮赶紧摆手拦了他们,生怕又打起来,“东西怕是丢在那棵大树下了,左右离得也不远,咱们找找看。” 说着就循着印象里走过的地方,一点点儿找过去,果然,在一里外找到了那处地方。 妞妞欢呼着跑了过去,抱起棍子不撒手,然后又去解那花布包裹,见得里面的烧饼软烂不堪,顿时又苦了脸,“我的烧饼!” 大壮和吴煜昨晚本来就没吃饭,又折腾了一晚,饥饿难忍,见得好好的烧饼被雨水浸得不成样子,更觉心疼。 妞妞伸手捡了一个,用力挤干了雨水,就往嘴里塞,大壮见了,就道,“不能吃,该坏肚子了。” 妞妞却满不在乎的扭了头,继续大吃,半晌扔出一句,“生的野鸡兔子我都吃过,也没坏肚子。” 吴煜和大壮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怜惜之色,他们一个流落在外,衣食无着过,一个家里贫困,缺衣少食过,但是怎么说也没有到过,吃生食的地步,妞妞以前到底是过的多艰苦啊。 吴煜上前伸手包好那烧饼,系在肩膀上,然后扯起妞妞,说道,“走吧,一会儿就到家了,家里有更好的吃食。” 大壮也扯了妞妞另一只袖子,应道,“煜哥说的对,师娘做的蛋羹最好吃。” 他们三人这般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翻山越岭,奔回了村子。 赵家院子里,众人等了一晚,都是心急难耐,瑞雪眼睛都熬红了,自责自己怎么就派了几个孩子出去找寻,若是换成云小六几个,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事儿了。 张嫂子也是担心,但还要劝着她,“妹子别担心,大伙儿都是忙着,他们两个小子又是对村边熟悉,派他们去是最合适的,哪里知道这两个小子胆子太大,居然敢一晚上不回来。” 赵丰年也道,“安伯已经去找了,若是有事就传信儿回来了,这时还没回来,定然是平安无事。” 瑞雪叹气,到底悔青了肠子了。 就在众人焦躁期盼里,安伯终于提着笼子慢悠悠进了大门,众人立时涌上前,把他围在中间,高声问道,“怎么样,安伯,孩子们呢?” 安伯笑呵呵指了指身后,“放心,在回来的路上呢,不出一刻就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众人都是长长松了口气,张嫂子恨得咬牙切齿,“大壮这小子,越来越胆子大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旁边云小六笑嘻嘻道,“嫂子不是还指望大壮考状元吗,哪里就舍得状元瘸了腿。” 众人都是哄笑,安伯又道,“多准备些吃食吧,我这肚子饿了一路了,几个孩子怕是也饿得不轻。” 张嫂子赶紧带了彩云彩月进灶间去忙活早饭,要知道大伙儿也是惦记一晚,谁也没心思吃东西,这一会儿放了心,也都饿了。 瑞雪也要跟去灶间,赵丰年怕她疲累,就道,“你先睡会儿吧,晚上再给几个孩子做吃食也不迟。” 瑞雪推了他的手笑道,“几个孩子,我不打他们的戒尺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给他们做吃食,我是要去给安伯蒸碗蛋羹暖暖肠胃,昨晚下雨湿气重。” 安伯捋着胡子笑眯了眼睛,夸赞道,“还是雪丫头心疼我这老头子,待过些时日事情都了了,我就去找好药,给我两个徒儿补身子。” 瑞雪笑着道了谢,转身去了灶间,虽然她嘴上说得严厉,手下忙起来,那蛋羹还是蒸了好几碗,看得张嫂子笑个不停。 很快三个孩子搀扶着出现在赵家大门口,云小六立刻向里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黑子早等在一旁了,窜上去就要抱住大壮和吴煜,可是,有人比他动作还快。 张嫂子几乎是飞一般,从灶间奔出来,扭了大壮的耳朵就开始掐他的胳膊和后背,大壮哎呦喊着疼,眼里却没有半点儿怨怪,反倒满满都是孺暮之色。 吴煜和妞妞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居然有些羡慕,不过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思想这些,因为他们的姐姐,已经拎了戒尺站在台阶上了。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瑞雪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冰茬子,吴煜和妞妞都是一哆嗦,互相推搡着终是到了近前。 瑞雪抓了吴煜的手掌啪啪就是两下,然后又扯过偷笑的妞妞,不偏不倚也是两下。 吴煜是被常打的,还不觉怎么,妞妞却是疼得跳脚,“姐,疼!我不是回来了吗,你还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家里缺你的吃食了,几百个烧饼,客人吃了十几个,你就跑进来大喊大叫,半点儿规矩都没有,我还没责怪你失礼,你反倒跑出去了,折腾的全家人一晚上不能安睡,你说你该不该打?明知道自己怕打雷,还敢在外面过夜,吓破你的胆子才好。” 妞妞想起昨晚雷声隆隆,自己万般后悔离了姐姐,没有人抱着躲避,就瘪嘴掉了眼泪,“打雷,妞妞害怕,妞妞想回来,又怕姐姐骂!” 小丫头说着话,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姐姐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仿似要把昨晚的惊恐都宣泄掉一般。 赵丰年和吴煜都怕伤了孩子,惊慌上前就要拉开她,瑞雪却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挥动拦了他们,然后拍着妞妞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姐姐在呢,妞妞以后要听话,姐姐教你规矩是为你好,你在山里打猎,是不是也有为了猎物,躲在草丛里或者大树上,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啊。以后你要跟姐姐住在一起,要去很多大的地方,学规矩就是为让人家觉得你和她们一样,这样她们才能接受你,不会嘲笑你,不会另眼看你…” “那我每日都要这样藏着吗?”妞妞有些不喜,上次她为了抓住大黄,可是在草丛里趴了七八个时辰,地上又湿又凉,藏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瑞雪轻笑,“当然不是每日,在自家人跟前,你想说想怎样还是怎样,但是有外人在,一定要有规矩,懂吗?” 妞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末了说道,“妞妞学规矩,姐姐不生气了,就给妞妞两个烧饼吃吧。昨晚背出去的那些都湿透了,大美人不让我吃。” 吴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她把烧饼攥攥水,就那么吃了,我怕她肚子疼。” “你明明是想自己吃!” 眼见两个弟妹又要吵起来,瑞雪赶忙说道,“好了,好了,姐蒸了蛋羹,你们去洗漱干净,马上吃饭。” 妞妞立时跳起来就道,“我肚子饿,吃完再洗!” 瑞雪笑眯眯晃了晃手里的戒尺,轻轻说道,“规矩!” 妞妞立刻泄了气,撅着嘴老老实实随着彩云去洗手洗脸换衣。 吴煜笑的得意,刚要说话,背上就又挨了重重的一戒尺,“你还有脸笑,都多大的人了,行事还这般鲁莽,找不到妞妞也不知道回家禀告一声,居然整夜不归,再有下次就罚你抄十遍《解文说字》!” 吴煜想起那半尺厚的书,立时打了个哆嗦,笑嘻嘻凑上前讨好道,“姐,我错了,以后再不惹你担心了。” 就是站在不远处的大壮也赶忙说,“师娘我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洗手吃饭吧。”瑞雪终是发了话,两个小子立刻跑回房里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 压惊 张嫂子笑得拍手,直道,“还是妹子会管教孩子,我就知道掐几下,他们也不长记性。” 瑞雪脸红,摆手道,“嫂子这是笑话我呢,我会管教孩子,也不至于一个行事鲁莽,一个不懂规矩。” “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两人说笑着,张罗了一大桌子的早饭,另送了一份到前院给云小六几个,剩下的就都端到了大厅。 赵家最大的圆桌边,坐得是满满当当,安伯,四个孩子,张家夫妻,加上瑞雪和赵丰年,足足九个人,这个喝粥,那个拿饼,分外热闹。 瑞雪见得妞妞儿大壮几个吃得狼吞虎咽,极是心疼,给这个夹菜,给那个盛粥,手下忙碌不停,几个孩子不时抬头憨笑两声,惹得众人都是好笑不已,吓唬他们,若是再跑出去,就饿他们几日。 孩子们平安归来,人人都是放了心,吃过饭就各自去忙碌了,赵丰年唤了云小六套车,仔细嘱咐吴煜不能离开院子半步,又得了安伯的保证,这才回房去换衣衫。 瑞雪熬了一夜,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强撑着要开衣箱替他选衣衫,被他按着躺在炕上,又盖了薄被,“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时,我就回来了。” 瑞雪打了个哈欠,轻捂嘴角嘱咐道,“掌柜的,不管楚公子出于何意帮忙,我们赵家都欠他一份情,掌柜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好,我明白你的想法,先睡吧。”赵丰年显见不愿听得妻子说起如何感激那人,瑞雪怎会不清楚,只不过是担心他万一又吃干醋,反倒于事有碍。 赵丰年眼见着瑞雪睡熟了,这才起身轻手轻脚的拿了件石青的锦缎长衫换上,正了正头上的银冠,刚要出门,就听得炕上有响动,扭头一看,瑞雪仿似在睡梦里承受着极大的恐惧一般,眉头紧皱着,双手抱着肚子,不时哆嗦抽搐,嘴里嘟囔着,“我不想杀你…好多血,好多血…不要吃我,我还没生孩儿…” 赵丰年瞬时心里撕裂一般疼痛,几步上前就扑到她身旁,一边轻轻在她脸上亲着,一边拍着她的背,仿似知道有人在身旁护着她,瑞雪慢慢眉头就松开了,哆嗦也停了,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安静睡了过去。 赵丰年长久沉默着,原本以为杀了老虎,就会彻底抹去她心底的恐惧,没想到这次遇险居然在她心里烙印如此之深… 昨夜的雷雨过后,四处都是一片翠绿清新,日头又是晴好,云家婆媳就抱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走动,不时指着院墙下的草叶,窗下的盆花,引逗他们说话,听得他们咿呀附和,就笑得合不拢嘴,直赞聪明。 云二婶偶尔抬头见得云小六赶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外,就道,“小六子,又要进城啊?” 云小六却跳下车辕喊道,“二伯娘,掌柜的来拜访了。” 不等他说完,风调已经开了车门,赵丰年下来看向云二婶微一点头,云二婶一愣,不知出了何事,要掌柜的亲自上门来,赶紧回身喊了堂屋里的云二叔,又让儿媳抱了孩子进屋,这才迎上前开了院门,问道,“掌柜的怎么亲自上门来了,可是有事?让小六子来喊上一声就是了。” 赵丰年淡淡一笑,“二婶客气了,我也是进城,正巧有事要请教二婶就顺路过来坐坐。” “那快进屋吧,”云二叔也迎了出来,听得这话就请了他进去,一时云二婶把家里最好的茶冲了端上来,忍不住心底泛滥的好奇,问道,“掌柜的,有何事要我这老婆子帮忙啊?” 赵丰年瞧着屋里没有外人,就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慢慢说道,“前几日那场变故,惹得内子心里惊惧颇深,这几日睡不安稳,她又怀着身子,轻易不可服药,我上门来就是要请教二婶儿,可有别的法子应对?” 云家老两口互相对视一眼,云二婶试探着问道,“掌柜的是说,求神讨符咒?” 赵丰年脸色微微一红,但还是点头道,“只要能解了内子的惊惧,又不伤她的身子,什么法子都好。” 云二婶想了想,“当初你们夫妻都是重病昏迷之时,就是我去东山坳神婆那里求的符咒,如今看着你们夫妻这日子过的红火,想来那符咒也有些效用,不如我一会儿就动身再去求一道压惊符回来?” “求了压惊符就能好了?”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若是以前这些神鬼之事,他是极不屑于此的,但是此时,他只求妻儿能平安无事,夜夜睡得安稳了。 云二婶琢磨了半晌,瞧着自家桌子上的饭碗,还真被她想出一个好主意来,“掌柜的,我当年怀着山子的时候也不知道犯了哪方太岁,就是整晚梦魇,吃也不吃不下,眼见就瘦得皮包骨头了,后来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长寿老人的福气深厚,能压一切邪魔歪道,就挨个村子去找超过六十岁的长寿老人,每家要了一小把儿包谷面,回来熬粥给我喝了,居然就好了,吃得香睡得也香了。” 云二叔也点头,附和道,“孩子娘说的对,当初是闹得挺凶的,还以为山子保不住了,后来喝了那百家米熬的粥,第二日就好过了。” 云二婶想起当初她那般遭罪,婆婆连句安慰的话儿都没有,就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凶险,也没见你如何心急啊?你娘还嫌弃我耽搁做活,你都没帮我说句话。还是我亲娘心疼我,走遍了方圆几十里,若不然山子哪能好好生下来。” 云二叔被老婆子数落的老脸通红,偷偷瞧了赵丰年一眼,皱眉呵斥云二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说这做什么?” 云二婶哼了一声,到底也知道给老头子留颜面,又看向赵丰年笑道,“掌柜的,这办法不见得对老板娘也有用处,不过,总要试试才行。” 赵丰年点头,“内子父母都不在世,若是我去求这米粮,可能管用?” 云二婶子也知道瑞雪没有亲娘,她原本是打算自己跑腿儿去给求的,没想到赵丰年要亲自去,实在有些吃惊,说话也不利索了,“自然…管用,不过掌柜的是男子,求米粮这事儿…” “管用就好,还要劳烦二婶去东山坳求道压惊符回来。”赵丰年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锞子,放到桌子上,又道,“这些银子二婶拿着买些祭神用物。” 云二婶赶忙把银锞子推回去,急道,“掌柜的不可如此,农家人求个符,不过送上十几文钱,顶多再带几个馒头就行,哪里需要用这许多,老板娘平日待我们一家可不薄,若是这点儿小事儿都要掌柜的掏银钱,村里乡亲知道,可要戳我们一家的脊梁骨了。” 赵丰年听她说的诚恳,不似客套,就把银钱收了起来,起身行礼道,“那就劳烦二婶儿了。” “不劳烦,不劳烦,左右家里无事,我这就走一趟,晚上就给老板娘把符烧了,兴许就睡安稳了。”云二婶是个急脾气,说风就是雨,也不用换什么衣衫,找了个篮子,把厨下的几个馒头装了,又揣了几十枚大钱就随着赵丰年一起出了自家院子,送他上车进城,然后就转身奔去了东山小路。 灵风城北,楚家别院里,楚二少同白展鹏两人把酒席摆在了荷塘之上的凉亭里,身旁围着六七个牡丹楼请来的俊俏姑娘,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笑语晏晏,这个夹了块笋片递到唇边,那个含了美酒直接哺进口中,真是别样的逍遥快活。 白展鹏一口喝光杯中美酒,爽快的长叹一声,“这才是男子应该过的日子,那般为个女子牵肠挂肚,小意殷勤,真是有失大丈夫的气概!” 楚歌欢伸手端了酒杯,揽过身旁的女子,喂她喝了半杯,自己又仰头喝下,才道,“你不会是在说你那位义兄吧?怎么,那码头老板娘又如何折腾他,惹你恼怒了?” 白展鹏嗤笑一声,抬手替他斟酒,“那女子就是个惹祸精怪,前些日子被人掠去了,差点儿在虎口送了命,我那兄长急得恨不得一夜白了头发…” “虎口送命?”楚歌欢猛然抬头惊问出声,手下酒水溢了出来,都没有察觉,“她不是怀了身子,怎么还能被人掠走?” 白展鹏疑惑的挑挑眉头,淡淡说道,“据说好像是因为她的身世,不过,贤弟为何如此惊奇?难道…” 楚歌欢脸色一黯,扯了身旁女子的袖子去擦桌上的酒水,那女子好似有些心疼,但她也不是没眼色的,脸上勉力挂着笑,好似那被当做抹布的,不是自己的新衣衫一般。 楚歌欢擦完,嘴角重新又挂了邪魅的笑意,望向荷塘说道,“白兄多心了,歌欢虽是一介风流浪子,可也是有名的不染有夫之妇,再说那女子论柔美,连咱们身旁这些姑娘一半都及不上,长眼睛的怕是都瞧不上。” 白展鹏不置可否的把玩着身旁女子的柔荑,“可是我那义兄就是把她当心头宝儿了,这次她大难不死,更是恨不得把她放在眼里护着。若是成亲之后,就是这般的日子,我怕是一辈子只赏风月,不问姻缘了。” 楚歌欢想起那女子轻轻浅浅的模样,突然烦躁起来,推了凑上前献殷勤的一个娇媚女子,直接拿了酒壶灌了几大口,才觉心里的火被浇熄了许多,长叹一声,“各人的日子有各人的好,许是其中滋味,我们这样的浪子无法得知…”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见证 白展鹏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刚要说话,楚家的小厮旺财却从远处跑来,喊道,“公子,公子,云家村的赵先生前来拜访。” “哦,二哥来了?”不等楚歌欢说话,白展鹏已是坐直了身子,左右张望好似要找一个躲藏之地一般。 可惜,旺财下一句却直接堵了他的路,“白公子,赵先生说您如若也在就最好了,他正巧有事要您做个见证。” “作见证?这是何意?”白展鹏疑惑的扫向楚歌欢,难道好友与义兄之间,或者确切说,是他与那女子之间真有些不能言说的事情? 楚歌欢嘴角的邪魅笑意却更浓,挥手示意旺财出去请人,然后起身整理衣衫,迎到亭外,白展鹏挑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赵丰年就带了风调随着旺财走了进来,见得两人如此,就上前见礼,“二位有如此雅兴赏景品酒,倒是在下打扰了。” 白展鹏听得出他语气里一丝生疏客套,立时笑嘻嘻凑到跟前还礼,说道,“二哥,你整日围着嫂子打转,兄弟无趣,就来城里找楚贤弟闲话几句,刚才还盼着二哥一起来喝酒呢,哪里就是打扰了。” 楚歌欢也笑道,“白兄说的是,千金公子驾临寒舍,是我们楚家的荣幸。” 赵丰年挑眉,当做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别意,拱手客套道,“楚公子何必自谦,赵某如今只是小小作坊主,倒要仰仗公子提携点拨了。” “好说,好说。” 两人笑得都是自然又和气,可是唇齿之间却是刀光剑影,听得白展鹏越觉惊疑,赶紧请了他们向里。 三人进了亭子安坐,丫鬟端上一套新的杯盘,楚歌欢亲手替赵丰年满了酒杯,又挥手示意两个最美艳的女子上前伺候,赵丰年却是摇头,“不必,赵某只有几句话要说,楚公子不必如此客套。” “哦?”楚歌欢顺手揽了个女子在怀里肆意抚摸,惹得那女子咯咯娇笑,然后挑眉说道,“赵兄是嫌弃这些女子都是庸脂俗粉,入不了眼?” 那些女子们虽是妓子,但是因为美貌,平日也常被男子们捧在手里,此时见得赵丰年相貌清俊儒雅,身形坐得端正,一眼都未往她们半露的酥胸上瞄过,就有些起了争胜之心,听得楚歌欢这么说,其中一个肤色白皙,身形略显丰腴的女子就凑到他跟前,做了一脸的委屈神色,娇声说道,“公子,您是嫌弃奴家吗,奴家好伤心啊。” 她说着这话就往赵丰年怀里依了过去,她哪里知道,赵丰年自从上次被那田家那两个红绿女子,沾了一脸的胭脂唇红,惹得瑞雪大怒之后,就从未再敢同女子接近三尺以内,此时见得她靠近,几乎是本能一样,一巴掌就推得她歪倒一旁,末了甚至还迅速在身下的毯子上蹭了蹭手掌,生怕沾染了什么香气。 白展鹏和楚歌欢,连同亭子里的一众女子都是愕然,仿似见得什么怪物一般,赵丰年被他们看得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皱了皱眉,低头啜饮半杯美酒,淡淡说道,“家有珠玉,就是仙子下凡,在我眼里也是庸脂俗粉。” 女子们面面相觑,心里滋味各不相同,分不清是要气恼自己在这人眼里是庸脂俗粉,还是羡慕那个被这样的男子当做珠玉的女子。 楚歌欢却是嗤笑道,“赵兄眼里的珠玉,怕是在别人眼里也是庸脂俗粉。” 赵丰年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我眼里见得是珠玉,自然也待她如珠玉,倒不似有人心里奉为珠玉,口中却要称为庸脂俗粉。” 两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众女子都是莫名其妙,白展鹏倒是听不了一些别样滋味,眼见一个义兄,一个好友,四目相对,爆出的炽热火焰都要烧了整个亭里,赶紧开口岔开了话头儿,“二哥刚才要旺财传话,不是说有事要兄弟做个见证吗,二哥还没说是何事?” 赵丰年垂下眼眸,抬手又取了两只空酒杯,挨个倒满美酒,然后换了一脸正色,说道,“楚公子,当日我重病在床,内子曾把一本《十二国游记》典当到了你们楚家名下当铺,她却不知那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今日上门,就是想请楚公子通融一二,赎回这本书,银钱随公子开。” 楚歌欢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赵兄,怕是已经拿到那块玉佩了吧?” 赵丰年点头,“那玉佩事关内子的身世,还要多谢楚公子当日碰巧遗落,否则内子家里老奴也不会顺利找来。” “那赵兄是要谢我成人之美?” “正是,而且不止这一事,”赵丰年端起一只酒杯,“这第一杯酒是谢楚公子当日收了内子玉佩,助内子开办码头食肆。”他说完,仰头一口喝下,然后又端了第二杯,“这第二是谢公子当日指引内子找去田府求医,救得我一条性命。” “这第三杯,是谢公子收了内子的食肆契纸和孤本,助内子换银买得灵药。” 赵丰年咕咚咚连喝了三大杯,末了豪爽的扯了衣袖擦了嘴角的残酒,又说道,“赵某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恩义分明,楚公子这三次出手相助的恩情,自然谨记在心,以后但凡楚公子有差遣,刀山火海,赵某应你三件。 另外,赵某当日病重之时,内子煎熬受苦,自是无法分担,今日性命无碍,怎能要她一个女子再担难事,所以,内子当日应下公子的三事还剩的两事,赵某也一力担下,总共五件,公子莫要忘记。正好展鹏在次,替我们二人做个见证。” 白展鹏惊得张口结舌,江湖人,最重信义,说出的话,就如同钉到心口的钉子,有时候往往为了一个信诺,要奔波日久,甚至搭上性命,他这义兄,今日居然连许五件,岂不是要一辈子替楚家卖命了,他想开口相劝,但是,义兄脾气之倔强,他也是极清楚的,况且楚歌欢也是他的好友,这要如何劝解,帮得那边都是难事… 楚歌欢半垂着眼眸,盯着桌上的三只空酒杯出了神,心里一时泛了苦水,一时又涌上酸涩,这就是那聪慧女子选择的男子吗,有担当,重情义,又待她如珠如宝,他虽是不愿意承认,但是,他比之这人确实要逊色许多,若是当初他也能这般模样,抛弃一切担下所有艰难,那山盟海誓过的女子,是不是就不会做了他的大嫂? 这般想着,他的眼里居然渐渐有了湿润之意,仰头大笑三声,憋回了那代表软弱的眼泪,起身回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已是多了一只木匣子,轻轻放在赵丰年面前,笑道,“当日收了这孤本之时,见得老板娘…不,嫂…嫂子的神色极是不舍,我就猜得这本书必有被赎回的一日,所以,一直放在书房,未曾动过。今日赵兄特意前来索还,我就把它算做庆贺侄儿侄女降生的贺礼,提前送与赵兄了。” 他这般示好,实在有些出乎赵丰年的意料,但是人家先铺了台阶,他自然懂得走下来的道理,于是抱拳道谢,“那就多谢贤弟的厚礼了,待得犬子小女满月之日,贤弟一定要上门喝个痛快。” 楚歌欢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嫂子做菜的手艺,可是天下无双最,到时兄弟可一定要吃个饱足。” 他们两人如此换了笑脸,一副亲近兄弟模样,惹得白展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又不不好插话,只得替自己倒了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当做看戏了。 赵丰年又与楚歌欢闲话几句,惦记还有事情未做,就道,“贤弟,哪日有暇,就同展鹏一起到云家村去住几日,山村野居,虽不及城里繁华,倒也别有一番宁静。为兄今日还有事要处置,就不多打扰了。” 楚歌欢自然不会强留,笑道,“兄长是忙人,小弟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一定要不醉不归。” “好,贤弟留步。”两人相携走到了花园的角门处,互相行了一礼,就要分开。 楚歌欢却突然又出声唤道,“赵兄,且慢。” 赵丰年扭头回身,脸色微有疑惑,问道,“贤弟可还有事?” 楚歌欢遣退了身旁的小厮和丫鬟,沉默片刻,突然长叹一声,继而正色说道,“赵兄,当日收玉佩、孤本和契纸,与其说是起意相助嫂子,不如说是兄弟玩心太重,想见她一个女子如何挣扎求存,嫂子之聪慧坚强,世间少见,实在让兄弟佩服,所以,赵兄所言那三件事可以免去,就当是兄弟对嫂子的一片…敬意。另外,嫂子曾与我击掌盟誓那三件事,更是玩笑一般,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是要把刚才那五件事一并抹去,赵丰年挑眉,心里更加疑惑,转念想想,就道,“先前那三件事,为兄承贤弟的情,但内子虽是女子却最重信义,那剩余两事可是时刻记在心里,为兄身为夫主,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担下。兄弟就莫要多说了,为兄还有事,改日定与贤弟把酒言欢。” 他说完,再次抱拳,然后转身离去,楚歌欢微微皱眉,嘴角换了苦笑,慢慢摇着头,回了亭子。 白展鹏一肚子的问题,还没等张口,就被他一句,“喝酒,喝酒,都过去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收魂 白展鹏无法,只得陪了他三杯,转而又好奇义兄为何如此急于离开,就遣了旺财随后跟去偷偷探看。 结果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旺财才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一脸的古怪之色,这下连楚歌欢都越加好奇了,问道,“赵兄,到底去做了何事?” 旺财抹了把汗珠子,又要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这才说道,“赵先生去挨家讨粮食了?” “讨粮食?”白展鹏同楚歌欢同时惊问出声,连那些女子也齐齐看了过来,心里疑惑,明明刚才那男子长相不凡,穿着也是绸缎,戴的银冠,瞧着不像家里吃不饱饭的模样啊? 旺财喘匀了气,又解释道,“赵先生确实在讨粮食,不过不是他自己吃,是给赵娘子吃。” “给谁吃也是讨要啊?”白展鹏站起身,整理衣衫,显见是马上要赶过去问询二哥为何日子如此艰难还要瞒着他们。 旺财赶忙摆手,拼命摇头,“白公子稍等,稍等,那粮食不是讨来吃,不,不,是为了吃,哎呀,不对,是赵娘子受了惊吓,赵先生上门拜访奉养老人的人家,讨要一把粮,凑足了一百家之后,熬粥给赵娘子吃,能驱邪避恶。” “咦,是为了求百家米啊。”白展鹏和楚歌欢都不明白求米熬粥是何意,倒是旁边那个身形丰腴的女子开了口,见得他们还是满脸好奇,就仔细的解释了几句,末了说道,“这百家米都是亲娘替体弱的闺女要的多,没想到赵先生能为了妻儿放下颜面去求乞,赵娘子…真是好福气…” 众女子听了这话,再想起自己的处境,越加羡慕有如此男子疼爱的那个女子,脸上的笑都勉强了起来。 女子,一生求的是什么,不是大富大贵,穿金戴银,不过就是一个有情郎罢了,可惜,如此简单的事情,却没有几个人女子能得到,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啊… 白展鹏同楚歌欢对视一眼,沉默着又坐了下来,楚歌欢仰头喝下一杯酒,连同心里最后一丝不甘愿,一丝嫉妒,都随着那酒水消失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分,不可争啊,幸好他从来都是试探,没有争… 瑞雪一觉醒来已经是天时过午,太阳西斜,家里人都吃过了午饭,见得她睡醒,彩云彩月姐妹俩,张罗着烙了几个馅饼,熬了一小锅儿红枣粥,配了两个爽口小菜和一盘酱牛肉,整整齐齐端到院里树下木桌上。 妞妞嗅着香气诱人,笑嘻嘻凑过去陪着姐姐又吃了一顿,吴煜坐在一旁摆弄他的一堆儿零碎小物件儿,最近这小子迷上了暗器,木三是个大方散漫的,在这里住了两日见他喜爱就把随身的十八把柳叶飞刀送了他,各个擦抹得晶亮,插在巴掌宽的皮套里,煞是耀眼。 妞妞看得心痒,伸手想要摸一摸,被吴煜一巴掌拍了回来,妞妞恼了,骂他小气,吴煜见得姐姐没有拦阻的意思,立时回嘴,两人自然又是斗在了一处。 院中众人各自照旧忙着手里的活计,不时笑着瞄上一眼,两个孩子每日都是三次大斗五次小斗,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在打架,大伙儿都习惯了,左右他们实力也是旗鼓相当,伤不到彼此,也不敢伤到彼此,权当饭后运动了。 彩云彩月拾掇了碗筷下去,又泡了一壶热茶,装了两碟点心送出来,一主两仆笑嘻嘻的凑在一处看热闹。 吴煜和妞妞闹了一会儿,到底累得满头大汗才停了手,一个猛灌凉茶,一个就扑到姐姐怀里嚷着肚子疼。 瑞雪笑着嗔怪两句,伸手替妞妞揉了半晌,就唤彩云去取了个陶碗出来,妞妞还以为姐姐体贴,特意拿给她用的,接过来倒了茶就喝了下去。末了还说道,“还是姐姐好,那小杯子喝起来太不痛快。” 没想到,瑞雪却拿过那碗,直接放到了她的头顶,“这是教你规矩用的,最近半月,每日你都要顶着这碗在院子里走一个时辰。” 妞妞眨眨眼睛,又抓下陶碗掂了掂,自觉这是很简单的事,还笑道,“姐,学规矩这么容易啊,只要一个时辰,别的时候,我想做什么都行?” 瑞雪点头,“上山爬树,吃喝,随你欢喜,只要你能坚持的住,但是…只要你碎了一个碗,就一日吃不到烧饼!” 吴煜在一旁笑道,“那咱家可要省下好多烧饼了。” 妞妞自觉被他瞧扁了,立时把碗放头顶顶着,气哼哼在院子里走了起来,结果,现实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不出五步那陶碗就掉了下来,好再她手脚还算利落,豁出来一身衣衫,一个前扑把碗接住了。 吴煜见得她五体投地膜拜着正房,笑得直拍桌子,彩云彩月也捂嘴笑个不听,瑞雪却道,“妞妞,起来继续。” 妞妞瘪瘪嘴,恨恨的瞪了一眼吴煜,爬起来也不去理会身上的泥土,顶了碗继续走,这次她脚下加了小心,可是稳妥多了… 晚霞堆叠在西天边沿儿,映红了整个院子时,赵丰年才从外面回来,一进二门,远远瞧着妞妞僵着身体,顶着个陶碗,小心翼翼的盯着脚前边,极是惊疑,还没等发问,眼尖的吴煜已是发现了他,坏心的喊了一句,“先生,你买烧鸡回来了!” 妞妞走了这么久,肚子正饿,听得那“烧鸡”两字,立时惊喜的抬头看向门口,结果那陶碗顺势跌落,哐当一声,碎成了十几片,坚持了大半时辰的成果成了泡影,她恼得跳起来大喊,“我的烧饼!” 吴煜笑得直接就趴到了桌子底下,妞妞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管那陶碗了,抄起木棍就又同他打到了一处。 赵丰年更是不解,走上前,坐到瑞雪身旁,接过她倒好的凉茶,喝了两口,问道,“咱家陶碗什么时候改叫烧饼了?” 瑞雪笑得促狭,“这是为了教妞妞学规矩,她爱吃烧饼,这陶碗就叫烧饼,哪日她若是喜爱吃蛋羹,就再改成蛋羹。这丫头爱吃,没有奖惩,怕是这规矩多少年也学不起来。” 赵丰年抬头瞧着两小打得鸡飞狗跳,忍不住也笑了。 “怎么今日进城这么晚才回?”瑞雪掏了帕子,替他擦去头上的薄汗,赵丰年瞧着彩云彩月去捡陶碗碎片,身边无人,就捉了她的手轻轻握着,说道,“有些小事耽搁了,明日还要出去一上午,然后就在家陪你。” 瑞雪前世看过一断话,说男人就是天上的风筝,而女人手里就握着那线轴,什么时候放线松一松,什么时候需要收线紧一紧,重要的是‘度’,而这个‘度’就是门艺术,只有聪明睿智的女子,才能学会。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是多聪慧的女子,不懂那门艺术的精髓,但是大小事情都打听得彻底,甚至连男子去个茅厕都要问上三句,这样的蠢事她是不会做的,于是,虽然心里也是好奇赵丰年有何事忙碌,但却笑着只说了一句,“别太累了,明日早些回,午饭我给你做道新菜色。”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妻子,比这样的话更暖心,赵丰年心里喟叹,别说为她求得百家米,就是千家米万家米,甚至更艰难之事,他都愿意去做,只求妻儿平安,一家人温暖安宁的日子,长长久久到得终老… 夜色暗了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吃过饭,赵丰年就撵了孩子和丫鬟们下去,借口今日出门疲累,揽了瑞雪早早睡下,好不容易盼得她睡熟,就悄悄起身出门,欲去云家取符纸,结果一开门,正遇云家老两口相携上门,云二婶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他很多句,这才告辞回去。 赵丰年自是感谢不已,目送他们走远,就拿了那两张用朱砂画了奇怪图案的黄纸,关了大门。 安伯听得动静出来,见他如此,就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赵丰年有些尴尬,毕竟不给妻儿用药,却相信这些神鬼之事,大有质疑老爷子医术的嫌疑,一时不知要想个什么借口遮掩。 老爷子却是眼尖,瞧得他手里的符纸,居然捋着胡子笑了,“雪丫头怕是还没去了惊惧的病根儿吧,她如今怀着身子,朱砂一类的安神药方都是不能用,试试这般民间办法也好,许是就有些用处。” 赵丰年连忙行礼道谢,“谢老爷子体恤。” “谢我作甚,赶紧回去吧。”老爷子背手迈着步子又回了屋子。 赵丰年赶紧疾步回了后院,取了火石,在厅堂门口处先点燃了一张,轻轻唤着,“雪啊,回家了,雪啊,跟着我回家来啊…”这般唤了不下几十句,又开了屋门,在瑞雪头顶点燃了第二张,“雪啊,别害怕,已经到家了,咱们再不走了,雪啊,到家了。” 如此这般,他念叨的口干舌燥,自觉应该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收了火石,和衣躺到妻子身旁,眼见着她眉头虽然紧皱,却不曾再抽搐,心里更是安定许多。 第二日一早,瑞雪睁开眼睛,长长伸个懒腰,自觉好似比前几晚睡得都要香甜,嘴角就带了笑,彩云听得动静推门进来,见此,就笑道,“夫人今日气色真好,奴婢给您找套鲜亮颜色的衣裙,再梳个花鬓如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瑞雪左右瞧瞧,不见孩子爹的影子,就问道,“掌柜的呢?” 彩云一边翻检衣裙,一边说道,“先生带了风调哥,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说是正午前必定回来,要夫人别惦记。” “哦,早饭准备了什么?”瑞雪听得赵丰年不在,神色就淡了下来,简单问了几句话,洗漱之后,换了碧色的对襟衫子,象牙色的长裙,又在鬓发上插了两朵金合欢,眼瞧着镜子里的女子比平日美艳了三分,这才重新又欢喜起来。 彩云悄悄松了口气,扶了她去吃饭,妞妞这几日都是穿了彩云彩月先前做好的新衣裙,每次要给她量身,裁剪几套好衣衫换穿,她都扭着身子,死活不肯,直嚷着她那兽皮衣裤最好。 此时见得姐姐打扮得如此美丽,这一顿饭吃下来,总是忍不住偷看上两眼,瑞雪瞧在眼里,肚内暗笑,面上却装作没有看到一般,毕竟不能事事都威逼利诱这丫头去做,总要让她主动开口要改变才好。 果然饭桌撤下去,大壮和黑子跑来喊走了吴煜,眼见院子里又只剩了她们几个女子,妞妞就凑到了跟前,小声说道,“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是吗,妞妞觉得姐姐哪里好看了?”瑞雪不动声色,手下照旧理着她的针线筐,仿似没有在意一般,随口应着。 妞妞伸手摸摸瑞雪的衣裙,感觉那细纱极是轻软,那绸缎入手沁凉,就喜爱的咧了嘴,怯怯说道,“姐姐,妞妞也想像姐姐这样好看。” 瑞雪放下手里的绣线,拉了她坐下,笑道,“妞妞喜欢这样的衣裙啊,那咱家的库房里还有许多料子,姐姐让人给你裁剪几套。不过,换了这样漂亮的衣裙总要有女子的样子,你若是穿成这样子,去爬树上山,可就糟蹋了这样的好衣衫了。” 妞妞赶忙摇头,“妞妞在学规矩呢,学好了,就是好女子,就能这样好看了,是不是?” “当然,我们妞妞本来就长得好,若是打扮起来定然比姐姐还好看。” “那我要学规矩,一定好好学。”妞妞大喜,伸手拿起一个茶碗,跑去院子里就顶在脑袋上,四处走动起来,远远瞧着倒也有些稳当模样了。 瑞雪好笑,唤了彩云一起去库房翻捡那些料子,挑了那颜色鲜亮的妃色,翠碧、鹅黄、甚至是大红,都抱了出来,堆在桌子上商量,要做些什么样式的才好。 瑞雪想着,妞妞占了彩云姐妹俩的新衣,就开口赏了她们每人一套,算是补偿,欢喜得一向稳重的彩云差点跳起来。 正好英子进来回禀事情,见得这些好料子,也是喜爱,主动接了两套,笑着说要做成斜襟,领口衣襟,还要绣花纹,彩云也叽叽喳喳说着,上次进城,见得城里流行的式样,两人说得极是热闹。 瑞雪本就不擅长这些,听了半晌,就觉困倦,于是进屋重新睡起了回笼觉。 待得再醒来时,居然见得赵丰年坐在她身边,她立时惊喜的起身说道,“掌柜的,你回来了。” 赵丰年点头,伸手替她理理睡乱的鬓发,笑道,“刚回来不久,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唤你。” 瑞雪有些脸红,“自从怀了咱们孩儿,我就同猪一般,整日吃睡,没有半点儿用处了,码头铺子和城里铺子可是好久都没去瞧瞧。” “你若是惦记,过几日我陪你去走走,但是这几日却要在家里好好歇着,正巧作坊到了结账的日子,帮我理理账也好。” “那掌柜的,给不给我发工钱啊。” “自然要发,所有进项都是你的。” 夫妻俩说笑了一会儿,整理好衣裙,就下地出屋,坐在厅里没一会儿,彩云就端了一碗金灿灿的包谷粥和一碟麻辣小黄瓜进来。 瑞雪摆手道,“马上就是午饭了,一会儿同大伙儿一起吃吧。” 赵丰年却劝道,“午饭还要半个时辰呢,你先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瑞雪无法,就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想起当日刚刚还魂,她和赵丰年的日子贫苦,日日喝得都是包谷粥,如今日子好了,倒是真有几月没喝过了,于是笑道,“这算不算忆苦思甜啊,咱家的饭桌可是许久没有端上过包谷粥了。” 赵丰年点头,笑道,“老话儿说,积福德就是攒寿禄,不如待到深秋之时,咱们买些布料和棉花舍给附近几村的贫苦老人吧。” 这半年,眼见家里的铺子接二连三的开,作坊生意也好,牛豆生意又马上会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甚至安国侯府那边,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富贵在等着降下,瑞雪有时候就深觉惶恐不安,总寻思是否福禄都挤在一起滚过,以后就剩下苦楚了。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多虑,毕竟这些大半都是他们夫妻辛勤经营得到的,但是依旧还是有些忐忑,此时听得赵丰年这般说,自然极是赞同,“掌柜的说的对,与其舍到寺庙,不如直接送到贫苦之家更好。” 赵丰年抬手替她续了碗粥,见她吃得香甜,心中更是欢喜,“寺庙那里咱们舍上半月豆腐就好了。” 夫妻俩人商量着,吃完了粥就端了下去,携手去了前院账房,如此几日里,上午忙碌,下午歇息,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转眼,时日就进了九月,秋高气爽,村里人忙碌着磨起镰刀,准备帮着赵家割稻子了,瑞雪扶着彩云彩月常去田边走走,眼见金黄色的稻子,随着秋风摇摆,恍如一波波金色的海浪,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不提瑞雪这里如何欢喜,就说八百里外的彤城赵家,原本赵家老爷病倒,不能言语行走,赵家大公子无故失踪,赵家二公子接手了所有商铺,赵夫人掌管内院,母子俩大权在握,日子别提多风光,多自在了。 但是好日子没过上半年,突然听得消息说大公子没死,而且很快会回来重整赵家商铺,这母子俩立时慌了神儿,心虚的恨不得瞧着屋里丫鬟,都像大公子派回的内应,于是狠狠心,终是拿了大笔银子出去,买了刺客彻底了结这事,本以为那人中了剧毒,功力不说全无,也要大大折损,这次殒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他们母子左等不见消息,右等没有人影儿,足足过了十多日,终是忍耐不住,这一晚,又派人去了那茶馆询问。 结果,消息是有了,却让母子俩彻底暴怒了,赵夫人一把就砸了手里的茶杯,骂道,“什么叫任务失败,什么叫抚恤银子,难道刺客还同军卒一般,任务失败了,没给雇主一个交代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抚恤银子,当我们赵家是什么,聚宝盆啊,随时伸手随时就能捞到银子?” 赵德胆子小,怯懦的瞧了母亲一眼,伸手替她又续了一杯新茶,然后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咱们若是不给银子,那刺客会不会上门来报复啊?” “他敢,还想不想要名声了,只要咱们把他们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出去,保管他们臭了名声,以后再也没有生意可做。”这两月,赵家的生意越发下滑,进项都不抵当初的一半,赵夫人也变得越加吝啬,就算刺杀成功都不见得会掏奖赏银子,何况还是失败者的抚恤。 赵德还想劝上两句,赵夫人却是瞪了眼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材,你这些时日把手下的商铺都给看管好了,谁有异心,你都要记着,待我要人寻访功夫更好的江湖客,彻底除了那贱种,就把他们都撵出去。” “是,娘。”赵德送了母亲出门,转而就直了腰身,摇头说道,“头发长见识短,妇人就是爱财,银钱赚回来不就是花用的吗,真惹得那些刺客恼怒,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的一个亲信随从上前奉承附和,“公子英明,不过,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左右都是给银子,不如再要那刺盟派更好的刺客出手,这样永绝后患,又省了一份银钱。” 赵德眼珠子转得飞快,半晌点头道,“这主意好,若是此事办成,怕是母亲都要赞我一声聪明。” “就是,二少爷本就是聪慧之人,别的不说,就看家里的铺子如今被二少爷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彤城谁人不夸赞两声。” 赵德被拍得极是舒坦,得意得整理衣衫,然后一挥扇子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若是成了,本少爷赏你个掌柜做做。” 那长随欣喜若狂,做了掌柜,一铺子的进出都在他手里掌握着,想要骗过这窝囊废,贪些银钱,可是太过容易了,比这整日点头哈腰拍马屁要强百倍,他立时跪地磕头,“谢少爷恩赏。” “起来吧,事情有了眉目就去金风楼找我,小海棠还等着我去吃酒呢。”赵德迈着四方步子,带着腰身恭得更低的长随出了自家大门。 两人走后不久,书房窗外的屋檐下,突然冒出两个瘦小的身影,其中一个微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肩头,小声笑道,“侯哥,这赵家的银子可是好赚,不如咱们劫一道?” 那被叫做侯哥的人笑得更是欢喜,“陈老弟别看老哥我这把年纪,又是练得轻身功夫,年轻时候可也做过那黑手买卖,咱们接下来只算是做回老本行,算不得劫了江湖同仁的买卖。” 两人笑得惬意,翻身上了屋檐,轻踩屋瓦,奔向那主仆消失的方向而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母子 再说赵德从来不知母亲有个扬威镖局的旧识做靠山,满心里就怕晚一日派人去,他那无所不能的大哥就会先杀回来,再度抢走他的所有权利,听得长随献策就打定主意,瞒着母亲私下去做这事。 长随也是听说过那茶馆的人,就以为那些江湖客,恨不得日日蹲在那里就等着人雇佣,只要他进去高喊一声,就有几十人聚到跟前抢着出手的样子。 可惜,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一个商贾之家的奴仆,无人指引,就那么傻愣愣的到了茶馆柜台问询,要雇一流好手去刺杀,哪个掌柜的肯应啊,几句话就把他撵了出去,“我们是正经买卖,刺杀可是犯国法的,你可别带累我们,赶紧出去!” 长随被小二扯着脖领子拎出茶馆,恼怒又迷惑,不明白上次夫人到底是派了何人来,怎么就那般顺利的雇到了杀手? 他琢磨了半晌,虽然知道免不得挨骂,但还要跟少爷禀报一声才好,转身拐进胡同,就奔去了那花楼一条街,眼见还有几步就要到胡同口了,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扼住了脖子,他惊恐欲喊,奈何喉咙被勒得喘气都费劲,更别说求救了。 那人冷声在他耳边说道,“把身上的银子掏出来,本大爷今晚没钱喝酒吃肉了,向兄弟借点儿花花。” 长随暗悔自己为何偷懒,这茶馆本就是聚了江湖人的地方,什么样的凶狠之人没有,他这是碰到嚣张胆大,做那无本买卖的了。 他正心疼着,准备掏出娶媳妇的银子保命,却突然见得对面走来一人,虽是身形不见得多魁梧,但是黑衣黑裤,就连脸上都蒙着半块布巾,只有那抱于胸前露出半截的刀柄,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冷厉又肃杀。 劫了长随的那人也是一惊,低声问道,“对面兄弟是哪条道儿上的,在下草上飞刘万,今日在此打点野食,兄弟行个方便吧。” 那抱刀之人沉默半晌,冷声说道,“黑冥刺甲二,江湖有江湖规矩,你们这打野食的生意做多了,坏了江湖同仁的名头。” 打劫之人顿时大怒,手下用力,勒得长随差点儿翻了白眼,“你们黑冥刺就算是在刺客里排第一,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江湖同道,你当我草上飞是好欺的不成…” 他话才说道一半,长随就见对面那抱刀之人好似手下随意一挥,刀影如同闪电一般晃过,随即又收回了怀里。 而他身后之人却突然没了声音,手下也松了开来,然后很快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长随惊恐的伸手抹了一把,粘腻腥膻,是…是血! 他腿一软就倒在了那劫道之人的身旁,抱刀之人冷哼一声,“废材!”说完抬腿迈过他们就要远走。 长随突然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哆嗦着喊道,“恩人留步,留步!” 抱刀之人扭头,极不耐烦的皱了眉头,没有问话,目光却冷厉得好似瞬时就能把人冻毙一般,长随心下越发笃定欢喜,连滚带爬的赶到跟前,行礼道谢,“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小的感激不尽。” 抱刀之人慢慢摇头,回了一句,“不必!”正扭头又要走远,长随却赶紧跑到前面拦了他,“恩人且慢,小的刚才听到恩人自报家门,是刺…嗯,高手,小的主子交代了一桩买卖,佣金很是丰厚,恩人若是有闲暇,不妨接下?” 那人挑眉冷笑出声,“我做的是杀人的买卖!” “就是…就是杀人,小的瞧着恩人的功夫极高,想必出手必能成工,上次我家主子雇了人手去,结果不但没成功,伤了许多人手,还开口要什么抚恤,我们主子大怒,这才要我再来茶馆找人。” “废材!刺盟如今都是些三流人手,真是丢光了所有刺者的脸。”抱刀之人很是不屑,仿似深恨那些人坏了刺客的名头,“一千两定银,明日此时送来此地,半月后听消息,事成再加一千两。” “哎,哎,”长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是应了此事,立时大喜,躬身行礼,“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待得他再抬头之时,那抱刀之人却已经没了踪影,这般半点儿声息都没有,凭空消失的功夫,惊得他目瞪口呆,继而也更笃定这次找到了高手,主子交代的事情必定能成了。 赵德正在花楼里揽着最喜爱的女子调笑喝酒,突然见得长随满身是血的找来,被吓得不轻,待撵了闲杂人等下去,听得长随仔细说完,立时大喜,“高手,绝对的高手,若是这人出手,必定能成。” 长随方才灵机一动,在中间拼了五百两银子,此时听得主子夸赞,高悬的心就落了地,笑道,“这都是托了二少爷的福,奴才才能这般好运气,只不过这高手开口要银一千五百两,再加事成一千两,可是有些贵了。” “贵什么,先前夫人拿了一万…咳咳,”赵德说道=到一半,想起母亲损失那一万两,也不是光彩之事,就清咳两声把话咽了回去。 长随自然听得清楚,心里更是有底,就道,“事情如此顺利,二少爷就是告诉了夫人,也没有妨碍,夫人说不定还会更欢喜。” 赵德点头,这段时日总被母亲指着鼻子骂废物,好不容易办成一件事,他也急于要听得母亲夸赞,于是扔了锭银子在桌上,就带着长随回了自家宅院。 赵夫人还未睡下,听得儿子说了这事,就恼怒道,“这事我已经托了人打探,你居然未经我同意就擅自做主,你知道那黑冥刺是什么门派吗,万一是江湖骗子…” 赵德本来信心满满回来,等着母亲夸赞,结果照旧是劈头盖脸一顿叱骂,他心底积压多日的怨念也爆发了,“娘,我是你儿子,为何我做什么事都入不了你的眼,难道只有那个人才能得你夸赞,我就是天生废材?我好不容易找了个高手,只要他出手就能解决那人,你居然还要怀疑我找了骗子,那好,以后这赵家所有铺子,都归娘打理,我是废材,我什么都不管了。” 赵夫人见得儿子眼睛通红,呼呼直喘粗气,显见是真气得狠了,也是意外,就有些后悔刚才语气过重,沉默半晌,叹气拉了儿子坐下,说道,“娘也是担心你年岁小,不懂人世险恶,再说娘有办法让人去处理这事,不需要你出面…” “那好,娘既然有人脉,就去问问,黑冥刺到底可信不可信?”赵德听得母亲说软话,腰杆挺得更直。 赵夫人无法,不愿与儿子闹翻生了隔阂,加上前次吴教头找寻的刺客不得力,就想着若是儿子这次找到的真是高手,也值得试上一次,于是就写了几行字,装到信封里,交给贴身伺候的婆子送出去了。 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那婆子就赶了回来,小声说道,“夫人,那人说,黑冥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暗门,这两年少有人在江湖走动,但是声名极好,但凡接下的差事,都是不死不休。若是夫人找了这个暗门里的人手行事,他就不再多费力气了。” 赵夫人皱眉,没等再说话,赵德却是欢喜起来,“娘,你看你托付的那人都说这高手可信,这下你不能再怀疑儿子了吧。” 赵夫人犹疑片刻也点了头,“行,就先定下这人吧,若是半月后再没消息,这事你就绝对不能再插手了。”她说着就进里屋去取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出来,赵德接了,就带了长随出去了。 老婆子眼瞧着他们出了院子,这才关了门,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伏在主子耳边说道,“教头说了,这里面红色药丸叫百日消,一旦吃下去,百日之内若是不服另外一颗绿色的解药,身体里所有精血就会被消耗一空,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活。” 赵夫人接了药包,打开仔细看过,重新包好,再瞧着老婆子脸色有些为难,就道,“他还有什么话,你都说了吧。” 那婆子叹气,“夫人,教头说,他找的刺客没有完成任务,是他办事不利,如今夫人既然找到了更好的人手,他就用这两颗药丸补偿先前的过失,以后同夫人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要夫人…嗯,好自为之。” 赵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暗色,随即就被她掩了起来,嗤笑道,“胆小鬼,还是同当年一般,罢了,只要赵家在我手里,只要彻底除了那人,也再没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了。” 说完,她起身整理了衣裙,又说道,“去看看老爷吧,也有些日子没去了,怕是他都要忘了我这当夫人的了。” 老婆子不敢接话,低头恭敬的开了门,随在她后边出了门往西厢而去,那小厅里正有一个丫鬟在做针线,突然见得夫人上门,就是一惊,怔愣着没有行礼,被老婆子上前一巴掌打醒,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见到夫人居然敢不行礼。” 那丫鬟立刻跪地磕头,“夫人恕罪,奴婢做针线伤了眼睛,一时没瞧清楚是夫人来了。” 赵夫人摆摆手,不在意的唤了她起身,然后扯了个借口就把她支了出去。 老婆子伸手开了内室的门,说道,“夫人尽管同老爷说话,老奴就守在这里。” 赵夫人满意的点头,走了进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最毒妇人心 内室里很宽敞,但摆设儿却只有靠在里侧的一张大床,窗下的一桌一椅,简陋的比之普通农家都不如,床上挂着白色的幔帐,隐约能见得里面躺着个人影儿。 赵夫人端了桌子上的烛台放到床头,伸手挂好幔帐,低头瞧得那床上苍老日深,正满眼怒意瞪着她的男子,冷冷一笑,“老爷这般瞧着妾身作何?可是多日不见,太过想念?这都怪老爷那大儿太过能干,把赵家的产业扩展太多了,妾身整日要打理生意,核对账册,实在太累,就没有空暇来看老爷,老爷勿怪啊。” 赵老爷双手不自然的弯曲在身前,嘴角也向左下咧着,不时流下一滴口水,落下垫在脸侧的棉帕子上,此时,听了这话,他眼里的恨意更深,嘴里好似想骂几句什么,但是出口的却是几声低低的呜咽。 赵夫人笑得更是欢喜,“老爷想教训妾身?那老爷可要先好起来才行,否则,外人还都以为你是感激妾身呢。” 她说着坐到了床边,伸手替赵老爷盖了盖棉被,“告诉你个喜事吧,前些日子有管事传言说,在灵风城里见到了老爷最疼爱的大儿子,他不但没中毒而死,还成亲了,娶的媳妇很贤惠,马上就要替赵家添丁进口了。” 赵老爷眼里瞬时爆出一蓬亮光,他就知道,他那武艺高强,胸怀大才的大儿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但这般突然听得儿子活着,甚至孙子马上都要降生了,着实让他狂喜得想要晕过去。 然而,赵夫人下一句话,却又立时把他从云端打落,“老爷很欢喜?哼,恐怕老爷马上又要失望了,因为…我又派了杀手过去。” 赵老爷立时眼睛外凸,强烈的恨意甚至激得他双手动了动,好似想要狠狠掐死赵夫人一般。 赵夫人仰头哈哈大笑,张狂极了,笑得痛快了,就低头去瞧赵老爷,声音里好似都结着冰茬子,“怎么?老爷你终于知道这种被人从天上扯下来,又踩在泥里,是什么滋味了?当年你就是这般待我的,你可知我是带着何等欢喜的心意嫁进赵家门的,想着要替你生儿育女,掌管后院,做一个贤妻良母!结果呢,你居然迷上了一个花楼女子,日夜与她缠磨不愿回家,留我一个人守着空房,我日日流泪,盼着你有一日会收了心,回到家里来…” 赵夫人想起那段凄惨的日子,双手死死撕着手里的帕子,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有说道,“结果,那一日你是回来了,却抱了那个贱种!你逼着我假装怀了身子,足足装了七个月,把他记到我的名下,他成了堂堂赵家大公子,学武习文,打理铺子,人人都说赵家大公子惊才绝艳,天下罕有,可是谁知道他是个妓女生的贱种,他抢了我儿子的位置,抢了我儿子的声名,还要我像亲娘一样待他、疼爱他,怎么可能!” 赵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疯魔一般伸手抽了赵老爷两个耳光,眼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变得红肿,心里终于好过许多,哈哈笑道,“我喂他吃毒药了,他吐了那么多的血,我本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哼,还想回来再把我儿子的东西抢走。我怎么可能再忍耐一次?” 她说着话,慢慢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倒了杯温茶过来,一边掏出纸包,掰碎那颗红药丸丢进茶水里溶解,一边笑道,“虽说这次派的杀手功夫很高,他不见得还会再逃过一劫,但是,世事无常,我还是要防备一二才好。” 她端了那融了药丸,已经变得猩红的茶水凑到赵老爷嘴边,掰开他的嘴巴,一点点儿灌了下去。 赵老爷猜得这药水定然不是好物事,拼命想要挣扎,奈何身上半点儿力气都没有,再挣扎也只是眼皮眨动,眼见着那药水就喝光了,他眼里瞬时又布满了绝望… 赵夫人瞧得心里痛快,放下茶杯,替他擦干净嘴角,又笑着说道,“老爷放心,妾身不会真想毒死你的,这药丸还有一百日的期限,若是半月后有消息说你那大儿死了,妾身立时就给老爷服解药,毕竟老爷是赵家‘支柱’,德儿还盼着老爷夸赞他把商铺打点的好呢。但是,若你那大儿,又一次好运逃过这劫,找上门来,老爷你可就是我们母子的护身符了。” 她说完,伸手在床柱子里侧的一个凸起上按了按,那床侧就突然弹出一个匣子来,里面装满了银票和契纸,赵老爷喘得更急,眼里都恨不得冒出火来。 赵夫人施施然的把解药包好放进去,又推好匣子,把木床恢复原样,笑道,“老爷不会以为妾身一直没来拿契纸,是因为你藏得太隐蔽吧?我早两年就知道了,只不过,一来铺子里的进项还够我们母子花用,不需要动用老本,二来,就算再神通广大的贼也想不到,赵家所有家底都在你一个将死之人身下。如今妾身把你的解药也放进去了,你那大儿想破头,怕是也猜不到吧。” 她越想越得意,笑得脸上好似开了一朵花,妖艳而恶毒,散发着仇恨的味道。 赵老爷瞧着她这样子,目光闪动,不知想起了当年何事,居然隐隐有些怜悯之意,赵夫人抬手又甩了他两耳光,恨道,“收起你那副嘴脸!若是你当年懂得怜惜我半分,怎么会有今日的模样,你就好好享受你活死人的日子吧,等你将来去了黄泉,你那大儿说不定已经又赚下一个比赵家更大的家业了…” 她口里讽刺着,手下却整理了衣衫、鬓发,再也没有说话,转身开了屋门出去,老婆子低眉顺眼的等在门口,好似昏睡过去,半句话都未曾听到一般。抬眼见得她出来就道,“夫人,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好。”赵夫人笑眯眯应了,扶着她的手又出了大门,两个小丫头正候在不远处,见得她们出来,立刻上前行礼,赵夫人低声仔细嘱咐了两句,从吃喝到夜里盖被,事无巨细,完全一副好妻子的模样,然后才回了正房,两个小丫头长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进了屋子。 夜风吹动,院子角落的大树沙沙作响,掩了伏在房顶儿两人的闲谈,陈顺用力搓搓自己的胳膊,低声说道,“怪不得老人说,黄蜂尾上针,毒不过妇人心,赵家这妇人,心黑手狠,比咱们这些江湖人都毒辣,怪不得千金公子那般的人物都遭了难了。” 侯哥伸手捋着下巴上那几根胡须,点头赞同道,“可不是,若不是庄主交代的仔细,咱们兄弟怕是也不会相信这般温婉的妇人会是这个模样,女子啊,要是狠毒起来,男子是一千一万个都不如。” “侯哥,咱们怎么办,明日接了银钱,就回山庄去?”陈顺问道。 侯哥却是笑嘻嘻摇头,“拿了银钱自然要找个好去处逍遥,回山庄做什么,再说,这妇人可不是一般女子,若是一个看管不住,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害了赵公子,咱们可没脸去见庄主了。” “侯哥可有好主意,赶紧说说,兄弟听你的。”陈顺一向佩服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兄,俩人没少一起出任务,每次都是逍遥得痛快,又不误事。 侯哥扫了两眼那正房,两个婆子吃力的抬了大桶的热水走了进去,显见那位夫人要沐浴净身,于是眼睛一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给她的洗澡水里加点儿好料,让她这半月不得消停,自然也就没有多余心思去害赵公子了,咱们逍遥快活回来,再慢慢琢磨些别的法子好了。左右那藏解药和契纸的暗匣咱们也清楚,就算出了问题,到时候把这消息告诉赵公子保管什么都顶了。” “赵德那里要如何?”陈顺还是不放心。 侯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咱们可是要与他在一处逍遥,随便找个有些‘故事’的姑娘就把他打发了。” 陈顺眼珠儿转了转,想通其中的关碍,眼睛笑得就眯了起来,赞道,“还是老哥的主意好。” 侯哥得意的摇摇头,伸手掏出腰侧荷包里的零碎,捡了个白色小瓷瓶出来,然后仔细收好,示意陈顺跟着他。 俩人轻提脚步,猫着腰摸到了正房之上,揭开屋瓦,眼瞧着底下一桶热水正徐徐冒着水汽,就揭了瓶盖,轻磕瓶底,细碎的白色药粉就慢慢从房顶落了下去,迅速融入那水里消失不见了,很快,因为羞辱了赵老爷而心情大好的赵夫人,就遣退了丫鬟们,只留了那老婆子伺候,脱了个精光,坐进了大桶。 她虽是年近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皮肤白皙光滑,身前绵软也很是饱满,看得房上两人忍不住都是轻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慢慢合了瓦片,一比花街方向,迅速跳下房顶,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赵夫人泡着热水,舒坦得恨不得满身的毛孔都在呻吟,想着方才赵老爷恨得眼睛通红的模样,心里就觉畅快,仰头靠在桶壁上,轻轻哼起了一首小曲儿,老婆子小心翼翼拿着丝瓜瓢替她擦着手臂,不时奉承两句,使得她更是欢喜,这般泡了小半时辰,才起身擦干身子,换了件薄绸的衣裙,上床安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内火 老婆子燃起了香炉里的安神香,然后悄悄掩了门出去,嘱咐几句在门外打地铺上夜的小丫鬟,就也回房了。 赵夫人的梦里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儿子取了官家小姐,生了白胖的孙子,满城达官贵人门都登门来道贺… 她欢喜的都要飞上了天,却突然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好似痒得厉害,难道屋里进了蚊子,一定是负责打扫屋子的小丫头没有合严窗纱,模糊中她想着明日定要罚她跪上一日墙角,可是,那身上的痒却像是没有止境一般,越发难忍起来。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在胳膊上挠了两下,借着床头灯笼里的微弱亮光,她眼见那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凸起了无数大包,红彤彤色泽极其诡异,她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看错了,揉了眼睛,再仔细去看,那红包还是没有消失。 她立时大惊,赶紧掀了衣衫去看,结果这一看吓得她差点昏过去,前胸后背,胳膊大腿,没有一处完好的,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肿包,伸手按上去,那肿包里好似还有水光流动,再一用力,肿包被捏破,流出一滴黄色的脓水来,所过之处,钻心刺骨的痒,比之方才可是要甚于千倍万倍,她再也忍耐不住,惊声高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门外值夜的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听得动静赶忙爬起来,开门进来,问道,“夫人,您可是要喝茶?” “喝什么茶,快去唤吴嬷嬷来。”赵夫人光着脚就跳到了地上,生怕坐在床上会压破身上的脓包,更加痒得难忍。 小丫鬟从未见过夫人如此失态模样,吓得发愣,慌忙应了就往外跑,很快,吴婆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小跑进来,见得自家夫人如此模样,就说道,“夫人,怎么站在地上,地上凉啊,快上床。” 她说着就要扶赵夫人上床,赵夫人却怕她碰破了脓包,慌忙退后几步,摆手说道,“掌灯,快,多点蜡烛!” 吴婆子眼神不是太好,一时也没瞧出她身上的异样,待得小丫鬟点了三盏烛台,统统放到桌子上,赵夫人掀开袖子,吴婆子才终于看清了赵夫人那满身的红包,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茶碗,一迭声的说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被蚊虫咬了?” 赵夫人刚才一时惊慌,没有多想,此时有人伺候照料,就勉强定了心神,摇头说道,“蚊虫哪里能咬得这般厉害,怕是吃什么没吃好?” 老婆子仔细想了晚饭的菜色,说道,“夫人晚上吃的都是平常常吃的菜色,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难道是谁在里面做了手脚?” 赵夫人狠声吩咐,“把在灶间做事的下人都给我关起来,然后去请最好的大夫回来。” “是,是,夫人。”老婆子应声就下去了,喊醒了院子里几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拿了绳子闯去下人聚集的排房,把平日在灶间里做事的厨子、杂工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关去了柴房。 厨子、杂工们累了一日都是睡得香甜,这般忽然被绑,自然不知为何,就吵嚷起来,很快整个赵家都惊动了,赵德撇下床上的美貌丫鬟,胡乱穿了衣衫跑出来,见得老婆子这般行事,就恼怒道,“吴嬷嬷,深更半夜,这是闹得什么事?” 老婆子赶紧行礼,“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怕是灶间这帮人在吃食里做了手脚,少爷赶紧去后院看看吧。” 赵德虽然蠢笨好色,但还算得上孝顺,听了这话,抬脚就往后院跑,眼见母亲的房间灯火通明,他也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赵夫人正咬着牙强忍着不去挠那些肿包,突然见得儿子进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出来,“儿啊,快救救娘啊。” 她说着就掀开了袖子,一瞧得那骇人的红包,赵德也是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查看,然后扭头就往外跑,带了两个小厮直接奔去最好的承德堂,砸开了药房的大门,连请带拽的把老大夫弄去了赵家。 男女有别,赵夫人不好直接掀了衣服给大夫观瞧她的身子,只能隔着床帐撸了袖子,老大夫六十年纪,眼神比那婆子还要差上许多,只瞧得满眼的红包,再一诊脉,又没有什么异样,就捋着胡子犯了难,“夫人这病症,倒好像是体内热度郁积,又不小心吃了不洁之物,才惹得热毒外溢,起了这样的骇人的肿包。” “那大夫,可有好药方,能立时止痒?”赵德赶紧问道。 老大夫慢慢揉揉手腕上那块,刚才被他掐青之处,不紧不慢的说道,“没有,只能给夫人开些去火的汤药,至于止痒,热毒散了,自然这肿包也就消了。” 赵德听他说得好似漫不经心,立时大怒,上前还要抓他的衣领,却被赵夫人拦住了,吩咐老婆子好生送了大夫出去,赵德追着喊道,“不许给他诊金,这就是庸医!” 老大夫气得直哆嗦,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想,这赵家就是再去跪着请他,他也不来了。 赵德心急如焚,眼见着母亲忍不住又挠破了几个肿包,痒得直呻吟,他只得再次出门,一同又‘请’了三四个大夫回来,一个平日治疗疑难杂症有些手段的老大夫,勉强看出些门道,说道,“夫人这是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但却不致命,只是要遭些罪了,忍过半月,这些脓包就能自行消去了。” “此话当真?”赵家母子都是喜得喊出声来,那老大夫点头,“若是夫人忍耐不住痒意,就泡泡水,兴许会好过一些。其余药膏或者药汤,都容易适得其反,加重病情。” 赵夫人在帷帐里听得有止痒的办法,简直大喜过望,恨不得立时把人都撵出去,直接坐到水里才好。 那老大夫极有眼色,连忙拱手告辞,其余几人也跟随而出,这次赵德可没有小气,每人送了十两诊金,打点的他们乐乐呵呵都回去了。 老婆子立刻带着小丫鬟们烧水装桶,待扶了赵夫人坐进去,果然比先前好受许多,痒意虽然们有完全消散,但已经可以忍受了。 赵德放了心,吩咐老婆子放了吓破胆的厨子、杂工门,然后又守了半个时辰就去睡了,但赵夫人却是还要在水里泡着,转眼到了天亮,眼见的皮肤上红肿依旧,又多了许多皱褶,赵夫人就赶忙爬了出来,但是不到片刻,又痒得受不了,只好重新再进去。 只可怜了那些丫鬟们,彻夜烧水抬水,都是累得手脚酸软,半靠在门外站不起来。 如此这般三日过去,赵夫人已经泡得脱了一层皮了,但是除了吃喝拉撒,依旧还要蹲在水里,否则就痒得想要撞墙。赵德也是无法,先前还每日陪着,后来就借口铺子忙,不时跑去花楼透口气。 彤城本就不大,赵家又是武国首富,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百姓的眼睛,很快赵家夫人得了怪病,起了满身红包,要日日坐在水里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城池。 有那好奇心重,平日与赵夫人又有些过节的妇人,就打探了去过赵府的大夫,得了银钱的自然要说好话,但是那先前吃了苦头还未得半文诊金的就难免阴阳怪气两句,“赵夫人内火旺盛,火毒外溢!” 内火?什么内火?赵老爷重病在床,别说人道,就是说话都费劲,她一个活寡妇内火旺盛,这就值得众人玩味一翻了,于是,很快城里的流言,又有了新转变,只不过这次人人都未敢大方交谈,一律换成了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几声暧昧不明的笑声。 这样的大事,赵家的姻亲吴家,自然也听说了。 这一日吴家大宅里,吴家老爷夫人正坐厅里闲话,就见吴小姐满脸怒气的带着两个小丫鬟,远远走来。 吴老爷就叹气道,“湘云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娇气了,你这当娘的可要劝着些,再过三月出了孝期,她再也没有借口可寻,就要嫁进赵家了。大哥那里也来了书信,也说马上就有用到银钱之处,朝中开始不安静了。” 五夫人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女儿脾气不好,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你这当爹的,可是比我还娇惯她。再者说,她本来是许给赵大公子的,如今又转配给赵二公子,外面传言可是不好听,你叫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能忍得下?” 吴老爷叹气,也是无奈,“那能有何办法,咱们就得她一个女儿,家族那边又都靠大哥在撑着,若是连这事都帮不上大哥,家族里落魄了,咱们有事依靠谁去。宏儿还小,待他长大,科考也要有家族照应。” 吴夫人一听提起自己儿子,也收了脸上的恼色,说道,“罢了,湘云嫁过去,就算宏儿将来科考不成,也能跟赵家学着经商,将来赚些产业,也不至于贫苦度日。” 他们夫妻俩商量着,打定了主意,待得女儿进来时,吴老爷就扯了个借口去了书房,留了吴夫人拉着女儿坐下细问,“这是怎么了,湘云。不在房里绣嫁衣,又跑出来作何?” 吴湘云跺脚,娇美的眉眼皱在了一处,别有一番风情,嗔怒道,“娘,那赵家真是败德,先前就被人笑话生意败落,如今又四处都在传赵夫人…赵夫人…”她说到一半,愤而扭身,气道,“女儿说不出口。” 第二百九十七章 探望 吴夫人挥手撵了丫鬟婆子们下去,拉了女儿说道,“可是说赵夫人耐不住空闺寂寞,还是寻了什么奸夫胡混?” “娘,你怎么也跟着说?”吴湘云嗔怒的捂了耳朵,脸色微红,“女儿可不愿这话污了耳朵。” 吴夫人叹气,扯下女儿的手,温声说道,“女儿啊,再过几月你就要嫁进赵家了,不管你心里再如何看不得赵家行事,都不能这般说话,让人抓了把柄,告知赵家,你以后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吴湘云冷哼一声,“我吴家堂堂书香门第,我更是嫡出长女,嫁给他们一介商贾之家,已是下嫁。当初与我定亲的是丰年哥哥,如今你们又把我转嫁那一无是处的赵德,你和爹爹只顾着家族,顾着弟弟,从来也不替我考虑,你,你要女儿怎么咽下这委屈?” 吴夫人听得女儿这般固执也是有些恼怒,指了她手里的帕子和身上的衣衫鞋袜,说道,“怎么就是委屈你了,爹娘固然是为了家族才要你嫁进赵家,但你是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可能不替你考虑? 你从小就喜好锦衣玉食,去别的府邸同小姐妹喝个茶,但凡见得人家用物比你好,回来之后都要摔杯子撕床幔,若不是把你许给赵家,你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绣块帕子都要云锦做底儿,绣线掺金丝,更别说你妆盒里那些首饰了,宝石珠玉,哪个不是价值连城?这都是人家赵家送来的。 当日大公子失踪,性命不保,我和你爹爹也问过你,你只掉眼泪不说话,我们就当你舍不得赵家富贵了,哪知如今还落得这般埋怨? 你若是坚持说你不喜赵家,那也好,我同你爹爹,拼着被家族除名,拼着你弟弟前程不要,也替你去赵家退亲,你把所有的首饰银钱,连同衣衫用物都拾掇了,还给赵家,就不用嫁给那赵德了…” 吴夫人也是气极了,没想着给女儿留颜面,从头到尾把事情掰了个明白,吴湘云一时要辩解她不是喜好那些奢华用物才同意嫁给丰年哥哥,她是爱他才华,一时又想起自己每每在闺蜜面前展示那些华衫美裳,是多么的得意,渐渐脸色就紫涨起来,眼圈儿也红了。 吴夫人喝了一杯茶水,自觉女儿已是被点醒,又瞧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很是心疼,就道,“别哭了,娘这般说,都是为了你好,女子最是忌讳奢望,东家吃饭,西家安歇,若是你不消了这个念头,有你后悔的时候。听娘的话,安心绣嫁衣,三月后,你祖母的孝期就过了,你再没了拖延婚期的借口,就得嫁进赵家去了。你大伯那里正巧也需要赵家相助,你弟弟以后的前程,都要靠你帮衬。” “娘,女儿委屈…”吴湘云哭倒在母亲怀里,“那赵德比丰年哥哥差了许多…” 吴夫人叹气,轻轻抚着女儿的头顶,“娘知道,他配不上你,但是女儿你若想一辈子过富贵日子,总要有些牺牲啊。原本娘还惦记,赵夫人那般精明的人,你嫁过去多少都要受些委屈,这次她惹上了这样的流言,难免就要弱了气势,加上咱们家替你撑腰,待你嫁过去,说不定不出几月就要掌家了。” 吴湘云被母亲这翻训导指点,到底转了笑脸,问道,“娘,那女儿要不要备份儿礼去赵家探望啊?” 赵夫人满脸是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说道,“自然要去,而且还要让赵家人甚至满彤城的人,都瞧得我吴家女儿是如何知礼又孝顺。” 吴祥云眼珠儿转了转,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就站起来道,“正好我还缺一盒珍珠做项链,赵夫人那里有许多,见得我去探望,必定欢喜,自然要多送些。” 吴夫人拿了帕子掩嘴轻笑,“你这丫头真是顽皮,去吧,记得多带人伺候,早些回来。” “是,娘。”吴湘云应了,就出门带了小丫头回房,想了想,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床轻软的薄被和两盒点心,又在箱子里翻了套素气简单些的衣衫换了,头上也只插了两根梅花簪,这才带着大小丫鬟婆子十几人,浩浩荡荡坐车奔向赵府。 路人们眼见马车门上挂着吴家牌子,两侧又簇拥着许多丫鬟婆子,各个衣衫用物都很是不凡,又低眉顺眼极懂规矩,就猜得是吴家小姐出门,再一琢磨他们行走的方向,瞬时就明白了他们要去哪里,于是整个城里不到半个时辰又都传扬起吴家小姐的两起姻缘多受委屈,如今在如此流言之下,上门探望未来婆母,实在是孝顺明理,赵家能娶了这样的儿媳,真是祖宗保佑。 赵德这几日在花楼里偶然结实了两个同道中人,越谈越投机,一起吃喝玩乐,着实快活,昨晚又宿在了花楼,今日睡醒,才勉强想起家里还有个泡在木桶里的娘亲,于是简单拾掇了一下,辞别了那极是妖娆缠人的小妖精回了自家。 结果,刚一到府门口就遇了吴家车队,有那精明的老婆子见得他神色萎靡,衣衫不整,脖子上甚至还有些星星点点,心里就是恼怒,自家小姐天仙样的人,怎么就配了这么个只贪酒色的废材? 于是低声在车窗外说道,“小姐,赵二公子也正回府来,瞧着有些狼狈。” 吴湘云闻言,掀开帘子一看,也是猜到一二,心里恼怒,却强忍了火气说道,“他回来得正好,否则还要派人去唤他,岂不麻烦。” 赵德也是心虚,呼喝着小厮,抽去门槛,迎了马车进大门,然后就站在马车外,笑道,“湘云妹妹可以下车了,已是自家院子,没有外人在了。” 吴湘云轻轻应了一声,“原来二哥哥在家啊,湘云还以为二哥哥出去打理生意了。”她说着,就扶着小丫鬟的手,踩着小凳子,身姿轻盈优雅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背后是耀眼的晨日,衬得她一身素色装扮,更是清纯雅致,仿似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了,直看傻了赵德和一众小厮长随。 旁边那精明的老婆子低头清咳两声,见得众人惊醒,就道,“小姐,今日风大,咱们还是去后院拜访夫人吧。” “啊,嬷嬷说得对,我这难得见到二哥哥,一说起闲话就忘了正事。”吴湘云好似有些愧疚,半垂着头,脸色微红,更显娇羞可人。 赵德连忙摆手,安慰道,“湘云妹妹客气了,劳动你大老远跑一趟,才是我们的不是,家母…”他脑子里转了半晌,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赵夫人的怪病,怎么想都觉说给湘云听有些丢颜面,索性就道,“家母不过是小病,你派个婆子来问候一句就好。” “那怎么行?夫人是长辈,”吴湘云嘴里客套着,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向赵德的脖颈,突然惊问道,“啊,二哥哥你脖子怎么红了,可是受伤了?” 她说着就要上前殷勤探看,赵德猛然抬起双手捂了脖子,心里后悔昨晚太过疯狂,眼珠子迅速转了几圈,就遮掩道,“湘云妹子别担心,不过是枕头有些潮湿,不小心起了些红疹,过一阵子就好了。倒是妹子,怎么衣衫首饰都这般素,难道彩衣坊这一月没给妹妹送锦缎和成衣过去?这帮狗奴才,看我以后收拾他们,妹子你先去后院,我这库房里还有十几匹好锦缎和两盒内造的金首饰,我这就给妹妹取来。” 他说着这话,就脚下生风般转身跑走了,吴湘云眉头微皱,脸上好似有些疑惑,但转而又换了笑脸,扶着婆子的手进了二门。 她们刚走,就有一个小厮跑来问,“二少爷问,吴小姐刚才可是起了心疑?” 一个长随立刻笑道,“告诉二少爷放心,吴小姐没有起疑,半句话都没多问。” “那就好,那就好。”小厮连跑带颠的回去给赵德传了话,赵德更觉心里愧疚,那般天仙样的女子要嫁他为妻,对他这般信任,他居然还在外胡混? 这般想着,他手下可是忙开了,库房里的好衣料好首饰,镶金饰玉的小物件儿足足搬了好几大箱子,统统要人装车送去了吴家。 在说吴湘云,一离了前院赵家众人的眼,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慢慢都是不屑,低声道,“真是废物一个,连撒谎遮掩都不会,丰年哥哥留下那么多铺子,总有一日要被他败光了。” 那婆子是吴夫人派到女儿身边伺候的,有些地位,也精明,听她这般说,又左右瞧瞧赵家人都离得远,就劝道,“小姐,大公子没了,你切记不可再提起。二公子虽然蠢笨些,也不见得不好,以小姐的聪慧,轻易就可把他握在掌心里拿捏,只要再抓了赵夫人的把柄,岂不是赵家就是小姐做主了。” 吴湘云听了这话,心思转动,也觉有理,立时就重新挂了温婉的笑脸,赞了那婆子一句,“嬷嬷说得有理。” 主仆两人笑着一路穿过游廊,来到了正房门前,早有小丫头来回报过了,赵夫人慌乱里爬出了木桶,害怕蹭破了因为泡水更显脆弱的肿包,只在上身简单披了件轻薄的锦缎长衣,坐在床上,又用被子遮了光溜溜的大腿,勉强做出往日那般慈爱又亲切的模样。 第二百九十八章 红玉楼 小丫头掀开珠帘,吴湘云迈步进了里屋,见得赵夫人坐在床上,就上前躬身行礼,口称,“伯母安好。” 赵夫人伸手虚扶她起身,笑道,“云儿怎么来了,这些时日在家中备嫁,想必很忙吧?” 湘云听得提起备嫁,脸色微红,低声道,“伯母身体有恙,云儿再忙也要来探望啊。” 赵夫人脸色尴尬,“不过是些小毛病,养几日就好了,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我们府里的荷塘正是风景好的时候,哪日我下帖子请她来赏景啊。” “谢伯母惦记,我母亲身体很是康健。”吴湘云脸色带着笑,轻声应着,那半垂的眼眸可是没有歇息,把赵夫人全身上下打量个遍,很快就发现了她那衣衫下的尴尬,于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回身示意那婆子捧上礼物,笑道,“伯母,我昨日出去选布料,正好路过老陈记,想起伯母喜爱他家的点心,就进去选了两盒新鲜的,今日给伯母带来了,另外,虽说如今是夏日,但是晚上还是有些凉意,我怕又给伯母拿了一床薄被。” 那婆子托着点心盒子和锦被上前,一一给赵夫人看过了,就在一旁笑着插言道,“赵夫人有所不知,这薄被是我们小姐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可是用了十足真心,连我们夫人见了,都玩笑说,养了小姐这么多年算是白养了,她都没有得过小姐这般精心做的物件儿呢。” 赵夫人瞧着那薄被针脚儿细密,显见真是用心缝制的,心下欢喜又得意,还想着以后那些同为商贾之家的夫人们再聚一处喝茶,她一定要好好说官家儿媳如何孝顺,看不羡慕得她们眼睛发红,“你们夫人这话可是不对,她生了云儿这般聪慧又手巧的女儿,不知道惹得多少人都羡慕呢,就是我啊,也后悔没生个女儿出来,女儿多贴心懂事啊。” “伯母谬赞了。”吴湘云好似更加娇羞的低了头。 那老婆子也捂嘴笑道,“待得我们小姐嫁过来,就是夫人的儿媳,可不是同女儿一般亲香。” “这话说得对。” 赵夫人笑得更是欢喜,就忘了身上的不适,一偏身的功夫,不小心压破了腿上的一个肿包,痒得钻心,她立时就忍耐不住,呻吟出声,惹得吴家主仆都看过来,她只好死死忍了伸手去挠的意愿,勉强遮掩道,“嗯,被子太粗糙,扎到腿了。” 吴湘云就等这句话呢,立刻说道,“伯母,我拿的被子是用云锦缝得,极轻软,你换上盖盖,定然会舒适许多。”说完,她又唤那婆子,“嬷嬷,快我把伯母的被子换下来。” 赵夫人被子下可是光溜溜什么也没穿,而且那腿上都是红肿的脓包,加上泡了几日,满是皱褶,她怎么敢现于人前,何况这人还是未来儿媳,于是,赶紧伸手去拦,说道,“不能换,不能换。” 那婆子有些怔愣的停了手,退到一旁,吴湘云就道,“伯母可是嫌弃云儿的手艺不好,云儿是用心缝制的,伯母…” 赵夫人瞧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就道,“不是,不是,云儿误会了,嗯,是这个被子已经盖习惯了,云儿缝制的,我一会儿就让人送到二少爷院子去。” 她这般一动作,自然难免又碰破了几个脓包,更是难以忍受,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说道,“云儿,天色不早了,伯母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府去吧,省得你母亲惦记。” 湘云脸色更显委屈,小声说道,“伯母…这是嫌弃湘云在这里聒噪了?湘云听人家说伯母眼力最好,原本还想向伯母请教如何辨识珍珠呢,可是…” 赵夫人一手已是伸进被子里偷偷去抓挠那痒处,听得她还在说个不停,不肯离去,简直恨不得立时撵了她出去才好,哪里还在乎别的,于是急声说道,“珍珠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哪里需要学着辨识,我这里正好还有一盒上好大珠,你拿回去直接用了就是。” “啊,”吴湘云好似有些惊讶,连忙推拒,“伯母,云儿不能收,云儿…” 赵夫人已是急了,连声说道,“伯母给的你就拿着,你是我赵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怎好穿戴得太素。”她说完这话,又唤了老婆子过来,“快带吴小姐去我的小库房,把那盒大珠捡出来给她,然后替我好好送了吴小姐出门。” 老婆子这几日贴身伺候着,怎么会不知道夫人的苦处,眼见夫人眉梢都在跳动,已是忍耐到了极限,连忙上前请了吴湘云起身,吴湘云目的达到,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起身行礼,就随着她出了门。 赵夫人立时一迭声的唤了小丫头们准备热水,剥了衣衫跳进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提吴湘云如何探病,赚得盆盈钵满,也不提赵夫人如何被折磨,只说铁老大从赵家出来,赶了两日路,到了红玉楼花家的本宅,却听说,与之相熟的花家大公子,因事外出三日后才能回来,花二公子也是个豪爽好客之人,就留了他小住。 这一日终于盼得花大公子回来,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欢喜,摆了酒宴在花园树荫下,吹着习习凉风,赏着娇艳百花,品酒闲谈江湖事,都觉自在。 花大公子随意敞了衣领,抬手替铁老大倒了酒,笑道,“铁兄,一别三年,我可是常听江湖朋友提起你那山庄热闹,聚了无数能人异士,这会儿怎么有空暇来找兄弟喝酒?” 铁老大哈哈大笑,与他碰杯,痛快喝了下去,这才道,“三年前初结识,到如今这么久了,我这心里常挂念兄弟,再者说,也是正好有事路过,就来找你叙叙旧。” 花大公子不知想到了何事,脸色一黯,整理了衣衫,起身抱拳行礼,铁老大慌忙拦了他,说道,“兄弟这是为何?” 花大公子重新坐下,闷闷又喝了一杯酒,才道,“我是谢铁兄当日恩情。” 原来,三年前,铁老大四处游玩,到得一处小县城,在一个茶楼里听百姓闲谈,说城外深山里有虎豹,极是凶残,还曾伤过路人,他一时酒醉,就起了侠义之心,拎了长刀就进山了,结果虎豹没找到,倒是在一处绝壁上发现一株赤心兰,此花极是罕见珍贵,配药医治阴寒病症极有效果,他自然欢喜,正要攀爬而上采摘,却见花大公子赶来,见此兰也是激动不已,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 江湖规矩,先见者先得,按理这赤心兰是要归属于铁老大,但是铁老大听了花大公子言明,这花要配药救他妹妹,不但二话不说就让了出去,还帮着他一起,几经艰险,杀了守护在赤心兰旁的百年毒蛇,这让花大公子很是感激,当即就许下生死誓言,终生做兄弟,但凡铁老大有差遣,红玉楼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花老弟,为兄是个粗人,当你是自家人,所以就不说客套话了,我听得江湖同道传言,你那三妹到底…去了?” 花大公子脸色更暗,捏着白玉杯的手都在哆嗦,显见是对于小妹的离去伤心至极,“去了,任凭我和二弟寻遍天下灵药,也是对那绝脉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瘦成一把骨头,就那么去了。” 铁老大叹气,替他倒酒,默默陪着他喝了两杯,想了想,就道,“兄弟,先把左右遣开,为兄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花大公子抬头瞧得他神色有些为难之意,就赶忙挥手撵了一旁的下人们离了此处,然后问道,“铁兄,当日我就说过,但凡铁兄有事,我红玉楼必定全力相帮。铁兄,尽管开口就是。” 铁老大听得他如此说,很是欢喜,但是,人家妹子刚刚下葬,他就来讨要婢女,这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心里琢磨了半晌,就道,“兄弟,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吧,这事儿涉及到我一个生死之交家里的丑事,所以,还望兄弟听后不要外传。” “铁兄放心,兄弟省得。”世人都有好奇之心,花大公子也不例外,见得他如此郑重,赶忙出言保证。 铁老大这才道,“兄弟,你听过千金公子的名头吧?” “自然,但凡在江湖上走动的,哪有不知道四公子的名头,再者说,铁兄不就是四公子之一,兄弟怎么可能不知道?” 铁老大摆手,“都是江湖同仁抬举,给我也安了个豪情公子的名头,那时兄弟你还没成名,否则可是轮不到我这年纪一把的老大哥。” 他边说边抬手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慢慢喝了,捋顺了心里的故事就道,“我要说的就是这千金公子家里的事,我同他,还有白展鹏,木逢春四人,因为都占了个公子的名头,常聚一处喝酒闲话,几年下来,交情很是深厚。 千金公子出身首富赵家,不但功夫好,也极善打理商铺,家业很是兴旺,但是去年六月他接任家主的前夜,突然就失踪了,我们几个兄弟四处找寻,也没有踪迹,都以为他是遭了毒手了。” 花大公子点头,“刚才我就想问兄长,江湖确实传言千金公子失踪了,但是为何失踪,也是无人能说得清楚。”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请求 (现跑回来码的这章,还要出去一下,晚上那章要很晚,大家不要等,明天一起看啊。) “他是被养育他二十年的母亲下了至阴寒毒,沉江失踪了。”铁老大叹气,虽是知道兄弟如今活得好好的,但是每每想起他当初那般凶险,还是替他心里发凉。虽说江湖险恶,时有背叛阴谋,但是这样被至亲之人背后下刀,可不是一般惨烈。 “什么?”花大公子惊得眼睛溜圆,手下的酒杯都忘了送到嘴边,“被母亲下毒?虎毒不食子,这事可是有误会?” 铁老大摇头,与他碰了一杯,“那赵家夫人不是千金公子的亲娘,他的亲母…嗯,身份低微,赵老爷为了给他一个好出身,才瞒了众人,要赵夫人假扮有孕,然后把他当做嫡长子养大,赵夫人隐忍了二十年,见得马上家主就要易位,才骤然发难。可怜我那兄弟,中毒吐血之时,才从赵夫人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为了家产,暗地争斗,也屡见不鲜,但毕竟那只是听闻,如今这般发生在自己身边,感受自是不同,花大公子紧捏着茶杯,半晌说道,“那赵夫人虽然也是可怜,但最无辜还是千金公子,他不知内情,这些年怕是把赵夫人当做亲母相待了,突遭这般变故,怕是…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小住,以何为生?” “说起来,我那兄弟也算幸运,他中毒之后,吞了一丸百毒丹保住了半条性命,后来流落到灵风城外的云家村,在那里做了个蒙学先生,本来他是心灰意冷,打算等待毒发就那么离开人世的,所以根本不曾送信给我们几个求助。 但是,他毒发昏迷的时候,那村里人很是厚道,四处求医问药不成,就把在村外又捡回的一个孤女许给他成了亲,指望能冲冲喜,让他醒过来。 老天居然也真的开眼了,他不但清醒过来,娶回的娘子还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又勤快又聪慧,做得一手好吃食,日日去码头售卖,慢慢居然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也把我那兄弟照料的极好,其中他又犯了一次寒毒,都是那女子去求了归隐的御医出手,又卖了所有家当买了好药材,替他续了命。”铁老大说起来很是感慨,不知是羡慕兄弟的好运气,还是同情他的身世遭遇。 这样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变故,听得花大公子出了神,连声催促道,“铁兄快接着说,然后呢,千金公子如今如何了?” 铁老大哈哈一笑,抬手替两人满了酒,说道,“咱们兄弟是不是有些婆妈了,怎么如同妇人般喜好听得这些杂事?” 花大公子微微脸红,“铁兄这是在笑话兄弟?不过,这千金公子的际遇着实曲折。” “曲折的还在后面呢,”铁老大一口饮了美酒,又道,“我那兄弟因为这女子待他诚心,就慢慢想要好好活下去,于是送信给我们几个,要找怪医替他解毒,后来赵娘子有了身孕,孩儿也染了寒毒,我那兄弟更是急了,我们都用了全力,满江湖的翻找,就是没有怪医的消息,结果有一日那赵娘子进城去查看铺子,路上捡了个受人欺负的老头儿回来…” “铁兄,这捡回来的老头儿不会就是…怪医?”花大公子几乎是高喊一样了,若是真有这般巧合,他以后也无事就出去闲逛了。 铁老大笑不可抑,连连点头,“就是怪医,就是他老人家。” 花大公子苦笑,“当初为了三妹的病情,我们也是被他老人家折腾了好久,才请动他出手,但无奈三妹的体质太过特殊,他老人家也是无法,断言三妹活不过十八岁,我和二弟都不相信,四处找寻灵药,三妹的饮食和行动,都被我们诸多约束,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走了,早知今日,当初莫不如听信怪医前辈的话,起码三妹这最后几年能够可着心意活得自在些…” 铁老大不愿他太过自责,拍拍他的肩膀,赶忙接了刚才的话题,“怪医前辈喜爱那赵娘子心地良善,给他们夫妻解了毒,以后还要收他们的孩子为徒,安老赵家。我那兄弟也不愿再回到江湖和赵家本宅,就想着用这场劫难偿还赵夫人的怨恨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日子就罢了。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家夫人得知我这兄弟还活着,居然又派了杀手上门,赵娘子混乱中被人劫掠到了深山,差点命丧虎口…” “妻儿遭难,千金公子怕是不能再忍让那恶毒妇人了吧?”花大公子皱了眉头,“若是他还要忍下去,可就不是真男儿了,固然那妇人有可怜之处,但是偿她一命,已是了结,如今她再下毒手,这怎么可能容忍?” 铁老大估计着火候到了,就道,“我那兄弟也是个恩怨分明的脾气,自然忍受不了,所以,为兄今日才来找兄弟你帮忙。” “铁兄,是要我找些人手助千金公子一臂之力,还是派人去探赵家的消息?” “都不是,”铁老大有些为难,低声说道,“说实话,咱们江湖人,出外行事,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家小安危不保,我那兄弟有心回赵家,把这事彻底了结了,但是却惦记妻儿性命,所以,就托我找寻两个会武的女子,日日护在赵娘子身旁,他才能放心。兄弟你也知道,我那山庄里,高人不少,但是合适的女子却一个也没有,我想来想去,只好到兄弟这里来问询看看。” 花大公子越听脸色越黯,最后彻底低了头,把玩手里的酒杯,半晌说道,“铁兄,是…奔着我三妹的丫鬟来的?” 铁老大心里实在也是不好过,见得他这般模样,更觉气闷,抄起酒壶,咕咚咚灌了两口,就道,“兄弟,为兄知道你三妹刚走,我就提这事,实在不厚道,但是,赵家那女子实在是个天下难找的好女子,待我兄弟又好得没话说,我兄弟就是因为有她撑着,才活下来,如今不管是为了他们夫妻两个谁的性命,我都要试一试。兄弟,你若是气恼,就打为兄几拳头,为兄绝不会有二话!” 花大公子还是沉默,直到铁老大脸色涨红,伸手要甩自己几耳光的时候,他才突然阻拦,长长叹气,“是兄弟我气量狭窄了,三妹已经不再了,她的丫鬟按家里规矩要调去出任务,女子行走江湖,走得还是暗道,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若是我三妹泉下有知,怕是也会欢喜她们…有个好归宿,只不过,我这当大哥的,总觉对不住她…” 铁老大这时候已是不知说些什么好,起身抱拳,深深行了一礼,花大公子拦他也没拦住,“兄弟,我铁雄和千金公子都把你这份情谊记在心里了。” 花大公子拉他坐下,又道,“我三妹的两个丫鬟,平日极得她信重,感情极深,我虽然应了,但是看在三妹的情分上,总不好勉强她们,还是要她们自己同意才好。” “那是自然,要了他们去赵家也是保护赵娘子,若她们不是真心,怕是我那兄弟也不放心把妻儿交给她们守护。” 花大公子点头,伸手示意站在远处园门口的小厮跑来,低声交代几句,很快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园门。 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细高的身材,容貌中上,一身的素白衣裙,脸色有些黯淡,显见还在为了主子的离世伤怀。 她们到得酒席前,也不曾抬头多瞧,只是沉默行了一礼,花大公子叹气,轻声说道,“剑舞,琴心,你们可是把欢颜阁整理好了?” “是,大公子,我们明日就到暗部接任务。”站得稍稍靠前的女子开口应了,声音沙哑低沉,让人听了就觉心里如同被沙砾磨过一般。 铁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那稍微靠后的女子却极是敏锐,立时目光如刀锋般扫了过来,惹得他微微一愣,继而居然满意的点了头,想来以赵家弟媳的脾气,那种柔顺乖巧,没有主见的女子,她怕是不会喜欢,这样越是倔强,她兴许越会喜爱。 闲话几句,花大公子终于转到了正题,“你们主子去的时候,曾留下话儿,要我好好安排你们的出路,原本我想要你们出几月的任务,就转成暗探,虽说也见不得光,却好过打打杀杀。但是,今日我的结义兄长上门,要替他的好友赵公子之妻讨要两个丫鬟,护其周全。赵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居于乡村,但是那赵娘子却是个好女子,若是你们跟了她,定然衣食无忧,好过在江湖打滚百倍。这事,毕竟事关你们以后的日子,你们自己决定吧,是进暗部,还是去赵家,都由得你们。” 剑舞琴心两人着实有些意外,互相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剑舞,就说道,“小姐是天下难寻的好主子,待我们情同姐妹,恩重如山,我们曾发誓终身不嫁,一心一意伺候小姐。如今小姐走了,我们怕是再也找不到她那般好的主子了,所以,我们进暗部,绝不离开花家。” 花大公子想起三妹在时的琐事,心里酸涩,低头慢慢喝了一杯酒,叹气道,“你们小姐希望你们有个好归宿,我也不愿意见得你们混迹江湖,如今有了这样的好去处,你们还是多想想。” 第三百章 收稻了(一) (这是补昨晚的那更,今日两更正在码!) 剑舞还要说话,铁老大却是当先开了口,“两位姑娘对于三小姐的忠心,铁某佩服。但铁某有句话,还是想要说出来。若是两位姑娘真念着三小姐的恩情,就该遵从她的遗愿,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跳进泥泞的江湖打滚,若是你们有一日遭了不测,怕是大公子、二公子也要后悔没有完成妹子交托的遗愿。” 花大公子也劝道,“不如,你们先去那村里走一遭,若是真心不喜,也就罢了。” 铁老大也道,“那山村极是宁静,乡邻都是淳朴之人,赵家夫妻更是心地良善,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是没有血缘的,但是,一家人相处极好,说实话,我在那里住了几日,都动心要留下长住了。” 剑舞琴心依旧沉默,就在铁老大自觉没希望了的时候,那剑舞却是抬了头,眼里的泪水噼啪落下,哽咽道,“好,我们去走一趟,就当替小姐看看别处的风景,小姐一直想出去走走…” 琴心也是低泣出声,花大公子心里痛悔的厉害,瞬间也红了眼眶,铁老大见此就道,“赵家有个江湖前辈在,你们若是暗中探视,必定引他怀疑,我写封信给你们,若是你们被他拦住,把信交给他就好。至于其余,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派人去赵家报信,随你们自在。” 两个丫鬟望向花大公子,见得他点头,就齐齐行礼下去了,很快两人各自换了出门的简单装扮,背上背了个小布包,腰侧悬了长剑,又进来接了铁老大的书信,就告辞去了。 花大公子长长叹气,“铁兄,兄弟也就能帮你这些了,这俩丫头和我三妹情同姐妹,我实在不好勉强她们。” “兄弟高义,为兄记下了。”铁老大抱拳道谢,末了笑道,“放心,我那弟媳是个…奇女子,行事鬼怪,有时候大大异于常人,但是,见到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却都难免会心生亲近之意。这两个丫鬟,必定会同意留在赵家。” “哦,听得铁兄这么一说,兄弟倒是越加好奇了,哪日有暇,必定随着兄长去赵家做客。”“好啊。” 不提他们两人如何喝酒闲话,也不提剑舞琴心如何赶路,只说云家村这几日可是热闹极了。原本村外的百亩水田都是张大户家里的,年年收割的时候,都有小管事吆喝村人去帮手,但是,张家又极吝啬,每次村人累了一日,也就给两块包谷饼子打发了,待得收完也不过勉强请一顿带荤腥的饭菜,人人都暗骂不已,却因为指望着明年能佃到二亩水田种也就忍下了。 但是,今年却是完全不同了,那水田被赵家买下来了,村外满眼的金黄色稻浪都是赵家的。 赵家夫妻又是有名的大方仁厚,这般丰收的时候,只要大伙好好帮忙,哪家也不会被亏待,所以,家家户户都拿了镰刀出来,磨刀石上浇了水,哧哧磨得欢快。 果然,没两日,张大河代赵家传了消息出来,赵家收稻子人手不够,又不愿赶路去城里雇工,所以,村里闲着无事的后生都可以去田里帮忙,每日管两顿饭食,收获完后,还有二十斤的新米做工钱。 这下云家村是彻底轰动了,赵家饭食是出名的油水厚,那稻子连割带打,怎么说也要忙上四五日,就是十顿好饭,加上送的那二十斤新米,拿回家里,来个客儿或者隔三差五给老人孩子改善下伙食,足够吃上一年了。 于是,人人都抢着到张大河处报名,张大河眼见村里几乎所有男子都赶来了,就进去同赵丰年商量了一下,改成每家只要一个劳力,另外要在田边就地儿搭灶台做饭食,定然还要年轻媳妇子们帮忙,再许每人五斤新米好了,这样,就是没有壮劳力的人家,也可以出个女子帮忙做饭,多少都能得些实惠。 张大河把这改后的规矩一说,村人倒也都说公平合理,毕竟谁家都有个壮劳力,若是再加上媳妇儿也能去帮忙做饭,就是三十斤新米,比之往年要丰厚多少倍,哪里还敢又怨言。 张大河于是带着几个往年多次跟着割稻的几个叔伯,去田间走动,琢磨着从哪处下手开割,在哪处晾晒,哪处脱粒。 张嫂子也安排了人手替换她去码头守铺子,然后扎起了蓝底白花儿的围裙,腰上挂了库房的钥匙,一会儿安排上门的小媳妇儿们往地头儿搬碗碟用具,一会儿又跑回后院同瑞雪商量菜色,采买单子,好似丰收的是自家田地一样,脸上笑得都要开了花,忙得脚下生风一般。 妞妞见得张嫂子又带人到库房搬细面,极是热闹,就心里痒痒,乐颠颠跑到姐姐跟前,嚷道,“姐姐,我也要去稻田看看。” 瑞雪正一口口喝着包谷粥,突然被她扯了袖子,差点烫了手,无奈抬头细瞧妹子头上那陶碗,顶了三日都没有摔破了。 原本想了这招,是想让她习惯走路稳稳当当,没想到她不知道如何办到的,除了最初两日摔破了之外,之后那陶碗就像被胶沾到了头上,任她跑跳都没有掉下来。 这招怕是失败了,瑞雪伸手拿了那陶碗下来,瞧得妹子脸上疑惑就道,“这几日家里忙乱,就先放你两日假,不必顶碗了。” “啊,姐姐真是太好了。”妞妞欢喜的原地跳了几下,扔下一句,“姐,我去稻田了。”说着就跑了出去,瑞雪连忙嘱咐一句,“别和煜哥打架啊。” 妞妞远远应了一句,“知道了,姐,他不是我对手。” 瑞雪好笑摇头,末了低头又去喝那包谷粥,但是这粥她一连都喝了七八日了,任是她这从不挑食的胃口,也实在喝得有些厌烦,就抱怨道,“彩云,咱们明日换个红豆粥喝吧。” 彩云有些为难,小声道,“夫人,这是掌柜吩咐的,一定要夫人日日都喝一碗,嗯,灶间还剩下不多了,怕是再有两日就喝完了,夫人忍忍吧。” 彩月也夹了块麻辣小黄瓜放到勺子里,笑嘻嘻说道,“夫人不是最爱吃小黄瓜配粥吗,这小黄瓜可是奴婢昨晚新做的,夫人尝尝味道如何?” “掌柜的就算把豆腐生意做赔了,但是村外还有那么多稻子呢,还能缺了米粮不成?怎么要喝口红豆粥就这么难?”瑞雪皱眉不喜,但还是不愿浪费吃食,低头又去喝粥。 这时候云二婶抱着可心从门外进来,见得她们主仆都坐在桂树下,桌上摆了吃食,就笑道,“老板娘真是好胃口啊,不过秋风凉了,明日就改到屋里吃吧,小心肚子里进了风,夜里闹得慌。” 瑞雪扭头一见可心在她怀里含着手指头,眨着大眼睛,极是白胖儿可爱,就立时笑开了脸,招呼道,“二婶快过来坐?” 说着就举手接了可心到怀里,可心因为一出生就没了娘,爹又是个不着调的,所以村里的妇人待她很是疼爱,平日谁见到都要抱抱,逗弄一会儿,这丫头也就养成了不怕生的性子,坐在瑞雪怀里,不但没有哭,还扯了她衣襟上绣的红梅把玩,不时咯咯笑出声来。 瑞雪喜爱得在她脑门亲了又亲,就吩咐彩云彩月拾掇了桌子上的粥碗,去灶间蒸蛋羹,但是彩云彩月磨磨蹭蹭好半晌也没端了碗碟下去,她就皱了眉头,“怎么,你们如今是只听掌柜的吩咐,我的话就可以当成耳旁风了?” 彩云彩月连忙跪了下来,“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不是只听掌柜吩咐,实在是掌柜把这苞谷面儿交给奴婢时,叮嘱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劝得夫人每日都喝一碗,奴婢不知掌柜有何用意,但是,掌柜的如此吩咐,必定是因为这包谷粥对夫人和小主子都好,所以,奴婢才…” 没等瑞雪再说话,一旁的云二婶却是瞧了那粥碗道,惊问道,“这是你们掌柜交代你们每日熬煮的?” 彩云彩月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但都是点头。 云二婶就道,“老板娘不要责怪这俩丫头了,这包谷粥是有来历的,怪不得掌柜要叮嘱她们。” 瑞雪抬手示意两个丫头起身,然后一边解了腰上的荷包给可以把玩,一边问道,“二婶,这包谷粥,村里不是家家都在喝,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有来历了?” 云二婶笑得又是羡慕又是感慨,“老板娘,村里人就是吃上一百斤,也不如你这碗金贵。咱先不说这个,老板娘这些时日睡得可好?还做恶梦不?” 她突然转了话题,更勾起了瑞雪心底的好奇,就答道,“这些时日睡得极好,每晚都是无梦到天明,只是,这与包谷粥有何关系?” 云二婶笑着拍手,“那可太好了,也不枉费掌柜的一番苦心啊。” 说完她指了那粥碗,又说道,“前些日子,掌柜的特意到我家拜访,说到老板娘夜里睡得不安稳,问我可有压惊的好法子,我就说要去东山坳求道收魂的符纸回来。掌柜的还怕不好用,又问别的法子,我就想起我娘当初替我压惊的一个土办法,就是求百家米,但凡家里有六十岁以上老人的,上门去求一把粮,攒上一百家,煮粥喝了,可祛病辟邪。 先生听完就走了,我当晚就把符纸给先生送来了,但是这百家米一事,我以为先生打理作坊忙碌,没有去求得,所以也没多问。没想到今日一见,怕是这包谷粥,就是先生求回来的。” 第三百零一章 收稻了(二) “百家米?”瑞雪抬眼去看青花碗里剩下的半碗包谷粥,那一粒粒金色的碎粒,晃得她眼睛突然疼起来,那吃到肚里的一半也变得热辣烫人,暖透心扉。 这是她那骄傲的夫君,一家家去求来的,难以想象他要如何红着脸,弯腰同人家低声说话,只为讨要一把包谷面儿… 彩云彩月姐妹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感动的眼睛发红,怪不得掌柜的那般叮嘱,原来这包谷面来之不易,是掌柜的对夫人和小主子的一片心啊。 云二婶也是叹气,“老板娘,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但凡哪个女子听得这事,都要羡慕你有这般的好夫主啊。” 瑞雪点头,抹下眼角的晶莹,笑得分外灿烂又得意,“她们羡慕又有何用?这是我的夫主。” 云二婶扑哧笑出声来,“对,是你的,没人抢。” 众人都是笑了,瑞雪端起粥碗,几口把剩下的吃个精光,这才交给彩云彩月拾掇下去。 院门外,吴煜握了一株稻秧,背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鸟雀,心里也是替姐姐欢喜,他等待的那人就要回来了,他单纯只做个孩子的日子也要结束了。而姐姐身边有这样的夫主疼爱,马上又要有儿女傍身,他就是离开,也心安许多,以后无论他是位及九五至尊还是沦为刀下鬼,他都不会担心姐姐会受苦受委屈了,他这般善良的姐姐值得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妞妞从大门外跑进来,见得他这般模样,就悄悄摸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稻子就往二门里面跑,“姐,我给你拿稻子回来了。” 吴煜省过神儿来,大怒,“野丫头,你敢抢我的稻子,那是我拿回来的。” 瑞雪正喂可心吃蛋羹,小丫头吃得小嘴儿油乎乎的,不时就要蹭到瑞雪袖子上,云二婶就要抱过去照料,瑞雪却摇头不肯,笑道,“二婶,这两日我看着可心吧,张嫂子带人忙着大伙儿的饭食呢,二婶若是家里不忙不嫌累,就帮着张罗张罗。” 云二婶立刻就笑眯了眼,拍手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大伙儿都忙着,我在家心里就长草儿,早就想去田里瞧瞧了,老板娘这般说,我可是名正言顺去张罗了,到时候吃白米饭,我也能多吃几碗。” “二婶就是不出力,白米饭也是管够吃,只不过别家媳妇儿都年纪轻,不如二婶经验足,有二婶坐镇,我就更是不必都担心了。” 云二婶听了夸赞更是欢喜,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外走,正遇了吵闹着跑进来的煜哥儿和妞妞,于是笑道,“这俩孩子整日吵着,瞧着倒是热闹。”说完就奔去了稻田。 瑞雪无奈,唤了两个皮猴子过来,每人头上都敲了两记,“都多大了,还整日打闹,也没个消停时候。” 煜哥和妞妞互相瞪了一眼,都是揉着脑门嘿嘿傻笑。 可心瞧着好玩,拍着小胖手,咯咯笑起来,嘴里喷出一点点蛋羹碎末,妞妞瞧着有趣,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胖胳膊,问道,“姐,她好小啊。” 瑞雪怕她手重掐疼了可心,连忙拍开她的手,说道,“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姐姐一定教得她乖巧又贴心,不像你们日日就知道疯玩,半个都不让我省心。” 妞妞吐吐舌头,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姐,妞妞听你的话啊,都顶了几日碗了,是大美人总欺负我。” 吴煜立时反驳道,“是你总招惹我,明明我在田里拔了稻秧回来给姐姐看,你偏抢了去。” 妞妞撅撅嘴,“小气,才不过一株稻秧,田里有都是。” 瑞雪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赶忙接过那稻秧,捏了捏那稻粒很是饱满,就欢喜说道,“今年定然是个大丰收啊,正巧家里也是无事,不如一起去田里走走吧。” 彩云彩月正端了茶水点心出来,一听要去田里,都是欢喜,那里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她们早就想去看看了,于是赶忙找了篮子,把点心和茶水都装了,又抱了锦垫儿和毯子,然后随在主子们身后,慢慢悠悠往村外走。 农家人讲究的规矩不多,人情过往,男女大防,都不是太过苛刻,但是对于秋收春种,甚至所有涉及到收获一事,却极是认真。 赵丰年也是商贾出身,不明白这里面的细节,瑞雪魂穿而来,更是不懂,于是早早就把这些什么祭刀谢田之类的事宜,都交给了张家夫妻张罗。 张大河满村翻找,终是在村南的刘家找了一只全身都是红毛的大公鸡,给了八百八十八文枚铜钱,讨个吉利,然后拎到了地头儿。 张嫂子早就带着小媳妇儿们摆了个长条案板在田边,一只大陶盆里盛了清水放在正中,大公鸡被扎了双脚,窝了脖子,张大河手起刀落放了血,滴在那陶盆里,把清水染成了淡红色,然后又把公鸡供在桌案上。 这次赵家是主家,村里族老和里正们虽然都赶来了,但都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赵丰年带着赵家众人和帮忙的乡邻们,一齐躬身向着金色的稻田行了大礼,感谢土地赐予这样的丰收,也有祈求平安收获的意愿,礼毕,众人挨个上前,把镰刀在血水里沁过了,大声喊了号子,就下田开始收割了。 金黄色的稻子在男子们的镰刀下,一片片伏倒,堆在一处,有那后生麻利上前捆成捆儿,再扛到早就碾压平整的空地上搭成塔形晾晒。 虽然村里老人们都说最近半月没有雨,但是大伙儿防备着老天爷突然变脸,还是在田边用木杆子和草席子,临时搭建了一个大草棚,张嫂子正带着一众小媳妇儿们在忙碌,几口土灶刚刚烧干,就被摞上了笼屉蒸起了大白馒头,小锅里的热水直接浇到那只咽气的公鸡身上,褪毛剁块,准备下锅红烧了。 妞妞和吴煜一到地头就汇合了大壮和黑子,还有一众同窗伙伴,跟在人群后便捡稻穗去了。 瑞雪扶了彩云,慢慢走到草棚外,众人瞧见了,都笑着过来见礼,瑞雪道谢,“让嫂子们都跟着挨累了。” 一个小媳妇儿很是爽朗,笑道,“不累,老板娘不是给我们白米当工钱吗?一想到有白米饭吃,哪里会累啊。” 众人都笑,有那熟识的就打趣道,“咱们可要看好吃食啊,这儿还有个贪吃的妹子呢,别饭菜没上桌儿,先被她吃光了。” 那小媳妇儿被取笑的红了脸,嗔怪道,“三嫂子又欺负我,我还是出嫁的时候吃过一碗白米饭呢,这都三年没吃到了,我高兴一下还不成啊。” 张嫂子怕她真恼了,就打圆场道,“是该高兴,今年过年可是家家都有白米吃了,明年老板娘再佃了那五十亩田出来,白米就更多了,说不定大伙儿还有吃得厌烦的一日呢。” 众人想着那样的好日子,脸上笑得更是欢喜,这个说棚子里闷热,那个说油烟气熏人,都请瑞雪去一旁的木榻上坐。 瑞雪就笑道,“我是嗅着这馒头的味道好,想要等在锅旁吃几个热乎的,嫂子们居然还舍不得,要撵我走了。” 众人都笑,“所有馒头都是赵家的,还能少了你这老板娘吃的,一会儿出锅就给你送去。” 张嫂子也道,“那大公鸡是祭过刀的,吃了辟邪,一会儿也给你也盛一碗,赶紧去吧,太热小心头晕。” 瑞雪笑着应了,接了彩月怀里的可心,就去了树荫下。 彩云麻利的铺了毯子和软垫儿,伺候着夫人坐得舒坦了,就去摘了野草编了些小猫小狗逗弄可心玩。 可心以为是好吃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慌的主仆三人都去抢,沾了一手的口水,瑞雪笑着拿了帕子去擦,又揽了可心在身前,指着草木,教她说话,可心口里依依呀呀的说着,却是谁也听不懂。 赵丰年远远走来,就见得这样一幅和乐画面,脸上就笑得更开了,上前坐在一旁,伸手抱了可心,掂了两下,惹得小丫头咯咯笑,就说道,“这孩子又胖了。” 瑞雪给他倒了温茶,递到他嘴边,笑道,“胖了才是养得好。” 赵丰年扭头瞧着两个丫头都去草棚里帮忙了,这才低头把茶水喝了,然后又伸手去摸妻子的肚子,问道,“这俩更小的,今日没踢你吧?” 瑞雪摇头,抬手指了田里疯跑的妞妞和吴煜,笑道,“有这两个不省心的,若是再加上两个小的闹腾,我这日子可是没个清静时候了。” 赵丰年最是清楚妻子娇惯孩子的脾气,她自己抱怨也就抱怨了,若是别人说这话,保管她就立刻回护上了,他于是笑了不言语,果然,瑞雪掰了块点心,一边吃着,又说道,“眼见入秋了,该给两个孩子添衣衫了,煜哥儿的练功服又磨破了,这次换更厚实的料子试试,大壮和黑子也添两套。” 赵丰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瑞雪猜得他必定又是笑自己娇惯孩子,就笑着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又在腹诽我什么,别以为我猜不到。” 赵丰年赶忙摇头,谄媚笑道,“小的哪里敢啊,眼见入秋,还指望老板娘也赏套厚衣衫穿呢。” 瑞雪挑眉学了刻薄样子,“秋时多热啊,要什么厚衣衫,入冬再说吧…”她平日习惯了不笑不言语,突然绷脸做了这般模样,还真是浑身不自在,说到最后,自己倒是撑不住笑了。 第三百零二章 收稻了(三) (昨晚卡文,要跳楼,欠的那一章,这几日写顺手了就补上啊。) 赵丰年生怕她闪了腰,一手轻轻扶着她,一手抱着可心,夫妻二人偶尔逗逗孩子,偶尔低声说笑几句,吹着干燥凉爽的秋风,瞧着满眼的丰收场景,心里暗暗感慨,这样的日子就叫做幸福吧。 赵丰年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田间招呼走动,彩云彩月偷偷瞄到了,这才端了新出锅的馒头跑过来,大馒头白胖滚圆儿,一掰开,扑鼻的面香,瑞雪顿觉胃口大开,就着茶水就吃了半个。 可心坐在她怀里,大眼睛眨巴着,终是弄明白了这白白的东西好吃,伸手去抓,却被烫的哇哇大哭起来,惊得主仆三人都是手忙脚乱,哄了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很快日头近午,田间忙碌的众人都收了刀,好好放在一处,嘱咐皮猴儿一般的淘小子们千万不能乱动,然后就走到了棚子外,喝碗温茶,洗洗手上的泥土,抽两口旱烟。 张嫂子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灶眼儿前炒菜,云二婶子就张罗着喊了几个后生帮忙摆案板,端馒头,因为下午还要继续忙碌,所以,午饭很简单,只有韭菜炒鸡蛋,红烧肉,酱焖茄子和猪骨豆腐汤,配上雪白大馒头,众人倒也吃得很是过瘾。 几个有经验的叔伯不时吆喝着,要年轻后生们不要贪多,只吃八分饱就好,毕竟割稻子是需要弯腰的体力活,吃得太饱,容易挤到胸口,呕吐出来。 后生们很听话,吃了半晌,眼见陶盆的红烧肉还有小半,虽是各个满脸不舍,倒也放下了碗筷,没有继续大块朵颐。 赵丰年见此就道,“大伙儿小歇半个时辰吧,活计不是一日就能做完的,都留些肚子也好,晚上家里准备了排骨和大鱼,到时候再吃得饱些,就不怕不舒坦了。” 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是欢喜,特别是那些后生,已经是欢呼起来,各个都道,不必歇息,立刻就能下田再去干活。 赵丰年却是不允许,到底拉着众人闲话儿了两刻钟,这才重新投入收割。 主家茶水吃食招待的好,众人自然心齐,手下卖力,一百小亩的水田,在众人的镰刀下断被收割,居然抢在太阳下山之前就统统割完了,众人收了刀,望着光秃秃的稻田也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以前给张大户帮手时,这些水田总要两日才能勉强收好的。 年长的叔伯们笑呵呵招呼众人又去拾掇稻子堆,安排了年轻后生们晚上看守,叮嘱着他们不许喝酒,后生们笑嘻嘻应了。 天色暗了下来,草棚四周插起了火把,不时引得喜光的飞虫扑进去,爆出噼啪的轻响,丰盛的饭食酒水都搬了上来,红烧鱼,糖醋排骨,果然都用大陶盆盛了放在条案当中,众人也没客气,见得长辈们动了筷子,就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起来。 瑞雪担心蚊虫咬了可心,早早就抱了她回去,几个孩子却喜热闹留了下来,占了木榻,也不用放桌子,直接摆了菜色馒头,一起吃的欢喜。 第二日一早,众人都收了镰刀,转而背了家里大大的木桶到了地头儿,张大河正带了作坊里的几人在地上铺了大块的油毡,见得众人到了,就招呼他们把木桶放到油毡上,有人就道,“还是张大哥心思细,这样稻粒掉到地上也好拾掇,可糟蹋不了了。” 张大河憨憨一笑,“我这愚笨的脑袋,哪里能想出这样好办法,是老板娘要你们嫂子给我传话,说要这般布置,省下的稻子分给大伙儿也好,若是落到土里,就只能便宜鸟雀了。” 众人都是点头,赞了两句老板娘仁义,然后纷纷隔开距离,把木桶安放好了,去扛了一捆稻子过来,双手掐了一把,斜斜右举,然后用力摔打在桶壁上,抖一抖,再次摔打,如此这般,稻粒就掉在了木桶里,待得稻秧上摔打干净了,就扔到一旁。 有那在家无事,凑来帮忙的老妇人,也喊了四处跑跳玩耍的孩子们去抱了稻秧,找了一处宽敞的地方,直接用棍子砸了起来,倒也很快就捶好一捆。 田间地头儿,满耳都是梆梆之声,有时合在一起震得人耳嗡鸣,有时分开,此起彼落,又仿似一场交响乐,人人脸上都带了丰收的喜悦之色,忙碌着,呼喊着,大声笑着。 几个小孩子不知是急于吃到米饭,还是好奇心太重,捡了一个稻穗,架在灶眼儿里烧了,就囫囵吞下去,卡在嗓子里,憋得脸色通红,云二婶正好看见,赶忙上前猛力拍了几下那孩子后背,才堪堪把那焦黑的稻粒吐出去。 张嫂子听见动静跑过来,哭笑不得道,“这帮皮猴子,没个消停时候,帮不上忙,还这般吓唬人。” 孩子们听了她这话,一哄声的都跑走了。 云二婶手搭凉棚,望向油毡边沿堆放的越来越多的麻袋,就道,“稻子已经打下来这么多了,不如回去问问老板娘,明日彻底歇工了,就蒸些白米饭给大伙儿尝尝?” 张嫂子想了想,也是点头,“孩子们这是馋嘴了,想必大伙儿心里也盼着呢,我回去跟老板娘说一声,二婶先照料着这里啊。” “去吧,老板娘不是小气的人,保管会答应舍。”云二婶笑着摆手,张嫂子就解了围裙,一路回了村子。 瑞雪正在家里,拉着妞妞试穿她的新衣衫,彩云的手艺极好,针脚细密,绣在衣角袖口的花纹也极精致。英子更是技高一筹,那斜襟衫子,剪裁极合身形,又没有太多繁琐饰物,倒让瑞雪想起前世里那些品牌服装,也是奉行这般简约舒适的风格,若是英子生在那个时代,说不得还是个大师级人物呢。 妞妞很是喜爱新衣衫,每换好一套,都要在屋里转上几圈儿给姐姐看,不听得一声夸赞,就不脱下来。 她们姐俩正嘻嘻哈哈笑闹着,见得张嫂子进来,妞妞同她也算亲近,就跳过去喊道,“我的新衣裙,好不好看?” 瑞雪挑眉提醒道,“妞妞,规矩?” 妞妞立时吐吐舌头,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然后又说道,“嫂子,你看我的衣裙好看不?” 张嫂子笑眯了眼,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儿,夸赞道,“真是好看,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妞妞更好看的闺女了。” 妞妞从小在山上长大,行事思考都是直白的很,得了夸赞,也没有同别的女孩子一般脸色羞红,反倒极是得意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瑞雪有些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家里人知她性情,怕是不以为意,但若是外人见得如此,兴许就误会这丫头骄傲不懂谦虚。不过,这道理又轻易讲不明白,而且私心里,她也是喜爱这丫头这般率真模样,左右想想也就罢了,以后再说吧。 “妞妞去屋里把新衣换下来吧,你这几日总跑田里,别糟蹋了好东西。” “知道了,姐姐。”妞妞笑嘻嘻抱了衣衫回屋去,彩云心细跟上去照料,留了彩月在厅里伺候茶水。 瑞雪陪着张嫂子坐了左侧客位,亲手替她倒了茶,笑问道,“嫂子,你怎么回来了,可是田里有何事?” 张嫂子刚才走了满头汗,口中干渴,喝了茶水,才道,“没啥大事儿,就是有几个孩子馋白米吃,烧了稻子塞嘴里,差点卡到。我和二婶子就想着,是不是要蒸些白米饭给大伙尝尝新鲜啊。” 瑞雪前世的家乡盛产小麦,水稻少有人种,所以,平日家里吃的,都是粮店里买回来的,这也让她潜意识里就以为,那稻子恨不得是从田里一割回来就变成大米了,对于中间的程序极是模糊,突然听得有孩子因为烧了稻粒卡了脖子,才猛然想起,稻粒要脱了壳才是白米。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里有前世那般发达的机械,于是问道,“嫂子,咱们这里要怎么把稻子变成白米?” 张嫂子同她相处最久,对于她常常问些古怪问题已经习惯了,张口就道,“当然是用石臼舂米了。” “石臼?”瑞雪想起家里捣蒜的小石臼,忍不住皱了眉头,“没有别的好法子吗?这般又耗力气又耗功夫,要多久才能舂出一袋米啊?” 张嫂子笑着拍她的手,“多少年了,大伙儿都是这般舂米、舂谷子,都是习惯了。一人忙上一日也有半袋儿了,聚少成多,很快就舂好了。” 瑞雪暗暗算了算家里的收成,若是都舂成白米,要二十几个人舂上半月啊,这样的话,原本都要存白米的打算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倒不如多存稻粒,暂时只舂些白米够家里吃几月就好。 “大伙儿忙了这么久,招待一顿白米饭是应该的,嫂子看着安排人手开始舂米吧,先舂出两袋来,足够大伙儿吃了。原本还说以白米抵工钱,既然这般麻烦,就换成稻子吧,记得多加几斤分量,别让大伙儿以为咱们家里要克扣工钱。” 张嫂子见得她脸色就猜到,必是为了把所有稻子变成白米犯愁,哈哈笑道,“妹子真是没做过力气活儿的人,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过了秋收,冬日里,家家都是清闲人,只要喊上一句,一袋稻子舂完米,送上二三斤做润手,保管大伙儿抢破头上门来领稻子,不出几日,库房里就都是白米了。” 瑞雪听她说得轻松,转念想想也笑了,这个时空虽是没有前世那般发达的生产力,但是人工也是便宜啊,种了更多稻子的人家都没犯愁,自家不过这么百十亩,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儿了。 她想通了,也就换了笑脸儿,送了张嫂子出门。 张嫂子带了明晚要蒸白米饭的消息回去,地头儿立时就开了锅,不只女子和孩子们都是欢喜,就是挥汗如雨的男子们也是笑咧了嘴,白米饭啊,就是过年也吃不到一次的好东西啊,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收割的,怕是更要香甜啊。 第三百零三章 灌木后 中午吃了饭,就分了五六个后生出来,赶着马车搬了四个大石臼过来,放到树荫下,拿着大木杵子,乒乒乓乓舂起米来,小孩子们围在一旁,欢喜笑闹着,比之摔打稻粒那处都要热闹三分。 第一臼白米和米糠被舀了出来,早有老婆子接了放到簸箕里,对着秋风颠啊颠,那米糠就顺风跑了,留下晶亮小巧的白米粒,极是喜人,调皮的孩子,伸手抓了几粒就跑,扔到嘴里,咬得咯嘣作响,老婆子伸手要去打,自己却反倒笑开了。 待得忙过这一日,第二日整整一上午,所有男女老少都是一边做着活计,一边不时瞟向草棚,那一处,张嫂子正带着人,用大陶盆洗了大堆的白米,准备蒸成饭,犒劳他们两日多的辛苦。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白米饭险些吃不成,因为农家里都是贫寒,少有吃白米的时候,就是吃上那么一两次,也不过一把米加上半锅水,熬煮出来给老人和孩子改善伙食。如今突然不必熬粥,要蒸大盆的米饭给众人吃,一众小媳妇儿们,包括张嫂子和云二婶都有些不敢下手拿捏水量,生怕一个不好做得干硬,就糟蹋了好粮食了。 于是在家里哄着可心玩耍的瑞雪又被请到了地头儿,她前世家中四口人,用的也是土灶,倒是没少用大锅焖米饭,估摸着用海碗舀水下锅,要大伙儿记好多少米量,多少碗水,然后就坐在一旁亲手烧起柴来。 张嫂子怕她弯腰挤到肚子,就扯了她坐到一旁,喊了那个叫大梅的小媳妇儿给她打下手,大梅先前在赵家见得烤月饼,就极是佩服瑞雪的心灵手巧,她又是个健谈不认生的,一边烧着柴,一边就同瑞雪说起如何做吃食。 瑞雪偶尔扭头见得六七个小孩子,晒得小脸通红,都挤在草棚外,喊着手指头,眼巴巴望着那冒着热气的大锅,就起了给他们做些小吃食的心思,于是喊了彩云过来,“回去家里,摘些大片的白菜叶来,还有灶间的肉酱和花生碎也一起拎来吧。” 彩云欢快应了,就一溜烟儿没影儿了,不过两刻钟,又拎着竹筐赶回来,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夫人,都拿来了。” 瑞雪伸手翻检那白菜叶子,都是翠绿鲜嫩的,大小正合适,就扔进大盆清水里泡起来,放在一旁沥干,然后又切了一捧葱花和香菜,找了个大海碗和勺子放在一处。 小媳妇儿们洗切好了手里的菜肉,都想瞧瞧瑞雪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于是笑嘻嘻围在一旁,瑞雪也不撵她们,蹲在大锅边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噼啪声传出来,就要大梅掀了锅盖。 瞬时,那特有的清甜米香就随着蒸汽冲出来,盈@满了整个草棚,女子们看得那满锅的白米饭,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瑞雪拿了个小陶盆,先盛了大半下出来,说道,“大梅,等一会儿稍微凉些,再都盛出来,别让热气熏了手。” “哎,”大梅嘴上应着,那眼睛却盯着瑞雪手里的陶盆。 瑞雪舀了两大勺米饭放进陶碗,然后加了肉酱和花生碎、葱花、香菜末,搅拌在一起,那米饭就成了微微的褐色,最后又把一张大白菜叶铺在另一个碗底,把拌好的米饭倒进去,包起来,左右看看,好似和前世吃过的饭包没有太大差别,就扭身递给了一旁的彩云,“你跑回去取的食材,这第一个饭包就给你先吃。” 彩云小脸儿通红,接到手里,咬了一口,只觉满嘴都是米香、肉酱香、花生香,再混了葱花的辛辣,热哄哄一直滑到肚子里,极清爽不油腻,仿似直透心扉般清香暖意,喜得她猛点头,“唔,好吃,好吃!”说完,她也顾不得羞涩,大口吃起来。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瑞雪手下麻利的又包了两个,挥手唤了那几个孩子过来,分给他们其中最小的两个先吃,大梅看得手痒,就喊道,“老板娘,我帮你包吧,这个我学会了。” 瑞雪站了这半会儿,也是腰酸腿麻,就点头交给了她,嘱咐道,“孩子们不能吃得太咸,酱少放些。” 大梅应了,很快就麻利的又包了五六个,一群小皮猴子人手一个,都是擦了口水,也没忘了行礼道谢,然后疯跑去爷爷奶奶或者爹爹叔叔跟前,蹦跳着要他们先吃第一口,这才坐在田埂上,抱着大吃,有的鼻尖儿、脸蛋儿都沾了米粒,瞧得众人都是好笑。 但凡为人父母长辈的,有人待自己孩子好,可是比待他们好,更觉得心里舒坦,于是,众人即使肚子里还没吃到一粒米,但是手下却越发卖力气,那稻秧抡得更快,那木杵也捣得更用力。 吴煜和妞妞、大壮几个本来跑进树林里去玩耍,嗅得米饭香味,都跑了回来。 大梅赶紧又包了几个给他们,妞妞吃得大声嚷嚷说好吃,晚上还要吃这个,被瑞雪嗔怪得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她立刻就压低了声音,做贼一般说道,“姐,咱家晚上偷偷吃这个啊?”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掉了手里的勺子,瑞雪也是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说道,“行,包十个,晚上你趴在被窝里偷着吃。” 午饭前,终于所有的稻粒都脱了下来,装到了麻袋里,那舂好的白米,除了下锅的,还剩了一袋儿半,怕太阳晒了,容易变粉,就搬到树荫下。 年轻小伙子们急于吃到白米饭,嘻嘻哈哈哈洗了手,就都过来帮忙摆桌椅碗筷,很快,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只一人合抱的大陶盆,里面装了上尖儿的白米饭,隐隐散着热气,周围则是大碗的红烧肉,茄子烧肉段,蘑菇炖小鸡,外加一盆老黄瓜肉片汤。 菜色不是多精美,但是极其实惠,只看那大碗大盆,就让人觉得饱足,上了年纪的长辈们都倒了酒,赵丰年端起酒杯,笑道,“这几日辛苦大伙儿了,别的不多说,干了这杯酒,就放开肚子吃吧。” 众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喝干碗里的美酒,菜都来不及吃一口,就伸手去盛那白米饭,筷头儿窝起一口吃进去,立时大声叫好,“真香,真好吃。” 瑞雪带着几个孩子照旧在木榻上摆了小桌子,可心抱了个骨头,啃得是满手的油,彩云彩月在一旁照料着,瑞雪不时夹了菜给几个大的,听他们说起玩闹趣事,也跟着笑得欢喜。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剑舞和琴心正坐在一丛灌木后,吃着干饼就着凉水,鼻子里嗅着饭菜的香气,越觉难以下咽,琴心年纪小些,就道,“舞姐,要不然咱们装成是过路的,讨口热水喝…” 剑舞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有两个年轻女子结伴赶路的吗,铁公子说赵家还有个前辈高人在,咱俩一路面,怕是人家就认出来了。” 琴心揉揉咕噜噜抗议的肚子,刚要认命的去吭干饼,就听身后有人说道,“你们口中那前辈说得是老头子我吗?” 剑舞琴心身形就是一僵,下一瞬立时去摸身侧的长剑,可惜身后已经有两只尖锐的物事顶住了他们的腰,“别动,小姑娘,老头子我不想伤人,不过,你们要好好说说,为何暗中盯着赵家啊?” 剑舞悄悄给琴心使了个眼色,装作开口应对,“前辈手下留情,我们没有…”她话说到这里,已是猛然打滚避开身后的威胁,身形一展,就汇合了同样跃起的琴心,射向后面的密林。 可惜,她们的打算挺好,却在跑出三十几丈远之处,突然咕咚前扑倒地,两人摔在一处,都是浑身酸软,手脚半分都抬不起来。 两人看着慢悠悠走到他们身前的老头儿,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但是迅速掩去,琴心恼怒道,“你居然下药?” 安伯哈哈一笑,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一个老头子,跑不过你们这些年轻小辈儿,只好用点儿小手段了。说吧,你们到底为何窥探赵家?” 剑舞眉头轻皱,问道,“老爷子是赵家住的那位前辈吧?” “哦,小丫头知道得很清楚啊,打探过赵家?”安伯眼睛微微眯起,脸上虽是笑着,但手下却是贴在了布靴之侧,显见她们一句说不好,就要遭殃。 剑舞赶忙道,“老爷子,我们身上有铁雄铁公子给您的信?” 安伯挑眉,把手收了回去,就去翻剑舞背上的布包,果然最上面就是一封信,他拿出扫了两眼,就转而又在腰上的布袋里捡了个小瓷瓶出来,轻轻在两女面前晃了晃,不过片刻,两女就觉身上重新恢复了力气,翻身坐起。 安伯哈哈笑道,“你们两个丫头早说清楚,不就没有这误会了,都是一家人,看这事儿闹得。” 剑舞和琴心也是脸色尴尬,她们毕竟是铁雄要请来当护卫侍女的,结果近日一照面就被人家的一个老头儿放倒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失颜面的事啊。 安伯是个老江湖,如何猜不到她们的心思,就又说道,“你们两个丫头的轻身功夫真是不错,红玉楼果然是卧虎长龙之处啊,我这老头子,若不是事先用了药粉,还真拿不住你们。” 剑舞琴心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树叶和灰土,就道,“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老前辈恕罪,晚辈这就告辞了。” 第三百零四章 安伯的友人 安伯伸手拦了她们,笑道,“你们这俩丫头,脾气还挺倔强,老头子我在江湖也混迹几十年了,你们栽在我手里也不冤。再者说,以后兴许还要在一个宅院里过日子,怎么能就让你们这么饿着肚子走了,等着,我去给你们拿吃食,你们吃饱了再走。” 剑舞皱眉,还要说话,安伯却是有些恼了,“小丫头,脾气还挺倔强,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赵家夫妻,吃了这顿饭,随你们暗中打探。” 老爷子说完,慢悠悠出了树林,向着草棚那处走去。 琴心小心翼翼瞧瞧脸色不好的剑舞,说道,“舞姐,这老头儿看着不像那样不守信诺的人,要不然咱们等一会儿,再问问他赵家的事情?” 剑舞瞪了她一眼,“问了也是白问,这老爷子只会说赵家的好话。” 她嘴上这般说着,手下却放了包裹,坐了下来,琴心嘴角微翘,连忙也跟着坐到一旁。 瑞雪正带着几个孩子吃饭,偶尔抬头,见得安伯从树林里出来,就起身下地,说道,“安伯,饭菜给您送回家去了,您可是吃过了?” 安伯笑着点头,“我吃过了,不过我有两个小友,还没吃,丫头给张罗些清淡饭菜,全素更好!” 安伯的友人?什么时候来的?瑞雪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客人可是在家里?我这就回去。” “不必,人在树林里,不愿惊扰村里乡亲,你随便张罗些吃食就好。” 瑞雪扫了一眼那处安静的树林,也没在多问,带着彩云彩月进了草棚,张嫂子等人也聚在案板前吃饭,见得她进来,就问道,“怎么了妹子,可是饭菜不可口啊?” 瑞雪摇头,笑道,“嫂子们继续吃,是安伯要吃点儿清淡菜色,我自己动手就好。” 云二婶从草棚缝隙看出去,果然见得安伯正坐在木榻上喝茶,就埋怨道,“这老爷子,就不能将就一顿?老板娘挺个肚子,还得给他另外张罗吃食。” 瑞雪赶忙道,“安伯平日可是极好答对,这几日可能是虚火旺,想吃些清淡的。” 她说完,就挽了袖子,去翻检菜篮子,听得身后众女子夸赞她敬老,悄悄吐吐舌头,安伯啊,你就替那友人背背黑锅吧。 彩云彩月,一个帮忙洗菜,一个去烧火刷锅,瑞雪撕了些鲜嫩的白菜叶、芹菜,焯了一小把菠菜,摘了泡好的木耳,切了干豆腐丝、豆腐干,下锅炒了木耳白菜、芹菜豆干,拌个果仁菠菜,又让彩云把从家里带来的麻辣小黄花盛了一盘,凑了四个小菜。 左右瞧了瞧,还是觉得太简单了,就打了鸡蛋在锅里炒碎,加了些红色的菜椒末、绿色的葱花,最后添上已经有些凉了的米饭,撒了细盐,拌的均匀了,就盛进两个青花大碗里,一旁吃饭的小媳妇儿们瞧着颜色鲜艳,都嚷着说,这饭不等吃到肚子里,只看着就饱了。 妞妞听得动静跳进来,上前抱了一碗就要吃,被瑞雪抢了下来,哄劝道,“这是给客人的,你若是想吃,晚上回去,姐姐再给你做啊。” 吴煜随后跟了进来,听见这话,上前拽了妞妞的胳膊,就往外走,训斥道,“姐姐已经很累了,你跟着捣什么乱。” 妞妞瞄了瞄姐姐的大肚子,脸色就红了,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喊道,“姐,晚上妞妞不吃这个了,等你生了小外甥,妞妞要吃一盆啊。”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瑞雪无奈摇头,招呼着彩云彩月赶紧把饭菜都装到了食盒里。 安伯接了,瞧着瑞雪头上的薄汗,笑眯眯点头,“丫头啊,你这会儿受点累,以后会有好报的。” 瑞雪不明白老爷子这话何意,但还是笑道,“安伯,匆忙之间没做什么好菜色,若是您的友人不急着走,晚上在家里摆酒席啊。” 安伯摆手,“你不必惦记这些了,去歇着吧。”说完,老爷子就拎了食盒进了树林子。 赵丰年在远处酒席上,见得瑞雪这里有异,就走来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瑞雪摇头,推他道,“无事,晚上回家再说,你去招呼乡亲吧。” 赵丰年扶了她坐在木榻上,这才转回去。 吴煜见得姐姐重新坐下吃饭,急忙伸手去替她夹菜,瑞雪却拦了他,“自己吃吧,姐这会没胃口,等会儿回家喝碗粥就好。” 吴煜微恼,绝美的小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处,说道,“老爷子来的什么友人,还要姐姐动手炒菜。” 瑞雪敲了他的脑门,嗔怪道,“没规矩,怎么这般说长辈,吃你的饭。” 安伯拎了食盒进得树林,见得剑舞琴心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上前放了食盒在她们中间,说道,“丫头,吃吧,这赵家娘子,肚里可怀着两个孩子呢,我一说友人来访,要吃素菜,她就亲自下厨去炒的。” 剑舞递给琴心一个果然如此的眼色,然后淡淡道谢,伸手揭开那食盒,两人一路奔波,日日都是干饼就凉水,极少有到饭馆打尖儿的时候,突然见得满食盒的新鲜饭菜,满眼都是翠绿、金黄、艳红,嗅着又是清香扑鼻,就忍不住同时咽了口水。 先前两人还极力想保持个矜持样子,后来瞧得老爷子转去一旁寻那树下的蘑菇,就没了顾忌,放开了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很快,那两大碗炒饭就见了底,四盘小菜也下去了大半,两人都是吃得肚子浑圆。 安伯笑眯眯转了回来,扫了两眼那菜盘饭碗,就道,“赵娘子的手艺好吧?我这老头子吃了她亲手做的吃食,连江湖都不混了,直接在这里养老了。” 剑舞脸色微红,想要说话,但是一开口,却打了一个饱嗝,于是脸色彻底就红得发紫了。 倒是琴心性子直率,欢喜说道,“老前辈,这赵家娘子可是哪个御厨后人?” 安伯摇头,捋着胡子,笑道,“自然不是,御厨后人也不见得有这丫头做菜味道好,赵家娘子做菜的手艺,在这凌风城里可是有名的。这丫头心善,做出的菜新奇,吃着也让人心里暖和。” 琴心瞧着剑舞还是不出声,也不敢多说了,动手把碗筷捡到了食盒里,安伯也不再继续劝说,拎了食盒,说道,“晚上家里吃包子,我多给你们拿一些。” 琴心欢喜应了,“谢谢前辈。” 安伯摆摆手,不在理会她们,就转身走了。 众人吃了午饭,各自靠在树根或者躺在油毡上歇息了大半个时辰,就开始忙着往回拾掇用具了,赵家三辆马车卸了棚子,加上村里的四辆牛车,统统上阵,不过三四趟,就把一百多袋稻粒和油毡、石臼,草棚里的锅碗瓢盆等等都运了回去。 赵丰年也不是吝啬的,瞧着大伙儿搬着麻袋,都是满眼期盼,一等所有稻谷都搬进了三进院子的粮仓,就立时要张大河带人给大伙儿分稻谷,原本的二十斤白米,直接换成了三十斤稻谷,女子也变成了十斤稻谷,打点的人人都是端了陶盆,或者背了布袋,欢欢喜喜回了家。家里老小都围过来,看稻谷,有的甚至直接搬了家里的石臼出来,咣当当舂起了米,整个村子都洋溢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眼见院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了作坊里的几个人,赵丰年就让云小六扛了那半袋白米出来,给他们每人又多分了十斤白米。 云家雷子又出门去忙牛豆一事,自然也不能忘了他们一家,称了二十斤要云小九顺路送去,剩下几个族老和里正家里,也是十斤,如此这般,半袋白米就分光了。 张大河忍不住替赵家心疼,上前劝道,“掌柜的,又不是逢年过节,里正和族老那里就不必送了吧?” 赵丰年轻笑摇头,“今年这水田,没少仰仗大伙帮忙照料,如今丰收了,都跟着吃两口米饭,也是应该,待得明年另外五十亩佃出去,家家都有白米吃,也就不必送了。” 张大河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劝了,带了众人,又把粮仓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这才纷纷背着稻米离去。 孩子们从田里回来,就去了东园读书,瑞雪终于清静下来,就靠在软垫上小睡,彩云彩月坐在门口做针线,见得赵丰年进来,都起身行礼,指了门里小声道,“掌柜的,夫人睡了。” 赵丰年摆手示意她们下去忙,然后轻轻开门进去,脱鞋上炕,揽了妻儿在怀里,一起睡了起来。 瑞雪一觉醒来,觉得腰上沉重,睁眼一看,原来是孩子爹爹忙完回来了,此时正双眼紧闭,双手环着她,一副全心保护的姿态,她的心里就是一暖,想起那金黄色的包谷粥,想起那曾在她头顶燃烧的符纸,就忍不住抻头去轻轻亲吻他的唇,悄悄的伸出舌尖去分享那满满的阳刚味道,正是欢喜得趣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一口咬住,深深的纠缠起来… 夫妻俩都是脸色涨红,直到难以呼吸的极限,才放开彼此,瑞雪大口喘气,羞涩的低了头,伸手捶了赵丰年几下。 赵丰年更是爱极她这模样,又在她额头亲了又亲,然后伸手去摸那圆滚滚肚皮下的孩儿,孩子们显见是因为爹娘玩亲亲,忽视了他们而气恼不过,一脚踢了过来,直吓得他们爹爹惊呼,“哎呀,这小子踢我!” 瑞雪赶忙去轻抚肚皮,小声嗔怪道,“踢你几下怎么了,这般大声,惊到了孩子。” 赵丰年赶忙也伸手一同轻抚,安慰道,“儿子闺女啊,是爹不好啊。” 两个孩子脾气倔强,怎肯轻易原谅老爹,又是一脚踢出来,赵丰年气得瞪了眼睛,瑞雪却是笑得直拍枕头。 第三百零五章 生意 夫妻俩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又靠在一处说话儿,瑞雪伸手揪了孩子爹的衣襟,一边瞧着上面精致的云纹,一边说道,“安伯的友人来了,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兴许是和尚啊,要吃素菜?” 赵丰年挑眉细思片刻,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就道,“安伯没说请家里来招待?” “没有,安伯说不必我惦记,”瑞雪抬起头瞧瞧门口,然后趴在赵丰年耳边轻轻笑道,“你说,能不能是峨眉道观里的师太来了,年轻时候和安伯有些纠葛,如今老了,想重拾情缘…” 赵丰年听得是哭笑不得,伸手想敲她的脑门,又有些舍不得,只得轻轻揉了两把,说道,“别乱猜,出家人都是敬神礼佛的,别造口孽!再者说,这天下也没有叫峨眉的地方啊,你在哪里听说的,是个庵堂?“ 瑞雪也是想起这里是另一时空,俏皮的吐吐舌头,赶紧转话题,“稻米都给大伙儿发下去了?” “嗯,发完了,作坊里几人都多发了十斤白米。” “那就好,明日再给徐大哥、马大哥,还有马十一家里都送些,城里的程掌柜那里也不能忘了。”瑞雪一家家数下来,又说道,“掌柜的,你说这时节,正是新棉下来的时候,旧棉想必价格要降一些吧。不如咱们出银钱要徐大哥他们去南边,把要舍出去的棉花和布匹买回来?” 赵丰年点头,“你若是不提,我也要说这事,这段时日采买,确实能省不少银钱,咱们按照比市价低一成的价格收,他们多少也能赚上一笔。” “那明早儿就请张嫂子捎信给徐大哥和马大哥,请他们晚上来喝酒,把这事儿说说,他们必定愿意的。等棉花和布匹买回来就早些舍出去,别等得天冷了,就晚了。” “好,听你的。” 夫妻俩正依偎在一处,说得欢喜,突然听得窗外有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你别扯我的衣衫,我就是听听姐姐醒了没?”这明显是妞妞的声音,不出所料,同她一起的就是吴煜,这小子正是变声的时候,嗓门好似一夜间就粗哑了许多,怎么压低都听得清清楚楚,“姐姐还没醒,你别去吵她,再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哼,”妞妞不服气的反驳道,“我揍你还差不多!” “那就打一场!” “好,打就打!” “走,去前院!” 两人吵着嘴,又离开了。 瑞雪轻笑,“妞妞这丫头就是个直肠子,总是被煜哥儿牵着鼻子走。” 赵丰年是一贯不喜夸赞小舅子,挑了挑眉头说道,“性子直了好,省得还得猜着心思,太累。” 瑞雪当然知道他是暗指吴煜心思深,却当做没有听出来,起身整理鬓发,说道,“该是申时初了吧,晚上做几个好菜,咱们自家人也庆贺一下丰收。” 赵丰年不舍得她累,就道,“让彩云彩月去忙,你坐在一旁看着些就是了。” “知道了,你账房的事情都处置好了?” “没有呢,我也去了。” 夫妻俩下了炕,彩云彩月立刻端了水盆进来,先伺候着赵丰年洗了手脸,送了他出门,瑞雪这才重新绾了个简单的螺鬓,用两只银簪固定好,又换了粗布衣裙去灶间,正琢磨做些什么菜色,妞妞就满脸带笑的跑了进来,喊道,“姐姐,我饿了。” 吴煜随后进来,皱着眉头嘟囔道,“就知道吃,比猪还能吃。” 不必说,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妞妞胜利告终了,瑞雪伸手替弟弟派去衣角的灰土,嗔怪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放开阔点儿,怎么能嘲笑妹妹?” 吴煜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恼怒道,“妞妞居然学会耍诈了!” 瑞雪好笑,“整日跟你们疯在一处,还学不会耍诈,可就是傻子了。” 吴煜垂了头,被瑞雪敲了两记,“这两日,你们帮着收稻子都辛苦了,晚上想吃什么,说吧,姐姐给做。” 妞妞正搬了椅子过来给姐姐做,一听这话,立刻就笑着要开口,却被吴煜一个瞪眼吓得立刻吞了回去,大眼睛转了转,改口道,“姐姐累了,等过几日再做吧。” 不管这话是不是吴煜教的,毕竟这丫头已经尝试着体谅别人,这可是要鼓励的事,瑞雪拉了她到跟前,重重在她脑门上亲了两口,笑道,“哎呀,妞妞都知道心疼姐姐了,姐姐真高兴,这要给奖励啊,这样吧,一会儿姐姐做样好吃食给你。” “真的,太好了,谢谢姐姐,妞妞不要好吃食,妞妞要吃饭包!” “好,好,那个还不简单,焖好米饭就能做了。” 吴煜瞧着姐姐抱着妞妞说得欢喜,心里泛酸,硬是挤着抱了姐姐另一条胳膊,说道,“我也要吃。” 瑞雪好笑,“都有,家里一百多袋稻米呢,够你们吃十年了。” 姐弟(妹)三人正说笑着,安伯背着手,笑眯眯从门外进来,说道,“雪丫头,晚上再蒸几屉素馅包子吧。” 吴煜一听得,这老爷子还要姐姐动手做吃食,就要张口说话,却被瑞雪扯了衣袖,然后起身笑道,“安伯,现发面来不及,不如蒸几屉素饺子吧。” “也好,你调个馅料味道吧,其余要两个小丫头做吧,别累坏了我徒儿。”老爷子说完就慢悠悠又出去了。 瑞雪撵了两个孩子回去换衣服洗脸,然后带着彩云彩月焯了粉条和白菜,剁碎,攥出去水分,又取了块豆腐用勺子碾碎,锅里房里素油,葱姜爆锅儿,然后把粉条和白菜豆腐都放进去炒出香味,加些细盐,然后,直接合了半烫半温水的面团,包了六七屉饺子,上锅蒸的时候,又炒了几个简单清淡的小菜,熬了一锅新米粥。 饺子出锅,第一个就捡了四屉装了食盒,要彩月送去给安伯,待得饭桌儿摆好,这老爷子也回来了,一家人吃了饭,各自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瑞雪请了张嫂子过来,把南下买棉布和棉花的事儿说了,张嫂子极是赞同,就道,“说句实在话,妹子前几天遭的那劫难,能平安回来,全赖了平日做善事,老天爷都给妹子记着呢,怎么会让你受苦受难,妹子如今日子好过,再替孩子多积福德,更是大好事啊。” 她说着就起身又道,“我这就去码头,找徐帮主说去,这活计他们保管能接。“说完,就风风火火出门奔码头了。 瑞雪带着踩云彩月,张罗着把要送徐家和马家的白米分出来,左右瞧瞧,又觉得单薄,多添了两盒前几日烤好的点心,这才放到一旁。待坐在桂树下,拿起家用账本,还没等看上两页,就听得云小六在二门外回禀,“老板娘,码头的徐、马二位帮主上门来了,掌柜的正陪着,要老板娘准备些茶点。” 瑞雪应道,“知道了。” 彩云彩月赶忙拾掇了账本,张罗了茶水和点心盒子,赵丰年也陪着徐、马二人迈步进来了,瑞雪起身笑着行礼,徐马二人赶紧上前拦着,生怕她挤了肚子,就道,“妹子都是自家人,你还在意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好。” 赵丰年也上前扶了她在最宽的靠背椅子上坐下,说道,“兄长不会计较,赶紧坐下吧。” 眼见怀孕快到八个月了,瑞雪的肚子,比之吹起的气球鼓的还要快,谁见了都忍不住跟着紧张,生怕她跌倒了或者碰到了。 四人坐好,彩云上前伺候,被瑞雪拦了,亲手给徐宽和马老六倒了茶,又把点盒子往他们跟前推了推,笑道,“徐大哥,马二哥,从码头走来,累了吧,先吃些点心,中午我下厨,给你们做几道好菜。” 徐宽和马老六见得她如今家业如此兴旺,还如同当初在码头一般,亲手给他们倒茶,都觉极有脸面,心里又暖和,就道,“妹子,如今照料好自己,我们就放心了,哪里还敢要你下厨做菜,等你什么时候生了小侄子小侄女,养好身体,我们再来喝酒。” “好啊,到时候把嫂子和孩子们都带来走动走动。” 说了几句闲话,徐宽和马老六耐不住心里的急切,就问道,“妹子,我听张嫂子说,你要给帮里一笔大买卖。” 瑞雪轻笑,“哪里是什么大买卖,不过是南下买些棉花和布匹。我和先生当初日子多贫苦,两位兄长也是见过的,多亏四邻乡亲的照料,加上三分运气,才置下如今这份家业,我们就想着买些棉花和布料,入冬前舍给十里八村的贫苦老人,算是回报乡亲们的厚待,也给我肚里的孩子积些福德。” 徐宽和马老六早晨在铺子里只听张嫂子说了几句,就有客上门吃饭,把这事岔了过去,他们忍耐不住,就先跑了来问询,原本以为是赵家要做这棉花布料买卖,哪里想到,是为了舍给贫苦老人,都是齐齐竖了大拇指,赞道,“妹子和先生真是心地仁厚,必有好报。” 赵丰年摇头,替他们续了茶水,又道,“南边儿青林城多出产好棉花和棉布,此时众商家必定多采买新棉新布,旧棉价格必定要降三成左右,我们以低于先前市价一成的价格买进,两位兄长逆水南下,选货运回,赚取中间两成做润手,如何?” 赵家预备舍五百件棉衣,按照一件五钱银子就是二百五十两,两成润手就是五十两,来回青林城不过四日,搬运又不费力气,不过三四人就能顺利运回,这实在是笔好买卖。最重要是这事替沛水帮指了一条财路,若是把帮里这大半年积攒的存银都拿出来,一起买些棉花和布匹回来,等过一两月天气冷了,棉花价格回升,岂不是又赚了一笔。 第三百零六章 舍棉衣 (今日出去把杂事都处理了,但是又要欠一章了,明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开始慢慢补还啊。) 徐马二人立刻异口同声应了下来,但是却死活不肯要那两成润手,只说就当多出出力气,替未出世的侄儿侄女,也攒攒福德,瑞雪夫妻自然不同意,最后说来说去,各退了一步,商定了一成的润手,赵丰年亲自去账房取了二百五十两的银票回来,瑞雪听着这数字实在透着傻气,于是又要彩云回房取了十八两碎银,凑足了又顺又发之数才算满意。 赵丰年从来都是媳妇说好,他就没有异议,徐马二人当然也不会在意多买十八两银子的棉花,于是三人谁也没有询问为何一定要加上个零头儿,倒让瑞雪白白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 徐马二人接了大生意,都是欢喜难耐,连午饭都不愿留下吃,就要赶回码头去告诉众位兄弟这个好消息,瑞雪唤了云小六帮忙搬出准备好的白米,笑道,“二位兄长,这是昨日家里刚收回来的新米,极是新鲜,明日早晨马车去村里送豆腐,就把这白米给二位兄长捎家里去,也让嫂子跟孩子们尝尝鲜。” 徐宽和马老六都是用力摆着手,死活不肯要,他们一直就没少在赵家得吃食,又自觉回报不多,怎肯再要这新米,况且赵家出手还大方,一瞧那袋子就足足有二三十斤,这礼可太重了。 瑞雪是实心实意相送,也不容他们推辞,就笑着送了他们出门,徐马二人无奈又感激,谢了又谢,这才转回码头。 如此,一晃三四日就过去了,村外的包谷也开始收割了,家家户户都是早出晚归,一心扑在田里,生怕落下一穗包谷,糟蹋了一年的辛劳。 赵丰年只留家里兄弟多的两三个人手在作坊里,每日勉强做出城里酒楼需要的豆腐就好,其余人手通通放回去帮着家里收地。 闫先生也在晚饭后过来闲话时,提及要给孩子们放上三日秋收假,让他们帮着家里做些零活儿,顺便照料年幼弟妹。 赵丰年自然应允,于是,学童们散了,闫先生也顺便捎带了送给魏先生的那袋白米,进城访友去了。 魏秀才自从接了赵家的西席一职,每五日才需出城一次,而且还有马车接送,每次都有点心和好菜色捎带回来,若是到了节日,早早就有人上门送节礼,虽多是吃用之物,但却也让母子俩个极是欢喜、感激。 前些日子,赵家娘子出了事情,魏秀才被告知停课几日,魏家老娘还在家里焚香求乞神佛保佑,如今一切照旧恢复原样,她越加庆幸。 这一日,老太太正借着日头的光亮,仔细缝着手上的小棉袄,半晌才咬断丝线,冲着坐在窗前读书的儿子,笑道,“儿啊,快看看娘这件活计如何?” 魏秀才闻言,起身过来,笑着托在手上瞧了瞧,那衣角和袖口处绣得蝴蝶仿似要展翅欲飞般,活灵活现,就赞道,“娘的手艺,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是咱们灵风城第一了。” 魏老太太听得儿子夸赞,心里欢喜,嘴上却嗔怪道,“你啊,就会哄娘高兴。不过,这活计可是要送去赵家的,人家不能笑话娘手艺粗陋就好。” 魏秀才还要说话,却听院门外有人拍门,他走去开门,见得是闫先生,句笑着迎了他进来,三人寒暄几句,钱黑炭就搬了半袋新米进来。 闫先生笑道,“主家这几日收了村外的稻米,今日听得我进城,特意要我捎来一些给魏先生。村童们家中忙于秋收,赵先生给私塾放了三日假,所以,魏先生明日的课就要往后延了。” 魏秀才连忙起身冲着云家村方向行礼,然后又拱手同闫先生道谢,闫先生一直喜他这份恭谨谦逊,就道,“魏先生若是一直如此保持本心,精进学业,他日定是前途无量。” 魏秀才不知他为何口出夸赞,又谦虚了两句,闫先生也不多留,起身告辞离去。 魏家左右邻居见得马车出了巷口,就都聚到门前,笑问道,“老嫂子,秀才先生的主家,又有好吃食送来?” 魏老太太笑眯眯指了地中间的米袋子,笑道,“主家收了新稻米,分了一些要我们跟着尝尝鲜。” 左邻徐大娘羡慕的咂砸嘴巴,说道,“我家里有石臼,老嫂子要用就开口啊。” 魏老太太笑得更是欢喜,“主家心细待人和气,这稻米都是舂好送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魏家母子客套两句,就关了院门,欢喜洗米蒸饭不提。 单说,徐宽和马老六带了三个帮里兄弟,接了买卖的当日,就在码头坐了顺路的船只去了青林,正巧有家商铺清仓,库房里所有的旧棉和上好棉布,比之本就降了许多的市价,又低了一成,两人大喜,同那掌柜商议,直接包圆儿买走,那掌柜急于进新棉,自然乐于一次把旧货清理干净,于是又给他们降了十两银。 两人连饭都没吃一口,当即就雇了船只运回了灵风城,码头上都是帮里兄弟,一声呼喝,直接搬了下去。 张嫂子亲自回村里报信儿,赵丰年就派了家里的马车到码头,运回了上千斤的棉花和二百多匹棉布。三进后院正房装了稻米,剩下的两边厢房,这次又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云小六是个机灵的,见得徐宽几人还要雇马车往城里租好的库房运,就带着云小九和钱黑炭,又多跑两趟,帮了个忙。 一时赵家要做功德、舍棉衣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那二亩包谷收好之后,剥了外皮,堆在院子里晾晒,不能立刻归仓,女子们得了两日空闲就聚到赵家问询,是否需要搭把手儿。 瑞雪也觉分捡起来头疼,自然欢喜她们到来,于是三进院子里立时就挤了几十个女子,说说笑笑把整匹棉布打开,一扯两半,分别包了五斤棉花,打好结放到一旁。 如此忙到日头下山,也才忙完大半,张嫂子带着彩云彩月一直在烤烧饼,见得众人从后院出来要回家,就进屋去唤瑞雪,瑞雪出来拦了众人笑道,“嫂子们辛苦了,马上天黑了,家里都有活计,妹子不留你们吃饭了,但也不能让嫂子们空手回去,正巧家里烤了许多烧饼,嫂子们都拿上几个,路上垫垫肚子。” 众人都是摆手推拒,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刘婶子,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笑道,“老板娘舍棉袄,这可是大善事,我们帮忙做些小活计,也是跟着沾光儿,得些功德,怎么好再要老板娘的吃食,大伙儿可不是奔这个来的。” 瑞雪就笑,“婶子,大伙儿忙了这半日,神佛都看在眼里,福德必定都记在善事册子上了,也不能因为吃了我家几个烧饼就一笔勾销啊,再说了,这烧饼都做出来,婶子们不帮忙吃几个,万一霉坏了,可是糟蹋粮食,神灵许是就要把我记在恶事那账本上了,婶子们可要救救我啊。” 她这话说的有趣,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都道,“老板娘真是个妙人儿!” 有那家里有未娶儿媳的老婆子,眼见着赵家三进大院子,这红红火火的家业,行事八面玲珑,语笑嫣然的女子,心里就后悔啊,当初怎么就把这样的好女子配给赵先生了,若是早知今日,她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回家去啊。可惜,有些福运是命里定的,她们家里注定是没这福气… 众人说笑了一通,就扶着瑞雪坐在椅子上,然后挨个上前接了张嫂子用油纸包好的四个烧饼,笑嘻嘻告辞回家了。 第二日,众人又来忙了一上午,所有的棉花和布匹都是分拣好了,下午作坊里不忙的时候,张大河就带着几个人手,按着自家掌柜的指点,挨个村子去分棉花,得了东西的老人家,自然千恩万谢,一时间灵风城周围都在传说做豆腐的赵家是个仁厚之家。 瑞雪此时正被几个孩子吵得头疼,倒是不知,她这般舍棉衣,替自家赚了好名声。 学堂里放了假,村童们帮家里忙活计,吴煜、妞妞还有家里田地都租种出去的大壮、黑子,无事可做,就整日聚在一处玩耍。 妞妞和吴煜难免吵闹不断,不时就动起棍子和长刀,打的乒乓有声,瑞雪忍耐不得,就说要吃狗枣,几个孩子立刻换了衣衫,拎了篮子,跑去南山采新鲜的。 院子里难得安静下来,彩云彩月笑嘻嘻上了温茶和点心,就道,“夫人,灶间还剩了些食材,不如我们再烤些点心吧。” “你们不嫌累就烤吧。”瑞雪无可无不可的应着,仰靠在躺椅上慢悠悠晃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彩云彩月轻手轻脚搬了屏风出来挡在风口,又拿了薄被替她盖好,这才跑去灶间忙碌,不时抻头望上几眼。 瑞雪正睡得香甜,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惊觉,猛然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却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灶间里,彩云彩月在小声说话,秋风吹过树梢轻轻呜咽,前院作坊偶尔有马车进出大门的响动,同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难道是自己上次被掠,留了惊惧的病根儿… 赵丰年推门从前院进来,见得妻子一脸疑惑的坐在椅子上,眉眼紧皱,就赶忙走过来,揽了她到怀里,轻轻拍着,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瑞雪不愿他跟着担心,就拾掇了心里的疑惑,笑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几个孩子上山,怎么还没回来?” 第三百零七章 白露城(第一更) (第二更四点,第三更九点或者十点,我码字慢,但是今天死活要三更啊。) 赵丰年听得她如此笑言,就放了心,坐在一旁,说道,“放心,我让小六跟着一起去了。” 瑞雪替他倒茶,笑道,“倒也是,难得清静一会儿,可不能盼着他们早回来。” “明日私塾就开课了,他们也闲不了多半日了。”赵丰年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煜哥今年也有十四岁了,若是在一般农家,怕是都要顶个壮劳力了,不能再宠得他像个孩子似的。不如我扔些账本给他整理?” 瑞雪轻轻捶了捶酸疼的腰背,微微叹气,“煜哥儿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但太过倔强,我有时也想,这孩子若不是当日被我捡回来,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我瞧着他这些时日,虽然比之前还闹腾,但怎么就觉得这孩子好似有心事,待哪日找个时候,我同他说说。” 赵丰年劝道,“你如今肚子这般大,再有一月多就生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大伙儿省心了,何苦还惦记别人。再说,煜哥儿同往日也没甚分别,是你多心了。” “真是我多心了?” 赵丰年点头,伸手扶了她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进屋去睡一会儿,醒了就该吃晚饭了。” “安伯还没让人传话呢,不知道晚上是否还要准备素菜。” “彩云彩月也会做素菜,你就别惦记了。” 夫妻俩开了门进屋,瑞雪抬脚进门的时候,心下突然又觉异样,扭头去看院子,甚至墙头,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于是摇摇头,慢慢进了门。 院子东南角那株大柳树树枝最密之处,此时被拨开一条缝隙,剑舞和琴心向外瞧了瞧,同时舒了一口气,琴心就道,“哎呀,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这赵家娘子真是厉害。” 剑舞应道,“若是她学武,功力一定在咱们之上。” 琴心还要说话,肚子却突然咕噜噜想了起来,她立时红了脸,瞄瞄皱眉的剑舞笑道,“又到晚饭时候了,肚子都饿了。” 剑舞扭头又看向那正房,沉默好半晌,微微叹气,“走吧,咱们该回了。” “回?啊,舞姐是说回家啊。”琴心有些惊讶,问道,“咱们不再多看几日吗?” 剑舞瞪了她一眼,“再看几日,怕是你就要被人家的好吃食收买了。” 琴心撅着嘴,小声反驳道,“舞姐每顿也没少吃啊。” 剑舞装作没有听到,瞧着附近没人,转身跳到院墙之上,三两步,又跳到了院外,琴心赶紧随后跟上。 俩人刚刚落地,安伯就不知在哪里转了出来,笑眯眯问道,“丫头,这就要走了,不吃了晚饭再赶路?” 剑舞脸色有些尴尬,摇头应道,“多些老前辈这几日的照拂,我们姐妹告辞了。” 安伯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者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的徒儿还要你们帮忙看顾呢。” 剑舞没有应声,再次行了一礼,带着一脸留恋神色的琴心转身离开,未曾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下,问道,“老前辈,若是我们进了赵家,逢年节祭日,还能给我们小姐上柱香吗?” 安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捋着胡子去看那挂着黑底金字匾额的门楣,笑道,“这赵家住的人,都没有血缘之亲,两个孩子,都是外面捡回来的,赵家却待若亲生,我一个又脏又贪吃的老头子,也敬我如长辈,就是那两个小丫鬟卖身进来做奴婢,平日却也从未受过打骂,衣食都同主子一般无二,她们的爹爹和幼弟还养在城里的铺子…” 剑舞和琴心沉默听着,未等说话,吴煜和妞妞几个已经从山上摘了狗枣回来,小脸儿上满是汗渍,红彤彤,极是欢喜模样,一边往大门里跑,一边喊着,“姐姐,我们摘了好多狗枣啊。” 这般喊着话儿,就一阵风似的跑进去了。 剑舞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神采,微微点头,再未说话,带着琴心行礼,远走而去。 安伯瞧着她们的背影,笑着抻了抻衣襟,哼着小曲进院子去了。 不提剑舞琴心,如何回去复命,只说,千里之外的白露城,早在几日前就有消息传出来,镇北军杀得北蛮一族胆寒求饶,即将大胜而回。 这几年,皇帝缠绵病榻,各方邻国蠢蠢欲动,大有趁武国病弱,群起而攻之的架势,而如今镇北军杀的北蛮大败,屠敌几万余,简直就如一记重锤砸在各方邻国头上,惊得他们立刻就抛弃了心里的那点儿贪婪之意,重新变得乖顺无比。 而对于武家来说,声望再一次高涨,成为了全武国百姓心里,坚不可摧的守卫者。 整个白露城都轰动了,所有百姓都自发为迎接大军忙碌,城外驻军的军营,被里外打扫一新,城里的商家运了米粮,酒水,甚至活着的猪羊,只差大锅灶下烧了火,炖熟大块肉,倒上大碗酒,犒劳功臣了。 而城里,通往将军府的街道,甚至都用清水冲洗得一尘不染,两侧的酒楼茶馆二楼的位置都被预定一空,无数人焦急等待着镇北军进城,能够瞧上一眼赫赫铁军是如何威武? 作为最受众人瞩目的将军府,更是忙碌,整个府邸都是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恨不得院墙的脊瓦都要擦拭一遍,游廊下挂了一排排大红灯笼,丫鬟小厮都穿了新衣,忙碌着擦洗或摆放物件,各城前来道贺的世交或者亲眷已经住进了西边的客院,灶间里煎炒烹炸,人人都是脸上带笑,心里盘算,能否在武家这场泼天大功里,沾上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后院正房里,一身金丝织锦衣裙,盘了高鬓,插了金凤钗的将军夫人,装扮的雍容华贵,正翘了小手指去抚鬓角,府衙里几个同知、参事的夫人,陪在客位上闲话,这个问将军夫人平日如何保养,容貌堪比二八,那个说夫人的衣衫料子真是好,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把个将军夫人捧得好似要上了天一般,将军夫人嘴上偶尔谦虚几句,但那眼角眉梢可满满都是得意。 于婆子急匆匆进了院子,奔上台阶,一见得满屋子都是客人,立刻闪到了门旁垂头等待,将军夫人看到了,心头毫无来由的就是一跳,立刻放了茶碗,说道,“各位安坐,家里有些琐事要去处理一下。” “夫人请随意,都是常来常往,我们自己闲话儿就好。”众人赶忙起身送了她出去,于婆子赶忙随在主子身后,直到拐出正房,到了跨院的小花厅,才上前说道,“夫人,怕是大事不好了。” “怎么不好,说清楚些,难道舅老爷那里没成事?”将军夫人也变了脸色,把手里的帕子扭得不成个样子。 于婆子嘴唇哆嗦了半晌,才说道,“夫人,刚才奴婢去舅老爷府上问询,舅老爷亲口说的,他派出的人手还没有消息传回,事情怕是有些不妙,要夫人早想法子应对。” “想法子,有什么法子可想?眼见将军就要回来了…”将军夫人急得满地乱转,彻底失了分寸。 老婆子琢磨半晌,还是要把另一件事说给主子听,于是又道,“夫人,还有一件事。老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将军夫人倒了茶水,猛然喝了下去,好似这般就能浇熄她的心火。 老婆子皱眉说道,“老奴刚才在街边走着,好似看得一辆马车里坐了桂婆子,但是又瞧得不真切,所以,才拿不准是否该说给夫人听。” “你说谁?桂婆子?”将军夫人脸色又黑了一层,“若是她回来了,事情就更不妙了,她是那死丫头的奶娘,若是求见将军告状,将军必定会信了大半。” “夫人,要不要老奴派人去各个客栈找一找,若是找到…”老婆子没敢在说下去,将军夫人却是冷笑,“派人去找,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找到了,就再去一趟舅老爷那里,千里之外的事他办不成,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再办不成,他就白担了个统领的名头了。” 老婆子赶忙应下,转身就要出门安排,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夫人,那绿蕊和春莺,要如何处置?” 将军夫人冷笑,“春莺已经是咱们的人手了,自然不会乱说话,至于绿蕊,她想的念的不就是烈儿吗,扔个名分给她,哪怕是个通房,她也定然会扔了她的小姐倒过来,有了她这贴身婢女做帮手,再除了桂婆子,将军就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也没有证据,只要安抚了将军,送了他进武都去受封,咱们就能腾出手来去彻底了结那死丫头…” “夫人英明,这般运筹帷幄,就是男子也多有不如,老奴实在佩服。”于婆子适时捧了几句,终于让将军夫人脸色重新换了笑模样,撵她道,“赶紧去办事,若是砸了,就别回来见我。” “是,夫人,您就等着好消息吧,那桂婆子就是藏在老鼠洞,老奴也把她揪出来。”于婆子躬着身子行礼,就退了出去,召唤了可靠的人手,开始翻检满城的客栈。 第三百零八章 倒戈(第二更) 可惜,她们主仆打算得挺好,桂嬷嬷却不是傻子,特别是还有木三这个老江湖人在,青布小马车进了城,只在各处转了一圈,就拐去了城西北的民居巷子,花了二两银子,很快租了三间厢房,小住半月。 房主姓曹,是对儿母子俩,儿子曹大郎在城门口摆摊卖面人儿,厚待本分,曹老娘整日做些绣活,贴补家用,也极是热情爽快,一听说桂嬷嬷几人是从外地赶来,亲侄子就在即将归来的镇北军中,曹家母子俩更是热情,那曹大郎但凡在城门口听得一点儿消息都会跑回来告知一声,曹老太太也不吝啬,衣食照料的很是周到,桂嬷嬷也是个精明,善于笼络人心的,不出两日,众人相处的就好似一家人一般。 所以,任凭于婆子带了再多的人,把客栈翻得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他们几人的踪迹,倒是隐隐怀疑自己那日是否花了眼… 这一晚,将军夫人又接了消息,镇北军已经在一百里外,明日中午就能进城,她就越发急迫起来,伸手摔了个几个茶碗,还觉不解气,又把缩在一旁的于婆子臭骂一顿。 于婆子也觉气恼,但是她一个奴才怎么敢跟主子顶嘴,赶忙跪下认错,末了又上了新茶,倒了一杯捧到将军夫人身前,“夫人息怒,都是老奴的错,兴许那一日就是眼花,没有瞧得清楚,倒让夫人跟着焦心。那凌风城远在千里之外,桂婆子又身体不好,想必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也不会到得这么早。” 将军夫人喝了两口茶,把茶碗往桌上一摔,长出一口气,说道,“罢了,下次记得谨慎些,再去舅老爷那里说一声,这几日盯紧各个城门,若是那桂婆子真回来了,一定要给我拿下。” “是,夫人,老奴马山就去。” 于婆子赶忙小跑出去了,将军夫人想了想,整理一下衣裙,也带了两个丫鬟出了院子,直奔西南角的小院儿,远远瞧得那门口的夜来香在月光下幽幽绽放,她忍不住冷笑出声,当日她那儿子可是把那死丫头放在心尖儿上的,就因为她爱花,居然四处搜罗了这夜来香,亲手种在她的院子四周,使得她晚上也有花可赏,兰儿因为这事儿,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次。 待得这事过了,定要把这些花统统铲了,换成兰儿最爱的牡丹… 她正这般想着,冷不防听得旁边有人轻轻喊道,“姑母!” 随声望去,柔兰正带了两个小丫鬟站在柳树下,一袭鹅黄色纱裙,墨发盘成百花,插了一只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容貌娇美,身形纤弱,在月色下越发显得美好。 将军夫人忍不住就笑开了脸,说道,“兰儿,怎么不早些睡?这么晚了还出来,小心吹了冷风,头疼。” 柔兰上前扶了姑姑的手臂,笑道,“姑姑,兰儿哪有那般娇弱,刚刚吃了晚饭,出来走动消消食,本来要去看望姑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将军夫人笑得更是欢喜,打趣道,“兰儿是听得你表哥要回来,欢喜的睡不着吧。” 柔兰红了脸,娇羞的低头,跺脚嗔怪道,“姑姑,你又欺负兰儿。” 将军夫人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姑姑可是说真的,你表哥明日中午就到了,到时候可记得认真打扮啊,也让你表哥看看,几月不见,我们兰儿长得更美了才行。” 柔兰脸色红得好似都能滴出血来,不依的扭着身子,说道,“姑姑还说这些,兰儿不理你了。”她说着就要带了丫鬟离开,却被将军夫人伸手拉住,然后撵了丫鬟们避到几步开外,这才低声说道,“姑姑有正事同你说。” “姑姑说吧,兰儿一切都听姑姑的。” 将军夫人满意点头,“姑姑也是为你好,这院子住的那死丫头,姑姑是一定不会让她回来的,但是你姑父和表哥回来后定然会问起当日那事,说不得咱们要找个人帮忙遮掩,那绿蕊的心思,你怕是也知道一二吧,不如就扔个名分给她,待得这事过了,咱们再好好拾掇她。” 柔兰半垂的眼眸闪过一抹恼怒和阴狠,眼角扫向那院子里隐隐透出的烛光,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轻柔又怯懦的,“姑姑,兰儿怕她以后…嗯,表哥会不会因为月姐姐的缘故,更喜爱她…” “不会!”将军夫人哪里舍得花朵般柔弱的侄女跟着担惊受怕,立时就揽了她在怀里,声音坚决而冷厉,“就算给她个二房也没妨碍,风声过了,随便一场疟疾或者风寒,都能打发她消失,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奴婢,难道还有人替她出头不成?” “嗯,兰儿听姑姑的。” 将军夫人放开侄女,替她整理了衣裙,说道,“外面风大,回去吧,有姑姑在,兰儿就只管费心装扮就好,别的都不必惦记。” 柔兰又红了脸,行礼道谢,带着丫鬟,慢慢走了回去。 将军夫人眼见侄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迈步进了小院… 绿蕊养了这几日,肋骨好了许多,虽是能慢慢走动,但是抬手做些什么,还是疼痛难忍,这一时觉得口渴,伸手去倒水,没想到茶壶冰凉,里面半滴水都没有,她气恼的哐当一声把茶壶摔在桌上,骂道,“这贱蹄子,日日都抓不到影子,又跑哪里闲话去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说道,“绿蕊姑娘,是在找春莺吗?” 绿蕊听得这声音好似是将军夫人,立时就挺直了脊背,眼里神色变幻好半晌,才去开了门,勉强笑道,“夫人何时到了我们这小院子,叫丫鬟事先来说一声,奴婢好到门口去迎接啊。” 将军夫人进了门,四处走了几步,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随口道,“自家的院子,自家的人,我要来走走,还要事先支会一声,这是哪家的规矩啊?” 绿蕊被噎的脸色一红,笑脸更是勉强,说道,“夫人多心了,奴婢哪敢不敬。” 将军夫人坐了桌边,扫了一眼那翻了壶盖的茶壶,就道,“去换壶新茶来,我同绿蕊姑娘要好好闲话儿几句。” 随她而来的两个小丫鬟立刻上前,捧了茶壶出去,又严严实实的合了屋门。 绿蕊猜不出将军夫人又有什么新招数,于是沉默着站在一旁等着应对。 果然将军夫人不耐烦绕弯子,直接就道,“姑娘刚才在找春莺吧,我倒是知道这丫头此时在何处?” “哦,夫人知道这丫头在哪里躲懒,那还请告知奴婢,奴婢去唤了她回来,好好教训几句,她这是瞧着嬷嬷不在跟前管束,就把规矩扔脑后去了。”绿蕊小心翼翼接了话,甚至还把桂嬷嬷抬了出来,以防夫人借着身份迫她。 将军夫人嗤笑出声,指了一旁的椅子说道,“绿蕊姑娘不必多心,先坐吧。” 绿蕊站了这半会儿,肋骨早就在隐隐作痛,于是也没客气,道谢就坐了下来,将军夫人就道,“前几日,我闲来无事,拉着春莺闲话,才知道这丫头瞧上了武十一,我正为府里的护卫们婚配头疼,正好就成全了她这一片痴心,应了到时候把她的卖身契从桂嬷嬷那里要来,让他们两人可以守在一处。那丫头欢喜坏了,这时候怕是在忙着绣嫁衣呢。” 绿蕊脸色瞬时就变了,这将军夫人的意思不会是说,春莺已经倒戈… 果然,将军夫人下一句,就印证了她的猜测,“绿蕊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你们小姐如今已经嫁人,前事俱忘,就是少将军回来,得知她还活着,我们堂堂镇北将军府,也不能再娶个残花败柳回来,而你这陪嫁丫鬟,怕是只能随着主子终老那山村了。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原本一直还想着你这身形极适合生养,若是进了烈儿房里伺候,还能替我们武家开枝散叶…” 绿蕊脸色变幻不停,想起性情大变,不再信重她的小姐,想起暗自倾慕多年的英武男子,想起以后同他缠绵恩爱,她的呼吸渐渐粗重,沉默好半晌,终是抬头说道,“夫人,有话就请直说吧,绿蕊只求能伺候在少将军左右…” 将军夫人抬起眼帘,脸上笑得得意又畅快… 两人低声絮絮交谈,院子里守了两个丫鬟,自觉很是隐秘,却不知房顶上正有一人半躺着,嘴里叼着个草棍,一边听得过瘾,一边感慨女人狠毒起来,真是不比男儿差啊。 很快,将军夫人带了丫鬟出了院门,他也起身挪回屋瓦,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桂嬷嬷本就上了年纪,这一路又生怕赶不上将军回城,日夜兼程赶路,更是疲惫,这两日歇息下来,才觉好过许多。 这一晚她正带了小翠整理衣衫,木三敲门进来,喝了两口茶水,就把将军府里听来的诸事说给她们听。 老太太立时暴怒了,恨得眼睛都发了红,咬牙切齿道,“这两个贱婢,居然敢判主,真当我们安国侯府是菜市口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想要了卖身契嫁人,好,真是好…” 小翠生怕老太太气得犯了老毛病,立刻上前替她抚着前胸,劝道,“嬷嬷别生气,别生气,小姐交代的事情咱们还没办完呢,嬷嬷可不能再躺下了。” 木三也笑嘻嘻劝道,“若是咱们不知道这事,到时候绿蕊突然反口,还真是棘手了,不过,如今知道了她们的底细,就好应对多了。” 第三百零九章 得胜而回(第三更) 老嬷嬷狠狠喘了好半晌,又喝了两杯茶,才慢慢缓了过来,恨道,“小姐当初待她们可不薄,特别是绿蕊,比之亲姐妹还要亲三分,但凡好衣衫好吃食,从未落下她的,如今,如今…她该死,她若是心心念念少将军,哪怕开口求上一句,小姐那般好心肠,必定也不会拦她,何苦要帮着那恶妇遮掩,害得小姐蒙冤…” 小翠怯懦不知如何接话,半晌才道,“将军夫人是婆婆,绿蕊姐姐兴许怕小姐不肯放她…” “婆婆?那就个要命的煞星,柔兰小姐也不是个好想与的,她怕是连少将军的床榻都挨不到,就被毒死扔出去了,与虎谋皮,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嬷嬷恼得拳头砸在桌子上,砰砰作响,恨不得绿蕊就在眼前,打得她清醒过来才好。 木三坐在一旁,说道,“明日中午将军就要进城,嬷嬷好好将养身体,还有正事要做,至于那两个女婢,卖身契在手,怎么惩治,嬷嬷有的是功夫。” 老嬷嬷把这话听了过去,脸色就好了许多,点头道,“木公子说的是,不能误了正事。” 三人商议几句,就各自回房睡下,第二日一早吃了饭,就换了衣衫,拿了必备之物,去了离得将军府最近的一家茶楼。 二楼包厢里,坐的自然是家境殷实,又提前来定了位置的客人,一楼大堂里就多是普通百姓了,人人都是满脸喜色,有那能说会道的,已经唾沫横飞的讲起了,不知哪里听来的镇北军英勇杀敌之事,惹得众人不时叫好,哄笑。 木三带着桂嬷嬷和翠儿混在器重,倒也不显眼,唤了小二点了些吃食,就静静等待起来。 午时刚过,就有骑马的兵卒不时奔跑而过,高声呼喊着,“大军离城还有二十里!” “大军离城还有十里!” “将军进城了!”听得这最后一句,茶馆里的人齐齐涌到了门口窗边,抻长了脖子,等待着那必将名扬武国的将军父子进城。 将军府里,从二门到大门外十丈远,都铺了红彤彤的油毡,两队护卫整整齐齐站在一旁,门里丫鬟小厮各个着了新衣新帽,垂首立在道路两侧。打扮得越加华贵的将军夫人,娇美可人的柔兰小姐,还有众多远路而来的亲朋们也都站在门前等候。 很快那长街尽头就传来一片哗然,有人欢呼,有人叫好,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马蹄之声,踏在青石面上,如三月春雷,由远及近,慢慢行来。 当先一百兵卒,身穿铁甲,手拿长枪,抬头挺胸步行而来,他们身后,紧接着就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身着银甲的少年将军,身形魁梧,面容沉肃而俊朗,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那银甲,马鞍侧长枪,腰侧长刀,随着晃动,时而闪过道道幽光,互相辉映,掠过众人心头时,阵阵沁凉,好似,那幽光里深刻了战场上的铁血与惨厉… 人群沉默了一瞬,继而叫好声更高,甚至已经是嘶声高喊,“少将军威武,少将军威武!”茶馆二楼包厢里,原本在偷偷观瞧的女子们,不知何时也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倾慕,打开了窗户,有的唧唧咋咋兴奋的交谈,有的双手捂了红透的脸庞,有的胆子大些,就装作不小心扔了手里的帕子下来,可惜,那帕子太过轻薄,哪里能够飘到街心,落到下面人群里,被男子们争抢起来,又是好一番混乱。 有那年长之人,就叹气后悔道,“少将军真是天下难得的好男儿,我家春花若是不早早出嫁多好,兴许…” 他旁边的熟人,立时打断他的话,嗤笑道,“张大哥真是说笑了,你家春花那模样,进将军府做个丫鬟,人家都未必会要,更别提还想嫁给少将军了,少将军怕是一见面就被吓跑了。” 张三不服气,怒道,“我家春花不就是身形壮了些,嫁了少将军,好生养不说,若是上了战场,挥起杀猪刀,起码还能助少将军一臂之力,哪像你家红鸾,风一吹就能倒,不等洞房,恨不得就要一命呜呼…” “你说谁一命呜呼?”那人听得张三贬损自家女儿,自然不愿,一时气恼就动起手来,众人急于看热闹,哪里有空理会他们,三挤两挤就把他们挤到后面去了,两人掐在一处半晌,正有些无趣,刚要松开,冷不防被人一边一个扯了领子,甩到了一旁。 两人愣了愣,都是跳起来要破口大骂,但是一瞧得那人脸上嬉笑,眼里冰冷,都立时缩了脖子躲在一旁,直到那人护了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挤过去,才齐齐松了口气,也忘了刚才的罅隙,靠在一处,小声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比镇北军看着还让人害怕?” 不等他们猜出结果,那人群前面,却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将军,少将军,你们终于回来了,小姐啊,嬷嬷终于等到给你伸冤的日子了…” 原本热闹的将军府门前,好是瞬时被冰冻起来一般,落针可闻,人人都翘脚看向那红毡上跪着的一老一小,还有她们一旁站着的年轻男子,心里拼命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人? 将军夫人本来笑得都要开了花的脸,瞬时变得苍白,她身侧的柔兰也是身形一晃,伺候在她们身后的老嬷嬷更是觉得脖子发凉,整个白露城的客栈都翻遍,也没有翻到的人,居然这时候出现在了门前,她的老命怕是不保啊… 武烈一路耐着性子坐在马上缓步而行,其实心里急得好似油煎一般,恨不能立刻一步迈回府里去,也许就能见得他心爱的女子坐在那花架下绣着荷包,最不济也能听得护卫们说,找寻到了负气出走的她,亦或者她已经回了安南侯府… 眼见府门就在前边不远之处,他正欢喜,突然见得两人冲到他的马前跪倒,惊诧之下就狠狠勒转缰绳,那马匹吃痛,乌溜溜长嘶一声,堪堪停下了蹄子,没有踩上那两人,他自是大怒,还未等喝叱出口,那老妇人已经哭喊起来,听得声音再是熟悉不过,他立时跳下马去,唤道,“桂嬷嬷?您老怎么在这里?” 桂嬷嬷眼见少将军比之先前离家时,又是英武三分,更觉伤心,她的小姐流落在外,虽说如今衣食无忧,那赵姑爷也还算是个好的,但怎么也比不过这般英气俊朗,又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更何况,小姐曾吃过的那些辛苦,两次差点儿殒命… 老太太越想越伤心,终是放声大哭起来,“少将军,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小姐冤枉啊,我们小姐就要没命了,求将军和少将军做主啊…” 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听了这话,立时眼睛都要瞪得凸了出来,耳朵拼命支棱着,生怕少听了一字半句,这可是个大消息啊,立功归来的年少将军,别人拦住喊冤,似乎还涉及到一位年轻小姐的性命,这实在是一举囊括了八卦的所有要素,男人、女人、性命、冤情! 有那心思活络好使的,想起以前关于将军府里的闲言,就小声嘀咕道,“镇北将军不是收养了安南侯府的小姐,难道,这老嬷嬷口中的小姐,就是安南侯小姐?” 旁人听得这人说话,也被唤起了脑海深处的旧事,随声附和道,“可不是,听说少将军同那位小姐感情极好,好似还有过婚约啊。” 众人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武烈也是心急难耐,上前扶了老嬷嬷起来,就问道,“嬷嬷,月儿出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不等老嬷嬷答话,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却打开了门,一个脸色苍白,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被两个兵卒架着手臂扶了下来,他虽是未穿铠甲,又满面病色,但是,那双冷厉的眸子只在周围扫了一圈儿,众人就立时噤了声。 镇北大将军,沙场纵横多年,积累下的威严,怎是这些普通百姓能抵得住的,人人触到那目光,都不自觉的闭了嘴,低下了头。 将军府的护卫们适时的半跪行礼,高呼,“将军威武,少将军威武!” 声浪直冲云霄,更是压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镇北将军摆摆手,看向桂嬷嬷三人,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子,半晌说道,“桂嬷嬷,有事进府说吧。” 桂嬷嬷擦了眼泪,行了一礼,说道,“是,将军。” 将军夫人这时已经抢上前来行礼,狠狠瞪了老嬷嬷一眼,勉强笑道,“恭喜将军得胜而回,厅里已经备了酒宴,将军辛苦了。” 她说完这话,又要去拉儿子的手,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可惜,镇北将军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唤了那兵卒扶了他,一边同门侧的亲朋点头示意,一边慢步进了大门,武烈原本就对霜月的失踪生疑,今日刚到门口又遇老嬷嬷喊冤,心里越加不是滋味,但是到底也舍不得亲娘在一众百姓跟前丢了颜面,只得双膝跪地磕头,说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将军夫人脸色尴尬,见得儿子这般,就和缓了许多,上前揽了他的肩膀,抹开了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可是日夜惦记你们父子。” 柔兰也上前行礼,然后拿了帕子一边给姑母擦眼泪,一边柔声说道,“表哥,姑母惦记你在外的安危,前几日礼佛之时受了风寒,刚刚好转。” 她这般说着,也哽咽了起来,桂嬷嬷扶了翠儿的胳膊正从她们身旁走过,听得这话,就冷笑道,“那佛祖可是有眼,受了恶人的香火,就降了病痛小惩,放心,善恶有报,谁也逃不了。” 第三百一十章 交易(第一更) (十月二十五号,晚上七点半,是花期的诛仙电台访问,如果想听听花期声音的朋友们,一定要来啊,到时候,花期会在书评区放链接地址,下午出门去准备一些事,第二更和第三更会晚一些,大家如果不耐烦等,就明天一起看吧。) 将军夫人和柔兰都是身子一僵,刚要回嘴叱骂,却想起这里是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于是只得忍了愤恨,收了眼泪,招呼着武烈起身,然后一同进了府门,众人没有热闹好瞧,也就互相低声议论着,散去了。 将军一家要应酬客人,径直去了正房大厅,老嬷嬷就打了翠儿和木三转过游廊,进了西南小院儿。 绿蕊昨夜兴奋的半晚睡不着,绞尽脑汁儿的想了个好主意,翻了小姐以前最爱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穿在身上,又配了一条累珠叠纱霞茜裙,盘了小姐平日最常盘的同心鬓,甚至那发顶的赤金宝钗花细和银凤镂花银簪都一般无二,然后侧坐在花架下,悠闲的绣起了荷包,想着少将军那般惦记小姐,一回府,必定要先奔这院子来,心急之下,难免错认了她。 若是把她当做小姐搂抱在怀,她岂不是得偿所愿… 就算少将军没有错认,她也可以说成是思念小姐才如此装扮,少将军自然也会对她这份忠心生起怜惜之意… 左右算算,这般坐在花架下,都比跑去府门口,与那些丫鬟婆子挤在一处要好的多,轻轻松松就可以入了少将军的眼。 她心里这般盘算着,那嘴角就勾起了笑,捏着针线的兰花指翘的越发妖娆,脸色越发红润,正这般想着,突然听得门口有脚步声,她心下立时就是一紧,腰背挺直,把脸孔又往里侧了侧,学着小姐平日的声音,柔声说道,“烈哥哥,你来了!” 桂嬷嬷本来就存了一肚子的气,一进院子,居然见得自家小姐坐在花架下,仿似这一年多的折磨苦难都是恶梦一般,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可是,绿蕊也在她的手下长大,她怎么可能不熟悉,不过又细看两眼就瞧出了端倪,于是美梦破碎,心里更恨,三两步上前,一把就扯了那发鬓,狠狠抓着满手的头发往后拉着。 绿蕊正等着那心心念念多少年的英武男子把自己抱在怀里,却不想等来的是头皮巨痛,她忍不住就叫出声来,“少将军,你这是作何?” “少将军,啊,原来你是在等少将军啊,我这老婆子打扰你的好事了吧。”桂嬷嬷冷笑出声,手下更是用力,拉扯着绿蕊,狠狠掼在地上。 绿蕊头发散乱,半躺在地上,猛然回头去看,一见桂嬷嬷的模样,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老婆子不是应该在云家村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嬷…嬷嬷,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愿我回来看见吗?你这贱婢,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穿了小姐的衣衫出来招摇,还喊着少将军,你打了什么心思!” 绿蕊急得眼珠子乱转,好半晌才爬起来,转而跪好,哭诉道,“嬷嬷,奴婢也是好心,想着少将军归来,不见了小姐,定然伤心欲绝,就想着换了小姐的衣衫,他瞧在眼里能好过些…” “哦,那倒是难为你一片苦心了。”老嬷嬷接了木三递过的眼色,知道还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就装了勉强相信的神色,呵斥道,“还不进去换下来。” 几人走到正房门口,正见一脸喜色的春莺走了出来,身上虽然还是棉布衣衫,但那头上戴得溜银喜鹊珠花,手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可就让老嬷嬷更是火冒三丈了,上前照着正发愣的春莺脸上,就是狠狠两巴掌,“贱婢,连你也敢动小姐的首饰!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真当我安南侯府没有家法了不成?” 春莺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却也立时清醒过来,跪地就开始求饶痛哭,只说一时喜爱,拿出来偷偷戴一会儿,马上就放回去,下次不敢了,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绕过她进屋,坐了左首第一位,春莺立刻膝行跟上去,哭泣不止。 老嬷嬷听得心烦,挥手让她起来,然后环视屋子里,小姐往日喜爱的用物都不曾少,面色勉强才好一些。 绿蕊眼尖儿瞧见了,就赶忙上前倒茶,亲手捧了递到老嬷嬷手里,然后又给安坐一旁的木三也倒了茶,至于翠儿,她却是瞧都没瞧,木三垂眸冷笑,这婢女绝对是有事临时抱佛脚,过了河就拆桥的奸猾性子。 老嬷嬷撵了绿蕊和春莺下去换衣衫首饰,瞧着屋里没人,就叹气道,“让木公子笑话了,我们小姐自小就心软面善,从未打骂过丫鬟奴婢,倒让她们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木三刚要开口接话,突然侧耳去听院外动静,转而示意老嬷嬷噤声,老嬷嬷立时就闭了嘴,果然不过几息功夫,那门外就有人小声说问道,“老姐姐,在吗?” 桂嬷嬷听得是于婆子的声音,就道,“是于家妹子啊,我在呢,进来坐吧。” 于婆子开了门,却没有抬脚进来,反倒闪身让了一脸复杂之色的将军夫人来。 桂嬷嬷就皱了眉头,说道,“夫人是贵人,今日又是大喜日子,怎么有闲暇来老婆子这里走动?老婆子真是受宠若惊啊。” 她嘴上说的客套,可惜,行礼却极是敷衍,不过是微微躬身罢了,而木三更是握了茶杯喝得有滋有味,半点儿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将军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恼怒,却又极力压制着,勉强笑道,“桂嬷嬷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也是远路归来,我怎好不过来瞧瞧。” 绿蕊和春莺在屋子里听到将军夫人的声音,立时手脚忙乱的换好了衣衫就跑了出来,一个衣带尚且没有系全,一个头发还落了一缕没有梳好,两人却都没有发觉,给将军夫人行了礼,就站在老嬷嬷身侧,眼盯盯的瞧着她,那眼神好似着了火一般,容不得将军夫人迟疑半点儿。 她想了想就笑道,“这大半年不见,怎么瞧着绿蕊和春莺娇美了许多,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可真是不假,若是再过一两年,怕是我都不敢认了,不知嬷嬷给她们定了人家没有啊?” 老嬷嬷低头喝茶,遮了嘴角的冷笑,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平静,“她们都是我们小姐身边得力的人手,她们的婚事自然也有小姐做主,我一个做奴才的,哪里敢擅自安排。” “呦,那可是可惜了,你们小姐这一气出走,都一年没有消息了,若是过上几年寻不到,岂不是耽搁了这些好姑娘的姻缘,这样吧,我们府里正好也有很多护卫未曾婚配,不如嬷嬷把她们给了我们府上,可好?她们也在我们府上住了多年,这就如同嫁在了自家一样,定然不会有何不妥之处。再者说,这里也是你们小姐的家,她将来有一日就是回来了,也定然替她们欢喜,哪有不允的道理。” 绿蕊和春莺,听得将军夫人把话说得这般在情在理,眼里都见了喜色,以为老嬷嬷必定会答应下来。 没想到,老嬷嬷却是一力摇头,死活不允,“我们小姐走失的蹊跷,当奴婢的,不想着找回主子,怎能反而先顾及自己的姻缘,实在不忠不义,我们安南候府,可是没这规矩,夫人还是不要多说了,将军和少将军已经回来了,我们小姐定然很快就会被找回来,这事还是到时候要小姐做主吧。” 将军夫人暗恨,明明这老婆子就是从那死丫头身边回来,还口口声声说着走失,明显装傻一样,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反驳,如若说出真相,那自然要牵连出,她是如何得知,继而怕是派杀手过去一事也瞒不住了。 她心里飞速盘算着,抬眼瞧了屋子里的众人,冷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嬷嬷有话要说。” 绿蕊和春莺急得心头冒火,猜得将军夫人是要同嬷嬷暗地交易,赶忙应了下来,扯了小翠就往外走,可是木三却依旧端坐,笑嘻嘻望着她们,没有起身的意思。 将军夫人恼怒,皱眉叱骂道,“这小厮好不懂规矩!” 桂嬷嬷却道,“木公子不是小厮,是一路护送我回来的侠士,因为惦记我这老婆子,不知哪日也会像我们小姐一般,被人家随便塞个罪名就消失无踪,所以,从未离开过我身旁,夫人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在意木公子在这里。” 将军夫人被堵得心里发哽,狠狠踹了两口气,才开口道,“桂嬷嬷,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咱们有话直说吧,当日,你们小姐那事,是我处置的有失妥当,致使你们小姐流落在外,我心里也是后悔。如今将军和少将军得胜归来,正是欢喜的时候,我不想老嬷嬷再翻出这件旧事,坏了他们的好心情。若是嬷嬷能帮我把这事遮掩一二,不要日日把‘伸冤’二字,挂在嘴边,我绝不会亏待了嬷嬷。” “哦,”老嬷嬷挑眉,一副贪婪的模样,眼睛微眯,问道,“那将军夫人,如何才算不亏待老婆子啊?” 将军夫人心里暗自冷笑,平日里口口声声喊着如何疼爱那死丫头,如今一听有好处可拿,不是也立刻转了脸色,这世间哪有财帛动不了的人心? “这城南有三家铺子,一间绸缎庄,一间酒楼,还有一间银楼,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嬷嬷留下养老之用,最好不过。” 老嬷嬷好似对这交易很是满意,慢慢点头,又问道,“那夫人打算要我如何替你遮掩?” 第三百一十一章 闹 将军夫人以为交易达成,就长舒了一口气,那脊背也挺直了,嘴角也带了笑,说道,“嬷嬷当着将军的面儿,尽管直说就好,左右也是月丫头年少无知,一时耐不住寂寞,与武大私通有染,我虽是当时气怒太过,责罚重些,但也是深恨她不争气,谁知她觉得失了颜面,就跑了出去,武大也是个没规矩的,把她送回安南侯府也就是了,怎么就带了她跑的无影无踪了,我都不知怎么同将军和少将军说起这事。” 桂嬷嬷刚要说话,眼角却扫到木三指尖比了比门外,她立时反应过来,就变了脸色,高声喝叱道,“夫人这般说我们小姐也不怕烂了肚肠,我们小姐那般柔顺的性子,女戒都是倒背如流,怎么会与人私通,夫人若是想把柔兰小姐嫁与少将军,不喜我们小姐做儿媳,夫人就说一声,我们安南侯府又不是穷得养不起小姐,你何苦安了我们小姐那么不堪的一个罪名,害得我们小姐流离在外,你说,你说!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将军夫人不知她为何突然就这般哭骂起来,还以为她是不满意只给那三间铺子,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忍了气说道,“嬷嬷可是觉得养老银子少了,那我再给你添两家赤炎城的铺子如何?” 桂嬷嬷一听这话,不但没有歇了声音,反倒哭喊得更大声,“那明明就是我们安国侯府的产业,夫人凭什么做主分给老婆子?可怜我们小姐还一心把你当婆婆奉养,所有产业都交到你手上经管,这十余年,你贪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还是不知足,居然为了这些产业,害了我们小姐的性命,天理何在啊?我们小姐那般好@性子的人,老婆子我找到她了,她居然还说只要你不再加害她,她就不要这些产业了,没想到,你这恶毒妇人,居然又派了人去杀她!” 将军夫人再也听不下去,豁然起身,怒道,“你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我分你铺子,你就老实闭嘴拿了银子养老,你若是不识抬举,别怪我下狠手,这是将军府,将军和少将军,一个是我夫主,一个是我儿子,你就是说了实情,又怎么样,他们还能相信你一个老奴不成?” 桂嬷嬷见她这般猖狂,隐隐承认了当日之事,立时心头火气,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扑上前去,就扯住了将军夫人的发鬓和衣襟,与她纠缠在一处,“我要给我们小姐报仇,我要报仇!” 将军夫人大怒,一边喊了立在门口,有些吓傻了的于婆子上前帮忙,一边骂道,“老奴才,你发什么疯,真嫌活得命长了…” 木三不好上前与女子们撕扯,又怕老嬷嬷吃了亏,就伸手扔了个茶碗盖儿出去,直直打在于婆子的膝盖上,疼的她哎呦一声就跌倒在椅子旁边,一时间将军夫人身旁就没了帮手,她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是心里恨极,憋了一股子力气的老嬷嬷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撕开了衣衫,扯乱了鬓发,甚至脸上都多了几道血痕。 木三挑挑眉头,捧了茶碗,看得越发得趣。 这时,那两扇雕花乌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踹了开来,屋里几人都是一惊,扭头看去,将军父子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他们身后是被捂了嘴巴的柔兰和绿蕊、春莺… 将军夫人腿上一软,就要倒下,老嬷嬷人老,手上却是不慢,一侧身子的功夫,顺手又推了她一记,于是她的脑门就华丽丽的撞到了桌子角上,伴着她的一声惨叫,瞬时肿起了一个青紫大包。 柔兰借着这机会,挣脱了那护卫,提着裙子就跑了进来,哭喊着扶起将军夫人道,“姑姑,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头上可是撞坏了?”借着搀扶的功夫,她又小声递了一句,“姑姑,装晕,咱们下去想办法。” 将军夫人原本就有三分晕,一听这话,更是彻底翻了眼睛,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柔兰随即大叫,“快来人啊,快请大夫啊,姑姑晕过去了。” 武烈再是心里存疑,也是不能眼见母亲昏迷不顾,几步上前扶了母亲,唤了几声不见母亲清醒,就看向将军,说道,“父亲,母亲这般样子,不如明日再问。” 老嬷嬷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后悔刚才一时没忍住,下了狠手,若是抻到明日,还不知将军夫人会生出什么手段,于是赶紧下跪,哭诉道,“将军,都是老奴的错,一时想到我们小姐两次遭了毒手,就恨得失了分寸,求将军给我们小姐做主啊。” 武安国瞧得屋子里这一团乱,脸色黑得毛笔沾上去,都能直接写字了,眉头皱成一个铁疙瘩一般,重重哼了一声,就要说话。 不想一旁的木三却突然站了起来,笑嘻嘻说道,“木某不才,以前也学过几年医术,若是将军不嫌弃,倒可以唤的夫人醒来。” 柔兰立时就尖声喊道,“不行,你一个男子,怎么能碰触我姑姑,去请仁德堂的王大夫!” 可惜,木三是江湖上混迹的人,哪里讲究这些规矩礼法,又不耐烦同这一家子纠缠过久,也不见他如何走动,只身形一闪,就到了将军夫人身前,随手扯了柔兰手里的帕子垫在将军夫人的鼻下,就狠狠掐了下去,他的手劲,一拳砸在老虎身上,都要立时气绝,更何况将军夫人这样的女子,吃痛之下,立时就装不下去了,哎呦一声就睁了眼睛,拼命躲避。 木三起身,拍拍手,笑得促狭,“将军夫人是有事堵了心,一时昏厥罢了,这一会儿知道躲不过也就醒了。” 他这话里有话,听得柔兰和将军夫人都是恼怒,就是将军父子也是眯了眼睛,重新打量这个一直都没被他们多敲一眼的男子。 将军坐了主位,沉声说道,“多谢少侠出手,救醒内子,只是不知少侠出自哪门哪派,缘何来到我们将军府?” 木三半点儿惧色都没有,重新坐回原位,笑道,“将军不必多虑,在下不过是一江湖草莽,没有同将军府结缘的心思。只不过,安南侯小姐这事太冤,她如今又同我一友人有些牵连,所以,我才受友人所托,护送老嬷嬷回来,以防有些人故技重施,再要了老嬷嬷的性命。” 武烈一听他话里提起‘安南候小姐’几字,立时扔了一脸忐忑的母亲,站了起来,问道,“敢问少侠,月儿如今在哪里?她可是吃苦了?” 木三耸耸肩,指向老嬷嬷,笑道,“少将军应该问询桂嬷嬷才是,她正是回来替她们小姐喊冤的。” 武烈立刻就要上前去扶老嬷嬷,却被武安国伸手拦了下来,然后低声问道,“嬷嬷,刚才在门外,你就已经高声喊冤,如今我们都已齐聚在堂,你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老嬷嬷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膝行到木三身旁,把那只红木盒子抱在怀里,重新爬回地当中,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将军,老奴这三个头,是代我们家小姐磕的,小姐受将军收留养育十几年,按理说,有些微委屈,怎么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样子,但是,小姐身受惊天之冤,性命不保,万不得已,才托付老奴,回来明冤,求将军看在过世的候爷和夫人颜面上,救救我们小姐。” 将军夫人这半会儿已是明白这场辩白是躲不过去了,听得她这般说,立刻抢着出声道,“你这老奴才,我们将军府把月儿当亲生女儿一样养了十几年,你如今这般说,可是指责我们慢待她了不成?” 老嬷嬷也不应她的话,只是抬头直直看向将军,将军夫人自以为她抓到了理,还要说话,却不想将军已是一脚踢到她胸前,虽是没有下了狠力,但也疼得她哎呦一声仰翻过去,柔兰自是又一番哭叫。 将军狠狠拍了桌子,“都给我闭嘴。”他平日虽是严厉些,但是这般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脸上直接都能刮下两斤霜来,却是第一次,将军夫人和柔兰吓得立刻就噤了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这才转向老嬷嬷,“接着说。” 老嬷嬷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当日将军同少将军出征之后,我欲陪同小姐回去赤炎城,祭拜候爷和夫人,禀告他们,将军给小姐同少将军安排了婚事,可是临出行前一日,将军夫人突然病倒了,屋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还有柔兰小姐,她都不喜,只拉着我们小姐伺候汤水。将军怕是也心里有数,夫人这些年虽是没有慢待我们小姐,但是也没有偏疼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更何况我们还要回去祭拜候爷和夫人。 可是,将军夫人偏偏就是不肯放我们小姐走。我们小姐又是个孝顺的,就吩咐老奴独自回去,她留下照料夫人。老奴原本要留绿蕊和几个得力丫鬟伺候小姐,将军夫人又说,老奴这是信不过府里的丫鬟下人,逼得我们小姐,就撵了我们所有人手回去。 我心里惦记,总觉事有不妥,祭拜了候爷和夫人,就急急赶了回来,可是,将军夫人说什么,她居然说,我们小姐与武大私通,在树林里厮混的时候,被下人捉了奸!” 第三百一十二章 惊 (哈尔滨要下雪了,昨晚回来,抱着水袋睡着了,卡文,我在慢慢的写。) 老嬷嬷想起当日的震惊与不甘,眼里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来,哽咽得胸口发堵,用力捶了两下才好过许多,继而又道,“老奴不相信我们那性子软弱的小姐,会做出这样的丑事,要面见我们小姐问个明白,夫人又说,她一怒之下打了我们小姐板子,小姐恼怒之下,同武大一起私奔离府了。 老奴自然更是不信,焦急之下就扯了她理论,结果却被她使了丫鬟婆子把老奴撵出来,再不肯见老奴,老奴心忧小姐安危,就犯了老毛病,一头病倒,派了所有人去各处探问,但是,这府里人人都是缄默不言,后来有人实在看不得老奴可怜,夜半之时到了窗下,小声说起,那日众人都只看到我们小姐同武大衣衫不整的昏睡在树林里,并不知她们究竟是否做下什么丑事,而夫人居然狠心当众打了我们小姐三十板子!” 老嬷嬷哭得更是厉害,声音凄厉高亢,“我们可怜的小姐啊,就算从小练了一招半式的武艺,也是个女儿身啊,哪里禁得住三十大板,那人说小姐疼的昏过去,不省人事,哪里有力气私奔出府,明明就是这恶妇让人抬了我们小姐扔出去了。” 将军夫人在一旁,眼见将军父子脸色越加难看,再也忍耐不住,勉强撑着椅子半靠起来,高声辩解道,“一派胡言,你这老奴,青天白日说瞎话,我这一府主母,养育你们小姐十几年,平白无故我为何要害她,明明就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了武大在树林里行那苟且之事,被人撞破,我一怒之下,是罚得重了,但我已经要人给她上药了,哪里想到她晚上就没了踪影,连带关在柴房的武大也没了,他们不是一起私奔了,是什么?” 老嬷嬷气得眼睛都红了,双手死死握成拳头才克制着没有扑上去厮打,恨声说道,“两人一起没了踪迹,就是相携私奔了,夫人猜测得真是好啊,若我们小姐是你的亲生女儿,或者换成柔兰小姐,你还会这般下狠手,这般轻易就往她头上安罪名?” 将军夫人挣扎着起身,坐在椅子上,怒道,“当日,她做下那丑事,这府里人人都看得清楚,你这老奴如今说有人给你暗传消息,那人为何不敢明说,必定是想要暗中挑拨是非,你信了这人的一面之词,就以为你那小姐清白,搅合的我们阖府不宁…” “闭嘴,”将军听不得自家夫人呼喝,冷声呵斥,然后转向身旁的儿子,“烈儿,去卫院问询几句,事关武大,他们平日在一处,总有些蛛丝马迹。” 武大几个护卫,是从小跟随武烈长大的,自然比之旁人亲厚许多,若不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也不会留下武大在府里,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事,武烈脸色不好,躬身应了,就转身出了屋门。 将军夫人心里发虚,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那一日的细节,自觉没什么漏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柔兰要了药油,绿蕊慌忙去寻来,将军夫人一边小声哎呦着,一边偷眼看向将军,见得他脸色吃沉肃,实在看不住什么悲喜,也就没敢再说话。 很快,武烈大步赶了回来,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母亲,然后低声说道,“父亲,护卫们回想说道,当日,他们是按照母亲的吩咐把武大关进柴房里的,至于武大后来如何就没了踪影,他们也不知道。” 将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是护卫,这一府的安危都在他们身上,居然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要他们何用?” 武烈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说道,“武七说,他和武四当晚是看守在柴房外的,后来于婆子给他们送了一坛好酒,他们喝过之后就…醉了,醒来后,武大就没了踪迹。” 醉了?这个醉字可是用的妙极,人人都是心里明镜一般,那醉哪里是醉,应该是被迷晕了吧,至于为何要迷晕看守武大的护卫,就更不必说了。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门口的于婆子,她刚刚听得自己的名字从武烈口中说出,就知道大事不好,全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果然,不等将军再问话,将军夫人已是指着她骂了起来,“好你个老于婆,我明明吩咐要好好看守武大的,你为何灌醉了守卫,放他逃走,他若不出来,也不至于带了月儿一起私奔。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年,我升了你儿子做管事,你闺女管了灶房,你们一家子吃喝不愁,你居然敢违背我的吩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在?” 弃车保帅!于婆子再是愚钝,也听出了主子话里暗含之意,她若不把这纰漏扛起来,她儿子的管事就要没了,她女儿也不能再掌管灶房了,他们一家子都没有好日子过。若是她把这事扛了,顶多也就是吃些苦头,她们一家人只要又夫人在,都不会有什么损害,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哭泣道,“老爷,夫人,老奴是瞧着陈小姐和武大实在太可怜了,他们互相喜欢也没有大错,能成全他们也是一件功德,这才趁着武七几个醉酒,放了武大出去,他就带了陈小姐走掉了。老奴是猪油蒙了心,一时心软,但是,陈小姐和武大是真心想要在一起,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缘…” “你该死!你这是在破我的姻缘!”武烈再也听不得她口口声声说着心爱的女子,同别人真心相爱,上前一脚就踹倒于婆子,狠狠几脚下去,于婆子嘴角就见了血,翻着白眼不醒人事。 将军夫人害怕有何差池,立刻就唤了春莺和绿蕊,“快把这老奴才拖下去,没规矩的东西…原来当日都是她放跑了人…” 她还要再说话,但是见得将军父子的脸色,立时又闭了嘴巴,老嬷嬷却是冷笑,“夫人真是好手段,于婆子是你的陪嫁,跟随你这么多年,她居然会一时心软,就违背你的命令去私自放人,哼,夫人找人顶罪,也不看看要糊弄的是谁,真当所有人都是三岁稚童呢。” “你个老奴才,不要含血喷人,于婆子已经认罪了,你还想怎么样,杀了她不成,谁没有心软的时候,我若不是心软…” “对,夫人打了我们小姐三十板子是心软,那你如若心硬,是不是就直接杀了我们小姐了?” “你…”将军夫人还要再反驳,将军已经出声拦阻道,“好了,别吵了,老嬷嬷继续说,你们小姐,如今在何处,为何未曾同你一起回来?” “对,嬷嬷,月儿在哪里,我去接她回来!”武烈也紧随问出声。 老嬷嬷喘匀了气,说道,“当日老奴不相信小姐会与人私奔,发誓走遍武国,也要找到我们小姐回来洗清冤屈。老奴同夫人要银钱做路费,夫人居然半两银子都不给,发话说,我们小姐既然把产业安南侯府的产业交到她手里,那就已经是将军府的产业了,由她说了算,况且也是她一直是在料理,如今小姐没了,我们这些奴才没权利要回去,若是败坏光了,将来没法跟小姐交代。万一,将来有一日小姐回来,就还给小姐。小姐不回,我们就一文钱也别想拿到。 老奴实在无法,就卖了当年夫人临去之前留给老奴的养老铺子,凑了路费,四处寻找小姐。几月前,老奴家的小子,也被老奴派出打探,突然有一日,二儿派人送信说,在凌风城里见过一妇人,好似与小姐有七分相象,老奴就直奔而去。许是老天垂怜,正巧就在落脚的酒楼里拾得了小姐的贴身玉佩。” “可是那块双花佩?”武烈立时就问出口,老嬷嬷点头,“正是小姐十五岁生辰时,少将军所赠的那块玉佩,小姐很是喜爱,这几年一直贴身戴着,从未摘下过。老奴托了酒楼掌柜多方打听,后来终于找到了隐居山村里的小姐。可是,我们小姐已是…成亲了,前事…前事俱忘,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老奴都认不出来了!” 她说完又掉了眼泪,武烈却是傻在了当场,成亲了?约定同他相守终生的女子成亲了? “不,我不信,月儿怎么能嫁给别人!”他上前疯狂摇晃老嬷嬷,期盼她能改了说辞,可是老嬷嬷只是流泪,半句都不曾再说出口。 “烈儿,回来!”将军扫了一眼,脸上压抑不住泛起喜色的妻子,眉头死死皱了起来,“听老嬷嬷说下去。” 老嬷嬷抹了眼泪,眼见武烈一脸惨白,更是心酸难耐,“少将军,我们小姐不是要弃了你嫁人,我们小姐是被打的太重了,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把所有事都忘掉了。 那村里人说,他们是在村外乱葬岗子,捡到我们小姐的,小姐受伤极重,当时只剩了半口气,大夫都束手无策,正好村里教授蒙学的赵先生也是重病不醒,村里老人就做主给他们成了亲。这一冲喜,我们小姐才醒了过来,自己在码头开了个小买卖,赚些银钱养家糊口,勉强活到了今日。”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证据 将军夫人眼瞧着将军父子惊得都瞪了眼睛,那脸上的欢喜之色掩都掩不住,就是柔兰的嘴角都挂了一丝笑意,就算你们抓到了蛛丝马迹又怎么样,那死丫头已经成亲了,再也不能嫁到这府里来了。 老嬷嬷左右也说出来了,索性一次说个痛快,“我们小姐忘却前事,重新捡了一条命之后,性子坚强了许多,变得极有主见,同村里乡亲相处极好,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她那夫主待她也极好,我突然找上门去,小姐没有因为我们身家富贵而相认,反倒言明,她已经嫁人,不愿意再同以前之事有瓜葛,我再三恳求,才磨得她接受了身世,却还是不愿意回返安南侯府。 我就遣了一种丫鬟婆子们回了赤炎城,然后留下伺候小姐,小姐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可是,我们小姐想要揭过以前受的委屈,平静度日,有人却还是不想放过她,就在半月前,又有一批杀手趁夜上门,欲屠赵家满门,小姐乱中被武二掠上了高山,九死一生,才终是返回赵家。” 老嬷嬷想起那些时日心里的惦记和自责,忍不住双手拍着青石地面,开始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我们那善良的小姐,从小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她怎么就要受这样的罪啊,你开开眼啊,一个天雷劈死那些恶人吧…” 绿蕊和春莺都是有些心虚,往后避了避,半掩在将军夫人身后,老嬷嬷抹眼泪时瞧见了,怒上心头,立时就指了她们骂道,“你们往哪里躲,明明当日就让你们赶回安南侯府,你们居然赶半路改道回来这里,泄露了小姐的住处,这才给小姐招了大祸,你们该死!” 绿蕊和春莺吓得哆嗦,绿蕊还好一些,她只是同意帮忙遮掩当日之事,并没有泄密,心里还算有底,跪下磕头说话也是硬气,“嬷嬷,绿蕊绝对没有泄露小姐的住处给外人,否则要绿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春莺却是眼珠子乱转,不肯讲一句话,老嬷嬷更是恨极,说道,“春莺,是你背叛了小姐!你说你把小姐的住处,告诉谁了,否则别怪我动家法!” 春莺哆嗦的更厉害,眼神忍不住就往将军夫人那侧瞟,将军夫人立刻就道,“春莺,你要实话实说,若是嬷嬷发了火,不放你嫁到我们府里可就不好了,我听说武十一已经张罗采买物事,准备你们的亲事了。” 春莺脸色更白,老嬷嬷抓着她的卖身契,将军夫人抓了她的亲事,她无论选哪一方都讨不到好,最后只得拼命磕头,却是一言不发,将军夫人自然如了意,老嬷嬷却是气恨已极,“好,你们两个奴才,一个被许了做少将军的二房,一个被许了配给武十一,都是为了男人忘了主子的狼心狗肺之辈,嫁人,哼,你们想都别想,我一会儿再收拾你们。” 她说着,搬起身旁的红木盒子往前一推,又是磕头,大声道,“老奴求将军给我们家小姐做主,老奴要告将军夫人当初陷害我们小姐不成,再次派人上门行刺。” “你血口喷人!”将军夫人一听老嬷嬷再不加遮掩,明明白白提出对她的指控,也有些慌了,“若说当日出了那等丑事,我承认处置不当,但是,你有何证据说我上门行刺,我一个内宅妇人,到哪里找得人手做这等事体!” 老嬷嬷还是那般,半句不应她的话,只看着将军,将军沉着脸点头,“我同你们候爷多年的交情,当日更是应了弟妹,好好养育月儿,本来她与烈儿两情相悦,结成连理,终生有靠,未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月儿是个好孩子,老嬷嬷有话尽管直说,只要有证据证明…证明内子做下错事,本将军觉不包庇。” “谢将军深明大义,替我家小姐做主。”老嬷嬷再次磕头,然后伸手就去掀了那红木盒盖,又解了锁扣,打开四边木板,彻底露出里面那个圆乎乎的物事。 众人都是好奇,都想瞧瞧她能拿出什么证据,于是尽皆伸头去看,这一瞧却是大惊失色,原来那木盒子里放了一颗人头! 一颗完好无损的男子人头,因为盒子底下放了生石灰,那人头半点儿都未腐烂,眼睛甚至还瞪得溜圆,仿似临死之前很是气恨不甘。 将军和几个护卫亲兵看着还好,毕竟战场上,别的没有,就是死人最多,但是将军夫人,柔兰,并几个丫鬟,却是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尖叫不已。 将军被吵得耳朵嗡鸣,一巴掌拍在桌上,止了女子们的吵闹,然后就指了那人头说道,“这是什么人?” 老嬷嬷正瞧将军夫人狼狈,心里痛快,直接就道,“回将军,当日就是这人带着十几个军卒趁夜跳进赵家,持刀砍杀赵家众人,结果杀人不成反被诛杀,他们许是笃定赵家只是村野农人,没有反抗之力,甚至都不曾遮掩,行凶之时,身上还穿着轻甲,老奴带了这人头回来,就是要将军辨认一二。” 将军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儿子,就指了旁边的亲卫兵卒,“上前认一认。” 那兵卒应声上前,半晌脸色有些不好,回身低声说道,“将军,这是…曹猛!” “你看准儿了?”将军双眼微眯,抓着椅子的手指已是泛白,先前虽然心里怀疑,但不自觉的还是会替妻子找借口,那毕竟是同他相处二十年的人,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是这般狠毒,但是如今证据就在眼前,他却是再也不能不信。 曹猛,舅兄曹直手下第一猛士,三年前因为强抢农人之女出了人命,被妻弟保下后,就去了军职,改为曹府护卫首领,没想到如今居然被人拎了头颅,放于石灰盒子里。至于他为何出现在那小村子,落得如此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那军卒躬身点头,“回将军,看准了,确实是曹猛,去年武六同他交手切磋,小的就在一旁观战。” “退下!”将军冷冷看向脸色惨白的夫人,一字一句问道,“夫人,你还有何话说?” 将军夫人死命挺直了腰背,哆嗦着嘴唇说道,“将军…将军不要轻信这老奴才的挑拨,谁知道她是在何处找人杀了这人,拎了头颅来陷害妾身,杀人是犯国法的,杀人…” “你也知道杀人是犯了国法,为何还要做下这等错事?”将军起身慢慢走向将军夫人,吓得她往椅子里死命躲着,“将…将军,你听妾身说,妾身是冤枉的。”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就因为听信了你的说辞,才害得我背了不忠不义的名头,害得月丫头流落在外,几经生死,你还有什么说的?” 将军说着话,抬手猛然就是几巴掌扇了下去,打的将军夫人犹如狂风中的秋叶,从椅子摔下来,那脸孔瞬时就青紫肿胀起来,嘴角也见了血迹。 她勉强从地上抬起头,刚过了眩晕,就瞧得眼前正好是那颗人头,吓得尖叫不已,跪在地上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不知这事啊,妾身没有派人去杀月丫头,妾身不知曹猛为何去杀人啊,将军,看在妾身跟你多年的情分上,你要相信妾身啊…” 柔兰也噗通跪下求情,“姑丈,姑丈,兰儿求你听听姑姑说话啊,姑姑是冤枉的,姑姑这么多年操持府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姑不会那般狠毒害人啊…” 她们姑侄两人这般一左一右抱着将军的大腿哭诉,各个泪人一般,特别是将军夫人,头发也散了,脸上通红的五指印子,肿得同猪头一般,怎么看着怎么可怜。 将军想着这么多年,他出征在外,她料理家事,养育孩子,还要挤出府里用度替他照拂那些病残兵卒,当真是从无怨言,着实不易。 这般想着,他那高举的手,就有些落不下去了。 将军夫人见此,又去拉扯一旁发愣的儿子,“儿啊,你快替娘说句公道话,娘平日待月儿那般好,怎么会派人去杀她,娘是冤枉的,你快替娘求求情啊。” 柔兰也道,“表哥,姑姑那么疼月姐姐,怎么可能派人杀月姐姐,你快帮姑姑求情啊,一定是有人借了姑姑的名头去做了这事,陷害姑姑…” 武烈脸色变换不定,狠狠闭了闭眼睛,到底扶了母亲起来,刚要说话,老嬷嬷却是又扔出一句,“当日武二趁乱掠了小姐上山,就同小姐说起过,是柔兰小姐告诉他,是小姐勾引了武大,出府之后,又因重病,小姐把武大弃之荒野而死,所以,武二才深恨小姐,欲杀小姐给武大报仇,老奴一直想问,柔兰小姐是如何得知我们小姐出府后之事?又是为何这般撺掇武二报仇” 柔兰脸色一僵,瞬时又重新哭泣起来,“武二为何连我也要陷害,我与月姐姐多年姐妹相称,我怎么会害她?”说完又去看武烈,盈盈泪眼,极是惹人怜惜,“表哥,兰儿没有,你要相信兰儿!” 武烈皱眉,替她擦了眼泪,低声说道,“武二许是被人误导,兰儿性子纯良,又同月儿相处极好,不能…” 老嬷嬷听不得他维护柔兰,冷哼一声,“少将军不相信也罢,待得真相大白,不要愧对我家小姐就是。”她说完,突然想起临走之时,自家小姐的嘱咐,立时又躬身磕头,也是放声大哭起来,“求将军给我们家小姐做主啊,如今证据确凿,我们小姐不想将军为难,毕竟她是外人,不求将军为了她闹得一府不宁,我们小姐只求将军饶她一命,她情愿把候府的所有产业都交出来,这十几年来几十万两的进项也半文不要,只求能苟活下去…” (回来晚了,先码一章,今晚熬夜,一定三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处置 (一会儿还要陪亲戚去趟医院,剩下两更要晚一些。) 老嬷嬷说着,又解下了背后从未离身的一个小包裹,抖出里面一件沾满血迹的衣衫和一封信,双手一起捧了送到将军面前,说道,“这是我们小姐当日遇刺时,受伤染红的血衣,还有小姐亲笔写给将军的书信。” 那衣衫本是素色锦缎缝制,几乎沾满了血迹,干涸之后,满满都是紫褐色,望之极是惹人心惊,将军脸色就是一僵,就连武烈去扶母亲的手也停了下来,转而捞起了那血衣,心疼的眼睛都红了,那几个亲兵更是低了头向后退了两步。 将军慢慢展开书信,只扫了一眼,那脸色就涨的紫红,羞愧欲死,身形摇晃不稳,若不是亲兵上前掺了一把,几乎就要昏倒在地,那信纸离开他的手指,轻飘飘落到地上,露出上面几行大字,“早知今日度苦海,何不幼时随母去?富贵荣华一遭卖,只求苟活山村外!” 并不是多么工整的诗句,甚至只堪堪押个韵角,但是其中声声血泪,殷殷祈盼,却是直扑见者颜面,忍不住心生怜悯与同情。 虽说安南侯死的早,但是当今圣上,最是念旧,年年都有赏赐送来,安南候府也要送供奉进武都,在那凌烟阁里,二十四功勋第二十二位就是安南侯陈封进,无论怎么排下来,安南侯府的千金小姐都是金枝玉叶一般金贵,如今,居然要双手奉上所有产业,只求活命,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到底要受过什么苦楚,才能让一个千金小姐,只能这般哀求? 将军脸上火辣辣,如同被人当面打了几个耳光,又在脑门刻了不忠不义四字一般,恼羞成怒,他抬脚就踹倒了正有些忐忑的将军夫人,不顾柔兰的惊叫,又加了几脚上去。 武烈眼见母亲如此挨打,只得求情说道,“父亲,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许是母亲被人陷害,不如派人去舅舅那里问问,曹猛…” 将军怒道,“你上门去问,你舅舅难道就会承认是他派人去刺杀的不成?左右都是你母亲做下这等狠毒之事。” 将军夫人还要哭喊,刚才却是胸前被踹,一时喘气不匀,柔兰就道,“姑丈,姑姑是被冤枉的,这人绝对不是舅舅派去的,月姐姐为何要冤枉姑姑,难道她一个养女,还比不过姑姑这么多年的辛苦,姑姑可是嫁给姑丈二十年了。” 将军夫人适时呜咽起来,可惜,将军这一次却是没有在心软,沉着脸说道,“她就是没有谋害月丫头,没有派刺客出去,当日处置这事时,也必是存了私心!绝对不可轻饶,来人!” “在,将军!”几个亲兵应声而出。 “传我命令,武曹氏处事不妥,致使家宅不合,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关进祠堂反省,一日一饭,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探视。烈儿即刻启程赶赴凌风城,若是老嬷嬷之言属实,再行重责。” “姑丈!”柔兰惊呼出声,她可是记得当日那陈霜月被杖责后的惨象,如今姑母也要遭那等痛楚。就算是姑母挺过去了,一府主母被如此惩戒,以后还有何等脸面掌管后宅…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猛然就是一亮,姑母再疼她,也不如自己大权在握,若是她嫁给了表哥,姑母又失了威信,那岂不是她就能顺理成章的接管后宅了。这般想着,她那求情的话就吞了回去,好似被吓住了一般,任凭将军夫人焦急摇晃她的衣袖,也只是一副惊恐模样,啜泣不已。 武烈跪地磕头,替母亲求情,“父亲,母亲身体不好,三十大板,禁受不住,不如先行记下,待儿子从灵风城回来再行论断。” 老嬷嬷正在庆幸小姐早有预料,给她带了杀手锏回来,否则将军哪里能这般狠心惩治这恶妇,但此时听得少将军这般求情,心下就突然很是失望,难道他先前没听见,她们小姐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难道小姐受得,这恶妇就受不得? 她再也忍耐不住,凉凉开口,“少将军说的对,三十大板太重了,我们小姐受了之后,差点儿就丢了性命,夫人身子更是金贵,怎么能同我们小姐一般?” 武烈立时脸色一黯,嘴角紧紧抿着,半晌又道,“我愿替母亲先行受下杖责。” 将军却是摇头,“不准,她做下的错事,就要自己担着。你下去收拾行礼,即刻启程赶往灵风城。” 将军夫人一听儿子求情也是不准,就抱了儿子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可惜,将军挥手示意几个亲兵上前抓了她就扯到了一旁,直接摆开长凳,就按了上去,两个护卫手执巴掌宽木杖,一等将军点头,就噼里啪啦得打了下去,将军夫人立时惨嚎出声。 毕竟是自家将军夫人,两个护卫先前还卖力,后来慢慢就打得轻了,但是再轻,也不可能不碰到皮肉,慢慢将军夫人那象牙色的裙子上就染了血色,哭号之声也小了下去,武烈忍耐不住,直接趴在了母亲身上相护,两个护卫瞄着将军好似没有看到,飞快又比划了几下,就停了板子。 老嬷嬷看得心下冷笑,越发失望,抱了木盒,拿了那血衣就要出门,木三笑嘻嘻放下茶杯,起身欲要跟随而去,不想将军却突然出声唤住了他,“少侠留步!” 木三回身,疑惑挑眉,“将军有何吩咐?” 将军缓缓说道,“如若本将军猜得不错,少侠的友人,就是月丫头如今的夫主吧?” “将军英明,正是。”木三也不遮掩,点头应下。 将军皱眉,“能有少侠这般的友人,想必那赵先生也不是蒙学先生那般简单。” 木三笑得促狭,“若陈小姐嫁得真是蒙学先生,怕是如今她们夫妻,连同未出世的孩儿,都一同在地府团聚了。” 将军被堵得一哽,却没有恼怒,反而抱拳说道,“无论如何,当日多谢少侠相护。” “将军客气,陈小姐是我的义嫂,没有将军相谢,我也必定会舍命相护。告辞!”木三拱手回礼,然后转身而出。 将军叹气,月丫头这遭劫难,是幸亦或是不幸,若真是遇到了好人家,他也能稍减心里的愧疚,将来到得黄泉之下,与陈兄弟夫妻也有个交代,只不过… 他的目光扫过正掺扶母亲起身的武烈身上,再次长叹出声… 绿蕊和春莺趴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眼珠儿转的飞快,半晌,咬咬牙,都爬起来追了出去,毕竟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将军夫人是失势了,她们先前的交易已是不成。 春莺嫁不成武十一,以后再失了主子庇护,她就是彻底没了依靠,而绿蕊则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老嬷嬷原谅,继而跟着少将军上路,待得见到自家那心软的小姐,兴许她哭求几声,小姐就帮她出面,名正言顺送到少将军身旁… 两人各自打着主意,脚下就跑得飞快,绿蕊先到一步,伸手去掺扶了老嬷嬷,春莺无法,就只得忍了心头恐惧去接那红木盒子。 老嬷嬷冷笑,甩开她们的手,径直进了自己的厢房,请了木三安坐,然后就进了内室,很快开门出来,就道,“你们两个不是急着嫁人吗,不趁着将军夫人病重之时,献献殷勤,随我这老婆子回来作何?” 绿蕊和春莺立刻跪倒,赔罪,“嬷嬷息怒,不知是何人在嬷嬷跟前挑拨是非,奴婢一直对小姐忠心不二,刚才在厅里只是一时吓得傻了,才没有帮着嬷嬷给小姐伸冤。” 绿蕊也道,“嬷嬷,我们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随嬷嬷去伺候小姐,求嬷嬷息怒。” 老嬷嬷也不应声,只抬手拆开了一只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分成两份倒在了茶杯里,然后续了温茶,摇晃均匀,“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对小姐忠心,就把这茶水喝了吧。” 绿蕊和春莺,都是猜得那药粉必定有些说道,必定是些能够“保证”她们忠心的物事,两人都是发抖,却终究为了性命和那点儿小心思,端起一口饮下。 绿蕊忍着嘴里的苦涩,擦去嘴角的水珠儿,强笑道,“嬷嬷,奴婢这就去拾掇行礼,随着嬷嬷去云家村伺候小姐。眼见冬日就要到了,是不是应该把冬衣拿出,尽皆带去给小姐?怕是少将军已经等在门外了…” 春莺也赶忙抢过话头儿,“绿蕊姐姐说的对,嬷嬷尽管吩咐…”她话才说到一半,一旁的绿蕊突然觉得喉咙剧痛,仿似有人拿着热炭生生烫过一般,疼得她死命掐着脖子,栽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求救,却不想与同样痛苦难忍的春莺撞在一处,两人眼底都是惊恐难耐,她们刚才喝下的是什么? 老嬷嬷慢悠悠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扫了她们一眼,冷笑道,“你们一个觊觎主子的姻缘,一个为了自己的亲事,暗地透漏主子的行踪,致使主子差点殒命,你们真当我会放过你们?” 绿蕊痛苦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就以为她这条命算是要没了,眼底的恨意,简直要烧了老嬷嬷一般。 老嬷嬷放下茶碗,又说道,“放心,刚才你们喝下的只是哑药,无碍性命,只是,你们如此心急与男子在一处,甚至不惜背叛小姐,我总不能不成全你们。一会儿,顺路就送你们去一个男子最多的地方,包管你们夜夜笙歌…” 夜夜笙歌?除了那女子卖笑之处,男子风流之地,还能有哪里? 绿蕊和春莺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收豆子 (熬夜码字居然是治疗发烧的好办法,熬到这时候,居然退烧了,哈哈,意外之喜。) 小翠本来门外伺候,听得这话,吓得畏畏缩缩不敢进来,老嬷嬷起身从绿蕊两人身上迈过,招呼她一起进主屋去,把自家小姐的衣衫用物,统统打了包,就连春莺和绿蕊的屋子也翻捡一空,只给她们留了两件简单衣衫包了个小包裹。 如此,行礼就凑了八只大箱子,原本的青布小马车定然装不下,老嬷嬷还要再去外面雇马车之时,武烈却是等得不耐烦,恨不得一时飞到云家村去才好,立时要人套了将军府的马车,一股脑儿装上去,然后带了几个贴身护卫,翻身上马,匆匆出发了。 半路上,木三笑嘻嘻拎着绿蕊和春莺跳下了车,挥手示意马车先行赶路,然后大步绕过那路旁修葺的富丽堂皇的花楼,转而进了那外城的人口@交易之处,不过二十两银子,就把两女卖给了人牙子。 绿蕊和春莺失了声,原本还指望凭借自己的好容貌,在花楼里遇得良人,赎买了她们出去,她们终是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却没想到木三把她们卖给了即将北上的人牙子。 北疆因为与北蛮极近,百姓习性也与北蛮相通,女子地位极低,又因这几年战乱频发,女子和孩子几乎都死光了,剩下的男子们大半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脾性极其彪悍,哪有半点儿温文之气,有的甚至只把女子当成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奴隶,动辄打骂,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女子落到了那里,无疑就是进了地狱。 绿蕊两人都是奋力挣扎起来,眼神怨毒无比,嘴里咒骂,却是半点儿声音都未传出,木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不要怪我心狠,若是留你们在这白露城,谁知你们又会生出些什么波折,都道最毒妇人心,我可是吃过亏的,所以,对不住了,两位,在北疆找个好男人伺候吧,说不得生儿育女,这一辈子也有个依靠。但是,若你们敢存了怨恨之心,回来找一点儿麻烦…” “哼,”木三冷哼一声,在她们眼前松开了紧握的手掌,露出里面那只被捏得变形的银锞子,绿蕊和春莺立时吓得死死闭了嘴巴,被卖去北疆,起码还能活着,若是反抗,怕是立时就性命不保。 木三满意的点点头,又扯了人贩子,低声嘱咐几句,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抬头看看天空高悬的日阳,伸个懒腰,叹气道,“怎么我也被二嫂带累的心软了,这样的祸害,杀了最是妥当,一了百了,不留后患啊。” 他随手塞了银锞子进怀里,一边念叨着一边飞身赶去城外,追上了车队,一路回了云家村不提。 不说武烈同众人如何赶路,只说,云家村里的乡邻,收了包谷之后,就趁着天气晴好,又开始收割春时抢种下的那几亩牛豆,豆秧已经泛了黑褐之色,秋分吹过,豆叶沙沙落下,坐在田边细听,偶尔其中还有劈啪之声响起,那就是豆荚熟透了,炸裂的声音。 农人爱惜粮食,生怕豆子掉得太多,糟蹋在地里,家家都是急忙把院子打扫干净,又关好了鸡笼,男子们就从田里割好豆秧扛回来,老人女子带了孩子,把豆秧均匀铺在地上,抄起扁担或者烧火棍,乒乒乓乓敲下去,那豆子就从豆荚里跳了出来,顺着豆秸的缝隙沉到了下面,最后抱开豆秸,就剩下了一层厚厚的豆子,在日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很是喜人。 有那家里有牛马牲畜的人家,就更是方便了,找副石头滚子套在牛马身上,骨碌碌在铺好的豆秸上转上几圈儿,就差不多了。 待得下午起了西风,男子们拿了铁锨或者木板站在上风口,铲起一蓬豆子扬上天,那掺杂其中的土面儿和碎豆秸就随风吹跑了,只剩光溜溜的豆子落下来。 如此这般忙碌着,男女老少都是累得直不起腰身,但是,眼见一袋袋豆子堆在一处,脸上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有那性子急躁的,不好去赵家探问,当晚就拐去张家小坐,说了几句闲话,就把话头儿转到豆子上,张大河自然明白众人是担忧赵家不肯按照春时那般承诺的,两文一斤收买,于是就笑道,“作坊里日日做豆腐,都用到这牛豆,掌柜的怎么可能不收买?放心,明日,我就去替大伙问问。” 众人都是眉开眼笑,免不了又恭维几句才散去。 第二日,趁着作坊歇息的间隙,张大河果然进账房去问询。 瑞雪前几日起身时被桌角磕了一下,赵丰年生怕她有事,几乎日日都留在后院守着,不肯稍离,所以倒是真忘记了,已是豆子收获的时候,听得张大河如此说,立时就道,“下午带人把三进院子的仓库整理出来,放出消息,明日就开始收买牛豆,不只是咱们村里的,外村的也是同样,只要运到咱们作坊门前,两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张大河应了,也不必特意出门去挨家通知,只不过在作坊里说了一声,吃过午饭,云小六、小九几个就都跑了回去把这消息说了,家家都有个三亲六故,所以,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云家村就无人不知了,又等了一下午,附近三五个村子也是得了消息,如此延展下去,整个灵风城周围百十里就都热闹起来,种了牛豆的人家,都在忙于割豆秧,打豆子,忙得不亦乐乎。 近水楼台先得月,仗着地利,第二日一早,云家村的众人就用小推车或者干脆扛了麻袋在肩上,聚到了赵家门前,张大河打发了上门取豆腐的各个酒楼马车,就带人手开始称豆子,大壮和黑子被抓来充做了账房先生,在门旁安了一个小木桌,分别记着人名和斤两,众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几句,张大河嘴上谦虚着,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却是掩也掩不住,手上忙碌的更是飞快。 很快云家村的四十几户人家都把豆子归进了赵家的库房,赵丰年带了云小六和小九,抬了钱箱子出来,按照各家的豆子数量,开始分发银钱,这个一两三,那个一两六,人人接了银钱都是乐得脸上开了花,道谢之后,就捂了银子跑回家,杀鸡宰鸭庆贺这比往年多出的进项,盘算着家里该换些什么新物件儿还是给女儿置办嫁妆… 到得第三日,云家村里就更是热闹了,时有周围十里八村的农人赶着牛车上门来送豆子,攀亲带故,谁家都有个嫁在这里的女儿或者远房的表亲,招呼起来,又是一番寒暄,几个后生极有眼色,瞧得张大河几人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就跑到赵家门前,帮忙扛个袋子,或者跑个腿儿,张大河得了空闲喝杯茶水,就对出来探看的赵丰年说,“掌柜的,这几个后生不错。” 赵丰年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就点头道,“过些时日作坊还要添人手,你心里有数就成。” 这话被一个耳尖儿的后生听到了,乐得差点昏过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是跑得飞快。 外村来卖豆子的农人越来越多,赵家门前排不下,就一直延到了街尾,忙到正午也不过才收了一半,吴煜守着箱子,管着分发银钱,妞妞上前瞧了两眼,想要帮忙却是反而捣了乱,被吴煜撵到了一旁,她一气之下就抢了一个老农手里的饼子,大口啃着跑回了后院。 瑞雪正坐在灶间门口,瞧着彩云彩月蒸饭炒菜,琢磨着做两个新菜色犒劳孩子爹爹和吴煜大壮几个,妞妞飞跑进来,一头扎到姐姐怀里,嚷道,“姐,大美人又欺负我。” 瑞雪替她擦了一脑门的汗珠子,捏了捏她撅得老长的嘴巴,笑道,“怕是你又上前捣乱了吧?” 妞妞扭着身子不依,“我是要帮忙,他还撵我走。” 瑞雪怕她压了自己肚子,就扶了她起来,“你才上了几日学,字还没识得几个,能帮什么忙,下午,同姐姐一起玩耍可好?” 妞妞不情不愿的应了,扔下手里的饼子,去瞧锅里炒得蘑菇肉片,嚷道,“姐姐,晚上炖鸡肉给妞妞吃吧。” 瑞雪却拿起她扔下的饼子,问道,“哪里来的包谷饼子啊?” 妞妞随口回道,“门外抢的。” 瑞雪皱了眉头,唤她过去,在她手心用力打了两下,说道,“都教了你多少日子了,怎么还是不懂规矩?家里也不缺你的吃食,你怎么还从人家手里抢?” 妞妞吃痛,却也不恼,揉揉手心,眨眨大眼睛,小声道,“姐,那我拿去还给人家…” 瑞雪瞪了她一眼,“你都吃了一半,满是口水,怎么好还人家?”说完,她起身在一旁的小竹筐里捡了两个白馒头,用小盘子盛了,递给妞妞端着,“走,跟姐姐去给人家赔礼。” “好吧。”妞妞撅了嘴巴,抱了馒头,跟在姐姐后面出门。 姐妹俩一路出了二门,作坊里扛了麻袋运豆子的人,见了她们都是闪避一旁,生怕不小心碰了瑞雪的大肚子,瑞雪含笑点头,又出了大门。 赵丰年正与张大河说话,见得她出来,就赶忙过来,皱眉低声说道,“这里忙乱,你出来作什么?万一碰到…” 瑞雪笑着摇头,“我会小心些的,妞妞抢了人家的吃食,总要带她赔礼,省得以后再犯这错。”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抓大放小 赵丰年扫了一眼一脸委屈的妞妞,也是好笑,就不再拦着。 瑞雪就扯了妞妞问道,“你刚才是抢了谁的饼子?” 妞妞伸手指了几步外的柳树下坐的一个老汉,说道,“就是那老头儿的!”她话一说完,瞧得姐姐瞪她,又连忙改口,“是那个老伯的!” 瑞雪这才拉了她走到那老汉跟前,弯腰行礼说道,“老伯,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妹子从小住在山上,不懂礼法规矩,抢了您老人家的吃食,让您受惊了,我这带她来给您老陪个不是。” 那老汉瞧得瑞雪虽是一身棉布衣裙,手腕上只戴了个绞丝银镯子,头上也是一支梅花簪,极是简单素净,但是那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农家妇人,就赶紧起身说道,“这位娘子客气了,不过是个孩子淘气,我这老头子怎么会责怪?” 瑞雪道谢,“谢老伯宽宏。”她说完,又拉出身后的妞妞,说道,“还不赔礼?” 妞妞不甘不愿的行了一礼,瑞雪怕她再使性子,就端过那馒头,笑道,“老伯,我妹子抢了您的吃食,怕是您老中午要空肚子了,这是家里蒸的馒头,若是老伯不嫌弃,就收下垫垫肚子吧。” 那老汉儿赶忙摆手,“不过是两个包谷饼子,怎么好要娘子的细面儿馒头?” 瑞雪却是拿了馒头放在老头儿手里,“老伯,这是替我妹妹赔罪的,您老就收下吧。” 旁边有那村里人瞧得这样,就过来笑着帮腔道,“老哥,你就收下吧,我们老板娘心肠最好,老哥不收,老板娘怕是心里要不好受啊。” 那老汉听了这话,又瞧得瑞雪一脸诚恳,就接了下来,一再道谢,瑞雪又谢了那帮腔之人,这才带了妞妞往回走。 那老汉小心翼翼把两个细面儿馒头包了放进怀里,预备带回给小孙子吃,然后又去问那说话之人,“兄弟啊,这女子是赵家的?” 那人笑道,“老哥,这是赵娘子,是这座赵家大院儿的主母,最是心善明理,我们这村里谁人不说她好?自从她嫁了来,赵家眼见就发达了,大伙儿的日子也都跟着好过许多。” 那老汉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里人称赞的赵大善人,就道,“大兄弟,这赵家前些日子舍了棉衣,是吧?” 那人笑得更是得意欢喜,“老哥难道也得了棉花和布料?就是这个赵家!” “啊呀,这可是大好人啊,我倒是没得到,不过我那独居的兄长可是得了一套,一直就念叨要谢谢赵家的好心呢。” 他们两人攀谈得热闹,那边厢,赵丰年交代张大河两句,正接了瑞雪,欲扶她进门,瑞雪却扯了他到一旁说道,“掌柜的,这些乡人远道而来,有些在村里没有亲戚,吃饭喝水都是困难,不如要大厨房,多烧些粗茶给他们解渴吧,至于饭食,舍些两合面的馒头,再熬些豆腐白菜,你说如何?” 她这话说到一半,赵丰年就是笑了,“刚才见得你带妞妞去赔礼,我就想着,你必会心软舍些吃食,没想到都不容进院子,你就提出来了。” 瑞雪侧身避了人眼,嗔怪的在他胳膊上轻掐一把儿,“你这人,怎么也学会笑话我心软?若不是为着给你脸上添彩,我才不多话。” “好,好,我知道你最是贤惠不过,汤也舍,馒头也舍。”赵丰年笑得满足而惬意,有这般时刻为他着想,半点儿不贪功、不贪颜面的妻子,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左右也是张罗一回,不如给作坊里这些人手和帮工的后生们,也蒸些包子吧,吃起来方便,也不必英子她们又是菜又是饭的张罗。” “行,都依你。” 瑞雪笑得促狭,“那我进去了,赵掌柜留下继续做赵大善人吧。” 赵丰年扶了她上台阶,眼见着她牵着妞妞进了二门,这才回身说道,“张管事,大伙儿一路远来送豆子,中午不能饿着肚子等候,告诉大厨房,煮粗茶给大伙解渴,中午再蒸些馒头,熬豆腐白菜汤,请大伙吃饭。” 门外等候的乡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听得这话,都是有些不能相信,他们每每进城卖些粮食,或者土产,不是遭人呼喝就是嫌弃挑拣,没想到今日上门卖个豆子,居然买家还送吃食?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不能相信,互相对视两眼,都忘了道谢,有那村人陪着的,就提醒道,“掌柜的从不食言,大伙儿中午有好吃食了。”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的赶忙道谢,云小六抱了一袋子铜钱串出来,哗啦啦倒进吴煜身旁的箱子里,笑道,“我们日日中午都吃这个,遇到活计忙的时候,还会改善伙食呢。” 张大河从院子里出来,正好听得他这话,就一巴掌拍到他背上,笑骂道,“就你这惫懒小子,是个贪吃的,老板娘刚告诉刘嫂,下午发面蒸包子,可不就是犒劳大伙的。” 云小六立时笑眯了眼睛,“老板娘,这是听到我肚子里的馋虫在叫了。” 大伙儿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手下加紧忙碌。 果然,不等半个时辰,英子就出来招呼人手抬吃食,赵丰年吩咐歇上半个时辰,就回了后院。 张大河带人抬了两桶豆腐炖白菜,还有两大簸箩馒头出来,每人一碗菜,两个馒头分下去,这些外村人才完全相信,赵家果然请他们吃饭了,人人都是欢喜接了,坐在树下或者墙根儿下吃喝起来。 那馒头原本是备着作坊里的人手吃的,一时间又来不及再发面,所以,他们的午饭就换成了二米饭,倒也吃的更是欢喜。 待得赵丰年陪了瑞雪吃过饭出来,众人早就接着忙了好半晌了,待得一辆辆牛车载着揣了银钱,吃得饱足的主人回到各个村子之后,赵家的良善之名就更响亮了。 有那得了棉花和布料的老人,听得这事儿,就拿了回礼托卖豆子的人一起送到赵家,虽然不过是一张兔皮,或者一串蘑菇,甚至几捧山果干儿,赵丰年也都道谢接了过去,让人送到后院。 瑞雪带着妞妞,该收的收,该放的放,倒是想起当日收束脩的时候,收进来的也是这般的杂物,就忍不住感慨那艰苦的日子,仿似就在昨日一般。 妞妞却是不知姐姐心里如何想,抓了两张兔皮在手里,嚷着要姐姐给她做两只护膝或者帽子,一时说得兴起,又跑回屋子换了她那藏在柜子里的‘皮衣’,美滋滋的满地转了两圈儿, 瑞雪怕突然进的人来,瞧见她那两只光@裸在外的手臂,赶紧半哄半骗,撵她进屋换了下来… 收豆子这活计,足足忙了四五日才算慢慢歇了下来,只剩每日下午,零星儿有几辆远路的乡人上门,比之前几日大排长龙的盛况可是清静多了。 马十一和雷子的书信这时也送了回来,他们也都在各城开始收豆子了,白展鹏特意同各处的吴记老店掌柜们打了招呼,赵家也不必特意去送银钱,都在铺子支取了,省了路上费时费力,又担风险。 这一晚,赵家夫妻坐在桌前,研墨执笔,写起做豆腐的方子,瑞雪笑道,“如若买家拿了这方子,必定要感叹一百两花的不值,不过就是豆浆里加些滑石粉罢了,可没什么复杂之处。” 赵丰年却是摇头,“凡事都有关窍,不点明,怕是永远不会醒悟。别人尚且不说,就是我,若不亲眼见得滑石粉下了锅,那豆浆就能变了豆腐,怕是也永远琢磨不透。” 瑞雪笑眯了眼,揭起手下的纸张,吹干墨迹放到一旁,提笔又写,说道,“南北十八城,除去凌风,只要十七份就好,只是不知这买卖能否顺利赚得几千两回来,否则,咱们夫妻这般败家,又是舍棉衣,又是舍吃食,怕是支出比进项都多了。” 赵丰年挑眉笑道,“商者,最忌斤斤计较,往往放小才能取大。不过几筐馒头,几桶白菜豆腐,可是彻底收了人心,若是明年,各家争抢收豆之时,有咱们赵家收的,就没有别人插手的份儿。” 这话瑞雪确实赞同,她前世开的豆制品厂,就待员工很是宽厚,后来厂子资金周转不灵之时,工人们主动要求迟发工资,让她很是心暖,没想到最后给了她最大打击,甚至因此丧命的反倒是她的亲弟妹,有时候不得不说,世事难料,广结善缘,总会收获善果。 她这般想着,就轻轻叹气出声,赵丰年以为她还是担心家里进项,就道,“过几月,我回了赵家…” 瑞雪潜意识里就是不喜他再同赵家有过深的纠葛,若不是有那刺客的仇结要处理,她甚至都不愿他再回去,更何况还是花用赵家的银钱? “不必,赵家的银钱是赵家的,你随意处置就好,咱们家不会缺银钱用的,我还留个绝密方子,若不是怕咱家没有权势,惹祸上身,这方子一拿出来,怕是用不上一两年,家里就有几十万的进项!” 赵丰年原本还想劝说妻子,那赵家的产业大半都是他赚回来的,就算拿回也是应该,但是听得妻子这般说起绝密方子,心里也是好奇,就开口问道,“什么方子,难道牛豆还能做别的吃食?” 三百一十七章 分说赵家 瑞雪想了想,就道,“不是吃食,是牛豆能榨素油,一种比我们吃得菜籽油更香醇更美味的素油,而且出油量比菜籽油也大的多。虽然我知道个大概的方子,没有亲手榨过,但是琢磨一段时日,必定能够成功。” 赵丰年惊得是目瞪口呆,上下把瑞雪打量了足足十几遍,末了问道,“若是有一日,你说能飞上天去,我怕是都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何事你做不到吗?” 瑞雪好似极为难的皱眉细想了片刻,说道,“什么事情做不到啊?应该是娶媳妇儿吧。” 赵丰年哈哈笑出声来,放下笔揽了她在怀里,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妻了,还要娶什么媳妇。” 瑞雪也是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着,一手抚着肚子,说道,“有了这方子,将来,咱们的女儿备嫁妆,儿子娶媳妇儿,就是花费再多也不怕了,只要这豆油一出,不过一年就能抢下武国所有素油的买卖。” 赵丰年却是摇头,“你整日在家,不在外面走动,到底听闻要少一些,这武国但凡经商的都知道,素油一直是武都的原家把持,原家是百年世家,祖父曾是跟随先皇征战沙场,又平定叛党有功,因此,当今的皇上娶了他家的女儿为皇后,太子也是皇后所出,而皇帝如今日渐病重,若是以后太子登位…” 瑞雪真是失望又懊恼,低声抱怨道,“居然是垄断产业!” “你说什么?”赵丰年没有听清,低下头去问了一句。 瑞雪趁机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我是在说,那要怎么办,别说发财,这方子就是送人,也没人敢接着了。” 赵丰年好笑,捋着她零碎的鬓发,嗔怪,“你啊,就是财迷,就是没这方子,我还能饿到你和孩儿不成?况且,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朝政什么时候就天翻地覆了呢。” 后几个字他说得声音极低,仿似不愿别人听的,惹来祸患,瑞雪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也是小声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家里,虽然也是杂事不断,但是,好再咱们夫妻齐心,又有友人相助,倒也过得去,但是那地方,虽然又大又堂皇,却是没有半点儿真心啊。” 赵丰年想起吴煜这几月的言行,心下叹气更重,这孩子恐怕就是那地方出来的,就算不是,也离之不远啊… “其实,我一直想问件事,你若是不愿意说,不说也罢。” 瑞雪正揪了他的袖子把玩儿,听得这话,心下就是一跳,但脸上还是笑着问道,“咱们是夫妻,你有话尽管问吧,我还能瞒你不成?” 赵丰年把妻子往怀里又揽了揽,这才说道,“以前只以为你是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识字会算,又见识广博。可是,如今你的身份必定是安南侯府小姐无疑,从小长在将军府里,那…那用牛豆做豆腐,做吃食,甚至这牛豆榨素油,都是从哪里学得的?” 瑞雪皱眉,一脸哭闹模样,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们成亲之前,那场重伤,烧得我忘了前事,要真正琢磨起来,我也说不清,这些东西是我以前在将军府时,偷溜出去听闻到的,还是有谁教我的?它们就像存在我的脑子里,我想用的时候,就出现了…” 赵丰年见得她眉头皱成个秀气的小疙瘩,就伸手去揉,劝道,“别想了,小心头疼,倒是我多嘴,你如何得知这些,有什么关碍,你已是我的妻,怀着我的儿女,就当是上天对于你吃了那些辛苦,送的补偿好了。” 瑞雪瞧得他眼里的心疼,慢慢脸色就和缓下来,笑道,“你不怕是哪里来的妖精,迷了你的心智?” 赵丰年最是喜爱她这般斜着眼睛,笑得促狭模样,低头狠狠把她的樱唇蹂躏的通红,这才说道,“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妖精,若不然,如何就让我这般死心塌地?” 瑞雪伸手揪了他的耳朵,嗔怪道,“好你个赵丰年,你不死心塌地对我,难道你还有二心了,看我的‘九阴白骨爪’!” 赵丰年被捉了耳朵,就赶紧半侧着头,生怕妻子抻了腰身,小声抱怨道,“妞妞和煜哥两个,整日打闹不停,你这好好的,也被带累得学会一招半式了。” 瑞雪笑得软倒在他怀里,夫妻俩个笑闹够了,就又去写方子,末了放进一只红漆小匣子里藏好,这才洗了手脚,慢慢相拥睡去… 不提赵家夫妻的小日子,也不提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只说彤城的赵家本宅,这些日子,赵夫人泡得是全身上下脱了几层皮,模样都老了许多,才终是慢慢觉得身上不痒了,这一日穿起了衣衫,坐在廊檐下,喝茶晒着久违的太阳,就想起了忘在脑后的那件大事,立时唤了丫鬟去找儿子回来。 结果,赵德这些时日没了母亲管教,没白天黑日的泡在花楼里不肯出来,又加上在那里结实了两个知己好友,被他们奉承着,吹捧着,只觉他就是世间最出色的男子了,所以听得那府里来人唤他,很是不耐,又揽着花娘,饮酒作乐了半个时辰,这才挂了满脸的不甘愿,带着随从回家去了。 他那两个友人随即撵了屋里的花娘出去,歪靠在锦垫儿上,偏头往口中扔了一粒花生米,然后笑道,“侯兄,咱们这逍遥日子怕是到头儿了,那赵家的恶妇身上舒坦,怕是就要想起凌风城那事了。” 侯兄倒了杯酒,一口喝下,眯着眼睛,心里盘算半晌,就道,“那商定的日期,就在今晚,咱们一会儿去找只狗头剥了皮,谎称人头,赵德这胆色怕是也不能细瞧,再骗他一千两做辛苦银子。” 陈四眼睛骤亮,伸出大拇指赞道,“侯哥真是好计谋,以后这大半月,说不得要藏在暗处,咱们兄弟要些辛苦银子,也是应该。” 侯哥问起正事,“那女子跟赵德睡过了?” “自然,兄弟什么时候误过正事啊?”陈四笑道,“不出三人,保管赵德再也没心思想别事。” “那就好,咱们这就去准备吧,未保万一,那赵夫人藏在机关里的解药和契纸,咱们也要动动手脚,省得她起了疑心,又转藏别处,咱们兄弟到时候可就失了颜面了。” 两人商量妥当,就唤人结算酒钱,结果那老鸨子却笑着进来说,“赵公子走前已经结了银钱了,二位公子以后有暇,别忘了楼里的姑娘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应付了几句,就出得楼来,陈四忍不住叹气,“这赵二,若论玩乐,倒也又几分风流不羁,仗义疏财的豪情,只不过他非争了这偌大家业过来,没那打理的本事也就罢了,还惹了一身祸患。” 侯哥拍拍他的肩膀,“别感慨了,赶紧做事吧。” 两人都是摇头,赵夫人为儿子争家财的心是好的,可惜,手段太过毒辣,又高估了儿子的本事,就算赵家大公子不出手报仇,怕是这赵家也撑不了一年半载就要败了… 赵德一路回了赵家,本来还以为母亲在水里泡着呢,结果一进后院,突然见得母亲脸色阴沉的坐在廊檐下,身上激灵灵就打了个哆嗦,一路小跑过去,行礼赔笑道,“母亲大好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儿子这就备礼去谢那刘大夫,若不是他出了这泡水的妙招,母亲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赵夫人一声厉喝吓得止了脚步,“你给我回来,我病了这些时日,你不在家里伺候,又跑到哪里去了?” 赵德扫了两眼旁边虽是低着头的丫鬟婆子,心头也是恼怒,忍着气说道,“你们都先下去。” 丫鬟婆子们瞧了瞧赵夫人,见得她点头,就赶忙小跑着出了院子,主子母子常常吵架,一个不顺,她们这些伺候的就倒霉了,自然谁也不愿意留在那里的。 果然,她们刚出了院门,就听得里面少爷的喊声,“娘,儿子如今是赵家的家主了,娘在下人跟前不要再训斥儿子,太有失颜面!” 赵夫人更是恼怒,“家主?你管了几日铺子,真当自己是家主了,别忘了,还没开祠堂磕头呢,你还不是赵家家主!” 她说道这里,四处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忘了,那贱种还没死,随时都能回来抢走你这位置,你不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为了一点儿小事儿这般吵闹,你真是,真是…” 赵德很是不服气,反驳道,“我不是已经请了好手去料理这事儿,这时候他怕是都没命了,娘还担心什么,儿子在外日日忙碌打理铺子,娘亲不夸赞几句也就是了,一回来还这般呵斥…” 他这般说得,好似满肚子委屈,谁人听了都怕是要替他鸣鸣不平,可是赵夫人是谁,是他亲娘,还能不知道亲生儿子的德行,于是更是恼怒,“你在外打理铺子?你还是把领子上的胭脂擦去再撒谎吧。” 赵德赶忙去扯领子,果然刚才他搂抱着花娘胡闹时,蹭了两三块胭脂在上面,他被戳穿谎话,终是脸红了一红,低头服了软儿,“娘,儿子打理铺子太累了,刚才就去花楼小坐了片刻。” (还有两更,尽量在四点和晚十点更新。)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千金换狗头 赵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喝了一口茶水顺气,才说道,“你再有几月就成亲了,吴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你在外胡闹得不像样子,人家脸面上过不去,说不准就要退了亲事。这几月你老实在家呆着,忍一忍,等成了亲,你再出去,娘不拦着你。” 赵德找了个椅子坐下,有些得意,笑道,“娘,吴家不是还指望着咱们赵家出银钱助吴侍郎往上爬呢吗,怎么可能退亲?” 赵夫人实在对着烂泥巴一般扶不上墙的儿子无奈极了,半是央求,半是警告道,“不管如何,你最近都给我消停些,闹得人家脸面上过不去,人家一定有办法置你,说起银钱之事,若是吴家最后真得了高位,我们赵家毕竟出过力,到时候给你要个闲职挂着,以后咱们也是官宦之家了,省得让人家指着鼻子说有铜臭气。” 听得能当上一官半职,赵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话当真?娘,我真能捞个官儿当当?” “娘还能骗你啊,你是吴家女婿,他们又指望你出银钱,自然不会亏待你。” 赵德大喜过望,想着将来穿着官服出行,威风八面,他的眼角眉梢就都翘了起来,下巴也不自觉抬高,好似如今就已经是官老爷了一般,什么花娘啊,什么酒肉朋友啊,都扔到脑子后头了,打定主意要老实一段,省得弄丢了眼看到手的官职。 赵夫人瞧得儿子模样,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说起正事,“今晚就是约定的日期了,你聘请的那黑冥刺的杀手,该回来交差了,别忘了好好验看,再付银钱。” “今晚就到日期了,这半月过得好快啊。”赵德一拍脑门,沉溺在花天酒地里,日子过得飞快,“娘,放心,晚上儿子就去办这事儿。” “那你下去睡一会儿吧,晚上也好有些精神。”赵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又嘱咐了几句晚上注意安全一类的话,就撵了赵德下去歇息。 赵德也知道这事重要,果真老实吃了饭,睡了。 知道二更天时,丫鬟叫醒了他,他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在花楼里,扯了丫鬟待要下手,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连声喊道,“二少爷,二少爷,夫人吩咐少爷不可误了正事!” 听得‘夫人’两字,赵德彻底清醒了,扑腾坐起来,才想起是在自家府里,高声唤了门外候着的长随进来,那丫鬟趁机就跑了出去。 长随小心翼翼伺候主子穿了衣衫,就道,“少爷,马上就是三更天了,你是不是先吃些粥,垫垫肚子。” 赵德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大哥的人头,又是兴奋又是恐惧,满屋里转了几圈儿,就道,“不吃了,等回来再说吧。” 说完,又去床里的小匣子里,摸了一把镶宝石的匕首和几张银票,塞到了怀里,这才说道,“咱们走吧。” 长随嘴上应了,心里却嘀咕,他那救命恩人多高的功夫,若是要动手,这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能有什么用处?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正是夜半之时,大街上很是安静,偶尔有值守巡逻的兵卒走过,他们就找个角落躲一躲,倒也顺利的到了当日那个胡同,两人悄悄摸进去,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赵德就有些急了,踹了那长随一脚,说道,“你去茶馆找找,看看那人为何还不来,不会真是骗子吧。” 长随极是不情愿,上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在他心里早扎了根,不时还要做做恶梦呢,哪里愿意再去那茶馆找不自在,可是又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好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这时,却有人大步进了胡同,远远问道,“可是接赵家人头的?” 长随仔细一瞧,那黑衣裤,黑面罩,抱着长刀的,可不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是立刻欢喜应道,“恩公,正是我们。”说完,又指了身旁的赵德说道,“这是我们少爷。” 黑衣人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然后直接把手里的包裹扔到了赵德怀里。 赵德还在偷偷打量他,冷不防接了个东西在怀里,就伸手摸了摸,感觉是个圆乎乎的物事,就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黑衣人冷笑,“你花银钱买了什么,难道都忘记了?” “我花银钱…啊!”赵德终是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是人头,惊叫一声就把包裹扔到了地上,黑衣人笑声更是轻蔑,“你们先前没有言明,这人会武,所以,佣金涨五百两!” 赵德还要说话,见他右手好似不经意的在刀柄上抚了抚,吓得更是胆颤,立刻就道,“给,我们验了货,立刻就给。” 黑衣人这才轻哼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赵德立刻去踢那长随,小声说道,“你去,你去看看那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 长随也是吓得腿软,虽说猪头羊头,平日都见过,但这可是人头啊,还是自己原来主子的头颅,任他有天大的胆子,这一刻也变成了米粒儿般。 赵德见长随不动步,在他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长随吃痛,向前扑到,正摔倒了那人头之前,他实在没有办法,就悄悄的双手合十,嘀咕了两句,“冤有头,债有主,大少爷莫怪,莫怪啊。” 然后就哆嗦着手解开了那包裹,刚瞧上一眼,就吓得立时又合上了布巾,说道,“少…少爷,没错,就是那人!” 赵德有些不相信,又问道,“你看清楚了?” 长随点头如捣蒜一般,“看清楚了,还睁着眼睛呢,都是血!” 赵德壮着胆子,还要亲自上前查看,那黑衣人却是已经不耐烦了,“你们要看到天亮?我可没空相陪,赶紧付银钱,我还要出城赶路。” 赵德哪里敢反驳,生怕他一个恼怒,两刀连他们主仆也解决了,立刻就掏了银钱出来,数也不树,都递了过去,“多谢侠士出手,这是一千六百两,多出来的,就当给侠士买些酒菜路上吃了。” 黑衣人接了过去,直接塞到了袖子里,转身几个纵身就没了踪影。 赵德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人在一旁,他总觉得脖子发凉,人一走,可是好多了,“拿上布包,咱们回府。” 长随苦着脸,上前捡起布包儿,身长手臂拎着,仿似那里有什么恐怖之物,随时都能跳出咬他一般,赵德这会儿知道心头大患已除,反倒得意起来,呵斥道,“瞧你那胆子,一个死人头,有什么可怕的。”说完,就慢悠悠当先走了,那长随心里把他咒骂了无数遍,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府邸,进了后院正房,赵夫人一见得他们,立刻就问,“事情可是成了?” 赵德回身一指长随手里的包裹,笑道,“有我出手,事情自然马到功成。” 长随也赶紧奉承,“夫人,您不知道,那刺客见得我们二少爷言谈举止半点儿怯意都没有,极是佩服呢。” 赵夫人有些意外,一向胆小的儿子,怎么还有这等胆量? 她也没多理会这些,赶紧说道,“把布包打开,我看看。” 站在她身后的老婆子,赶紧说道,“夫人,这样的赃物看他作甚,省得以后吃饭都没胃口。” 赵夫人却是摇头,“这贱种,最是狡猾,不亲眼看到他死了,我怎么能安心?”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就不再拦着。 长随小心翼翼把布包放到了桌子上,解开包裹皮儿,又往前推了推,笑道,“夫人,请看。” 赵夫人仔细观瞧,却满眼都是红呼呼的血腥之物,瞧不出面孔是何模样,就道,“掌灯!” 老婆子立刻又多端了一只烛台过来,这一下,几人可是都瞧清楚了,这圆乎乎的物事,能有中等海碗那般大小,没有头发也没有皮,仔细分辨那面好似有鼻子和眼睛,但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人的模样… 赵夫人立时就变了脸色,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德赶紧上前两步,也是有些傻眼,长随更是脸上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果然,赵德转身就给了他两耳光,怒道,“刚才,你是怎么验看的?” 长随哪里敢说,他是太害怕,根本就没看清,只得诺诺不敢出声,跪下就是磕头求饶。 赵德气恨得又给了他好几脚,这才抱着一线希望,又道,“这能不能那刺客剥了那人的头皮?” 不等赵夫人开口骂,老婆子就答道,“二少爷啊,你仔细看看,哪有人的嘴巴那般尖长的?以老奴猜测,这不是羊头,就是狗头?” 赵德不知是气狠了,还是听得这不是人头,心里就不再恐惧了,居然上前抓起那头颅就扔到了地上,大骂,“什么狗屁刺客,居然敢骗我!” 说完,看到那长随还在磕头,更是恼怒,上前又是一顿好打,“你这瞎眼的奴才,还喊人家恩公,原来是个骗子,你说,是不是,你同他商量好了,一起骗我的银钱?三千两啊,你赶紧给我吐出来!” 长随被踢得满地打滚,哀哀求饶,“少爷,小的不敢啊,小的不敢啊,小的不知道恩…,不,不知道那人是骗子啊…” “敢骗本少爷的银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给我滚,滚去那茶馆,告诉所有人,黑冥刺的人都是骗子,拿了殷勤不办事,我要他们臭了名声!” 那长随立刻就爬了起来,应道,“是,是,少爷,小的这就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恶事连连 他刚要往外跑,赵夫人却是出声拦阻道,“站住,给我回来!” 赵德恨得跺脚,“娘,为何不让他去,黑冥刺敢骗咱们的银子,咱们臭他的名声有何不对?” 赵夫人狠狠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想要命了?那人既然是骗子,自然就不会真是黑冥刺的人,就算身份不假,你以为那江湖人是好惹的,真是把他们惹急了,晚上跳进来,我们一家哪里还有命在!” 赵德被母亲这么一吓唬也是有些害怕,就道,“娘,那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就吃了这大亏?我那两千两银子啊,可都是儿子平日辛苦攒下的?” “是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要说了,你亏了银钱心疼几日也好,就当买教训了,省得你以后做事还要这般鲁莽?” 赵德原本以为母亲会开口说替他补足那银钱,没想到却等来这样几句话,脸色就有些不好,也不愿意再同母亲商量,如何再设计谋去铲除多活了半月的大哥,敷衍的招呼一声,“我去睡了。” 转身就出了门,赵夫人一腔教诲还没等说完,见得儿子这般不领情,气得那话都堵在了胸口,憋得脸色通红。 老婆子赶紧上前替她拍打后背,轻抚胸口,劝道,“夫人,夫人,别生气,二少爷还小,不明白夫人的一番苦心,待过两年就好了。” 赵夫人恨得拳头握得死劲,“我这般苦心经营,设计害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他,可是他怎么就这般没出息,连那贱种一半的心智都赶不上!” 老婆子心里叹气,哪里是一半,怕是三成都不及,但她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得寻了些别的话儿安慰主子,好不容易才劝得她睡下。 再说,赵德出了母亲的院子,怎么想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儿转了转,就叫了缩在一旁的长随,骂道,“都是你这蠢货害我失了银钱,你就算找不回那骗子,也不能半点儿事都不做,去给我换了衣衫,蒙了口鼻,别被人瞧破身份,然后去那茶馆里,给我大骂黑冥刺,定要整个江湖都知道他们不守信义,臭了他们的名声!否则,哼,你也不用呆在赵家了,那南边盐场正缺人煮盐…” 长随听得盐场两字,脸色恐惧得犹如见了鬼,盐场在武国就是同地狱一般的存在,历来被买进去做工的人,没有能活过两年的,那里就是替阎王打前站的… “少爷…放心,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长随飞快跑回自己住处,穿了一套灰扑扑的衣裤,又扯了块布,严严实实蒙了口鼻,然后就出了府邸,果真又去了那茶馆。 江湖人纵使都是习惯了夜生活的,也不是全都白熬到天明,此时夜已经过了四更,眼见就要天亮,茶馆里除了少数几人尚在低声说话,剩下众人,多是伏在杯盏歪斜的桌上睡着了,就是那掌柜和小二们也靠在柜台和廊柱上,打起了瞌睡。 长随在门外转了好几圈儿,心里盘算琢磨,到底去盐场的恐惧,盖过了蒙面叫骂的恐惧,鼓足了勇气,就冲进了茶馆里,破口大骂,“黑冥刺的王八蛋们,你们听着,你们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守信诺,拿了银子不做事…” 本来安静的茶馆里,因为他这般跳脚大骂,顿时喧闹了起来,小憩的人都揉着眼睛醒了,那交谈的几位也转头停了说话,都是瞧着一身怪异装扮的长随,又是疑惑,又是恼怒,不明白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这般跑来发疯。 但是听了半晌,有那精明的,就猜得了事情大半,高声说道,“小子,你在何处雇了黑冥刺的人出手?不找牵线之人分说,跑这里打扰老子睡觉,你嫌命长了?” 长随正骂到一半,猛然住了口,眼珠子乱转,左右瞧了瞧,突然有些后悔,骂上两句就跑好了,怎么就一时兴起,收不住口了,这时再走,可不容易了,因为那几个小二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堵在了门口。 他小心吞了吞口水,强装着硬气说道,“不是在这里雇的,是在外面的胡同遇到的,有人要劫我,是那骗子救了我,自称是黑冥刺的人,我这才相信了…” 旁边离得近的一个小个子武人趁得长随说话之时,伸手就扯了他脸上的布巾,长随惊叫去捂脸,但是那几个小二里,还是有一个瞧得清楚,大声说道,“这人我识得,前些时日,也没人牵线,就跑来喊着要雇人手去杀人,被我们扔出去了,没想到今日还敢再来闹事?” 江湖人最知江湖事,大伙儿一听,都明白这长随怕是遇到插仟下套儿的,说不定就是他那日胡乱嚷嚷,被哪个手紧的毛贼听得了,设了这计谋。 有那脾气还算好的,行事也仗义,就道,“那小子,你快滚吧,不是在这里雇的人手,你来此闹什么,小心大爷们听得不顺耳,打得你满地找牙!” 长随听了,简直正对心思,立刻就道,“是小的放肆了,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可惜,那几个小二却是不高兴了,见得他要走,就围了上来,狞笑道,“你当我们茶馆是你家院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半夜的闹得人不消停,不给你点儿苦头吃,你还真当我们好欺负了。” 长随立时拱手赔礼,“那个,诸位大哥,有话好说,刚才小的也是一时气恨,误会了,误会了。” 其中一个小二扭头瞧得掌柜又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盹,就知他是不会拦着,挥手就一拳头招呼了过去,长随鼻子顿时就淌了血,疼得他嗷嗷直叫,旁边众人就是哄笑,“这小子真是窝囊废一个,这般不扛揍!” 小二们你一拳我一脚,把个长随围在中间,打了个痛快,长随先前还叫上几声,后来就彻底昏过去了,小二们也不愿意出了人命,若是真惹得官府追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于是,各自扯了长随的胳膊和腿,啪嗒扔到了大门外,然后嬉笑着回去,给那些经过这一闹,又精神起来的江湖客们添茶倒水… 不远处的院墙上,侯哥和陈四正分吃一只烤鸡,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一边嗤笑道,“这赵家二少爷真是个蠢的,正愁以后行事起来,不好骗过那妇人,惹她怀疑赵大公子,他没想到,这二少爷就给咱们送了个绝好的借口。” “可不是,侯哥,这一趟活计可真是肥差,轻松又有千两银子进账,咱们吃饱了,就去赵家走一趟,省得那妇人明日歇过劲儿了,又该又不消停了。” 两人吃饱喝足,就又摸去了赵家,轻松换了那床头机关里的地契和药丸,然后又在赵夫人的凉茶里加了点儿东西。 赵夫人因为儿子不孝,正是心火旺盛的时候,夜半起来喝了两杯茶水,第二日一早就把马桶当了椅子,长坐不起了。 赵德早起见了跌跌撞撞,半爬回来的长随,就猜出了大半,也不多问,又加了几脚上去,直踹得他又晕了过去,然后就起身出门去花楼消火了,所以,当老婆子赶来找寻之事,早已是人去院空。 赵夫人还以为儿子是为昨晚之事同她赌气,更是气恼,加之肚子不舒服,就又躺在了床上,正是觉得此生无靠,哀哀痛骂之时,不想赵德却是一脸惊恐模样,匆匆跑了回来。 赵夫人立时就觉病痛好了三分,还道自己刚才错怪了儿子。 不想赵德进了屋子,什么都没问,就先撵了老婆子出去,然后脸色红了紫,紫了红,吭哧半晌也是不说话。 赵夫人忍了难受,半坐起来,问道,“德儿,你这是怎么了,娘知道你早起出门,不知娘病了,娘不怪你。” 赵德却是用力摆手,“娘,娘,我,我…”他张了几次口,也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赵夫人瞧出他好像不是为了自己回来的,心下就气恼不过,又听的他这般吞吞吐吐,就拼着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扔了枕头下去,“你这蠢货,有话就说。” 赵德也是怕得狠了,顾不得捡那枕头,上前低声说道,“娘,怎么办?我好像不能人道了。” “不能人道?”赵夫人初始还没听明白,继而大惊失色,一个家族什么最重要,传承烟火!她这般辛苦费力夺了家业,若是儿子不能人道,不能给她生孙子,那这一切还有什么用处? 她也顾不得什么,冲口就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 赵德摇头,“没有,没有。” 赵夫人气得狠狠喘了几口气,“再去试,说不定是误会。” 赵德一时慌张,就问,“找谁去试?” 赵夫人若是身上有力气,恨不得拿棒子敲碎儿子的脑袋,“你平日拉扯丫鬟做那事还少吗,随便找一个就行,记住要保密,若是传扬出去,我们母子都没脸见人了,你也不用想着娶吴家小姐了!” “哎,哎,这就去,这就去。”赵德应了,慌慌张张又跑了出去,回了自己院子,抓了一个以前有过瓜葛的丫鬟,就进了内室。 那丫鬟容貌只算中上,上次爬床成功,也是趁了赵德酒醉,此时一见主子有兴致,简直欢喜的要大叫几声机会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遮掩 她一上了床,就使出浑身解数,做出各种媚态挑逗,赵德也是一心想要行云布雨,可是两人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是没有步入正轨,丫鬟此时方觉有些异样,勉强挤出一抹笑,说道,“少爷,今日是不是没有兴致,若不然好好睡一觉,奴婢明日再陪少爷,可好?” 赵德正是心急焦躁,听得她的话,立时就是两耳光打了下去,“你说谁不好?你若是敢把今日之事,同外人多说一句,小心我卖了你去最破烂的窑子!” 那丫鬟双手捂了脸哀哭起来,被气恼的赵德,又是一脚踹到了床下,“给我滚,滚!” 丫鬟如逢大赦一般,抓了衣衫,胡乱套了就开门跑出去,结果正遇两个平日也不安分的‘同僚’走来,见得她衣衫不整,发鬓松散,就以为她和赵德已经做成了那事,恨得眼珠子差点儿都红了,这个嘲讽说,“哎呀,这是咱们以后的二少奶奶吧,来,奴婢服侍你梳妆啊。”那个说,“二少奶奶也是咱们这奴婢能做的,不过是白白贴了皮肉罢了。” 那丫鬟听得她们挤兑,恨得咬牙切齿,却是一肚子苦水,不敢外泄一句。 赵夫人等得心急,又唤了老嬷嬷来问,赵德满脸苦色的跑回去,不必开口,赵夫人就已是知道结果,也顾不上肚子疼了,一迭声要老嬷嬷去请了嘴巴严实的大夫回来,谎称来家里做客的远方侄子不舒坦,生怕耽搁了以后续香火,特意来彤城寻医找药,然后隔着厚厚的帘子,要大夫诊脉。 那大夫诊了左手,诊右手,眉头越皱越深,却还是诊不出有何不妥之处来,但他也不是傻子,赵家大公子失踪,下落不明,赵老爷又是重病在床,赵家此时这般遮遮掩掩寻医看这病症,除了赵二公子还能有谁?再想起赵二公子最近转战各个花楼的流言,他立时就有了说辞,“病者,怕是近些时日多有床弟之事,阳精亏损过重,才致使如此力有不逮,老夫开些温补的方子,将养一些时日,必有好转。” 若是别人听了这说辞,兴许也就被他骗过了,赵夫人却是比一般女子要精明,听得这话模棱两可,就心道不好,使了眼色要那老婆子付了十两银子的重金,仔细嘱咐了几句,送了老大夫出去,然后又去请了两位回来,没想到也都是这般的说辞,她就更是着慌了,又怕请多了大夫,张扬的全城都知道,赵家就算彻底扬名了。 于是,万不得已之下,只好炖了那方子上的补药,日日给赵德喝着,盼望着能有一星半点儿的疗效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赵德每每喝药都要砸了药碗,下人们伺候稍有不妥,就是拳脚相加,赵夫人也是愁得不思茶饭,整个赵家不用侯哥和陈四再出手,就已经是愁云惨淡一片,乐得他们两人没事儿就趴在房顶,或者蹲在树上,瞧着赵家母子的模样,不时幸灾乐祸的说上两句,这可不是我们出手,是老天爷见不得赵德祸害女子太多,先一步降了天罚,他们只不过瞧了热闹罢了。 如此不过三两日,赵德突然又觉那没用的命@根子,开始痒得睡不着的时候,实在忍耐不住,就偷偷摸摸蒙了脸,去找了个住在城北的江湖游医诊治,游医倒是对这病症“见多识广”,只看了两眼,就说出了“花柳病”三字,赵德恼恨惊慌之下,立时就晕了过去,那江湖郎中害怕受牵连,连泼水带掐人中的,虽是把人救醒了,但是免不得就见了赵德的模样,他得了这样的大秘密,忍了两日,自觉憋闷难耐,就同一个酒友说了,酒友还有酒友,于是这事很快就露了出去,满城皆知。 继赵家夫人内火旺盛的流言之后,赵二公子又是花柳缠身,这母子俩上赶着给大伙儿茶余饭后添谈资,可真是多少年难得见到一次,整个彤城明里暗里,笑成一团。 赵夫人久不出门,自然不知这事,她也正是头疼,儿子得了那难言的病症,她身子也时有不舒坦就算了,这几日自家院子居然也开始不消停了。 不时有下人惊恐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她唤了几个人问询,居然听他们说起,半夜见得白衣鬼影在各处院子乱转,瞧着倒像是大公子的模样。 赵夫人自知还没有杀了赵丰年,自然不信鬼魂一说,勃然大怒之下,抓了几人打了个半死,才勉强把这事压了下去。 结果,还没消停几个时辰,她去儿子院落的路上,居然差点被一盆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惊魂未定之时,又平地摔了一跤,磕得下巴血糊淋漓,她于是也开始心疑起来。指使老婆子去寺庙求两道开过光的平安符回来。 却不想老婆子半路小歇,听闻了那流言,吓得也顾不得去求什么符咒,转身就跑了回去。 赵夫人听得她吞吞吐吐说完,脸色青白交错,一口血就吐了出去,瞬时容貌就老了几分,大骂出口,赵家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就没有消停时候。 老婆子慌忙扯了帕子替她擦去口边血迹,想起那日见得的长随模样,就小声说了,赵夫人就唤了儿子来询问,没想到赵德却立时像抓到了真相一般,跳起来大骂,“一定是黑冥刺的人在报复,一定是他们做的手脚,我要找他们算账!” 他还要在说话,赵夫人手里的茶碗已是飞到了他的额头上,砸的他瞬时就长出了一只青紫‘长角’,“你个蠢货,你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这祸患是谁惹来的?我明明告诉你不可去那茶馆叫骂,你为何不听话?” 赵德揉着脑门,疼的直抽冷气,这些时日他也是被那羞人的病症,折磨的不轻,哪里还有什么耐性,恼恨的反驳道,“娘就会打我,骂我,你不是也没有半点儿办法?” 赵夫人气得喉头又是腥甜,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是大骂出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拜你这个蠢货所赐,咱们赵家都成了彤城的笑话儿了,就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否则我们怎么有脸见人!” “娘亲既然有办法,娘亲就想吧,孩儿身子不舒坦,先回了。”赵德一甩袖子就走了,任凭赵夫人在身后大喊,“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他还是不应,回了院子又抓了丫鬟进房去尝试大展雄风,可惜,又是不能如愿,于是那本来还一脸欣喜的丫鬟就倒了霉,被打得鼻青脸肿撵了出来。 赵夫人在老婆子的劝慰下,终是压了心里的气恨,勉强吃了两颗静心丹,飞快转着心思,别说,还真让她想了个好计出来,扯了老婆子说道,“去看看二少爷这些时日多拉着哪个丫鬟进屋,替她开脸收房,然后放出风声去,若是有人探问,就说那丫鬟怀了身孕,记得,一定要找个嘴严的,若是家生子更好,娘亲老子在咱们手里,还能更听话。” 老婆子点头,适时奉承一句,“夫人这计谋好,这般消息传出去,怕是就没人再传少爷的事了。不过,若是到了月份,丫鬟生不出怎么办?还有,吴家若是知道这事…” “哼,女子怀胎,哪有一定能生出的道理,到时候扯个摔跤或者落水的借口,就解决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挽回我们赵家的声名。未娶妻先纳妾,吴家必定会恼怒,但是他们还用的到我们赵家的财力,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退亲。一旦吴小姐进了门,就算知道了德儿的病症,她还能立时和离不成?说不定不等咱们开口,就主动找了御医来给得儿诊治了。” 老婆子点头,起身要下去安排,走了两步,又回返,问道,“夫人,还有那捣乱之人,怕是也要防备一二?” 赵夫人叹气,垂眸沉默半晌,说道,“这捣乱之人,一直没下杀手,估计是有所顾忌,一时还不会要我们母子的命。你拿老爷的名帖去扬威镖局雇人手来护卫院子,教头虽是嘴上说了与我断绝关系,但未必真那般狠心,只要他心里还有一分念着旧情,派几个好手过来。若是那人知难而退更好,就算与他遇上了,我们多拿银子赔罪,兴许也能把这是揭过去。” 老婆子应了,立时去取了名帖过来,赵夫人亲手写了,她就送去了镖局。 彤城赵家老宅这里,过得如此热闹,如此“有趣”,凌风城外的赵家小院也是不差半分,原因无它,瑞雪…要生了! 这几日,因为天气渐渐冷了,豆腐的销量大了,各地的牛豆收购又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赵丰年难免就忙碌了些,瑞雪一时闲着无趣,就带了贪吃的妞妞琢磨新吃食。 韭菜地里揪了大半筐白色的小花儿,洗干净,晾得干了,就放进石臼里,一边加细盐,一边捣碎,然后塞进小罐子,悬进井里放着。 刚刚出锅的嫩豆腐,切成小块儿,摊开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阴干,等到豆腐块上面长满了长毛的时候。就烧上一锅放了辣椒末、盐和花椒的水,倒进一杯上好的莲花白,彻底放凉之后,灌进坛子,再把豆腐块码进去,封好坛口,放在灶间里,等着七八日之后,发酵好了,就同样悬在井里保鲜。 瑞雪做这些都是为了冬日准备的,妞妞先前还兴致勃勃的跟着忙碌,后来听得一时半会儿吃不到嘴里,就垂了头,撅了嘴巴。 第三百二十一章 孕到临头 瑞雪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动手和面,包春卷,炸了满满一大盘给她吃,这才哄的小丫头回嗔转喜。 姐妹俩坐了树下,一边说些闲话儿一边分吃着蛋卷儿,都觉欢喜惬意的时候,安伯就带了两个女子从前院进来。 瑞雪不知生了何事,就扶着桌子起身问道,“安伯,又有友人上门来?可要准备饭食?” 安伯笑着摆手,“这是铁家小子在红玉楼特意请来的两个高手,以后会随在你身边做护卫,赵小子进城不在前院,我就直接带了她们来见你了。” “护卫?”瑞雪想到前两次见得铁老大的模样,那人看着粗豪仗义,没想到还有这般细致的心思,心里很是感激,就笑道,“铁大哥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待得掌柜的回来,必定要写信去道谢才好。” 安伯笑道,“这俩丫头先前来探看过,我这老头子也是出力不小,雪丫头你就不谢我了?” 瑞雪已是习惯这老爷子的顽童性子,就道,“安伯是自家长辈,谢来谢去就生分了,我厨房里做了新吃食,一会儿给您老送去一些,尝尝新鲜啊。” 安伯果然立刻笑眯了眼,说道,“如此甚好。”说完,笑眯眯背了手回了前院。 瑞雪见得那两个女子盯着她细瞧,都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模样,于是就继续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笑着等候。 但她终究是个孕妇,肚子又大的吓人,站了片刻,腰腿就受不住了,于是无奈笑道,“两位姑娘,以后咱们要长相处了,怕是兴许都会有相看两相厌的日子,所以,这一会儿咱们就先坐下喝杯茶吧,我这肚子很沉,有些站不住了。” 不等剑舞和琴心接话,妞妞听得姐姐不舒服,已是跳了起来,扶了姐姐坐下,就冲着两人嚷道,“你们是什么人,见到我姐姐为什么不行礼,姐姐说,不懂礼会让人瞧不起。” 剑舞皱眉没有说话,琴心却是回嘴道,“谁说我们不懂礼?我们只是仔细看看,以后要跟随的主子是何模样?” 瑞雪好笑,听这姑娘说话口气,倒是同彩月一般是个脾气直爽的,于是拦了妞妞,问道,“那么姑娘看了我的长相,可是觉得我心地不坏,值得你们保护?” 琴心脸色微微一红,半晌才说道,“谢谢夫人前些时日的吃食,嗯,很好吃。” “若是你喜欢,以后我可以教你做啊。” “真的?夫人说话算数?” 瑞雪点头,“自然,我喜好做吃食,家里的生意也都是同吃食有关,每隔半月总要做些新鲜花样儿的。你不怕油烟熏到,到时候同我一起下厨就行了。” 琴心很是欢喜,就要弯腰行礼的时候,却被剑舞扯了一把,立刻尴尬的停了下来。 剑舞脸色很平静,继续看着瑞雪姐妹不说话,瑞雪也不催她,照旧坐在木桌旁,同妞妞吃春卷喝茶水,妞妞疑惑的瞪了剑舞一眼,小声同姐姐告状说起吴煜几个跑河边去玩,不带她一起。 偶尔,头顶的桂树叶子,被秋风吹落,打着旋的飘下来走,落在她们身上,瑞雪总是先伸手去捡完妞妞头顶肩膀上的,然后才打理自己,有时抓了一片叶子,还要仔细端详几眼,才松手扔下,神情自然又安详。 剑舞和琴心突然就想起了自家小姐,她最后活在人世的那些时光,也是这般静静的,瞧着一朵花或者只是呆呆望着天空,都能笑上很久,万般留恋,万般不舍… 若是小姐还活着,也能同这女子一般多好,怀着心爱之人的孩子,同她们一起坐在树下闲话儿喝茶… 可惜,生死无常,有些事,任凭她们把功夫练得再好,也是左右不了… 剑舞幽幽叹气出声,“夫人,我们原来伺候的小姐早逝,我们姐妹才来了夫人身边,我们姐妹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不改姓氏,缝年节还有我们小姐的祭日,允许我们上一炷香,不知夫人可否应下?” 瑞雪轻轻放下茶碗,抬眼去看她们,脸色温和,慢慢应道,“刚才安伯说了,你们是要给我做护卫的,不是签契纸卖身,你们自然不必改姓氏,还有,年节祭日之时,别说上香,就是回去祭拜,都随你们的意,念旧之人,最是重情重义,我只有佩服,没有拦阻的道理。” 剑舞静静瞧着她的眼底,清澈而宁静,满满都是真诚,渐渐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开来,伸手扯了一把琴心,跪下磕头,“剑舞(琴心)见过夫人,以后我们姐妹必定誓死护卫夫人。” 瑞雪也是悄悄松了口气,手下有些真功夫的女子都是骄傲的,更何况她们还这般留恋旧主,一时就让她们同自己贴心那是不可能,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只要真心相待,总有同样换回她们的真心的时候… “两位姑娘快起来,我们赵家礼数规矩轻,轻易不行跪礼的。”瑞雪说着,就伸手去扶她们,就在她手搭上剑舞和琴心胳膊上时,正巧吴煜抓了一把开得鲜艳的山花进来,突然见得家里多了两个女子,又跪在姐姐面前,就想起当日那差点儿气得姐姐小产的田家丫鬟,顿时怒火冲了头顶,难道这又是上门来求着要跟姐姐抢人的?他一把扔了山花,扯出腰侧的长刀就杀了过来。 “放开我姐姐!” 剑舞和琴心都是从小习武,自然手下不弱,听得身后风声不对,扭身就往两旁一闪。这动作若是在平日也没什么,可是她们都忘了手臂上还撑了一个孕妇。 瑞雪本来肚子就沉重,又向前弯腰,突然失了她们双臂的扶持,重心不稳,就前扑在了青石地板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抽痛立时从肚子上传来,身下也是湿热一片,这是…羊水破了! 任是瑞雪这些时日做了无数设想,暗自嘱咐自己多少次,真到了事情临头的时候,还是惊得只能抱着肚子哎呦。 妞妞一见不好,立时跳过来大喊,“姐姐,你怎么了?” 那边厢刚要战在一处的剑舞琴心和吴煜,一听得妞妞声音凄厉就住了手,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吴煜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扑上来就道,“姐,你…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去找先生回来,姐,你别害怕…” 他嘴上这般说着,双手却是哆嗦得不成样子,一旁的剑舞和琴心皱眉,立刻说道,“我们扶夫人进屋,你们立刻去叫人喊产婆和大夫来,快!” 吴煜怎会把姐姐交到陌生女子手上,死活不肯,伸手抱了姐姐就要进屋,瑞雪本就有八九十斤,又加上那么大的肚子,少说也有一百三十斤,他刚一起身就打了个趔趄,妞妞立时就恼怒的伸手一把抢了过来,“你去喊人,我抱姐姐!”说完就稳稳抱着瑞雪,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吴煜懊恼跺脚,转身也往门外跑,琴心扯了扯剑舞的袖子,“舞姐,这小丫头真是好大的力气,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剑舞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进屋去帮忙守着,你赶紧找灶间烧水,越多越好。” “哎,我这就去。”琴心点头,四处扫了一眼,就直奔灶间了。 前些日子前院儿作坊接了个不少豆干的订单,眼见明日就要出货,一时忙不过来,彩云彩月就被唤来做帮手,几个女子手下一边麻利的忙碌,一边说些闲话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见得吴煜脸色煞白的跑出来,心下都觉不好,英子立时就扔了手里的物件儿,问道,“怎么了,可是老板娘有吩咐?” “姐姐要生了,要生了!快找大夫啊!”吴煜的话就像从天而降的炸弹,落在院子当中,立刻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跳起来,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安伯听得动静出来,高喊一声,“都停下!” 众人一脸惶急的停了手脚,他立刻又道,“赵小子进城了,这会儿怕是在酒咬儿铺子里,叫人去唤他回来。刘嫂子,赶紧去找稳婆,先把云二婶喊来也行,我这就去看看雪丫头,其余人继续干活儿,都别慌。” 吴煜听了这话,已是跳了起来,“我去城里,我骑马去!”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 大壮和黑子本来正牵了奔雷站在大门口,喂它青草套近乎,突然被吴煜抢了缰绳都是一惊,待见得他跳上奔雷跑出老远,才反应过来,喊道,“煜哥儿,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姐姐要生了!”吴煜不知是要发泄心里的惊恐,还是恼恨自己刚才的鲁莽,喊声极是高亢,透着一股子惧意,传出很远… 这下不但大壮和黑子听见了,就是整个一条街的人也都惊动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立刻放了手里的活计,进了赵家问询可有帮忙的地方,一瞧得众人都是焦急忙乱,立时就帮手烧水煮剪刀,准备细棉布… 对于家里这般忙乱,瑞雪完全都不知道,她此时就觉自己仿似又回到了刚刚穿越来的那一日,疼痛是海洋,而她就是一只小船,颠颠簸簸,怎么也挣扎不出去,只能死死的抱着肚子,疼得汗珠子噼啪落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折磨 妞妞死死抓了姐姐的手,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姐,妞妞害怕,姐,你会不会跟爷爷一样不要扭扭了啊?” 瑞雪想安慰妹妹两句,但又实在疼得没有力气说话。 云二婶腰上扎着围裙,显见是刚刚还在做饭,就这般跑了来,一见得瑞雪模样,也是心疼,但她自己生了两个,又接生了孙子,经验丰富,立时在围裙上擦了手,解下扔到一旁,扯了妞妞到一旁,劝道,“妞妞听话,你先出去,二婶儿先给你姐姐看看。” “我不,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妞妞死活不愿意撒开姐姐的手,云二婶无奈,就吓唬她道,“你在这里会耽搁我们给你姐姐接生,她肚子该疼得更厉害了。” 这话终是起了作用,妞妞不情愿的抽泣着出去了。 云二婶立刻上前替瑞雪擦了汗,小声安慰道,“老板娘,别害怕啊,你这胎的月份也差不多了,不算早产,保管能顺顺当当生下来。” 旁边一个街坊刘大娘也道,“她二婶说的对,这会儿羊水都快流完了,然后就能生了,很快就好了。” 瑞雪忍过了一波疼痛,自觉好过了一些,狠狠喘了几口气,勉强笑道,“二婶,我不怕,你们尽管安排就好。” “哎,哎,老板娘就要这样坚强点儿,女人都要又这关,咱们好好使劲,生下大胖小子和漂亮小闺女,以后好好过日子呢,给闺女准备嫁妆,给儿子备聘礼…”云二婶嘴上这般絮絮叨叨说着,手下却是不慢,麻利的扒了瑞雪的衬裤,低头仔细瞧了瞧,脸色就有些不好,扭头瞧了瞧同样皱眉的刘大娘,微微摇了摇头,刘大娘立刻就走了出去,低声问道,“稳婆还没找来吗?” 金枝儿等人瞧着她神色不对,就说道,“小六他们赶车去的,马上就能回来了。怎么,大娘,老板娘可是有些…” 刘大娘轻轻点头,“羊水流的多,宫口儿还没开…” 几个女子都是生养过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立时都是心头一紧,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安伯端了一碗药汤出来,见得她们就道,“端进去喂雪丫头喝了,我一会儿进去诊脉。” 众人愣了愣,这才想起,当初就是安伯治好了赵先生的病,他老人家医术必定高明,有他在,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大娘立刻就端了药汤进去,喂着瑞雪喝了,又放了帐幔遮掩了下半身,这才请了安伯进来,安伯仔细诊了双手脉,瞧得瑞雪虽是疼得冒汗,但双眼依旧牢牢盯着他,就知瞒不过这聪明的丫头,于是仔细斟酌着说道,“丫头,头胎本就凶险,你肚子里还是一次怀了两个,更是要多吃些辛苦。你刚才喝的是催产汤,一会儿药效起了,就会生得顺利了。放心,有安伯在呢,保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瑞雪知道这老爷子,平时虽同顽童一般,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极可信的,于是放了心,道谢,“谢安伯。” “谢什么,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徒儿,若是连徒儿都保不住,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放。” 瑞雪勉强笑了一下,闭了眼睛,抓紧时间休息,等待下一波的阵痛来临。 安伯出了门,正遇被刘嫂子扯着跑进来的稳婆孙婆婆,老太太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这般折腾,原本盘得整齐的鬓发也散了,喘气喘得脸色通红,一等站定,立刻就骂道,“你们…这是要折腾死我这老婆子啊。” 这老太太接生经验最是丰富,在远近百八十里都是有名的,就是金枝儿几个生产之时,也都是她帮忙接生,一听她这话有些气恼,赶紧上前帮忙道歉,“孙婆婆,您老别生气,老板娘可是个大善人啊,舍吃食舍棉衣,没少做善事啊,婆婆一定要帮帮她…” 孙婆婆自然也不是心狠的人,只不过一路坐在马车上飞奔,颠簸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这才抱怨两句,听得大伙儿这么说,也就罢了。 安伯拦了她,简单说了几句脉象,末了说道,“老妹子,雪丫头就托给你了,我随时在外面候着。” 老太太瞧着他一脸焦急之色,有些疑惑,心道这老头儿是这赵家什么人啊,听着说话像大夫,但是模样却好似这赵家长辈一般,她正要说话,屋子里,瑞雪已是忍耐不住疼痛叫出声来,她立时扔下一句,“我自然会尽力!”然后就快步进屋了。 云二婶同孙婆婆熟识,见得她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抹着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老姐姐,你来了可就太好了。” 孙婆婆立时上前掀了被子查看,伸手又小心探了探说道,“宫口开的太小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赶紧把她后背垫高,再系两个带子要她抓着。” 云二婶和刘大娘赶紧忙了起来,孙婆子又用力拍了瑞雪的脸颊,说道,“赵家娘子,你可要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孩子久久生不下来,憋坏了,我可不负责啊。” 瑞雪疼得几乎要昏厥一般,恍惚中听得这话,立时就清醒了三分,瞧得她脸孔陌生,猜的是稳婆,就道,“大娘,劳烦…劳烦你了,一定要抱住我的孩子。” “哎,这就对了。”孙婆子很是欢喜,拨开她的腿,说道,“放心,有我孙婆婆在呢,保管你母子平安,来,跟着我喘气,来,吸气,然后,用力外推!” 瑞雪一用力,那肚子就好像要裂开一般疼,于是再度惨叫出声! 妞妞趴在窗棱边,小手扣在木框上,指节都在泛白,哭道,“姐,姐!” 大壮和黑子也是脸色发青,站在她身后,互相依靠着不敢出声。 瑞雪猛然想起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在,立时就把叫声憋了回去,胡乱抓起枕头就塞到了嘴里,云二婶生怕她闷到,连忙找了个布巾把枕头换下来,恼道,“你疼就叫出来吧,哪个女子不是这样!妞妞将来也要生孩子…” 瑞雪哪有力气说话,疼得额头青筋都蹦了起来,院子里众人突然听得没了动静,都是慌了,就派了金枝儿进去问询,金枝儿出来时,眼睛都红了,说道,“二婶说老板娘怕吓到几个孩子,不肯喊出声呢。” 众人都是低了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石榴就过去拉了三个孩子,“先跟我出去吧,你们在,老板娘怕是忍得更辛苦啊。” 妞妞还是不愿走,大壮和黑子已是一边一个拉了她,出了二门。 云二婶听得孩子们走了,就要去拿瑞雪口中的布巾,无奈她咬得太紧,只得罢了… 赵丰年今日进城,一是为了谈笔买卖,二是为了去寻白展鹏,这小子前日派人送信说同楚歌欢出外游玩的时候,在城外一个农家寻到了一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他惦记着瑞雪快生产了,就想着买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约在酒咬儿铺子小聚,楚歌欢本是个洒脱之人,那日把话说开之后,倒是真把赵丰年当了朋友,也不拘束,敞着衣襟斜靠在椅子上啃一只猪蹄,不时再配一口上好的桂花酿,真是惬意又自在。 白展鹏拉了赵丰年说起彤城近几月的大事小情,也是兴致颇高,渐渐,三人这酒就喝的有些多了,赵丰年唤了铁林打了一盆清水上来,洗了手脸,自觉清醒许多,就道,“那老参是在城外哪里寻得的,我马上就赶去,然后直接回村里,改日有机会咱们再聚,你们今日随意,喝痛快了再回不迟。” 白展鹏皱眉不喜,“二哥真是越来越没志气了,为了个女子,日日费心费力… 赵丰年好笑,“什么叫为了个女子,那是我的妻子,她肚子里有我的血脉,我不为她们费心,难道还像你一般日日花丛打滚? 白展鹏还要说话,楚歌欢却是笑道,“赵兄说得对,嫂子可是个好女子,值得赵兄如此倾心以待。” 赵丰年举杯,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这才道,“还是楚贤弟明理,我这就走了,你们喝吧。” 白展鹏又伸手来拉他,他就有些恼了,“四弟,你再拦我,我可…” “那老参我替你买回来了。”白展鹏挑眉,伸手去抓酒壶,又说道,“我不喜别人,难道还不心疼我侄儿侄女吗?” 赵丰年无奈苦笑,他这兄弟哪里都好,就是嘴上太硬气,他伸手抢了酒壶,替他满了一杯,说道,“行,二哥谢你了。” 楚歌欢也举了酒杯,三人都是笑着一口喝干。 赵丰年还要喊人添菜,突然听得楼下有人纵马疾驰的声音,马蹄嗒嗒敲在青石地面上,如骤雨冰雹般清脆急促,三人对视一眼,都是皱眉,白展鹏就道,“奔咱们这处来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马蹄声就停在了楼下,不等三人探头出去观瞧,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先生,可在铺子里?快找先生出来,我姐姐要生了!” 楚歌欢和白展鹏都是一愣,刚要起身,他们身旁的赵丰年,已是撑着栏杆就跳了下去,很快马蹄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两人对视一眼,慌忙下楼,喊着小厮,“快赶马车来!” 翠娘和高福全、栓子几个都是慌了手脚,一迭声的叫着关铺子,翠娘等不及,扯着刚刚被赵丰年推下马的吴煜就一同上了楚家的马车。 第三百二十三章 险死还生 (没生过孩子,怎么写怎么卡,特意问了我姐姐、我同事、朋友,人家还以为我怀孕了,真是各种尴尬啊。) 赵丰年风一般冲进后院时,正是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见得他进来,瞬时都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抢上来要说话,可是赵丰年不等听上半句就被彩云手里那半盆血水惊得脸色白如纸,哆嗦着嘴唇,半晌才问道,“怎么样了?” 安伯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胎位有些不正,又一次生两个,怕是要费些力气,我刚才又给熬了一碗回力汤,能有些用处。” 赵丰年身形一晃,顿时就觉腿软。有了钱嫂子的前车之鉴,不只瑞雪心里恐惧,赵丰年也是暗地里连医术都查过,这胎位不正,就是危险的前兆。 他立时就大步奔进屋去,金枝儿几个惊呼,“掌柜的,不能进去啊。”可是他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妻子在舍命给他生孩子,他怎么能就这般在外面空等? 屋子里,孙婆婆手持布巾擦着瑞雪下身的血迹,额头上也见了汗,扭头刚要同云二婶说话,突然见得进来个男子,就是一愣,继而恼怒道,“产房是男人进来的吗,赶紧出去!” 云二婶回身一瞧,也是大惊,赶紧上前劝道,“掌柜的,你进来也帮不上忙,快出去吧,别冲了血煞…” 可是赵丰年却好似没有见到她们一般,上前握了瑞雪被布带子嘞得发紫的手,眼睛红得仿似要滴出血来,“雪,我回来了,别怕!” 瑞雪不知别的女子生产要折腾多久,但是她却只觉有无数年那么长,疼痛好似没有边际一般,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她恐惧的心肝都紧了起来,想要拼尽所有力气去推着肚里的孩子出去,可却是徒劳无功。恍惚间她觉得有人抓了她的手,那人的手也是冰凉,难道已经是冬日了吗?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分辨了好半晌才瞧出身旁之人是她的爱人,于是所有疼痛和委屈、惊恐,都化作了眼泪,甚至都不用汇聚一处,就像泉水一般哗哗淌了出去,“掌柜的…我疼!好疼!”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是在呢喃,赵丰年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才听得清楚,那字字句句立时像烙铁一般烫在他心头,任他再想做个妻子坚强的依靠,也是忍受不住,眼泪瞬时而下,“雪,雪,咱不疼,马上就好了,马上就生完了,以后咱再不生了,不生了!” 瑞雪想替他擦眼泪,却是抬不动手,轻轻喘了半晌气,攒足了力气,才道,“掌柜的,若是…若是我还生不下来,就别管我,让…让安伯拿刀,划开…划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 “说什么傻话,你会挺过去的,你不是要当棉花树吗,那就别说这样的话,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赵丰年几乎是吼了出来,额头死死抵在妻子头上,“雪,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不要孩子也行!只我们一起过日子…” 孙婆婆在床尾也是听得心酸,接生了多少个孩子,感情这般好的夫妻还是第一次见,说不得她要多卖卖力气,尽力保住这一家了。 “他二婶你过来先照料着,我出去找大夫商量一下!” 老太太起身出门,也顾不得礼法,拉了安伯到一旁,“赵家娘子怕是要凶险了,力气也用光了,孩子还是出不来,老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安伯皱眉想了想,“若是金针刺穴,倒是能激出一些力气,让赵小子再渡些内力,应该还能撑上一刻钟,只不过,以后雪丫头的身体要受些损伤。” 孙婆婆摆摆手,“一次生俩,母子不保的太多了,若是大人孩子都能活命,赵娘子以后好好将养就是。” 安伯叹气,“只能这么办了,左右还有我在,以后多给雪丫头补补。” 两老安排妥当,就一同进了屋子,赵丰年一听妻儿有救,立时就撸了瑞雪的袖子,方便安伯施针,然后半扶了瑞雪的身子靠在他胸前,右掌抵在了她的背心,慢慢把自己的内力渡进去… 瑞雪已是半昏厥,全身都软绵绵的仿似浮在水里,重生前后的诸多事情都像电影一样,从她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辛苦养家的日子,被弟妹背叛的悲愤,还有同赵丰年成亲后的点点滴滴,她心里突然就涌起强烈的不甘,她好不容易,辛苦活到如今,幸福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她怎么可以放弃,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还没有看到孩子长大成人… 她开始在心里大声祈求,满天神佛,诸多神灵,我愿意做遍天下善事,只求换得孩子平安降生。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舍下… 许是她的祈求被神佛听到了,慢慢她就觉身体里好似真的有力气了,耳边也能听到动静了,有人在大声的喊着要她呼吸,她听从那声音的指引,吸气攒力气,然后用力向外推,撕裂的痛楚再度席卷全身,疼得她哆嗦起来,但她死命咬着嘴唇不肯叫出声,力气要攒着,不能浪费… 一次又一次,吸气,用力,肚子里的孩子慢慢的往外挤去,有人喊着,“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她心里一喜,猛然拼了所有力气往外推,就觉肚子好似一下子就轻松了,随即孩子的哭声响了起来,有人往她嘴里灌了苦涩的汁水,大声在她耳旁喊着,“雪,你当娘了,是儿子,是儿子,再用力啊,还有女儿没出来!” 当娘了?她当娘了!这个认知让瑞雪顿时就觉身体里力气更足,也不管什么吸气呼气,咬紧牙关往外推,这次要容易很多,顺顺利利的,她的肚子就彻底空了。 待听得第二声婴孩的啼哭响起,她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赵丰年眼瞧着满身红呼呼的女儿在孙婆子手里哇哇大哭,欢喜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当爹了,他和瑞雪的孩子!儿女双全! 他刚要说话,就觉怀里的妻子突然松了下来,低头一看,立时惊恐得仿似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雪!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安伯,安伯!” 安伯扎了针就避去了屋外,听得他这般凄厉呼喊,也是吓得心颤,赶忙进屋,伸手探了瑞雪的鼻息,又去号脉,这才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赵丰年的肩膀上,怒道,“好人都能被你吓死,没事,雪丫头力竭昏睡过去了!” 这短短几息功夫,赵丰年心跳停止,甚至忘了呼吸,他不能想象没有了瑞雪,他会如何过日子,他要怎么活下去,突然听得瑞雪没事,那心里绷到极限的弦就松了,立时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金星乱撞,手下抱得更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云二婶上前撵了他们,“你们男子赶紧出去,我给老板娘换被褥,要她好好歇歇,她可是累坏了…” 安伯赶紧避了出去,赵丰年却是不肯动,站在窗边瞧着女子们忙碌完了,就坐在床边握了瑞雪的手,连两个孩子都未曾再看一眼。 云二婶和孙婆子还罢了,金枝儿几个可是羡慕的不得了,她们当初生产,自家夫主也不过是上前说句辛苦也就罢了,哪有这般待妻子胜过孩子的。 瑞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蜡烛,极是明亮,两个孩子已是被洗得干净送了过来,并排放在了床外,赵丰年正伸手想要去碰触孩子的脸蛋儿,好似又生怕碰疼了他,犹豫着不敢落手,烛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孔上,满满都是慈爱,又略微掺杂了一些悲伤… 瑞雪静静看着他们父子这般模样,心下也是感慨万千,鬼门关前绕一圈儿,到底还是平安无事了,也越发觉还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她真是再无所求,一直这样就好,一家人平安无事,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掌柜的,你这就嫌弃了?” 赵丰年猛然扭过头来,眼里的欣喜简直都能淌出来,一把把妻子揽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亲着她的额头和嘴唇,呼吸急促而热烈,却是不肯说上一句话。 瑞雪如何不知,刚才那般凶险把他吓到了,其实就是她自己,怕是以后回想起来,也要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差点儿妻儿俱殒的他。 她赶忙伸出还有些酸软的手,轻轻拍他的背,“没事了,我们没事了,别亲,我脸上脏。” “不脏,一辈子都不脏…”赵丰年封了妻子的唇,仿似只有感受到这里还在喘息,他才能确认她还活着,还能陪在他身边… 瑞雪感受着心爱男子的眷恋,心下的委屈和恐惧,又涌了出来,眼泪从唇边流进嘴里,夫妻两人都尝到了那苦涩,更是不愿分开,仿似只有这般缠绵着,才能安慰他们险些人鬼殊途的恐惧。 良久,两人的唇才分开,紧拥在一处,瑞雪听着熟悉的心跳,终是慢慢心安下来。 扭头去看两个孩子,男孩是哥哥,五官与爹爹很相似,哪怕才刚出生,还没有睁开眼睛,那脸型、眉形,那鼻梁都让人不难猜出长大后,必定是个美男子,此时包在蓝色锦缎的小被子里,偶尔皱皱眉头,嘟嘟小嘴儿,极是可爱。 女孩是妹妹,包了大红锦缎的被子,五官却稀奇的同爹娘都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小脸儿圆嘟嘟的,头发黑而浓密,鼻子翘着,小嘴儿嫣红,倒也个美人坯子。 瑞雪就道,“好再两个孩子是一胎的,否则咱们闺女怕是都要被人怀疑不是你亲生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初为人母 “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她的模样…”赵丰轻叱妻子,慢慢放开她,照料她躺好,就去小心翼翼抱了女儿,半晌,才低声接着说道,“她的模样,像我…亲娘,我看过她的画像,在我父亲的书房里,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她就是生我的人…” 瑞雪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神色里有悲伤之意,原来还有这般的原因,她自然不愿他伤心,就劝道,“若是母亲泉下有知,必定也很是欢喜她的孙女与她相像。” “嗯,”赵丰年点头,轻轻的,甚至带着一丝虔诚,亲了亲女儿小小的额头,“这是我赵丰年的女儿啊。” 瑞雪继续打诨,“不要忘了儿子,他也是你亲生的,你这当爹的可不能厚此薄彼!” 仿似预知到了以后不受父亲宠爱的日子,睡在蓝色被子里的小子,突然醒了过来,哇哇大哭出声。 瑞雪手忙脚乱的想抱起他,无奈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她一时着急又抻得下身又疼了起来,赵丰年想要帮忙,但是手里的小女儿听得哥哥哭声,也是凑了热闹,一起扯起嗓门附和,夫妻俩更是慌成一团… 张嫂子端了托盘从外面进来,随手掩了门,抬眼见得他们夫妻这般模样,想起她当初生大壮的时候,模样也不多,就哈哈笑起来,“怎么,孩子醒了?别慌,他们怕是饿了。” 她说着就上前,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扶着瑞雪半坐起来,然后接过赵丰年怀里的小闺女,逗弄两下,放到了瑞雪怀里,瑞雪本能的就解了衣襟,露出一侧丰@盈,孩子仿似嗅到了奶香,撅着小嘴就凑了上去,立时含住,大口吸了起来。 赵丰年在一旁瞧得妻子那胸前白嫩如昔,却又丰满许多,立时就红了脸,扭过头去,但是偏偏眼睛却好似不是他的,总是会偷偷溜过去,瑞雪没有瞧得他这般尴尬模样,正在全心体验着母亲这个词带给她的新感觉。 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贴在她身上,湿润的小嘴儿咬着她的皮肉,带起的麻痒,就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激得她差点又淌下眼泪来,这就是她的孩子啊,需要她哺育,需要她用心照料,需要她一步步扶持着长大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的血脉… 张嫂子慢慢拍着怀里的小子,不时伸手指点点他的脸蛋儿,简直喜爱极了,见得瑞雪怀里的小闺女吃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把他换了过去。 很快两个孩子就都吃饱了,继续闭着眼睛,嘟着小嘴儿睡去,张嫂子把青花大碗端过来,放到瑞雪身前,笑道,“妹子,多吃点儿,这是鸡汤煮的面,还卧了荷包蛋,两个孩子都等你的奶@水呢,你可不能亏到自己。” 瑞雪拉好衣襟,笑着道谢,“谢谢嫂子,让嫂子挨累了。” 张嫂子心疼的替她挽了袖子,嗔怪道,“哪里就挨累了,你生产的时候,嫂子都没赶回来。”说完,又怨怪道,“这些人,当时都慌成一团,怎么就没人记得给我个信呢。” 瑞雪刚才生产极耗力气,肚中正是饥饿,又害怕营养不够,孩子没有奶@水,抱起大碗,就大口吃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赵丰年看得心疼,过来劝她,“慢点儿吃啊,家里又不缺吃食。” 张嫂子也道,“灶间里还熬着猪蹄汤呢,保管你吃饱,别呛到啊。” 瑞雪吃得饱足,才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的汤汁,有些脸红,说道,“就是觉得肚子里空,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孩子都生了,肚子自然空,放心,过几日就好了,我去跟翠娘她们说一声,大伙儿都惦记呢,知道你醒了,必定欢喜。”张嫂子说着话就拾掇碗筷出去了。 瑞雪催着坐在床边的赵丰年,“你也跟着担心这么久了,去前院歇歇吧。” 赵丰年却是摇头不肯,想起刚才喂奶,就道,“不如请个奶娘回来吧,两个孩子,你照料起来,怕是力不从心。” 瑞雪以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怎么想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吃别人的奶@水,甚至还怕孩子对奶娘比对自己亲近,此时听得赵丰年提出来,就低了头去摸两个孩子的头发,“我不想给孩子找奶娘,也许是我小家子气了,做不来大户人家的娇贵夫人,我自己的孩子,总想自己亲手喂养,亲手照料。” 赵丰年伸手握了她的手,低声劝道,“找了奶娘,你能少挨些累,再者说,你的奶@水也不够两个孩子吃啊。” 瑞雪挣开他的手,微微拢在孩子身上,坚持道,“前三个月,孩子吃得不多,过几个月他们若是饭量大了,可以喝羊奶,等到过了半岁,就可以吃米汤和鸡蛋黄之类了。” 赵丰年瞧得妻子那般,好似生怕他抢了孩子去送人的架势,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还想再劝的时候,屋门外已是传来翠娘的声音,“老板娘,还醒着吗,我们进来了?” 赵丰年只得站起身,应道,“进来吧。” 屋门一开,居然进来大大小小五六人,云二婶和翠娘当先走到床前,笑着给瑞雪道喜,瑞雪感激她们刚才跟着忙碌,开口道谢,却被她们拦了回去,“都是一家人,又是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偷懒不管?你娘家人都不在,我们商量好了,轮流来照料你。” 瑞雪赶忙拒绝,“各自手里都有事情要忙,哪能日日在我这里,再说,我这里有彩云彩月照料,刘嫂和金枝儿她们白日里也都在。” 云二婶嗔怪瞪她,“老板娘跟我们还客套什么,她们都年纪太轻,不懂照料孩子,特别是彩云彩月,还是小丫头呢,等我们这一月多教教她们,出了月子,她们也就上手了。” 瑞雪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没再拒绝,抬眼瞧得妞妞和大壮几个都站在几步外,好奇的踮着脚尖往床上看,就笑开了脸,挥手示意他们过来。 大壮和黑子抬了胳膊互相撞撞,都是羞红着脸不肯上前,妞妞却是不管那些,扑上前,就抱着姐姐的脖子哭开了,“姐,妞妞以为你要死了,妞妞害怕!” 云二婶正替小丫头掖被子,听了妞妞这般口无遮拦,赶紧呸呸几声唾到地上,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末了还抖了抖妞妞的裙角,说道,“这孩子,你姐姐是有大福的人,神灵一定会保佑她凡事顺顺当当的,以后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妞妞撅撅嘴巴,还是不肯松开姐姐的脖子,瑞雪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妞妞不怕,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妞妞规矩还没有学完,姐姐若是不在了,谁能治得住你这头小老虎啊?” 大装和黑子刚刚凑过来,好奇的看着酣睡的小师弟小师妹,听得师娘心心念念不忘教妞妞规矩,就嘻嘻笑起来。 妞妞脸红,自觉丢了颜面,就松了姐姐的脖子,跺脚不依,“姐姐,你就会笑话妞妞。”说完,见得大壮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发,也是心痒,赶紧随着凑热闹。 瑞雪左右瞧瞧不见吴煜的影子,就问道,“煜哥儿呢,可是吓坏了,躲起来了。” 大壮瞪了妞妞两眼,说道,“妞妞打了煜哥,煜哥许是躲哪里生气去了。” 妞妞不服气的反驳道,“他害得姐姐生孩子,当然要打他!” 瑞雪哭笑不得,什么叫害得她生孩子,这话真是别扭,但她也不好当即纠正,就妞妞这直脾气,不定要问出多羞人的话呢,于是,就冲着脸色带了疑惑的赵丰年,简单解释了几句,末了说道,“那两个姑娘是铁大哥请来的,掌柜的见见吧,再帮我把煜哥儿喊来,这孩子心思重,别再钻了牛角尖儿。” 赵丰年点点头,屋里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瑞雪别太累,也就出去了。 云二婶笑着瞧瞧几个孩子脑门,笑道,“你们先生心疼师娘了,孩子也看过了,都出去吧,等过几月,你们小师弟,小师妹能满地跑了,少不得要闹着你们背着抱着呢。” 几个孩子正是玩得有趣,都是有些不情愿,但他们也懂事,行了礼都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瑞雪轻轻拍着孩子,想心事,慢慢倦意上来,就睡了过去。 恍惚中好似听得耳边有动静,就醒了过来,正见吴煜蹲在她的床边,低着头发呆,也不知道再乱想些什么,她就笑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头,说道,“我们煜哥儿都不心疼姐姐了,姐姐差点没命,煜哥儿也不惦记着,早些进来看看姐姐和小外甥啊。” 她本是开玩笑,想劝着这小子不必自责,哪里想到,吴煜早已是满脸泪水,伸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是我害得姐姐,都是我…” 瑞雪吓了一跳,赶忙拦了他,顾不得下身还疼着,就爬起来,把他揽到怀里,紧紧抱着,说道,“煜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姐姐没事啊,你看,孩子也生下来了,都是好好的,哪里就要你这样打自己了?” 吴煜往姐姐怀里死命的蹭了蹭,哽咽着不肯说话,瑞雪无奈,只得像原来一般抱着他轻轻唱歌,果然,这小子渐渐就抽泣的轻了,她这才扶起他,随意扯了袖子替他擦眼泪,嗔怪道,“都多大的男子汉了,还不让姐姐省心,别自责了,姐姐的肚子月份也到了,就是你不惹这乱子,也要生了,只不过差个三五日罢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怡然康宁 吴煜抬眼瞧得姐姐脸色好似真没有太过苍白,就说道,“她们说,姐姐差点…” 瑞雪立时瞪了眼睛,装作恼恨模样说道,“差点什么?你姐姐我大吉大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怎么可能有事,哪个女子生产都是这样,我比好些人还顺利许多呢。” “真的?”吴煜还是不信,瑞雪就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说道,“真的,所以,你以后若是有了妻子,一定要好好待她,女子生儿育女不容易啊。” “嗯,我记住了。”吴煜郑重点头,把这事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瑞雪下身疼的支持不住,就又躺了下来,引着弟弟看两个孩子,笑道,“这是你的小外甥,小外女啊,他们太小了,煜哥儿以后要好好帮姐姐疼他们。” 吴煜仔细瞧着两个孩子,说道,“姐姐,他们怎么没一个都长得像你?” 瑞雪也是遗憾,叹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姐姐长相丑,他们倒是都很不错,长大了必定是美男子和小仙女。” 吴煜最是不喜姐姐说自己丑,立刻反驳道,“姐姐才不丑,姐姐比谁都美!” 瑞雪得了弟弟夸赞,心里欢喜,拉了他的手指去摸孩子的脸蛋儿,说道,“帮姐姐给他们取个乳名。” 吴煜有些犹豫,“先生,怕是…” 瑞雪却是不以为意,“两个孩子呢,分他取一个就好,咱们姐弟俩先挑。” 吴煜立刻指了小丫头,说道,“咱们要闺女,就叫小公主。” 瑞雪听得一头黑线,她家孩子爹爹以前就是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江湖人加大商贾,如论从哪里说,这女儿也不能同皇帝闺女在一个等级啊,“煜哥儿啊,这公主好像是皇帝女儿或者妹妹才能叫的吧?咱家一个小地主,怕是犯忌讳,不如,咱们换个名字?比如,小宝贝,小可爱…” “不,”吴煜摇头,出乎意料的坚持,“就叫小公主,靖国公主。” 居然还有封号,瑞雪是彻底无奈了,伸手拍拍胆大妄为的弟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这名字只咱们姐弟私下叫着,再取个外人可以叫的,如何?” 吴煜这次倒没坚持,点头说道,“这个姐姐取吧?” 瑞雪生怕弟弟反悔,赶紧飞快转动脑筋,给女儿琢磨个正常点儿的名字,挑拣半晌,就说道,“叫…怡然,如何?取快乐安然之意,女孩子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一辈子顺顺当当就行。” “好。” 姐弟俩终是合力取好了名字,又轻声说了几句话,瑞雪终是撑不住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吴煜低头又轻轻摸了摸小外甥女的脸蛋儿,笑得疼爱又温暖,“放心,小公主,舅舅将来一定让你当上真正的公主…” 赵丰年出了门去,瞧得安伯同楚歌欢、白展鹏坐在桂树下喝茶,就走了过去,行了大礼,谢安伯刚才出手相助,末了又请安伯再开温补的方子替瑞雪养身,安伯瞪他一眼,佯怒道,“这还用你请托,雪丫头比你孝顺的多,我怎么会不尽力?她这次可是吃了苦头了,就是将养的再好,每到冬日也要畏寒体虚。” 赵丰年皱眉,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在去最南边的涯城买座院子,那里四季都极温暖,没有冬日,景色又好,妻子住着许是会舒坦许多。 白展鹏却是误会他担心以后耽搁子嗣,就道,“二哥,何必愁眉不展?她不能生了,就再纳几个妾室就是了。” 楚歌欢想到瑞雪的性情,怕是容不下这事,就道,“赵兄心里有数,这是家事,咱们就别多话了。” 白展鹏还要说话,赵丰年却是先开了口,“去年出事之时,我尚且一心等死,哪里想到有今日这样的日子,贤妻在侧,儿女双全,我若是再有何奢望,怕是老天都觉贪心,如此足矣。” “二哥是说以后不纳妾了,也不再要孩子了?那怎么成,开枝散叶,延续香火,总要子嗣多些才兴旺!”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反驳道,“四弟如此明白,为何还留恋花丛不肯成亲?” 白展鹏被堵得一哽,恼道,“我是为了二哥好,二哥还这般这不领情。” 安伯笑眯眯喝茶,远远瞧得剑舞居然挽着袖子,端了木盆从灶间出来,就唤了她上前。 剑舞微微一愣,放下木盆,回身喊出了琴心,整理好衣衫,就一起走了过来。两人素白色的衣襟上都有水渍,显见已是忙碌了好半晌。 赵丰年猜得她们必定是瑞雪口中那两个护卫姑娘,于是不等她们行礼,就起身,抱拳行了江湖礼节说道,“多谢两位姑娘来此保护内子,赵某感激不尽,以后两位姑娘,尽管把我赵家当做自家一般,这些琐屑杂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不必两位姑娘沾手。” 剑舞和琴心悄悄对视一眼,都觉有些受宠若惊,她们在红玉楼里因为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也有些地位,但是却也不曾被人如此看重过,要知道这赵先生就是赵家的顶梁柱,绝对的主子,他居然能当先行礼,而且言语这般客气,实在是太抬举她们了。 俩人赶紧还礼,齐声说道,“奴婢剑舞(琴心)见过先生。”说完,琴心就稍稍退了半步掩在剑舞身后,剑舞又道,“先生客气了,我们姐妹既然离了红玉楼,以后就是赵家的奴婢了,必定尽力护得夫人平安,先生放心。” 赵丰年这般礼让,就是为了她们这句承诺,自然欢喜,简单闲话几句,就唤了彩云过来,说道,“把东厢房的北屋拾掇出来,安顿两位姑娘住下,千万不可怠慢了。” 吴煜和妞妞住了西厢房,彩云彩月住了耳房,东厢房若是再分一间给剑舞和琴心,再来客就有些住不下了,剑舞和琴心也不是傻子,刚才在灶间里帮忙,早把这院子的事打探好了,听了这话,立刻就道,“多谢先生厚待,我们还是同彩云彩月妹妹住在耳房里吧,平日也方便照料夫人。” 赵丰年瞧得她们不像客套模样,想了想也就不勉强她们了,应了下来,就让彩云请她们下去安顿。 彩云彩月年纪小,到赵家之前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才在灶间闲话儿,还不敢多说什么,此时知道以后要长相处,动手帮忙铺被安顿行李,就更是熟识了,待听得她们会功夫,以后要保护夫人和小主子,那眼睛里立时就溢满了崇拜的小星星,越加欢喜极了。 张嫂子整治了四个菜,蒸了新米饭,端到树下木桌上,赵丰年陪着几人吃了,安顿楚歌欢和白展鹏在东厢房住下,就随着安伯去了门房,安伯问了又问,确定他还是初衷不改,就翻了一只白色小瓷瓶出来,到处里面的药丸,扔给他说道,“这是以前闲着无事做的,倒也花费了不少药材,不伤身,就便宜你了。” 赵丰年接过,直接剥开,看也不看就扔进嘴里吃了,末了又行了礼,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安伯站在窗前瞧着他的身影消失,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些沉重,叹气道,“刚极易折,情深不寿,这小两口儿,这般恩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不提安伯如何感慨,只说赵丰年回了房间,瞧得吴煜在床旁守着,就清咳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吴煜知道这姐夫最是不喜自己缠着姐姐,起身要走,到底还是不甘心,回身笑道,“姐姐刚才要我给小外女取了名字,先生也给小外甥取一个吧。”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果然,赵丰年立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自己的女儿,名字怎么能让别人取。 正好瑞雪听得动静醒来,他就上前,半是责怪半是懊恼的说道,“女儿的名字怎么是煜哥儿取的?” 瑞雪赶忙哄劝道,“煜哥取的是个乳名,闺名是我取的,叫怡然,儿子的乳名和大名儿可都留着给你这个当爹的呢。” 赵丰年听了这话,脸色才好了一些,仔细琢磨了半晌,说道,“你生他们这般不容易,儿子的乳名就叫孝哥儿吧,他长大若是不孝顺,我就打折他的腿。” 瑞雪赶忙去看两条小腿还没有蜡烛长的儿子,嗔怪道,“你取名就取名,惦记我儿子的腿做什么,他长大了,保管孝顺懂事啊。” 赵丰年捉了她的手,亲了亲,又道,“至于大名,他身为赵家长子,就取一个懋字吧,勤奋努力之意。” “赵懋?”瑞雪读了一遍,立时摇头,“这名字读快了,容易变成,照猫画虎,还是换一个。” 可惜,赵丰年却是坚持用这字,她先替女儿取了名字,又不好再强势剥夺孩子爹爹的权利,只好心虚的瞄了瞄儿子的小脸,在心里嘀咕,儿子啊,不是老娘不帮你,实在是你爹爹太喜欢这个字了。可怜的“赵懋”,睡得正香,吧嗒两下小嘴儿,仿似毫不在意,倒让他的娘前,心里好过了许多。 赵丰年不知她们母子互动,又说道,“待他长大,过了十八岁,就取‘康宁’为表字。” 这个倒与瑞雪替女儿取的那怡然,很相像,都有期盼儿女平安健康之意,于是,立时得到了瑞雪的赞成,两个孩子的名字就这般商量妥当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三朝洗儿(一) (前些时日欠了五章,已是补过四章了,今天是最后一日三更,明日开始恢复两更。正好明晚是电台采访,我也轻松一下,谢谢朋友们支持,正在努力码字中!) 待要安歇之时,瑞雪劝着赵丰年去书房,可是俩人从成亲之后,几乎就没分开过,白日里又经过了那般的艰险,赵丰年自然不愿离开妻儿,况且盖院子时打制的木床也大,放了两个孩子,再躺两个大人绰绰有余,瑞雪无法也就答应了。 张嫂子想劝也不好开口,只得把软榻搬到了厅里,凑合着住上一晚。 结果半夜里,两个孩子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醒上一次,不是尿了,就是饿了,哭声每每震得整个院子都在颤抖,高亢极了。他们这对儿新晋爹娘,首当其冲,被吵得哪能安睡? 瑞雪本就体力透支的厉害,折腾到最后,几乎就是睡梦里,听到孩子哭声,本能的捞过孩子放到胸前就完了,若不是张嫂子在一旁护着,孩子都能掉床下去。 赵丰年又睡在里面,张嫂子进出也是不便,一夜到天明,三人都成了黑眼熊猫,疲累不堪。 正好云二婶赶早儿过来帮忙,见得他们模样,问明原因,难得仗着年长,半劝半训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也不差这一时,老板娘还要养身子呢,这般折腾可是不行,掌柜的就搬去书房住一月吧,左右也不是离家,白日里想她们母子,随时回来看就是了。” 赵丰年有些脸红,果然就搬去了前院。 正巧剑舞琴心跟着彩云进来伺候,给瑞雪见了礼,直接挽了袖子,轻松把木榻又抬了回来,重新放到窗下,白日待客用,待铺了被褥,晚上谁帮忙照料孩子,就睡在上面,方便起身。 东屋洗漱室里,安了两个火盆,上面架了木头横梁,孩子换下的尿布,洗完之后,搭在上面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烤干,然后再换下一批。 瑞雪初始还觉得张嫂子和云二婶的安排有些夸张,但是白日里眼见着,两个孩子的尿布满天飞,准备的几十块,几乎都倒换不开,这才知道经验真是太重要了。 两个孩子许是遗传了父亲安静的性情,除了肚子饿和拉屎尿,极少哭闹,瑞雪倒也省了很多心思,抓紧睡觉养精神的同时,又拼命努力往肚子里塞吃食,什么鸡汤、鱼汤、猪蹄汤,荷包蛋,小米粥,红糖水,来者不拒,只要对她身体好的,对孩子好的,统统闭眼吃喝下去。 云二婶年纪大了,白日里就拿了针线筐坐在屋里陪着她们母子三个,不时指点小丫鬟们学学怎么伺候孩子,张嫂子体力好,就负责晚上照料,翠娘则忙着在灶间做吃食,三人各有分工,都忙碌而替瑞雪欢喜着。 正午刚过,翠娘瞧着瑞雪精神尚好,就进来问询三朝洗儿,如何准备。 瑞雪有些发懵,前世恍惚听过古代有这一说,但是毕竟没经历过,哪里清楚,于是就道,“嫂子,我以前没见过洗儿是如何洗法,你同我说说有什么规矩,让我听个新鲜啊。” 翠娘笑了,指着一旁正缝着小衣裳的云二婶说道,“二婶最是清楚,请她说吧。” 云二婶也不推辞,用针尖划划头皮就道,“孩子出生第三日,要请个收生姥姥上门,替孩子洗一洗,去去污秽,求各路神灵保佑孩子以后大吉大利,顺顺当当。亲朋好友这一日要来祝贺,本家要准备红果,还要煮面请客人吃席。” “红果是什么果子?这个时候,山上还有吗,或者城里有卖?”瑞雪听得吃面倒是不担心,家里米面都不缺,就是不知那红果若是没有,要去哪里淘换。 云二婶和翠娘听了这话,都笑起来,花枝乱颤,翠娘更是连头上的簪子都差点掉下来,她赶忙伸手去扶,这可是当初瑞雪送她的第一支簪子,她可宝贝的狠呢,“妹子,你想错了,红果是染红了的鸡蛋,不是果子。” “哦,”瑞雪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有些脸红,赶紧说道,“煮多少红果,嫂子看着决定吧,鸡蛋就在村里买,银钱尽管去账房支。至于宴客的面条,现下天气有些冷了,就做汤面吧,多煮猪骨汤,下了面条,盛碗里时加些葱花,看着颜色好,吃着也香,嗯,再酱些牛肉也好,每碗里都切上几片,省得太单薄。” 翠娘在酒咬铺子的后厨忙了这些时日,对牛肉的昂贵可是深有体会,那酱好的牛肉,比之生牛肉分量还要轻,成本就更高,于是有些不舍的说道,“妹子,牛肉一来价格高不好买,二来每碗面里放几片,也不实在,不如炸些猪肉丸子吧,大人孩子都爱吃,油水还大。” 瑞雪当然知道她是不舍得自家花太多银钱,心下感激,就立刻改口,笑道,“我是怕嫂子被油烟气熏得不舒坦,没想到嫂子主动要挨累,那妹子我可不客气了。” “别客气,别客气,你嫂子我一日不做活计,就浑身发痒。”三人都是笑起来,又商量了几句,瑞雪就问道,“上门客是不是要带贺礼,咱们家里要准备回礼吗?” 云二婶摇头,“不必,一般都是孩子的姑姑会做些衣衫之类送来,其余客人多是在添盆的时候,扔些铜钱,至于远客,都是在满月宴时才到。” 瑞雪想起马老六和徐宽说过,他们家里的媳妇要过来,说不得,到时候还有别的什么人上门,左右准备一回,就尽量齐全一些,“嫂子,你们多挨些累,再烤一二百烧饼吧,若是有远路赶来的,走时就送一些当干粮,人家是来祝贺的,我们总不好怠慢。” “行,烤炉在那里呢,也没拆掉,烤着容易。”翠娘一口应下,虽说主家煮面待客是习俗,但是也不能真让客人只抱着一碗面啊,桌子上总要有些小菜相配,三人又商量着添了炸鱼、炝土豆丝、芹菜花生米、麻辣小黄瓜、猪头肉、鸡脖子鸡翅拼盘,总共六个小菜,荤素搭配,男女老少的喜好都兼顾到了。 翠娘心里有了数,一阵风似的又跑出去安排了,云小六在村里挨家买鸡蛋,结果家家都不肯要银钱,都说当做贺礼了,这家十个,那家二十个,很快就凑了三百只,装了满满一大筐抬回来。 翠娘带着彩月这些鸡蛋分两锅煮了,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要用的小菜。前院的豆干已经出了货,英子、金枝儿和石榴都闲下来,就进来帮着彩云烤烧饼,几个孩子也都没偷懒,帮着做些小活计,赵家院子里忙碌的热火朝天。 众人同剑舞琴心不熟识,又听得她们是护卫老板娘的,心里就存了些敬畏,也就没人敢给她们安排活计,反倒让她们有了更多在瑞雪身边伺候的机会。 瑞雪冷眼瞧着她们做事手脚麻利,剑舞心细果断,琴心单纯开朗,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就越发添了三分喜爱,时常拉着她们坐下说几句闲话,慢慢也就熟识了。 琴心最喜欢给两个孩子换尿布,每次摸到他们滑溜溜的小屁股,小胳膊小腿儿,都欢喜极了,咯咯笑得清脆,剑舞也是欢喜,但那眼睛里总是含了三分轻愁,瑞雪瞧见了,却也不动声色,日子是最好的良药,能治愈一切伤痛,她总有忘记过去,彻底融入赵家的时候… 这般忙碌了一日,第三日早晨,孙婆婆就又被马车拉了来,这次不赶时间,可是没吃苦头,所以她脸色也好,见得云二婶就笑道,“接生时候,我这老婆子已是累得手脚发软,没想到这收生还要我来主持。” 云二婶笑着引了她往里走,笑道,“赵娘子说,前日累到老姐姐了,不过,别人给孩子洗三她不放心,今日也要老姐姐一起给办了,过后,她必定要重谢老姐姐。” 孙婆婆心里美滋滋的,伸手抿了抿一丝不乱的鬓发,说道,“好啊,赵娘子这是信着我这老婆子了,放心,必定给她办的妥妥当当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瑞雪认出孙婆婆,感激她那日尽力相帮,于是赶紧行礼道谢,老婆子也没敢托大,回了礼,就仔细看了孩子,夸赞几句,笑眯眯说起照料孩子的一些经验,虽然她的很多说法在瑞雪看来并不科学,但是,她依旧认真听着,惹得孙婆子更是欢喜,心里直道,这赵家娘子是个贤惠知礼的。 很快,日头上了东山顶,翠娘指挥着众人搬了大盆的红果出来,放到院子门口,等着宾客进门时就每人发上两个,图个吉利。大枣、栗子、莲子、桂圆也都装进了青花大瓷盘,烧饼整齐码在大竹匾里,预备擀面的面团儿也都揉好放在案板上,各色小菜都已做好,放在各个大套盆里,盖着纱罩,灶间的两口大锅里都咕嘟嘟的在熬煮着骨头汤,已是泛起了奶白之色,浓香之气飘出门去,每每惹人抻头张望。 几个孩子早起就已经吃过了骨汤面了,此时都换了新衣,吴煜是一套宝蓝锦缎长衫,头上戴了银镂空发冠,加之他本就长得出色,这一打理更显尊贵不凡,黑子和大壮都是一色的鸭蛋青长衫,头上扎了方巾,也是儒雅俊秀的两个读书郎。 妞妞被张嫂子拉着折腾了好半晌,换了件妃色的对襟衫子,配了象牙色的百水裙,一头黑发也不再简单扎成辫子,而是规规矩矩的盘了两个‘小山包’,用串着珍珠的丝带缠了系好,这才领了她出门。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三朝洗儿(二) 妞妞平日里胡闹习惯了,多是同几个小子一样,穿衣裤,方便玩耍、跑跳,就是偶尔喜爱漂亮,穿上裙子,不过半个时辰就脱了,今日突然这般装扮,自觉很是别扭,躲在张嫂子身后不愿见人。 吴煜几个起了捉弄之心,冷不丁扯了她出来,没想到都是瞧得一愣,这丫头打扮起来,也是如此标致的一个小姑娘,细眉大眼,翘鼻红唇,圆脸蛋,肤色晒得有些偏暗,却也更添三分健康之意。 张嫂子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拉了几个孩子进屋给瑞雪行礼,瑞雪挨个夸赞了几句,又唤了琴心去开了墙角处的一个小箱子,取了四只五两重的小银锞子出来,分了妞妞和吴煜每人两只,笑道,“大壮和黑子是师兄,也还罢了,倒是煜哥儿和妞妞作为舅舅姨姨,一会儿可要给两个孩子添盆,这银锞子就每次丢一个进去好了。” 吴煜捏了捏手里的银锞子,说道,“姐,这银子算我借的,等我以后亲手赚了银钱,我再还给姐姐。” 瑞雪有些意外,敲了他的脑门儿,笑道,“跟姐姐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吴煜却道,“不,一定要还。” 瑞雪清楚这弟弟的脾气,也就没再坚持,笑道,“好,姐姐等着你还回来。” 妞妞不知道吴煜为何这般说,但她却习惯凡事同他争抢,不肯落后半步,也喊着要还,瑞雪自然一并应下。 赵丰年也是梳洗换衣过后进来,见得一屋子孩子吵闹,就皱了眉,张嫂子立刻笑着带了他们下去,赵丰年这才上前看过他的儿女,然后坐到瑞雪身旁,笑道,“今日你只能在屋里坐着听动静了。” 瑞雪瞧着屋里没人,就伸手替他正了正头上的金冠,笑道,“有你这当爹的张罗就行了,我也难得偷一次懒。” 赵丰年握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嗯,那里还疼吗?” 瑞雪有些脸红,甩了他的手,重新躺下,嗔怪道,“嫂子们说要一个月才能养好呢,你就别惦记了,赶紧出去招呼客人吧。” 赵丰年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又嘱咐两句,这才出了门去。 云二婶子带着剑舞琴心进来,在箱子里找了早就备好的大红锦被出来,孝哥儿的是金线绣海天云水纹的,怡然则是绣富贵牡丹的,两个孩子刚刚吃饱,被剥去身上的小肚兜,那么光溜溜放到锦被上,锦被不如棉被暖和,贴身寒凉,他们就哭了起来。 云二婶子和剑舞一人抱了一个,晃悠了好半晌,才勉强哄得她们收了声,云二婶就赞道,“舞姑娘真是个心细伶俐的,这才一日抱孩子就抱得似模似样的。” 瑞雪也点头道,“小孩子最是娇弱,有半点儿不舒坦都要哭几声,你看怡然在剑舞怀里睡得多自在。” 剑舞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小心翼翼的把怡然放在床上,笑道,“多谢夫人信重。” “是我该谢你替我照料两个孩子才对。” 云二婶子在一旁听得好笑,“宾客都要上门了,您们再谢下去,可就不用张罗衣衫了。” 琴心也道,“夫人,我盘发盘得最好,今日给夫人盘个交心髻,如何?” “好啊,我这两日,不能洗澡洗头,都快成疯婆子了,琴心巧手替我遮掩一二。”瑞雪实在有些懊恼,她本喜好洁净,几乎每晚都要烧水洗澡,结果这一生孩子,别说洗澡,就是想要洗个头发都一群人拦着,每日只许用沾湿的帕子擦擦脸,她忍耐的实在辛苦,恨不得都觉自己是个泥人了。 云二婶子嗔怪瞪她,“月子里沾水,以后该留了病根儿了,还是多忍耐几日吧,左右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瑞雪无奈,只得再次擦了脸,换了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配了条金彩绣绫裙,衬得脸色很是红润,琴心十指纷飞,很快就替她盘好了发鬓,在妆盒里翻检半晌,却懊恼道,“夫人怎么没有红宝石的头面儿,这衣衫最配…” 剑舞生怕瑞雪误会她们嫌弃赵家贫寒,立时打断琴心的话头儿,说道,“你忘了昨日彩月说过的话?夫人不喜那些奢华的俗物,最喜珍珠圆润雅致,还不找珠钗出来。” 琴心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开口道歉,瑞雪却先道,“彩月那丫头就会捡好话说,咱们赵家家底可没那般殷实,珍珠头面这样值个一二百两的还能置上一套,若是宝石,动辄就是千两银子,怎么能买得起?就是买得起,我也舍不得把一座院子戴头上啊,怕是要压断脖子了。” 众人听得这话有趣,想着她头上戴着一座大院子的夸张模样,都是撑不住笑起来。 琴心心下感激,捡了珍珠的头面儿出来,替夫人戴好,仔细端详两眼,说道,“夫人这般心善和气的好人,果然最适合珍珠。” 瑞雪拿了镂空银镯子戴在左腕,笑道,“平日彩月一个嘴甜的,就哄得我恨不得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这琴心来了,我怕是以后都要把自己当仙女看了。” 琴心脸红,“夫人,我说的是真话。” “好,好,”瑞雪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后就当真话听了。” 众人又都笑起来,说了几句闲话,就留了剑舞在屋里照料,云二婶带了琴心出去帮忙。 此时已是巳时初,因为是三朝洗儿,按规矩多是家里女子上门走动,所以,陆陆续续村里几个族老家的老婆子,还有平日交好的小媳妇儿们都来了,年纪长些的结伴进屋去看看孩子,同瑞雪说上两句话,然后就在厅里小坐,喝茶、吃些点心瓜子,说说闲话。 年纪轻的小媳妇儿们,平日赵家有事就常来帮忙,今日也都闲不住,挽了袖子,各自找些活计,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村外的山路上,两个三十出头儿的妇人,各自挎了一只篮子,领了孩子,快步往村里走来,秋日的太阳还留有一些夏日的余威,大人孩子都是晒得额头见汗,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就扯了娘亲的衣袖说,“娘,怎么还不到啊,我渴了。” 那妇人赶紧给儿子擦擦汗,哄劝道,“前面就到了,狗剩儿听话,你不是常在家里说赵家姑姑好,今日到了姑姑家,可要懂事,不许胡闹啊。” “嗯,我不给姑姑捣乱。”小男孩点头应着。 旁边另一个妇人也给身旁的小闺女擦汗,脸色赧然说道,“徐嫂子,都怪我磨蹭,耽搁了出门,否则,咱们也不必这么急着赶路,让孩子都跟着挨累。” 徐嫂子赶忙摇头,“马家妹子客气啥,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的,咱们约好结伴,怎么也要一起走,再说这眼见就进村了,也没晚啊。” 马老六媳妇弯腰背起小女儿,跟着徐宽媳妇儿往前走,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小声说道,“嫂子,你说赵家妹子那么富贵一个人儿,能瞧得起咱们吗?” 徐宽媳妇儿回头笑着安抚她,“我昨晚也这么问我家孩子他爹,他说,从他们在码头识得赵家妹子起,逢年节之时,赵家就没断过咱们两家的礼,更别提平日送得吃食之物了。咱们一个普通农家,可帮不上人家妹子啥忙,她若是不把咱们当个亲人看待,哪里能这般上心?” 马老六媳妇儿一听,连连点头,“还是你家徐大哥会讲道理,我家那口子,我一问他,他就会瞪眼睛说,那是我亲妹子,你就赶紧去,勤快点儿干活,好好照料着,若是偷懒,我就休了你。” 徐宽媳妇哈哈笑起来,“男人都是这脾气,他们也是感激赵家妹子一直照料咱们两家。” “可不是,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怎么会不知道感恩,就是家里孩子一听人说起赵娘子如何,都跳着喊上两句,那是他们姑姑。” 两人说着话儿,脚下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进了村子,同人打听了赵家的位置,待走到门前,放下孩子,仔细一打量,崭新的三进大院子,气派又古朴,门外墙下停了一溜三辆大马车,再瞧得门里,人来人往,说笑忙碌,极是热闹,两人就有些打怵,犹豫着不太敢迈步。 云小六扛着两条长板凳,从自家跑来,见得她们站在门外就问道,“二位嫂子可是来观礼?” 徐宽媳妇儿就道,“正是,我们是小平山来的,我当家的姓徐,叫徐宽。”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我家孩子爹叫马老六。” 前些日子商谈棉花生意之时,徐马二人回码头就是云小六赶车送去的,所以,与他们两人都是熟识,听得是他们家里的媳妇儿到了,就赶紧热情招呼道,“原来是两位嫂子,快里面请,我们老板娘若是知道两位嫂子来,必定高兴。”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吃了他这颗定心丸,就大着胆子,领着孩子迈进了大门,大梅正守着大陶盆,见得她们进来,当先每人塞了两个红果,两个孩子抓在手里,乐得眉开眼笑。 云小六跑去二门,见得彩云就喊道,“彩云,这是小平山的徐家和马家嫂子。” 第三百二十八章 娘家人(补昨晚) 彩云笑着上前行礼,又接着引了她们往里走,两个孩子好奇,探头探脑四处观瞧,被各自母亲瞪了一眼,就低了头。 瑞雪虽是不用下床忙碌,但是,只坐着同来客说话,也是极耗精神,这一会儿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了,刚依靠在床头小歇,就听得彩云在门外说道,“夫人,小平山的徐家和马家嫂子来了。” “咦,是徐大哥和马大哥家的?”瑞雪立时坐直了身子,说道,“快请进来。” 屋门吱呀一开,很快屏风后就转出母子四人,两个夫人一个着了蓝布衣裙,同色首帕包了头,身材微胖,面色很是和善,另一个则穿了墨绿色的衣裙,头上盘了简单的螺鬓,用两根乌木簪子插了,眉眼大气,一瞧着就是性子爽朗的人。她们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穿得干干净净,衣衫上也没有补丁,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抿着小嘴儿,怯怯生生的。 瑞雪笑着弯腰行礼,“徐嫂子、马嫂子,大老远儿的,怎么还跑这一趟,我跟两位大哥说了,不要折腾嫂子们的?” 徐宽媳妇赶紧两步上前扶了她,笑道,“妹子,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孩子爹说,什么时候不来都行,这孩子洗三是大事,要我们一定赶早儿来给妹子撑撑腰。” “可不是,”马老六媳妇也笑着上前,“孩子洗三多是看娘家人行事,我们怎么能不来?” 瑞雪请她们坐下,剑舞麻利的上了茶水点心,青花茶碗,描金边儿的白瓷碟,还没等吃喝尝味道,只看这物件儿,就让人喜欢,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心下同时松了一口气,妹子这般可是正经把她们当客待了,没有半点儿瞧不起她们,两人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又真诚了三分。 瑞雪微微偏了身子,让自己坐的舒坦些,然后就笑问,“两位嫂子,别怪妹子愚钝,其实这半会儿,我还没分辨出你们哪位是徐嫂子,哪位是马嫂子?”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都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妹子实在,有啥就问不矫情,于是徐宽媳妇儿就说道,“我是徐家的,她是你马家嫂子。”说完,又指了两个孩子,“这小子是我家老大,叫狗剩儿,这丫头叫杏花是马家的。” 马老六媳妇儿也示意两个孩子上前见礼,两个孩子显见平日被教导的极好,礼数不错,就是那眼睛总是往点心碟子上溜,瑞雪好笑,就唤了剑舞过来,说道,“再拿些点心,照料孩子们到一旁去垫垫肚子,我和嫂子们说说话儿。” 剑舞应了,果然就拿了一个六格的盒子,领了两个孩子坐到窗下的矮榻上吃了起来。 徐宽媳妇儿有些脸红,说道,“这俩孩子见到点心就没个样子了。”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他们整日在家嚷着,赵家姑姑蒸的包子好吃,烤得饼也好吃,这次听得我们要来,就差满地打滚儿了,一定要跟来,我想着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也好,哪里知道,这刚给姑姑行了礼,就讹了一盒子点心,两个贪吃的娃儿!” 三人都是笑了起来,瑞雪就问起两家收成等琐事,徐宽媳妇儿说话有条理,马老六媳妇儿爽快,一时倒也越说越亲近。 很快,就听窗外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水熬好了,洗三开始了。”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赶紧把篮子拎了起来,往外拿包裹,笑道,“只顾说话,忘记把孩子的衣衫拿出来了。” 她说着就拿出一套大红锦缎的夹棉衣裤,针脚极细致,衣襟和袖口、裤脚,都绣了繁复的花纹,看着就是极耗功夫的活计。 马老六媳妇也拿了一套同样大红锦缎料子的,只不过上面绣的花纹要简单些,笑道,“妹子,我可没有咱们徐嫂子的好手艺,你可别嫌弃。我们俩商量着,都做了夹棉,过两日天气冷了,孩子就能穿了。” 瑞雪极是感动,她们身上尚且穿着棉布衣裙,两个孩子的衣衫也洗得很旧,显见日子过得不宽绰,没想到却给自家孩子做了锦缎的衣衫,这份情谊,当真是厚重。 她也没客套,直接接了过来,说道,“这可是舅娘给做得衣衫,穿了必定比别人做的都暖和,我替两个孩子谢嫂子们了。”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原本以为她会推拒,没想到这般爽快的接了,两人都是愣了愣,继而哈哈笑起来,说道,“对,妹子就该这样。” 窗外人声更是热闹了,云二婶子和翠娘进来抱孩子,徐马两人也跟了出去,瑞雪躺好,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 孙婆婆指挥着云小六和小九两个抬了大陶盆放到院子正中,抬头瞧了瞧太阳正是最暖和的时候,就道,“就这时候了,开始洗三吧。” 彩云彩月飞跑着搬了三折的屏风出来,挡在了西北一侧,琴心也拿了个小铜盆放到大陶盆正中,倒了一半温水进去,孙婆婆皱眉,扯了她问道,“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啊?” 琴心眨眨眼睛,瞧得院子里的人也都瞧着她,难免有些脸红,说道,“夫人说,陶盆里的水,扔进了铜钱和果子等物就脏了,小少爷和小小姐的脐带还没长好,容易生病。” 洗三的水脏?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听说,要知道还指望那水浇到孩子身上,洗净污秽呢,怎么反倒说水脏了,赵家娘子这说法可真是怪异。 张嫂子在一旁听了这话,赶忙出来打圆场,“赵家妹子第一次生孩子,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又吃了大苦头,难免对孩子就娇惯些。放个铜盆也没什么,正好放到盆里省得孙婆婆托着太累,这可是一次要洗两个孩子呢。” 几个族老家的老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这天儿冷了,别凉到孩子。” 孙婆子也不是那愚笨的,还指望主家赏银钱呢,她怎么会托大,赶忙笑道,“也好,这两个孩子洗三都是用‘金’盆,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众人都笑起来,这时云二婶和翠娘抱了两个孩子出来,孙婆子就招呼道,“赶紧添盆吧。” 赵丰年和白展鹏楚歌欢等人本来在书房闲坐,听得通报,就进了二门,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而一众女子和孩子们则围到了跟前。 按规矩,娘家人要先来,妞妞和吴煜上前,往陶盆里扔了两只银锞子,众人眼见百花花的银子都瞪圆了眼睛,暗赞一声,这赵家真是舍得,因为这添盆的银钱等物,最后都是要送给收生婆婆的,两孩子这一伸手,就是送了孙婆子十两银子啊,孙婆婆自然大喜,声音里立时就透着一股子喜气,“金银富贵,一世平安!” 吴煜和妞妞退了下去,徐宽媳妇儿和马老六媳妇就紧接着上前,在盘子里抓了几粒大枣和莲子扔下去,孙婆子又喊,“早立子儿,家业旺!” 如此,陆陆续续张嫂子、翠娘,平日相处亲近的各个小媳妇儿等都添了些果子或者制钱等物下去,那大陶盆里已是铺了一层,孙婆子瞧得众人都添完了,就拿了一根棒棰在陶盆里搅合着,嘴里念叨着:“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希哩忽噜都来了。” 然后伸手抱了孝哥儿过来,揭开锦被把他放进了铜盆里,铜盆里有温水,并不寒凉,孝哥儿皱皱小鼻子,还是睡着没有醒来,众人都是笑起来,连说,这是个淘气小子。 孙婆子一边用了小葫芦瓢舀水轻轻浇到孩子身上,一边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儿倒比一辈儿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如此折腾了一会,才用桃木小梳子给孝哥儿拢拢头发,“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戴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寻个媳妇儿就四衬。” 云二婶眼瞧着孝哥儿还是不哭,就递了大葱过去,孙婆子手下稍稍用了些力气打在孝哥儿的背上,孝哥儿吃痛,立时哇哇大哭起来,众人都道,“响盆了,响盆了,这孩子嗓门真亮。” 赵丰年站在外围,听得儿子哭声,就如同被谁掐了心尖儿一般,有些不耐的握了握拳头,说道,“洗三怎么如此麻烦?” 白展鹏翻了个白眼,往旁边站了站,好似不愿别人知道他认识这没出息的男子一般,楚歌欢却笑着劝道,“谁家孩子都这般,这已是简单的了,有那人家,还要祭神拜祖,没半个时辰可折腾不完。” 果然,孙婆子又说了两句,“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最后把供了一晚的符纸在陶盆前烧了,念叨着,“炕公炕母本姓李,孩子大人交与你,多送儿,少送女。保佑孩子康健到老…”就算洗完了。 哭闹的孝哥儿被抱了起来,云二婶子赶紧接了过去包好,送回了内室。 云小六等人又抬了另一个大盆出来,照旧给怡然也洗了一遍,孙婆子见得吴煜和妞妞又扔了十两银子进来,简直要欢喜的疯了,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要知道,一般人家顶多也就是送个一百文做谢礼,这赵家居然足足给了二十两,可是太丰厚了,她就是忙上一年也不见得能赚到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欲离别 (今晚八点,就是花期的电台专访了,有闲暇的朋友们,欢迎来参与啊,纵横主页上右侧的活动通告,点击一下就进入电台了。) 于是,洗三礼一完事,她就立刻用布兜装了两只大盆里捞出来的物事,推说太贵重,不肯收,瑞雪哪会不知她的心思,笑着又谢了她,就留她吃面。 孙婆子眉开眼笑的应了,至此每有人提起赵家,她都会提起这次收生,连赞赵家大方。 女子们直接在二门里放了四桌,男子们那两桌就安在了书房和厅里,老少都是团团围坐了,青花大碗盛的骨汤面条端了上来,骨汤奶白香浓,面条劲道爽@滑,配上或酸甜,或咸香的小菜,恨不得让人想连自己的舌头一起吞下。 这席面不像往常那般菜色多,活计繁杂,只不断的擀面下锅就好,所以除了彩云彩月和琴心、翠娘几个,其余众人都一起坐下吃了起来,一时人人吃得汤足面饱之后,就帮忙拾掇起碗筷。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也挽了袖子,跟着一起忙碌,云二婶等人自然不让,她们两人就撵了孩子去玩,然后端了特意下给瑞雪吃的汤面进屋。 瑞雪刚给孩子喂完奶,见得她们进来,就说,“这几个丫头,怎么让嫂子沾手干活了?” 徐宽媳妇儿面碗放到她身前,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就那般客气。你不知道,我家孩子爹前日听得你生了一对儿龙凤胎,乐得和马家兄弟喝了半晚酒,直说,妹子下半辈子有靠了。” 瑞雪想起以前在码头卖吃食,风雨里来去,还有张大户欺上门时,那般愤恨的时候,不觉眼眶也有些红了,转头去瞧两个被大红锦被映得小脸儿越发红润的两个孩子,心里爱怜更甚。 徐宽媳妇儿赶紧说道,“你看我,怎么说着话儿,就招得妹妹不好受了,妹子,赶紧吃面,我和你马嫂子家里都安排好了,要留下照料你十日半月的,以后咱们说话的时候还长着呢。” “那怎么行?”瑞雪推拒,“嫂子家里都有孩子有老人,怎么能在我这儿白耗日子,再说,我身边只丫鬟帮手就四个,还有张嫂子云二婶翠娘,也是轮流在这值夜,实在不缺嫂子们照料啊。” 徐宽媳妇儿其实也瞧出来了,但是家里孩子爹来的时候就这么吩咐的,她怎么也要问几句,“我和你马嫂子,得你叫一声嫂子,你这月子里,我们要是不照料两日,可是亏心了。”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家里孩子都有老人看着呢,不差这几日。” “我以前没生孩子,还不觉得,如今生了,才知道,天下谁都没有娘亲对孩子好啊。不是我不愿留嫂子们,实在是不缺人手,又不愿意家里的侄女侄子,埋怨我这姑姑抢了她们娘亲,要不然,嫂子们回去把孩子都一起带来,就是住上一年都行。” 徐宽媳妇儿立时摇头,“家里那两个淘气的,若是来这院子,怕是没两日就闹翻天了,可是不能让他们来。” 瑞雪笑道,“淘气小子出好汉,几个侄儿将来必定都是有大出息的。” 哪个当娘的都爱听人家夸赞自己孩子,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都是笑了起来,陪着瑞雪一边闲话,一边吃了面,耳边听着外面的人声渐渐歇了下去,云二婶几个也忙完进来了。 瑞雪谢了她们,惹得她们嗔怪她客套,瑞雪就拉徐马二人的手,说道,“嫂子们,不是妹子撵你们,如今天短了,你们家又远,今日就早些带着孩子回去吧,改日妹子出了月子,兴许还带孩子去兄嫂家里走走呢。” 徐马两人早就惦记家里孩子了,听得这话,就笑道,“妹子说话算数,那我们可等着了。” “算数,嫂子可要把好吃的,给我留着啊。”三人都是笑起来,瑞雪又问翠娘,“厨下还剩多少烧饼了?” 彩云是负责这个的,就站出来回道,“刚才给村里的嫂子们分了一些,还剩下三十几个。” “都装给嫂子们拿回去,给孩子们垫垫肚子,另外要云小六套马车送一趟。” 马老六媳妇儿听着她又送吃食又赶车的,就有些脸红,“妹子,我们来一趟,没帮上什么忙,倒又让你搭东西。” 瑞雪摆手,“嫂子没听吗,都是厨下剩的吃食,可不是特意为你们做的,回去万一小侄儿见到我这姑姑没给拿些好吃食,怕是要说姑姑小气了。嫂子为了我这好姑姑的名声,就别客套了。” 云二婶在一旁听了这话,就道,“咱们老板娘最拿手的,就是送你吃食用物,还能把你哄得欢欢喜喜的。”众人都是随着笑了起来。 一时彩云彩月替徐马二人装好了篮子,前院车也套了,翠娘就替瑞雪送了她们出去,云二婶子瞧着两个孩子睡得沉,就也偷闲拐回家里去看看可心和小孙子。 瑞雪实在疲惫,散了头发,换了轻软的衣裙,就揽着孩子睡着了。 赵丰年进屋时,见得窗外透进来的淡淡霞光,映在她们母子三个脸上,那般安静和谐,心下就暖得发烫,忍不住挨个亲了亲,瑞雪睁开眼睛瞧得是他,就笑道,“可是喝酒了,别熏到孩子。” 赵丰年赶紧抬起头,离得孩子尽量远了,才握了妻子的手,说道,“今日是欢喜的时候,就陪着白四弟同楚贤弟多喝了两杯。” 瑞雪一直在屋子里,哪里知道这两人在家里住了几日了,听得他这话,就道,“这两人居然舍了城里的美人儿,来观礼,可是给足咱家颜面了。” 赵丰年无奈,妻子和白四弟就是天生的冤家了,无论如何,都是瞧得对方不顺眼,“他们前些日子出城游玩,碰巧买了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这次都一并拿来了,等我送到安伯那里,让他老人家配药给你调理身体。” 瑞雪隔着被子捏捏有些发酸的身子,叹气道,“这次真是亏了力气,都睡了几日了,还是觉得身上发软。” 赵丰年想起安伯说过的话,更是心疼,“左右照料孩子的人手多,你平日多睡一会儿,待得孩子大一大,咱们就去南边的几城,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住住,省得你整日喊着在家闷。” “真的?”瑞雪听了这话,果然欢喜,“那我可要快些把身子养好才行。” 赵丰年脸上有些犹疑之色,低声又道,“白四弟…这几日就要返回彤城了,你记得叫彩云几个,给他准备些吃食。” “回彤城?”瑞雪心下一动,仔细打量他几眼,立时就猜出了他这般说的用意,问道,“掌柜的,你可是也打算同他一起走回去?” 赵丰年听得她语气没有起伏,脸上也瞧不出赞同还是反对,就道,“铁大哥派了人手,先把那母子俩拖住了,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彻底解决他们,对咱们一家总是个祸患,还有,风调雨顺也回去这么久了,昨日来信说,我爹…身体怕是不行了。” 孩子才出生三日,他们的爹爹就要出门,哪怕他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全,瑞雪还是忍不住心下酸涩,不过,她却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努力几次,终是让脸上挂上最甜美的笑容,说道,“去吧,不要担心我们母子,原本就有安伯在,铁大哥又送了剑舞和琴心过来,就更是安全无虞了。” 赵丰年叹气,上前搂着她在怀里,半晌才道,“若是只那母子俩,也就罢了,我爹的病却是拖不得,风调说他找机会进去看过,我爹都瘦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不管那母子如何,他总是把我养大,给我赵家嫡子身份的人…” “百善孝为先,身为人子,早些回去探看是应该的,说起来我也是儿媳,却没在老爷子身前伺候过一日,放你早日回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孝心。” 赵丰年听得妻子这般知礼,反倒更觉愧疚,“我回去看看,爹的病情若是没有大碍,我就再赶回来…” 瑞雪抓了他的衣领把玩,借以掩下心里的不舍,“说什么傻话,左右也是回去一次,你难道还要留着那母子俩再派人刺客来啊,一并解决了吧,等你再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嗯,我答应你。” “早些回来,别孩子都会喊爹了,你还不见影子,那我就改嫁了,让别人给他们当爹…”瑞雪不等说完狠话,略微有些泛白的樱唇就被赵丰年惩罚似的狠狠吻住了,“我一定早回,你何苦说话刺我。” 瑞雪懊恼挣扎,“别亲了,二婶看得严,我都几日没刷牙了。” 赵丰年扑哧笑了出了,再次轻柔吻上了妻子的唇,这就是他的妻啊,仿似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她一般,夫主马上要远离,她不哭闹,反倒懊恼没刷牙这样的小事… 当晚,赵家的所有男子,连同张大河,就聚在书房谈起了离家一事,张大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心尽力照料作坊,请掌柜的放心。安伯也是无可无不可,就是吴煜一个百般不同意,生怕上次一般再有人来行凶,姐姐和孩子们安危不保。 正巧剑舞送了茶水点心进来,隐隐听到了几句,自觉她们姐妹炒年糕来了赵家,顶着护卫的名头,却还没有显过手上功夫,如此男主子要出门的时候,她们正该露一手,于是顺手抄起桌上的毛笔,照着院子上空飞过的鸟雀就甩了过去,那鸟雀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吧嗒一声,就掉在了院子里。 她上前捡起进屋放到桌子上,就退到了一旁。 第三百三十章 表哥表妹 吴煜伸手翻过鸟雀,仔细一瞧,那毛笔正好穿过鸟雀的脖子! 在如此的暗夜里,只凭声音,就能断定位置,而且要把轻飘飘的毛笔甩出去,准备贯穿,这一手暗器功夫,简直已经是出神入化。 安伯赞了一声好,赵丰年脸上神色也越见轻松,吴煜想了想,起身行礼,“剑舞姐姐好功夫,以后我姐姐和孩子,就要剑舞姐姐多照料了。” “小舅爷客套了。”剑舞淡淡应了一声,就退后几步,出了书房。 安伯笑道,“铁小子看着粗豪,其实心里可是个有算计的,他找来的人手必定靠得住。” 赵丰年拱手郑重行礼,“如此,明日我就出发了,争取早日回来,家里就有劳各位照料了。” 张大河连道不敢,安伯摆手道,“自家人,不用说这些虚话。”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赵丰年陪着妻儿吃了早饭,仔细嘱咐了不下几百句,这才拾掇了满心的不舍,与白展鹏、楚歌欢上了马车,出了村子,到得城外,楚歌欢下车进了城,他们两人又去了码头,搭了一只南下的客船,很快顺风顺水远去。 瑞雪虽然心里想得很是明白清楚,但是胸中总觉郁积了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得她吃不好,瞧着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嫌弃床板太硬,一会儿又嫌弃屋外的鸟雀太吵,众人都知她是不舍孩子爹爹在这个时候远行,但也都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陪着。 晚饭时,铁蛋有些发烧,云二婶就赶回去替孙子搓酒,张嫂子还没到,只有几个丫鬟在身旁,于是,瑞雪恼怒红枣粥太淡没味道的时候,就多吃了几口咸萝卜干儿,不曾想,第二日一早起来,就瞧得两个孩子嘴唇好似起了一层白色的小水泡。 瑞雪立时派人去请了安伯来,安伯仔细观瞧半晌,也没个头绪,出生才几日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症状,难道是胎里带出来的? 众人正是焦急的时候,云二婶从家里过来,只瞧了一眼,就道,“老板娘昨晚吃咸了吧?” 彩云立时就道,“夫人吃了一碟咸萝卜。” 云二婶嗔怪得瞪了瑞雪一眼,“还要给孩子喂奶呢,怎么能吃咸?这几日饭菜里的盐再少放些,保管就没事了。” 众人都是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得听从了,果然,在吃了几顿半粒盐都没就家的饭菜后,孩子的唇色就恢复了原样,众人都赞云二婶经验丰富,就是安伯都说,果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这几日只顾担心孩子,倒是冲淡了瑞雪对孩子爹爹的想念,转而沉下心来,好好照顾孩子,偶尔孩子沉睡的时候,就带着剑舞和琴心核对账本,彩云彩月虽是也学了识字算数,但还没达到核账的程度,而剑舞和琴心,原本跟在她们小姐身边,琴棋书画,理账管事,样样精通,着实帮了瑞雪大忙,几乎账本扔给她们,她只用看看最后的总数就行了。 剑舞和琴心自然也因为摸到了赵家的账册,更觉夫人信重她们,越是安心住了下来,渐渐开始把自己当做赵家的一份子,平日伺候夫人,闲暇了就与众人说说话,甚至开始指点吴煜和妞妞几个孩子习武,彩云彩月也心痒难耐,请示了瑞雪之后,也跟着学个三招两式,赵家后院至此习武成风。 这一日,瑞雪给孩子们喂了奶,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都已经睁开了眼睛,却是一个大惊喜,原本孝哥儿长相似父,怡然长相随了祖母,都与她这个娘亲没有关联,结果这一睁眼睛,众人才发现,两个孩子的眼睛,居然与母亲一模一样,长睫毛,大眼睛,瞳孔墨黑,每每笑起来,都会轻轻眯起来,别提多可爱了,瑞雪欢喜得日日都是合不拢嘴,直道,“别人可人不错,他们的娘亲了。” 众人也极是喜爱,只要有了闲暇就要逗逗他们。 瑞雪揽着他们在怀里,不是伸出手指逗弄两下,孝哥儿性子安静,瞧了两眼就不理会了,倒是怡然活泼好动,见得娘亲的手指,一双大眼睛转得极快,伸出小小的手掌努力去抓,一旦握到手里,仿似又不知道该拿娘亲的手指怎么办,傻在那里,惹得瑞雪喜爱得不行,手指弯弯,在女儿手心里滑动,心底涌起的温暖烫得她都想落泪,这是她的孩子呢,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他们就是她存在的证据,是她的根基,是她的牵挂… 剑舞坐在窗下,一边轻轻拨算盘,一边不时去瞧床上的母子三个,羡慕得在心底叹气,若是小姐活着,怕是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呢… 不提赵家的宁静日子,单说离得凌风城外一百里的官路上,此时正慢慢行来一行人马,十几个彪形大汉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卫着中间的四辆马车,当先马上那人身形魁梧,面容沉肃而俊朗,正是刚刚在北疆杀得蛮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少将军武烈,此时他心里急得恨不能长了翅膀,直接飞过这百里远,可惜,他皱眉扫了一眼那第一辆马车,脸色懊恼之极。 仿似老天爷还觉得他不够急迫一般,偏偏又给他添了一肚子烦闷,那马车里突然有个女声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头又晕了?” 随后另一个女声,说道,“轻声些,别让表哥听见,赶路要紧。”声音的主人仿似正忍耐这极大的痛苦一般,极是虚弱、娇柔,听得一众护卫,脸上都带了怜惜之色。 武烈暗自叹气,踩了马镫站起,远远瞧着几里外的山林一侧,好像隐隐伸出一角酒幌子,就道,“武七去前面探探,可有歇脚之处?” “是,少…少爷!”武七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少将军”三字,生硬的扭了过来,打马就往前跑,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大声道,“少爷前面有个小酒肆可以歇脚,就是简陋了些。” 武烈一摆手,“出门在外,哪里讲究那么多?加快速度,到了地方,歇息半个时辰。” “是!”众人哄声应诺,骑马的磕了马腹,赶车的也甩了鞭子,不过一刻钟,就到了那酒肆门前,早有小二迎了出来,见得突然这么多客人上门,欢喜的眉开眼笑,跑着帮忙拴马,极是殷勤。 第一辆马车里,跳出个小丫鬟,麻利的放了凳子在车下,这才转身去扶车里的小姐,那小姐身形细瘦,脸色苍白,容貌娇美,不必猜,正是将军夫人的侄女,少将军的柔兰表妹。 此时她一出车门,瞧着表哥就在几步外,低声吩咐事情,没有过来掺扶的意思,就微微皱了眉,使了个眼色给那小丫鬟,下车之时就“不小心”崴了脚,惊呼一声就要跌下车去,果然,武烈扭头瞧见,立刻飞奔过来,接了她到怀里。 柔兰伏在心心念念爱了这么多年的表哥怀里,嗅着他身上掺杂了淡淡汗水味道的阳刚气息,忍不住脸红心跳,低声说道,“表哥,都是兰儿没用,总要你分心照料。” 武烈对这自小就柔弱多病,乖巧文静的表妹,心里总有一份怜惜,听得她这般说,就扶她站好,说道,“别说傻话,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好好照料你。” 听得‘妹妹’俩字,柔兰脸色瞬间变白,眼底的怨恨化也化不开,同样都是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为什么表哥就是喜欢那个丑丫头,反倒把她只当亲妹妹看待?她真是想大声责问出声,但是,多年的隐忍,又让她再一次吞下了口中的话,扬起一抹更加惹人怜惜的笑容,“嗯,谢谢表哥。” 桂嬷嬷正好扶着小翠从后车上下来,把这一幕完整看到了眼里,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妖精就会装柔弱,小姐自小可没少吃她的暗亏,如今这是知道小姐嫁人了,开始明目张胆打少将军的主意了? 木三靠在车辕上,笑嘻嘻说道,“这女子耍起心机来,男子可是拍马不及啊。” 老嬷嬷扶着小翠走过两人身旁,听得柔兰还在道歉,因为她的身子不好,拖累了大伙儿赶路,于是忍不住嘲讽道,“柔兰小姐,先前三日赶路三百里,那会儿身子怕是还不错,如今见到少将军了,也就柔弱了。” 柔兰被堵得胸口一哽,当日若不是将军拦着,害得她只好借口去叔叔那里,半路逃跑,她怎会一路拼命疾驰赶来?倒让这老嬷嬷抓了把柄了。 老嬷嬷也不理会她脸色不好,左右如今小姐日子过得不错,这柔兰若是没有参与陷害小姐,她也就当瞧不见她如何勾引少将军了。 一行人进了店门,安顿坐下,就占了小店大半的桌面儿,店老板亲自上前问询点菜,虽然荒郊野外,不过也就是那么几样,馒头,干饼,咸菜,腊肉炒白菜,外加浮了一层油花的骨头汤。 小丫鬟皱着眉头里外瞧了一遍,抱怨道,“这什么破地方啊,连个清淡的小菜都没有,我们小姐吃不得这些油腻之物。” 老嬷嬷提起筷子夹了咸菜,就着馒头慢慢吃,听了这话,就回了一句,“荒郊野外有热饭吃就不错了,若是讲究吃食,就留在将军府多好,何必出来跟着受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奔马与石榴 小丫鬟想要反驳,却被柔兰扯了袖子,只见她捏了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那眼睛就迅速红了,低声哽咽道,“表哥,兰儿不是故意要拖累你,兰儿就是想去跟霜姐姐赔罪,当日她受了委屈,兰儿胆子小,没能劝得姑母…” 武烈忍着满心的烦闷,低声劝道,“别哭了,你和月儿从小交好,她必定知道你胆子小,不会责怪你的。”他说完又转向老嬷嬷,半是恳求半是无奈的说道,“嬷嬷,还有一百里就到灵风城了,兰儿身子不好,不能太过颠簸,嬷嬷看在我的颜面上,就忍耐几日吧。” 老嬷嬷到底不好在他跟前托大,低头行礼,“少将军言重了,是老奴心急了。” 柔兰听得表哥出言维护她,心情大好,居然忍着厌恶,吃了半个馒头,几口白菜。饭后众人喝了几碗粗茶,就继续上路了。 这一日,瑞雪自觉身上好受了许多,喝完安伯特意熬得大补汤,就在屋子里慢慢扶着桌椅走动,剑舞有些担心,就跟在她身后,不时扶上一把,妞妞练完武,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进来,坐在床边逗弄两个小外甥外女,不时问几句诸如,他们为什么还不说话之类的傻话,惹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这时,将军府的车队就行到了村头的柳树下,几个低头剥芸豆的老太太抬头瞧见了,不必猜测,就知道,这必是去赵家的,于是赶紧拾掇了手里的家伙儿,随着马车一路到了赵家门前。 张大河正带着人手搬豆子,刷洗木器,院子里晾晒着的白色棉纱豆腐布,像海浪一般层层叠叠,挡住了外面的视线,武烈下得马来,想着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女子就在这门里,却突然有些…胆怯了,是,他一个杀人无数的将军,胆怯了! 他怕看到她一脸漠然相对,怕看见她眼里满是仇恨,不,也许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他最怕的是她真如老嬷嬷所说,忘记了前事,忘记了他们的山盟海誓… 柔兰站在马车门口,看着怔愣的表哥,再扫向那青砖院子,恨得止不住暗暗咬牙,这一次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彻底拾掇了那丑丫头,就是不能除掉她,也要让表哥死心才好。 老嬷嬷却是不顾他们两人的心思变幻,下了马车,扶着小翠的手就往里面疾走,嘴里喊着,“小姐,小姐,老奴回来了。” 张大河等人听得动静,就聚了过来,笑道,“啊呀,嬷嬷回来了,一路辛苦了,老板娘刚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嬷嬷快去瞧瞧吧。” “真的?龙凤胎?”老嬷嬷喜得嘴唇都在哆嗦,脚下更是不停,一阵风似的转去了后院,随后进来的木三指了院外说道,“张管事,院外还有车马,你派人把后三辆车上的箱子抬到后院库房去。” “是,木公子。”张大河行礼应下,又道,“我们掌柜同白公子回彤城了,留下信来给木公子了,一会儿我就找来给公子看,公子先去安伯那里喝杯茶啊。” 木三挑挑眉,转身去了门房。 张大河带人出了大门,瞧得来客多是灰衣灰裤的彪形大汉,一旁的两个女子长相虽然纤细柔美,但穿着也是普通,哪里知道他们是为了赶路方便才做此打扮,就以为他们是老嬷嬷的护卫和丫鬟,上前行礼说道,“众位,可是桂嬷嬷的侍卫丫鬟?还请里面喝茶歇息啊。” 不等那些护卫出声呵斥,那小丫鬟却是开口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护卫丫鬟呢,我们小姐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说完,又指了武烈说道,“那是刚在北蛮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军。” 小丫鬟的声音尖利了一些,不只赵家众人听到了,就是不远处看热闹的村人,也隐约听了个大概,立时就出声议论了起来。 武烈忍不住皱了眉头,柔兰瞧见,立时就扯了小丫鬟退回,说道,“表哥,这丫头平日护着我习惯了,有些鲁莽,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兰儿实在想念月姐姐。” 武烈不置可否的扫了一眼那小丫鬟,吓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又往主子身后退了一步。 武烈拱手行礼,极是客气的说道,“有劳这位管事了,我们是与桂嬷嬷同路而来,是陈小姐的…故旧。” 张大河等人被小丫鬟呵斥,心下不喜,但是听得这些都是镇北将军府的人,立时就忘了恼怒,添了三分敬意,要知道没有他们舍命杀敌,武国百姓怎么有安乐日子过,这可是大英雄,大恩人啊。 他怎敢受礼,双腿一软就要跪下磕头,却被武烈扶了起来,“管事客气了,我们如今是客,不可如此,还是先进去吧。” “哎,哎,都听将军的。”张大河兴奋得脸色通红,一迭声的喊着小六子几人去搬老嬷嬷的行礼,帮忙卸车,然后引了众人进大门,穿过作坊里的“白纱海”,转到了二门外就停了脚步,冲着里面喊,“彩云丫头,快来引客,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来了。” 内室里,老嬷嬷正半跪在两个孩子跟前,抹着眼泪,连说,“候爷和夫人若是活着,该有多欢喜啊,我们小姐都有孩子了,我们小少爷、小小姐长得多好啊。” 瑞雪瞧得老嬷嬷一走这一月,原本胖乎乎的身子,瘦削了许多,脸色也极疲惫,心下很是感激,就上前扶了她,劝慰道,“嬷嬷不要哭了,我爹娘在天有灵必定会感谢嬷嬷的,没有嬷嬷从小照料我,怎么会又我如今儿女双全的日子。” 老嬷嬷握了瑞雪的手,仔细看了又看,很是满意,“我们小姐看着倒是胖了,嬷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定要每日都跟在小姐身边,照料小小姐和小少爷,求小姐不要撵嬷嬷,可好?” 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眼睛通红的开口乞求,又是为了她远途奔波而回,如若再拒绝,就真是铁石心肠了,于是,瑞雪郑重点头,“嬷嬷,就在我身边吧,我给嬷嬷养老。” 老嬷嬷得了这句话,欢喜得又哭了起来,像一个跋涉多日,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老少两人正是都觉亲近的时候,突然听得二门处这一声喊,老嬷嬷才突然想起来,伸手抹了眼泪,说道,“小姐,少将军和柔兰小姐来了,我当日在将军府门口拦了将军的车马喊冤,将军听得我哭诉,又看了小姐的信和血衣,严厉叱骂了那恶毒妇人,打了她三十大板关进祠堂反省,少将军此来是要弄清当初那事是否真是那恶毒妇人所为,至于柔兰小姐,她说是想念小姐,后悔当日胆子小没有替小姐求情,不过老奴瞧着倒像是存了坏心,小姐要多加防备些。” 瑞雪点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是当日在将军府还有这么个关心我的好姐妹,我也不至于被扔出来,九死一生。嬷嬷放心,我如今正坐着月子,可是不能见男客的,至于柔兰,到了咱们府上,总没有让她这客人作威作福的道理。” 老嬷嬷瞧得自家小姐没有如往常一般欢喜的跑出去,反倒如此冷静的分析,心里长长叹气,小姐这是真把少将军忘了,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她都给赵家生了孩子了,难道还能回到当初未嫁的日子不成? “那小姐先歇着,老奴出去安排一下。” “有劳嬷嬷了,东边厢房住的客人正好刚走,她们两人就一人一间吧,至于那些护卫,一个不留,全安排去村里借宿,若是再有武二那样黑心的,怕是我们母子又要遭殃了。” 老嬷嬷连忙应下,“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她说着就起身出去,瑞雪想了想,又唤了屋角坐着的剑舞和琴心,“家里来了外人,而且还有些别样心思,说不得也许会有些风险,你们姐妹俩人从今日起,轮流守在两个孩子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可能做到?” 剑舞和琴心对视一眼,齐齐行礼,“夫人放心,若有人对小少爷小小姐不利,必要过我们姐妹这一关。” 瑞雪点头笑道,“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剑舞出去帮着老嬷嬷安顿客人吧。” 剑舞应声开门而去,正好武烈等人进了院子,抬眼瞧着那正房窗户上贴的大红窗花,脸色齐齐都是一变。 武国有习俗,家中有子降生要在产房窗外贴奔马图,有女下世则贴石榴图,而此时那窗子上,一左一右,正是奔马和石榴,只要眼睛未瞎,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武烈的脸色,时而阴沉如水,时而涨红如火,青白交错,极是诡异。 来时这一路,他还在不断的安慰自己,老嬷嬷的话都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他的月儿许是就在哪里受苦,等这他去找寻。 可是如今这般,突然被事实当头一棒砸醒,他立时就觉心底的恼怒排山倒海一般,他想抓住她的手问,为何要嫁给别人,为何要替别人生了孩子,为何忘了他们当初的誓言,为何就不能做他的妻? 他越想越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大步就上了台阶,也不理会老嬷嬷的惊呼,伸手就去推那两扇紧闭的乌木雕花门,不曾想那门提前打开了,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个容貌普通的侍女,见得他好似要强闯,立时就是推出一掌。 武烈根本就不觉得一个侍女能把他如何,可惜,他在战场纵横多日,未曾伤过一根毫毛,今日却注定要栽在这么一个侍女手里。 第三百三十二章 窗里窗外 (更新晚了,费了一上午码细纲了,以后能卡得轻一些了,另外我记得还欠大家一章,一定补啊。) 剑舞那单薄细嫩的手掌打在他胸前,就如同一记重锤擂下,砸得他立时倒退几步,差点没摔下台阶,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柔兰惊呼着就要上前去扶,却不想那几个护卫更快,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伸手就要与剑舞相斗一处。 武烈捂着胸口慢慢直起腰,拦了那护卫,仔细打量了一脸平静的剑舞几眼,低声说道,“姑娘好身手。” 剑舞低头行礼,“少将军谬赞了,奴婢不过是一时情急推了一把而已,我们夫人正在养身体,不宜请男子入内,还望少将军海涵。” 武烈挑眉,这是个有趣的丫鬟,口里说着海涵,该出手时,却半点儿不含糊,转念想想,他确实有些鲁莽了,但是眼见着离得心爱女子只隔了两重门,就是见不得,他实在不甘心,于是说道,“我不进门,只同你们…夫人说上几句话,可好?” 剑舞回身关好屋门,垂眸站在一旁,说道,“少将军随意。” 若兰身旁的小丫鬟就要大骂出口,却被主子一个冷眼瞪了回去,不说别的,只那两张大红窗花,就已是两个巨型定心丸了,柔兰这半会儿若不是见得武烈受了伤,恨不得都要仰天大笑了,老天爷果然是怜惜她的,那丑丫头不但成亲了,还生了孩子,表哥堂堂镇北少将军,怎么也不能把她接回去做夫人了,那岂不是… 她心里这般盘算着,那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老嬷嬷实在瞧不得她欢喜,眼珠儿转了转,就笑道,“喜儿是柔兰小姐的陪嫁丫鬟吧,怪不得这般担心少将军的安危。” 柔兰脸上的喜色立时就僵住了,扭头瞧了瞧同样脸色煞白的小丫鬟,慢慢说道,“嬷嬷这话是何意,我和喜儿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性情我最是清楚。” “哦,是吗,”老嬷嬷仿似不在意的抖抖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又笑道,“我只是想起绿蕊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怕是这天下的陪嫁丫鬟,都有些小心思吧,柔兰小姐性子柔弱,又胆子小,可要多防备才好,这雀占鸠巢的事可不少啊。” 小丫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被戳中了心思吓得,身子哆嗦个不停,反驳道,“嬷嬷,我对小姐是忠心不二的,嬷嬷不要诋毁我们主仆的情分。” 柔兰这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勉强笑道,“嬷嬷,我的丫鬟,我自是清楚,就不劳嬷嬷多费心了。” 老嬷嬷瞧得她眼底那抹暗色,猜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她心底生了根,于是也不再多说。 那边厢,武烈站在门外,突然就觉满心满腹的话,好似都堵在了喉咙口处,半句也说不出来,挣扎半晌,只剩了一句,“月儿,这一年你过的好吗?” 后半句,倒是没什么,普通问候而已,但是先前那两字称呼,可是着实让院子里的人都瞪了眼睛,张大河与作坊众人心里立时都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老板娘的旧识,明明是上门来撬先生墙角的! 屋子里的瑞雪正在抱着儿子喂奶,听得这一句,也觉有些不妥,眉头就皱了起来,想了又想,还是说道,“门外是少将军吧,妾身听得嬷嬷说起,您是为了查清当日夜袭之事而来,劳您远途跋涉,妾身感激不尽,但是,少将军,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妾身已为赵家之媳,即便没有忘却前事,将军也不可再称呼妾身闺名,请唤妾身赵夫人,或者…陈氏,妾身先行道谢了。”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扣在一个礼法上,但落在武烈耳里却是九天外穿透云层而来的惊雷,震得他脸色发白,妾身?赵夫人?陈氏?哪一个都在提醒他,她已经是别人的妻… “月儿,你真把以前的事全都忘记了吗?你…” 老嬷嬷生怕武烈在说出什么私密之言,这满院子的人都在,若是带累小姐的名声有损,可就不好了,于是赶紧上前拉了武烈的胳膊,劝说道,“赵将军,赶路辛苦,先去客房歇息一会儿吧,左右也不是一日半日就回返,以后有的是时候细说。” 武烈脚下好似生了根一般,立在门口就是不动,满脸的绝望和不甘,任凭老嬷嬷怎么拉都不走。 老嬷嬷急了,低声说道,“少将军,我们小姐已经忘却前事了,你这般闹下去,她不但想不起来半点儿,反倒会更厌恶将军,您还是跟老奴下去吧。” 瑞雪听得外面动静不对,就示意琴心过来抱了孩子,然后起身挪到软榻上,含湿手指,点破窗纸,偷眼看去,那挺拔英俊的男子正脸色铁青,仿似在极力隐忍什么,脖子上的青筋高高蹦起,眼里暗含的水渍,让任何女子瞧了都会心酸不已… 她忍不住长长叹气,若是真正的陈霜月没有死,怕是见得这一幕,就会立刻哭着冲出去,有情人相见,互诉衷肠… 可惜,她不是陈霜月,这具肉身的主人,如今是她秦瑞雪,她爱的人姓赵,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孩子,她的产业,她属于这里,绝对不会抛下这一切,冲进这个男人的怀抱,所以,这个千里赶来的男人,也注定要伤心了。 “少将军恕罪,妾身不适,不能亲自替少将军接风,还望少将军勿怪。彩云彩月,准备酒宴,替远来贵客接风。” 本来正看得发愣的彩云彩月突然听得主子发话,立时躬身应下,互相扯着手跑去了灶间。 老嬷嬷瞧得武烈脸色更差,心下更是无奈,“少将军,先去歇息吧。” 说着手下用力,不知武烈是彻底寒了心,还是想得明白了,居然就随着她的牵引,下了台阶,一路去了东厢房,柔兰赶紧追了上去。 武烈坐在南屋的方桌边,依旧是沉默不语,老嬷嬷还想再劝几句,但是瞧得柔兰进来,也就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柔兰小姐,这几日你就住在北屋吧。家里院子小,没有那么多房间,您若是实在不喜,可以去城里住客栈,老婆子我还知道一家掌柜很是厚道,可以推荐给小姐。” 柔兰心里冷哼一声,暗骂,老东西想支开我,给你们小姐和表哥制造机会吗,没门! 她走到武烈身旁坐了,低声说道,“嬷嬷不必为我多费心,我就伴着表哥住吧,他这样伤心,我瞧着心里也不好过,怎能放下他自己离开。”她这般说着,又拿起帕子抹起了莫须有的眼泪,嘤嘤哭泣,真是万般柔弱,万般惹人怜惜。 喜儿在一旁还劝着,“小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要再伤上添伤,少将军还要您劝慰呢…” 老嬷嬷实在瞧不得她们主仆这般做作,就道,“少将军,这院子住不下太多人,随您一道来的护卫,老婆子就安顿他们到一旁的邻家去住了,可好?” 武烈点头,“随嬷嬷安排吧。” 老嬷嬷叹气,转身出了厢房门,唤了带人往库房里抬箱子的张大河,说道,“张管事,这些护卫都要安排在邻居家里住,你出面同乡亲们问问,看谁家有空屋子,我们出每日二十文的价格赁几间。” 张大河赶忙摆手,“嬷嬷说笑了,这些护卫都是将军府的,那可是杀北蛮保大伙平安的英雄,大伙儿若是招待他们住几日还要房钱,就太没良心了,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说完,就把库房的钥匙递给了老嬷嬷,然后带着云小六出门去招呼一声,很快那些护卫就被热情的乡邻们请走了。 瑞雪给孩子换了尿布,瞧着老嬷嬷进了门,就让琴心拿去洗漱室里洗好晾上,老嬷嬷坐在床边逗弄了两下孝哥儿,到底忍不住抬头说道,“小姐,少将军远道而来,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尽人情了?” 瑞雪淡淡一笑,眼光望像两个正玩得欢喜的孩子,说道,“嬷嬷可是觉得我刚才应对太过残忍了?那嬷嬷觉得我不这般说,要如何说,?难道要同少将军叙叙旧,或者待他亲切些?嬷嬷我如今是赵家的媳妇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孩子爹爹还出门不在家,我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传出去什么流言,怕是口水都能把我淹死,在被有心人传进孩子爹爹的耳朵,你说,他会如何想呢。” 老嬷嬷手下一顿,立时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懊恼道,“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只顾着心疼少将军可怜,就忘了替小姐想想了。可不是,女子别的都不怕,就怕被人家辱及清名。小姐别气,嬷嬷以后不会了。” 瑞雪摇头,拉了老嬷嬷的手,低声道,“嬷嬷,其实我也怕这般做,太过绝情,毕竟就算是将军夫人害了我,少将军总是无辜的。但我已为人妻人母,若是不能让他死心,整日为我牵肠挂肚,怕是就更让人不耻了。” 老嬷嬷想起以前他们两人,两小无猜,那般亲近,眼见就要喜结连理,却不想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不管是谁的错,总归都不是小姐的错。 她伸手揽了瑞雪在怀里,慢慢拍着,“小姐啊,你吃了那么多辛苦,也该顺顺当当过日子了,咱以后谁也不必顾忌,就自私一些,做事只管对自己好,就行。若是一定要出面做恶人,就让嬷嬷去,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嬷嬷不怕。” 瑞雪同样抱紧了老嬷嬷,听得她这般维护,这般心疼自己,终是在心里把她看成了可以信赖的人,甚至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主与客 翠娘早起坐车回城去取衣衫,回来时就瞧得大门外多了几辆马车,进门就直接拐去了大厨房,问道,“家里来客了?还是远路来的?” 张嫂子这几日晚上都在帮着照料孩子,白日要补眠,就换了英子同翠兰一起去码头铺子,所以,大厨房里只有金枝儿和石榴,俩人一听得翠娘问话,立刻就扔下蒸了一半的馒头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想问什么,但又犹豫不肯出口。 翠娘是个急脾气,受不得她们这般磨蹭,就道,“什么事啊,这般神秘模样,你们不说,我可自己去后院看了。” 金枝儿赶忙拦了她,说道,“嫂子,家里来客了,还是那个什么少将军,是跟着老嬷嬷一起回来的,不过…不过…” 她说了一半又开始吞吞吐吐,到底是石榴爽快,接了话直接说道,“那少将军好似与老板娘有旧,称呼老板娘很是亲近,我们都觉得他好像想带老板娘走啊,那我们掌柜的怎么办,我们作坊还能不能开了?” 翠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思转了好几圈儿,才说道,“这乱七八糟的话,有别人说的,难道还有咱们作坊里的人说的?咱们老板娘那般厉害的女子,又是安国侯府的小姐,有几个世交故友也不为过,再说,人家客人明说要老板娘跟他走了?” 金枝儿和石榴都是摇头,翠娘立刻又道,“这不就是了,咱们掌柜出门谈生意不在家,这些闲话可不能乱说,不是给老板娘找麻烦呢吗,就是别人说,咱们也要护着些啊。老板娘当初刚来村子的时候,日子过得多难啊,如今这作坊和几个铺子,可是她一手置办起来的,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舍下离开的。你们闲着无事,同大伙儿也都说说,可别犯了口舌。老板娘心善,大伙儿也不能心里没数。” 金枝儿和石榴被翠娘这么一通连哄带吓,果然就安心了许多,连声应了,就又去忙碌,那些护卫在邻居家里住着,饭食可还是要从大厨房出,她们活计可不轻。 翠娘出了门,拉过张大河,低声仔细商议了几句,就进了二门,彩云彩月正在灶间里煎炒烹炸,见得她回来,都很欢喜,翠娘又把刚才之事,问了一遍,心里有数也就帮起了忙。 东园里的私塾放了学,妞妞和吴煜几个进来找吃食垫肚子,不等翠娘说话,妞妞就抓了两个馅饼飞跑进正房去看姐姐和孩子。倒是吴煜几个坐在案板边上,慢慢吃着。 翠娘给他们倒了温茶,就道,“老嬷嬷从白露城回来了,带了两位客人回来,听说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和表小姐,平日都是自家人,你们玩闹也就算了,如今有客人在,可是不能再那般没个样子…” 她话还没等说完,就见吴煜手里的馅饼“吧嗒”就掉在了地上,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婶子,你说谁来了?” 翠娘以为馅饼太热,烫到吴煜了,赶忙上前翻看他的手指,见到只是微微有些泛红,就捡了馅饼放到案板上,又重新给他拿了张先前烙的,才说道,“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前些日子在北疆杀蛮人,如今大胜班师而回。兴许是同老板娘有些交情,就来咱们府上探望了。” 大壮和黑子立时就欢喜的跳起来,围上前问个不停,先前学堂里的小同窗,每每玩耍也要假扮将军和蛮人厮杀一番,如今突然真正的将军上门来了,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吴煜仿似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般,慢慢咬着手里的馅饼,一口口艰难的吞咽下去,往日最爱的吃食,如今仿似成了世间最苦的药,苦得他都想掉眼泪… 正房里,瑞雪也在嘱咐妞妞,这丫头真是发起脾气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本来就力气惊人,这些时日又跟着琴心学了一套三十六式棍法,连吴煜都时常被她撵的满院乱窜,若是那什么柔兰小姐说话做事惹到她,怕是一棍子就把人砸扁了,虽说那柔兰上门不见得存了好心,但是起码她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自家还是不能先失了礼数的。 妞妞啃着馅饼,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嘴里应着,“好,我听姐姐的,那什么客人不欺负姐姐,我就不欺负她。”手下却撕了馅饼要去喂孝哥儿,被瑞雪一巴掌拍了下来,惹得她嘿嘿傻笑,一溜烟儿的跑出去,“姐,我去换衣衫啊。” 瑞雪无奈,“这疯丫头,教了多少日规矩了,还是这般样子。” 剑舞见得孝哥儿的海蓝色小棉被上染了油渍,就开箱去拿了一条新的,替他换上,说道,“二小姐这般性情才是难得,不矫揉造作,无论欢喜还是懊恼都放在脸上,省得让人猜来猜去累得慌。” 老嬷嬷也道,“可不是,这丫头来了之后,小姐平日多费心,也不喊着无趣了。” 瑞雪扶着头,笑道,“这话可不能让这丫头听见,怕是更要疯得厉害了,我是犯愁,以后给她找什么样的婆家,高门大户定然是不敢娶她,只得在周围多留心谁家有那憨厚老实的后生,替她选一选了。” 老嬷嬷点头,剑舞却道,“二小姐这样的性子,嫁进高门大户,怕是要闷得慌,小门小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有夫人在,也不能让小姐饿着。” “这话倒说的对。”三人闲话儿几句,翠娘就进来笑道,“妹子,席面准备好了,可是要请安伯陪客啊?” 瑞雪笑道,“嫂子刚回来,就跟着在灶间忙碌了?快过来歇歇,城里铺子生意还好?”她说着就伸手去给翠娘倒茶。 翠娘赶紧拦了,“在灶间都喝过了,你啊,就别客套了。天气渐冷了,这喝酒的闲人也多了,铺子生意比以前可好着呢,咱们那大陶缸里的老汤在城里可是有名着呢。” “那就好,前些日子我又想了两样新菜色,哪天嫂子学学,再进城就教给王嫂子啊。” 又说了几句闲话,翠娘又问酒席上谁陪客,瑞雪想了想,就看向老嬷嬷说道,“嬷嬷,掌柜的也不在家,不如请安伯和煜哥儿去陪客吧?” 老婆婆笑道,“他们一个老一个小,又跟少将军不熟悉,哪里有话说,不如老奴也去凑个热闹吧。” “那嬷嬷就受累了,晚上有张嫂子呢,嬷嬷后院的房间还留着,先好好歇一晚。” 老嬷嬷应着就带了翠娘出门,酒席摆在了东厢房的厅里,红木大圆桌,雕花高背椅,桌上摆了六个菜,两凉四热,鸡鱼肉蛋俱全,旁边还有一坛桂花酒,倒也丰盛。 安伯背着手,带着脸色复杂的吴煜进来,老嬷嬷替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武烈没有托大,行了晚辈之礼,柔兰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多说,草草应付过去。 安伯扫了她一眼,还了半礼,就笑呵呵坐在主位上,请他们安坐。 柔兰忍了又忍,就道,“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 老嬷嬷当时就瞪了眼睛,不等她恼怒,安伯却已经慢悠悠先说道,“这位表小姐,是嫌弃我们农人家不懂规矩礼法吗?农家贫寒,置办一桌酒菜以是倾尽全力了,再者说我们是拿表小姐当一家人看待的,难道小姐是觉得我们身份贫贱,不配和小姐一桌儿?” 老爷子许是突然喜好上了演戏,那脸上的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额头上的皱褶都能夹死蚊子,苦着脸就要站起,说道,“那表小姐自己慢慢吃吧,我们先退下了。” 武烈立刻起身拦了安伯,扶他坐好,躬身行礼赔罪,“老伯,是我这表妹不懂事,太过拘泥与礼法了,老伯千万别气恼,您能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待,是我们兄妹的荣幸。” 说完,他狠狠瞪了柔兰一眼,呵斥道,“还不给老伯赔礼!” 柔兰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按理说,她要求独自一席并不过分,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了,表哥还这般呵斥她,要她怎么再有颜面坐下。 她气恼之下,转身就进了房间,不再出来,喜儿赶紧就随了进去。 武烈脸色铁青,又给安伯赔罪,安伯这次倒显得很是大方,拉了他坐下,笑道,“小姑娘家,总是脾气娇贵些,过一会儿待她气消了,再要厨下给整治些清粥小菜吧。” 他这般说,越发显得柔兰无礼娇蛮,武烈也越是愧疚,亲手给安伯倒了酒,连饮了三杯赔罪。 安伯笑呵呵又替他介绍菜色,攀谈起来,老嬷嬷也不时附和几句,两老一少倒也说得热闹。 吴煜一直低着头,安静吃饭,像极一个不善言辞的农家半大小子,不时扫上武烈两眼,脸色也越发复杂,武烈忙于从安伯口中套问些赵家的情况,倒也没有多留意他。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站在门口伺候,听得差不多了,彩月就借口退了出去,小跑着去了正房禀告。 瑞雪正带了妞妞坐在桌边吃饭,听得这话,就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最近进项少了,一家人只吃馒头怕是都供不及,哪里就有好吃食伺候那金贵小姐?再者说,厨下总留着火也容易出事,吃过晚饭,还是熄了吧。” 彩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就要问,家里真这般拮据了?后院不是还有百多袋子白米没吃呢吗,再说往日厨下的灶火总要留到后半夜,怎么突然就怕失火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谁家主子? (我终于还外债了,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大家晚安啊。) 剑舞瞧得她那疑惑模样,就笑道,“还不按照夫人说的去办,这是赵家,为了安全起见,夫人夜里饿肚子都要忍着,哪里还有为外人特意动火的说法?” 彩月眨眨眼睛,终于明白了自家夫人的用意,笑嘻嘻说道,“夫人,剩饭剩菜就是糟蹋粮食,怕是也要遭天谴,不如都送到前院给大伙儿吃吧。” 瑞雪笑眯眯点头,给妞妞夹了一筷子蘑菇,扔出一句,“记得点心也收起来,别夜里遭了老鼠。” 彩月欢喜应了,就要兴致勃勃跑出去告诉彩云,瑞雪想起来一起回来的木三,又追问道,“木公子那里,可送了酒菜?” “送了,都是木公子喜欢的菜色。木公子不喜自己吃,就与张管事几人坐在一处,给大伙讲路上的见闻呢。” “那就好。” 彩月这才又行礼,转身出去了。 妞妞正吃了一半馅饼儿,听得姐姐这般说,就以为家里真是穷困了,苦着脸说道,“姐,妞妞以后不能吃馅饼了吗?” 瑞雪好笑,拍拍她的后背,“缺了谁吃的,也不能缺你的,放心吃吧。” 妞妞得了这定心丸,重新低头欢喜的吃了起来。 一时饭毕,剑舞和琴心盛了饭,就着剩菜也吃了几口,就把饭桌撤了下去,这两姐妹也是倔强的,自从安心要在赵家终老后,就把自己放到了贴身丫鬟的位置上,无论瑞雪怎么说,都不肯上桌一起吃饭,瑞雪无法也就随她们了。 很快,东厢房的酒席也吃完了,武烈因为安伯听了镇北将军的伤情,几句话说得比回程路上请得那些所谓名医要明白许多,于是请安伯替父亲配些去腐生肌的药粉,安伯自然应了下来,他就更恭敬了三分,亲自送了安伯回前院。 彩月低声同老嬷嬷说了几句,就同姐姐和小翠儿麻利的捡了剩菜到灶间,三人吃了几口,就飞快的拾掇了,然后嬉笑着去替老嬷嬷换被褥,又把小翠的矮榻也多铺了一层褥子,省得夜里受了寒凉。 老嬷嬷进了正屋陪着瑞雪和孩子说闲话儿,正好张嫂子也吃过饭赶了来,越发说得热闹了。 柔兰主仆在屋里听得厅里没了动静,左等右等也不见武烈进来劝慰,就越发气恼了,一路上本就吃得不好,又等了这么大半时辰,肚子也就凑热闹的咕咕叫起来。 柔兰喊了喜儿,“去把点心盒子拿来。” 喜儿勾着头,畏缩着往外挪了挪,小声说道,“小姐,点心昨日就吃没了。” 柔兰果然大怒,伸手就要打她泄恨,却不想喜儿躲得远,一巴掌没打到,也就越发气恼了,刚要大骂,却突然想起如今不是在将军府,她有个大事小情,还要喜儿替她跑腿儿,就勉强压了火气,说道,“是我气糊涂了,你去厨下看看,要她们做些清淡菜色端来,记得粥要鸡汤熬得。”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喜儿见得小姐没有如往常般打骂,简直大喜过望,小跑着就出去了。 可惜她在灶间转了一圈儿,半个人影都没碰到,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就想着翻些吃食先垫垫,却发现,别说饭菜了,连个馒头都没有。 喜儿气得跺脚,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就出了灶间,想要进正房去询问,转了几圈儿也没敢,后来终于听得三进院子有说笑声,走去一看,厢房里,彩云彩月和小翠儿正在磕着瓜子说笑,她就大步迈进去,怒道,“你们是怎么做奴婢的,主子还饿着,你们居然躲在这里偷懒?” 彩云三个突然见得有人进来,开口斥责,都是一愣,继而就皱了眉头,说道,“这位姐姐,我们主子都吃过了,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难不成你是我们赵家的管事?” 彩月也道,“就是,我们夫人最是心善,只要活计忙完,就随便我们闲话儿玩耍,你这是装得谁家主子啊?” 小翠与这喜儿更是有旧仇颇深,以前在将军府里,就常受她欺负,这一路从白露城赶来,多少又受了些闲气,此时终于有了靠山,挺直了腰板,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就道,“两位姐姐不知道,人家以后兴许就是位姨娘呢,咱们做奴婢的可不能冒犯?” 彩月不屑,“姨娘不过是个陪主子睡觉的奴婢,哪里算得上主子?” 喜儿被揭了海底眼,脸色红得发紫,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来,“好你个小翠,居然偏帮外人,你忘了以前的教训了。”她说着就要上前揪小翠儿的头发,却被彩云一把推了开去,“喜儿姑娘,你最好分清楚,这是赵家的地界,小翠妹妹是我们夫人的丫鬟,跟你一个将军府表小姐的丫鬟不沾边,别内人外人的叫得欢。” “就是,我是小姐的丫鬟,这是我们小姐的家,你才是外人呢。”小翠儿见得彩云姐妹给她壮胆子,更是硬气了,“你还不赶紧回去伺候你那主子,小心再被掐得一身青。” 喜儿想着耽搁了这么久,还没给小姐找到吃食,怕是回去免不得挨打,脸上就更添了三分恼色,怒道,“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去灶间给我们小姐做吃食,否则我就去找你们夫人评理,看她怎么责罚你们?” 彩云又抓了一把瓜子,悠闲磕着,不在意的挥挥手,“你要去就请便,我们赵家的规矩,入夜后就熄火,免得走水,就是我们夫人饿了,都不能动火,我们可是按照家规行事。” 喜儿气得跺脚,恨得咬牙切齿,退让一步说道,“那就去给我拿盒点心来,要桂花酥和芙蓉糕!” 彩云三人齐齐嘲讽出声,“俺们赵家穷,没有点心吃。” 喜儿此时若是再不明白,她们是故意刁难,那就是傻子了,恨得指着她们好半晌,手指都在哆嗦,到底也没有办法,转身出了三进院子。 小翠儿趴在门边,远远瞧着她走了,这才坐回原位,有些忐忑的说道,“她能不能到夫人那里去告状啊,若是夫人碍于情面,处置咱们…” “翠妹妹你想多了,”彩云从桌子底下拿出点心盒子,挑了一块芋头酥递到小翠手里,笑道,“咱们夫人最是护短,也最是疼我们,绝对没有那样的时候,你就放心吧。” 小翠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将军府,我挨了喜儿的打,小姐从来都说,要我让着她,不要为这小事伤了和气。” 彩月笑着说道,“夫人都忘了以前的事了,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后咱们都在一处伺候夫人,你就知道了。” 三人说笑着吃点心说闲话,越发亲近。 喜儿回了二院儿,在正房外转了又转,还是不敢进去告状,走去前院找少将军,没想到,武烈本就心里烦闷,喝得大醉,木三回来又闲话几句,就一起睡到安伯那里,此时正是鼾声震天的时候。 大厨房也是铁将军把门,喜儿实在没办法,就硬着头皮回去了,柔兰在屋子里饿得都要疯了,见得她空手而回,上前就是一巴掌,“让你去张罗吃食,怎么才回来,饭菜呢?” 喜儿也是饿得心慌,委屈得掉了眼泪,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她们这就是没把小姐放在眼里,还说您一个将军府的表小姐,端什么主子的架势…” 柔兰把手里的帕子揉得皱成一团,望着正房的灯火,低语道,“好你个陈霜月,你是觉得生了孩子不能再嫁表哥,就开始嫉恨我了吗?想要激得我发怒,再挑拨我和表哥的感情。你可打错算盘了…” 喜儿跪在地上,半晌不见小姐发话,就道,“小姐,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柔兰转身坐回床上,说道,“她使这般手段,我偏偏不能如她所愿,不就饿一晚吗,又不能死人,去打水洗漱,没有饭菜,总不至于连水也没有吧。” 喜儿立时苦了脸,小姐不出头,她的肚子是注定要饿一晚了,很快,主仆两人洗漱忙完,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铺,就都歇下了,夜里,两人的肚子你唱我和,叫得热闹极了… 第二日一早,主仆俩都是早早起床洗漱,然后就坐在厅里等着赵家人送早饭来,倒让从外面进来的武烈以为她们是在等他,有些愧疚的说了两句,勉强算是安慰了柔兰一腔恼怒委屈。 待得彩云彩月送了红枣粥和四样小菜,一盘小馅饼过来,柔兰再是想要端着架子,也是耐不住肚子造反,忍着热粥烫嘴的痛苦,迅速喝了一碗,又让喜儿再去盛。 武烈瞧得奇怪,就道,“这清粥小菜,味道确实不错,但表妹也要慢些,省得积食难过。” 柔兰脸色涨红,想要解释又开不了口,强忍着应了一声,放慢了手下的速度。倒是喜儿,饿得几乎要昏过去了,但是没有听得主子发话,要她下去吃饭,也不敢动步,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嗅得饭菜香气,肚子叫得更欢。 倒是武烈听得动静,扫了她一眼说道,“这里不必伺候了,下去吃饭吧。” 喜儿听得他出声“关切”,欢喜得恨不能跳起来,但是到底碍于小姐在旁边,还要装着谦卑模样,说道,“谢少将军体恤,奴婢伺候完小姐用饭再吃也不迟。” 柔兰怎肯给表哥留个刻薄的坏印象,赶忙道,“昨夜没睡好,倒是脑子糊涂,忘记吩咐你去吃饭了,快去吧,一会儿咱们还要去探望月姐姐。” “是,小姐。”喜儿应了,行了一礼,就匆匆出门去了,柔兰眼角扫过她的背影,眸自身出闪过一抹冷光…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请辞 (抱歉更新晚了,早晨接到个诈骗电话,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弄明白,居然用公安局的电话诈骗,借口宽带重复使用,涉及非法赌博。大家警惕起来啊,同家里老人都说一声。) 彩云彩月也不是傻子,昨晚为难了那么一次,出出气也就算了,见得喜儿进灶间,就给了她一碗粥,一跌咸菜,还有两个馒头,倒让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喜儿,无处可发,闷闷的大口吃了,更觉胸腹间胀气难受。 正房里,瑞雪正同老嬷嬷、妞妞一起吃饭,多亏安伯的补药,和众人的各种汤水炖得勤,瑞雪如今的奶@水很足,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饭量虽是很大,却不见身上有太多赘肉,让她欢喜之余,更是放开了胃口吃。 妞妞早晨练习棍法,不小心砸了自己的头,鼓起了一个青紫大包,瑞雪瞧着心疼,就道,“你一个女孩子,以后跟嬷嬷学学绣花裁衣,就不要抡着棍子玩耍了。” 妞妞却是摇头不同意,“我学好了功夫,将来有人欺负姐姐和小外甥,我就砸死他。” 瑞雪瞪她一眼,嗔怪道,“大早晨的,别说这些打打杀杀的。” 妞妞吐吐舌头,转而道,“那我学会了,打大美人总行了吧。” 瑞雪听了就是一愣,终是想明白为何她总觉桌子上少什么了,问道,“煜哥儿哪里去了,为何没过来吃饭?” 妞妞喝了一口粥道,“昨晚就没回来睡,怕是又被闫先生留下抄书了。” “胡说,煜哥的功课可是好着呢,”瑞雪扭头去唤琴心,“去东园看看,煜哥儿是不是在闫先生那里。” 琴心应声出去了,很快回来,说道,“舅少爷陪着闫先生吃饭呢,闫先生要奴婢转告夫人,饭后他要进院来,有事同夫人商议。” 瑞雪心下想想,这些时日并没有什么事亏待闫先生,索性也就不费脑筋了,应道,“知道了,一会儿搬套桌椅茶具去窗下,别怠慢了先生。” “是,夫人。”琴心和剑舞应了,果然吃了饭就搬了把雕花高背椅和小方桌放到了窗前几步远之处,茶水还没沏好送上,武烈却从东厢出来,以为是瑞雪这般布置,是瑞雪终于要同他倾心详谈,大喜之下,还没等上前。 就见吴煜陪着一个中年男子从东园进来,那男子高声问好,行礼之后就坐了下来,他立时脸色就暗了下来。 瑞雪抱着孝哥儿,老嬷嬷抱着怡然,一同坐在软榻上,隔着窗户,问候道,“闫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前些时日煜哥儿说先生有些咳嗽,不知这几日可是轻些了?” 闫先生笑呵呵道谢,“多谢夫人惦记,不过是一时秋燥,早就好了。” “先生保重身子要紧,若是课业太重,就给学童们放上几日假,好好歇息一段时日,进城去访友,就尽管要小六套车,莫要客套。” “是夫人客套了,闫某一介落魄文人,能得夫人和赵先生信重,把学童们托付于我,实在另闫某铭感五内,这份恩义,闫某永世不忘。” 闫先生说着站起又行了一礼,瑞雪赶忙说道,“闫先生言重了,我们夫妻倒是常为能寻得闫先生这样的好先生欢喜。” 闫先生脸色有些尴尬,犹疑片刻,又说道,“闫某今日求见夫人,是…是为了请辞!” “请辞?”瑞雪抱起孝哥儿轻轻晃着,眉头皱起来,“闫先生为何突然请辞,可是我们赵家哪里怠慢先生了,若是如此,先生尽管直说,绝没有让先生受委屈的道理。” 闫先生更是觉得脸红,扫了一旁半垂着头的吴煜一眼,说道,“多些夫人厚待,闫某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准备回老家去安居。落叶归根,出外多年,总是盼着回去再看一看,终老故乡。” 瑞雪叹气,若是别的理由兴许还有挽留的余地,这般思乡欲归,谁也不好拦着啊,于是问道,“先生有此心愿,我们自是不好拦阻,但是可否请先生多留半月,待访到新先生接替学童的课业之时,先生再辞去?” 闫先生听得主家这是应了,心下一松,就笑道,“夫人不必为此费心,教授孩子们作画的魏先生,诗文造诣同闫某相当,夫人若是不耐烦进城访查先生,倒是可以留他一用。” “既然闫先生如此鼎力推荐,魏先生定然颇具学识,明日就是学堂教作画的日子了吧,待魏先生上门之时,我会问询相请,若是魏先生应下,闫先生就可归乡了,走前厨下要备几桌谢师宴,以慰先生几月辛劳,还望先生赏脸。” 闫先生赶忙再次行礼道谢,“多谢夫人厚待,闫某愧不敢当。” “闫先生客套了,煜哥儿这孩子顽皮,先生用心颇多,妾身感激,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那就多谢夫人了。” 闫先生起身回了东园,吴煜开门进了屋子,武烈站在东厢门前,脸上有惊愕有疑惑,更多的是焦躁,心里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问,刚才那说话爽利,进退有度,安排事情调理分明的女子,真是他心爱的女子吗,记忆里她是安静胆小的,更多像是一只小兔子,虽是从小同他一起学了弓箭马术,但却从不愿意展露,只愿安静等在院子里,受了委屈也从不多言,隐忍又善良,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是老嬷嬷认错了?还是他的月儿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彻底改变了… 柔兰在表哥一旁偷眼瞧着他的脸色,心下嘀咕,皱眉瞪了一眼上房,这女子是打的什么主意,明明知道她们就住在厢房里,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安排家事,难道是想要表哥知道她如今变得有多厉害? 柔兰越想越觉气恨,到底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想要亲眼瞧瞧那丑丫头变得何样,于是上前,娇声说道,“表哥,你刚才不是还说头疼,再回屋去躺躺吧,我这就去看看月姐姐和孩子,回来再讲给表哥听啊。” 武烈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立刻扯了柔兰的胳膊,说道,“记得仔细瞧瞧,她是不是受苦了,再问问她,何时才能见我一面。” 柔兰手臂被他掐得生疼,但是再疼,也比不过她心里嫉恨之火的灼痛,她极力忍耐着,笑道,“表哥放心,兰儿保证把话儿带到。” 武烈这才松了她的胳膊,目送她走到正房门口,彩云彩月正在拾掇桌子,见得她走过来,都是停了手,问道,“柔兰小姐可是有事,请容奴婢进去通禀。” 柔兰挑眉,“你们夫人坐月子见不得男客,我是女子,难道还有妨碍不成?” 彩月要说话,却被彩云拦了,说道,“柔兰小姐有所不知,收生婆婆特意嘱咐过,月子里不只不能见风,更是不能气恼,小姐还是等奴婢进去通禀吧。” 她说完就转身进去了,彩月笑嘻嘻继续忙碌,留下柔兰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死丫头是在暗指她进去会气到她们家夫人! 她有心叱骂出口,但是想想身后一直望过来的表哥,立时就忍了回去,脸上换了一副委屈神色。 吴煜不知出于何意,坚持要抱抱小外甥外女,瑞雪正教导他如何拖着孩子的脖子和屁股,才不容易闪到腰,听得彩云进来禀报,想也不想,就摇头道,“告诉她,我刚才安排家事很是疲惫,明日再请她来喝茶。” 老嬷嬷在一旁听得,就放了手里折叠的小衣衫,说道,“还是老奴去说吧,那表小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瑞雪点头,说道,“若是少将军急于调查夜袭一事,就请木公子带他进山。若是他还有其余之事,就推到七日后,那是我出了月子,就能见得男客了。” 老嬷嬷应下,转身带了彩云出门,柔兰一见老嬷嬷出来,还以为是来迎她的,冷哼一声,抬脚就要往里走,却不想老嬷嬷却拦了她,笑道,“柔兰小姐,我们小姐刚才安排家事,太过疲累,已经睡下了,小姐若是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小坐,可好?” 柔兰气得立时就瞪了眼睛,“刚才,她明明还在屋里说话,盏茶功夫不到,就睡下了,你们当我是小孩子一样骗啊。” 老嬷嬷也不恼,还是笑得不温不火,“柔兰小姐误会了,待它是柔兰小姐生了孩子,就知其中辛苦了。” 柔兰毕竟还是个姑娘家,突然听得生子这样的话,难免也红了脸,张了张口,到底还是返身下了台阶。 武烈听不清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就问道,“如何,月儿可是答应见我了?” 柔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杏核眼里瞬时通红,盈盈欲泣,“表哥,都是兰儿没用,月姐姐还在怪我当日没有救下她,兰儿想给她配罪,她都不见…” 武烈脸色又黯了几分,想要劝慰几句,出口却是,“月儿很是大度,不会因为那事恼恨你,兴许是困乏了,不好陪你说话儿喝茶…” 柔兰听得他口口声声还是替那丑丫头辩解,脸上的委屈之色也装不住了,恼怒道,“表哥,你不心疼兰儿!她在你心里就那般好,难道兰儿就是比不上她?” 武烈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怔愣之下,就要开口,可是这时,两扇院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扑开了,大壮脸色惨白一片,疾步跑进来,喊道,“师娘,师娘!有人来抢奔雷,还抓了黑子!师娘快去救黑子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奔雷惹的祸(补昨晚) (有事耽搁了,还有两更,补回来。) 张大河随后追了进来,拉住儿子的衣领,就叱骂道,“你这小子慌什么,你师娘坐月子呢,有事赶紧说。” 大壮呼呼喘了几口气,指了西南方向,说道,“爹,我和黑子牵着奔雷去黑边玩耍,有一群人跑来,说终于找到了,要拉了奔雷回城,我和黑子不让,他们就打人,我跑回来报信儿,黑子怕是在挨打呢。” 大壮声音不小,刚刚听见动静进门来的木三和安伯,还有作坊里的众人都是听得清楚,就是屋子里的吴煜和妞妞都是满脸急色,疾步走了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一个抄起院角木架上的长刀,一个手里拎着长棍,就往院外奔去,安伯和木三怕他吃亏,对视一眼,就跟了过去。 张大河生怕孩子们吃亏,心里油煎一般,抻长脖子望向正房。 瑞雪也是急着要穿鞋出门,却被桂嬷嬷死死拉住了,“小姐啊,小姐,你还没出月子呢,见了风,以后一辈子头疼啊,你别惦记,有那么多人在呢,还能让孩子们吃了亏。” 瑞雪想甩开老嬷嬷,又怕伤了她,恼怒道,“嬷嬷,你快松开我,敢上门抢马的,绝对是有些身份的,若是孩子们不知深浅,被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剑舞也上前拦着她,劝道,“夫人,奴婢身上有功夫,奴婢去看看,保管不让二小姐和少爷吃亏。” “就是,就是,我在家守着夫人,舞姐你快去。”琴心也上前半扶半抱着把瑞雪按到了软榻上,瑞雪实在无奈,只得冲着窗外喊道,“谁在外面呢?” 张大河几个立刻应道,“老板娘,我们几个在,老板娘有事尽管吩咐。” “所有人都拿着趁手家伙儿去帮忙,替我转告安伯和木公子,若是来人太过强势,就让出奔雷,最重要的是,不能伤了几个孩子。” 张大河应了一声,就要带人出去,不想瑞雪随后又喊了一句,“若是来人欺人太甚,或者煜哥儿宁死不放奔雷,你们也不必害怕,天塌了我们赵家顶着,我就不信这武国没有说理的地方!” “是,老板娘。”张大河几个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轰然应声就走。 老嬷嬷不知想起了什么,见得自家小姐如此,眼睛都有些红了,用力点头说道,“小姐就该这般,这才是候爷的血脉!” 剑舞也怕几个孩子吃亏,就扶了老嬷嬷说道,“嬷嬷,有话回来说啊,孩子们还在外面呢。” “好,好。”老嬷嬷赶紧拾掇了心情,随着她出门去。 武烈站在厢房门口,以他的本心,早就该去帮忙,但是柔兰却死死拉着他,劝说着,“表哥,你出门时姑父嘱咐过不可太过张扬,将军府已经是功高盖主,若是真惹了什么麻烦,落人口社,怕时就是一场大祸。” 武烈皱眉,心下有些犹疑,不想老嬷嬷经过时瞧得她们模样,倒是说了句话,“我们小姐就是没人疼爱啊,受自家人陷害丢了半条命,如今外人也欺上门来了,难道都以为我们安国侯府是脚下泥,随便踩?” 武烈脸色猛然涨红,双拳紧握,用力甩开柔兰,恼怒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月儿受了委屈也就罢了,如今我在他身边,若是还不能护着她,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说哇,就大步超过老嬷嬷出了院门,到得门口,解了腰上的六寸长小牛角,呜呜吹了两声,不过几息功夫,原本留在前街几家乡邻里的护卫们就都聚了来,也不问事情因由,簇拥着他就奔去了村外。 柔兰大恨,走去正房窗外,跺脚大喊,“你这个扫把星,除了连累表哥,还会什么?” 瑞雪在屋里转着圈儿,本就焦躁,听得她这般口出不逊,就更是厌恶,高声回道,“表小姐不喜住在我赵家,就滚出去!若是不滚,就闭上嘴巴!” 柔兰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一直被她欺瞒玩弄了十几年的小白兔,居然开口骂她,撵她滚? 她想抬手挖挖耳孔,却被喜儿扯了回去,劝慰道,“小姐,少将军不在,若是她对咱下毒手,可是糟糕了,不如等正好少军回来…” 主仆两个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口,瑞雪挑挑眉头,再未会。 再说,村西的小河流儿,因为里,村里人自家都有水井,很少来河边打水,多是孩子们喜爱在河岸的荒草从里,或者矮树后玩耍。如今天气寒冷,草色变黄,树叶落下,孩子们也来得少了,就更是安静。 奔雷喜洁,日日都要洗洗身上毛皮,否则就闹过不停,吴煜日日都要带他来一次,放它自己去撒欢,然后躺在岸边儿望着蓝天畅想,也算惬意,大壮和黑子几乎日日都会跟来。 今日,吴煜不知是不是听得闫先生要请辞,心情低落,提不起劲头出门,大壮和黑子见此就自告奋勇,牵了奔雷出了院子。 本来如同往日一般,在河边儿玩得正好,突然就有十几个大汉,骑着马气势汹汹奔过来,其中一个居高临下扫了他们两眼,问道,“小子,这里可是赵家村?” 大壮和黑子被吓得有些怔愣,刚回过神要回话,却不想那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惊叫,“快看,那不是就公子要找的那匹好马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奔雷正躺在一尺深的河水里欢快的扑腾着,冲喜着自己身上的毛皮,听得这边儿的动静,好似还扫了一眼,满脸不屑的又重新扭过头去继续洗澡,那神情比之人类也不差半点儿,惊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半晌,那先前开口的大汉,才喊道,“快,把它赶出来,看看它的蹄子,这马兴许就是公子要找的,若是成了,大伙儿少不了都有赏赐啊。” 众人轰然应声,分出几个人就往河里聚拢,大壮和黑子这半会儿也听明白了,这些人是奔着奔雷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奔雷是煜哥儿的心头肉,若是被人家抢去,他们可没法交代啊? 大壮嘱咐了黑子几句,撒腿就往回跑,黑子先前还沉得住气,后来瞧得奔雷上了岸,这些人欢呼出声,就要给奔雷套笼头、鞍子,就再也忍不住了,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的马,你们凭什么要抢他?” 大汉们哈哈大笑,“小兔崽子,胆子还挺大,这是灵风城,我们公子别说要匹马,就是要人命,都没人敢说话,你就老实待着吧,省得挨揍!” 他这话说得得意,想着一会儿公子见得这马,必定大把的银钱赏下来,就忍不住更是喜形于色。上前两步就要去摸奔雷的后背,却不想奔雷被他们惹得发了脾气,一蹄子踢到了他肚子上,疼得他满地翻滚,咒骂道,“给我把这畜生绑起来,哎呦,疼死我了…” 黑子眼见得奔雷被围在中间,虽是嘶鸣有声,却冲不出来,就急了,跑过去想要帮忙,被一个大汉拎起来就扔到了一旁,河岸多石子,不大,但棱角尖锐,黑子趴着滑出很远,那衣衫就磨破了,额头和双手也蹭出了血痕,还要再爬起来,身上却是疼的厉害。 正是焦急的时候,吴煜和妞妞就风一般赶到了,来不及喘息,就瞧得奔雷正被人往头上套笼头,不时张开大嘴咬上两口,而黑子躺在河岸边生死不知。 兄妹两人立时就觉脑门里有什么东西暴烈了,吴煜尚且不说,自从到了云家村,几乎与大壮、黑子从未分开过,比亲兄弟还亲,妞妞平日常拎着棍子撵得他们鸡飞狗跳,但心里却是把他们当自己家人的,有她欺负的,可没有别人欺负的。 两兄妹红着眼睛,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长棍横扫砸翻两个,长刀劈下,见红一双。 那些大汉们正是欢喜的时候,又是平日横行习惯的,怎么也不认为这样的小山村里,有人能上得了他们,也敢伤得了他们,所以,外围几个帮不上忙的,还在说笑指点,却突然遭了背后一击,倒地不起,哎呦出声。 剩下众人听得声音,扭头一看,就有了防备,人人都是抽出腰侧的长刀,咒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居然敢跟咱们动手,给他们点教训!” 奔雷见得主子到了,半是兴奋,半是委屈的乌溜溜长嘶一声,连踹带咬,硬是杀了出来,吴煜不等它上前亲热,就喊了一声,“回家去!” 奔雷眨眨眼睛,立时改了方向,嗒嗒往村里跑去。 大汉们大急,分了几个人去追赶,剩下的就提刀杀了过来,吴煜和妞妞背靠着背,与他们斗在一处。 吴煜这一年来在众多“师父”们手下,虽是招式学得杂了些,但是没早坚持练武,却也替他打了个好基础,此时又是急怒攻心,下手就是又快又狠。 妞妞原本就在山上日日杀狼伏虎,这些时日又跟着琴心学了三十六棍法,正是个练手的好机会,简直是棍棍生风。 木三和安伯随后而来,见得奔雷撒腿飞跑,背后有人吆喝追赶,就想都没想,不过随手摸了几粒石子,打在他们身下马匹的腿骨上,立时那些大汉就飞射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想爬又爬不起,各个灰头土脸。 第三百三十七章 猪都不如 安伯和木三也不曾客气,拍拍奔雷的后背,就踩着那些大汉过去了,直惹得的他们又是惨叫出声。 奔雷也是个通灵的,见得家里人来了,顿时掉了头,就又跟着往回跑。 紧着着跑来的张大河和村里听得动静的乡亲可是不敢同木三安伯一般,避过那些大汉跑过去,却也没有伸手相救的意思。 吴煜和妞妞,以二敌八,坚持不过半刻钟,就是额头冒汗了,只觉呼吸沉重,胳膊也酸疼起来,每每磕到那些大汉的长刀上,都忍不住身形打晃。 一个大汉气急败坏的喊道,“兄弟们加把劲儿啊,就两个毛孩子,咱们再对付不了,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跟在公子身边?“ 众人一听,都是脸色涨红,公子刚刚从武都清云山回来,正是缺少心腹人马的时候,他们好不容易多方打点,才入了公子的眼,若是第一次出门就办砸了事情,怕是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这些人手上加了力气,吴煜和妞妞更是凶险了,妞妞一棍子替吴煜隔开一把长刀,急道,“你这笨蛋,想死啊,刀砍过来,都不知道躲?” 吴煜拼命架开前面两个大汉的长刀,顺手又劈了一记,回道,“你才想死呢,我…只是一时没看到!” 妞妞还要回嘴,却听安伯喊道,“妞妞别害怕啊,家里人来了!” 两个孩子一听,立时大喜,却也没忘了黑子还生死不明,当先喊道,“安伯,我们还撑得住,黑子不知伤到哪里了?” 安伯远远扫了一眼,黑子已是半撑着坐了起来,就道,“无事,黑子只是小伤。” 吴煜和妞妞一听,下意识就往黑子那里瞧去,她们终究是很少与人争斗,经验匮乏,生死相拼,哪怕一个错眼的功夫都容易送命,更何况还是分心扭头,几个大汉抓了这机会立时就下了杀手。 木三冷笑一声,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葡萄大小的金珠儿子就甩了出去,各个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奔着大汉们的胳膊就来次亲密接触,于是,几声咔咔的脆响之后,他们别说执刀杀人了,抱着胳膊就差满地打滚了。 妞妞和吴煜惊得一身冷汗,但反应也不算慢,吴煜刀砍容易伤命,就做了护法,妞妞的木棍可是挥舞了个痛快,只把大汉们打得是满地找牙,有那么一个半个儿想逃跑的,也被木三又一脚踹了回去,极配合的再去给妞妞当了肉靶子。 很快,张大河等人赶到时,场地里除了自家人和十几匹散乱各处的马匹,就在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安伯抱了黑子过来,笑道,“这小子骨头还挺结实,哪里都没摔断,就是蹭破点儿皮,抹点儿药膏,三五日就好了。” 吴煜和妞妞还有大壮围了黑子,都是欢喜,黑子脑子里还有些晕眩,被他们拉扯得,哎呦直叫,“哎呦,别晃我,我头好晕啊。” 妞妞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嚷道,“晕算什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张大河等人都是笑出声来,黑子爹娘不在村里,把这孩子托付给了他们,若是有个好歹,可是太对不住人家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不远处的山路上,正在快速跑来十几个骑马大汉,各个都是凶神恶煞,他们身后还护着一辆极华贵的大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楠木的车厢,雕着繁复的花纹,车顶也不同于普通马车的平顶,高高拱起一块,漆了两个金漆大字,“凌风”! 众人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敢在马车上标明城池的名字,这是何等的权势,何等的嚣张,不必猜,来人绝对是权贵之人,而他们身旁的大汉无论装束,还是马匹都与地上躺的那些大汉,一般无二,也就是说,他们同权贵结仇了! 地上正疼得咬牙切齿的一个大汉,瞧得他们发愣,眼里满满都是恨意,说道,“你们居然敢打我们,就是死期到了,也不看看我们是谁的护卫…” 木三和安伯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是江湖人,自古就与官家是两路人,但凡有哪个山庄同官府有些交情,或者哪个跑单帮的,做两次赏金猎人,都会让江湖同道鄙视不耻,暗骂两句走狗,况且他们手头哪个没几条人命,行事自然更是不愿沾官府的边儿。 如今,他们居然与官府之人有了冲突,不得不说,这正中了他们的软肋,左右想想,若是论起武力,无论是安伯一把毒粉,还是木三几把暗器,这些人都是招架不住,但是,事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赵家可是就被连累了。 木三心里烦躁,听得那大汉还在冷笑,上前一脚又踩折了他另一条手臂,疼得他立时就翻了白眼儿,旁边几个本来也要开口咒骂的,赶紧把胳膊塞到了身下,继续装死。 果然,那队人马一冲到河边,立时就把赵家众人和村民们都围了起来,长刀哐哐都拽了出来,刀刃反射了阳光,惹得见者遍体生寒,有那胆子小的村名,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两个大汉跳下马,亲手开了马车,迎下一个年轻公子来,身形细瘦,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加上半秃的眉毛、大鼻子、薄嘴唇,真是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哪怕他的衣衫是上好的云锦缝制,绣了多精致的花纹,头上的金光镶嵌了多大颗的宝石,都不能替他多增一分俊秀,这不得不说,造物主也有失手的时候。 妞妞本来被安伯挡在身后,这半会儿也歇得差不多了,听得马车动静,就探头出来看,一瞧得那公子哥儿的模样,扑哧一声就笑了,“这人好丑,比山上的野猪王还丑!” 矬子面前不说矮话,丑人面前莫论美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妞妞自小长在山林,下得山来,又因姐姐疼爱,不愿她失去本心,于是只交了简单的规矩,还不懂这些道理。一句话刚说出口,立时四周死一般寂静,村人们吓得很不能立时捂了她的嘴巴。 但是,已经迟了,那公子哥把这话已是听到耳朵里,脸色立时铁青一片,“唰”得一声,把手里用来做样子的纸扇撕得粉碎,恼怒喊道,“谁,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我要把她砍成肉酱!” 安伯皱眉,扯了妞妞的袖子把她重新推到身后,然后抱拳行礼,说道,“不知这位公子从哪里来,为何指使手下伤了我家孩子,抢夺我家马匹?” 老爷子走了大半辈子江湖,这先声夺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一开口,就给这公子哥扣了个众怒行凶,伤及无辜的帽子,打算着他就是哪家权贵,总也要顾忌一些,不能给家族名声摸黑。 可惜,老爷子打算是好的,却遇到了个浑人,这公子哥儿姓金,名文翰,是灵风城府尹的独生子。 金府尹官声不错,虽是不能说清廉,但也算不得巨贪,所以,灵风城在他的治下还算安宁,他平日有喜唱戏,常把衙门里的事务推给几个同知,各管一摊,然后就混在自家的小戏园里不出来了。他的正妻受了冷落,难免就对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极是娇惯,简直要星星都给摘下来。 三年前这金公子强抢民女不成,致使人家姑娘跳井自尽了,金府尹的对手抓了这把柄差点把他拉下马,金府尹一怒之下就送了这独子出门学艺,一月前才回来,金夫人自然更是把儿子疼得心头肉一般,整日给他带了大笔金银,随他满城去吃喝玩。 这小子也是眼尖,那日在一家酒楼喝酒取乐,就瞧得赵丰年打马而过,立时就扔了筷子喊了随从去追,因为他的师父除了练武之外,最大的喜好就是养马,所以耳闻目染,他也混了三分眼力,再有三月就是师父的六十寿辰,若是能把这极少见的好马送去做贺礼,师父不知该欢喜成什么样子。 他想得很好,却不想赵丰年忧心妻子儿女,跑得疯狂,那随从根本就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得满城得打探消息,又派了人手到城外去寻。 这一日,终是有消息说,那马上之人是城外云家村的,他大喜之下,就派了人手先寻过过来,自己却坐了马车,摆足了贵公子的谱儿。 却不想,还没到地方,就听手下回去求救,刚刚赶到一下车,就得了这么一个“猪都不如”的评价,那心头的火苗立时就成了燎原大火。 他也不理会安伯说了什么,扫了一眼地上的手下,就道,“大胆贱民,光天化日居然敢袭击官差,真是嫌命长了,都给我打折一条腿扔大牢里去!” 他本就长得丑,这一瞪眼发怒,更是不堪入目,众人都不愿再看他的脸,无奈他出口的话却是太过恶毒,人人都变了脸色,向后退去,断腿之痛可以忍受,那大牢可是绝对不能去的。 安伯与木三都觉这事不能善了,一手放到了身前,就预备动手先擒下这丑公子,左右不能让村民和几个孩子受伤就是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家狗和野狼 吴煜以前跟在父皇身旁,看到的尽是各个臣子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模样,就是后来遭到那等变故,对亲情失望,也是没有对官员有太多不好的印象,随着姐姐住的这一年,也没碰到什么官家之人作恶的事情,心里多少还为武国的臣子如此严于律己而骄傲,如今突然瞧得这么貌丑如鬼的官家子弟,光天化日强抢百姓财物,还要颠倒黑白,伤人下大狱,简直彻底颠覆了他的信赖。 不等两方人马打斗起来,就已是暴跳起来,怒骂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眼里还有王法吗,难道不怕我们告去武都?当今陛下最是圣明…” 不等他说完,那丑公子和一众手下已经是哈哈大笑,看得吴煜的模样犹如瞧着天下最滑稽的小丑一般,丑公子拍着车厢,恨不得直抹眼泪,半晌突然冷了脸,说道,“小兔崽子,本公子今日得了好马,心里华西,就同你多说两句。这凌风城就是我们金家的,本公子要你们的马,是你们的荣幸,识相的,就乖乖趴下自己打折一条腿,再扣上一百个响头,本公子就饶了你们,否则下了大狱,可没人保证你们活着回来。” “放屁!灵风城是武国的,是刘家江山,什么时候姓金了,你们这是谋逆!大不敬!”吴煜气得眼睛都红了,浑身都在哆嗦,捏紧了手里的刀柄,恨不得上前一刀把这口出狂言的丑鬼砍成两半。 丑公子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笑得更是猖狂,“我就谋逆了怎么着,我就一手遮天了,你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这就是我金家的天下!” “哦,本将军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皇上把凌风城封给金家了,只是不知金府尹立下了何等盖世功勋,才获此重赏?” 武烈带着一种护卫,刚走到附近就听得金公子的狂言,立时就沉了脸,哪里来的蠢货,都不必他费心找借口,就自己把灭门之灾揽到自家身上了。 一众护卫都是刚从战场归来的好汉,别的也许不行,围歼可是好手,都不必少将军吩咐立时就蜂拥而上,把一众人等都围在了里面,他们身上的铁血肃杀,比之金家那些脓包,厉害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只同他们一对峙,金家众人就忍不住生生吓得退后了一步,高下立判。 武烈冷哼,走到那丑公子跟前,上下打量他几眼,眼里的冷厉,惹得丑公子不自觉就挺直了脊背,恼怒道,“你是什么人?不想活命了?敢管本公子的闲事?” “我是谁?公子既然没听出来,我也不多说第二遍。因为你没有几日好活了,还是多听欢喜之事,就不要多担惊恐了,一会儿回去同你父亲说,金家谋逆,擅夺一城,这消息不出十日就会出现在皇上的书案上,要他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灭九族吧。” 丑公子听得武烈这般说,就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大怒,“你敢辱及我父亲!今日本公子一定要活剐了你,让你见识一下柳风剑法的厉害!来人,拿剑来!” 马车一旁充当车夫的护卫,见得自家人手,躺在地上的都没动,被围在人群里的出不来,就跳了下去,取了车厢暗格里的长剑,谄媚的双手捧到丑公子身前,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公子,刚才这人好像说他是将军!” 丑公子“呸”的一口吐在地上,嗤笑道,“穷乡僻壤,跳出个人来就喊着是将军,唬谁呢,再说了,将军不是该在战场上杀敌,为国捐躯,跑回来做什么,贪生怕死?” 他自以为戳破了武烈的牛皮,很是得意,拿过长剑,迅速拔出舞了个剑花,指向武烈说道,“你若是现在求饶,跪地磕头,本公子还可以饶你不死…” 武烈哪里有闲心听得他聒噪,身下身侧的长刀,连刀鞘都未除,就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丑公子恨极,“好,好,你绝对不会死得痛快!” 他说完,就一剑刺了出去,武烈神情凝重的闪避开去,顺手回了一刀,刀剑相碰的一瞬间,那丑公子居然差点被劲力带累的歪了身子,武烈止不住冷笑,狗屁的风柳剑法,这家伙的师傅若不是江湖骗子,就是他未曾下过一日苦功夫,下盘不稳,手下没有劲力,只有个招式的花架子而已。 武烈猜得不错,那金公子三年虽是在山上,师傅因着他娘给的银钱多,也不苛责他,照常与在家里一般,吃喝玩乐,偶尔闲暇才习练几下剑式,同门里有同他混在一起的,拍拍马屁,他就把自己真当了天下第一剑了。 武烈是战场下来的,最是讲究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招式半点儿不带花俏,劲力极大。 两人交手不过三四回合,丑公子就被武烈一刀鞘砸在了腿弯上,哎呦跪倒,还要再挣扎,手臂上又挨了一下,长剑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接着,又是后背,头脸,屁股,很快丑公子就变成了一个青肿的皮球,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着,“你居然敢打我,我要杀了你,赶紧给我动手,把他们统统杀了。” 一众金家的护卫,原本还抱着些侥幸,以为站在灵风城的地盘上,哪里就有人敢对他们下手,不过瞧着自家公子同那人说上两句,吓唬吓唬,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曾想,那人不但动手了,还把自家公子打成了猪头,都是吓得发愣,不知如何是好,待听得自家公子下令,想起回府之后,那凶悍的府尹夫人,立时就狠狠心,提刀与将军府的护卫们打在了一处。 家养的看门狗同山林里的野狼打斗,怎么会是对手?不过几息功夫,金家之人统统被按在了地上,连踢带踹,各个求饶哀号,声传四野。 那些原本想要爬起来帮手,争抢个功劳,见此立时又躺倒装死了,小眼睛半眯着滴溜乱转,瞄着场中,生怕一个不好,自己也被拎去胖揍。 安伯和木三放了心,带着几个孩子和村民们出了战圈儿,找了一处安全之地站好,当然,半路迈过某个曾经耀武扬威要打折他们大腿的护卫身上时,偶尔“不小心”踩两脚拌一下也都不是“故意”的。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一面倒的胜利,除了那个车夫躲在马车下,没有挨打之外,其余金府之人,再也没有能爬得起来的。 丑公子就是再蠢,此时也明白今日碰到硬茬子了,心里不管如何恼恨,都要服个软,再者说,这些人下手真黑啊,他是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若是真再惹怒了他们,怕是小命真要不保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哭着乞求道,“这位好汉饶命啊,本…不,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的愚笨,一时误会,惹怒了好汉,求好汉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定然把好汉的大恩,记在心里,求好汉高抬贵手啊,小的真是金家的人啊,若是我父亲知道好汉教训小的,定然会亲自上门道谢…” 武烈冷哼,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喊着求饶,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三分威胁,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不成? 他伸出一脚重重踢在丑公子的下巴上,瞧着他摔出几步远,半晌没爬来,冷笑道,“没骨头的废材,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别忘了把我的话带回去给你父亲!若是再有下次,哼!” 他的话声落地,丑公子还是趴着没有动静,显见是真晕过去了,武烈又骂了一句废物。 但是一众趴在地上装死的金家护卫却是听清楚了,不管伤的轻重,都立时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马车和那些散放在外面的马匹,那车夫还算又良心,爬出来,上前拖了丑公子扔上了马车。 安伯扫了一眼,那些脸色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惊惧的村民,高声喊道,“把马匹留下!” 金家众人立时就苦了脸,有那偷偷去瞧武烈脸色,见他并没有反驳之意,就暗自咒骂着下了马,互相搀扶着随在马车后面,逃命一般往官路奔去。 将军府众人重新集结在武烈身后,晃晃脖子,动动手腕,一脸的无趣模样,笑道,“这些废材,连半刻钟都没挺过,若是上了战场,怕是一照面就下黄泉了。” “可不是,跟少将军动手那蠢猪更是可笑,他若是将军手下杀了多少蛮人,怕是立时就尿了裤子了。” “总又不怕死的…” 武烈伸手止了众人的议论,上前抱拳给安伯行礼,说道,“安伯,孩子和乡亲们怕是受惊了,还是先回村里去吧。” 安伯点头,捋着胡子扫了一眼那些远去的金家人,微微皱了眉头,“这些人,怕是还会再来寻仇。” 木三也道,“多谢少将军援手,我们倒是不惧争斗,一走了之就无事了,怕是连累乡亲们…” 武烈见得那十几个村名都是脸色不好,就摆手道,“放心,一个小小府尹之子,我还应付得了,况且有他那几句犯忌讳的话,就足够治他一家的罪了。” 众人这才稍稍放了心,安伯适时指了那二十几匹马说道,“他们本是来抢马的,却不想少将军一出手,居然反倒把他们的马匹留下了,乡亲们家里不是正缺马匹使用,每人挑一匹牵回去吧,就当为刚才之事压惊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战利品 村民们面面相觑,虽是眼里都有一抹喜意,但到底还觉得受之有愧,他们不过就是赶来看看热闹,想着站脚助威也赚赵家一个人情,哪里知道差点被人打折了腿扔进大牢了,惊吓不小,不过一匹马市价几十两银子,真牵去家里,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云七叔,就带头说道,“安老哥客气了,都是一个村里住着,孩子们受了人家欺负,大伙也不能看着,就跟出来瞧瞧,本是应该,大伙儿哪里能要这么贵重的马?安老哥还是都赶回去吧,正好作坊里送豆腐也能用得上。” “就是,就是。”他身后十几人也跟着点头,但是那眼睛却已经在旁边的马群里搜寻。 安伯笑眯眯摇头,“这么多的马匹,我们赵家就是都留下也没地方养啊,大伙儿就当帮忙养着了,都牵一匹回去吧,你们也知道老板娘的脾气,若是听得大伙儿今日帮了忙,我们还这么小气,都不分大伙儿一些战利品,怕是就要断了我的酒菜了。” 村民们都是知道这老爷子好酒好美食,见得他仿似一脸被抢了吃食的顽童模样,就哈哈笑道,“行,我们就受之不恭了。” 安伯一摆手,示意他们随便挑拣,大伙儿立时就冲了过去,纷纷牵了自己早就相中的好马,笑得脸上开了花儿。 木三站在武烈身旁,笑道,“武兄莫怪,这本应是你们的战利品,却被我们拿来做了人情。” 武烈摇头,半点儿也不在意,说道,“月儿平日想必多得他们照料,他们多得些实惠也是应该。” 木三眉头一挑,眼里闪过一抹忧色,这少将军武功高强,豪爽大方,又家世富贵,对自家二嫂用情颇深,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二哥的劲敌啊,明日还是给二哥送封信去,提个醒儿吧,若他能回来一趟,就更好了。 村民们挑完了马,赵家还剩了十六匹,安伯要张大河几人也上前牵一匹,他们却道先赶回赵家去再说,直让安伯满意的不停点头,作坊里这些人对赵家的忠心真是没话说。 木三伸手按在黑子背上,输了一道柔和的真气进去,问了两句,听得这小子说不晕了,就背了他在背上,带着几个孩子当先回返了。 奔雷仿似明白今日这事,是因为有人对它生了觊觎之心而起,藏在一群高头大马里,不时探头探脑往外瞧瞧前边走着的小主子,那模样就像躲避苍鹰的兔子,让人很是好笑。 吴煜瞧不得它这没出息的模样,轻唤一声,它就立刻颠颠小跑过去,晃动着大长脸讨好的拱着主子的手臂。 妞妞走在一旁,看见了就嘲笑道,“什么主子有什么马,真是胆小如鼠啊。” “你才胆小如鼠,刚才是谁累得跟狗似的吐舌头?”吴煜立刻反唇相讥,两人又吵在一处,众人也是都习惯了,笑呵呵听着看着,倒是把心里的担忧冲淡了许多。 瑞雪在屋里急得打转,派了彩云彩月在大门和二门处守着,好不容易先盼了老嬷嬷和剑舞回来,就赶紧问道,“嬷嬷如何?孩子们可受伤了?” 老嬷嬷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小姐放心,无事,我们刚出村不远,就见得他们往回走了,就怕小姐着急,才先回来说一声。” 剑舞也道,“少将军带着那些护卫也去了,咱们人手多,吃不了亏。” 瑞雪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果然,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吵吵嚷嚷就进了院子,到了正房门口,妞妞立刻把手指放到唇边,嘘嘘有声,示意吴煜几个都闭嘴,别吵醒孩子,这才开门进去。 吴煜几个翻了个白眼,就她的声音最大,好不好? 瑞雪一见黑子被大壮和吴煜扶着转过屏风,立刻上前扶了他坐到软榻上,问道,“黑子,跟师娘说,你哪里疼?” 黑子嘿嘿傻笑,想要挠挠后脑勺,但是抻动了肚皮,又哎呦起来,瑞雪急了,立刻去掀这小子的衣衫,瞧得他身上那些被石头咯出的青紫,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犯傻了,会几下三脚猫功夫,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打不过就跑了,不就一匹马吗,回来找了人手再去夺回来就行了,怎么就弄了一身的伤!” 她边说着还要看黑子后背,黑子自觉已经是十二岁的小伙子了,怎么能让师娘看了光身子,羞得脸色红透,死死拉着衣衫不肯再掀半点儿。 瑞雪无奈,又问嬉笑的大壮和吴煜,“安伯给黑子把过脉了吗?” 吴煜点头,“安伯说没伤到骨头,擦些药酒化开淤青就行了。” 瑞雪立刻扭头喊了彩云,“去安伯那里拿药酒回来。”彩云应声去了,黑子闹着要去西厢房擦药,瑞雪就让吴煜扶着他出去了,然后留了大壮细问,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她在云家村住了这一年多,多次进城,都没碰到过这等恶事,就是码头和城里的铺子,也不见官差如何勒索为难,虽是有老王的一份功劳,但到底还是官员治理有方。 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个二世祖,盯上了奔雷,惹了这场麻烦,今日若不是武烈在这里,怕是真有些难办,毕竟赵家只算是个小商贾,官场无人,安伯木公子几个,是江湖人,行事颇多顾忌,还有她刚刚继承来的安国侯府,听得这名字很有气势,但一个去世十几年的候爷,怕是连个小吏都震慑不了吧。 今日之事,怕是还没有完结,以后定然还会有麻烦,说不得她还要继续“依仗”这万般不愿接近的少将军了。 “彩月,你同小翠儿去置办一桌儿酒席,送到东厢房,大厨房那里也让英子加两个好菜,就说大伙儿都跟着担惊受怕了,这是我赵家一点儿心意。” 彩月应了,就跑出去准备,大壮惦记黑子,也行礼去了西厢房。 老嬷嬷瞧得她脸色还是不好,就走去床前抱了孝哥儿瞧了瞧,说道,“小姐,孝哥儿怕是饿了,喂他几口吧。” 瑞雪心不在焉的接过去,解了衣襟,喂起了儿子,孝哥儿小嘴儿红艳艳的,紧闭着眼睛,用力吃着,小脸儿一鼓一鼓的,极是可爱,妞妞瞧得有趣,就拿手指去戳,惹得这小子皱了眉头,她就笑得清脆又欢喜。 老嬷嬷抱了怡然在怀里,慢慢晃悠着,低声劝慰道,“小姐可是担心明日那些人再找上门来?” 瑞雪点头,“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如今不好同少将军有太深纠葛的,毕竟我已经是赵家媳妇了,但是,今日这般多亏他出面,已是欠了人情。就算这些都暂且不提,他毕竟不能一辈子住在咱们府上,他在时,那金家兴许不敢妄动,若是他走了,怕是赵家顷刻就要大难临头,有安伯和木公子,还有剑舞琴心在,保得咱们一家子平安避去彤城,倒也不难,只不过,怕是就要连累这一村的乡亲受难了…” 老嬷嬷心下一动,突然觉得前些日子她考量的那些事情,也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心下迅速转了几圈,脸上就显了难色,仿似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好说出来一般,犹疑不定。 瑞雪瞧见了,就道,“嬷嬷可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人,但讲无妨。” 老嬷嬷换了个手臂抱着怡然,想了想就道,“其实,小姐,今日这事,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别说是一个府尹之子,就是当朝丞相阁老之子来了,也不敢随意欺到小姐头上的。 虽说候爷和夫人去的早,但府里可是给小姐留了些人手的。当年追随候爷征战沙场的几十位老兵,因为伤残,被候爷留在府里养伤,他们病好了之后,却正好听得候爷战死,于是就接了家眷过来,要替候爷护着小姐和夫人,不想夫人随后也去了,他们就一直留了下来,把他们家里的男孩集中到一起练武,组了个护卫队,发誓效忠小姐。 原本老奴一直在劝小姐把他们带进将军府,但是小姐却说,不愿惹让将军一家猜疑,死活不肯,老奴无法,就一直留了他们在候府。 小姐出事后,我随着少将军派回的护卫直接出来寻找,他们也没闲着,几乎翻遍了大半个武国,直到上月我传了消息,才赶回候府。 若是小姐点头,老奴就派人送信要他们前来护卫,保管小姐安全无虞。” 瑞雪听得有些发懵,她倒是不知,原来安国侯府除了那些无用的丫鬟婆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护卫力量存在,真正陈霜月真是傻透气了,若是只留得两个护卫在身边,怕是当日也不会那般轻易被将军夫人陷害吧。 一旁的剑舞和琴心,本来正在整理两个孩子的衣衫和被褥,听得瑞雪主仆的对话,彼此眼里都有些震惊之色,毕竟铁老大当初可是没说瑞雪的身份,她们就以为要保护的是个普通的小户主母,这几日少将军一行登门,她们瞧出些端倪,却也没猜出瑞雪的身份是如此尊贵,安国侯府小姐,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啊。 老嬷嬷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们一眼,心下暗自得意,她自从回来,得知这俩丫头是来保护小姐的,就开始盘算着替小姐好好收服她们的心,今日左右也是要劝服小姐,索性捎带着也敲打敲打她们了,别仗着自己有些功夫,以后就不把好心肠的主子放在眼里? 第三百四十章 慈母 瑞雪那般聪慧的人,瞧得老嬷嬷的眼色,也明白了大半,放下吃饱的孝哥儿,换了怡然到怀里,说道,“嬷嬷,你怕是还有话要说吧,不必避讳,剑舞和琴心,我信得过。” 剑舞和琴心手下一顿,她们这种改换主子的,最怕的就是不得新主子信任,如今亲耳听得主子语气淡淡,却极笃定的说出来,都觉心下极暖,立时走过去,行礼道,“谢夫人信任。” 瑞雪微笑摇头,“自家人客气什么,去忙吧。” 剑舞和琴心又行了礼,这才继续去整理衣衫,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因为老嬷嬷要说的事情关乎主子,也是她们区别与别人,更得主子信赖的证据。 老嬷嬷把一切瞧在眼里,很是欣慰,自己真是白担心了,小姐这收服人心的手段,比自己可是高明多了,不刻意不做作,只简单一句话就成了。 她起身在窗前听了听,又开门瞧了瞧门外厅里也没有人,这才回来重新坐好,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你可知为何候爷立下那等功勋,获此安国侯的爵位,小姐你却没有封号?” 瑞雪还真没想过这件事情,听得老嬷嬷问,就随口答道,“难道不是候爷去世的早,朝中无人…” 老嬷嬷叹气,“小姐错了,这是夫人自知时日无多,亲自写信给皇上求来的。夫人说,她不是个好母亲,不能陪着小姐长大,只求小姐平安过一辈子,找个好郎君。如若小姐获封郡主,加上候爷与其余几位将军的袍泽之情,甚至是陛下的愧疚,都容易引来有心人的算计,难免就要拿小姐的婚事说事儿,所以才求皇上不要加封小姐。 皇上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准了夫人的请求,私下派人送了两万两银子,说是给小姐的嫁妆,夫人把这些银子都置办了产业,连同咱们候府原来的一些,总共是二十八家了。虽说契纸都在将军夫人那里,每年的进项也都送过去,但是经管的人手都是咱们候府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当了总管,这两年也没出过大错。” 瑞雪倒是不知道,真正的陈霜月有这样一位睿智的母亲,如今她们母女必定是在黄泉相见了,不知要如何说起她这替代者呢。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滋味就有些难言,很是愧疚,毕竟她占了人家的身体,人家的奴仆,人家的家产,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强盗了。 老嬷嬷瞧得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惊喜,转而又怕她强行回忆伤了脑子,赶紧说道,“都是老奴不好,上了年纪了,说着说着就把话头岔开了,老奴是想告诉小姐,咱们候府虽说没了候爷和夫人,可以不是好欺负的。 虽说朝中没有小姐的至亲为官,但每年候爷生前交好的那几位老将军,都会派人给小姐送布料首饰,就是皇上那里,咱们候府的供奉是同将军府一起送去的,皇上每每也要单独赏赐物件下来。若是真有人欺负了小姐,这些将军,甚至是皇上都是不会放任不理的。” 瑞雪可是没有老嬷嬷那般乐观,人走茶凉,这是个真理。 候爷在时自然千般好,候爷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若是寻常小事儿,兴许帮个小忙,得个不忘旧日袍泽的好名声,谁都愿意去做。 但是若要得罪个大有来头的,或者损害到自家利益,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镇北将军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都说他与侯爷如何手足情深,如何生死之交,如何收养她当亲女教养,如今证据就摆在了桌面上,他的妻子谋财害命。 可是结果呢,不是照旧还要儿子来调查一二,拖延几月,谁知道是不忍惩治妻子,还是舍不得放手那每年进项最少几万两的产业呢? 其实瑞雪这般想,有些冤枉镇北将军了,他还是很念旧情的,但是人人都有私心,他那原配夫人是与他少年结发,风雨与共,同甘共苦走过来的,还替他生了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任谁都会难免有些不忍吧。 老嬷嬷说这些话,是为了替瑞雪宽心,瑞雪自然不好打击老人家的信心,再加上刚才的愧疚,越发觉得她能偿还侯爷一家三口的,只有替真正的陈霜月讨个公道,还有善待忠于他们的奴仆了,于是,她伸手拍了拍老嬷嬷的手背,说道,“听的嬷嬷这般说,我心里好过多了,嬷嬷,我手里有两个铺子,以后还想再开个素菜馆子,兴许还有个更大的生意要做,家里添了两个孩子,我就没精力打理这些事了,若是嬷嬷家里的两个兄弟,能过来一个帮我忙儿就好了。” 老嬷嬷猛然抬头,眼里满满都是惊喜,人老了哪有不希望儿女在身旁的,但是瑞雪把她留在身边已经是勉强了,怎么好再开口把儿子调来,如今突然心愿得偿,简直欢喜的脸上都泛了光,“真的?小姐真同意了?” 瑞雪笑着点头,戏谑道,“嬷嬷刚才不还说我是金枝玉叶,说不得我身边也要有大批人手伺候,出个门前呼后拥的,好好显显金枝玉叶的威风啊!” 没想到老嬷嬷用力点头,“小姐这么想就对了,我今晚就写信,把家里能用的人手都调来。” 瑞雪一想起那些比她还有主子模样的丫鬟婆子,就是头疼,赶忙道,“丫鬟婆子就算了,我身边人手够用了,倒是护卫可以调几个过来,家里以后产业越来越多,倒是缺人手护着。” “好,好,小姐喜好清静,咱就挑十个身手最好的,要我家小二儿带着过来,府里还有些皇家赐下的首饰和料子,也让他一并带来。” 瑞雪这些日子想念孩子的爹爹,吃不香睡不好,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听得老嬷嬷要运些奢华的衣物饰品过来,兴许还真有些用处,也就没有拦着。 主仆两人商量好了,老嬷嬷就兴冲冲回去写信了,剑舞琴心帮着哄得两个乖巧的孩子睡下,瑞雪也靠在软榻上打个小盹。 待她醒时,已经是日上中天,东厢房里的酒席已经摆上,这次柔兰可没有再讲究什么尊卑,坐下就低头吃了起来,彩月和小翠在门口伺候着,互相挤眉弄眼,都是肚子里笑得转筋,喜儿在自家小姐身后看见了,气得直瞪眼睛,却也不敢开口叱骂,生怕又要饿上一日。 瑞雪问得西厢房里,几个孩子也吃上了,就喝了一碗鲫鱼汤,吃了一碗米饭,半碟素菜。 下午翠娘从娘家回来,听得黑子受了伤,吓得脸色发白,疯跑去西厢房,把笑嘻嘻同大壮和吴煜比划说笑的儿子几下扒了衣衫,瞧得都是皮肉伤,也就放心了。 倒是瑞雪见了她进房来,很是过意不去,直道没看好孩子们。翠娘怎会责怪她,骂起自家儿子笨拙,不过皮糙肉厚,摔打几下无妨,然后就拎了娘家拿回来的一块腊肉,说晚上给瑞雪炒着吃。 那腊肉腌制的极好,仿似玛瑙一般,暗红通透,不只瑞雪,连带随后跟进来的妞妞都是垂涎欲滴,瑞雪就笑言,待得雪后杀猪,一定请翠娘的老母亲来帮忙多腌制一些,翠娘一口应下,欢欢喜喜下厨去了。 不提赵家如何,单说,那被揍得丑上加丑的金公子,趴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回去,疼得是鬼哭狼嚎,把个赶车的护卫码得是狗血淋头。护卫无法,就尽量放慢了速度,倒让后面徒步走着的一众伤员门没有掉队。 这样,不过十几里路,直磨蹭到未时末,他们这队伍才到了南城门。 若说这城里谁的消息最灵通,不是茶馆小二,不是街头大娘,就是城门的守兵,他们长年累月守着城门,这城里不管权贵也好,普通百姓也好,只要出城就要打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过,各个都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好耳力。 金府尹的公子学艺归来,这些守兵迎了进门,不管他们是打了巴结的心思还是防着以后被无意得罪了这二世祖的心思,总之都把金公子的容貌刻在了心里。 今早,这金公子招摇过市,坐了大马车,带了大队人马出城,他们还嘀咕不知这公子又去哪里显威风了。 没想到,刚刚吃过午饭,睡个小觉儿,再一爬上城头,就瞧得他们如同被蹂躏过千百次的大闺女一般,委委屈屈,凄凄惨惨的从外面回来了,还是徒步走回来的,不时哀叫两声,咒骂几声,简直惊得差点从城头上摔下来。 这可是灵风城府尹的独生子啊,恨不得一跺脚,灵风城都颤三颤的主儿,居然被这般修理个彻底,任谁也忍不住心惊啊。 有那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小伍长,就伸手拉了队尾一个熟识的护卫,问道,“王兄,你这是怎么了,好似伤得挺重,先去兄弟那屋子坐会儿,上点上药吧。” 那被拉住的护卫,胳膊腿都没断,就是屁股被划了个口子,一挪步子就疼得厉害,听得这小伍长这般说,又怕回去因为没有保护好主子挨板子,就顺势点头道谢,同他拐进了城墙下的兵卒小歇之处,小伍长找了金疮药替他上药,就小声问询起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金家 (昨晚回来太晚耽搁了,哈哈,刚才三点爬起来码的,有错字先忍一忍,闲下来,花期就改啊。) 那护卫恨得咬牙切齿,就把这事儿说了一遍,末了还道,“本来以为跟着那丑鬼,能捞些好处,哪里想到,好处没捞到,差点搭上小命儿,回去我就想招调去守院子吧,油水少些,起码性命无忧啊。” “就是,就是,”小伍长附和道,“这些公子哥最会惹事,出了毛病,还只会拿护卫出气,王兄真不如同兄弟一般来守城门了,看看风景,偶尔还能有些油水。” 那护卫深以为然,自觉好过一些就走了,于是不过一刻钟,整个城防,甚至附近的酒楼茶馆都知道了,府尹公子抢马不成,反被人家胖揍的消息。 金家那座位于正街的大院子里,府尹夫人正扯了个摔了茶杯的借口在打骂金府尹的新欢,一个美貌小丫鬟,金府尹坐在一旁,眼见老妻犹如豺狼虎豹,新欢哭得如雨后荷花,那心里跟在油锅里煎一般。 以他本心倒是想喝退老妻,揽了新欢在怀里安慰,但是老妻娘家地位不低,他的官途还指望丈人帮忙扶持呢,他怎敢为了个丫鬟得罪老妻。 左右为难之下,一狠心,扯了个借口就出去奔了梨园,那里住的戏班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小旦也温柔体贴,拉了一起喝杯酒,听听小曲,排解一下心头郁郁。 府尹夫人一瞧得夫主跑了,冷笑连连,暗骂,还嘴硬说你们没瓜葛,那你这般肉疼模样是为何? 她越想越气,手下更是不留情,打得个小丫鬟就差满地翻滚了,哀哭求饶不断。 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院子外面跑进来个小丫鬟,脸色有些古怪,到了门外,扯了个大丫鬟就嘀咕了两句,大丫鬟也是变了脸色,赶忙进来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少爷回来了,好像还受了伤。” “什么?”府尹夫人正打得解恨,突然听得这话,立时好像被人家攥了心肝,哪里还记得喝醋,直接就走了出去,“俊儿伤在哪里了,他不是带了护卫出去的吗?” 未等她出了院子,走出几步远,就见一个护卫背了猪头一般的金公子进来,府尹夫人立时就暴跳如雷,“是哪个大胆狂徒,把我的俊儿打成这般模样,快去告诉老爷,发兵,抓了他全家下狱!” 不得不说,在下狱这一点上,母子两个是一般偏爱,但凡恼怒都是这句话,那大丫鬟也是听惯得,扭头就跑去梨园找府尹老爷。 金公子疼的哼哼,终于见得母亲模样,比只往日都要亲上三分,嚎啕大哭,“娘啊,孩儿被人家打了,孩儿差点儿没命看到娘了!” 金夫人心疼的直哆嗦,一迭声的喊着,“快背公子进去!” 那护卫赶紧小跑儿进了院子,难免颠簸,惹得金公子,又是杀猪一般叫唤,金夫人高声怒骂着也带着大小丫鬟跟进去了。 本来随在后面的一众上兵败将们,还指望府尹夫人赏些伤药,没想到人家连扫都没扫他们一眼,心心念念都是自家儿子。 有那伤的重些的,就低声抱怨道,“咱们怎么说也是为了公子受得伤,居然连点儿伤药都拿不到?” 旁边扶他的护卫就道,“以夫人的脾性,没有立时就骂咱们护卫不周,再挨个按倒打上几十板子就不错了。” 众人都是点头,心里难免就寒凉起来,互相掺扶着回了护卫居住的排房,找了些金疮药之类,简单抹了抹。 再说,金府尹正搂着小旦,坐在一片金菊前,饮酒作乐,不时还要唱上几句小曲,惹得小旦拍手夸赞,敬酒不停,金府尹就觉刚才心里的那点儿闲气都散了。 没想到,他还没欢喜上半刻钟,就有丫鬟跑来说,儿子被人家打了,伤得厉害,他吓得一个激灵就跑了回去,那可是他的独子啊,金家以后传宗接代,就靠这一个了。 待回了正院一瞧,儿子正只穿了个亵裤躺在床上,浑身满是青紫,那本就长得谈不上俊秀的脸孔,更是肿得比猪头还大,他顿时也觉心疼不已,上前怒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府尹夫人正坐在床边拉了儿子的手哭个不停,听得夫主问更是怒火高涨,不等儿子回答,就高声骂道,“你还敢问出了什么事,要不是你这府尹当得跟窝囊废一般,儿子怎么能在自家地界上让人家打成这样,我不管,你今日不替儿子报仇,我就写信回娘家,让我爹、我哥哥派兵过来。” 金府尹最是头疼自家老妻蛮不讲理,跺脚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先请大夫把俊儿看看有没有暗伤?” 金夫人抹了眼泪,说道,“等你这当爹的想起来,儿子早就疼死了,早派人去请田老爷子了。” “田老爷子?”金府尹皱眉,埋怨道,“怎么不去保和堂请王大夫,田老爷子是退隐御医,俊儿这样的小伤,还要搭份人情…” 府尹夫人一听金府尹都这时候了,还要顾及什么人情债,更是怒上心头,抬手就在他胳膊上行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金府尹“嗷”得一声差点儿没蹦起来,想要大怒发火,又瞧得一屋丫鬟拼命低头仿似在忍着笑,又不愿丢了脸面,就低声怒道,“你疯魔了,半点儿规矩都没有?” 府尹夫人眼睛都红了,恶狠狠道,“我掐了你一下,你就觉得受不了了,儿子满身青紫,岂不是更疼,你这当爹的,反倒不愿找好大夫。” 府尹自觉实在与老妻说不到一处,儿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晕过去了,他问了两句也没有个声音,就踱步出了门,唤了一直在台阶下候着的护卫,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少爷是被谁伤的?” 那护卫是个心思最活络,最机灵的,若不然也不能几十人去了,就他一个没带伤回来,这半会儿就在琢磨怎么把护卫兄弟们摘出来,把责任都推到公子身上,又不惹老爷夫人恼怒呢。 突然听得金府尹问话,立刻行礼说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是给公子赶车的。公子前些日子偶尔在街上看到一匹好马,就想着买过来送回师门,昨日终于探得消息,说那马匹是城外云家村的,公子就带了小的们去探看。马车走的慢,落后了几里路,其余兄弟骑马就先赶去了,等我和公子到跟前时,兄弟们已经被一伙人打倒了,公子下车一看就恼了,要我们抓了那些人送监牢里,结果突然又出来一波人马,瞧着都很是凶悍,那领头说…说…” 护卫一脸为难,好像很是不好开口的模样,金府尹着急,就道,“那人说什么,不要有顾虑,赶紧说!” 那护卫缩了缩头,半晌才道,“那人说,金家谋逆,擅夺一城,这消息不出十日就会出现在皇上的书案上,要公子,嗯,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灭九族!” 金府尹浑身猛一哆嗦,谋逆、夺城,这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这是从何说起啊? “那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这般说,是不是俊儿说什么出格的话了?” 护卫隐隐撇了撇嘴,心道,不愧是当老子的,对儿子的德行真是明白啊。 “回老爷,那人说少爷抢马,眼里没有王法了,少爷说…说…” 金府尹急得差点要跳脚了,怒道,“说什么,你再吞吞吐吐,就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那护卫一听屁股受到威胁,立刻就崩豆一般,迅速说道,“公子说,天高皇帝远,灵风城就是金家的,他的话就是王法。” 金府尹脸色立时惨白一片,脚下一软,身子就开始晃悠了,“孽子,孽子,这是随便说的话吗?” 那护卫轻飘飘又来了一句,“老爷,小的听那领头的自称…将军!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各个悍勇,怕是有些来头!” 这句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金府尹原本还有一丝希望,想着那人不过是吓唬自家儿子,若是多出银钱,封了在场众人的口,还不至于大祸临头,未曾想到,居然是位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他再也压不下心里的气怒,头上一晕,就倒了下去,惹得门口的丫鬟都是惊叫着围了上来,屋子里的金夫人听了动静,本来还要骂几句,一瞧是夫主倒下了,也慌了手脚,唤人半抬半抱进去,放在太师椅上,掐人中、喂茶水,金府尹终于悠悠转醒,眼睛正对着那床上半躺的猪头儿子。 一时恨不能把他掐巴掐巴再塞回娘肚子里才好,金夫人瞧得夫主盯着儿子不放,还以为他是惦记儿子,刚才实在是误会他了,就道,“老爷别心急,田大夫马上就到了。” 不想金府尹却是突然暴怒道,“还请什么大夫,这个孽子,怎么没被人打死,连累得一家人都要跟着陪葬,他就是个祸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奔去了床边,伸手要掐死儿子,金夫人被吓得愣了神,待醒过来就拼命上前拦着,金公子也是畏缩着往床里躲,不明白老爹为何不替他报仇,反倒一味要杀他出气,于是喊道,“爹,孩子犯了什么错,你要这般对待孩儿?” 金府尹一把推开老妻,上前就给了儿子两巴掌,骂道,“你说你犯了什么错,你居然当着一个将军的面儿,说灵风城是我们的金家的,说金家就是王法,这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到皇家耳朵里,我们一家就要被灭了九族!” 第三百四十二章 转圜 (欠账补齐了,今日的两更,我睡醒再码啊。) 金公子捂着脸,疼得嗷嗷直叫,“我就顺口一说,谁能把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是有人这么干,半路找人截下杀…” 金府尹实在要被气疯了,听得儿子还是满口胡言,抬手又是两巴掌,然后转身就走,任凭儿子哭闹,老妻叫骂都不曾回头看一眼,罢了,罢了,他能保得金家不被灭了九族,就是尽力了,再不指望这蠢猪一般的儿子能光宗门楣了。 出得门来,见得那护卫还站在台阶下,金府尹更是叹气不已,自家儿子若是有这人一半机灵,金家也有指望了。 “那护卫,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赶忙过去,躬身说道,“回老爷,小的叫楚二德。” “好,楚护卫,你今日护着公子回来有功,一会儿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 “谢老爷赏赐,这都是小的该做的。” “好,识进退,知本分,是个好护卫。如今有件事要你去打探一二,楚护卫可愿接下?” 楚二德立刻道,“老爷尽管吩咐。” “你去那云家村,打探一下,那位自称将军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他会为了一匹马出头,消息越详尽越好,若是这事办得好了,重重有赏。”金老爷毕竟是官场混了十几年的,过了那暴怒的时候,脑子清明了,就把事情前后想了个周全,迅速作出了安排。 楚二德自然应下,却也没忘了那帮护卫兄弟,又求了些伤药,更让金府尹感慨不已。 楚二德刚刚退下,一身家常袍服的田老爷子就带了个小厮在丫鬟的引路下,进了二门,金府尹赶紧迎了上去,行礼说道,“田兄,可是让你挨累了。” 田老爷子回礼,笑道,“府尹大人客套了,左右老夫在家也是无事,写诗作画,多浪费纸墨,贵公子身子不适,怎么能不走一趟?” 金府尹勉强扯了个笑容,叹气道,“家门不幸啊,我这孽子不但自己一身伤,还给家里惹了大祸,田兄若是不忙,一会儿请去书房坐坐,给老弟出出主意。” 田老爷子笑呵呵应下了,一边随他往里走,心里一边猜测这金府家是出了何事,要知道平日金府尹待他客气,却也没有今日这般亲近,想必,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金夫人一见田老爷子来了,抹了眼泪就迎上来,絮絮叨叨,要田老爷子好好给儿子诊治,恨不能立时就见得儿子活蹦乱跳。 田老爷子笑着应了两句,替金公子诊脉,然后有仔细查看了各处青紫,这才说道,“没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老夫府上有瓶活血化瘀膏,这就派人取来给公子擦抹上,不过三五日就好了。” “那可太好了,多谢田大夫,”金夫人大喜,高声唤了丫鬟,“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给田大夫做诊金。” 金府尹听得这话鼻子都气歪了,脸色涨红,实在对妻儿失望,儿子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老妻也这般没有眼色,田老爷子是御医,上门来看诊,是冲着他的颜面,让她这般一喊,倒好似为了这区区五十两银子了。 他开口刚要叱骂,田老爷子已是极有眼色的笑着道谢,然后拉了金他的袖子说,“府尹大人,老夫一路赶来,口渴难耐,舍杯好茶喝吧。” 金府尹知道人家这是给他台阶下呢,赶紧接话道,“有,有,前几日有朋友送了二两接天峰玉@蕊,正琢磨着请田兄来一起品品呢。” 田老爷子就撵了小厮回府去取药膏,然后两人一路去了前院书房。 一进书房,有长随沏了茶水送上来,金府尹就撵了所有下人,亲手给田老爷子倒茶,说了两句闲话,金府尹终是提起了今日之事,当然对于那谋逆夺城几字可是含糊带过,只说儿子口出狂言,让人家抓了把柄。 田老爷子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末了细思片刻,就道,“府尹大人,那与公子起了争执的人,可能确定是出自云家村?” 金府尹点头,又说道,“田兄,莫要客套,请叫我一声金贤弟吧。今日逆子惹下的这祸患,还要田兄帮着想想办法。” 田老爷子瞧得他脸色急切,倒当真不像客套模样,就从善如流说道,“那好,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金贤弟。贤弟,你也知道,如今皇上病重,朝中各派纷争,互相倾轧很是厉害。今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压下来,就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就真是灭门大祸了。” 金府尹脸色发青,叹气道,“田兄,我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奈何我那逆子已经闯下这祸患了,可要如何是好?据楚二德说,那些人手各个彪悍,恐怕真是兵卒。若那头领真是将军,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田老爷子喝了一口茶,说道,“金贤弟莫急,刚才我之所以问起是否确定那处是云家村,是因为,我在云家村有一位友人,家业很是兴旺,是那村里的富户,若是贤侄与之冲突的是他们一家,我倒能出面帮忙转圜一二。” “田兄,这话可是当真?”金府尹突然听得事情有转机,大喜过望。 田老爷子点头,但也不敢把话说死,“云家村能养得起马匹的,只有我那友人一家,但那将军是否是他们家里的客人,我就不能确定了。不如等楚护卫探听了消息回来,咱们再行商议。” “好,好,只要有田兄这句话在,我金家可是有救了。”金府尹高声唤了长随进来,要厨下准备了酒席,直接就放倒这书房里,两人饮酒闲话,三巡未过,就有人来报说,楚护卫回来了。 金府尹赶忙让人引进来,楚二德显见骑马跑回来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行礼之后,就道,“大人,小的刚才扮成了货郎到那云家村走了一趟,幸不辱命,打探出了一些消息。” “哦,那可太好了,辛苦楚护卫了。”金府尹这话倒是真心,如此时刻,一个好帮手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田老爷子捋了胡子,也笑道,“楚护卫,那马匹可是云家村赵家的?” 楚二德抬头,瞧着田老爷子坐在左手第一位,猜得是自家老爷的贵客,就答道,“正是,那马匹据说是赵家娘子内弟自小养大的,很是喜爱。” 金府尹连声又问,“那自称将军的人是什么来路?” 楚二德脸色有些古怪,斟酌着说道,“小的没有在村人口中问出来,那些村民好像受了谁的嘱咐,不肯透露,不过小的用半斤花生糖,在几个顽童嘴里套问出来了,他们说,那些人是战场下来的,是杀北蛮的英雄…” “战场?杀北蛮?”金府尹的脸色比最白的宣纸还要白了三分,只觉眼前一片金星乱蹦啊,“怪不得说十日内,就能把消息送到皇上案上,原来是…原来是镇北将军府的!” 田老爷子瞧得金府尹好似随时都要晕过去,赶忙出声劝慰道,“金贤弟不要着急,如今知道了那将军的来历,咱们想办法应对就是了。再者说,那人说的话,兴许也是存心吓唬贤侄,咱们上门道歉,多补偿一些,也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啊。” 金府尹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好了许多,悲声道,“我在灵风城做了八年府尹了,自觉没有为百姓造福,但也没有大过,想着安老此处也是好事,哪里想到,生了这么个逆子,带累得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啊。” 田老爷子心底有些瞧不起这金府尹遇事没有主见,但金府尹毕竟是这灵风城的最高官员,他一个退隐回来的老御医,有事时难免要依仗一二,今日这事就是个契机,帮金家就是帮自家啊。 他又安慰了几句,就扭头去问那楚二德,“楚护卫可是探听到,这将军是否住在赵家?” 楚二德想了想,说道,“小的没在顽童嘴里问出确切消息,不过,他们可是说赵家常有贵客,赶着大马车上门。” 田老爷子点头,又对金府尹说道,“金兄,我在上元节时,碰巧给这赵家的家主治过病,后来总在一处饮酒谈诗,年节也有走礼,还算交情深厚。前几日还听说,赵家娘子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我正好借着这事,明日一早就备礼走一趟,先探探口风。” “好,好,田兄可是帮了大忙了,若是这场大祸可以躲过,田兄就是我金家的恩人啊,田兄稍等,我这就去安排一份厚礼。” 田老爷子赶忙拦下,“不过上门探望,哪里用得到厚礼,我明早从家里拿两盒点心,两匹布料也就是了。” 金府尹却是坚持,“田兄为我金家去办事,哪里有让田兄破费的道理。” 他出了门就直奔回主院,金夫人正在替儿子擦药,屋子里满满都是哄劝和呼痛之声。 金府尹一进门就道,“库房钥匙呢,快备八匹上好绸缎,两盒首饰,最好是项圈金琐之类,若是有孩童玩物,统统拿来。” 女子最爱细软首饰,金夫人见得金府尹进门不先关心儿子,反倒开口就要这些物事,立时大怒,“俊儿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你不问询两句,反倒要布料首饰,难道又看上了哪个狐媚女子,可怜我们母子…“她说着说着就又要哭闹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见如故 金府尹头上的青筋狠狠蹦了几下,回身喝退了下人,就把儿子闯下的大祸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镇北将军府,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咱们巴结都找不到门路,这逆子可倒好,狠狠得罪了人家不说,居然还送了把柄上门。若是那些胡话,真被传到朝中,别说咱们金家,就是你们陈家也免不了跟着砍头。” 金夫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伸手想要去掐儿子,但瞧得他脸色也是吓得青白,到底没舍得,转而去了库房,亲手选了八匹锦缎和两盒小儿首饰、两盒银饰,连同四盒上好点心,叫丫鬟抱了随着金府尹送去书房。 田老爷子也没再多客套,又是商量了几句,就告辞回了自家。 田夫人正好坐在院子里喝茶,极有兴致的赏着晚霞,毕竟冬日渐进,这晚霞也是越来越少见了。 几个丫鬟凑趣,说起一些市井之事给田夫人解闷儿,倒也热闹,正这时,瞧得田老爷子满载而归,都是诧异,田夫人迎了他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了热茶,笑道,“以往去金府,可没有这般丰厚的礼物捎回来,今日这是怎么了,金夫人难得大方啊。” 几个丫鬟都是笑起来,田老爷子挥手撵了她们把礼物抱下去,吩咐仔细放好,这才低声同田夫人把金府之事说个明白,田夫人也是惊奇,说道,“这赵家夫妻难道有何不为人知的家事背景不成,怎么连镇北少将军都要上门做客?老爷平日常与赵先生喝酒闲谈,就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田老爷子摇头,想起赵家夫妻的行事,笑道,“我先前只觉这夫妻俩比之平常人,要知礼大方,若说异样,倒是赵先生瞧着像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赵娘子亲手做吃食,开铺子,极能吃苦,哪里是大家闺秀能忍得了的。” “老爷难道是猜测,少将军是赵先生的友人或者亲戚?” “不错,不管是何等关系,以后只要将军府不倒,赵家在灵风城就不会受半点儿委屈。你没瞧见今日金府尹吓得那个样子,真是有失体面。” 田夫人却是叹气,“也不怪金府尹着急,那镇北将军府刚刚立下大功,整个武国百姓称道的大英雄,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人家,如今朝中又暗流涌动的,谁敢这个时候跳出来,肯定挨刀。” 田老爷子想起自家小女儿的婚事,皱眉想了想,就道,“茜儿的嫁妆你加紧准备,下月荷儿的婚事一完,我就去信武都商量婚期,朝中不太平,这亲事最好早早定下,若是有事,也有个人给咱们通消息。” 田夫人心里舍不得两个女儿没隔多久就要出嫁,但是也知老爷说得有理,于是应了下来。 夫妻俩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儿,田老爷子换了出门衣衫,带了一个小厮一个长随就坐车出了城。 云家村里,因为有十几家得了马匹,都是欢喜的不成样子,纷纷找木料,请了木匠进村子打制马车,农家人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必多加上面的车棚,只要车板就好,拉货或者坐人都方便。 赵家的那十几匹,作坊里也是每人分了一匹,连同城里的高家和翠兰家、云家都算上,还剩下八匹,马厩一时装不下,张大河就带人在东园的角落暂时圈了一块地方,等着新马厩扩建好了,再挪回去。 奔雷有灵性,很是骄傲,除了吴煜,从不让外人骑上背,所以,大壮和黑子一直眼馋极了,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马匹,欢喜的都没睡好觉,一早晨就顶着黑眼圈儿跑过来吃饭,笑嘻嘻同师娘央求,瑞雪不愿扫他们的兴头,就说若是他们求得木三亲自教授,就同意他们学骑马。 两个小子飞跑出去,正好木三闲着无事,就拉了武烈一起教他们。武烈原本还想找瑞雪说话,但老嬷嬷劝说他再有几日,瑞雪就出月子了,与其现在隔了窗子说话,不如到时坐下当面说个清楚。 武烈无奈也就应下了,随了几个孩子在大门前面玩耍,倒也渐渐舒展了愁眉。 瑞雪昨日应了闫先生的请辞,就同翠娘商量着办置谢师宴,学堂里是十几个学童,加上他们家里的老爹和族老里正,还有自己家的人手,总共也要五桌儿,酒水家里有,就是正值秋末,蔬菜越来越少,多添荤菜就多了几两开销。 另外,程仪也要准备,两套长衫,两盒点心,外加五十两银子,算是极丰厚了。 张大河派人进城去采买肉菜,翠娘和张嫂子就带着彩云彩月和小翠儿在厨房忙碌,留下老嬷嬷和剑舞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倒也轻松。 赵家人人都在忙碌,欢喜又热闹。 柔兰主仆憋在屋子里无趣,就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结果差点儿被彩云撒了满身面粉,彩月杀鸡不成,那半死的肥鸡居然忙院子撵得她们主仆惊叫,柔兰想骂几句,又怕武烈进来听得,只得憋了气回去房里不出来了。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嘴上道歉赔罪不停,但那眼睛里慢慢都是得意,翠娘一人赏了她们一个爆栗,撵了她们去忙碌,自己反倒也笑了起来,那对儿眼睛长在头顶,时时用鼻孔看人的主仆,着实是不得自家人喜爱啊。 田老爷子赶到的时候,武烈和木三正一人牵了一匹马,教导大壮和黑子如何控制马匹转向,不远处站了十几个顽童,各个羡慕的眼睛发红,手指咬在嘴里,淌了口水都不知道。 田老爷听得他们叫喊的热闹,就掀了窗帘去看,忍不住感慨,这赵家不论何时来,都是人气极旺。 安伯倚在墙根儿上正笑着看热闹,见得有客上门,就迎过去,问道,“这位先生,从哪里来,有何贵事?” 不等田老爷答应,大壮已经是眼尖看见了这边,喊道,“呀,是田老爷来了,先生不在家。” 田老爷子哈哈笑道,“这两个小子还是这般机灵,你们先生去了哪里?倒让我扑了个空儿。”他这般说着,眼睛却是不着痕迹把木三和武烈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就定在了面色冷肃、身形魁梧的武烈身上,心下笃定,那少将军一定就是眼前之人,虽然旁边的高瘦男子,眉宇间也有煞气,可是却不及这人万一,只有在战场那种杀戮之地,才能孕养出这样的气势。 安伯回头唤了小六子进里面去报信儿,然后一边引着田老爷子进门,一边说道,“我家先生去外地谈一笔生意,再有几日就该回了,倒是累得田老爷扑了个空儿。” 田老爷子今日来可是打探消息,有求于人,自然不会端架子,又瞧得这老者虽是奴仆打扮,却好似极受赵家人尊敬,就笑道,“我前几日听闻府上得了一对儿龙凤胎,这可是大喜之事,今日特意上门来贺喜,不想赵先生却是不在。” 安伯眼神闪了闪,心下暗笑,谁家贺喜都是赶在满月或百日才上门,哪有孩子还在月子里就来送礼的,再加上刚才他那般打量木三和武烈,他越发笃定这老爷子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张大河与田老爷子也算熟识,上了茶水,也站在一旁陪着说了几句话。 瑞雪接了禀报,也是诧异,不知这田老爷子怎么这时候上门来道贺,但是人家好意,她总不能怠慢,就琢磨着让谁去陪客。 吴煜这几日非常粘姐姐,几乎是除了睡觉和去学堂,空闲之时,都缠在姐姐跟前,逗逗小外甥外女,陪着姐姐说话儿,比往日乖巧很多,常让瑞雪感叹,这孩子怕是担心她想念赵丰年,才时常陪伴在她身边,心里倍觉温暖。 此时听了田老爷子上门,瑞雪没想到缘由,可是吴煜却是几乎立刻想到了,他怕是为昨日之事而来,于是说道,“姐,田老爷子是不是来说情的?” “说情?”瑞雪皱眉,“你是说,金家找了田老爷子来化解昨日之事?” 吴煜点头,“若是那般,姐姐可千万不要轻易原谅金家,他们有胆子欺负到咱家头上来,就要有胆子承受后果,那蠢货公子的话,足够他们一家抄家下狱了。” 瑞雪瞧得弟弟眉宇间狠戾很重,就伸手替他揉开,嗔怪道,“那金公子确实可恶,但是也没达到祸及他一家的地步,咱们家里左右也无人受伤,不好太过苛责。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今日若是咱们仗着少将军在,死活不肯原谅,百般羞辱金家,它日若是少将军失势,亦或是金家得道,咱们家怕是第一个倒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老话儿可是有理。” 吴煜冷着脸,还是不赞同,“那若是这次轻轻饶过他们,他们再以为咱们家好欺负,怎么办?” “不会,一会儿你去前院招待田老爷子,若是他真为了求情而来,你就稍微点一点我和掌柜的家世,酒席上,再请少将军一同坐下,田老爷子自然会明白如何行事。” 吴煜拗不过姐姐,只得出门去了书房,田老爷子同安伯闲话儿这半晌,居然越说越亲近,两人都是学医的,一个是三代御医,正宗的杏林世家,一个是行于山野,剑走偏锋,互相印证药理药用,都觉学到很多,如何会不欢喜,于是坐得也近了,称呼也成了老哥老弟,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第三百四十四章 权势是个好东西 吴煜进得屋子给田老爷子见礼之后,说道,“田先生来的不巧,我家先生出门谈生意不在,我姐姐遣我来给老爷子赔罪,说累得老爷子白走一趟,它日先生回来,定然登门道谢。今日正巧是闫先生的谢师宴,老爷子若是不急着回城,就请老爷子留下浅酌几杯。” 田老爷子本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听得这话,正对了心思,就道,“如此,老夫就叨扰了,正好今日有幸遇到老哥这样的杏林圣手,老弟可要多请教几句。” 安伯笑眯眯摆手,“田老弟客套了,互相切磋而已。” 说话间,日头就上了中天,魏秀才坐了马车来,小心翼翼抱着一只竹筒,到得东园,见得闫先生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就笑道,“闫先生真是爱书之人。” 闫先生笑着请他坐下,脸色略微有些不舍的说道,“魏先生,我欲明日辞馆归乡,这些书籍不好带上路,就都留下给先生了,还请先生以后,好好保管。” “辞馆归乡?”魏秀才很是诧异,问道,“闫先生教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闫先生伸手替他倒茶,说道,“在外漂泊多年,越是年老越是思乡,趁着还能走动,就早些回去。我已经同赵夫人举荐你做这学堂的先生了,教授孩子们诗文。束脩都同我一般,也可带你家老母亲一起来,赵家供吃食米粮。魏先生定要好生用心教授啊。” 供吃住,束脩又高,主家仁厚心善,这是所有西席先生的理想条件,魏秀才怎么会不欢喜,赶忙起身行礼道谢,郑重说道,“闫先生放心,我定然不负闫先生所荐之恩。用心教授孩童们学习诗文,他日若有一个孩童科考出仕,也有先生大半功劳。” 他说完,想了想,又把自己手旁的竹筒拿了过来,双手捧了说道,“这是我家里收藏的一副古画,算不得多珍贵,却是我最喜爱的一副,今日就赠予闫先生留个念想,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闫先生倒没推辞,痛快接过了,两人又就孩子们的功课仔细商谈起来,直到来人相请。 赵家院子里摆了三桌儿,东厢和西厢厅里也各有一桌儿,里正、两位先生、安伯、田老爷子、木三、武烈等坐了东厢房那桌儿,西厢房里就是一众族老和张大河、云二叔,院子里自然就是一众学童和他们的爹爹,加上作坊众人。 翠娘和张嫂子带着大小丫鬟们,忙碌着安放好了所有菜色,云小六等又给每桌上了一坛酒,谢师宴就开始了。 里正站起谢过闫先生这几月的用心教授,然后带着众人给他敬了酒,又招呼了所有孩童跪下磕头谢师恩。闫先生不是个严师,从未打骂过孩子们,甚至有时还会给他们讲讲新奇的故事之类,所以,很得孩子们喜爱,知道先生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好几个孩童都哭了起来,惹得闫先生也是眼圈儿发红,亲手一个个扶了他们起来,很是勉励了几句,到得大壮、黑子和吴煜身前,他的话尤其多,却是只对大壮和黑子,倒没有同吴煜多说一句,大壮和黑子心下好奇,转而就只顾伤心,扔到脑后去了。 一时酒过三巡,族老们又特意敬了魏秀才一杯酒,把孩子们重新托付给他,魏秀才郑重应下。 一顿酒宴足足吃了大半时辰,孩子们的爹爹纷纷给两位先生敬酒,农人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一句,“谢先生几月辛劳!”或者,“拜托先生以后教导我家那皮猴子,有不对之处,尽管责罚。” 话语朴实,倒也让闫魏二人更觉心里温暖。 北屋里,柔兰主仆吃了饭菜,听得外面吵闹,厌恶的皱了眉头,喜儿趴窗缝儿瞧了瞧,撇嘴道,“什么谢师宴,真是简陋!连个吃一看三的席面都没有,当年少将军出师之时,那宴席多气派。农家人就是农家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她说了两句,偷偷瞧了瞧柔兰并没有拦阻的意思,反倒听得有趣,就越发说得兴起,把赵家从院子到下人,吃食用物,统统贬低得一文不值,正巧彩月进来收碗盘,听到了几句,忍不住恼怒道,“原来喜儿姐姐这般嫌弃我们赵家,那不如我禀明夫人,在府门外的大树上给喜儿姐姐搭了窝吧,早晨喝露水,晚上喝西北风,保管比我们府上的吃食用物干净。” 喜儿脸色一红,想要辩解几句,彩月却是不理,转身就走,喜儿一慌要追出去,柔兰却拦了她说道,“怕什么,咱们是赵家的客,她一个奴婢还真能把你撵出去。” 喜儿苦着脸,万般后悔刚才只顾着讨主子欢心,怎么就忘了这是人家地盘了,她们倒是不能拿主子怎么着,但她一个小丫鬟,怕是以后要吃不饱饭了。 果然,以后的半月里,她顿顿都只能吃个半饱,出了赵家门时已经瘦得同竹竿一般无二了。 酒席撤下后,村民们再次给闫先生行了礼,就带着孩子回去了,赵丰年不在,吴煜就站在门前相送。 田老爷子喝得满面通红,就借口醒醒酒,同安伯回屋喝杯浓茶醒酒。 两人坐在桌边,安伯不等他说话就道,“田老弟,今日上门,怕是还有其余之事吧?” 田老爷子脸色更红,一口气喝了半杯浓茶,就道,“老哥好眼力,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说实话,我是受灵风城金府尹之托,来做个和事老的,昨日那场误会,金家有意和解,愿意出些银钱用物补偿,就是不知咱们府上是何意?” 安伯没有答话,反倒笑眯眯去看那纸窗,说道,“煜哥儿别站外面了,进来一起坐吧。” 他的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吴煜脸色有些尴尬的走了进来,给两人行了礼,坐在下首,说道,“安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我在江湖漂了几十年,若是连窗外有人都发现不了,怕是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安伯说完,又转向田老爷子,“老兄弟,刚才你说的事情,老哥我做不了主。这是赵娘子的弟弟,昨日那匹惹事的马也是他养的,不如老弟同他商量看看。” 田老爷子与吴煜倒是见过几面,只是没有交谈,就以为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心性不定,就笑道,“既然金家公子是为了抢夺马匹不成,惹了这场误会,不如就让金家多送几匹好马赔罪,如何?” 吴煜脸色淡淡,说道,“田老爷子特意上门来寻我家先生闲话,不想先生还不在家,多有失礼。不过,还要请老爷子谅解,我家先生有事回了彤城本家,怕是要过几月才回来。” “哦,赵先生的本家在彤城?不知道是哪一家?老夫在那城里还有几家世交,也是多年未走动了。”田老爷子见他不接刚才那话,也从善如流的随他改了话题。 “老爷子说笑了,我家先生姓赵,自然回的是赵家本家,而彤城那里提起赵家,怕是人人皆知。”吴煜慢慢替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去理会田老爷子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变幻不定,继而问道,“难道是…首富赵家?” 吴煜仿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又说道,“其实老爷子来的还算巧,若是再过几日上门,就要彻底扑空了,我姐姐也正打算带着孩子回赤炎城的安国侯府了。” 田老爷子可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吴煜虽是轻描淡写,却是话里有话,把赵家夫妻的身份家世点了个一清二楚。以前闲暇无事之时,他也猜测过赵家夫妻不是普通农人,但是也没想过,两人家世都是这般显赫。 彤城赵家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之不多,朝中争斗,哪一方都想拉上赵家这个强援。而安国侯府那是功勋之家啊,安国侯同皇上一个锅里吃过肉,一个战场杀过敌,若不是过早战死,如今怕是比之镇北将军都要声名显赫… 镇北军?想起这三个字,田老爷子更是笃定先前见得那男子就是镇北少将军了,毕竟安南侯孤女被镇北将军收养一事,在朝中不是秘密,他这常常出入宫廷和权贵之家的御医,自然也是听闻过的。严格说,镇北将军府也是安南侯小姐的半个娘家… 当然田老爷子这是不知其中内情,若是知道,怕是就会把半个娘家,换成半个阎罗殿了。 吴煜和安伯也不说话,慢慢喝着茶,偶尔互相对视一眼,又继续沉默,良久,田老爷子起身说道,“老夫知道如何同金家说了,还请小公子转告赵夫人,此次上门,是老夫鲁莽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待得赵先生归来,定然再上门来赔罪。” 吴煜起身还礼,说道,“老爷子客套了,我姐姐知道老爷子也是一片好心,还说,待得先生回来要摆酒宴请老爷子呢。” 田老爷子这才觉得脸上好过许多,再次同安伯告辞,这才转身出门登车回城。 吴煜与安伯送到门前,眼见马车走远,安伯就叹气道,“权势,真是好东西啊。任凭我们再有通天本领,这样的事情,也总是束手无策。” “以毒攻毒,以权治权,如此简单而已。若想不受任何欺压,唯有把天下最高的权力抓到手里才好…”吴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是低喃一般。 安伯耳朵动了动,转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院里走,说道,“明日怕是金家就该来赔罪了,多听你姐姐的,别给家里惹祸,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差不多就行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官家上门 (我补,我补,我使劲的补!欠债的不是好孩子,捂脸逃走!) 吴煜挑挑眉,慢慢摇摇头,才回了后院。 第二日一早,闫先生提着个简单的包裹出了赵家大门,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送了出来,老嬷嬷带着琴心端了两个托盘,笑道,“闫先生,我们夫人替您备了一份小小的程仪,希望先生不要嫌疑,一路平安归乡,若是它日在家乡住得不惯,尽管回来就是,赵家永远都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安伯也很是不舍,点头说道,“正是这话,先生这一走,我可没有棋友了。” 闫先生却是极洒脱,哈哈笑道,“原来老哥不是舍不得我,是可惜没人陪你下棋了,魏先生的棋艺倒是同老哥旗鼓相当。” 安伯立时眉开眼笑,“此话当真,那你可以走了。” 闫先生苦了脸,说道,“老哥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众人都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闫先生又冲着上房方向行了礼,谢过主家厚待,这才收了程仪,上了马车,云小六鞭子一甩,马车骨碌碌拐过了街口,消失在众人眼前。 毕竟是相处了大半年的人,平日里都是相熟,这般突然以后就见不到了,众人都是叹气。 张大河招呼作坊里的人手回去继续忙碌,黑子和大壮就缠着安伯和木三,还要学骑马,正要回东园牵马的时候,突然就见街角又转过一溜儿七八辆大马车,各个都是极吃重的样子,累得那拉扯的马匹身上都渗出了汗珠子。 众人都是停止住脚步,看着马车渐渐走近,心里猜测着必是为前日之事而来,有那胆子小的,已经往后躲了。 当先那马车停了下来,小厮跳下车辕开了门,里面下来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富态中年人,好似心里有何难事萦绕,眉眼都挤在了一处,满脸苦涩模样,随着他后面下来的一个年轻人更是凄惨,额头包了厚厚的白棉布,脸上青紫红肿相间,比之猪头更胖三分,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娇笑着要打折众人的腿、下大狱的丑公子。 金府尹瞧着赵家众人,各个都是满脸恼怒模样,心里更是发虚,扯了还有些不情愿的猪头儿子,上前行礼,说道,“烦请各位禀报一声赵家夫人,灵风城府尹携子前来赔罪。” 众人静默,还是那般瞧着他们父子,谁也不说话不抬步,金府尹很是尴尬,还要再说话,不想他身后的猪头公子已经先恼怒了,“一帮贱民,没听见我父亲吩咐吗,还不进去通报,想挨板子不成?” 吴煜冷笑一声,上前两步,说道,“金公子不开口,我们还真没认出来,原来是抢马贼啊,怎么,金公子回去可是越想越舍不得,今日打算再抢一回?” 金府尹死命扯了儿子掩在身后,低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惹的祸事。” 金公子狠狠瞪了吴煜一眼,却也低了头不再说话。 金府尹又是行礼说道,“前日小儿行事无度,让各位受了惊吓,下官在这里给众位配罪了。” 他虽是说着赔罪,但是话里那下官两字,却是隐隐众人,他随时未穿官服上门来,但毕竟是个官,也不是他们这些泥巴腿子能怠慢得了的,果然,张大河等人不敢受礼,扯了大壮和黑子让了开去,只留下吴煜和安伯原地未动。 吴煜嗤笑,“金府尹,难道不知武国律法里,官家亲眷仗势欺人,罪加一等。” 金府尹被堵的老脸通红,扫了一眼吴煜那张比女子还美三分的脸孔,赔笑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安伯先生瞥了吴煜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然后笑眯眯答道,“这是我们府上主母的义弟,但平日里可是当亲弟弟一般疼爱,金公子看好的那匹马就是我们小公子亲手养大的,前日差点被人生生夺去,还伤了玩伴,难免心里存了怨气,有失礼之处,金大人不要怨怪啊。” “不怪,不怪,”金府尹一听这是苦主,不是村里哪个不相干的村童,哪里还敢怨怪,连忙摆手说道,“小公子恼怒是应该,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惹下的误会。”他说着就抬手好似要去打身后的儿子。 安伯自然要拦着,两人这般“客套”了半晌,安伯就道,“金大人先随我到书房安坐,我们夫人刚刚生产还未等出房,我去禀报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劳烦老丈了。”金府尹赶紧道谢,心里想起昨晚田大夫的话,眼里闪过一抹欢喜之意,赵家家主不在,主母又刚刚生产不能见客,唯一能出面招待客人的就是那位“半个娘家人”,说不定这次大祸揭过去,他还能因祸得福同镇北将军府攀上交情呢。 一众人等进了院子,张大河等人就进了作坊忙碌,吴煜冷着脸引了金家父子去了书房,安伯就进了后院,瞧得彩云正端了茶从灶间出来就道,“彩云丫头,进去告诉你们夫人一声,就说金家父子来赔罪了,问问她可有应对之策?” 武烈握了一本兵书,看了一早晨也没映进眼里半个字,心里满满都是焦躁和无奈,想起往日种种,仿似就在眼前,而如今几步之隔,却是两个世界般遥远… 正是出神之时,听得安伯这么说,想起前日那丑公子的言行,就觉一腔恼怒找到了出口,站起身就走了出去,说道,“安伯,我随你去瞧瞧吧。” 安伯笑眯眯点头,“都是官场之人,还真是少将军出面应对才适合。” 武烈回身扫了一眼正房的窗户,半是赌气的高声说道,“赵夫人,可是放心由我全权处置?” 瑞雪本来走到窗前要嘱咐安伯几句,听得他这般说,就道,“前日多谢将军援手,救得一众孩子和乡亲免受刑狱之苦,未等报答,今日又要劳烦将军出面待客,妾身实在感激,待得月满之日,定然摆酒相谢。至于今日之事,将军尽管全权处置就好,只是,我们赵家毕竟还在这凌风城里谋生,不好与官家冲突太过,还望将军斟酌一二。” 武烈远远瞧得那窗前人影晃动,苦笑出声,他哪里就是稀罕那顿酒宴,无非是不舍也不愿她受到一丁点的欺辱罢了… 金家父子同吴煜坐在书房里等候,偶尔说上几句话,吴煜都是冷言冷语,半嘲半讽,气得金公子恨不能暴跳而起,都被金府尹压制住了,又小声小气说些客套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吴煜也不好再为难,终是沉默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安伯请了武烈来,金府尹脸上立时堆了笑,带着儿子行了跪礼,大有见了上官那般恭敬巴结。 吴煜不耻,安伯也是暗暗摇头,武烈皱眉扫了金家父子一眼,就转向安伯和吴煜说道,“安伯、煜哥儿先去忙吧,这事我处置了。” 安伯笑呵呵点头,扯了有些不情愿的吴煜出去了,两人也不走远,拿了棋盘棋子就坐在院子里下了起来,吴煜小时候有专门的师傅教授棋艺,很快就杀得安伯溃不成军,老爷子不服气,重新又来了两盘,还是输得很惨,正是嚷着要吴煜让几子的时候,书房门却打开了,金家父子满面红光的走了出来,都是微微躬着身子,不断的回头行礼道谢。 武烈神色淡淡,送了他们到大门口,金公子就赶紧喝骂这小厮们,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送到院子里,堆了足足小半院子,这才告辞去了。 武烈伸手把袖子里的一张大红烫金礼单拿出来,递给吴煜,说道,“告诉你姐姐,金公子以后会去镇北军中为国效力。” 吴煜眼里一闪,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赞道,“少将军好手段。” 武烈点点头,转身出了府门,去找护卫们上山打猎解闷了。 吴煜喊了张大河,“大叔,叫人把箱子都搬去库房啊,我这就找姐姐要钥匙去。” “好咧。”张大河和作坊众人都是欢喜应了,想想这两日之事,都觉心里骄傲又激动,那可是官家人啊,若是往常别说抢啊,就是人家说一个“要”字,他们都得马上主动送去,可是如今他们反抢了官家护卫的马匹,不但没被下狱,刚刚甚至还给了一城父母官难堪,这放在以前,就是做梦也是想不到啊。 主家真是发达了,他们这些雇工也是跟着与有荣焉啊,这以后可是不怕外人欺负了。 安伯瞧得他们各个红光满面,就说道,“赵家虽是不惧外人欺负,但也不喜主动惹事,大伙安分做活,若是受了委屈,主家自然不能看着,但是,如若仗着主家的势,主动招惹是非,那恐怕是连这份活计都要丢了。” 众人听了这话,如同夏日里喝了碗冰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发热的脑子都是清醒过来了,连忙保证,“不会,不会,安伯多虑了。” 安伯点点头,背着手回了屋子。吴煜也转去后院,瑞雪正给孩子洗澡,屋子里放了三个炭盆,很是暖和,老嬷嬷挽了袖子,亲手拖了孝哥儿,一边用小瓢往他身上浇水,一边埋怨道,“小姐这当娘的,自己喜净也就罢了,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啊,还要几日一洗,若是受了风寒,有你心疼的。” 瑞雪已经将近一月没有洗澡洗头发,只觉浑身痒得发狂,听得老嬷嬷这般说,就道,“我这当娘的都快脏成泥猴了,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变成小泥猴吧。”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都是笑起来,“谁家女子生孩子不是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闹事为哪般 吴煜见得两个孩子光溜溜半躺在水里,小手小腿划动着,很是可爱有趣,就好奇的蹲在一旁傻笑半晌,才想起正事,把礼单递给姐姐,说道,“少将军要我给姐姐传话说,那金公子以后就到镇北军里为国效力了。 瑞雪同老嬷嬷对视一眼,都是笑了出来,老嬷嬷赞道,“少将军这办法真是好啊。” 瑞雪打开礼单瞧了瞧,皱眉道,“这金家怕是把库房都搬来了,如此重礼,有些太过了。” 吴煜听了这话,凑过来扫了两眼,说道,“姐姐就收着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老嬷嬷拿了烘热的棉布巾包了孝哥儿放到床上,也说道,“不管是多贵重的东西,小姐都收了吧,若是退回金家,怕是人家还以为咱们府上变卦,出尔反尔了。” 瑞雪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道,“这事都是少将军出面处置,厚礼却是咱们家里收,难免有些贪财嫌疑,不如把礼单给少将军,待得他们回去时,一并带走吧。” 没想到老嬷嬷听了这话,还是反对,“小姐万万不可,少将军是一片真心相护,若是小姐这般,反倒显得少将军是为了厚礼才如此…” 屋子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么多日子,又把武烈的言行看在眼里,哪里都猜得几分,自然都明白老嬷嬷那几句未尽之言,是劝告瑞雪,哪怕为了避嫌也不要如此决绝,那毕竟是多年的情分。 吴煜生怕姐姐难堪,上前扯了礼单攥在手里,笑道,“姐姐如今是地主婆了,这些小物件都不稀罕了,那就给我吧,将来我若看中了哪家女子,就送去做聘礼。” 果然众人都笑起来,瑞雪敲了他的脑门儿,嗔怪道,“聘礼是有规制的,哪能什么东西都胡乱装在一起送去?” 吴煜撇撇嘴,把礼单又放回姐姐手里,说道,“左右是金银之物就对了,正好人家也可以给女儿置办嫁妆。” 老嬷嬷笑道,“我们小公子还没有看中的媳妇儿呢,就已经替人家打算置办嫁妆了。“ 众人又笑,瑞雪揽了弟弟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道,“放心,到时候有姐姐呢,不论穷富,只要你喜欢的,姐姐都给你安排妥妥当当的。”说着就把礼单递给剑舞,示意她出去点点礼物,然后入库。 吴煜脸红,动了动身子,低声说道,“还早着呢,我等二十岁之后再想这事儿。” “二十岁?那可是有些晚,别人家二十岁的后生都是孩子爹了。” “可不是。”老嬷嬷几个一边打趣,一边给怡然也洗了澡,换好衣衫,瑞雪心思转动,怎么想都不愿意再欠武烈一份人情,于是就问弟弟,现今有哪些兵书战策。吴煜虽是好奇,却也统统说给姐姐听。 瑞雪越听越是失望,前世她也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脑子里还算记得清楚的那三十六计,这个时空也有,甚至吴煜说的大部分她都没听过,看样子写本兵书做谢礼的打算是行不通了。 吴煜听得姐姐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要这些兵书有用处,就道,“这些兵书我都背诵过,若是姐姐有用,晚上我就抄录一本先给姐姐看着啊。” 瑞雪摇头,“不用,姐姐就是随便问问。不过我们煜哥儿倒是博学多才,连兵书都学过。” 吴煜不好说,这是每个皇子从小就要学的,只好含糊道,“我小时候就想当个大将军,还学过弓马箭术。” “弓马箭术?”瑞雪脑子里灵光一闪,前世她最喜欢一部军旅片子可就是讲特种兵的,这个时空没有枪支弹药,但是可不缺会功夫的江湖人,若是能招揽一些组建特种部队,说不定也是个奇招… 东厢房门口,柔兰主仆站在一处瞧着众人往库房里搬东西,忍不住都是气恼,喜儿就道,“小姐,少将军打算何时回将军府啊,若是再住一两月,陈小姐怕是就利用将军发了大财了。难道少将军,要等着陈小姐出月子了,带她一起回将军府不成?” 柔兰这些日子也是在担心这事,听得喜儿说,就恼怒的呵斥道,“闭嘴,她一个嫁人生子的残花败柳,难道还能再嫁进将军府不成,真是痴心妄想。” 喜儿赶紧低头赔罪,“小姐息怒,都是奴婢多嘴,奴婢也是心疼小姐,明明小姐更貌美,家世也不差,而且又是亲上加亲,哪里不比陈小姐好,少将军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小姐,你说,是不是陈小姐使了什么巫术手段了?我老家那里,有妇人扎了草人,写上男子生辰八字,烧了用经血写的符咒,就能让男子死心塌地…” 柔兰死死撕扯着手里的帕子,越听越觉有可能,陈霜月若不是使了这等手段,表哥怎会这般死心塌地? 她瞥了上房一眼,低声说道,“若是原来她那般胆小如鼠,倒是不敢做这勾当,如今…哼,谁知道那忘却前事,是真是假?” 喜儿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说道,“离得出月还有三日了,不如晚上我寻事缠住那几个丫鬟,小姐就趁机进去看看?” 这话正合柔兰的打算,主仆两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就定了晚上行事。 可惜,她们盘算是不错,事情却不一定按着她们的计划发展,晚上吃过饭,趁着武烈去前院同安伯和木三说话的功夫,喜儿就在灶间闹了起来,大骂彩云彩月怠慢她,指着饭菜说是喂狗的,馒头也硬的像石头。彩月大怒,就要同她吵在一处,彩云却是心思细致,总觉这喜儿忍了多少日了,突然闹起来,有些奇怪,就扯了妹妹直接收了饭菜碗筷,说道,“这饭菜既然是喂狗的,那喜儿姑娘不是狗,自然也不会再吃了,那我们就收了,喜儿姑娘回去吧。” 说完,姐妹俩就回了正房,喜儿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如今又没挑起事端,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回到房里,免不得又被骂了一顿废物,更是沮丧恼怒。 第二晚,喜儿狠狠心,摔了一个碗,骂得更是厉害,结果彩云却拿了张纸找了个烧焦的树枝,直接记道,“喜儿,细白瓷碗一只,作价五十文。”然后,对着喜儿晃了晃,说道,“喜儿姑娘回将军府时,千万别忘了把这账清一清。另外,喜儿姑娘连碗都摔了,恐怕是对饭菜更不满意了,那我们就收起来了。” 姐妹俩说着,就麻利的又收了饭菜,回房了,留下喜儿一个,是气得鼻子冒烟,带回转东厢房,不待柔兰打骂,自己就先扇了自己两巴掌,赌咒发誓,明天一定要办成。 瑞雪正在喝补药,若说这世界没有电视电脑,没有电话,她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药实在太苦了,以前身子好的时候,看着赵丰年一碗碗喝下去还没什么太深感触,轮到自己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一般的难喝啊,药汤浸过舌上的味蕾,简直就是酷刑。 老嬷嬷瞧着她那万般痛苦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道,“明日还是要安伯给加些蜂蜜进去吧。” 瑞雪咽下最后一口药汁,赶紧张嘴,吞下剑舞送到嘴边的蜜饯,含糊说道,“不行,加了蜂蜜,药效就不好了。” 众人都是笑,彩云彩月正好这时进来,琴心见得彩月气鼓鼓的模样就道,“怎么了,那喜儿又惹你们生气了?” 彩月走到软榻上坐下,说道,“她这两日抽风,总是摔盘子摔碗的,我要骂她,姐姐还不让。” 老嬷嬷瞪了她一眼,指了指炕上两个熟睡的孩子,说道,“小声些,小少爷小小姐才睡下。” 彩月吐吐舌头,捂了嘴巴不敢开口了。彩云凑到老嬷嬷跟前,一边帮着理衣衫,一边说道,“嬷嬷,我瞧着那主仆俩好像有些什么事儿,总像要把人都引过去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老嬷嬷眉头挑了挑,望向瑞雪,瑞雪正依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听得这话,就道,“她怕是想要赶在少将军之前见见我吧,兴许是多日未见,很是想念。” 彩月性子单纯,没有听出自家主子话里的嘲讽之意,还以为主子被骗了,赶紧说道,“夫人,那柔兰小姐对您可没安好心,好几次我都看见她瞪着咱们屋子的窗户,恨不得把眼珠子当暗器扔进来呢。” 把眼珠子当暗器?这说法真是好笑,主仆众人都是小声笑了起来,彩月还以为她们不相信,越发急切,“真的,夫人,我真开到了,柔兰小姐绝对没安好心,夫人一定不能让她进来,万一她伤了小少爷,小小姐怎么办?” 老嬷嬷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放心,你这孩子都瞧出来了,大伙儿还能被骗不成?” “太好了,”彩月听得大伙都知道那主仆居心不良,很是欢喜,末了突然苦了脸,“嬷嬷是说,只有我最笨吗?”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得越发厉害,瑞雪伸手在点心盒子里捡了块彩月最细吃的芋头酥,放到她手里,笑道,“嬷嬷是拿你打趣呢,吃点心吧。” 彩月笑嘻嘻的双手接了,小口小口吃着,再也不插话了,左右有大伙儿在呢,各个都比她聪明,她也就不费脑子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戏(一) 剑舞抱了衣衫放到箱子里,回身说道,“夫人,不如晚上我去探听一下。” 瑞雪仔细想了想,摇头拒绝,又说了几句话,众人都是反对,末了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应了。 第二日,因为是满月的前一日,民俗里有“晒尿窝”的习俗,意喻着孩子要长大了,马上就要不尿炕了。所以,一大早晨,吃过饭,太阳刚刚爬上山头,老嬷嬷就带着几个大小丫鬟,把屋里所有被褥都抱出去晾晒,然后连同帐幔、软垫等等都换了新的,只等明日满月之期一到,母子三人就都可以见外客了。 赵家一次得了两个龙凤胎,男过百日,女贺满月,原本该办置两次,但是赵丰年不在家,瑞雪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就与张嫂子、翠娘商量,蒸上九百九十九个馒头,舍给五十里外一个最贫困的寡妇村,算是替孩子积福德,求一个长寿安康,自家这些人也多添两个菜,小小庆贺一下,待得孩子爹爹从彤城返回,再一起办百日酒。 张大河忙着采买细面用物,又要照料作坊,忙得脚不沾地,张嫂子带着金枝儿、石榴和过去帮忙的翠儿、彩月发面蒸馒头,大陶盆在案板上排了整整一排。 待得晚上,诸事已毕就拾掇了各自手头的活计,各自转回家去了,只等明早上上门,内外两院灶间,六口大锅,一起烧起来,不过一头午就能把馒头蒸好舍出去了。 很快,主子们都吃了饭,只剩下了小丫头们聚在灶间,憋了整整一日的喜儿是彻底疯了,这次不但砸了碗,甚至连同案板上的泡水,准备明早煮粥的米都撒了一地,彩月见她好似还要奔着面缸而去,就彻底怒了,上前扯了她的衣领就骂道,“你简直欺人太甚,这是我们家,你凭啥这么糟蹋?” 喜儿也不甘示弱,伸手一把拉了她的头发,骂道,“我就糟蹋吃食怎么了,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彩云哪里能看着妹妹吃亏,急得脸色通红,上前去帮手,却被喜儿推了个跟头,不等她疼得喊叫,喜儿居然大喊出声,“赵家欺负人了,要打死我了,快来人啊。” 彩云被她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爬起来,在她后腰上狠狠就是两拳头,喜儿吃痛,喊叫的越发大声。 她们这一闹,果然就惊动了上房里的老少,一窝蜂似的跑过来劝架,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绊倒了谁,居然齐齐跌倒,喜儿被压在最下面,腰后咯两个擀面杖,疼得差点翻了白眼儿,但是眼角瞧得自家小姐已经进了正房,就又拼命扯了身上的小翠儿厮打,自然是又闹成了一团。 瑞雪坐在炕上,正逗着孝哥儿玩耍,这小子当真像了他那个爹爹,日日除了吃就是睡,好似再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好奇一般,哪里像怡然,一被抱起来,眼珠儿就滴溜溜乱转,很是活泼机灵的模样。 瑞雪这当娘的也是个调皮的,儿子越喜安静,就越是常抱这他逗弄,甚至瞧得他厌烦的小眉头紧皱着,就笑得极开心。 母子两个正玩耍着,就听屋门吱呀有声,瑞雪就头也不回的问道,“嬷嬷,可是丫头们又闹起来了,真是没规矩,主子不主子,客人不客人的,都撵去柴房住一晚就老实了。” “月姐姐,兰儿好想你啊!” 瑞雪听得来人声音很是生疏,猛然回过头去瞧,却见柔兰一身鹅黄色衣裙,衣襟裙角都用金丝绣了朵朵蔷薇花,头上梳了双螺鬓,斜插了两只珠钗,越发显得那张白皙的小脸娇美可人,加着眼里的盈盈泪光,真是万般惹人怜惜的楚楚佳人。 “你是何人,为何不经禀报就进了我的屋子!”瑞雪皱了眉头,高声喝问。 柔兰心里此时愤恨的真想大喊大叫,上天为何这般眷顾这丑女人,死里逃生,流落这样的穷乡僻壤,不但没让她变得越加丑陋悲苦,反倒面色红润,眉眼间那份温婉柔美,连她瞧着都嫉恨,若是让表哥看见… 她扯了帕子,装作擦着眼角的泪水,竭尽全力掩下眼底的恨意,慢慢走到了炕边,哭得越发悲戚,“月姐姐,你真的把咱们姐妹往日的情分都忘了吗,还是姐姐怨怪妹妹当初没有为你求情,妹妹那时,真是吓坏了,不知要如何才能劝下姑母…” 瑞雪嗅得她身上的香味太过浓郁,眉头就皱了起来,伸手把两个孩子往炕里推了推,然后恼怒说道,“你是随同少将军一起来的柔兰小姐吧,我明日才出月子,有事还请你明日再来!” 柔兰扫了一眼两个离她远远的孩子,心里越发笃定,瑞雪没有忘却前事,若不然怎会如此防备她。 想到这里,她迅速在屋里扫了两眼,确定除了两个小毛孩子,再无外人在场,立时就收了悲戚模样,冷笑出声,“呦,一年不见,月姐姐真是脾气见涨啊,可不是在将军府里那可怜模样了,怎么,是觉得表哥看不到,也露了本相了。” 瑞雪眉头皱得更紧,同样嘲讽出声,“柔兰小姐,你这不是也收了可怜兮兮的嘴脸,这般刻薄模样才是本相?” 柔兰被堵得脸色一红,低声咒骂道,“一年不见,月姐姐的胆子也见涨啊,以前你可是从来不敢同我这般斗嘴,难不成死了一次,还能壮胆气?” 瑞雪仿似被她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心事,刚要恼怒回击,却突然住了口,眉头完全皱在一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抱头,渐渐呜咽出声,“啊,我的头,好疼…救命,救命啊,不要打我,我没有,我没有与人私通,啊,我疼,烈哥哥救我…” 她起初只是蜷着身子抱着头,继而好似忍受不住疼痛,开始在炕上翻滚,有两次甚至差点压到了孩子,也让本来惊疑不定的柔兰,悔得肠子都要青了,难道,她当真是忘却前事了?而自己刚才那番话反倒激得她恢复了记忆? 万一她想起以前与表哥的种种,那自己岂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柔兰恨不得想给自己两巴掌,急切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正是跺脚的时候,屋门就开了,进来一串大小丫头,见得自家主子在炕上打滚儿哀哭,立时惊得眼睛都红了,纷纷扑上去抱得抱,拍得拍,倒茶的倒茶,出去喊人的喊人,忙成一团。 剑舞不知从何处回来,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一把抓了柔兰的胳膊,怒道,“你到底把我们夫人怎么了?” 柔兰正要悄悄脱身,突然被人抓了,就觉手臂上犹如被钳子狠狠夹住,疼得她,不必假哭,眼泪就真要掉下来了,呵斥道,“你个贱婢,快放手!” 剑舞却是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扯了她就拖出了屋子,直接开了大门,把人甩了出去,正好武烈和安伯等人听得动静赶过来,虽是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怎么也不能眼见着表妹被摔死,于是飞身上前把人接到了怀里。 柔兰是吓得脸色惨白,刚定下神来,见得自己抱着表哥的脖子,立时大哭出声,“表哥,那贱婢要杀了我,表哥要替我做主啊。” 武烈皱眉安抚她两句,就抬头瞪向剑舞,怒声道,“大胆奴婢,为何对主子动手?” 剑舞脸上半点儿惧色都没有,冷声说道,“她不是我赵家的主子!我们小姐还没出月子,不能见外人,已是几次三番告知过了,可是,她刚才指使丫鬟在灶间闹事,引了我们过去劝架,然后偷偷溜进了正房,不知对我们夫人说了什么,我们夫人如今头痛难忍,若是夫人无事便罢了,若是有事,我定然杀她替夫人报仇!” “月儿头痛难忍?”武烈听得瑞雪有事,立时就放开了怀里的若兰,哪怕她差点儿没站稳摔倒,都没理会,抬步就要奔进正房。 安伯赶紧伸手拦了他,说道,“少将军且慢,你进去怕是有些不便,不要着急,待老夫进去瞧瞧。” 木三自然也不能看着武烈冲进自己二嫂的内室啊,上前拉了武烈的胳膊就不放了,笑嘻嘻劝道,“武兄放心,我‘二嫂’肯定会没事的。”这‘二嫂’两字咬得分外清楚,堵得武烈一口气憋在胸口火辣辣的疼,扭头正好看见柔兰站在一旁发愣,冲口就是叱骂道,“你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柔兰被吼得猛然醒过神来,又是委屈又是愤恨,眼泪不要钱一般哗哗就流了下来,啜泣着,“表哥,我想跟月姐姐道歉,想问她这一年如何过的,可是月姐姐就突然头疼,表哥,你要相信我…” 武烈哪里肯相信她的话,“你只说了这些,她能头疼成这个模样?” 柔兰想要辩解,但是瞧得自小就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表哥,这般疾言厉色对待自己,再也忍不住委屈,狠狠跺脚,哭着跑回了厢房。 武烈气得鼻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万分懊悔,当日怎么就没派人把她送回去。 正房里,瑞雪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笑眯眯的“哀叫”上两声,不时还转向众人眨眨眼睛,惹得大伙都是极力忍耐,才勉强没有笑出声来。 安伯坐在炕边,轮流傲气两个孩子,在他们身上拍拍捏捏,简直喜爱到了骨子里,若不是要陪着两个孩子的娘亲演戏,他都想仰头大笑了,这两个孩子可没辜负他那些补药,都长了一副练武的好根骨,想想以后,两个孩子学了一身的武艺和医术,行走江湖,名扬天下,那该是何等的骄傲和威风。 再一想他们的师傅是自己,老爷子简直连骨头都轻了三分。还有什么比好的传人更让老江湖们欣喜?而他一次得了两个,两个啊,说出去都能让一干老友们羡慕的发狂…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戏(二) 瑞雪听得外面武烈和柔兰的吵闹轻了,就慢慢停了哀叫,放下茶杯,笑眯眯瞧着安伯那一副有徒万事足的模样,就道,“安伯,家里最近太闹腾了,早些把外人送走,您老也能常抱着孩子溜达溜达,可好?” 安伯抓了孝哥儿的小胖手,用胡子扎了扎,惹得孝哥儿皱着眉头哭了起来,小脸儿很快就憋的通红,万般委屈的模样,老嬷嬷心疼的把孝哥抢了过来,狠狠瞪了安伯一眼,然后轻轻拍着孝哥的腰背,不一会儿就哄得小家伙儿收了眼泪。 安伯讪讪的咳了咳,转向瑞雪说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惦记我那点儿存货了,说吧,又有什么鬼主意?” 瑞雪赶忙要请老爷子坐下,亲手替他倒茶,老爷子却是摆手,“你这还没出了月子,我就进这屋儿,已是违了礼法,哪里还能安然喝茶,有事赶紧说吧。” 不等瑞雪开口相劝,老嬷嬷已是微恼道,“你这迂腐的老头子,亏你还是个江湖人,我们小姐今日晒了尿窝,明日就能见外客,怎么就拘泥与这几个时辰的间隔,难道你懂礼法,我们小姐就不懂规矩,不重清名了?” 安伯被堵的脸色更红,屋里丫鬟再各个都是嬉笑,他脸上就越发挂不住了,瑞雪赶忙救场,请了他坐下,双手捧了茶笑道,“安伯,嬷嬷性情直爽,又是一家人,说话难免没个忌讳,安伯可不要气恼啊,来,先喝茶,我还有事要安伯帮忙呢。” 安伯顺势坐下,喝了两口茶,自己就先笑道,“老妹子骂的对,倒是我这痴长几岁,算是白活了,都不如老妹子看得开。” 他这般说话,倒让老嬷嬷心里有些不好过,也是开口道歉,“老哥哥,勿怪,刚才也是一时嘴快,顺口就说了,论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过老哥,若不是老哥一直护着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哪有如今这般儿女双全的好日子。” 她说着就要行礼,安伯一把扶了她,笑道,“老妹子这样说就外道了。” 两老这般客套,倒让瑞雪和一众大小丫鬟笑起来,一场小口角就这般揭了过去。 瑞雪接了剑舞递来的帕子擦汗,说道,“刚才听得柔兰说话,我突然想到件事,武二曾说柔兰告诉他武大是被我害死的,如此想来,当日我被陷害,定然同柔兰有些牵连,少将军来此是为了弄清当日之事,若是,能让他亲耳听听柔兰的实话就好了。所以,才突然假装头疼,吓得她以为我要恢复记忆,明日再骗她就容易了。” 安伯沉吟片刻,说道,“雪丫头,你是要一些能迷惑心智的药粉?” 瑞雪点头,“最好是能在香炉里烧的那种,比下在茶水点心里的更容易,只要进了屋子就躲不过。” “这个不难,我那里有现成的。今晚也可以扔一些去她那屋子,提前松松她的心结,明日你套起话来,也能更容易些。不过,少将军那里…”安伯隐了半句未说,毕竟武烈来此可不是单纯的查探刺客一事,谁都看得出他心里旧情未了,若是有什么差池,真相没找出,反倒污了清名就不好了,毕竟赵丰年不在家,将来解释不清,就是个不大不小的芥蒂。 瑞雪却笑道,“木公子不是嚷着要见见侄子侄女,到时候请他一同坐坐。” 老嬷嬷和安伯对视一眼,都是点头,若是有赵丰年的义弟在场,这事就绝对不会成为他们夫妻的芥蒂,毕竟两人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 众人如此商议了一番,就散了,瑞雪又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点心,就笑道,“天晚了,把妞妞和煜哥儿接回来吧,好再先骗了他们去隔壁,要不然刚才这两个孩子就急坏了。” 琴心拾掇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嗔怪道,“别说公子和二小姐,就是我们也都吓个半死。夫人先前只说要引她说说话,也没告诉我们要装病啊。” 瑞雪有些歉疚的笑了笑,“刚才让大家担心了,我也是突发奇想,来不及告诉你们一声。” 琴心也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做主子会道歉,立刻涨红了脸,摆手说道,“夫人,我不是,不是…” 瑞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无奈,“急什么,自家人说话,若是还小心翼翼,可就累得慌了,以后还是这般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琴心赶紧行礼,眼底一片感激,瑞雪推了推点心盒子,“你们把这点心拿下去,晚上饿了垫垫肚子,刚才同喜儿打架怕是没少废力气吧。” 彩云揉揉自己摔疼的胳膊,恼怒道,“喜儿可真是疯了,若不是琴心姐姐和嬷嬷去帮忙,我们三个还真打不过她,明早要煮粥的米都保不住。” 小翠儿也怯怯说道,“她又砸了两个碗!” “都记账,过后让她们赔。咱们家人没吃亏就好,左右她们也住不了几日了,赶紧走了,家里清静。”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就留了老嬷嬷和剑舞在屋里值夜,其余都散去安睡,明日家里蒸馒头,又要同那那对儿主仆周旋,可都耗力气呢。 武烈和柔兰等在门外,不知屋里什么情形,都是焦急难耐,一个时时刻刻都想冲进去,眼底满含祈盼,若是她能想起他们以前的山盟海誓该有多好。 另一个则把手里的帕子当了杀父仇人,窝成了一团,又扯成了细条,后悔的恨不能一头撞死,明明人家已经忘却前事,她怎么就忍不住出言讥讽,替自己惹下这么大个祸患… 两人心里都是千回百转,见得安伯一出来,立时上前将他围住,连声问道,“安伯,月儿(月姐姐)怎么样啊,她想起来了吗?” 安伯扫了柔兰一眼,好似有些不满,低声说道,“雪丫头本就常头疼,大伙儿都是小心避讳着,柔兰小姐到底说了什么,激得她如此痛苦?这不是外伤,抹药正骨,还有得治,一碰到脑子,谁敢轻易下手?我给她扎了针缓解疼痛,又服下一枚安神药丸,希望过了今晚,明日就能好起来。” 柔兰听了半晌,也没明白瑞雪到底会不会恢复记忆,于是赶紧又问,“那她到底能不能想起前事?” 安伯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明早再来看吧。”老爷子说完,也不理柔兰脸色不好,扯了同样有些失望的武烈说道,“折腾这一趟,也没有睡意了,不如少将军陪老夫去喝上两杯吧。” 木三也在一旁笑嘻嘻附和道,“走吧,长夜漫漫,有酒最是解忧。” 武烈也想多问几句瑞雪的病情,就随着他们出了二门,柔兰气得跺脚,喊了几句,“表哥,表哥…”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恼怒,可惜武烈听在耳里却连头都没回。 柔兰瞬时眼圈儿就红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一阵风似的跑回房间,大哭出声,喜儿伺候在一边,不管如何劝慰,都是以挨骂收场,她走去前院想请少将军回来哄哄,没想到少将军却是连屋子都未出,直接就在窗里扔出一句,“让她哭吧,做了错事就该得些惩罚。” 喜儿转回来,就把这话学给主子听,脸上装着悲伤,心里却极是快意,说道,“小姐,少将军怎么这般绝情?那女子犯了头疼,与小姐有什么干系,至于说这么重的话吗?” 柔兰反手就给了她两巴掌,恨道,“贱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正幸灾乐祸,我是你主子,我嫁不得表哥,你更是连通房都当不上,若是再有二心,就卖了你去烟花之地!” 喜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忙跪倒求饶,柔兰抹了眼泪,指使她去打水洗漱,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仔细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可惜,直到夜半,武烈别说回来哄劝她,就是连二门都没进,气得她又掉了几滴眼泪,才带着万千思绪睡下了。 前院里,安伯和木三拍了拍趴伏在桌上的武烈,见得他已是醉倒睡了过去,都是齐齐叹气。 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这少将军在北疆杀得蛮人闻风丧胆,铁血冷面,赫赫战功,没想到为了一个女子,居然焦急心忧到灌醉自己尚且叫着她的名字,可见用情之深。 可惜,命运造化弄人,心爱女子硬是被亲娘陷害赶走,嫁为人妻生子,这事,恐怕是个男人都难以接受啊。 木三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灌下,低声道,“可惜了,若不是碍着我二哥,我怎么也要想办法帮这将军一把。” 安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道,“说什么胡话,赵小子和雪丫头可是恩爱着呢,你若是拆开他们,也不怕天打雷劈!赶紧拾掇床铺,安顿睡下,我出去办点事儿,明日就能抱着两个徒儿出来走走了,这两个孩子真是太招人喜爱了。” 老爷子一提起两个徒儿,立时就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惹得木三也是心痒难耐,“我是他们叔叔,明日也要抱抱才行。” 两人说着话就分开去忙,安伯出去转了一圈儿,很快就回来了,三人睡在一炕,彼此呼噜声渐起,除了武烈偶尔喊几声“月儿”之外,倒是平静到了天亮。 第三百四十九章 情债 喜儿被撵在了厢房的厅里打地铺,十月末的天气,早晚已经极是寒凉,躺在地上怎会舒服,加者打架时挨的那点儿小伤,就更是难熬,她一夜间翻滚来去,未曾好睡,一边红着眼睛叠被褥,一边暗暗咒骂她那无良主子,可惜,骂完还是要去灶间打水伺候主子洗漱。 昨晚闹得那般凶,彩云几个自然没给她好脸色,却也没为难,她打了热水回来,在门外叫了两声,屋里却没有动静,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开了门进去,却瞧得柔兰双手死死抓了被头,指节用力的都泛了白,再看那额头上满满都是汗水,眉头紧皱着,嘴里低声的在喊着什么,急迫而恼怒。 不必猜,这必定是被梦魇到了,喜儿赶紧抓了她的双臂摇晃,唤道,“小姐,小姐,该起了…” 柔兰在梦里,正亲眼见得表哥骑着高头大马娶亲,威武又俊朗,迷煞一众看热闹的女子,可是那花轿里娇羞可人的新娘却不是她,居然是那陈霜月,人人都在大声说恭喜,人人都在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有她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心里恨着却无能为力,可谓悲愤至极,即便如此,那陈霜月还不愿放过她,牵着大红花球走过她身边时,还对她笑得得意又猖狂,“我嫁过人生过子又如何,烈哥哥一样爱我,你这么多年费劲心机,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柔兰气得想要冲上去杀了她,但是脚下却如同被人用钉子钉住一般,怎么也动不了,正是恨得目赤欲裂的时候,却突然被喜儿摇醒,这才惊觉是一场梦,她猛然坐起来,大口喘气。 却不想起得太猛,一头正撞到见得主子醒了,低头询问的喜儿鼻子上,喜儿哎呦一声,只觉一股难耐的酸痛直冲脑门,鼻子里瞬间就有热流淌下,伸手一接,居然是鲜红的血迹,她立时惊得大喊出声,“血,血,我流血了!” 柔兰正为梦里的情景恼恨,听得她惊叫,更觉头疼,叱骂道,“流那么点儿血死不了,喊什么?用布条塞了,赶紧伺候我穿衣。” 喜儿两手死死捂了鼻子,恨得都想上前咬她两口,心里发誓若是有一日能把这狠心肠的主子踩在脚下,她一定百倍千倍的奉还。 柔兰哪里知道,她最忠心的心腹丫鬟,已经因为她的刻薄寡恩开始动摇,一心想着赶紧穿衣吃饭,然后去打探看看,那女子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很快,她换了衣衫,简单吃了两口粥,听得门口有动静,就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果然是武烈回来了,突然瞧得她这般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为了昨日之事懊悔,心里反倒有些愧疚,柔声说道,“别想太多了,月儿会没事的,若是她能想起前事,表哥还要谢你呢。” 柔兰一腔委屈和愤恨,被这话都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差点儿没翻了白眼儿,却又不得不极力忍着,挤了个比哭还难看三分的笑脸儿,“希望月姐姐平安无事,否则月儿以后这半辈子都要自责…” 她还要再说上几句,博取表哥的怜惜喜爱,可惜,剑舞已经上了台阶,走到门口,见得他们二人站在厅里,就行礼说道,“少将军,我们夫人已是醒来,要奴婢过来请将军去叙话。” 武烈立时脸上就仿似开了花一般,狂喜不已,哆嗦着嘴唇问道,“月儿,想…想起来了?” 剑舞低着头回了一句,“夫人一醒来,就要奴婢来请,至于别的,奴婢不知。” 一醒来就要找武烈说话,这自然就是恢复记忆了,否则定然还会像前几日那般疏离客套。武烈大喜之下,就要迈步而去,却突然又顿足不前,懊恼的扯了扯身上有些皱褶的衣衫,迅速回屋换衣梳洗,他的月儿最是不喜他喝酒,若是见得他这般狼狈,怕是又要埋怨了。 柔兰是彻底白了脸,身子仿似秋日树枝上的枯叶,摇摇欲坠,脸色忽青忽白,恨不得指了老天爷大骂,明明就让那女子忘却前事,为何又这般容易就恢复了,难道是耍着她好玩不成? 她眼见着深爱的表哥,换了一身黑色锦袍,金冠束发,俊美非凡,越发恨得胸腔里要爆炸一般,抬脚就要跟上去。 剑舞却冷着一张脸,拦在门口,说道,“柔兰小姐,前几日有神婆给我们小少爷小小姐掐算了,出月这日正午前,不能见女客,否则会冲了阴煞,还望小姐体谅,若是实在惦记我们夫人,下午再去坐坐也不迟。” 柔兰再也忍耐不住,大骂出口,“贱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了什么算盘,赶紧让路…” 她眼见表哥都上了台阶,马上就要进了正房,急得眼睛都红了,伸手就要去打剑舞,剑舞却是轻飘飘就让了开去,顺手在门旁桌子上抓了一只茶盅,握在掌心,也不见怎么用力,那茶盅就变成了粉末扑簌簌落了下去。 柔兰主仆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盯着剑舞细白的手掌齐齐后退一步,这婢女居然会功夫?而且还极厉害! 剑舞瞧得她们那般惊惧样子,拍拍手掌,嗤笑出声,冷冷淡淡说道,“柔兰小姐还是坐下喝杯茶,降降火气吧,奴婢就在这门口伺候着,有事您尽管吩咐。” “这,这就是你们赵家的待客之道吗?”柔兰壮着胆子叱骂,“无故拦着客人不让出门,难道我成了下狱的囚犯不成?” 剑舞半垂着头,不知是在细数地上的蚂蚁,还是在欣赏衣角的绣文,总之就是对柔兰的话充耳不闻,任凭你闹,任凭你骂,就是别想出这个门。 柔兰脸色铁青,到底还是不敢踏出门口一步,她也知道,这婢女不见得就敢把她像那茶盅一般捏得粉碎,但是习武之人,阴毒的法门可是多着呢,万一点了她的穴道,一动不动站上几个时辰,那也是受罪之极。 左右想想,她就回了内室把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向正房张望。可惜,正房的门关得极严,院子里又有翠娘和张嫂子等人带着大小丫鬟们忙碌着蒸馒头,欢声笑语,吵得她更是听不清半点儿动静。一时想到踩着椅子跳出去,剑舞却已经冷着脸站在了窗口… 柔兰简直要气疯了,她虽是在将军府长大,但是有当家主母的姑姑护着,表哥疼着,又一肚子小心机小算计,可谓是事事顺利,从未被人这般为难过,眼见着表哥就在那屋子里重拾旧情,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赶去破坏阻止,这比挖了她的心肝还要疼痛,恼怒之下,喜儿这“随身出气筒”自然又挨了打骂… 其实,上房里的的情景,并不是柔兰想象的那般模样。武烈兴冲冲一进门,见得木三正抱了两个孩子欢喜的合不拢嘴,就觉心里蓦然一凉,怕是…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美好。 果然,木三有些尴尬的招呼一声,就同老嬷嬷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坐在了门口的末座,半点儿没有出去留下他单独在此的意思。 他正是皱眉微恼的时候,内室的门就开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锦缎衣裙,裙角衣襟用银丝绣了大多的芙蓉花,一头黑发盘了精致的百合鬓,发尾插了一支金凤钗,流苏随着身形晃动,衬得她脸庞更显白皙,双眸有神,柔美而端庄,特别是那两道柳叶眉,哪里还有往日那般墨黑英气… 一切都变了!这个认知,如同定身法,生生把武烈心里那想要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击得粉碎!这不是他的月儿!不,也许眉眼还有八分相,但内里的灵魂却是完全陌生的! “你是谁,你不是我的月儿…” 瑞雪本是不想这少将军觉得她日子过得贫苦,所以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末了还把眉毛刮了刮,画了柳叶眉,自觉很是成功,才出来见客,却不想这成功有些太过,倒惹得武烈问出这样的话,惊得她甚至怀疑要被戳穿借尸还魂的惊天大秘密。 她扫了一眼门口,见得木三和老嬷嬷好似都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异样,就偷偷舒了口气,行了一礼,温声说道,“还请少将军勿怪,昨晚妾身虽是头疼,却还是没有想起前事,如今妾身只是赵家之媳,不是…陈霜月!” 武烈死死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眼里有惊疑,有苦痛,有失望,变幻不定。 瑞雪慢慢走到主位跟前坐下,亲自倒了茶,示意一旁的琴心端着送到左首位置,说道,“少将军请坐,有话我们不妨慢慢说。” 武烈僵着身子坐下,良久沉默无声,只瞧着那茶杯里的茶叶打旋沉入杯底,瑞雪也不催促他,心底盘算着要如何既不伤了这人的心,又能把事情妥当处置好,可惜,千百个念头闪过,还是没有万全之策,忍不住就开始怪罪这句身子的前任主子,怎么就那般不争气,那般没个心计,轻易就被人害死,半点儿也对不起这少将军的痴情一片。 但是,若是这前任不死,她这游魂也偷不来这一世光阴,得不了这儿女夫君,总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得了人家的身子,担着她留下的情债,也是应该。 第三百五十章 有缘无分 “少将军,我虽是不记得前事,但是从嬷嬷口中,也听过许多,牙牙学语之始,借住将军府,将军实在厚待,又与少将军…感情甚笃,若是没有那场祸事,说不得如今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但是,世事弄人,劫难终究躲不过,我流落出来,嫁得病重夫主,抛头露面,典当物件儿,开铺子卖吃食,一点一滴,吃尽辛苦,终于有家有田,与夫主也很是恩爱,原本想着以后相夫教子,安度一声也就罢了。 没想到老嬷嬷找到门前,揭开我的身世,我很是惶恐,万般不愿相认,虽是荣华富贵惑人,但上天垂怜,我也多长了几孔心窍,瞧得出其中的艰险,不愿平静日子被打破。只是老嬷嬷年老,一片忠心让我不忍狠心相拒,留她小住几日。 不想消息走漏,不过大半月,就有刺客上门,刀光剑影中,我被将军府的护卫武二掠上深山,在他口中得知,当日在将军府中被陷害,与其兄长私通有染,更有柔兰小姐暗地言之凿凿,告之我与其兄长私奔,途中抛下病者独自逃生,害得其兄身死,武二恨极,甚至连我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愿怜悯,一心杀我喂狼群。 我冒死用药迷了他,逃出险境,又险些丧生虎口,幸被义妹救回,其中艰险,说起来,字字都是血泪?” 想起当日山林里那般挣命,瑞雪声音也带了哽咽,眼泪险些掉了下了,她却死死忍着,继续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原本想着不再回去将军府,不再做回安国侯小姐,家父家母留下的那些产业尽数不要,当日因何被陷害,流落在外都不追究,只当还了将军府的养育之恩,只当重活一世,就想要在这个山村平静到老。 无奈,总有人心心念念要我的性命,如何也躲不过,刺客,武二,接二连三,不杀我灭口,誓不罢休。都说兔子尚且有三分脾气,难道我秦…陈霜月,犯了滔天大罪?就一定要死于非命不成?” 武烈原本沉浸在失望里,但是渐渐却把瑞雪的话听在了耳里,胸腔中溢满了苦涩,他曾无数次花前月下,把这个柔弱女子抱在怀里,说着要保护她,要让她半点儿烦忧都没有,却不想这些都成了空话,她终究九死一生,受尽了苦难。 也许她没有想起过去种种,就是上天垂怜,若是想起那些山盟海誓,再看得如今沧海桑田,是不是连这般平静坐下同他说话,都是不能?要恨他欺骗,恨他夸口保护,却是半点儿也未实现? 而造成今日这一切苦痛的罪魁祸首,他不愿相信,却还是清清楚楚,是他的亲娘,这让他情何以堪?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瑞雪叹气,摇头,“人活在世,没有谁就一定要保护谁,没有谁就一定是谁的责任,虽然我不记得前事,但是可以想得出,我当初必定是没有心机,又胆怯懦弱的性子,也不怪人家捡了我下狠手。 是人都有私心,想挑个可心的儿媳,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都有心可原。 我只是不能原谅,为何我已经退让了,不计较了,却还是不放过我,甚至还要我儿女的命。若是我再姑息下去,是不是有一日我们一家几口都要变成黄泉孤魂,我好不容易凭双手挣来的家,要被烧成焦土白地?” 瑞雪死死攥了拳头,这一刻仿似真正的陈霜月附身,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狠戾,“既然退让已是不能保得平安,唯有抗争一条路了。我要个公道,我要当日的真相,我要洗清冤屈!” 武烈双眼牢牢看着瑞雪脸上的愤怒与仇恨,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他深爱的女子,哪怕当真想起了以前的相爱相知,海誓山盟,怕是也不会再同他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太深的鸿沟,她的仇人…是他的母亲! 但十几年的日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怎么甘心放弃,他想问,想问一句,“若是为了我,你能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吗?若是你报了仇,洗清了冤屈,你…还愿意嫁我为妻吗?” 瑞雪没有答话,只是扭头平静的看着门口处,那躺在木三和老嬷嬷怀里的两个孩子,神情宠溺而又温暖,继而又转向紧闭的门扇,那脸上、眼里就都换成了浓浓的思念,最后叹气出声,“少将军,我不愿意骗你,我的夫主与我很是恩爱,如今又儿女双全,哪怕我恢复了记忆,我也不会再回头嫁你为妻。我们的姻缘早已经断了,若是事情了了,兴许我们还有做兄妹,互相守望的缘分。” “兄妹?互为守望?”武烈只觉胸口好似被人生生掏了一个大洞,痛得他浑身想要发抖,仰头疯狂大笑,笑这老天捉弄,笑这日子为何就突然天翻地覆,笑这命定夫妻怎么就变了兄妹? “是我手上血腥太重,苍天罚我!苍天罚我啊!” 木三和老嬷嬷在一旁把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句不漏听在耳里,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无奈之极,到底这是为何呢,姻缘错乱,伤得都是真情人啊。 瑞雪伸手压着前胸,极力不让这身体里潜伏的那些,属于原主人的悲愤与哀伤爆发,但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滴答而下,“少将军,你和我都没有错,只是命运作弄,说不得,前边还有更好的女子在等你,我们还是有缘无分。我如今有儿有女,衣食无忧,已是没有奢求,只求少将军辨明是非,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若是平日里,这句话说出,也顶多就是个恳切真诚,但是此时配着她脸颊上的泪水长流,落在少将军眼里,就是心痛已极,却还要劝慰自己不要伤心的宽容与体贴,于是更是愧疚无望。 “我没有守得诺言,护你周全,已是不该,如今若是不能还你清白洗得冤屈,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明日就去寻那刺客埋骨之地,若是,若是找到些许证物,立时就回白露城,我们将军府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瑞雪喝了几大口茶水,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缓了好半晌,擦干净眼泪,就道,“将军稍安勿躁,这事毕竟同长辈有牵连,还是要慎重一些,若是有差错,冤了任何人都是不妥。这几日我想了一个办法,兴许可以探得当日实情。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武烈自然不会拒绝,毕竟他也不愿相信那拆散自己姻缘的恶人就是自己亲生母亲,但凡有一点儿希望,他也要试试。 于是,两人就低声商量了起来,末了,事情定下,武烈看着瑞雪,眼里怜惜之意更浓,原本那般胆怯的女子,到底要吃了多少苦,才变成如今这般手段圆融、心窍玲珑? 瑞雪被他瞧得不自在,随口扯了个话题,“前几日那金家之事,多亏少将军出面处置,我还没有当面谢过,正巧今日是两个孩子的满月之日,我下厨做几个好菜,请安伯和木三弟相陪,少将军多喝几杯,如何?” 两人本就商量正午一过就开始行事,武烈自然不会应下,拒绝道,“还有正事要做,不如待事情了了,再一起喝个痛快吧。” “那就依少将军所言。” 武烈站起身,抱拳行礼,转而大步出门,留下老嬷嬷和木三唏嘘不已,瑞雪也是心下发涩,这样的好男子,可惜,就是没有好命,外加没有好娘… 老嬷嬷抱着孩子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出口却换成了,“小姐回屋歇会儿吧,我去瞧瞧要舍出去的馒头蒸得如何了?” 瑞雪生两个孩子伤了元气,今日虽说已经出月,却还是有些精力不济,这半会儿又同身体里残留的意念抗争,越发觉得困倦,于是轻轻点头,伸手接过孝哥儿,候在门里的琴心也赶忙出来,抱过木三怀里的怡然,主仆双双进了内室。 东厢房里,柔兰站在窗前,简直都要把脖子抻成长颈鹿一般了,终是盼得武烈从正房出来,立时忍不住大喊,“表哥!” 武烈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失望,倒让柔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说道,“表哥,这赵家丫鬟把我关在房里,不让我出去。” 剑舞行了一礼反驳倒,“柔兰小姐不管奴婢如何劝解,都要冲进上房去,奴婢不愿惊到小少爷小小姐,所以才请柔兰小姐在房里多坐一会儿,还望将军明察。” 武烈皱了皱眉,点头说道,“月儿身子还没大好,你无事就不要去扰她清静了。” 他说完抬脚就往二门去了,柔兰听得他这话多有维护之意,心下就觉不好,立时追问道,“表哥,月姐姐可是想起前事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武烈停下脚步,却是不愿回头,应道,“我进城去采买马车用物,这几日就准备回将军府。” 马车用物?难道说,表哥要带陈霜月回去? 柔兰脸色刷得惨白一片,梦里那成亲的场景仿似立时就要变成了真的,激得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就往后倒去,喜儿赶忙扶她站稳,待得勉强清醒过来时,武烈已经没了踪影。 柔兰发疯一般想要冲出门去,可是剑舞就像一尊门神,任凭她叱骂吵闹,就是不让步,最后也只能伏在床上大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攻心计 瑞雪揽着两个孩子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时,正巧翠娘笑着进来说道,“馒头都蒸好了,我和张嫂子、张大哥还有云小六一起赶着马车走一趟,回来的时候怕是天都要黑了,几个孩子就留你这儿吃饭了。” 瑞雪刚要说话,两个孩子也睡醒了,都是皱着小脸儿,哽哽唧唧,却是不放开嗓门大哭,瑞雪赶忙抱起怡然,先为她吃奶,剑舞则抱了孝哥儿逗弄着,翠娘就笑道,“你这当娘可真是奇怪,人家都宠儿子,你反倒把女儿当宝儿,把儿子当草儿了。” 瑞雪低头瞧着女儿一边努力吞咽着乳汁,一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己,小手抓了衣衫,小脚儿则惬意的踢蹬着,心里就暖得软成了一滩水,“老话说,女儿要娇养,吃穿用物都要尽量好,省得哪个黑心肝的男子拿只木头簪子就把人拐跑了,再者说,女儿在娘家也就短短十几年,以后就要嫁到人家去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哪里能像在娘家那般顺心,所以,多疼一些,也是应该。至于儿子,多吃苦,多摔打,没坏处,太过娇惯,容易养出个纨绔来。” 翠娘和几个丫头都听得咯咯笑起来,说道,“夫人这就是偏心,怕是小少爷长大要气恼的。” 瑞雪笑着把女儿交到琴心怀里,又换了儿子过来,继续喂着孩子,说道,“他就是气恼也好,还是不能太娇惯。” 翠娘笑着摸摸怡然红扑扑的小脸儿说道,“就怕咱们大伙儿还没怎么护着,妹子倒是先舍不得了,就瞧妞妞和煜哥儿、大壮黑子,也极少挨戒尺啊。” 瑞雪脸一红,嗔怪道,“嫂子难道还盼着自家儿子挨打不成?一会儿去舍馒头,把几个孩子也都带上吧,让他们也看看贫苦人家的日子,这一年家里越过越好,吃食用度都是精致,倒是别让他们养成眼高于顶的脾气,时常敲打敲打有好处。” 翠娘听了这话,急忙点头,“妹子这话说得可是太对了,我家三丫头如今饿了都要点心吃,给个馒头应付,都瘪着小嘴儿不情愿,一会儿把他们都带去。” “那就多套一辆马车,带两床被子,天气冷了,万一孩子们路上疲累睡了也好有个铺盖的,再备些吃食,来回也要走几个时辰,路上一定会饿,他们的衣衫也给穿厚些…”瑞雪一边系着衣衫,一边嘱咐着,结果一抬眼,就见得大小丫鬟们都是憋着笑,就道,“怎么了,可是漏了什么?” 翠娘拍着她的手,笑出声来,“妹子啊,你还告诉我们不许娇惯孩子,结果自己却把他们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照料周全了。” 瑞雪想了想,也是拍着额头笑起来,“罢了,我这脾气是改不了了,嫂子赶紧去忙吧,路程远着呢,早去早回啊。” “好,我这就走了,若是太晚回来,马车就放张家院子,你和孩子尽管安睡,不必惦记啊。” 翠娘说这话儿就出去了,彩云彩月张罗了几个小菜,蒸了新米饭,老嬷嬷正好来换班儿,就撵了丫鬟们都去灶间吃,然后陪着瑞雪吃了几口。 待得饭桌拾掇下去,就已经是巳时末了,琴心守在东屋的后窗边,听得有人敲了三下,就开了窗子,把木三和武烈放了进来,然后引着他们穿过厅堂,进了内室。 瑞雪早已经穿戴好了,见了礼之后,看着两人坐进了屋角的屏风之后,想了想,又让彩月跑去拿了半只红辣椒,挤了些汁水儿到帕子上,再稍稍往眼角摸一摸,双眼立时就火辣辣的疼起来,眼泪噼啪掉下,不一时就如同哭过许久一般狼狈。 彩云彩月几个惊得都是小嘴儿张着,倒让瑞雪好笑,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快把嘴巴闭上,小心飞进去虫子。” 琴心和老嬷嬷扑哧笑出声来,她们都是久在大家族里打滚儿的,这些女子的小手段可是见得多了,自然不像两个小丫头那般惊奇。 彩云彩月羞红了脸,有些担心的说道,“夫人眼睛不疼吗?” “淌些眼泪冲冲就好了,你们手上也沾了辣椒,下去洗洗吧,若是前院有事,记得先拦着,这里的事情重要。还有,告诉剑舞可以放人了。” “是,夫人。”彩云彩月应声下去了。 剑舞在东厢门口,瞧着彩云冲着她挥手,就回身喊了一句,“柔兰小姐,正午已到,日头很暖,小姐若是出来走走,正是好时候啊。”说完就施施然去了灶间吃饭。 日头好,出去走走?柔兰此刻满脑子都是表哥要带瑞雪回府的事,哪里有那闲心,一听得自己可以出去,连喜儿都顾不上招呼一下,从床上爬起就往外面跑,直接穿过院子就进了正房。 内室里瑞雪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啜泣,老嬷嬷和琴心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旁,脸色复杂的劝解着什么,突然听得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都是抬头看过去。 老嬷嬷皱了眉头,说道,“柔兰小姐,你若是来看望我们小姐,最好要丫鬟通报一声,这么突然闯入,可是太过失礼!” 不等柔兰说话,瑞雪已是低声劝解道,“嬷嬷,兰儿妹妹还小,与我玩惯了,您下去歇着吧,我同兰儿妹妹说说话。” 老嬷嬷瞪了柔兰一眼,很是愤恨,低声嘟囔道,“小姐自小就是这般好说话,怪不得谁都敢欺到你头上…”她嘴上这般抱怨着,却也不好不听话,抱着孩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柔兰把她们主仆的话听在耳朵里,心下抖得厉害,只觉一盆冰水浇到头上般,全身冰凉,她恢复记忆了,她想起与表哥的事了,她们旧情复燃了? 这般越想,柔兰越觉心慌,转眼看到两个孩子,突然眼睛就是一亮,这陈霜月从小就是心肠软的,养死个鸟雀都要哭上好几日,如今都已是生了两个孩子了,难道她忍心扔下两个孩子跟表哥回去? 柔兰一侧身拦了老嬷嬷,伸手就在孩子的脸蛋上掐了一把,装作逗弄一般说道,“哎呀,这孩子的小脸儿真滑啊。” 怡然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脸上吃痛,立时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老嬷嬷恨得一巴掌拍开了柔兰的手,怒道,“柔兰小姐,怎么这般没个轻重,孩子的脸是能随便掐的吗?” 琴心也是心疼极了,脸色好似要吃人一般,若不是碍于尊卑有别,她都要扑上来厮打了。 柔兰却是不理她们的责怪,双眼紧紧盯着瑞雪,结果却是没在她脸上瞧出一丝心疼和不舍来,反倒像极厌烦孩子哭声一般,皱眉挥手道,“嬷嬷,赶紧把他们抱出去,吵得我头疼!” 老嬷嬷脸色一黯,眼神怜悯的瞧了两眼怀里的哭得哽咽的怡然,说道,“小姐,你就真舍得?” 瑞雪却是扭头看向窗外,再不肯多言一句,老嬷嬷终是叹气,带着琴心抱着孩子走了。 柔兰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左右瞧瞧屋子里只剩了她和瑞雪两人,就走去软榻另一侧坐了,试探道,“月姐姐,可是大好了?昨晚小妹言语莽撞,没想到会惹得月姐姐头痛发作。” 瑞雪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摇头说道,“兰儿妹妹不要自责,这事不怪你,反倒要多谢妹妹点醒了我,否则,我这一辈子就要在这山村里老死了,受苦受累尚且不说,辜负了…烈哥哥一片真情,我怕是轮回几世都还不清…”她说着,又低头用怕子抹起了眼泪,很快又哭成了个泪人。 柔兰恨得牙齿把嘴唇都咬得发白了,低声问道,“月姐姐…是想再回将军府,嫁给表哥?” 瑞雪啜泣着点头,“烈哥哥说,他相信我的清白,前事尽皆不提,只要我们以后能守在一处,就别无所求了…” “不可以,不可以!”柔兰心里万般恐惧之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就觉所有怒气轰然冲上了头顶,“你都已经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一介残花败柳,怎么能嫁给表哥!” 瑞雪泪眼盈盈的看向她,好似被她脸上的狰狞之意,吓得往榻里缩了缩身子,小声辩解道,“烈哥哥…说我先前脑子不清楚,这些事情不怪我,他不嫌弃…” “不,不,我不允许,表哥是镇北军少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就是他想,姑姑和姑丈也不会同意!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女人,配不上表哥!”柔兰疯了一般上前抓了瑞雪的衣领,拼命晃着她,瑞雪被憋的脸色通红。 武烈在屏风的缝隙里看了,大惊,站起身就要出去救援,却被木三狠狠抓了手臂,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沉住气,看下去,别坏了大事!” 武烈无法,恨恨又坐下,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屏风上,木三也是心里忐忑,二哥可是不在家,若是二嫂真有个好歹,他也没脸再见二哥了。 瑞雪也是担心他们冲出来,手下使劲推开了柔兰,大喘了几口气,装作半是恼怒半是愧疚的模样,说道,“兰儿妹妹,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烈哥哥,但我与烈哥哥是倾心相爱,你为何就是看不开?将军夫人也是极喜爱我,教导我要做个好儿媳,只有你,只有你处处为难我,我看在烈哥哥的颜面上,一直在忍让,烈哥哥不喜欢你,你不要自取其辱!”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事了 柔兰听得她左一句烈哥哥,右一句不喜欢,恨得眼睛都红了,伸手抓起一个茶碗就砸了过去,疯狂骂道,“我自取其辱?也不知道是谁整日装得可怜模样,骗表哥同情,骗姑丈怜悯!明明姑姑就想把我嫁个表哥的,就是在中间拦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命硬克死爹娘,还要连表哥一起克死不成?你个狐狸精,你等着,我死也不会让你嫁个表哥,表哥是我的!” 瑞雪一偏头躲过那茶杯,起身也扑了上去,主动与柔兰厮打在一处,骂道,“你才是狐狸精,你才是命硬,我都不计较,你们陷害我与人有染,抢去我的嫁妆,你们居然还有颜面说我,你们见我不觉得有愧,晚上睡觉不做恶梦,我已经忍了多少年了,这次我绝对不忍了!” 柔兰头发被瑞雪扯在手里拉扯了无数下,疼得尖叫,“你放手,你放手,你这个疯子!姑姑说那是我的嫁妆,只有我才能当她儿媳,只有我才能嫁给表哥,你算个什么东西,孤女一个,别说陷害你,就是杀了你都没人会替你出头!这次是你命大,让你多活了一年,下次求叔叔派高手来,把你碎尸万段,我让你抢表哥,我让你…” 柔兰也气恨至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翻了瑞雪,骑在她身上,挥巴掌就打,正是打骂得痛快,冷不防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她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她们为之争夺的那个男子就黑着脸,站在那里,脸上冷得都能刮下霜来,一字一句的问着,“陷害?派刺客上门?真是你们做的?” 柔兰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张着嘴半个字也说不出,瑞雪手下一用力,掀了她下去,冷冷说道,“怎么不骂了,你不是要嫁进将军府吗,不是嫌我命硬,打算再派杀手来吗?” 柔兰拼命摇头,抓着武烈的胳膊,磕磕巴巴辩解着,“表哥,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没有!” 武烈亲耳听得母亲和表妹合谋夺了心爱女子的嫁妆,陷害不成,还派刺客行刺,甚至叫着还要再次派人来,这事实就像利剑深深扎到他心里,让他痛彻心扉,却又万般清醒,再也不能蒙骗自己说这其中有误会… 他狠狠甩开柔兰的双手,厉声呵斥道,“离我远一些,你这心如蛇蝎的女子,在我面前那般乖巧柔弱,没想到你的心肠都是黑的!” 柔兰跌倒在软榻上,将要失去表哥的巨大恐惧,彻底占满了她的心,疯狂得又扑到武烈身上,喊道,“表哥,不是我,是姑姑,是姑姑陷害月姐姐,是叔叔派了人来,同我无关啊,表哥知道我胆子小,我和月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这么对她,我就是喜欢表哥,也一直没敢说过,表哥你要相信我!” 武烈看着这个为了自己,轻易就把长辈推出来顶罪的女子,眼里最后一丝犹疑都消失了,“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就算母亲和舅舅做了错事,难道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推波助澜,难道不是为了你的私心?” 柔兰身子一僵,“不,不,我就告诉姑姑我喜欢表哥,我没让姑姑陷害月姐姐,没让叔叔杀她,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表哥…” 武烈想起千里之外正在祠堂里反省的母亲,万般觉得她太过不值,为了这样一个侄女,谋财害命,最后却是轻易被推出挡罪,若是她此时听到,会不会气得昏倒? 他越想越是气恨,一巴掌打在柔兰的脸上,“闭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就算天下女子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为妻,你死心吧。明日就跟我回白露城!” 柔兰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一手被武烈拖着往门外走去,她死命挣扎着,还想要辩解,却瞧得瑞雪慢慢整理松散的发鬓,看向她的眼神去含着满满的畅快和得意,她立时又大叫起来,“是你,是你这狐狸精,是你骗我!”她还要上前再次厮打瑞雪,无奈武烈的大手似铁钳一般,死死扯了她出了门,一路走回东厢房,噗通一声把她摔在地上,也不理会是否受伤,就冲着吓得呆愣的喜儿喊道,“把她锁屋里看管好,明日一早上路回府。” 喜儿哪里敢说个不字,小鸡琢米一般点头,立刻扯了个带子就出去了,直接系在门环上。 柔兰被摔得头昏脑胀,全身骨头无疑不疼,好不容易爬起来,扑到门口,却是怎么哭喊,也没人应答一句。 几个丫鬟远远瞧见武烈和柔兰出了房门,赶紧涌进屋子,开窗的开窗,整理软榻的整理软榻,瑞雪简单理了理衣衫,就清咳了一声,木三这才从屏风后,笑嘻嘻转出来,拱手行礼,赞道,“二嫂,真是好计!” 瑞雪揉揉太阳穴,苦笑道,“若不是他们实在得寸进尺,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倒是让三弟见笑了。” 木三见得她行事不居功,脸上半点儿骄傲张狂之色都没有,心下更是赞叹,这女子不论家世,只这份心智就足以匹配二哥了,当然若是算上家世,倒是二哥略逊一筹了。今日他也算为二哥尽了一份心力,以后再见面时,可要好好找他要份儿谢礼才行。 两人又客套两句,木三就出了门找安伯去禀报了,留得大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儿,翻了清凉消肿的药膏出来,替自家主子敷在脸上。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抱着两个孩子从外面进来,见得屋子里纷乱,就道,“你们赶紧去忙,让小姐歇一会儿吧。” 几个小丫头行了礼退下,瑞雪想起刚才怡然挨了掐,就赶紧把女儿接了过来,瞧得孩子右脸颊上果然有块红印子,恨得立时瞪了眼睛,“刚才真应该多打她两巴掌,给我闺女儿报仇!” 老嬷嬷瞧得她脸上的五指银子,也是心疼,就道,“小姐还说这话,你看你这脸上不也肿了!” 瑞雪伸手摸了摸,刚才还觉得又热又胀,这一会儿却疼了起来,当真是不好受,就苦笑道,“许是我把那药粉撒多了,惹得柔兰发疯得厉害,一时没留心,就挨了两下。” 老嬷嬷从来都听不得人家说她家小姐不好,就是小姐自己也不行,于是瞪向窗外说道,“小姐怎么会撒多了,一定是那老头子给的药粉效力太大了。” 正好安伯听得徒儿刚才受了池鱼之殃,赶来探看,走到窗外听得这话,立刻转身就奔回了前院,把廊檐下晒菜干的几个丫头笑得花枝乱颤。 瑞雪哄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又喂了奶,拍着他们睡着了,就低声与老嬷嬷说起刚才的事情。 老嬷嬷仔细从头听到尾,末了叹气说道,“将军夫人这次就是不被休弃,怕是也不能再掌管府邸了,柔兰小姐更是嫁不得少将军了。” “相比那些陷害和刺杀,这样的惩罚已经是轻的了,若是当初没有被村里人救回来,说不得如今都已是重新投胎了。”瑞雪右手摸了摸左胸口,心底在暗暗告诫那缕属于陈霜月的意识,“不管那些恶人受到怎样的惩处,你的冤屈都已经澄清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那抹意识不知是真听见了她的心声,还是心理作用,慢慢的,瑞雪居然真觉得胸口处畅快了许多。 大府邸里,私下的肮脏手段可是不少,将军虽说只有少将军一个儿子,但是小妾却还是有几个的,将军夫人平日没少苛待她们,若是被她们掌了权,说不得以后将军夫人就要有大苦头吃了。老嬷嬷自是不愿意让这些污秽之事脏了小姐的耳朵,于是就岔开了话头,说道,“还是少将军最无辜,怕是要为这事伤心好些时日了,但愿他以后能找一个好女子成亲。” 瑞雪也是无奈,说实话,若她当初重生时是在将军府,也许真会爱上武烈,这样家世好、长相俊美,又有血性有担当的男子,简直就是前世女子最喜欢的“高富帅”。 但是,命运自有安排,她重生在云家村,嫁了赵丰年,两人甘苦与共,情深意笃,怎会再移情别恋? 别说安慰两句,甚至多看一眼,都容易引得外人误会他们要旧情复燃,若是传到赵丰年耳里,致使他们的小家不睦,这般幸福宁静的日子被打破,她可是万万不愿。 所以,说不得,要硬起心肠了。 “嬷嬷,一会儿准备一桌儿酒席送到前院儿,让安伯和木公子陪着少将军说说话。”瑞雪伸手在被子底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递到老嬷嬷手里,“另外,还要准备些不易腐坏的吃食,连同这本册子一同作为程仪和谢礼,明早送给少将军。” 老嬷嬷接过册子,脸色有些犹疑不定,扫了一眼剑舞琴心姐妹,瞧得她们都在忙碌,就低声道,“小姐,虽说少将军惹人心疼,但是,这私下传信,若是让有赵先生知道了…” 瑞雪一愣,继而笑道,“嬷嬷多虑了,这册子里是一些兵法,我口述,煜哥儿抄录的。” 老嬷嬷这才放了心,念叨着,“我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惹人厌烦了,小姐这般聪明,哪里就用我啰嗦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彤城来信 事情顺利解决,尘埃落定,瑞雪心下也是松快,就抱了老嬷嬷的胳膊撒娇,“嬷嬷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再没人比嬷嬷更有经验了,这会儿嬷嬷说这话,是要不管我了吗,嬷嬷要偷懒啊。” 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被人认同,老嬷嬷一听这话,简直激动的都要掉了眼泪,“我管,我管,只要小姐不嫌弃嬷嬷年老,嬷嬷就一直伺候小姐啊。” 主仆两人依偎在一处,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心底都是宁静又愉悦。 可惜这样的好气氛没有保持上一刻钟,就被大呼小叫跑进来的彩月打破了。 两个孩子被惊得皱着小眉头就要醒来,老嬷嬷赶紧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瞧得他们又睡得安稳了,才狠狠瞪了一眼彩月,低声呵斥道,“怎么这般没规矩,喊什么喊,惊了小少爷、小小姐,看我不打你板子!” 彩月也知道刚才莽撞了,怯怯的站在门边,小声赔罪,“嬷嬷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瑞雪看不得她这副小可怜模样,就笑道,“这般着急跑进来,可是有事?” 彩云想起刚才听得的事,立刻眼睛就亮了起来,说道,“夫人,城里吴家老店来人了,说是先生捎了东西回来!” “真的?”瑞雪惊喜的从炕上一下就跳了下来,慌得老嬷嬷赶紧给她拿鞋子,埋怨道,“刚出月子,这身子还没养好,不能着凉,再如何着急也得穿妥当,把人唤进来啊。” 瑞雪穿了鞋,找急忙慌扯了两把衣襟就去厅堂,彩月小跑着到了二门,引了云小九和一个小厮进来,那小厮上前给瑞雪行了礼,说道,“赵夫人,小的前些日子回彤城去运酒曲,受赵先生所托,给夫人捎回一只小箱子来。”说完,指了指云小九手里的那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云小九立刻上前,把箱子放在瑞雪手边的桌子上。赵丰年一走就是将近一月,瑞雪极是惦记,恨不得日日都要跟两个孩子说上几十遍,夜里也常入梦相会,此时终于有音讯传来,哪里还顾得上羞窘,开口就道,“劳烦小哥儿一路辛苦了,不知小哥儿与我家先生在哪里相见?我家先生看着是胖了,还是瘦了?脸色如何…” 老嬷嬷在一旁听得自家小姐还要问下去,立时清咳两声,瑞雪话声一顿,瞧得那小厮脸色泛红,就是自家几人也是低头偷笑,心里无奈极了,这个保守的时空,妻子问询几句丈夫近况,在别人眼里都是孟浪。 尽管无奈,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好不容易盼到的机会,转而改了个问法,“小哥儿去了一趟彤城,可是见得那处风俗与咱们这里有不同之处?若是小哥儿不急着回城,不妨留下闲话几句。彩云,给这位小哥儿看座,上茶。” 彩云赶紧过去,引了那小厮坐在末尾,然后亲手端了一杯清茶。那小厮有些受宠若惊的行礼谦让了几次,这才坐下。他本就是日日在酒庄里打混的,自然极是有眼色,心里明白这赵家夫人怕是只想知道赵先生的消息,于是就投其所好,只捡了与赵家有关的事说。 比如他在哪里见了赵先生,当时赵先生是穿了什么衣衫,戴了什么玉佩,脸色多好,彤城气候比这里要暖和许多,热闹繁华许多等等,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听得瑞雪放心,一众丫鬟们也是津津有味,上起点心茶水来,格外殷勤。 眼瞧着外面的日头已经要下了西山头,那小厮脸上就有了一抹焦急之色,毕竟城门可是不等人,再多耽搁一会儿他就要在城外过夜了。 瑞雪心细,自然瞧了出来,也觉没什么可问的,于是就喊了琴心进屋拿了块二两的银子送与小厮,说道,“小哥儿,今日累你跑一趟,这块银子是谢你的,拿去路上买碗茶水喝吧。” 那小厮摆手拒绝,“当日回来时,赵先生已经赏过的小的了,夫人的赏钱不能再收了。” 瑞雪却是坚持要他收下,末了还吩咐彩云去包了几个豆沙馒头,送与他路上垫肚子。 那小厮平日也是常替掌柜去各个府上办事跑腿,却还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和气的主家,心下感激,接了银子,行礼告辞出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又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赵夫人,彤城风景好,又多美女,若是有闲暇,夫人去走走也好。” 瑞雪愣了愣,转而笑着点头,“多谢小哥儿良言,若是有暇,我一定去看看。” 那小厮又行了礼,退后几步,就跟着云小九出去了,一路上摸着怀里的银子暗自叹气,虽然他从彤城走时听得那消息,他也咬不准是真是假,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多提醒这赵夫人一句也是应该,省得她这样的好人被蒙在鼓里… 瑞雪坐在椅子上,琢磨着这小厮最后几句话,心里莫名有些发酸,待要细想,几个丫鬟已经唧唧咋咋笑道,“不知先生给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捎了什么好物件儿回来?” 老嬷嬷伸手赶开她们,笑道,“主子的东西,你们也敢觊觎,赶紧去忙,让小姐自己慢慢看。” 丫鬟们这才想起主子夫妻间兴许有些私密之物,于是都红了脸,纷纷散去,准备晚饭的,洗孩子衣服的,各自忙碌不提。 瑞雪同抱了箱子的老嬷嬷一起进了内室,借着窗外的夕阳余晖打量这箱子居然是檀木所制,一尺见方大小,箱盖上雕了一朵芙蓉花,花瓣层层叠叠,极是雅致,前面的黄铜锁鼻铸成了虎头形,虎口叼着一只小儿巴掌大的锁头,钥匙直接就插在里面。 瑞雪兴致勃勃的把玩了两下,就捏着钥匙轻轻一用力,一声轻微的响动之后,锁头就开了,直接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得满满,最上面是两封信,一封很厚,一封极薄,不必说,厚的写了瑞雪的名字,薄的就是给木三的了。 老嬷嬷怕她在场,自家小姐不好读信,就直接拿了木三那封送去前院了。 瑞雪捏着信封,心下也是狂跳不止,倒有些当年第一次接到情书的模样,暗自啐了自己两口,这才撕了信口,展信观瞧。 两人生活了一年,赵丰年终是没有辜负瑞雪的“熏陶”,笔下行文少了很多酸腐之词,读起来易懂又亲近,但是他不知是怕这信被别人看到,还是终究越不过规矩礼法的束缚,称呼不是私下挂在嘴边的“雪”,而且全文也没有什么想念之类的字眼,让瑞雪有些小小的失望和埋怨。 不过转念想想,相比与别家男子给妻子的家书,这怕是已经好许多倍了,于是也就挑挑眉头,拣点起了箱子里的物件儿,一对赤金龙凤镯子是给她的,三把锻造极精湛的匕首是给三个小子的,还有一枚羊脂玉环是给妞妞的,最下面的几件小拨浪鼓、木雕小鱼、小猴子之类就是给两个孩子的了。 瑞雪一件一件拿了出来,然后分别放好,最后才把龙凤镯套在手上,左看右看,实在是爱不释手,倒不是因为那赤金的质地,实在是因为赵丰年太过了解她的喜好,选得这镯子简单又不失@精致,龙鳞和凤羽的纹路都清清楚楚,却又没有其余的繁杂纹路,正是她最爱的式样。 老嬷嬷从前院回来,见得瑞雪嘴角高高翘着,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出了神,忍不住心下也欢喜起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嫁得好夫主更重要,自家小姐如今这般幸福,她就是立时咽气去黄泉,对候爷和夫人也有个交代了。 “小姐,可是先生说他要回来了?” 瑞雪抬头瞧得是老嬷嬷,就摘了手上的镯子放回箱子里,笑道,“没有,彤城那里还有些事情处置,怕是还要再过一段时日,不过,他说一定回来给孩子过百日,想来左右也拖不过两月就能回来了。” 老嬷嬷点头,看过了那几件给两个孩子的小玩意儿,赞道,“先生就是细心,这小物件儿都打磨得极光滑,也没有刷清油,孩子就是吃到嘴里也没妨碍。” 正好两个孩子睡醒了,老嬷嬷就把两件小玩意儿放到他们的小手里,两个孩子立刻抓住不放,嘴里吐着小泡泡,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似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模样极是可爱,惹得她们的娘亲色心大发,在每人额头上都亲了好几下。 一时彩云进来禀告说晚饭做好,瑞雪问得前院的酒席送过去了,就吩咐再多添两个菜,在厅里也小小摆了一桌,招呼大小丫鬟们都上了桌子,一起吃顿饭。 剑舞几个也都知道今日男主子有信传来,夫人心里欢喜,也就凑趣说些好话,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待得饭桌撤下,瑞雪劝得老嬷嬷回去安睡一晚,就留了剑舞值夜,忙碌着给两个孩子换了尿布,就揽了他们渐渐睡去。 亥时初刻,出去舍馒头的马车终于赶了回来,三丫和二壮年纪小都在车厢里睡得香甜了,吴煜和大壮几个还在硬撑着,一瞧着到了家门口,都是各自跑回院子,恨不得一时就脱了衣服躺下睡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离(一) 妞妞跑得飞快,一溜烟就进了二门,吴煜落后几步,瞧得安伯屋子里有灯光,听动静好似在喝酒,就问云小九道,“家里有什么喜事吗?为何这么晚,安伯还在喝酒?” 云小九笑嘻嘻关了大门,说道,“明日少将军就要回白露城了,安伯和木公子在替少将军践行。” 践行?吴煜立时脸色惨白一片,哪怕是在这样的暗夜里,云小九都瞧出不对劲来,但却以为他是坐了大半日马车累到了,于是说道,“先生下午的时候也托人从彤城捎物件儿回来了,夫人很是欢喜,少爷累了大半日了,先去睡吧。” 吴煜沉默半晌,却是摇头,“小九哥,劳烦你进去请少将军出来,就说我有话同他单独说说。” 云小九摸不清吴煜为何要同少少将军单独见面,但也没有多话发问,应了一声就去敲门进了屋子,武烈的践行宴,已经过半,老少三人都是脸色通红,突然见得云小九进来,安伯就问,“可是有事?” 云小九迟疑了一下,说道,“安伯,煜少爷回来了,让小的请少将军出去说几句话。” 没等安伯说话,木三却是皱了眉头,微恼道,“这小子弄得什么玄虚,有事进来说就是了。” 安伯心下一动,扭头冲着武烈笑道,“少将军也是酒气上头了吧,出去吹吹风也好,回来咱们再拼两轮。” 都说喜酒易醉,苦酒伤身。武烈今日经历了太多事,件件都伤人,坐在酒桌上,就疯狂往肚子里倒酒,可惜头晕了,脸红了,心里却还是清醒无比,当真是无奈。 此时听得安伯这般说,也想找个安静地方独自坐会儿,于是站了起来,说道,“那好,安伯,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云小九想扶一把,却被他挥手躲开了… 木三一口喝了手里的上好莲花白,瞄了安伯两眼,问道,“安伯,这煜哥儿找少将军有何事,难不成要劝他带他姐姐走?这没良心的小子,我二哥平日待他可不薄啊。” 安伯伸手替他又满了酒杯,轻轻叹气,半晌才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赵小子信里说的那病症,有些凶险,只送药过去,怕是不妥,明日我同雪丫头说一声,就亲自走趟彤城,你留下可要护好她们母子三个,万一有个闪失,别说木小子那里,就是我都饶不你。” 木三立时苦了脸,他生性自在,为了二哥一家的安危,绑在这小山村已经快两月了,本就觉得无趣,没想到安伯也要走了,以后让他如何打发这平淡日子啊? 安伯却是不理他,一边喝酒,一边聚起内力至耳,细听外面动静,脸色忽而震惊,忽而释然,忽而不舍,倒让木三错以为,他是在犯愁赵家老太爷的病症,也跟着担心起来。 夜色笼罩下的山村是宁静安详的,赵家大门外原本有两棵大柳树,都是一人合抱粗细,春时因为瑞雪有孕,而且一胎双子,赵丰年狂喜之下,又带人从村外挪了两棵碗口粗细的过来,摘在一处,两大两小,四株挤在一处,互相携手抵抗风雨,也一同仰头享受阳光雨露。 此时,一大一小站在那树下,良久沉默不语,武烈手里握着一块墨玉佩,震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豁然抬头,问道,“你当真是三…那个人?” 吴煜慢慢点头,颓然靠在柳树上,望着赵家大院,眼里满满都是眷恋和不舍,“我希望我不是,但是,我确实是。” 这话说这绕嘴,听着更是纷乱,但是武烈却是字字句句都揉烂之后送进了心里,因为说出这话的半大小子,若真是父亲一直在惦记的那个人,以后他们镇北将军府的荣辱兴衰,就都系在他身上了。 “除了这玉佩,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身份?” 吴煜嗤笑,“证据?前年你们镇北将军府送到乾安殿的供奉,有只无钥箱,心思很巧妙,我费了三日解开了,里面是一把弩箭,逃命那晚救了我两次,这个算不算,若是你还不信,只要到了将军面前,他自会认出我,因为…我同母妃有八分相像。” 武烈听得他这般说,也就放了心,“你明日可要同我一起走?” “不,明日午时你在灵风城西二十里处等我,我自会赶去与你汇合。” “朝中如今乱得厉害,三…不,公子若是随我一同走,免不得要受些委屈,扮作护卫模样。” “随少将军安排就是了。” 两人简单商量了几句,就都是沉默下来,良久都是瞧着赵家院子叹气,转而迈步一起走了回去,关门落锁。 翌日早起,天空有些灰暗,琴心从耳房赶过来伺候主子母子起床穿衣,就忍不住笑道,“夫人,兴许是要下雪了。” 瑞雪因为名字里有雪,所以,自小也很是喜爱洁白的雪花,听得这话,就趴了窗缝里往外瞧,“看着真有要下雪的迹象,记得告诉张管事,村里谁家有肥猪,买两头回来,一等雪落,就杀了腌腊,剩下冻上这一冬就不用买肉了。” 正巧彩月听见了,就拍手欢呼道,“要杀猪了,要过年了。” 剑舞怕她身上的凉气冲到两个小主子,就伸手推了推她,嗔怪道,“还要两月才过年呢,这就着急了。” 彩月吐吐舌头,想起刚才的事情,就凑到自家夫人身后,一边替她细细梳理头发,一边小声说道,“夫人,我怎么瞧着那柔兰小姐有些不好?” 瑞雪挑眉,在妆盒里拣了一只珠钗出来,问道,“如何不好?” 彩月想了想,声音越发小了,“我瞧着她有些疯魔了,刚才我去送饭,她头不梳脸不洗,很是狼狈,见得我端了饭菜,就骂我说要毒死她,要抢了她的嫁妆,还说她要成亲了…” “好了,别说了。”瑞雪伸手示意她收了声,淡淡说道,“他们今日就要离了咱们赵家,那女子有何不妥,不管是天理报应,还是心魔难除,都与咱们家再没关系了。” “是,夫人。”彩月应了,继而又笑起来,“夫人平日总梳螺鬓,太过简单,今日奴婢给夫人换个回鹘鬓如何?” “好,你看着梳吧,若是瞧着好,今日就做一样新吃食赏你。” “真的?夫人说话算数。”彩月欢喜极了,自家夫人可是有些日子没有做新吃食了。 瑞雪笑着刚要说话,剑舞却是拦道,“夫人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太累,若是给你做吃食,要下灶间,看老嬷嬷不训你。” 彩月想起老嬷嬷的严厉,立时吐吐舌头,小声说道,“那我先记着,等夫人身子好了,我再给夫人打下手一起做。”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时拾掇妥当,去了大厅吃饭,妞妞和吴煜都是打着呵欠从外面进来,见得姐姐笑盈盈看着她们,妞妞立刻笑着跑上前,抢着抱了姐姐,说道,“姐姐终于能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瑞雪捏了捏她又胖了一圈儿的脸蛋儿,打趣道,“你可别告诉我,没有我陪着吃不饱?” 吴煜上前行礼,笑道,“就是天塌地陷,她也不会饿了肚子,昨晚三更还爬起来吃了半盒点心,害我以为是屋里进了老鼠。” 妞妞立时反驳出声,“你不是也跟着我一起吃了,还抢我的核桃酥,凭啥说我。” 瑞雪好笑,唤了吴煜上前,问道,“可是昨日出门累到了?怎么眼下这么黑,一会儿吃了饭再去睡会儿。” 吴煜瞧着姐姐眼里殷殷关切之意,心头又疼有暖,鼻子发酸,立时仰头去看那房顶,说道,“姐,要下雪了,咱家房子不漏吧。” 瑞雪哭笑不得的拍了弟弟一巴掌,笑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新盖的房子,哪里就漏雪了。” 吴煜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倒有三分大壮那般的憨厚模样,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彩云彩月端了饭菜上来,姐弟三个团团坐下,边吃边说些闲话儿,问起昨日下午他们的那趟旅程,两个孩子都有些沉默,妞妞半晌憋出一句,“那些人家真穷,都吃不起烧饼。” 瑞雪差点儿被粥呛到,话说那烧饼只是他们赵家独有的,别处就是再富也吃不到,这可不能用来衡量穷富啊。 吴煜瞪了妞妞一眼,正色说道,“姐,那村子太穷了,而且村里还有几家的男人征兵时,去了北蛮杀敌,没有回来,孤儿寡母,实在可怜。” 瑞雪皱眉,想问朝廷抚恤,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以后家里再舍棉衣和吃食,就都送去那村子好了,春时再派人去说一声,要他们多开荒地种牛豆,秋时咱们家去收,几年下来,日子也就好过了。”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脸色都好了起来,饭菜吃得也香了,妞妞甚至把掉在桌上的米粒都捡起吃了,倒让瑞雪欢喜这丫头懂事了。 待得饭桌撤下,几个丫头也吃了饭回来,就有云小六来禀报,少将军一行要走了。 老嬷嬷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琴心,就要出门去送行,瑞雪心下踌躇,反省自己是不是为着避嫌,行事却有些过于绝情了? (推荐一本朋友用心写的书,闹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千妃太嚣张》意外穿越伤不起,谁知竟然穿进棺材里。穿越当晚就被迫指认相公,神经大条的她差点将自己的爹爹与哥哥拉去洞房! 出逃路上她与患难公子冤家斗气,王府之中更是玩转群妾鹤立鸡群,且看穿越女如何从王爷弃妃变身转世神女!)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二) 那陷害流落,刺客追杀,虽然是其母和表妹所为,却与少将军无关,他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千里奔来云家村,见得深爱的女子已成人妇人母,却还是在她有难之时,出面相护,这样的心胸,非一般男子可为,若是真要他这般走了,不止无情,也是无义! “嬷嬷,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送行!” 老嬷嬷愣了一下,好似想要拦着,但是瞧得她脸上神色,也就低头应了,吴煜和妞妞自然也要跟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将军府众人已是上了马,前十人后十人,中间护着一辆马车,在晨光里,那些昂首挺胸的护卫,那些同样高抬头颅的战马,整齐的队伍,让聚过来相送的一众乡人,心下都是激动非常,这是杀北蛮保他们平安的英雄,是赫赫雄威的镇北军啊。 有那家里招待了这些护卫住下的村人,高声喊着,“武家兄弟们,改日若是再到灵风城,一定到家里来喝杯酒啊,别的没有,小鸡炖蘑菇管够吃啊。” 旁人也是出声附和,“就是,兄弟们一定要再来看看大伙啊。” 护卫们碍于纪律不好出声,只是重重点头。 武烈一直扭头看着赵家大门,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期盼,有苦涩,更多的是难言的酸,时隔一年只见一面,再分别怕是从此陌路更远… 正这时,张大河喊了一句,“夫人来给将军送行了。” 众人立时齐刷刷扭头来瞧,毕竟这村里人人皆知,少将军是赵家娘子的“娘家人”,同赵先生没有关系,只是这“娘家人”是怎么个亲近法,就无人得知了,此时听得两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别,心里的“好奇”都是压也压不下。 瑞雪出得门来,还未下台阶,就瞧得众人如此目光,心下微微有些后悔,若是武烈一时激动,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怕是自己就有口难辩了,不过,出都出来了,再退回去,可不不妥,再者说,出尔反尔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一手扶着旁边彩云的胳膊,脚下稳稳踩着台阶下去,走到马前,武烈早已经飞身跳下,眼里满满都是激动欢喜之意,惹得瑞雪更想叹气,低头当先行了一礼,说道,“少将军,奔波千里来探,又替我赵家挡下一场大祸,妾身感激不尽,家中夫主不在,不能替将军摆酒践行实在失礼,万望将军不要见怪。” 武烈听得瑞雪声音清朗,客套却又疏离,眼里的狂喜就慢慢散了去,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也是无奈,回礼说道,“赵…小妹客气了,自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以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尽管送信到府里去,但凡我和父亲还在一日,必不会要你再受委屈。” 瑞雪点头致谢,扭身示意几个丫鬟把手里捧着的吃食盒子送到马车上,彩月一开车门居然惊呼一声,立时被剑舞挤到了一旁,手下飞快把盒子放进去,然后关上了车门。 瑞雪皱了皱眉,正好老嬷嬷上前递了个锦缎小包儿,她就接了,双手捧给武烈,随着他刚才那声小妹改了称呼,说道,“武大哥,这是我家先生亲手抄的一本游记,很是有趣,送给大哥路上闲暇读读,待得先生以后去得白露城谈买卖,定然会去府上拜访。” 武烈接了布包,直接塞到怀里,任是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也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只剩下一句,“保重!” 瑞雪又行了一礼,也道,“大哥一路顺风!” 武烈点头,飞身上马,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门前众人,一抖马缰绳,带头纵马而去。 村人纷纷跟随着马队,送去了村口,老嬷嬷长叹出声,走上前扶了瑞雪说道,“小姐,外面风凉,回去吧。” 瑞雪点头,带着众人进了大门,大壮和黑子喊着吴煜要去东园,吴煜却是摇头不肯,径直跟着姐姐进了屋子,反倒是妞妞拎了棍子,喊着要同他们比武,大壮和黑子哪里是她对手,苦着脸被她硬是拉走了。 两个孩子早起吃饱了,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内室很是安静,瑞雪拉了弟弟坐在软榻上,轻声问道,“刚才为了何事惊呼?” 彩月瞧了瞧一旁的剑舞,心下后怕又感激,刚才她一打开车门,就见那柔兰小姐被绑了手脚,口里塞了布巾,横放在马车里,喜儿坐在一旁看守着。她一时被吓住就喊了一声,若不是剑舞随机应变,迅速关了车门,怕是就要引来村人围看,那时不管是少将军还是自家夫人都是不好解释。 瑞雪听完,心里明白,武烈这是还把她当了原本那胆小心软的陈霜月对待了,生怕她自责或者怜悯,才不愿让她见得柔兰疯魔的样子。幸好,她刚才出去送了… 老嬷嬷心里也是不好受,想了想就带了几个丫鬟出去,留下瑞雪姐弟安静坐着。 吴煜沉默了许久,慢慢躺下,头枕着姐姐的腿,低声说道,“姐,如今的日子,你觉得幸福吗?” 瑞雪听得弟弟说话,就拾掇了那些杂乱的心绪,笑道,“当然幸福了,原本只同先生一人过日子,如今有了弟弟、妹妹,儿子、女儿,又是衣食无忧,天下哪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吴煜往姐姐怀里缩了缩,又问道,“姐,那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走?”瑞雪挑了眉头,掰过弟弟的小脸儿,问道,“你小子要往哪里走?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拿离家出走威胁你姐姐呢?” 吴煜苦笑摇头,“姐,我都长大懂事了,怎么还能闯祸呢,我是说,万一将来我去科考,或者做生意。” 瑞雪仔细打量了弟弟几眼,觉得他眼里好似没有什么心虚之色,就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总窝在这小山村里,总要出去见见世面,那时候你也长大懂事了,又有武艺防身,姐姐不会拦着。不过,那时一定会想你惦记你,但是忍忍就好了,再说你总要回来,娶了媳妇成了家,不就还是在姐姐身边扎了根儿。” 吴煜点头,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把脸孔埋在姐姐衣袖皱褶里,“嗯,我一定在姐姐身边扎根儿,姐姐去哪里我都跟着。” 瑞雪难得见得弟弟撒娇,心里也是温暖,轻轻揉着弟弟的头发,笑道,“你可要快点懂事长大才行,若是等你两个小外甥小外女都说话认人了,还瞧得他们舅舅犯错被戒尺打手板,你可是彻底没颜面了。” 吴煜扭了几下身子,很是懊恼,“我就在姐姐跟前才这样,平日里先生也常夸赞我啊。” 瑞雪被弟弟挤得差点碰到小茶几,就装作气恼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还说自己长大了,真是比妞妞都会撒娇。别跟姐姐歪缠了,回房去补觉吧,明日魏先生就要搬来了,你还要代姐姐去招呼呢。” 吴煜有些不舍的爬了起来,却还是抱着姐姐胳膊不撒手,央求道,“姐,我饿了,想吃蛋羹。” 瑞雪好笑,在他头上敲了两记爆栗子,说道,“家里又不缺鸡蛋,何苦这么眼巴巴的求着,好似平日亏你吃食了一般。” 吴煜却是摇头,“我要吃姐姐亲手蒸的,只给我一个人吃,不给大壮黑子,不给妞妞!” 瑞雪无奈,牵了弟弟出门去灶间,到底蒸了一大碗蛋羹给他,吴煜多拿了一个勺子,一定要姐姐一起吃,瑞雪嗅着也觉鲜香扑鼻,就与弟弟一人一口,慢慢分吃完了,笑道,“你可不要说漏嘴啊,若是妞妞知道了,怕是又要闹我,喊着我偏心眼儿。” 她本是玩笑,不想吴煜却是用力点头,极是郑重模样,眼里隐隐还有泪光,倒惹得她惊奇,“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咬了舌头吗?” 吴煜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噼啪就掉了下来,扑到姐姐怀里,哽咽着,“姐,我疼,特别疼!” 瑞雪可是很少见得弟弟这般的大哭,心里正是慌张,听得他喊疼,就以为真是咬了舌头,又觉好笑,赶忙揽了他轻轻拍着,“你这傻小子,真是丢人,又没人和你抢?喜欢吃,姐姐以后就再给你做,怎么还咬到舌头了。” 说完,又喊一旁偷笑的彩月,“去安伯那里问问,有没有止痛的药粉,要一些来给煜哥敷一敷。” 彩月刚要出门,却被吴煜喊住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姐,不用上药,一会儿就好了。” 瑞雪瞧得他嘴角确实没有血迹,就替弟弟抻了抻衣襟,叹气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懂事啊。” 吴煜低着头,牙齿用力咬了咬嘴唇,硬是挤出个笑颜,抬头说道,“姐,我去溜溜奔雷,回来就睡觉,午饭不用叫我了。” 瑞雪笑着点头,“去吧,早些回来,别一玩起来又没个时候。” “嗯,知道了。”吴煜应着,姐弟俩一起出了灶间… 奔雷驮着主人,如往日一般轻松小跑着出了村子,立时就撒着欢儿的往河边疯跑,却不想主子却扯了缰绳引了它到山路旁停了下来。 吴煜跳下马,转到一株枯树后拿了早晨藏好的包裹出来,紧紧系在身上,面对村子噗通跪了下来,哽咽着喊道,“姐,我走了!姐不要惦记我啊,我一定会回来领戒尺的,姐不要生气,要保重身体…” 他正哭得伤心,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立时一口气反呛了回去,剧烈咳嗽着,闪身躲了开去。 (推荐一本朋友用心写的文,《少侠求勾搭》这是一个人品接地气的女屌丝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摸爬滚打、扮猪吃老虎,坑骗腹黑少侠的爆笑成长史。) 第三百五十六章 走与留 “臭小子,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就你这样的还要出走,怕是都没命着回来?”安伯背着手站在两尺外,半是嘲讽半是不舍的说道,听得刚止了咳嗽的吴煜,脸色又红了起来,“安伯,我刚才…一时没注意…” “没注意?这次是我,若是想要你命的人,你难道还能说,饶我一命,下次我会注意!”老爷子半点儿情面不留,眼见吴煜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哪里还记得刚才哀哭,这才上前扶了他。 亲手一点点把他膝盖上的灰土拍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红一白,两只小药瓶来,“你这一走,怕是几年之内都回不来了吧,安伯也啥送你的,这白瓶里面是六粒解毒丹,只要不是立时毙命的毒药,都能化解大半,替你争取一线生机。而这红瓶里是剧毒药粉,我取了个名字叫此生长醉,你若是想要谁的命,就撒指甲盖儿那么多到酒杯里,就是大罗金仙也验不出有何异样,谁喝下肚子,半个时辰之后就在睡梦里死了。” 老爷子说完,就把药瓶放到了吴煜手里,“去吧,一会儿妞妞几个该发现你不在了。” 吴煜紧紧捏了手里的瓷瓶,问道,“安伯,你为何不拦着我,还要送我这些东西?” 安伯叹气,望向云家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已经冒起了青烟,缭绕在山村上空,越发显得宁静安然,“谁身上没有仇恨,没有那些哪怕是死也要做的事,若是不把那些事都解决了,再是平静的日子也是过不安稳。该去就去吧,记得回来就好。” “安伯…”吴煜感激的一揖到底,声带哽咽的说道,“我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就托给安伯了。” 安伯摆摆手,“那是我徒儿和徒儿的娘,我自然会看顾,你就别惦记了。走吧!” 吴煜把瓷瓶塞到怀里,又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翻身上马,再次给安伯行了礼,强忍着没有再回头,飞跑而去。 安伯望着一人一马跑远,慢慢找了个树根坐下,解了腰上的酒葫芦,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然后冲向树林喊了句,“人都走了,你还躲什么,出来吧。” 木三几个纵跃从树林里窜出来,笑嘻嘻伸手抢了安伯的酒葫芦就灌了一大口,说道,“我还好奇是何事能让安伯放下必胜的棋局跑出来,原来是帮着这小子离家出走?” 安伯狠狠瞪了他一眼,把酒葫芦又抢了回来,晃了晃,有些心疼得说道,“这可是雪丫头特意给我留的三十年竹叶青,你这小子喝着真是糟蹋了。” 木三听得老爷子并不接话,耐不住好奇,又问道,“安伯,我二嫂这娘家弟弟到底是什么身份,瞧着好似不一般啊?” 安伯塞了酒葫芦,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枯叶,说道,“这孩子是雪丫头在路上捡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 木三怎会相信,但老爷子不说,他也无法,只得一同回去,继续下棋打发日子。 早起还有些灰暗的天空,到得正午之时,居然难得晴了起来,日头虽然比之秋日少了很多暖意,却也聊胜于无。 瑞雪吩咐大小丫鬟们搬了屏风出来,挡住西北风,然后又把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包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张小脸儿,这才和老嬷嬷抱了他们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 张大河带着云小六,趁着这功夫,赶紧把各个屋子的炕都通了一遍,晚上开始就要烧炕取暖了,若是等着下了雪再拾掇,怕是就要冷到大伙儿了。 彩月和琴心在厨房里煎炒烹炸,手下忙碌,脸上也带着笑,瞧得屋角那几个碎碗,彩月突然说道,“哎呀,咱们忘了让喜儿赔碗钱了。” 琴心借着手上的水弹了她一下,笑道,“人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若是不信,你去问夫人,保管夫人也是这般说。” 彩月眨眨眼睛,装了大度模样,说道,“好吧,便宜她们了。” 琴心咯咯笑起来,出去到院子问询,“夫人,饭桌摆在哪里?” 瑞雪四处看了看,就道,“多少日子难得出来一次,就把饭桌摆在这里吧。” 几个丫鬟应了,搬桌子的,拿椅子的,摆饭菜的,都动了起来,待得妞妞和大壮黑子,满身灰土的从东园回来,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们欢呼一声就跑了过去,却被瑞雪瞪眼嗔怪几句,撵去洗手换衣衫,这才允许他们坐下吃饭。 妞妞以一敌二,虽是屡战屡胜,但也颇费力气,一手拿馒头,一手夹菜,吃得欢快,大壮和黑子也是饿得够呛,吃了几口,却左右瞧了瞧,问道,“师娘,煜哥呢?” 瑞雪正在喝鲫鱼汤,闻言就放下勺子,说道,“煜哥儿,昨晚没有睡好,说是回房补觉去了。” 黑子跳起来,说道,“我去叫他来吃饭。”说完,不等瑞雪拦着就冲去了西厢,瑞雪好笑,给妞妞又夹了筷子牛肉,说道,“咱们家怡然怕是养不成好@性情了,这些师兄、小姨、小舅,各个都是皮猴子一般,她哪里有个好榜样?” 众人都是笑起来,老嬷嬷这些日子可是心思大变,一边抱着怡然悠悠晃晃,逗她开心,一边说道,“我们小小姐,可不当闺秀,整日走路都不能大步,跟个木头没什么区别,就像二小姐这般,怎么欢喜怎么玩就好,将来小小姐长大了,咱们也不送她去婆家受苦受气,就招个好后生入赘!” 不等瑞雪说话,妞妞第一个拍手赞同,“对,我也不找婆家,就娶个夫主回来。” 瑞雪哭笑不得,敲了她一记爆栗子,刚要说话,就听得西厢房的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黑子举着一张纸,惊叫着跑了出来,“师娘,师娘,煜哥不在,好像走了!” 走了?瑞雪猛得站了起来,袖子带洒了汤碗都没有发觉,彩云立时抓了布巾替她擦裙子上的汤汁,也被她一把挥开了,几步上前抓了黑子手里的信纸,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半晌没有出声。 老嬷嬷把怀里的怡然交给剑舞,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煜哥儿是不是跑哪里玩耍去了,咱们让张管事,带人去找找,说不定他还没走远呢。” 瑞雪哆嗦着手,把信纸折好,慢慢说道,“不必找了,他走远了。” 大壮、黑子和妞妞围过来,嚷道,“师娘(姐姐),煜哥为啥走了,他去哪了,我们骑马去找,一定能找到!” 瑞雪却是摇头,一字未答,转身慢慢进了西厢,瞧着弟弟屋子里,桌子上的笔墨,衣柜里的衣衫,依在墙角的木剑,还有博古架上的几块顽石,平日里都是弟弟最喜爱的,如今却是孤零零被留下,主人却远去了… 瑞雪坐在桌前,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用力拍着桌子,仿似那巴掌打到了弟弟身上一般,“你个臭小子,说走就走了,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啊,我还能拦你不成?你就欺负你姐姐傻,要吃蛋羹,撒娇卖乖,谁知道你就是要走了?你等你回来的,我非打折你腿不可!还要去报仇,报得什么仇,学了三脚猫的功夫,连妞妞都打不过,怎么报仇啊…” 窗户外边,被老嬷嬷用力拉着衣袖的三个孩子,听得屋子里的哭声,心里也凉了下来,抱在一处哭成一团,煜哥是真走了,若是能找得回来,师娘(姐姐)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这一日,赵家前院作坊里,照旧早早就忙碌起来,打发走了各个运豆腐的马车,英子和金枝儿、石榴就抬了大桶的二米粥和馒头咸菜,放在案板上,任凭大伙儿随吃随盛。 云小六吸溜了一口粥,扭头仔细听了听二门里的动静,吧嗒吧嗒嘴,说道,“这小少爷一走,整个府里好似都空落落的,也没人跑步了,也没人骑马了。” 张大河想起自家那两个整日蔫头耷脑的孩子,也是叹气,“大壮和黑子这两小子,这几日也不活泛了,除了去学堂,就是聚在一处读书写字,以前瞧着他们疯玩,就盼着他们这样,如今真是懂事了,我这心里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金枝儿也道,“我们家那小子也是,换了新先生也不见多欢喜,我问了几句,说先生教的好,就是学堂里冷清。” 英子掰了一个馒头,分了石榴一半说道,“昨日彩月还说,老板娘饭量也减了,若不是怕两个孩子没奶吃,怕是就一口不动了。” “若是这时候咱们掌柜的能回来就好了,可惜,前几日不是说,还有两月才回吗?” 众人都是叹气,替主家担心,也暗自嘀咕,回家一定要拎了自家小子好好教训一顿,可别像煜哥似的,学点儿功夫,就去闯什么江湖,带累的家里人跟着担心… 内院里,瑞雪也正带着妞妞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不过几日,姐妹俩都是瘦了一圈儿,妞妞无精打采的咬着一块小黄瓜,懊恼道,“大美人这个骗子,还输给我两根儿鸟翎呢,就这么逃跑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结结实实打他一顿,看他还敢赖账不?” 瑞雪勉强把碗里的粥喝完,劝慰道,“煜哥儿有要紧事办,才不得已离开,可不是要赖你两根鸟翎,姐姐那里还有许多,你若是要,都拿给你。” 妞妞撅嘴扔了筷子,怒道,“我才不是为了鸟翎,大美人走了,我和谁打架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又走一个 (我也算的发懵,不知道还欠不欠账了,先双更休息几天,然后再三更啊,出去吃饭了,饿得胃疼。) 瑞雪心里也是烦躁,见得妹妹发脾气,就没了耐心,恼道,“煜哥儿在家,你整日拎着棍子追着打,他走了,你还嫌这嫌那,你到底要如何?” 妞妞见得姐姐这般疾声厉色,立时委屈的红了眼眶,起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愣了一下,也是摔了筷子,那筷子砸到一盘酸甜笋片上,让她心里更是一酸,那是煜哥儿吃粥时,最喜欢的一道小菜,也不知这孩子,如今在哪里,能不能吃得饱? 几个小丫头见得主子们起了争执,谁也不敢出声,剑舞和老嬷嬷对视一眼,就上前劝了瑞雪回屋,老嬷嬷抱了孝哥儿,坐到她跟前,说道,“小姐啊,你可不能再这般着急上火了,你还给小少爷小小姐喂着奶呢,你看两个孩子眼角都堵住了,这两晚也睡得不安稳,总是哭闹…” 瑞雪听得孩子不舒坦,立时接了过来,仔细一瞧,果然孝哥儿的眼睛紧闭着,眼角有些黄色的小颗粒聚集,他皱着小眉头,不时用小手去碰碰,然后就瘪着小嘴儿,好似要哭又极力忍着一般。 瑞雪心疼得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抱了他在怀里轻轻拍着,“孝哥儿,都是娘不好,让你跟着娘吃苦了。娘就是想你舅舅,怕他在外面过的不好,你别怪娘啊,娘以后一定吃得饱饱的,把孝哥儿喂得胖胖的…” 她说着,放了孝哥儿,又抱起怡然,爱怜的亲了又亲。老嬷嬷悄悄抹了抹眼角,劝道,“小姐啊,煜哥儿那孩子瞧着就是机灵的,在外面吃不了亏,就算他吃亏了更好,还能早些回来,以后也不会再轻易往外跑了。你要放宽心,多吃多睡,先生也不在家,小少爷和小小姐可全指望你了。” 瑞雪点头,“嬷嬷,一会儿请安伯来,给两个孩子瞧瞧,能不能给眼睛里点些药水?” 老嬷嬷好不容易劝得她转了心思到孩子身上,自然一迭声的应了,说道,“我这就去请,小姐稍等啊。” 很快,老嬷嬷就扯着安伯的袖子进了二门,安伯半是恼怒半是羞窘的说道,“老妹子,你快放了我的袖子,让丫头们看见了,成何体统?” 老嬷嬷却是抓得更紧,“你个臭棋篓子,若不是我拉着你,你还要下完一盘再来,整日徒儿长徒儿短的喊着,难不成都是白喊的,赶紧跟我进去。” 两人拉扯着进了正房,惹得坐在椅子上做针线的彩云和小翠儿都是偷笑不已,安伯老脸都快红得发紫了。 瑞雪正用小勺给两个孩子喂温水,见得两老如此,也是愣了愣,赶紧出言给安伯解围,“嬷嬷,安伯最疼两个孩子,哪里就舍得他们不舒坦了,你快放了安伯吧。” 老嬷嬷这才放了手,抱起怡然说道,“这孩子的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还要下完棋再来,我不扯着他,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安伯咳了几声,辩解道,“还有两子就稳胜了,你当赢一次木小子那么容易呢。” 瑞雪忍着笑,也抱了孝哥儿给安伯看,安伯低头仔细瞧瞧,又号了瑞雪的脉,才说道,“没有大碍,不必太担心。你这丫头最近肝火重,孩子吃母乳自然也跟着受了牵连,再加上屋子里新烧了炕,热气也重,孩子一时不适,眼睛才起了东西。我开上一副降火药,你早晚喝一碗,不过三日就好了。” 瑞雪和老嬷嬷都是放了心,放下孩子,把他们的小被窝从炕头挪到了炕中间。 安伯示意瑞雪同他回了大厅,坐下喝了几口茶,又道,“雪丫头,煜哥儿那孩子走的时候,我去送了,也给了他能防身的物件儿,你就不要多惦记了。这孩子瞧着就是有故事的,你就是多留他几年,他也终归要走,莫不如就看开些,待得他有一日把旧事都处置完了,就回来了。” “安伯送他了?”瑞雪立时放了茶杯,问道,“他说了要去哪里,要找谁报仇没有?” 安伯摇头,“那小子对你这般亲近,都没露过一字,我就是问了,他也不会说。” 瑞雪泄了气,“这孩子脾气倔强,他若是明白告诉我,我也不会拦着,顶多给他备些银两用物…” “那小子在村头儿还给你磕头来着,想来心里也是极舍不得,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瑞雪鼻子发酸,到底仰头把眼泪咽了回去,“走就走吧,左右咱们也不搬家,他能找回来就行。” “这么想就对了,半大小子出去闯闯也有好处。”安伯又劝慰了两句,就道,“前几日,赵小子的信里,说赵老爷子病势严重,向我讨药,我琢磨着还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行,原本早该上路了,但是家里出了这些事,我也是不放心。 如今,你这想开了,我一会儿就直接走了,有木小子留在家里,你和孩子身边又有剑舞琴心,我也不惦记了,兴许到时候就和赵小子一起回来。” 听得安伯也要走了,瑞雪心里极是不好受,但是赵老爷子怎么说也是她的公爹,赵丰年若不是无法可想,也不会千里迢迢写信回来求药,说不得真要安伯跑一趟了。 “千里迢迢赶过去,又要安伯挨累了,我这就让人准备些吃食衣物。” 安伯点头,“我备了些药,都放在我那屋里的博古架子上了,瓶子上有标签,若是家里谁染了风寒或者扭到手脚,也不必着急进城找大夫。”说完,他好似无意扫了一眼内室的木门,又说道,“嗯,那个,也有一小坛子治风湿的药酒,谁能用到,就自管去搬回来。” 瑞雪心思转了转,眼睛蓦然一亮,笑道,“安伯放心,就算别的药用不到,这药酒一定不会剩下。” 安伯老脸立时红透,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赶紧拾掇东西,过会儿我就走了。” 瑞雪好笑不已,吩咐正换了热茶进来的彩云道,“安伯要出远门,把前几日给他做得那两套衣衫找出来,再备一布袋肉干和点心,路上做干粮。” “是,夫人。”彩云应了一身,就跑下去准备了,瑞雪进屋直接开了炕尾的柜子,拿了一本小册子出来,这是她自制的日记,从赵丰年走了那一日起就每晚都写上一两页,事无巨细,就像平日里夫妻俩躺在炕上低声细语一般,聊以慰藉思念之苦,也是备着这样送家书的时候,不必现琢磨写什么,也不怕忘记什么事没有说。 老嬷嬷瞧得她翻箱倒柜,就问道,“小姐有何事要忙?” 瑞雪随手又拿了钱箱子出来,数了十只十两的银锞子,用小布袋装好了,这才关了大小箱子,回身说道,“安伯要去彤城,我替他备些行礼。” “去彤城,那可远着呢,他那老胳膊老腿儿…”老嬷嬷说到一半,见得自家小姐脸上笑得古怪,不知为何就突然不自在起来,改口说道,“用不用给先生捎些银钱和衣物去?” 瑞雪摇头,“不用,赶路不易,安伯少带些行礼,也能轻松些。” 一时,彩云备好了包裹进来,瑞雪把给赵丰年的册子装到一只油纸缝得方形袋子里,这才亲自拎着去了前院,安伯正坐在树下同张大河等人说话,见得她们出来就站起笑道,“行了,都别送我这老头子了,不过两月就回来了。” 瑞雪把包裹递给他说道,“安伯,包裹里有一只信封是给先生的,还望安伯带给他,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安伯点点头,接了包裹系在背上,也没容众人再说话,出了大门,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云小九惊呼,“安伯居然会功夫?” 云小六拍了兄弟的肩膀,以一副长者的口气,说道,“孩子,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云小九突然一闪身,差点儿把小六摔在地上,笑嘻嘻说道,“六哥,兄弟这身法怎么样,我若是学武,定然比六哥厉害!” 云小六跳着脚的撵了上去,骂着,“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阴我,我是你六哥!” 众人瞧着他们兄弟俩上窜下跳,打得好不热闹,都是笑了起来,倒把刚才那股离别的愁绪散掉了。 瑞雪回了后院,示意彩云彩月去忙,然后就拐去了西厢房,妞妞趴在床上,听得动静,扭头一看,立时又把头蒙到了被子里。 瑞雪无奈,走过去把被子扯开,替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无奈道,“妞妞真恼姐姐了,姐姐不是故意凶你的,就是…就是心里不舒服,说话才重了些,都是姐姐不好…” “不,都是妞妞不好!”妞妞突然坐起来,抱着瑞雪的腰就大哭了起来,“都是妞妞不好,妞妞平日总打大美人,他才走了,妞妞又惹姐姐生气,姐姐也不要妞妞了。” “没有,没有。”瑞雪没想到妞妞心里是如此想的,赶忙抱紧了她,拍着她的背,劝解道,“煜哥儿留下的信里说的清清楚楚,他是去报仇了,等他报了仇就会回来,才不是因为同你打架的关系。还有,妞妞就是再惹姐姐生气,姐姐也不会扔下你的,不要害怕,姐姐说话算数。” “真的?”妞妞扭头把眼泪抹到了姐姐衣衫上,使劲抽了抽鼻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难得热闹 瑞雪也不心疼新换的衣裙,抽了手帕给妹妹擦脸,“当然是真的,煜哥儿是姐姐在路上捡回来的,当时也很狼狈,想必真是家里遭难流落出来的,这次他兴许就是回家了。平日你们俩个玩闹,他都很迁就你,怎么会因为这事儿就走了?” 妞妞点头,哽咽说道,“大美人…其实对很好,我不会写字,那些小子笑话我,他还挥拳头吓唬他们了,我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只要空了,他就把他那屋子里的换过来…姐,大美人走了,还会回来吗?” “会,他信上说了,一定会回来。” “那他连我都打不过,万一被坏人抓住了怎么办?” “不能,煜哥儿功夫好着呢,再说他家还有对他好的人啊,也会帮着他的。”瑞雪也是心里发堵,却还是随意扯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劝着妹妹。 姐妹俩这般拥在一处,一个问一个答,最后都是沉默了,再担心也没有办法,人也不能立刻回来,不如就好好过日子,安心等待了。 “走吧,去姐姐那屋,你姐夫从彤城给你捎了礼物回来,咱们去看看。”瑞雪替妹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一起回了正房。 妞妞拿了那只玉环,很是喜爱,一会儿系在左腰,一会儿又挪到右边儿,惹得小翠和彩月站在一旁看得满脸羡慕。 瑞雪给两个孩子喂了奶,打叠起精神笑道,“晚上多备两个菜,摆一个小席面儿,把云二婶婆媳和张嫂子都请来,只咱们内院热闹热闹。再告诉张管事明日就去采买衣料棉花等物,家里连作坊、铺子带内院,每人都换套新衣,连同这个月的工钱一起发下去。” 自家夫人难得有了兴致要热闹一回,又马上就有新衣衫穿,大小丫鬟们都是欢喜的不得了,齐齐应了,纷纷跑出去忙起来。 瑞雪想起坐月子这一月,她们几个连同云二婶、张嫂子等人都跟着劳累,于是又问老嬷嬷,“嬷嬷,库房里可还有零碎首饰,簪子或者手镯之类?” 老嬷嬷想了想,说道,“我这次把小姐在将军府住的那院子里的东西都搬来了,以前存下的绸缎首饰还有小物件儿都有登记造册,这就拿来给小姐瞧瞧。”她说完,就喊了小翠儿回三进院子去取了来,双手捧给瑞雪。 瑞雪靠在软垫上,随意翻了翻,却是惊得暗暗喊着发财了,她本以为这些年,候府产业都握在将军夫人手上,陈霜月这孤女手里必定没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册子里却是记了足足十页,只绸缎就有一百多匹,头面首饰和零散的饰物也有十几盒,剩下的什么小摆件儿,小玩物儿,绣线,胭脂,笔墨砚台,书册,也是不少,笼统算一算最少也值个几千两银了,怪不得老嬷嬷来时拉了六七马车。 老嬷嬷瞧得自家小姐,嘴巴越张越大,心里好笑又欢喜,“小姐,这都是年节时候,皇上赐下的,还有各个铺子掌柜孝敬的,当然也有少将军买来的,将军夫人有时候为了脸面上过得去,也会给小姐添置一些,凑在一起就这么多了,小姐又不是喜好奢华的性子,多半都存在库房里落灰了。” 瑞雪翻了翻,指了其中一页说道,“嬷嬷,把这两盒首饰找出来,我瞧瞧。” 老嬷嬷看了看前面的号码,就拿了库房钥匙,带着小翠儿出去了,很快,她们就捧了两只木盒回来。 瑞雪分别打开一看,其中一盒里装了八只银钗,两只钗脚细长,钗头分别是八种花色,雕工很是精细,抛光也好,阳光从窗棂里透进来,照在上面,直晃人眼。 另一盒里则是八只金簪,六寸左右长短,簪尾尖细,簪头也是八种花色,做工比之银钗又是高上几等不止。 瑞雪把银钗盒子推到彩月几个跟前,说道,“你们三个每人挑一支,再拿去前院让刘嫂她们挑挑,剩下的送回来。”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见得主子赏首饰,都是欢喜的小脸儿通红,想要推辞,又实在喜爱,一时就愣在了那里,剑舞推推她们笑道,“还不赶紧谢夫人。” 三个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上前齐齐行了礼,“谢夫人厚赏。” 瑞雪点头,“这一月辛苦你们了,得些小物件儿也是应该,下去挑钗子吧。” 三个小丫头嘻嘻哈哈抱了盒子,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瑞雪又捡了一只梅花头儿的金簪,亲手插到了老嬷嬷头上,笑道,“嬷嬷戴梅花的最合适。” 老嬷嬷哪里想到还有自己的,赶忙摆手,“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还戴什么金簪啊,小姐留着自己戴吧。”说着话儿,她就要伸手拔下来,却被瑞雪拦了,“人家都说老来俏,嬷嬷就戴着吧,衬得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呢。” “真的?”老嬷嬷伸手扶了扶那金簪,就去找镜子照照,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瑞雪又抽了一支芙蓉一百合递给剑舞琴心,“这是你们的,这些日子辛苦了。” 剑舞和琴心以前跟着花家小姐,也是没少得这些首饰用物,好东西见过不少,瑞雪赏的这两只金钗,实在算不得多贵重,但是两人还是郑重接了过去,行礼谢赏,这是主子把她们的付出看在眼里了,怎么会不欢喜,俩人顺手就插到了头上,脸上都带了笑。 这时,彩云也抱了银钗盒子回来了,瑞雪捡了两只银钗、四只金簪包在帕子里,剩下的就都让老嬷嬷送回了库房。 不过一个时辰,厅里就摆好了酒席,六个菜一个汤散着扑鼻香气,云二婶子婆媳一进门就笑道,“平日总看着男人们喝酒吃席,今日咱们女子军也要热闹热闹。” 瑞雪接了穿了一身雪白缎子小夹袄的可心到怀里,掂了掂,笑道,“可心又胖了,怕是二婶和桂花没少挨累,正好今日多吃一些,补一补。” 桂花抱着铁蛋上前行礼,铁蛋穿了一身大红夹袄,同可心一般圆滚滚胖嘟嘟,极是可爱,两个孩子平日显见相处极好,这般挨得进了,小手就抓到了一处,好不容易才分开。 还没说上几句闲话儿,张嫂子居然同翠娘一起进来了,瑞雪惊奇,就道,“高嫂子怎么回来了,可是城里铺子有事?” 翠娘摇头,“没事儿,生意好着呢,我是惦记你和孩子,就随着马车回来看看。” 瑞雪笑道,“我还以为高嫂子有千里耳,知道我今日要给大伙送个好物件儿,就赶忙回来了。” “咦,这般说来,我还赶巧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彩云双手捧了那帕子上来,瑞雪接了,给张嫂子、翠娘还有云二婶子,每人跟前都放了支金簪,最后才把一只芙蓉花的银钗放到一旁的桂花手里。 桂花儿没在作坊里做一日工,也没来伺候月子,原本以为没有自己的,没想到还得了这么精致的一只银钗,她就觉的有些惶恐,赶忙推了回去,说道,“老板娘,我又没帮上什么忙,这银钗我不能要。” 瑞雪坚决又推了回去,笑道,“你不嫌弃礼轻就好了,你帮我照管可心,就是帮了大忙了。” 桂花瞧了瞧婆婆,见她微微点头,就道谢收下了,握在手里喜爱的不行,她可没有嫉妒人家都是金簪,只有她得的是银钗,反倒感谢瑞雪细心。 毕竟她是儿媳妇,就是得了金簪,也要交给婆婆,长幼有别,怎么能同婆婆一般戴金钗,倒是这银钗式样又漂亮,又比婆婆的金簪差了许多,回家之后做做样子交上去,婆婆也不会收,最后她就能戴了。 瑞雪把剩下的一只金簪和一只银钗包好递给张嫂子,“这是若兰和王嫂子的,嫂子找个时候分给她们。” 张嫂子应了,笑道,“在老板娘手下做活,女子就是比男子占便宜,咱们的簪子一戴出去,怕是又要惹得他们眼红了。” 众人都笑得越加欢喜,瑞雪招呼着她们吃菜添饭,末了还让彩云搬了一小坛葡萄酿,除了她和桂花要给孩子喂奶不能喝,其余几人都是喝得开怀,不一会儿就红了脸,话也多起来。 从育儿经到村里的闲话儿,城里的趣事,一干女子们笑闹的差点儿掀了房顶。 妞妞趁着姐姐不注意,偷喝了两碗葡萄酿,只觉酸酸甜甜很是好喝,再要去倒的时候,却头晕的厉害,咕咚栽倒在椅子下了,瑞雪吓了一跳,老嬷嬷帮忙扶起妞妞一看,笑道,“二小姐这是醉了,葡萄酿不上头,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 瑞雪这才放心,嘱咐剑舞上前背了妞妞送回房去,再喂她喝一碗蜂蜜水,省得醒时头疼。 云二婶听了就感慨道,“妞妞这丫头,可真是前世积了福德,这辈子到了赵家,老板娘待她比之亲姐姐也不差了。”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点头,瑞雪却想起不知远在哪出的煜哥儿,叹气道,“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对我好,就是要我省些心就行,日日牵肠挂肚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啊。” 张嫂子见得她脸色不好,就赶紧要几个丫头撤了酒席,换了清茶上来,然后劝道,“煜哥儿是小子,不像闺女儿出门那般惹人惦记,你就放宽心吧,等过几日先生回来,孩子慢慢也长大了,有你嫌闹腾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九章 出行前 云二婶也笑道,“老板娘怕是也想掌柜的了,这女子都这般,男人就是主心骨,主心骨不在,做啥事儿,都觉心里少一块,冷清的厉害。” 瑞雪微微红了脸,点头道,“二婶说的也对,若是先生在家,煜哥儿这一走,我还不能这般难受。彤城离此太远了,若不然,我就带着孩子追了去,正好也看看南方是什么风光。” 张嫂子和云二婶都是笑起来,倒是翠娘不知为何,突然说道,“左右家里无事,马车也多,妹子若是实在觉得冷清,就带着孩子走一趟也好,那边天气暖和,等过了冬日,再同先生一起回来。”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孝哥儿和怡然出生才不过四十日,如何经得起马车颠簸?这时候就是瑞雪坚持要走,他们也是要拦着的,翠娘怎么反倒出言支持? 瑞雪低头转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抬头问道,“嫂子在城里可是听说什么消息了?” 翠娘脸色有些为难,眼神扫过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们,瑞雪就道,“嫂子有话就说吧,她们都是日日跟在我身边的,不会胡乱传话儿。” 老嬷嬷也是觉出事情好像有些变故,催促道,“高嫂子有话快说啊,可是先生在彤城那里有了什么…”她的话没敢说完,但是人人都听出了里面未了之意,心下打鼓,难道赵丰年在彤城沾惹了什么女子,抛下了瑞雪母子三人不成? 翠娘赶紧摆手,斟酌着说道,“我也是今日听得铺子里的两个客人说起彤城赵家,我就端了碟猪头肉上前问了两句,他们也是在别处偶然听得的,说彤城那里正传言,赵家大公子好似与吴家小姐有望再续姻缘,我听了之后总觉得应该告诉妹子一声,所以,才坐车回来。” 她的话一说完,屋子里立时就是死静一片,人人都心头沉重,小心翼翼瞧着瑞雪脸色,生怕她晕倒或者发怒,可惜瑞雪脸色平静得仿似没有听到这般一般,手指敲在桌面上,嗒嗒作响,半点儿没有乱了节奏。 老嬷嬷脸色气得铁青,恼怒道,“赵先生为何做事如此绝情寡义,我们小姐替他生儿育女差点儿没了性命,孩子下生不过三日他就离家远走,他就是不念别的,只念着我们小姐辛苦,也不能…” “别说了,嬷嬷。”瑞雪轻轻摆摆手,“那吴家小姐是先前与先生定亲的女子,后来出了变故之后,改配给了先生的胞弟。先生那人最重规矩,就是想要沾染女子也不会同胞弟未过门的妻子不清不楚,放心吧。” 张嫂子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必定是彤城那里的闲人太多,无事就编排流言取乐,传来传去就变味了。” “可不是,大壮娘说的有道理,”云二婶也是出声附和,“别的不说,就是张全家那门口,谁路过都要快走两步,否则第二日就要传出闲话来。先生这次回老宅去,必定是出入之时同那吴小姐遇到,被哪个长舌妇看到,就传了这闲话儿出来,也都说不定。 张全媳妇儿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小寡妇,带着五岁的孩子靠着两亩薄田为生,因为年轻貌美,被村里的一干长舌妇人嫉妒,无事就要拿出来说道几句,所以云二婶才拿她举例子,以证明闲话儿谣言不可信。 瑞雪低着头慢慢喝茶,仿似把众人的话都听到了耳里,又仿似根本就没在听,只是那倒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老嬷嬷瞧见了,就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张嫂子等人就起身告辞了。 瑞雪送了她们到门口,回房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就洗漱睡下了。 老嬷嬷躺在软榻上,听得那炕上翻来覆去,常有叹气之声,心下疼惜,就道,“小姐若是心中不愉,咱们就去趟彤城。 虽然先生同小姐感情甚笃,但是先生出门在外,身边无人照料,若是真有那不知廉耻的女子想要往床上爬,也是防不住。小姐与其在家里惦记,不如就去走走吧。” 瑞雪坐起身,借着桌上的灯光,找了只软垫靠在身后,轻轻说道,“嬷嬷,我心里特别想相信他,毕竟我们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感情很是深厚。但是,嬷嬷,那吴家小姐是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若不是出了那等变故,他们就成亲了。先生看着面色很冷淡,其实心肠软着呢,那吴家小姐若是铁了心想要引他回心转意,怕是就…” 老嬷嬷起身上了炕,揽了瑞雪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小姐啊,你从小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就要受这么多的苦呢,眼见着杀身之祸也过了,就该顺顺当当的过日子了,却又跑出个吴小姐。他赵丰年若是敢对不住小姐,咱们就带了小少爷小小姐回候府去,让他后悔要一辈子。” 瑞雪往老嬷嬷怀里靠了靠,嗅着她身上那股子温暖的气息,仿似小时候靠在妈妈怀里一般,心里酸得厉害,却也忍着不愿意掉眼泪,“嬷嬷,我不愿意猜疑他,但就是忍不住,一想起有别的女子在他身边缠着,我就想砸东西。 以前,我们吵架,煜哥还会在一边说,‘姐,咱跟他和离,煜哥儿挣钱养你。’可是现在煜哥儿也走了,我就剩下他了,他居然还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定然是同那吴家小姐有何瓜葛了,否则也不会让人家说了嘴。” 老嬷嬷暗自咬牙,恨不得把赵丰年的骨头都啃个精光,她疼了大半辈子,金枝玉叶一样的小姐,下嫁给他一个商贾之子,居然还受他这样的委屈。 “小姐,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咱们把吃用之物带全了,又有木公子和剑舞琴心一路护持,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正好,行李要准备几日,我家那二小子也该赶到了,他常年在外边儿跑,一路有他跟着打理衣食住行,更是妥帖。” 瑞雪扭头去看两个熟睡的孩子,“嬷嬷,孩子会晕车晕船吗?” 老嬷嬷摇头,“小少爷小小姐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呢,只要吃饱了,细心照料着,别染了风寒就无事。” “那就好,辛苦嬷嬷准备行李了。” “小姐要放宽心,若是再上火,小少爷小小姐又要跟着受苦。” “嬷嬷别担心,我知道,就当这次…是出门游玩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饭,瑞雪就请了木三过来喝茶,说起要去彤城走走,木三简直是大喜过望。 原本白展鹏和赵丰年都回了彤城,还有安伯同他一起喝酒下棋,不想安伯也被赵丰年请去了,只留了他一人,日日满村满院的晃荡,当真是无趣,如今听得要南下彤城,哪有不赞同的,一迭声的保证,必定护着嫂子孩子平安抵达。 一众大小丫鬟们听得主子要出门,也都是欢喜又担忧。 昨晚她们也是把事情听得大半,既然夫人决定要南下,就表明先生那里确实有些不妥,她们都替主子担忧,但是能跟着主子一起出去走走,又忍不住雀跃,真是很矛盾。 只有妞妞昨晚醉倒,不知后来之事,听得要坐船坐车去南方游玩,乐得一蹦三尺高,飞跑回去拾掇她的衣物,当然她的宝棍是一定要拿着的。 张嫂子和翠娘听了消息也过来帮忙拾掇行礼,张大河接了瑞雪画好的几张图纸,还有要采买之物的单子,进城去了。 大壮和黑子想要跟着众人一起南下,但是张嫂子和翠娘都是不舍他们远走,瑞雪也担心孩子多了不好照管,没有帮忙说情,两个小子苦着脸,骑马出去跑了两圈儿,也就接受了这事实。 魏秀才母子搬来有几日了,众人都叫魏家老太太婶子,拾掇了三进院子的房间给她住,正好与老嬷嬷比邻,魏秀才则避嫌住在东园,平日魏老太除了在屋子里做针线,就是去灶间同大伙儿说说话儿,帮忙做个小活计,很得大伙儿喜欢,此时她听得主家要出院门,就带了儿子来,说要搬去东园,母子一起住。 东园就一间房,母子两人怎么能睡得下,瑞雪好言劝了几句,要她安心住在三进院子,平日正好也帮忙照管一下内院。 魏老太太就以为瑞雪是留她打扫院子,极欢喜的应了下来不提。 赵家上下,为了出行一事,忙成一团,不过四日,定制的宽大马车和摇篮等物,就都取回来了。 那马车比之平常马车要宽上三尺,车轮也高了许多,车厢板下多了八寸高的隔层,分成两个出口,一个在马车前侧,一个在马车尾部,待得烧了炭盆放进去,热气直接就透过车铺板进入车厢,同火炕一般。 那炭盆也是特质的,大而扁,上面还有带着网眼的盖子,不怕挨得太近,烤焦了车板。 车厢里很宽敞,最前部是张软榻,软榻下面打制了很多小抽屉匣子,可以放些吃食和小件儿用物。车尾顶部有四只铁钩,挂上两只摇篮,两个孩子就可以在里面安睡了。 车厢顶上还有块翻板,打开之后,脸边隔层都可以放置毯子薄被和衣物,极是方便。 第三百六十章 历劫归来 (单位同事来玩,耽搁了一会儿。我的猪窝因为来客人,被我彻底打扫了一遍,算是意外收获。呵呵) 一众丫鬟们一边赞叹自家主子的巧心思,一边爬上爬下忙碌着往车里铺毯子,添用物,待得都收拾妥当了,木三亲自套了双马,拉着车子在在门前走了两圈儿,真是轻巧又平稳,于是笑道,“行了,这马车我就赶着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又去准备别的用物。 出发前一日,老嬷嬷的二儿子德胜一家终于赶来了,德胜个头不高,身形胖墩墩的,长相也很憨厚,他的媳妇儿长相俊俏,但是一说话就脸红,很是腼腆,两人的独子刚刚八岁,虎头虎脑很是惹人喜爱。 老嬷嬷出来寻人,已是一年多没有回候府,许久未见孙子,很是想念,如今见到了,就抱住不撒手了。 瑞雪分了三进院子西厢给他们一家住,然后又延后三日出发,以便老嬷嬷能与儿孙多团聚几日,老嬷嬷带着儿子媳妇道了谢,就去安置行礼等物了。 村中众人不知内情,张家高家云家但凡听得人询问,都说赵先生要接赵娘子母子三个去南方过冬,惹得众人羡慕,纷纷捧了些家里的土产过来送行,瑞雪笑语晏晏留客喝茶,然后回了些点心之物,打点得众人也是欢喜出门。 日头东升西落,过得飞快,转眼三日就到了,这一日一大早,趁着两个孩子还在熟睡,把他们挪进了摇篮,挂在车厢里,瑞雪、妞妞和老嬷嬷也坐进大马车,木三亲自赶车,三个小丫鬟和行里则都搬上了小马车,由得胜赶车,剑舞琴心骑马随扈在侧,一行人就在村人们一片“早些回来”的送行声中,出了云家村。 清晨的雾气尚且没有完全散去,四周收割过庄稼的田野光秃斑驳,偶尔有鸟雀高声鸣叫着飞过,更显寂静空灵。 妞妞自从到了赵家,从未出过门,连灵风城都没去过一次,这次突然要随姐姐南下,兴奋得简直要飞上天去,一会儿趴在左窗瞧瞧,一会儿又换去右边,老嬷嬷生恐她吵醒了两个孩子,就哄了她去前边车辕上,与木三同坐,这才还了车厢里一个清静。 瑞雪依靠在软榻上,手里握了本游记,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悠闲的翻看着,老嬷嬷悄悄瞄了两眼她的脸色,确实不见半点儿愁苦模样,这才放心许多,越发觉得自己力主小姐南下是个好事。 不提瑞雪一行南下,赶路换船,风吹雨淋,只说赵丰年当日离了妻儿,越往南去,心里越是烦躁,偶尔见得一个抱着孩子出行的路人,都恨不得返身立刻回去守着妻儿。 白展鹏瞧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嘲讽道,“二哥,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你当日仗剑江湖的豪情可是丢得一分不剩,完全就是个农家汉子模样。” 赵丰年却是不理他,只道,“等你将来有了妻儿,就知道其中滋味了,大话可是说不得。” 白展鹏自然还是听不进去,哈哈笑着,“我可不会早早娶妻,给自己找麻烦。”说完,一提马缰,纵马飞奔出去,秋风吹起长衫,极是恣意潇洒,惹得赵丰年摇头,也是打马追上。 两人没有琐事牵绊,加紧赶路,不过十日就到了彤城,赵丰年在脸上简单做了些手脚,又换了身小厮的衣衫,就顺利随着白展鹏到了白家的一处别院,歇了一下午,到得晚上,风调雨顺回来,见得主子到了,都是大喜,纷纷上前磕头。 白展鹏吩咐下人送了桌酒席进来,就借口老宅有事,避了开去。 赵丰年拉着风调雨顺起身,简单问询两句,就吩咐他们在院子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不过半个时辰,酒席刚刚端上,院子里就跳进两个人来,正是那侯兄和陈四,赵丰年摘了腰上的玉牌给两人看了,两人就笑嘻嘻行礼问好,赵丰年没有半点倨傲之色,抱拳回了江湖之礼,让两人顿时心生好感。 三人一同进屋,分宾主坐下,侯兄就道,“常听铁老大说起千金公子如何仁义豪爽,如今见得本人,更觉名不虚传。” 赵丰年亲手给他们满上酒杯,笑道,“两位兄弟谬赞了,说起来惭愧,家里这些琐事,还要劳烦两位兄弟出手,实在汗颜。” 陈四笑道,“公子多心了,世间千家,哪家没有点儿杂事,公子不必为此烦心。” 侯兄也道,“就是,我们兄弟出了这趟差事,可是占了便宜,不但落了大笔辛苦银子,还花天酒地了半月有余,实在没费什么力气。” 三人边吃喝,边把这些时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左右外面有风调雨顺守着,也不怕被人听去,末了,侯兄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放到赵丰年跟前,笑道,“公子,这里面就是所有的契纸、银票和那丸解药了,我们兄弟担心那妇人起疑,就先把这些都换出来了,如今交到公子手上,我们兄弟也就完成任务了。” 赵丰年接过油纸包放到桌上,起身深深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两位兄弟这些时日辛劳,特别是这解药,关系着我家老父的性命,二位兄弟大恩,赵某记在心里了,以后但凡二位兄弟有用到赵某之处,尽管开口。” 猴兄和陈四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赶忙避到一旁,伸手扶他起来,说实话,他们就是山庄里的两个普通庄客,甚至因为擅长这些偷鸡摸狗下毒之事,没少被人瞧不起,听得老大派了任务,很是欢喜自己对山庄有些用处。 没想到,这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如此礼待他们,让他们简直比得了那千两白银还要欢喜,恨不得指天赌咒,以后但凡有所差遣,定然全力相帮。 三人又坐下客套了几句,喝了一杯酒,赵丰年从那些银票里抽了一千两出来,赠予他们做回山庄的路资,猴兄和陈四却是死活不肯收下,迅速告辞离去,几个纵跳就消失在夜色里。 赵丰年这才招了风调雨顺进来,详细问起赵家各个铺子的详情,风调从怀里拿出个册子来,里面记得满满都是赵家名下的店铺,说道,“少爷,彤城这里的十八家铺子,有十家换了掌柜,新上来的多是大夫人娘家的远亲,铺子里的伙计也换了不少。剩下的八家虽然没换掌柜,但是有两家是投靠了二少爷,六家一直在观望。 至于周边两县的七家铺子掌柜也没动,南边三城的十六家铺子和西边莫云城的七家,二少爷只两三个月才去走一趟,每城里换了一个亲信做掌柜,监管所有生意,那两个人也是手下不干净的,已经惹得众位掌柜恼恨了,若是他们知道少爷平安归来,怕是立刻就会反水支持少爷。” 赵丰年点头,又问道,“族里众人如何?” 这一块是雨顺负责打探,他赶忙上前说道,“二老爷的孙少爷被二少爷拉着分管了一家绸缎庄,二老爷不领情,整日在家骂二少爷眼大肚子小,赵家迟早要败在他手上。 至于三老爷和四老爷还有诚少爷、信少爷几位,虽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但是除了他们分管的几家商铺对账才去趟老宅,其余时候从来都没上门,想必也是不赞同二少爷做家主。” 赵丰年沉吟片刻,说道,“今晚我要去趟老宅,明日开始先走南边三城和莫云城,然后再去拜见族里长辈,至于发动的时机,就定在家主的就任之日。” 风调算了算,说道,“家主就任之日还有八日,来回四城,怕是赶不及。” 赵丰年摇头,“日夜兼程就赶得及,这事要尽早处置好。” 风调还要说话,雨顺却是暗暗扯了他的袖子,两人齐声应了。 赵丰年换了套夜行衣,揣好那油纸包,就出门直奔赵家老宅而去。 风调雨顺一起拾掇桌子,风调就问道,“八日跑四城,实在太辛苦,你为何拦着我劝少爷?” 雨顺翻了个白眼,说道,“为何?因为少爷惦记少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这才赶着把事情处理完,早些回彤城去,就你这榆木脑袋不开窍,看不出。” 平日里多是风调训诫雨顺,今日突然来了大反转,他哪里肯吃亏,一巴掌拍在雨顺头上,辩解道,“这事我当然想到了,只不过心疼少爷罢了。” 雨顺揉揉后脑勺,说道,“别说少爷惦记,就是我都想看看咱们小少爷小小姐,长得啥模样,我猜他们一定更像少爷。” “等少爷回去,咱们也跟去瞧瞧。” “少爷若是能把少夫人母子接过来就更好了。” 他们两人说着话,拾掇好了屋子,就给自家少爷准备住处用物去了。 那边厢,赵丰年一路借着暗影遮掩身形,到了赵家大门前,瞧着门前两盏风灯摇曳,微弱的光线照在门楣上的匾额上,“赵府“两个斗大金字,倒是金光灿烂,很是显眼。 当初,整日在这门楣下进进出出,赵丰年只觉心里骄傲又恣意,哪里想到有一日他历劫归来,再看这门楣,居然觉得这般陌生,这般冷阔,心里忍不住就想起云家里的那座三进小院儿,怕是都比不上老宅一成大小,但是却比这里温暖十倍,热闹千分。 原来,宅子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在里面的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孝儿 主院西厢房里,一个小丫鬟正坐在小厅门口,借着桌上蜡烛微弱的灯光做针线,正是困倦的时候,门外传来走动声,一个同样穿了蓝衣的小丫鬟悄悄开了门,笑嘻嘻眨眨眼睛,说道,“兰花,走啊,桌子都支好了,就等你一个了。” 兰花有些为难,回身敲了敲身后的屋门,小声说道,“梨花姐,你们玩吧,我走不开,老太爷这里不能离了人伺候。” 梨花听了这话,灵巧的闪了进来,一边动手抢过她手里的针线掖到针线筐里,一边小声说道,“你这笨蛋,怎么脑子就是不开窍呢,这院子里谁不知道,老夫人就把老太爷当猪养呢,哪里还把他当人看,恨不得他早些死了才好,就你一个笨蛋,整日里还当他是主子一般伺候,万一让老夫人瞧见了,连你也恨上了,我看你将来配婚时怎么办?” 兰花被她吓得,手都有些哆嗦了,但还坚持不肯同她出去,小声道,“梨花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扔下老太爷偷偷去玩,我心里不好过,他已经病得厉害,那般可怜…” 梨花见得她死活不肯走,也是恼怒了,甩开手里的绣撑子,恨恨说道,“好,好,整个赵家就你忠心行了吧,你继续守着吧,我们自己玩。”她说完就哐当一关门走了。 兰花想上前解释几句,最后却是叹了气,明早去大灶间打饭,怕是又要被嘲讽了,但是,那屋里躺的是老太爷啊,就是病得再厉害,没几日好活,那也是主子,她怎么能扔下主子,自己去玩乐? 她正是叹气,冷不防屋里有人说了一句,“很好,赵家还有一个忠心的。” 兰花惊得张嘴就要喊叫出声,下一刻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那人低声又道,“不要出声,我是大少爷。” 大少爷?老夫人和二少爷口中已经殒命的大少爷! 兰花哆嗦得更是厉害,手脚拼命踢蹬着,赵丰年无奈,生恐她惹出动静,引来外人,于是伸手点了她的穴道,这才扯下脸上的布巾,转到了兰花身前,兰花眼瞧着这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子,果然长着一张与自家大少爷一模一样的脸孔,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满眼都是疑惑、震惊和欢喜! 赵丰年无奈笑了笑,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小丫鬟立刻跪倒在地,小声问道,“你真是…真是大少爷?” 赵丰年点头,“自然,这天下没有第二个赵丰年。” 小丫鬟立时哭泣出声,跪下磕头,“大少爷,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老太爷整日都瞪着窗外,奴婢猜着老太爷就是在盼大少爷,老夫人和二少爷都说大少爷死了,老太爷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我去禀告老夫人,老夫人也不肯请大夫…” 赵丰年越听脸色越青,转身就开门进了内室,内室更是昏暗,只在窗下的桌子上点了一支蜡烛,勉强能看得出屋角帐幔掩映的床上,躺了个人。 赵丰年大步奔过去,一把掀开帐幔,只瞧得一眼那床上之人,眼泪就雨滴般噼啪掉下,噗通跪在床边,低声唤着,“爹,爹,不孝儿回来了,儿回来了!” 赵老爷子这些日子明显感觉自己的气血在迅速流失,怕是命不久矣,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愤恨,不在诅咒,可惜他连清醒的时候都慢慢少了,这一晚昏昏沉沉的,正在梦里见到了那深爱的女子,还是那袭白衣,清绝而秀美,站在河边,凄然一笑,就闪身跳下。 他高声大喊,想要上前去阻拦,无奈脚下却是半点儿也动不得,正是心伤欲绝的时候,突然听得耳边有哭声,仿似他那惊才俊逸的大儿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用尽全力偏头一看,那伏在他身边的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的喉咙里“哦,哦”作响,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憋得老泪纵横。 赵丰年抬头见的爹爹醒来,眼泪也是落得更急,“爹,儿子不孝,才回来救爹,儿子不孝啊。” 赵老爷子猛然想起那恶毒母子,立刻晃头,想要示意儿子去看那放了东西的暗格,无奈他说不了话,头也动得幅度有限,急得满头大汗,眼睛都瞪红了,也没说明白。 赵丰年猜得他的意思,连忙抹了眼泪,说道,“爹,你放心,那些地契银票,都在我手里呢,暗格里放的是假的。” 他说完又让兰花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化了那粒解药给老爷子服下,说道,“爹吃了解药,就不怕继续亏气血了,待得儿子夺回家主之位,就找大夫给爹爹治这瘫痪之症。” 赵老爷子盯着儿子的脸孔,眼里满满都是欣慰之色。 赵丰年再次跪倒磕头,然后起身,又嘱咐老爷子几句,这才带着兰花退出了屋子。 兰花瞧得赵丰年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心下有些忐忑,就上前说道,“大少爷,要奴婢说说老夫人和二少爷的事吗?” 赵丰年摇头,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少爷,奴婢叫兰花。” “兰花?”赵丰年眼睛微眯,手指敲在桌上,半晌点头说道,“好,我记住你了,这几日照顾好老爷子,若是有人要对老爷子不利,或者有何异常,记得去城东的白家别院报信儿。待得家主之事定下,你就是赵家内院管事。但是今日之事若是漏出去半句,或者老太爷有个好歹,你的下场…” 兰花赶紧跪下磕头,一迭声的保证,“大少爷放心,当年奴婢一家遭灾逃荒到这里,只有奴婢一人活下来了,老太爷走过瞧着奴婢可怜,把奴婢买了回来,老太爷待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报恩还来不及,怎么会背叛老太爷?奴婢一定照料好老太爷,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好,起来吧,行事说话别露了马脚,就同往日一般就好。” “是,大少爷。”兰花应了爬起身,立刻走去门口,仔细听了听,又开门装作无事的样子瞧了瞧,这才回身让赵丰年出去,眼瞧着他在院墙上跳跃,几下就没了踪影,她这才觉腿软,好不容易支撑着走回座位上,抹着虚汗,心里却是万般欢喜,内院管事呢,若是真当了管事,她就不会被随便配个小厮嫁了,兴许她还能自己挑拣夫主… 她正想的入神,屋门又被人突然打开了,赵夫人冷着脸带着老嬷嬷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小丫鬟,冷声问道,“老爷这几日如何?” 兰花还以为大少爷来此被人发现了,正是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听得这话,才稍稍放了心,慌忙上前磕头行礼,低声答道,“回…回夫人的话,老爷还同往常一般,只是饭食吃得更少了。” 赵夫人眉头轻挑,转身进屋去走了一圈儿,瞧得并无什么一样,眉头就皱得更深。 刚才她正要安歇之时,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心惊肉跳,仿似有什么她不知的危险临近了一般,坐立不安,仔细想一想,儿子那暗疾,吃了无数补药,都是不见效,而自己也是隔三差五的肚子疼,头疼,昏睡,甚至是滑倒扭伤了腰,事事都透着古怪离奇,于是越发不安。 穿了衣衫起来,见得西厢还有灯光,就转来瞧瞧,却也没有什么异常,难道最近真是冲了什么煞神,待得明日一定要去庙里拜拜,求个观音像回来供奉。 她这般想着,就又嘱咐了几句,出门走向儿子的院子,兰花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哪里还敢做针线,赶忙就吹了蜡烛,在地铺上蜷缩着躺下了,心里千万遍的念叨,大少爷一定要快些当上家主啊。 赵夫人一路穿廊过门,刚走到儿子那院门口,就听得里面清晰传来噼啪之声,不时还伴着怒骂与低泣,她就觉头上更疼了,伸手狠狠揉了两下脑门,惹得老婆子赶忙去拦着,“夫人是不是头又疼了,咱们回去早些歇息吧?” 赵夫人指了那院门,怒道,“这个败家子如此模样,要我怎么安歇?” 老婆子还想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出口,赵夫人就使了她去拍门,过了好半晌里面才有一个小丫鬟开了门放她们进去,老婆子上手就给了那小丫鬟一巴掌,骂道,“你们都睡死了啊,让主子等了这么半晌。” 小丫鬟跪地磕头,心里委屈,那二少爷如狼似虎一般,是个母的都要抓去折磨一通,她不躲得远一些,就遭了毒手了,谁知道老夫人这么晚了,还要来探望儿子啊。 赵夫人刚要开口问话,不远处的屋里又是“嘭”得一声,接着就是女子惨叫,吓得那开门的小丫鬟,立时就哆嗦着倒了下去。 赵夫人和老婆子也没有功夫再骂她,抬脚就上了台阶,一开屋门,就见整个房间里点了七八根蜡烛,照得四周恍如白昼,赵德只穿了一条白绫子长裤,赤脚站在床前,凶神恶煞一般盯着身前,那处正跪着两个脱得白条条的丫鬟,两人脸上、身上都被打的红肿青紫,很是凄惨,其中一个额头甚至还流着血,身旁散着零碎的瓷片… 不必猜,只瞧着这屋里模样,赵夫人就清楚,这儿子必定是又一次“行事”不成,拿了丫鬟们出气,她心里恼怒,却还不得不压着怒气,吩咐老婆子带着两个几乎吓得呆滞的丫鬟下去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祠堂 赵德被母亲撞到这般狼狈摸样,脸色有些红,想要遮掩,也觉心里有气,索性扯了个长袍,披在身上就算了,问道,“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赵夫人瞧得儿子这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气得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恨道,“你这不孝子,就不能少让费些心,告诉你多少次了,再忍耐一月,待得你当上家主,再娶回吴家小姐,你愿意怎么折腾,没人拦着你。可是你这闹得是哪般,万一传到吴家耳里,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赵德捂了被打的左脸,满眼都是愤恨,想要辩驳几句,却是没有勇气反抗母亲,只得一拳打在床榻上,埋头不再起来。 赵夫人本来在等着儿子发怒,可是眼见儿子神色这般痛苦,又是心疼起来,上前扶了儿子坐到床边,劝道,“娘知道你得了这样的病症,心里急,但娘是为你好,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差错,懂吗?” “是,娘,儿子就是…”赵德想起刚才那般失败,哽咽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心里也油烹火烤一般煎熬,赵家的香火可是大事,若是族里那些人,知道赵德不能人道,捉了这把柄,怕是立时就把这家业都夺去了,若是再知道那贱种没死,就更她们母子的活路了。 母子俩对坐犯愁,到底也只剩了一个办法,等。等定了家主之位,等娶了吴家小姐,等宫中专治这病症的御医… 眼见择选家主的日子就要到了,赵夫人生恐儿子再做出些什么不妥之事,日日守在儿子院子里,拉着他盘账或者找了说书的女先儿解闷逗趣,倒也勉强把日子打发过去了。 这一日,正是择选家主的日子,其实在赵家母子心里,择选俩字完全是摆摆样子的,因外赵家嫡系“只剩”了赵德一人,当然流落在外,“半死不活,苟且偷生”的赵丰年是完全不在他们心里的,毕竟赵家所有的产业,都已经把持在手里,就算他冒死跑回来,也绝对翻不出大浪来。 早晨吃过饭,母子俩都着意装扮了一番,赵夫人上身着了秋香色的外衫,下身配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黑发盘成归顺髻,插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胸前挂了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越显华贵不凡。 赵德一袭银色绣缠枝莲暗纹的长袍,嵌红宝石的金冠束发,手上再拿一副描金折扇,倒也衬得他比之平日,少了三分猥琐,多了几分英气,一众忙碌着伺候他的小丫鬟们,都是心里暗自叹气,二少爷若是没有那说不得的暗疾,倒也是个好依靠,上了他的床,生个一儿半女,比之配给小厮长随,可是要好百倍,可惜… 赵家母子拾掇妥当,热茶还没等喝上两口,就听有小厮来抱,族里长辈们都已经到齐了,她们这才命人抬了赵老太爷一起去了专门祭祀的祠堂。 赵老太爷瞧着这对儿虎豹母子,眼里的恨意掩也掩不住,赵夫人瞧见,就笑盈盈上前,装作亲密的替他掖毯子,小声说道,“怎么,德儿要做家主,老爷不跟着欢喜吗,他可是你的‘嫡出’血脉啊。” 赵老太爷难得没有同往日一般,暴怒挣扎,反倒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副说话都嫌弃的模样,倒把赵夫人气得不轻,恨道,“死到临头,还耍威风!” 众人一路进了祠院,下人在门口放下老太爷就都推出了一丈开外。 院子里摆了五把椅子,最前的一把空着,剩下每把之上都坐了一位老者,或者胡子长及胸前,或者头发花白,都有五十岁以上的年纪。他们各自捧着茶杯,低声说着话,神色严肃而又庄重。 剩下还有十几个稍显年轻的男子们,在执着扫帚打扫院里的落叶和枯草,有两个甚至在拿着抹布擦抹条石台阶,很是认真而虔诚。 赵夫人偷偷撇了撇嘴,心里暗骂,真是老顽固,放着下人不用,年年都要儿孙们亲自动手打扫,摆得什么谱,她清咳两声,高声说道,“让各位长辈久等了,侄媳多有怠慢,还望长辈们不要见怪。” 她边说着话,就要抬脚迈进门槛,冷不防那坐在最前的老头儿,“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茶杯墩在身旁的木几上,瞪眼怒道,“侄媳妇,赵家规矩,女子不得擅入祠院,你难道忘了?” 他身旁另一个老者也道,“你身为赵家长房长媳,不会连家规都忘在脑后了吧,你眼里可还有赵家列祖列宗在?” 赵夫人这一年来,大权在握,日日发号施令,连各个铺子的掌柜都随意呼喝,甚至有那谋些好处的族人,见面还要磕头奉承几句,渐渐就自觉已是赵家的主宰,不把老规矩放在眼里了。 此时突然长辈当着众人的面儿训诫,那脸色涨红得都发了紫了,心里大骂,都是靠着自家产业活命的老不死的,居然敢对她这般说话,等儿子接了家主,一定马上削减他们几家的月银,到时候看他们如何后悔今日所为? 她这般想着,就勉强觉得好过一些了,挤了个笑脸说道,“二叔,三叔教训的是,侄媳想着德儿今日接任家主,欢喜得忘了规矩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是冷哼两声,没有接话,挨近门口坐着的那个一脸笑面的老头儿却打圆场道,“侄媳妇平日掌管这么大的内院,也是极耗心神,一时疏忽也是有心可原,二侄子赶紧背着你父亲进来吧,马上就到开祠堂的时辰了。” 赵德赶紧应了一句,“是,五爷爷。”转身去扶自家老父,又有两个年轻男子极有眼色的跑到门口,帮着他把人抬进了院子,安顿到那张空椅子上坐好。然后拉了赵德拿着扫帚装装样子,却是在长辈们附近打转儿。 五老爷打量了赵老爷子几眼,说道,“家主瞧着气色不错,想必这些时日调养的好啊。” 三老爷白眼一翻,嗤笑道,“五弟哪只眼睛看得出家主气色好,难道是你找了高明大夫为家主诊治了不成?” 五老爷被堵都一哽,干笑道,“三哥说笑了,您和二哥都已经找了不下六个大夫了,对家主的病都是束手无策,兄弟我又有何办法呢,不过是心里希望如此罢了。” 三老爷还要再说话,却被二老爷伸手拦住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四老爷是个干瘦老头,相貌极是严肃,好似从来不曾言笑一般,他瞧着一同动手忙碌的子侄们,说道,“咱们赵家如今家大业大,家主又是重病在身,不能理事,若是拖得时日久了,难免就有败落的隐忧,今日咱们都聚在一处,就把新家主定下来吧。” 其余三人都是沉默,半晌过后,二老爷先开了口,“择选家主是大事,不如让晚辈们也都说两句。” 五老爷扫了一眼门口,明显脸上见了急迫之色的赵夫人,犹豫着开口说道,“二哥,咱们赵家能有如今的家业,都是长房的功劳,过世的大哥还有洪璞侄子都是一辈子辛劳,如今洪璞侄子久病卧榻,不能执掌家业,理应在他的儿孙里择选…” 三老爷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道,“五弟的意思,就是要直接把家主之位传给赵德?” 五老爷心思急转,左右已经替赵德说话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不如就送人情送个彻底好了,待得赵德登上家主之位,他们五房可就要出头了,他这般想着,也硬起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顶了一句,“难道三哥还有更好的人选吗,长房可就剩了德哥儿这一个独苗了。” 三老爷瞪眼,就要发怒,却不想二老爷在一旁叹气,“若是,若是丰年还活着就好了,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家主了。” 三老爷也是泄了气,同样叹息出声,那只用了三四年,就把家业翻了一倍的侄孙,简直就是经商的天才,去不想天妒英才,早早就… 五老爷低头喝茶,听得他们这般说着,那眼里满满都是得意,几个是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明明就剩了一个人选,还要挣扎,得罪了未来家主,看你们以后你们如何过日子。 正这时,四老爷却突然惊异道,“谁说丰年死了?” 五老爷抬眼瞧着他的模样不像说笑,就道,“四哥,大伙儿知道你疼丰年,但是他死了都一年了,你可不能这般吓唬大伙?” 二老爷拍拍四老爷的手,说道,“四弟,丰年侄孙虽说是无故失踪,但多半已经是不在人世了。” 三老爷狠狠瞪了一眼门口低头掩了脸上神色的赵夫人,冷哼出声,“谁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对丰年侄孙下了毒手…” 二老爷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疯话,赶忙呵斥道,“三弟闭嘴,祖宗英灵都在呢。” 三老爷不甘不愿的闭了嘴,他一直都怀疑丰年侄儿的失踪同这妇人有关,虽说当年洪璞侄儿那事做得隐秘,但是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是知道一些,后来丰年那般出色,他们还都庆幸当年没有拦着,所以,丰年一出事,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赵家当家主母,可惜,谁也没有证据… 四老爷也不反驳他们的话,只是站起身望向院外,低声说道,“时辰快到了,这小子怎么还不进来?” 众人都是不解,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人,二老爷隐隐猜得几分,眼睛猛然瞪大,哆嗦着嘴唇,想要问一句,却听得远处渐渐传来喧闹之声,似乎是下人们的惊呼,间或夹杂着物品摔在地上的清脆噼啪声… 第三百六十三章 真假 那声音渐渐临近,院子里众人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下人们惊呼,“大…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先前还是震惊,慢慢就变成了欢喜的呼喊,仿似要昭告全彤城一般,他们赵家的大少爷没有死,惊才绝艳的千金公子回来了! 这下,不必四老爷再说什么,二老爷三老爷连同被茶水呛得满脸通红的五老爷,都是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望向院门口… 赵丰年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腰间系了巴掌宽的银丝带,银镂空的发冠束发,面如美玉,墨眉星目,嘴角隐隐带着一抹笑意,就那般踩着初冬的日阳,一路悠然走进了祠院儿,仿似这不是历劫归来,而是出门访友,刚刚尽兴而归一般。 他甚至都不必出言,双眸只那么四处环顾一周,众人心头就齐齐生出一丝敬畏,仿似他就是这片领地的主子,而他们都是效忠的臣民。而心中有鬼的赵德,则是面白如纸,直接噗通跪了下来。 众人听得动静,扭头去瞧,都是露了鄙夷神色,只这一眼,兄弟两人高下立判,众人齐齐涌上前去,把赵丰年围在中间。 二老爷和三老爷激动的老泪纵横,不等赵丰年低头行礼,他们就已经拉了他的手不放,这个拍拍肩膀,那个摸摸头,生怕这是眼前出现的幻象一般。 赵丰年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任凭他们摸了个够,才笑道,“二爷爷,三爷爷,侄孙不孝,让你们惦记了。” 二老爷扯了袖子摸了一把眼泪,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老爷却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恼怒道,“你这小子,怎么不早些回来,害得我以为咱们赵家就要交给那败家子手上了。” 二老爷瞪了他一眼,责怪道,“多大岁数的人了,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 三老爷哈哈大笑,瞧了瞧院门外勉强扶着门框才能站稳的赵夫人,和一旁跪地爬不起来的赵德,得意的辩驳道,“二哥今日就是打我,我也要说实话,我心里高兴!” 二老爷无奈摇头,又瞪向一旁难得露了笑脸的四老爷,“你这可是与三弟正好相反,嘴巴太严,怕是早就得了消息,却不告诉我们。” 赵丰年不等四老爷说话,赶紧把错处揽到自己身上,“二爷爷莫怪四爷爷,都是侄孙求了四爷爷保守秘密的,就怕临时有变故,再惹得长辈们跟着费心。” “哎呀,二哥,这小子活着回来,比啥都强,你还追究什么。”三老爷在一旁替赵丰年说情,那嘴巴笑得都要咧到耳根了。 二老爷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就是真埋怨四老爷,听得三老爷这般说,就道,“好,好,不埋怨,咱们说正事,时辰到了,开祠堂,禀告祖先,把家主之位,传给丰年吧。” 三老爷和四老爷都说好,只有五老爷脸色忽青忽白,不知要如何是好。 赵丰年走至赵老爷跟前,跪地磕头行礼,瞧得日阳下,父亲的身形比之那晚所见更显消瘦,甚至脸颊上干枯得几乎只剩了老皮,心下越发悲戚,颤着声音说道,“爹,丰年回来了。” 赵老爷子两只浑浊的眼珠,牢牢盯着儿子的脸庞,那眼窝里,慢慢就淌出了泪水,嘴唇哆嗦着,低低呜咽,听得众人都是心酸难耐。 二老爷上前劝了几句,赵丰年忍了心酸,起身背起了老父亲,刚要迈步上台阶,就听得院门处,赵夫人嘶声大喊,“不,不行!家主应该是德儿接替!谁知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骗子?” 赵夫人是真的急了,哪里还顾得什么规矩,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本该在凌风城里苟且偷生的赵丰年,会突然出现在祠堂里,她苦心经营,忍辱多少年就为了这一日,怎么甘心就被他这般轻松毁去一切? 赵丰年回头仔细打量这个他奉为亲母,至孝二十年的妇人,突然就发觉,以前怎么瞧都是和善亲切的脸孔,如今却变得狠毒又冷酷,心里一时酸甜苦辣甜,齐齐翻涌上来,以至于他恍惚间,低低喊了一声“娘”,可惜话音出口,他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却听得那妇人高声指着自己大骂,眼里满满都是怨恨和不甘,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里仅剩下的那一丝怀念,踪影全无… 赵丰年平安归来,赵家复兴有望,这一年来折腾得整个家族乌烟瘴气的母子,自然就是更没人愿意理会,二老爷还好,只是沉着脸说了一句,“侄媳妇,家族事务,女子不得干涉。” 三老爷直接就是开骂了,“这是祠堂,妇人怎能进来,还不给我出去!家主之位本来就是丰年的,若不是他当日出了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赵德这败家子觊觎,你们想都别想!” 赵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扭头去瞧五老爷一家父子三人,却不想他们都是低了头不肯帮腔一句,她更是愤恨不已,眼睛里恨不得弹出一把小刀子,把赵丰年和几老一刀刀凌迟了,“好,好,这一年来,我们母子待你们都是不薄,你们居然如此忘恩负义,这赵家的家业,虽说不是我们母子创下的,但是看顾了这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居然过河就拆桥,半点儿旧情都不念。 即便这样,我们母子也不好说什么,这家主之位不要也罢,不过这人张口说他是赵丰年,你们为何都不查证,就相信了这个人,难道就不知道江湖上有个法术叫易容吗?万一他是外人假扮,觊觎赵家家财…” “闭嘴!”四老爷气得胡子直抖,怒道,“你这没规矩的妇人,难道这是在教训长辈行事不成?我们自家的血脉儿孙,还会认错?他是你的儿子,失踪一年未回,如今归家,你不欢喜也就罢了,怎么还待他如仇人一般,只记得替赵德争家主,难道只有赵德是你的儿子,丰年就不是?你说实话,一年前丰年失踪,是不是你下的手?” 四老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直接捅破了核心,众人原本就觉有些奇怪,哪有亲娘见得儿子不欢喜,反倒直接就怀疑外人假扮的?此时听得这话,立刻瞧着赵夫人的眼神都变了。 赵夫人脸色更白,嘴巴开合半晌,才终于找了个借口,“我…我也惦记我那苦命的大儿,但是,家族为重,若是错认了贼人做家主,我们赵家岂不是顷刻颠覆,老爷如今病重,又不能理事,与其冒着被骗的危险,不如把家主接任这事缓一缓,待得查明这人身份,再择日举行。” 她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死活要把这赵丰年就任家主一事拦下来,只要拖过今日,有那百日消的解药在手,他为了亲爹的性命,还不是任凭她摆布。 可惜,她却不知,那解药已经进了赵老爷的肚子,所有赵家产业的契纸也在赵丰年手上,她手上没有半点儿把柄威胁。 赵丰年把背上几乎瘦到不足五十斤的父亲,小心翼翼往上托了托,看向赵夫人的眼神越发冰冷,“母亲是怀疑我是外人假冒吗?那母亲如何才能相信,我是真正的赵丰年?或者…要不要我同母亲说说我失踪当晚,母亲曾说过的话?” 赵夫人想起那晚他嘴角流着黑血,眼睛瞪得仿似要掉出来,一句句逼问自己为何的情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倒退两步,一时惊恐害怕他把那晚的实情说出,一时又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吓住,眼珠子转得分快,还想要隐晦威胁几句,却不料被瘫倒在地的赵德,死死抱了大腿,“娘,娘,咱们回去,回去,我怕…怕…” 不必再说,只她们母子这般神色,众人若是再不能确定,赵丰年当日失踪与他们有关,那就是傻子了。 二老爷冷哼一声,指了院门说道,“是你们自己滚出去,还是我让人扔你们出去?” 赵夫人牙齿咬得下唇都发了白,狠狠剜了赵丰年一眼,扯着儿子就出去了。 四老爷瞧着赵丰年脸色不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不管是何事,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给你撑腰呢。” 赵丰年收了眼里的恨意,微微低头行礼,“多谢长辈们疼爱,都是家中小事,待得父亲病愈自会处置。” 几个老头子互相对视一眼,更觉满意,至孝明理,这侄孙真是再好不过的家主人选了。 祠堂那两扇朱漆大门轰隆隆被推开,各家儿孙只在门外跪下磕头,之后才是几位长辈进去上香告慰祖先英灵,末了,二老爷亲手摘下赵老爷颈间的那挂穿着墨绳的血石小印,在香炉上方绕了三绕,这才转而挂在跪倒的赵丰年颈间,赵丰年对着祖先灵位三叩首之后,慢慢站起,几个老爷子上前行了半礼,其余众人则是再次跪倒磕头,以表对家主、对家族的忠诚。 赵丰年亲手挨个把这些叔伯兄弟扶起,每人都说上一两句话,或者是问家里孩子功课,或者是问旧疾,虽然都是小事,但是人人都觉亲近许多,这分开一年的隔阂好似瞬间都消失无踪。 几个老爷子都是欣慰点头,三老爷推了四老爷一把,笑道,“四弟,你瞒了我们这么些日子,是不是该做东在福寿楼摆酒赔罪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失势 四老爷这房没有儿子承继香火,只有两个女儿,也都已出嫁多年,平日里就拿赵丰年当了亲孙子看待,所以这次赵丰年才第一个找到他,其中的信重可见一般,此时大事已了,他心中欢喜,就一口应了下来,“好,这就走吧。” 三老爷大笑,扯了二老爷一起出门,留下五老爷脸色讪讪,到底厚着脸皮追了上去。 长辈们一走,赵丰年就带着一众叔伯,亲手把祭祀用物都归到原位,又给祖先们磕了头,这才背了老父亲出了院子,安顿到抬椅上,等候在外的风调雨顺,立刻一前一后,稳稳的抬了起来。 众人纷纷出言约好明日摆酒相聚之后,就都散去了。 赵丰年扶在抬椅一侧,慢慢走向住院,目光过去,一草一木,无不是熟悉而又陌生,让他忍不住长长叹息,赵老爷子仿似明白儿子的心情,喉间呜呜两声,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 赵丰年赶紧拾掇了纷乱的心绪,捡些闲话儿说给父亲听,不时笑上两声,一路所遇奴仆丫鬟,无不退到路旁躬身行礼,心里疑惑又欢喜,好似大少爷一回来,这府里都比之平日都亮了三分,热闹了三分… 主院正房里,赵夫人盛怒之下,摔碎了屋里所有的瓷器,赵德哆嗦着手脚满屋转圈儿,埋怨着母亲,“当初我就说,不要当家主,不要杀了大哥,你非说斩草除根,他如今回来了,回来了,我们怎么办,他会杀了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赵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一巴掌扇到儿子脸上,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初是谁说,不娶吴家小姐就要去跳河,是谁说有那贱种在,就没有出头之日,若不是为了你,我至于下毒杀他吗?” “娘把错处都推到我头上可不行,你不是也恨他不是你亲身的,那毒药还是你找人弄来的呢,和我可没关系…”赵德也不甘示弱,红着眼睛把母亲的老底儿揭个精光。 母子俩正是互相瞪着如斗鸡眼一般,就见得赵丰年背了赵老爷进来,扫了几眼屋里的狼藉,就把赵老爷小心的放到主位上,然后笑道,“自小,母亲就说盼着我长大做家主,我如今已然接任,母亲为何这般恼怒?” 赵夫人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顾不得再做什么表面功夫,指了赵丰年的鼻子,高声怒骂道,“你别以为你当了家主就得意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拉你下来。” “哦,”赵丰年挑眉,继而又做了一副惊恐摸样,说道,“母亲恕罪,孩儿不当家主了,只求母亲不要杀我。” 赵夫人和赵德见他如此,都是一愣,不想赵丰年的脸色瞬间又转回冷酷嘲讽模样,冷笑道,“母亲不会还以为孩儿会这般回话吧,那是白日做梦!我在母亲手里死过一次,已经偿还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以后绝对不会对母亲再念半分旧情,不,也不能再称呼母亲,因为你不是我的母亲,你也不配!你只是赵夫人,待得父亲病愈,自有他发落你!” 赵夫人被他嘲讽的脸色已经发了黑,怎么忍耐的住,一把抓起身旁的软垫扔在地上,怒道,“你这个贱种,这二十年,每次听你喊我母亲,我都想掐死你,明明你不是我生的,却顶着嫡长子的名头,抢了我儿子的家财,我儿子的地位,我还能容许你活到二十岁,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她伸手理了理衣衫和鬓发,转身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又说道,“实话说吧,别以为你活着回来,赵家就还会落在你手里,前些日子你父亲身子不好,我错手喂了他一粒百日消,仔细算来,也有五十几日了吧,原本以为德儿做了家主,我心里一欢喜就能想起那解药放在何处,没曾想你回来把这位置夺了去,我这发了半晌脾气,更是想不起来了。” 赵德在一旁听得这些话,心思转了又转,才明白过来,原来母亲还留了整治大哥的后手,他立时就直起了腰板,手脚也不哆嗦了,同样找了个椅子坐下,抬着下巴,极是得意的说道,“是啊,大哥,你不是最孝顺吗,可不要空口说白话,父亲的性命重要啊。说实话,那家主的位置,小弟也不是太想坐上去,但是为了父亲的性命,小弟只有勉为其难…” 他还没等说完,只觉身旁突然有股冷风吹过一般,下一刻脸上已经是噼啪挨了十几巴掌,眼前直冒金星,脑子里轰轰作响,好似亿万雷霆齐齐轰到了他的头顶… 赵丰年慢慢退回父亲身旁,甩甩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麻的手掌,冷哼出声,“身为人子,居然如此狼心狗肺,这几巴掌算我替父亲教训你的。” 赵夫人眼见儿子的脸上犹如发了的面团一般迅速膨胀,心疼得立时跳了起来,就要揪了赵丰年拼命,“好你个贱种,你个小畜生,居然敢动手打我儿子,你不想要你父亲活命了,还是你早就打了主意,要他早早死掉,你好坐稳家主的位置,你这狠毒的东西…” 赵丰年闪身躲开赵夫人的双手,顺手扯住她的衣带往后一甩,她就噗通摔到了大厅中间,屋地上原本就铺了一层碎瓷片,赵夫人这一摔,就彻底倒了霉了,屁股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疼得她嗷嗷直叫,“杀人了,小畜生杀人了。” 赵德还在头晕,看人都是双影,听得母亲这般喊,就想上前却掺扶,却脚下一个踉跄,同母亲摔在一处,赵夫人身上的伤口顿时又深了三分,叫喊得也更惨烈。 赵丰年施施然走到了她们旁边,低声笑道,“赵夫人不是叫嚣着要我爹的命吗,怎么自己反倒先见了血腥,这可真是报应。还有,我这一会儿忙着接任家主,倒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了,我爹那百日消的毒,已经解了,家里所有产业的契纸和银票都在我手里,赵夫人可以放心了。” “什么?”赵夫人听得自己手里最大的把柄居然没了,惊得也顾不得疼,拼命爬了起来,那眼睛睁得好似要瞪出来一般,“你撒谎,那解药和契纸都在我手里,我昨晚还看过,你绝对不可能找得到!” 赵丰年冷笑,“夫人不相信?那好,左右你们以后也要住在西厢,你有的是时候亲手翻找。”他说完就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 风调和雨顺应声进门,赵丰年指了惊疑不定的赵夫人母子说道,“把他们关去西厢,每日一壶水一顿饭,保证饿不死就好,等着老太爷病愈再行发落。” “是,大少爷。”当初赵丰年失踪时,风调和雨顺就是被赵夫人扯了个借口支使出府去了,这才没有帮得上自己主子,他们本来就心焦欲死,赵夫人又说他们擅离府邸,护主不利撵了他们出去,两人把赵夫人可是恨道了骨子里,如今她们母子落败,自家主子得势,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报仇的好机会,那手下可是加了十二分的力气,把赵夫人和赵德疼得哀叫连连,哪里还有力气放狠话,就被一路扯去了西厢,关了起来。 院子里躲在角落的奴仆们,看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兰花一人,心里喜得简直要冒了泡,想了又想,就当先跑出去,拿了扫帚和簸箕进去拾掇大厅。 赵丰年认出她是尽心伺候父亲的那个丫鬟,就把所有主院的小厮丫鬟们都唤到台阶前,简单安抚了两句,就把兰花提成了内院管事,暂时统领所有丫鬟,处置各种琐事杂物,对于各处人手有调派之权。 这可是比兰花期盼的权力要高了许多,她激动得跪下连连磕头,要知道这样的内院总管大权,多数都是主母或者最受宠信的妾室才有机会得到,如今家主居然把这权利交给了她这样一个小丫鬟,难道…她越想脸色越红,直到赵丰年回了他的快意居,众多丫鬟小厮都围过来道喜,她还有些恍恍惚惚没有回过神来。 丫鬟中平日与兰花还算交好的杏花,也是兴奋的小脸儿通红,扯了她的袖子,攀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记得先把老婆子留在身边。” 兰花眨眨眼睛,也是明白过来,她如今虽是接管了赵家后院,但是内外琐事所知甚少,若是没有个明白人在身旁指点,必定会是一团糟,她上火费心倒是没关系,若是被大少爷看在眼里,会怎么想她? 她这般想着,就感激的冲着杏花点点头,挤出人群,拉了那站在墙根下,满脸惊恐复杂的老婆子,笑道,“婆婆,我初接后院,很多事情都不懂,还要婆婆多教导啊。” “不敢,不敢。兰花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人老成精,往日被她时不时就甩两巴掌的小丫鬟,如今得了势,而自己却是一落千丈,老婆子心里自是不好受,却也勉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甚至硬挤了三分欢喜摸样,飞快应了下来,只要她还有用处,性命就算暂时保住了。 不提众多丫鬟婆子们,为自己的以后的活计巴结兰花,只说赵丰年把老父亲安顿到正房,回了离别已久的快意居,心里越发沉重。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城 那墙下的百日红,是他与白四弟打赌赢回来的,那小花园里的亭子,他常坐在里面读书喝茶,偶尔夜里烦闷,还会拎了一坛好酒躺在屋顶感叹几声,跳下去舞剑高歌。 朋友兄弟凑在一处,谈天说地,他还常常为生在商贾之家,生为长子嫡孙,不能仗剑行走江湖而苦恼叹息。如今想来,当日的他,就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无病呻吟罢了,比起今时这份心境,其实一个天差地别可以形容得了? 风调雨顺见得自家主子脸色不好,互相对视一眼,都齐齐打开了话匣子,“少爷,少爷,明日的酒席是要摆在家里,还是要去酒楼?” “就是,少爷一年未回,怕是不知道,这城里又开了一家酒楼,叫仙客来,做得那素菜真是一绝,不如少爷把酒席摆在那里。正好,小的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赵丰年迈步进屋,屋子里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屋角的长颈仙鹤香炉里,正飘散着淡淡的香气,靠墙边的书架上,罗列这一本本或薄或厚的书,都是他以前熟读过的,床上的帐幔依旧是雨过天青色,只是不知下人们想要表达一下欢迎主子回来的心意,还是库房里没有了素色锦被,被褥居然换成了朱红暗纹织锦的,却巧合的同云家村里的家中一模一样。 赵丰年想起这个时候,家里怕是也刚要开午饭吧,妻儿不知都胖了没有?是不是也正在挂念着他? “你们先下去吧,我歇息一个时辰,巳时之前,把城里的掌柜们都找来,就说我请他们喝喝茶。至于明日的酒宴,还是摆在府里,只请族里人。后日再在仙客来宴请有来往的各家商铺掌柜,请帖准备好,早些送去。” “是,少爷。”风调雨顺赶紧应下,轻轻关了门,转身出去。 一出院门,风调就嘱咐雨顺,“少爷的吩咐,我去打理,你就守在这里,谁来也不能放进去,少爷这些时日忙碌,若是再不歇歇,下午哪有力气对付那些掌柜。” 雨顺有些不以为然,“这是咱们府上,大少爷如今又是家主,谁敢轻易来打扰?” 风调叹气,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湘云小姐一定会来。” 雨顺立时瞪圆了眼睛,磕巴道,“那,那怎么办?” 风调一摊手,“我也没辙,你也不是不知道,灵风城那边的主母是个什么脾气,主子想必也不愿再同湘云小姐有何瓜葛,你若是守不好门,生了什么乱子,小心挨罚啊,我可走了。” 不等雨顺反应过来,风调已经一溜烟儿的跑远了,剩下雨顺懊恼的原地跺脚,却是不敢离开门口半步。 此时,彤城内外已经是开了锅的水一般,彻底沸腾起来了,四处都是议论纷纷,酒楼里,茶馆里,连带着街头巷尾的小商小贩们,见面张嘴都是一句话,“嘿,你听说了吗,赵家大公子活着回来了!” 若是碰到那消息闭塞,还没有听说的,那开口的人就会兴奋的手舞足蹈,从赵家大公子如何飘然进府,如何威风八面的接掌了赵家家主之位,一直说到他这一年的遭遇,大伙有多少种猜测。 当然这猜测就更精彩了,有说赵家大公子遇到了世外高人,待他回海外仙山学艺的,有说他被江湖匪类劫走,赵家付了赎金,才被放回的,更有的说,赵家大公子被女子迷了心神,赵家不同意那女子进门,他就带着女子私奔,如今女子有孕,才一同回返的。 总之五花八门,众说纷纭。 不论这些消息正确与否,赵家在彤城里,继那母子都是“饥渴过度,以至大病小病不断”的八卦之后,又一次娱乐了全城的百姓。 平日里与赵家有些交情的人家,派人上门去送了帖子,邀请赵家大公子赴宴,一是为了卖个人情,二也是好奇难耐,想探探这赵家大公子失踪一年,到底是去了何方? 就在这请柬雪花般飞去赵家的时候,城里有一处深宅大院,气氛却是又尴尬又无奈,不必猜,正是赵家的姻亲,吴家。 吴湘云这些日子被拘束在家里绣嫁衣,本就有些不情愿,手下自然也勤快不到哪里去,这一日又借口没有绣线,要带丫鬟去趟绣庄,吴夫人疼宠女儿,也怕她在家里闷得狠了,身上哪里不舒坦,就派了个亲信老婆子跟随,轻松放了女儿出府。 吴湘云带着老婆子和贴身丫鬟,在绣庄里消磨了半个时辰,百无聊赖,就要拐去旁边的茶楼吃点心看风景,结果那老婆子却是死活拦着不让进去。 吴湘云是还有两月就要出嫁的女子,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去茶楼那般鱼龙混杂之处,若是不小心被哪个登徒子掀了帏帽,或者说上几句酸话,都与名节有损。吴夫人疼女儿,若是有事,顶多骂上女儿几句也就罢了,但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可要倒霉了。 老婆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吴湘云怎么说,甚至开口叱骂都不肯让步,最后两人眼见得有旁人站下瞧热闹,才上了马车回府,另派了丫鬟去茶楼把点心买回去吃。 吴湘云到了家,纠缠着母亲抱怨了好久,吴夫人为了哄得女儿欢喜,当面责备了老婆子几句,待得送走女儿,又转而赏了老婆子一只银簪子,赞她做得好,倒让老婆子庆幸自己拦人拦对了。 吴湘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吃着丫鬟买回的点心,想起好不容易出趟门,还被老婆子搅了兴致,心中就是不愉,喝着茶就随口问那丫鬟,“翠峦,你去茶楼买点心,可是听得什么趣事了,说来听听。” 翠峦捧着茶壶站在一旁,低头瞧着青石地面儿正在发愣,根本没有听到主子问话,她身旁的翠竹平日同她交好,生怕她惹的主子恼怒,赶忙扯了她的袖子,小声道,“你发什么愣呢,主子问你话呢,你在茶楼听说什么了…” 翠峦猛然惊醒过来,居然噗通跪下,认错求饶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奴婢只听人说了两句,也不敢把这样不知真假的事说给小姐听。” 她的话音落下,别说是吴湘云,就是亭外站着伺候的小丫鬟,也惊疑的扭头来瞧,不明白她因何突然说出这么一串长话。 翠竹急得恨不得直跺脚,低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小姐问你在茶楼里可听到什么趣事了?” 不等翠峦再说话,吴湘云已经是放下了茶杯,皱眉问道,“翠峦,你老实回话,你在酒楼里听了什么消息?” 翠峦此时恨不得几巴掌打昏自己才好呢,刚才一时想着那消息出了神,听得翠竹的话里有酒楼俩字,就以为小姐知道了消息,责怪自己为何没有第一个禀报,哪里想得到,小姐根本半点儿不知道,这消息还是要从她口中说出,万一小姐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她岂不是又要被连累,但如今骑虎难下,若是不说,马上就要被打,左右都是受罚,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她心里想清楚了,就斟酌着说道,“小姐,刚才奴婢在酒楼里买点心,听得那些喝茶的人在传说,说…嗯,赵家大公子平安回来了,而且已经接任了赵家家主的位置。奴婢怕这消息不是真的,一时犹豫,就没敢跟小姐提起。”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吴湘云听得这话,大喜过望,猛然站起身,提着裙子就往花园外跑,惊得一干丫鬟婆子们,愣了好半晌,才大喊着“小姐,小姐,你这要去哪里啊?”然后一窝蜂似的随后撵出去了。 吴家大门口,吴家老爷访友归来,刚刚下了马车,迈步上台阶之时,冷不防瞧着女儿慌张跑出,就呵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成何体统!” 吴湘云却是不理会父亲的呵斥,开门上了马车,就喊了那车夫,“快去赵府,快!” 那车夫为难的扭头去看自家老爷,吴湘云却是不耐烦的伸手欲要抢夺他手里的马鞭,那车夫生恐她激怒了马匹,被甩下车去,只得轻轻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催着马匹前行,但速度却是比之平日慢了许多,心里指望自家老赶紧追上来,阻止这不知抽了什么疯的大小姐。 不料,吴湘云却是瞧出了他的心思,顺手在车厢里摸了个本书卷成筒状,狠狠敲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受惊,立时快步跑了起来。 待得吴老爷从婆子丫鬟们口中问明事情原因,再想要追上拦着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得没了踪影了。 吴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赶紧吩咐家人再套马车来,刚要上车之时,却又觉得不妥,转而撵了一众丫鬟婆子们追去赵家,然后才愤然回了后院。 吴夫人这时候也得了消息,正是往外走,突然见得自家老爷回来,就迎上来问道,“老爷,你可是遇到云儿了,她这是怎么了,也没同我说一声,就跑出去了。” “哼,真是你养的好女儿!”吴老爷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就继续往里走,吴夫人还是第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前,被夫主如此呵斥,脸色惨白着,想要辩解几句,却还是咽了回去,低头跟着一路到了正房厅里,挥退了下人,亲手给吴老爷倒了茶,这才小声说道,“老爷,云儿到底为何出府,惹得老爷这般震怒?” 吴老爷眉头皱得简直要变成一个川字了,顾不得茶水还热,一口喝干,说道,“云儿的婚事怕是有变!” 第三百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婚事有变?”吴夫人着实有些吃惊,两手不安的扭着帕子,问道,“老爷为何这般说,难道赵家想要悔婚?我们云儿嫁过去是下嫁,他们赵家还有何不满之处?” 吴老爷摇头,叹气说道,“不是赵家有何想法,应该说是云儿或者武都那边要有变化。赵家…大公子回来了,而且刚刚接掌了赵家家主之位。” “什么?大公子回来了?不是说他死…”吴夫人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掉了都没发觉。 吴老爷心头也是懊恼,自顾自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这事儿我还要赶紧给大哥去封信,他要的是与赵家家主联姻,如今家主又改回赵丰年接任,云儿的婚事,怕是真要再改回来。” 吴夫人急得脸色涨红,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悔,抱怨道,“当初赵家一传出大公子失踪的消息,你们等不得三个月,生怕失了赵家这笔大财,非逼着云儿又与赵二公子定了亲,我出言劝说,你也不听,如今大公子活着回来了,难道还要云儿再把婚约改回去不成?那云儿的名节还要不要了,满城都知道她已经改了两次婚约了,再改就是三次!她是清清白白的闺女,不是物件儿,那是找婆家,不是找买主!” 吴老爷被夫人几句呛得也是颜面下不来,低声叱责道,“我还没写信问过大哥呢,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何苦这么多抱怨之言?你还是把女儿看好了吧,怕是不等大哥那里灰心,她自己就闹着要把婚约改回去了。” 吴老爷说完,一甩袖子气冲冲奔书房去了,吴夫人也终于想起自己女儿已经冲出家门了,她对赵家大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惦记,若是真闹起来,下一个全城热议的角色就是自家女儿了。 她赶紧出门喊了身边最得力的婆子,说道,“赶紧坐车去赵家,不论小姐在做什么,不论赵家大公子说什么,只管立刻把小姐带回来,她若吵闹,就说我心口疼的毛病犯了。” “是,夫人。”那被点名的李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疾走出去备车出门。 再说吴湘云一路坐了马车到了赵家门前,未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拉起裙子就跑上台阶,正巧有一个小厮拿了大扫帚在扫落叶,突然被扯了衣袖还吃了一惊,待瞧清楚是吴家小姐上门,不等问话,就直接指了后院说道,“大少爷回来了,在快意园。” 吴湘云大喜,也不管身后是何人,喊了一声,“赏!”就快步跑了进去,随后撵来的丫鬟婆子们累得只喘粗气,还要摸出荷包里的银子替主子打赏,恨得简直是咬牙切齿。待喘过气来,打过赏,主子已经是又跑的没了踪影,她们只得一路问着追了上去。 快意园门前,雨顺正是依着院门打瞌睡,心里还想着,大哥这次怕是料错了,这眼见一个时辰过去了,吴家小姐也没来啊,一会族老们也该到了,叫起主子去会客厅,就没他什么事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打算的很好,吴家小姐却不肯配合,一边喊着,“丰年哥哥,丰年哥哥!”一边从远处奔了过来,雨顺惊得立时清醒了过来,心里是叫苦连天,这吴小姐平时在主子跟前是温柔可人,但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其倨傲,若是拦着,必定要挨骂,若是不拦,那后果更是严重。 他心里迅速左右权衡一番,就闪身拦在了院门前,行礼笑道,“吴小姐,来拜访我们少爷吗?” 吴湘云闻言停下,一边整理裙角和略显散乱的发鬓,一边嗔怒道,“这是快意园,不是看拜访你们少爷,难道还是看你不成?快些开门!” 雨顺硬着头皮,还是笑嘻嘻道,“吴小姐,我们少爷这几日忙碌起来,没有空闲歇息,刚才刚刚睡下。不如小姐改日再来?” 吴湘云皱了眉头,这时候留下两句关心之言,转身离开才是礼数,也能显出她的贤惠和体贴,但是一年多没见到心爱的男子,此时就在院门里,她怎么也挪不了脚步,犹豫之下,就道,“你先开门,我进去等着丰年哥哥醒来。” “吴小姐,这怕是与礼法有些不合?我们少爷…” 不等雨顺说完,吴湘云已经是恼了,怒斥道,“好你个狗奴才,是不是丰年哥哥哪里不舒坦?你们欺上瞒下,拦着我不准进去探望!” 雨顺赶忙摆手,辩解道,“我们主子身子好着呢,刚刚睡下,吴小姐若是真关心我们主子,就不该这时候进去打扰。” 吴湘云恼怒之极,伸手就挥出一巴掌,雨顺闪身躲过,他和风调平日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很得倚重,别说挨打,就是重话都没听过几句,今日差点儿挨了外人的巴掌,让他忍不住也怒上心头,高声说道,“吴小姐,这是我们赵家,我们主子正在歇息,难道你还要硬闯不成?” 不等吴湘云说话,那些丫鬟婆子们终于赶到了,上前扯袖子的,抱手臂的,一边劝慰一边就要把自己小姐拉出去,吴湘云哪里愿意,高声叱骂她们,半步不肯挪动。 赵丰年盖着与家中相同的锦被,这一觉儿睡得比之离家这些时日都要香,梦里他正抱了白胖可爱的儿女在逗弄嬉笑,瑞雪则在旁边怨怪他累得瘦了许多,要给他做几个好菜吃,一切都是那般真实幸福,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吵闹之声,他一惊之下就醒了过来,猛然间,儿子女儿妻子都不见了,只有他自己孤零零躺在床上,巨大的失望袭上心头,也越发对外面吵醒他美梦的人恼恨起来。 起身穿衣,简单拾掇了一下,他就走了出去,听得院门外尖声叱骂的女声,眉头就皱得更紧。 雨顺护在院门前,任凭吴湘云叱骂威吓就是不肯让开,眼见吴湘云又举起了巴掌,他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不料院门却突然被打开,他一个没站稳就摔了进去。 赵丰年也没有伸手扶他,反倒冷着脸说道,“我们赵家何时成了菜市场了?还有没有规矩了?来者是客,不带去厅里奉茶,聚在门前吵嚷,成何体统?” 雨顺听得主子语气虽然严厉,却隐隐指责吴小姐没有做客的礼数,心下欢喜,就赶忙爬起来,做了委屈模样,说道,“少爷,吴小姐来拜访,小的说少爷在小歇,她却一定要闯进去…” “闭嘴!”赵丰年脸色更是严厉,叱责道,“吴家是书香门第,怎么会连做客的规矩都不懂,还是你刚才言语有失,没有说清楚。” 他说完,又转向盯着他发呆的吴湘云说道,“吴小姐上门可是探望家母的?实在有些不巧,家母最近旧疾发作,正在静养,二弟又出门游玩未回,倒是累得吴小姐白走一趟了。” 吴湘云贪恋的看着他清绝俊朗的脸孔,仿似要把这个离别一年的男子,完全刻在心里一般,甚至连举起去打雨顺的巴掌都忘了放下,她激动的眼圈儿也红了,上前就要去抓赵丰年的手,却被他皱眉闪开了,冷声说道,“吴小姐,请自重!” 六个字,如同六瓢冷水哗哗浇到了吴湘云身上,从头到脚透心凉,她猛然惊醒过来,万般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颤声问道,“丰年哥哥,我是湘云啊,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丰年望着她泪眼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若是以前自己,多少都要哄劝几句,捧上无数衣料首饰,打点得她重新露了欢颜,可是如今看起来,怎么就忍不住觉得厌烦,哪有女子想哭泣,还要顾及不能沾湿了脸上的妆容而强忍着? 就像他家瑞雪被他惹得生气哭起来,都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仿似就砸到他的心头一般,那才是真正的伤心吧。 “吴小姐说笑了,你如今是我家二弟未过门的妻子,我们的婚约在一年前就作废了。另外,以后吴小姐可以称呼我为大公子,或者随着二弟叫我大哥也好,那般容易让人误会的称呼还是不要再出口了。免得传出去,有损小姐的名节。”他说完,就唤了雨顺道,“去看看长辈们都到了吗,若是到了就请去书房奉茶。” “是,少爷。”雨顺扫了一眼吴小姐惨白的脸,心下极是解气,几乎是跳着脚的小跑去了。 赵丰年微微点头,算是告辞,就转身往书房去了,吴湘云还要再上前去阻拦,李婆子终于是赶到了,抓了她的手臂不放,就道,“小姐快回去吧,夫人心口疼的老病儿犯了…” 吴湘云哪里肯信这话,用力想要甩开她,却是被一众担心回去受罚的丫鬟婆子们死死围了起来,簇拥着穿过门廊,出了大门,终是上了自家的马车,迅速离开了。 赵家门房里立时跳出几个小厮,笑嘻嘻道,“这吴家小姐平日瞧着还好,怎么就这般没个矜持,光天化日就要硬闯大伯的院子?” “就是,就是,以后咱们府里可要热闹了,这算不算一女嫁二夫?”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杰地灵 不等别的小厮答话,一个老门房就挨个给了他们一记爆栗子,叱责道,“大少爷刚回来,正是要整顿府里规矩的时候,你们还顶着风头的嚼舌头,是不是嫌弃这份工钱拿多了?还不快去干活儿!” 小厮们一哄声的四散开来,各自忙碌去了,老门房摇摇头,瞧得府门口,低低说道,“这事不好办啊…” 赵家的小厮门房们不嚼舌头,可不代表就能瞒过这城里数万百姓的眼睛,这般瞧热闹的时刻,人人都眼睛里长了钩子一般的盯着赵家,那吴家小姐疾奔进去,哭着出来的模样,简直就是给赵家大少平安返回这道大菜,加了最生猛的调料,那滋味简直更胜原来百倍。 这次,人人都是低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末了还要捂着嘴笑得暧昧又神秘,越发引人好奇。 再说瑞雪一行,一路顺着官路往南,有木三和德胜这两个百事通在,没有多走半里冤枉路,打尖儿住店都是顺顺当当,而南下的气温明显要比灵风城暖和许多,微风里稍稍带着些暖意,倒有些像二月里的春风,醺然醉人。 妞妞的性子活泛,耐不住日日坐在马车上,这一日就闹着要骑马,剑舞揽了她在身前,不时指着路边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瑞雪也觉车里气闷,就把两个孩子放进摇篮里,然后挑了窗帘往外看,笑道,“木三弟,若是有茶馆或者食肆就稍事休息一下吧。” 木三笑嘻嘻应了,“前边就是百孺城的外镇了,还算繁华,咱们找个好食肆吃顿午饭,晚上就能进城了。” 后面马车上的得胜听了这话也道,“我还真知道,这镇子上的一家酒楼,有两样特色菜,不如咱们就去那里坐坐吧。” “好,就跟着德胜走吧。”瑞雪拍板决定了,放下帘子,回身见得老嬷嬷再做针线,就伸手拦了下来,说道,“嬷嬷,行路本就劳累,你还做针线,眼睛该疼了,还是歇歇吧。” 老嬷嬷依言整理了手里的衣衫绣线,揉揉眼睛,说道,“南边天气热,小姐的薄料衣衫没拿几件,趁着有空闲,就缝两件新的。” “嬷嬷,家中原本就不缺买衣衫的银子,碰到好的绣庄进去添置两件就是了,何苦挨累?”她伸手摸了摸小衣里的暗兜,低声笑道,“再者说,得胜来时还带了一万两,足够咱们一家用上十年了。” 老嬷嬷想到候府里的那些产业,有些心疼的叹气出声,“我的好小姐啊,这些银两只是得财得胜他们兄弟,截留下来这一季的赢利,比之整个候府的产业可是差了许多,也不知道将军会怎么惩治那恶妇,能不能把咱们候府的那些银钱产业都还回来?” 瑞雪却是不贪心,凑到摇篮前,轻轻摸摸儿子熟睡的小脸儿,笑道,“只要那恶妇受了应有的惩罚,以后不再威胁到我们一家人就好,钱财都是身外物,哪有家人平安重要。再者说,孩子的爹爹会经商,我也有手艺傍身,大富大贵也许赚不来,但是小富即安还是容易啊。” 老嬷嬷瞧得她们母子脸贴着脸,那般亲近温暖,心下也是释然,点头道,“是我这老婆子贪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得妞妞在外面喊道,“哎呀,前面就是镇子大门了。” 剑舞笑道,“那不是大门,是官家立的牌坊。” “牌坊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奖赏…”剑舞被妞妞问得是头昏脑涨,一时解释不清,笑得一旁的琴心东倒西歪。 德胜好心替剑舞解围,一边甩着鞭子,一边说道,“这百孺镇说起来在武国可是赫赫有名,别看这镇子也就不到一千户人家,却是汇聚贤才之地,只著书立传,写进国史的先贤就有六位,就是当今翰林阁里的学士也有三人祖籍是这里。先皇仁德帝盛赞此处为诗书之乡,下旨赏了这座圣贤牌坊。这一处的百姓每有男童出生,都要到牌坊底下拜先贤,然后取一撮土装到荷包里,挂在孩童床头,求先贤们保佑孩子聪慧过人,将来也能科考入仕。” 众人听得都是点头,瞧得那高高耸立的牌坊,眼里也带了三分敬意,瑞雪心下好奇也掀了帘子看了两眼,倒觉得那牌坊与后世那些南方村镇入口的牌楼差不多,只不过青石上篆刻的纹路和文字更复杂些,古香古色的意蕴也更浓厚。 一行人进了镇子,顺着最宽敞的青石路慢慢前行,街上摆摊卖小玩意儿的小贩儿,挑着菜蔬的农人,摇着扇子带着书童进出店铺的书生,甚至还有带了帏帽出来走动的女子,形形色色、各有不同,凑在一处,却是热闹又和谐。 德胜赶了小马车走在前面引路,一直到了镇子最前面的一处高楼前才停了下来,门里一直望着外面的两个小二,见得客人上门,马上跑出来迎接。 剑舞和琴心早已跳下马,开车门,先接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瑞雪这才戴了帏帽,扶着老嬷嬷下车,德胜摸了一把铜钱递给两个小伙计,要他们好好安顿马车和马匹,然后就引了众人进门。 身形矮胖的中年掌柜笑得一团和气,迎上前来一瞧德胜,立时大喜过望,行礼道,“哎呀,这不是陈二哥吗,可是有些时日没到老弟这里来了,这是又要到南边采买货物?” 德胜扫了一眼大堂里拥挤的食客,回礼笑道,“刘掌柜别来无恙,我这次是伺候主子南下探亲,路过此处打个尖儿歇息一会儿,刘掌柜赶紧给找个清静地方。” “哎,哎,陈二哥放心吧,楼上还有个大包厢,风景又好又清静。请随我来。” 刘掌柜见得瑞雪戴着帏帽,身后又是抱着孩子的丫鬟婆子,也没有多话,就直接请了她们上楼。 木三冲着瑞雪点点头,就在大堂里找了个角落与人拼了桌子坐下,刘掌柜以为他是跟车的随从,也没在意,指了个小二去招呼,就带着众人踩着楼梯,吱呀作响,上了二楼,直到尽头才开了那门楣上挂了“清风”两字的包厢,请了众人进去。 包厢里很是宽敞,最中间摆了一张楠木的大圆桌和八把高背椅,都漆成了深褐色,雕着云纹,光滑油亮,而四周墙壁上,则挂着书画,或是山水,或是花鸟,笔法随性而又自在,哪怕是瑞雪这样不懂书画的人,瞧上几眼,都觉得仿似身临其境般,心胸间都开阔了起来,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画”! 这刘掌柜经营的酒楼是刘家祖上传下来,靠着两道秘制菜肴,一直稳坐这百孺镇酒楼的头把交椅,两年前,一家对头买通了他这后厨的帮工,在菜品里下了泻药,正巧德胜一行人碰巧中了招儿,若是一般人定要闹到官府,砸了酒楼牌子不可,但是德胜当初正巧进了一批宝石,价值不菲,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没有追究,治好了腹泻,就告辞离开了,连刘掌柜的赔礼都没收。 至此刘掌柜就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了,只要德胜到此,必定要热情招待一番,两人交情也越见深厚,他也就知道了德胜的身份,所以,对于他口中所称的主子,自然就猜得是安南候府的那位遗孤女。 此时他听得瑞雪口中称赞,就赶紧上前恭敬行了一礼,笑道,“回贵人的话,这些书画都是出自本镇的三绝公子之手,小店重金买回妆点门面,能得贵人的赞赏,真是荣幸之至。” 瑞雪见得身周都是自家人,就摘下了帏帽,简单理了理鬓发笑道,“掌柜的客套了,我们不过是行路之人,还要劳烦掌柜多照料。” “不敢,不敢,有事贵人尽管吩咐。”刘掌柜印象里的贵人们都是倨傲,哪里想到瑞雪出言客套有礼,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德胜上前拉了刘掌柜说道,“夫人,刘老哥这里的菜色我熟悉,不如就让小的去打点吧。” 瑞雪点头,“记得多借一个药炉,煎一碗风寒药给嬷嬷。” 德胜眼里闪过一抹感激之色,恭声应了,这才同刘掌柜走出去。 妞妞推开了窗,趴着看向下面的街市,不时扭头偷看姐姐,瑞雪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接了琴心怀里的怡然,然后笑道,“琴心陪着二小姐下去转转吧,记得莫要惹事,早些上来吃饭。” “是,夫人。”琴心比之剑舞性子活泼,到赵家这些日子,主子又都和气,行事就更随意了。此时听得主子吩咐,正中吓坏,拉了同样欢喜的妞妞就下楼去了。 剑舞皱眉瞪了她一眼,想要嘱咐两句,却被瑞雪拦住了,“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就别拘着她们了。”说完,又看向彩云彩月和小翠儿,“你们若是不累,也跟去玩会儿吧。” 彩月和小翠儿立时眼睛放光,却被彩云狠狠瞪了一眼,低声说道,“还要去熬药呢。” 两人吐吐舌头,赶忙去翻了药包出来,行了礼,一同随彩云下楼去了。 老嬷嬷替瑞雪倒了茶,笑道,“彩云这丫头不错,是个细心的。” 瑞雪背对了门口,解了衣襟给怡然喂奶,笑道,“当初听得我怀了身子,先生特意进城去买了她们姐妹回来,都是身世可怜的孩子,所以更懂事些。” 她们正是说着话,不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之声,瑞雪赶忙系好衣襟,老嬷嬷开门一看,是自家儿子,就埋怨道,“主子都饿了,不尽快安排饭食,怎么又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萍水相逢 德胜一脸为难在老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嬷嬷想也不想就摇头叱骂道,“不行,主子就喜清静,怎么能让外人进来?咱们又不是付不起饭钱!” 瑞雪听得这话,猜得有事,就招了德胜进来细问,原来楼下来了兄妹俩,瞧着打扮都是江湖人,大堂里吵闹,那女子不喜,一定要找个安静之处用饭,甚至差点拔剑威胁,逼得刘掌柜无法,就想在他们这包厢里加两扇屏风,再多设一张小桌子,他是不敢上来商量,就死活求了德胜救他于危难。 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她们只是吃一顿饭就走,倒也不至于惹出什么事来,瑞雪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刘掌柜很快就跑上来,行礼道谢,然后亲自搬了两架楠木屏风进来,把瑞雪她们这这桌挡了个严严实实,剩下的小半地方,又安了一张小方桌,两把高背椅。 好再,房间很宽敞,窗户也是四扇,这般安排倒也不显拥挤。 瑞雪披了件斗篷,继续给孩子喂奶,剑舞把孝哥儿交给老嬷嬷,然后垂头站在了屏风入口处,瑞雪微微一笑,同老嬷嬷又说起了闲话儿。 老嬷嬷惦记着也要去牌坊底下抓一把土装荷包,挂在孝哥儿摇篮边儿上,瑞雪却觉得不干净,拦着她不许,反倒说,将来要儿子经商或者哪怕做个农夫都好,若是做官,整日勾心斗角,难有展颜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容易连累全家下狱。 两人刚刚换了孝哥儿到怀里喂奶,就听得门外有走动声,很快,刘掌柜就引了两人进来,说道,“两位客官,这就是小的能腾出来的最清净的地方了,您二位别嫌弃,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张罗饭菜。” 剑舞抬头扫了一眼,进门的那两人,当先的那男子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了一套石青色的短打夹棉衣裤,巴掌宽的玄色腰带束腰,身形魁梧却不显笨拙,眉目清俊,双眸开阖间极是有神。 落后一步的女子,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套大红的衣裙,裙摆有些短,露出脚上的一双鹿皮靴子,一头黑发梳了双环髻,用蓝色的丝带缠着,容貌娇美,柳眉杏目,想必是常年经受日晒,肤色微微偏黑,倒比之平常女子多了三分利落模样。 两人背上都背了个行囊,腰间也挂了把长剑,果真像刘掌柜所说一般,是行路的江湖人。 剑舞打量对方的同时,那兄妹俩也同样再猜测屏风里是何人,那女子皱了眉,好似有些不满屏风占了大半,而他们只有一张小桌子,男子却是个懂礼的,不等妹妹开口,就抱拳道谢,“劳烦掌柜了,刚才家妹一时冲动,吓到掌柜了,还望掌柜不要见怪。” 刘掌柜心里暗自嘀咕,刚才她拔剑的时候,也没见你拦着啊,如今有了清静地方,才这般说,若是没有,是不是他就要人头落地了。但是,这心里腹诽他哪里敢说出来,挤了个笑脸儿连道,“不敢,不敢。” 然后又转身冲着屏风说道,“多谢贵人行方便,小的感激不尽。” 瑞雪淡淡应了一声,“刘掌柜客套了,都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 刘掌柜感激的又行了一礼,这才匆匆下楼去了。 那女子撅了撅嘴,扫了一眼屏风,说道,“自己占了大半房间,把我们挤在角落,还说与人方便?” 那男子狠狠瞪了妹子一眼,微恼道,“闭嘴,你若是再这般任性,我就立刻送你回家去,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行走。” 那女见得兄长发怒,立刻上前替他倒茶,笑嘻嘻讨好道,“大哥别气,九儿不过随口一说,大哥可别扔下九儿。” 妹子撒娇,做哥哥的很少能狠下心肠不理会,果然那男子就去了怒色,扯了她坐好,给她也倒了一杯茶,说道,“出门在外不同在家里,你要收敛一些脾气。” “知道了。”那叫九儿的姑娘乖巧的点头,惹得当兄长的又是叹气,“你这丫头啊,真是不该带你出来,若是到了…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瑞雪和老嬷嬷在屏风里面,听的他们兄妹说话,对视一眼,都是彻底放了心,这妹妹虽然娇蛮些,但兄长却是个明理的,同屋吃饭,想必也不会有何祸事。 很快两个孩子都吃饱了,各自被竖起抱着打了两个奶嗝,举着小手蹭蹭眼睛,就又要睡过去了。 老嬷嬷就笑道,“小少爷小小姐可真是好伺候,吃饱就睡,夜里也很少哭闹,可真是省心啊。” 瑞雪抱着孝哥儿掂了掂,有些心疼的说道,“嬷嬷,你说会不会是行路疲惫,两个孩子累到了?” 老嬷嬷摇头,“小姐别担心,小孩子半岁之前,都是这般的,等再大些就该找人陪着玩闹了。” “那就好。” 屏风外的九儿听得有小孩子,心下好奇,就想起身进去看看,被兄长一个眼神吓得又瘪嘴坐下了。 很快,妞妞和琴心各自抱了一手的小吃食小玩物儿跑了上来,一开门瞧得屋里大变样就愣了一下,剑舞就道,“二小姐轻声些,小少爷小小姐睡着了。” “哦,”妞妞应了一声,吞下将要出口的问话,带着琴心进了屏风,就直奔姐姐去了。 瑞雪猜到她要问什么,就先笑着摇摇头,说道,“吃完饭,咱们就要赶路了,不过这么两刻钟而已。” 妞妞撅撅嘴巴,就开始给姐姐显摆她的“收获”,无非是些糖人,炒栗子和一些小吃食,瑞雪捡了块小点心吃了,味道还真是不错,夸赞了两句,把个妞妞笑得好似她亲手做的一般,又拿去给老嬷嬷品尝。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前后脚的也端了托盘上来了,刚才在楼下就瞧得这兄妹俩,倒是没有多惊奇,只是放轻脚步鱼贯进了屏风。 安伯开的补药,每日总要在饭前喝上一碗,虽是苦涩难咽,但瑞雪已是习惯,就是觉得行路还要熬药,很是麻烦,想要断些时日,众人又是不许。 彩云端了药碗,笑道,“夫人,药汁儿不热了,可以喝了。” 琴心立刻找了刚买的蜜饯,推到主子身前,瑞雪瞧着老嬷嬷手边除了药汤,还有一小碗蒸蛋羹,就笑道,“彩云越来越细心了,嬷嬷先把蛋羹吃了,垫垫肚子再喝药汤,省得肚腹不舒坦。” 老嬷嬷拍拍彩云的手,道谢,“让云丫头受累了。” 彩云红了脸,摆手道,“彩月和小翠儿也一起帮忙熬药了。” 瑞雪笑道,“都好,坐下歇一会儿吧,吃了饭还要赶路。” 老嬷嬷用勺子,舀了蛋羹吃着,瑞雪则咕咚咚喝了药汤,苦得皱眉,妞妞赶忙拿了蜜饯塞到姐姐嘴里,大眼睛直盯着姐姐的眉头松开了,才笑起来,瑞雪心下温暖,揽了她到怀里,问了几句外面的街市有何热闹,引得妞妞晃着小脑袋说个不停。 很快,刘掌柜和德胜带着小伙计,端着饭菜就上楼来,德胜拦了小伙计,亲自端了饭菜进屏风里摆好,瑞雪就道,“德胜一起坐下吃吧。” 德胜哪里肯应,笑道,“谢小姐体恤,我下去同木公子一起吃,正好也照料着马车行礼。” 瑞雪也没在坚持,德胜刚要转身,就听得屏风外,那九儿姑娘又是闹起来,“掌柜的,你们这酒楼待客厚此薄彼啊,刚才那屏风里面明明多上了一种金黄色的吃食,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没有了?” 刘掌柜心里简直叫苦不迭,恨不得一时间就把这两个恶客送走才好,脸上泛着苦笑,打躬作揖,“这位小姐,我们酒楼是百年老店,待客一视同仁,从未又厚此薄彼的事儿,给小姐准备的菜色都是我们这酒楼的特色菜,同送进屏风里的一般无二啊。” 那九儿姑娘却是不肯相信,眉头皱起还要再说,却被兄长拉了袖子,呵斥道,“坐下!那明明是人家的丫鬟动手做的,不是酒楼里的吃食!” 九儿姑娘眨眨眼睛,也想起刚才确实是丫鬟端进去的,但她在家里被娇惯坏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吃睡不好,好不容易见得一样喜爱的吃食,怎甘心就这么放弃,就不顾兄长的冷脸,扭头高声冲着屏风里面喊道,“喂,屏风里的人,把那吃食送我一碗如何?我肚子饿了!” 老嬷嬷正在喝药汤,听得九儿这般直接要吃食,惊奇之下差点呛到,好不容易咽下药汤,就皱了眉头。瑞雪却是有些喜爱这姑娘的性情,虽是有些刁蛮之意,但是想要何物就直接说,比之这时空的大多女子要爽快多了。 彩云总共蒸了两碗蛋羹,一碗给老嬷嬷垫肚子,另一碗就是备着妞妞万一眼馋,结果妞妞刚才在下面吃了一肚子的小吃食,这蛋羹就剩下了,也算巧合。 瑞雪就笑道,“不过是丫鬟随手做的小吃食,正巧还多一碗,既然姑娘不嫌弃,就请用吧。” “太好了,多谢。”九儿很是欢喜,回身冲着脸色尴尬的兄长挑挑眉头,惹得那兄长脸色又黑了三分。 剑舞端了蛋羹出来,送到九儿身前,行了个礼就退了回去,九儿赶紧舀了一勺送到嘴里,立时眉开眼笑,赞道,“好吃,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再遇 那兄长听得妹子不但嘴里吃着,还要问人家方子,就狠狠一眼就瞪了过去,起身冲着屏风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夫人厚赠,舍妹自小娇惯,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瑞雪一边招呼几个丫鬟都坐下吃饭,一边淡淡回应道,“公子客套了,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互相赠些吃食也是应该,不必放在心上。” 那男子听出这话里的微微疏离之意,猜得这女子守礼,不愿同他一个陌生人多答言,于是从善如流的坐下收声,再瞧得吃得欢快的妹妹,突然就觉得,以后回到家里,一定要母亲请个教习嬷嬷教妹妹些女子的规矩礼仪。 一顿饭,屏风内外吃的都是没有声息,瑞雪喝了一碗药汤,已经是半饱,又吃了半碗米饭,几口清淡小菜就罢了,倒是妞妞和几个丫鬟,都喜爱那两道特色菜,一道是焖鸡块,厨子用了特制的调料,焖出的鸡肉软烂香浓。另一道则是香酥鱼片,选大鱼切片,用调料腌制好,放在热油里炸了一下,然后摆成牡丹花的模样,好看又好吃。 瑞雪和老嬷嬷吃过饭就抱了孩子,换了剑舞和琴心上桌,彩云几个小丫头早替她们夹了半碗菜,两姐妹笑着吃了,众人忙着拾掇好了随身的小包裹,然后替两个孩子包好了薄被,剑舞和琴心重新抱了,这才起身出门。 见得她们一行出来,那年轻男子起身行了一礼算是送行,瑞雪微微点头,算是回礼,至此一屋吃饭的两方人马就分开了。 木三和德胜早就吃完了饭,照料着马匹吃了草料喝了水,赶到酒楼门前时,正好见到瑞雪等人下来,刘掌柜赶紧从柜台里出来送行,瑞雪客套了两句,就带着众人上了车。 德胜同那刘掌柜又闲话儿两句,接了他坚持塞过来的一盒精致点心,这才告辞赶车离去。 妞妞吃得太饱,就躺在车里捧着肚子同姐姐说话,脚丫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摇篮,摇篮慢悠悠荡来荡去,倒也安稳。 妞妞想起那碗蛋羹,就觉恼怒,说道,“姐,那女的真是好不要脸,居然开口要蛋羹吃。” 瑞雪好笑,点着她的脑门说道,“你忘记当初是怎么抢别人家饼子的了?这才学了几日规矩,就有资格讲究外人了?” 妞妞脸红,不依扭着身子在姐姐怀里拱来拱去,“姐你又笑妞妞。” 瑞雪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好了,不笑你,这几日你也疯玩够了,该静心学学女红了,姐姐等你那帕子用,怕是要等到头发都白了。” 妞妞一骨碌爬起来,说道,“姐姐别瞧不起人,我这就绣给你看,保证明天姐姐就能用上。” 她说着就去翻针线筐,把那块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素色锦缎找出来,继续同针线“奋斗”,老嬷嬷不时指点两句,可惜,那针线就像同她有仇一般,死活不趁手,不是绣线打结儿就是针尖儿扎得手指头冒血。妞妞到底还是恼怒起来,统统扔到了车尾。 瑞雪瞧着妹妹委屈得瘪着小嘴儿,笑得直揉肚子,“以后妞妞的嫁妆可要多备衣衫,否则这般手拙,到了婆家怕是要被人瞧不起了。” 老嬷嬷也是笑着点头,妞妞把脸藏在锦垫里装作听不见,不想居然睡了过去。瑞雪扯了薄被给她盖了肚子,同老嬷嬷说着闲话儿。 不想马车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原本堆积在天边的那些云朵不知何时居然移到头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微风里也有了寒意,木三站在车辕上,手搭凉棚向远处观望了片刻,就道,“嫂子,这天儿怕是要下雨啊,咱们还是提前找一处地方避避吧。” 后面的德胜也是赶车上前,说道,“木公子说的是,只不过此处已经出了百孺镇三十里了,冒雨返回去怕是路上不好走,不如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将就一晚吧。” 瑞雪掀起帘子看看天色,也是点头说道,“尽量找个好的避雨之处,我们都在车里倒是无妨,只有你们露宿在外,可是不能淋了雨。” 德胜笑道,“我以前运货走过此处,碰巧知道不远有一处岩壁,能暂避风雨,不如就去那里歇一晚吧。” 众人自然都无异议,跟着德胜赶得小马车,一路下了官道,走了不过二三里,绕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就瞧见一片光秃秃的山壁,那山壁如刀劈斧削一般光华陡峭,只在底部不知因何,有一处凹坑,深度和宽度都有三丈多,将近两间房子大小,很是宽敞,足够众人歇息了。 见得今晚住处有了着落,众人都是欢喜,打马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大雨瓢泼而下之前进了岩洞。 几个小丫头跳下车,见得外面大雨哗哗,都是吐吐舌头,笑嘻嘻从车上往下倒腾用物。 剑舞和琴心把马匹散在洞里,就去帮着木三和德胜卸车,牵走拉车的黄骠马,又用木杆把车辕支起来,确保不会轻易散架,这才扶了瑞雪和老嬷嬷下来,妞妞还在睡着,瑞雪也没叫醒她。 德胜从小马车的车厢下抽了很多木头绊子出来,在洞里和洞口都拢了一堆儿,浇上少少一点火油,点着之后,立时就烧得极旺,很快,整个岩洞就温暖明亮起来。 都是自家人在一旁,瑞雪也没戴帏帽,扶着老嬷嬷在洞里走了一圈儿,也没瞧出这岩洞是因何成形,忍不住感慨大自然的神秘和神奇。 彩云搬了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炉子出来,挪了几块木头进去,坐上茶壶烧水,彩月则抽了车厢顶上放着的折叠小马扎和小茶几,撑开放在洞口,瑞雪请了木三和德胜同坐,他们两人也没矫情,坐下喝着热茶,赏着雨景。 木三就笑道,“出门多少次,倒是头一回避雨避得如此舒坦。” 瑞雪亲手给老嬷嬷倒茶,也是笑道,“还是嬷嬷想得周到,但凡能用得到的,车上都带了。” 老嬷嬷扭头去看琴心守在大马车上,略微放了心,就道,“出门带着孩子,自然要想的周全些。” 瑞雪倒了杯茶,喊了彩云端过去给琴心,笑着刚要说话,突然听得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木三和德胜立时站起往洞外望去。 此时已是申时初,天色本就有些暗,加上又是阴雨天气,更是视物不清,只能看得见远处是两人骑马而来,木三就抬手比了个手势,剑舞立刻就抽出车厢暗格里的长剑,扔了一把给琴心,然后执剑掩在了洞口另一侧。 瑞雪猜测来人应是为了避雨而来,毕竟她们这一路没有露富也没有惹下仇怨,被人寻仇的几率并不大,但是她也不敢大意,扶了老嬷嬷招呼几个小丫头走到了马车旁边暂避。 很快,那两人两马就到了洞外,大雨虽是浇得那两人,衣衫湿透,形容狼狈,但木三和德胜还是一眼认出,正是刚才酒楼里遇到的那兄妹俩。 那年轻男子也看到了木三等人的架势,赶忙抱拳高声说道,“两位兄弟,我们兄妹赶路遇雨,能否容许我们进洞一同暂避?” 瑞雪此时也看清楚是那两兄妹,心里暗道,还真是有缘分,瞧得木三扭头征询她的意见,就轻轻点了点头。 木三轻轻放下扶在腰间的右手,笑道,“请进吧。” 不等那兄长道谢,九儿姑娘已经是催马就跑了进来,堪堪在火堆前扯了马缰绳,那匹枣红马乌溜溜长嘶一声停下马蹄,差点儿踢散了火堆。 大马车里,两个孩子和妞妞都被惊得醒了过来,妞妞扑棱爬了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两个孩子却是放声大哭,瑞雪和老嬷嬷赶紧走过去,把孩子抱出来轻声哄着。好梦正酣被吵醒,任谁都有要闹脾气,更何况还是两个不懂事的额孩子,他们攥着小拳头,哭得是小脸通红,声嘶力竭。 赵家众人都是怒目瞪向那刚刚跳下马来的九儿,彩月脾气火爆,第一个叱骂道,“这位姑娘真没礼数,我们好心让你们进来避雨,你却不知分寸,惊醒我们小少爷小小姐!” 琴心也道,“就算上门做客,也没有纵马直入的?” 九儿其实也没有恶意,不过是被大雨浇得难受,一听可以避雨,就急着进来了,哪里还记得人家带着孩子呢,此时她心底有些歉疚,但是多年养成的小姐脾气,又容忍不了两个小丫鬟对她叱责,正要开口反驳的时候,他那兄长已是牵了马进来,一把扯了她到身后,赶紧行礼给众人赔罪,“真是抱歉,舍妹鲁莽,一时被雨淋得急了,这才冲撞了各位,还望各位原谅一二。” 他说完,狠狠瞪了妹妹一眼,说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还不道歉?” 九儿撅着嘴,不情愿的嘀咕了一句,“抱歉!” 瑞雪是当娘的,孩子一哭就像扯了她的肝肠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低头哄了半晌,两个孩子终于住了声,但是却不愿再睡,睁着大眼睛,不时四下望望,模样还是有些惊恐。她心下也是恼怒,但是人家兄长已经道歉,那九儿确实也不是故意为之,只能忍了气,息事宁人,说道,“这山洞不是我们家的,你们要进来避雨,我们也没资格相拦。不过,大家有缘一处避雨,总要互相迁就一些,请二位尽量轻声。” 说完,她又吩咐几个丫鬟,“把咱们的物件往右撤,分一堆火给二位客人。” 琴心应了一声,带着彩云几个气鼓鼓的一通忙碌,终是给他们两兄妹在左侧分了一块地方。 第三百七十一章 分歧 瑞雪原本不过是开个玩笑,哪里想到还真碰对了,就道,“九儿给自己选了哪家的好男儿?说来给姐姐听听。” 几个小丫头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也聚在旁边说笑,听得九儿说起给自己选婆家,都是又新奇又佩服,笑嘻嘻凑到跟前细听。 九儿嘴上说的强硬,手下却扭着衣襟,连脖子带耳朵都红了,低声说道,“姐姐怕是也能听说过,那人在彤城很有名,嗯…是千金公子…赵丰年,他在我家里住过几日,待我很好…” 想必是想起了当初相处的时光,九儿一脸的娇羞甜蜜,却不想赵家众人惊得是目瞪口呆,几个小丫头差点摔了手里的物件儿,木三和德胜齐齐喷了口中的酒水,就是妞妞都挣扎着要起来,却被瑞雪一手捂了嘴巴,小丫头眼珠儿转了转,皱着小眉头又趴了回去。 九儿瞧着众人有些奇怪,就问道,“怎么了?姐姐可是识得赵家哥哥…嗯,赵?”她虽是鲁莽些,但是却不笨,想到瑞雪先前说起夫主的姓氏,又问道,“姐姐的婆家不会就是…那个赵家吧?” 瑞雪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了握,继而又打开,抬头笑道,“妹妹多心了,天下赵姓之人众多,只彤城里怕是就有几千人,哪能那般巧合?” 九儿想了想,也是笑着点头,“姐姐说的是啊。” 老嬷嬷生怕九儿再追问下去,就上前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都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九儿跳起来笑道,“我同赵姐姐住一处。” 妞妞也不甘示弱的抱了姐姐的胳膊说道,“这是我姐姐,你不能和我抢。” 老嬷嬷主动说道,“我同彩云她们睡小马车,二位小姐都住大马车吧,只是晚上要小心,别踢醒了小小姐和小少爷就好。” 眼见着几女都上了马车安歇,木三也放下酒碗,“高兄弟先值夜吧,过一会儿我来换你。” “好。”高睿收了一脸深思,点头笑着应了。 很快,岩洞里就静了下来,但是,除了心思单纯的九儿安稳睡了过去,剩下的众人都是辗转反侧,原本南下就是为了瞧瞧自家先生是否真的变了心,没曾想,还没到地头儿,就半路替他捎带了一朵桃花… 大马车里,九儿睡得深沉,梦里不知是否见到了她的赵家哥哥,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意,妞妞往姐姐怀里挤了挤,小声说道,“姐,妞妞抱着你啊。” 瑞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妹妹,也是安慰自己,“别担心,睡吧。” 妞妞动动小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慢慢也睡熟了,瑞雪睁着大眼睛,望着车顶,听着耳畔的呼吸声,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同样的夜,赵丰年却是不知她的妻儿正同他的“桃花”睡在一处,这些时日他忙得是焦头烂额,赵家的生意被赵德败得几乎是瘫痪大半,要重新联络以前合作的商家,打通商路,折价卖旧货,添新货,样样都是费心费力之事。 虽是有风调雨顺和本家叔伯兄弟们帮衬,却还有大半杂事要经他出面料理,不只是因为合作商家只相信他,更多原因,是那些人也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赵家大公子,是否真的“死而复生”? 这事儿常惹得他暗恼,却也没有好办法,索性大办宴席,请了彤城里所有商家赴宴,一次被人当猴子观赏个痛快,这才终于轻省了些。 这一晚,刚送走几个叔伯兄弟,还未来得及喝上一杯热茶,兰花就来禀报,老爷子已经两顿不肯吃饭了,他只得又转去正房。 半月来,彤城四周有些名望的大夫都被请来出诊,但是老爷子多年积劳成疾,中风之后,又遇儿子失踪,一时急怒攻心,导致完全瘫痪,那恶毒妇人时不时冷嘲热讽,气上加气,这病症就越来越严重。前些时日服下的那百日消,虽说已经吃了解药,但损耗的精气一时半会也补不回来,最重要的是儿子平安归来,赵家中兴有望,林林总总加在一处,老爷子也就失了活下去的兴致。 赵丰年开门进屋,瞧得父亲半靠在躺椅上,脸色青灰,越发消瘦,心底就是一紧,快步奔过去,半跪在地上,说道,“爹,兰花说你不肯吃饭?这是为何?可是她们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瞧得是儿子来了,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想要笑一笑,又好似牵动不了脸上的肌肉,只得作罢。 赵丰年看得心里泛酸,起身端了一碗温茶,慢慢喂老爷子喝了几口,就劝道,“爹,当日儿子中了寒毒,几乎丢了性命,幸得一位医术极高明的老前辈出手才康复如初。这天下的病症,但凡他出手,没有治不了的,儿子已经去信求药了,相信再有几日,就会有回复,爹才不过五十有五,还有半生好活,怎能就这么舍了性命不要。 儿子这几日忙碌,一直未曾同爹仔细说说,这一年,儿子在灵风城已是娶媳成家了,儿媳是个好女子,不但与我同甘共苦,还给儿子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我回来时孩子才出生几日,如今怕是都满月了。” 赵老爷子有了孙辈儿,本来半垂着的眼皮,猛然掀开,一双眼睛亮得好似着了火一般,死死盯着儿子,生怕瞧出他是在说谎。 当初那恶毒妇人也曾说起过,但这次儿子一人回来,他就以为是那妇人撒谎,不曾想,他居然真的做祖父了,还是孙儿孙女一起得了? 赵丰年瞧得父亲神色好了,就招手示意兰花把熬好的药粥端过来。兰花却是一脸惊愕的傻在那里,恨不得尖声惊叫,大少爷成亲了?大少爷连儿女都有了? 风调扫了她一眼,见她没动,就赶忙端了粥碗送到跟前,赵丰年接了,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少爷。”风调应了,退后几步,扯着兰花出去,严严实实关好屋门,就拍了兰花的肩膀说道,“兰花,你如今也算是主子身边的近人了,一定要记得听得的话,都要埋在肚子里,主子不主动说出去,你绝对不能透漏半点儿。” 兰花回过神来,扯着手里的帕子,小声说道,“大少爷是在骗老太爷吧?大少爷眼界那么高,一般女子哪里配的上…” 风调想起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对待主母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就带了笑,说道,“大少爷成亲了,这事是真的,而且夫妻相处极好。咱们的主母宅心仁厚,很好伺候,你不必担心,做足自己本分就好。” “那…主母,比吴家小姐还要好?”兰花不知是替谁不甘心,扯了吴家小姐出来做比较,风调嗤笑一声,“根本没得比,用少爷的话说,家养的花朵哪里比得上高山雪莲!” 他说完,摆摆手,转身出了院门,留下兰花一人站在台阶上,脸色变换,最后只能懊恼低声道,“我倒要看看那雪莲是什么模样?” 屋子里,赵丰年一边说着两个孩子的趣事,一边喂着老父吃了大半碗粥,这才稍稍放了心,转身去洗手,说道,“待得爹爹病好了,儿子就接你去凌风城养老,那里清静,瑞雪和孩子也都在。这里的生意托给三爷爷家的赵扬堂弟,这些时日我带着他出入各处谈生意,瞧得他是个经商的全才,磨练一些时日,定然不会比我差了。” 赵老爷子原本挂着笑的脸孔,瞬间僵住了,瞧着儿子的后背神色恼怒。回灵风城?难道儿子要抛下赵家的基业不管?为了妻儿?还是那未曾谋面的女子如何蛊惑… 赵丰年转过身来,瞧得父亲神色不好,忍不住叹气,赵家的产业虽是经他的手扩了一倍有余,但是根基却还是父亲打下的,若是真要抛下,父亲反对是意料之中的。 “爹,儿子这次九死一生,看透了富贵荣华,争权夺利,只觉一家人聚在一处过平淡日子,才最是舒心,彤城虽好,但是人事复杂…” 不等他说完,老爷子已经闭了眼睛,显见是不想听下去。 赵丰年无奈,不好再劝下去,只得想着,待得父亲病情好转,可以开口说话时再商量这事。 老爷子却也同样在心里盘算,待得病情好了,一定要把儿子留下,赵家的根基就在这里,怎能放他远去灵风城? 初冬暗夜,无风无月,彤城各家饭后,说了闲话儿也就都自在睡去了,唯有那最近大热的闲话儿主角儿,没有心思安歇。 吴家后宅里,吴夫人坐在女儿的闺房,叹气不已,半是心疼,半是恼恨的拍着女儿的后背,“云儿啊,你就别闹了,喝口粥吧。” 吴湘云脸孔半埋在绣了大多朵牡丹的朱红被里,越发显得苍白,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不吃,与其…与其听得全城百姓拿女儿的婚事说笑,不如女儿自己饿死算了。” 吴夫人扯了帕子抹眼泪,哭道,“你这要逼死我和你爹爹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吴家是你大伯主事,你与赵家联姻,同朝中之事有牵连,哪里是我和你爹爹能做主的。” “我不管,当初我是定给丰年…丰年哥哥的,是你们说他死了,一定要我改婚约,如今丰年哥哥回来了,他心里恼怒,连正眼都不看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重聚 吴夫人上午出去同那些平日熟识的夫人们喝茶小聚,也是听了几句嘲笑之语,惹了一肚子的气,这半会儿劝着女儿,心里也是恼怒委屈,忍不住眼泪掉得更急,抱着女儿心肝肉的喊着,母女俩哭成一团。 吴家老爷从外面回来,瞧得她们母女模样,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挥手撵了丫鬟婆子们下去,怒道,“哭什么哭,天又没塌,谁让她当初跑去赵家自找没趣,如今才知道没脸见人,不嫌晚吗?” 吴湘云哭得鬓发散乱,衣衫皱褶,听得爹爹喝骂,不敢反驳,又实在气不过,只得呜咽道,“爹爹既然当我是联姻的工具,先定亲给丰年哥哥,又转给赵德,如今丰年哥哥回来,为什么不能再把我重新定给丰年哥哥?” “你,你这不孝女,我和你娘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谁舍得送你去联姻,当初也是你中意赵丰年,我才豁出脸皮亲自上门求亲,就是你大伯有些打算,也是再定亲之后的事,赵丰年失踪,把婚约改到赵德头上,你也点头了,如今又来埋怨我们,是何道理?” 吴夫人瞧着吴老爷脸色不好,赶忙擦了眼泪,上前替他拍着胸脯后背,又喂了他半杯温茶,这才劝道,“老爷息怒,女儿家选夫主是大事,那赵丰年确实比赵德强百倍,如今他又当了家主,于大哥的盘算并无冲突,不如…不如就再上门探探赵家口风?” 吴湘云听得母亲替她求情,也是眼巴巴盯着父亲,吴老爷无奈,长叹一口气,“大哥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想必是朝中又有了什么大事牵绊,我还不知他到底有何安排,若是贸然…” 吴湘云见得父亲犹豫,立刻下了床跪倒哭求,“爹,女儿不知大伯有何安排,但是什么安排也离不开银子,丰年哥哥如今是赵家家主,只要女儿嫁了他,赵家就与我们吴家分割不开,自然要一力帮着大伯行事。若是我嫁了赵德,赵家只要装装样子,分家另过,有事的时候,还怎肯出力?就是大伯在这里,听得此事,也必定会支持再改婚约。” 这话说得着实有道理,吴老爷虽然喜好诗书,稍显迂腐,脑子却是不笨,嫁赵丰年比嫁赵德有利,他如何会想不到。 只是吴家怎么说也是彤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当初赵丰年失踪,更改婚约,就已经被人暗地里诟病嘲笑,如今若是再次把婚约改回,那简直就是把脸面丢光了,吴老爷如何也拉不下颜面去赵家探口风,但是,吴家在朝中所图之事必定需要银钱支持,而女儿又如此绝食相求,吴老爷也是狠不下心。 吴湘云心下气恼,眼珠儿滴溜溜转了转,又道,“昨日,关家妹妹听得我病了,上门来探望,说起胡家已经下了帖子,要请丰年哥哥去赴宴,他们打着什么心思,不猜也知道。若是爹爹碍于颜面,犹疑着不肯上门,说不定,没几日赵家就成了胡家姻亲了,到时候,别说大伯要怪你,就是女儿宁可饿死,也不嫁赵德!” “此话当真?”吴老爷这下可有些坐不住了,胡家在朝中与自家可是死对头,当初女儿中意赵丰年,定下亲事之后,赵家家业愈大,胡家可是后悔至极,如今若是被钻了空子,不就是白忙一场,还搭了个女儿? “行,明晚我就去赵家走一趟,先探探口风再说,若是丰年哥哥还气恼更改婚约之事,爹爹一定要好好解释几句。”吴湘云大喜过望,一迭声的嘱咐父亲。 吴老爷无奈,瞪了女儿一眼,“为父行事,还用你教导不成?放心吧,就是爹爹此行不成,你大伯若是要用到赵家,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得偿所愿的。” “多谢爹爹。”吴湘云吃了定心丸,浑身好似立刻就充满了力气,转向娘亲笑道,“娘,女儿要再裁两套新衣,首饰头面也要添新的。” 女儿欢喜,做娘亲的放了心,自然是满口应下,吴老爷想着这几日城中的闲言,嘱咐道,“这事有长辈出面,你就不要再去赵家吵闹了,若是再惹出什么流言蜚语,彻底毁了名节就完了。记得,天下好男儿多的是,赵家不成,还有别的人家可选。” 吴湘云心里不以为意,脸上却很是乖巧的应着,“是,爹爹,女儿一定不再惹爹爹气恼了。” 吴老爷满意的点了头,起身出门,吴夫人又嘱咐女儿几句,唤了人重新上了热粥,看着女儿吃了满满一碗,这才离开。 自从上次冷言冷语撵走了吴湘云,赵丰年就认为两人之间那点缘分算是彻底了结了,待得父亲痊愈,哪怕再严厉处置那母子俩,念着血缘情分,也会留赵德一条性命,到时候分他个铺子,或者小田庄,再娶了这吴家小姐,也就算仁至义尽了。 而他和吴湘云,充其量就是个兄长和弟媳,也只能是兄长和弟媳。 可惜,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完全低估了女子的执着与厚脸皮,注定被这朵烂桃花把个安宁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日,把各个铺子里的事情安排下去,有几个堂兄弟和风调雨顺照料着,倒也不能出大纰漏,赵丰年难得空闲,吩咐厨下置办了一桌酒宴,请了几个知交好友饮酒闲话儿。 不必说,白展鹏算一个,书痴陈家鼎也摇着扇子上门来,一碰面就抱怨赵丰年重金轻友,回乡一月才想起友人,那模样语气,就好似这一年并不曾分别,只是隔日在碰面一般自然熟稔,赵丰年心头温暖,上前抱了他,大力拍着他的后背,倒惹得这书呆子也红了眼圈儿,之乎者也念了一堆,最后终是挣扎笑骂,“你个冷面财神,枉我还替你写了几千字的悼文,好不容易活着再见面,你居然就下死手拍我。” 赵丰年哈哈大笑,扯了他出来,顺手推到一旁,又与他身后的另一个青衫男子对视而笑,猛然同时出拳重重轰到对方胸口,那男子蹬蹬倒退两步,笑骂道,“你这家伙就是命硬,大难不死,功力居然还涨了不少。” 赵丰年笑得更是得意,“我就是三年不练功,栾鸿,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栾鸿也不反驳,上前重重回了他一个拥抱,白展鹏当先入了席,一边抓起酒壶倒酒,一边调侃道,“差不多就松开吧,再抱下去,怕是就有人以为千金公子失踪一年,转了性情,入了龙阳之道了。” 赵丰年和栾鸿同时扭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松开彼此,整理了身上的衣衫,彬彬有礼的互相谦让着入了席。 四只白玉酒杯碰到一处,声音清脆悦耳,赵丰年张了张口,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是挑不出一句完整的,最后还是白展鹏说了句,“干杯,庆贺暌违一年之久的相聚。” 栾鸿和陈家鼎都是点头,沉声附和,“为团聚干杯!” 四人仰头喝干杯中酒,举筷夹菜,慢慢吃喝,慢慢说起这城中的新鲜事儿,却都是绝口不问赵丰年为何失踪一年之久,毕竟谁家都不是小门小户,那些阴暗之中的诡计,谁都见过经历过,却也都知道那不适合挑到阳光下谈论,哪怕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家丑却是不能分享。 陈家鼎最是不胜酒力,不过三巡轮过,就是头晕脸红,嚷着要回家,而且还要赵丰年亲自送他回去,众人都是大笑,多年的交情,谁都知道这书痴是个妻管严,这般行事绝对是怕他的妻子误会,想要拉着风评最好的赵丰年做人证。 栾鸿就打趣道,“陈兄,好不容易出来小聚,怎么也要尽兴而回,左右嫂夫人都是恼怒罚跪,起码你喝个痛快,也算够本。” “就是,就是,”白展鹏帮腔道,“咱们兄弟成家的越多,以后相聚可是不易,都要看女子的眼色行事了。” “这话是何意?”栾鸿眯着眼在白展鹏和赵丰年这间梭巡,半晌仿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浓眉斜挑,英气俊朗的脸孔,立时就多了三分促狭,笑道,“难不成,赵兄要与吴家小姐重续姻缘?不是我多嘴,那吴家小姐也是个女中豪杰,天下间敢冲进男子家门示好的女子,可没几个,显见她是对赵兄动了真心…” 不等他这话说完,那边厢陈家鼎已是大声反驳道,“错了,这话大错特错!赵兄千万不能娶那吴家小姐回来,要知道她当初与你定了婚约,就该从一而终,你失踪之后,不过三月她就改配给了赵德,不管有什么天大的理由,都是变节,这样的女子妇德有亏,怎们能娶回来做妻子?” 栾鸿却是不以为意,伸手倒了一杯酒,硬是灌了陈家鼎喝下去,哈哈笑道,“你把家中悍妻制服,才有资格说这话。” 陈家鼎脸色红透,抓起酒壶,咕咚咚又喝了一大口,梗着脖子道,“我是怜惜我那悍妻,伺候老人,照料孩子,还要操持生计不易,跟了我这书呆子,让她受了委屈,这才多谦让一些。” 白展鹏扫了一眼慢悠悠吃菜喝酒的赵丰年,嗤笑道,“你们这些怕媳妇的人,多得是借口。” 栾鸿这次可是瞧出了端倪,抓了白展鹏的袖子,问道,“白贤弟这话是何意,难道赵兄也是怕媳妇的?赵兄成家了?” 白展鹏刚要开口,就听窗外有人应答道,“他不但成家了,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原本歪倒在椅子上的四人,猛然坐直身子,三个惊疑,一个惊喜。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世伯世侄 那唯一惊喜之人,自然是赵丰年,他起身大步走去开门,瞧得那门外背着包袱的白胡子老头儿,脸上的喜色立时又添了三分,“安伯,你怎么来了?” 安伯一瞪眼睛,假装恼怒道,“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你折腾来的,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千里奔波,真是要散架子了。” 赵丰年不像木三那般机灵嘴甜,不会说什么话哄老爷子欢喜,只是满脸感激的给老爷子行了一礼,赶紧迎了他进门。 白展鹏一听得“安伯”两字,赶紧动手整理好半敞的衣衫,起身恭敬行礼,“安伯,一路辛苦。” 安伯点头,笑道,“白小子也在啊。” 栾鸿和陈家鼎不是江湖人,不识得安伯,但是瞧得白、赵两人神色,也知道这老爷子必定是个人物,于是也上前行了晚辈之礼。 安伯摆摆手,也不客套,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就道,“给我准备些吃的,这一路赶得急,真是亏待肚腹了。” 赵丰年立时唤人重新上了新菜,这才给老爷子倒酒,有些急切的问道,“安伯,家里一切都好?孩子如何?雪…嗯,秦氏身子可是将养好了?” 安伯笑眯眯点头,顺手把身后的包裹解下,拿出那只油纸袋子递给他,“这是雪丫头给你的,你想知道什么里面必定都有,就别逼问我这老头子了。” 安伯一路行来,晓行夜宿,倒也未曾吃好喝好,如今到得地头儿,连话都懒得说,手下夹菜喝酒,先把肚皮安抚好了再说。 赵丰年把油纸包塞到怀里,虽不停给老爷子布菜,但总忍不住用手去碰碰,这样才勉强心安一些。 白展鹏瞧不得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拉着陈家鼎和栾鸿喝酒,但是,陈栾两人却把刚才安伯那句话听在了耳里,百爪挠心般好奇难耐,好不容易瞧着老爷子吃了半饱,手下放慢了速度,赶紧殷勤的抓了酒壶,帮忙倒酒,然后笑嘻嘻问道,“老爷子,您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是当真?” 安伯故意装作不知,挑眉疑惑道,“什么话,我这上了年纪,容易忘事啊?” 陈家鼎号称书痴,可不是真痴呆,眼珠儿一转,就笑道,“老爷子,您刚赶了远路而来,怕是有所不知,我们赵兄马上就要定亲了,娶的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我们兄弟都羡慕极了。” 赵丰年听得这话,顿时就急了,反驳道,“胡说!我自从回来就忙生意,哪有空闲理会这事!” 栾鸿却是帮腔相助陈家鼎,“你就承认了吧,那吴小姐同你也算半个青梅竹马,若是能终成眷属,兄弟们也是替你欢喜。” 安伯吃饱喝足,也是起了促狭之心,“啪”得一声,摔下筷子,装作恼极叱道,“赵家小子,亏得雪丫头在家里吃苦受累,替你养儿育女,你居然忘恩负义,另娶新欢?” “没有,没有!”赵丰年怎会不知众人是在拿他打趣,但是这大帽子他可是死活不肯担上半点儿,赶忙给安伯倒酒,求饶道,“安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夫妻的事情,怎么也帮着他们起哄。” 安伯哈哈大笑,拍了他的肩膀说道,“行,赵小子,就冲你这份心急,雪丫头也没有白盼望。” 赵丰年脸色微红,低声应道,“家里那边是不是都下雪了,可杀猪腌腊了?孩子满月摆酒宴了?” 安伯摇头,“今年气候暖着呢,家里还未下雪,也没杀猪,怡然丫头满月只舍了几百馒头,没摆酒宴,雪丫头说要等着你回去的时候,给两个孩子一起办百日。” 他们两人这般唠着家常,亲近又和气,倒是把陈、栾二人听得是目瞪口呆,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能相信。 这还是一掷千金的赵家大公子吗?自小穿金戴银,挥金如土,恨不得含着金玉下生,比之王侯之家也差不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居然关心起杀猪腌腊这样的农家事,难道他失踪这一年转了性情不成? 白展鹏瞧得他们脸色变幻,很是欢喜,自斟自饮了一杯,小声笑道,“怎么,听得新奇吧,你们若是见得赵二哥打水给媳妇洗脚,怕是大牙都要惊掉了。” “打…打水洗脚?”陈家鼎舌头都打了结,磕磕巴巴说道,“我家那悍妻,虽是不时让我跪跪墙角,但是也不曾这般…”他想说折辱,但是又觉不妥,脑子转了半晌,彻底罢工了。 栾鸿则是死活不肯相信,拉了白展鹏的袖子说道,“白贤弟,你莫要骗我们,赵兄那清冷的脾气,怎么可能…” 白展鹏笑得差点儿打跌,连菜汤沾到了袖子都没在意,“这还算小事儿呢,我们这千金公子,还曾挨家挨户乞讨,就为了给那妇人熬碗粥喝。” 陈家鼎和栾鸿手下的酒杯“吧嗒”磕在桌上,齐齐扭头去看赵丰年,都是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神色,千金公子乞讨,怕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赵丰年与安伯说着话儿,却也听到了他们的嘀咕,脸色忍不住泛红,狠狠瞪了一眼白展鹏,然后才说道,“刚才未曾同两位兄弟详说,我出门在外这些时日,已是与心仪女子成亲,一月前刚得了一对儿龙凤胎,待得二位兄弟有暇,就去凌风城家里小住些时日,你们嫂子做吃食的手艺极好…” 他这般说着话,自然想起家里的妻儿,想起那安静平和的小日子,脸上那笑意就越发温暖起来,直瞧得陈、栾二人嘴巴越张越大,也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把千金公子变得这般…嗯,没出息? 他们俩存了一肚子的疑问,还没等抓了赵丰年细说,就听得门外伺候的风调,禀报道,“少爷,门房通传,吴家老爷来访!” “吴家老爷?”赵丰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问道,“哪个吴家老爷?” 风调在门外也是为难,听得主子这般问,实在无法,才谨慎应道,“嗯,是城东吴府,湘云小姐的父亲。” 赵丰年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冷声应道,“知道了,请吴老爷去书房奉茶,我马上就到。” “是,少爷。”风调应了,迅速跑走。 白展鹏幸灾乐祸的敲着白玉杯,唱起了戏文里的名句,“新欢旧爱齐上心头,花开两枝欲采哪朵?” 赵丰年顾不上理会他,心思转了转,隐约猜出吴家老爷的来意,眉头也皱得越深,他起身给安伯行了礼,说道,“安伯,我去去就来,您老人家若是累了,就让白四弟送您去客房歇息一晚,明日还要劳烦您出手,替家父诊治。” 陈家鼎和栾鸿眼见他要离席,正好是打探那神秘嫂子的好时机,怎么肯放老爷子去歇息,赶忙道,“你去忙你的,我们来陪老爷子喝酒闲话儿。” 安伯笑眯眯的点头,冲着兆丰年的摆手,“你尽管去忙吧,记得云家村里还有人在等你呢,莫要做错事,到时我这里可没有后悔药给你。” 赵丰年苦笑,赶紧应下,这才开门出去。 夜色如水,晚风吹过院子里四处的树木,惹得那些未曾掉落的叶子,摇曳作响,越发显得静谧安宁,赵丰年右手抚在胸前,捏着有些发硬的油纸包,极力按捺着立刻拆开的冲动,慢慢往前院书房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丫鬟上前见礼,语声清脆,脸带娇羞,他只简单点头便罢,目光从未多停留一瞬,心头甚至烦躁,院子大了,人心杂乱,还是自家那小院子好啊… 书房里,吴老爷背着双手,慢悠悠赏着墙壁上的书画,不时夸赞两句,神情好似极悠闲,其实心底着实有些尴尬不安,毕竟他所求之事,无论是从规矩礼法,还是情理上说,都是站不住脚儿,但是女儿和家族利益,又迫使他不得不来此… 风调半垂着头站在门口,不时附和两句,好不容易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就赶紧开了门,迎了自家主子进来,这才出去守着。 赵丰年当先拱手行了晚辈之礼,笑道,“吴世伯若是有事吩咐,派人来唤小侄一声就是,怎么还亲自走一趟?” 他如今是赵家家主,生意遍布十几城,家财无数,在这彤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吴老爷也不好托大,还了半礼,笑道,“世侄客套了,刚刚探访友人归来,正巧路过门外,惦记世侄多日未曾谋面,索性进来坐坐。” “劳世伯惦记,都是小侄的不是。”赵丰年抬手给吴老爷又添了半杯茶水,笑道,“世伯尝尝这天山雾影,前日一个朋友所赠,都道常喝对身子有好处。” 吴老爷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点头夸赞道,“味道确实不错。” “世伯若是喜爱,一会儿就捎些回去。” “好,那我就不客套了。”吴老爷笑呵呵应了,又问道,“你家老爷子身子可有见好?” “还是老样子,名医请了不少,也不见好转。” 两人慢慢品茶说着闲话儿,吴老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丰年,心下忍不住叹气,他虽是不知这赵家大公子流落在外的时日遭了什么劫难,但是显见那劫难没把他打倒,反倒越发出息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真心? 原本他眉宇间的那三分高傲之气,已是彻底不见,眉眼更显俊秀,气质比之先前越发文雅温润,浊世翩翩佳公子,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若是当初没有那般急着改婚约,是不是这样的好男儿就铁定是他吴家的半子了,可惜,谁也不能跑前边看看。 吴老爷心里感慨,终是忍耐不住,试探道,“前些时日,我家云儿听得世侄平安回来,都等不及同你伯母说一声,就独自跑来了,惹得外人笑话。若是有失礼之处,世侄可不要见怪,你们也是相识多年,情分不比一般…”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了然,笑着接话,说道,“世伯当时不在,怕是同外人一般误会了,上次湘云小姐上门是来探望家母的,可惜家母身体不适,不能待客,舍弟又出门在外,幸好我刚刚回来,才没让湘云小姐扑空,说起来还是我们府上怠慢了。不过,她与我二弟有婚约,虽是未过门,但也算半个赵家人,想必也不会出言怨怪。” 闻弦歌而知雅意,吴老爷听得他一口一个二弟,一口一个婚约,就知今日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但是,他又不甘心这般作罢,于是硬着头皮干笑道,“云儿极是通情达理,又都是自家人,怎么会怨怪呢。 说起来,自从你失踪之后,云儿一直都惦记着,初一十五还要去庙里上香求祷,盼着你平安回来。可惜,当日你失踪之后,城中流言太重,都道她是克夫命,还未过门就克得你遭了难。我和你伯母一时情急,就把她又配给了二侄儿,如今想来,当时行事,实在有些欠妥当了。” 赵丰年喝了一口茶,脸上的笑意温和又感激,“湘云小姐性情好,重情义,人人都看在眼里,若不然我家二弟也不会自小就把她放在心上,但凡得了些好绸缎好首饰,无不想着先送去世伯府上。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许是老天爷见得他诚心,就安排了我去历劫,成全了她们两个的好姻缘。不管先前如何,以后他们成了亲,我必定会多加看顾,世伯不必惦记,婚期到了,只管放心把湘云小姐送上轿子就好。” 吴老爷见得他死活不肯接话茬,心头也是恼怒,转而想起先前听得的传言,就道,“不知二世侄出门去了哪里,可是寻医找药去了?我先前听人说起二世侄最近也是有些不适,只是不知真假?” 赵丰年倒没有隐瞒之意,点头应道,“劳世伯惦记了,二弟出门是替我去跑一趟生意,毕竟他也是我赵家的男儿,自然要为家业出一份力。说起来,二弟这些时日确实闹了点儿小毛病,不过没有大碍,我刚请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前辈回来为家父诊治,待得二弟回来,顺带给他把把脉,开两副药,用不上几日也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真是狐狸咬刺猬,无处下口,吴老爷怎么试探,都抓不住赵丰年的把柄,恼火更重,只得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说道,“说实话,我真是羡慕赵老哥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接手生意之后,几年间就把赵家产业扩了一倍有余,诗书武艺又无一不精,若是我有一子,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烧高香了。” “世伯谬赞了,湘云小姐的温婉贤淑,这城中也是无人不知,我二弟能娶到她,也是我们整个赵家的荣幸。” 吴老爷子脸色僵了一瞬,立刻又恢复了笑颜,说道,“我前些日子同家兄通信,听他谈及宫中负责采买的凌公公涉嫌贪赃被下狱了,先前的那三家皇商怕是以后不能再用了。这可是条通天之路,不知世侄想不想试试?” 赵丰年脸上收了温和之色,变得凝重,仿似在深思此事,但就在吴家老爷心有欢喜之时,他却道,“多谢世伯告知小侄这消息,不过,我赵家是小商贾,依靠几间铺子饱腹,只求平安和乐就好,却是不敢有那大志向的。再者说,皇商地位虽尊,但伺候皇家却也不容易,小侄无才无德,就不冒那风险了。” 从进了书房,两人言语之间,吴老爷子就没讨到半点儿便宜,如今听得连皇商这诱惑都不起作用,就彻底恼怒了,冷声说道,“世侄在外这些时日,可是没有白白浪费,这言辞功夫犀利许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也见涨。 老夫更觉可惜,若是世侄没有闹失踪,此时恐怕已是我吴家的半子了,不过,事情还没有定论,只要世侄有心,婚约也还是有回转余地…” “世伯说笑了,湘云小姐与我家二弟的婚事已经下过小定了,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彤城百姓都是艳羡称赞,怎么能随便更改。”赵丰年淡淡笑着,嘴上却还是不肯让步。 吴老爷袖子里的拳头,松了握,握了松,到底没有因为恼恨忘了正事,改婚约不成,怎么也要再拖些时日,兴许大哥那里就有主意应对,他勉强收了脸上的怒色,笑道,“嫁娶也有个先来后道,世侄还未曾婚配,云儿和二世侄怎好先行成亲,正巧我和你伯母也舍不得儿早嫁,待得哪日,唤来媒人,咱们两家再重新商定,改改婚期吧。” 他说完,起身就要告辞离去,却不想赵丰年伸手拦了他,笑道,“世伯且慢,小侄同世伯说了这么半晌,居然忘记说起一事。小侄在外这一年,因为伤了头,前事尽忘,被好心村民所救,养伤的时候娶了妻子,一月前,刚刚得了一对儿龙凤胎,欢喜之下记忆恢复,这才转回料理生意。所以,二弟和湘云小姐尽管如期成婚就好,实在不必顾虑到小侄。” 赵丰年不愿意吴家抓到半点儿借口把柄,硬是借用了瑞雪先前的说辞,把不愿回转说成了失忆不知归处。病痛无常,就是吴家想揪着他在更改婚约之前成亲一事不放,也是不能。 吴老爷子直觉眼前金星乱蹦,枉费他们一家人万般算计,没想到人家却早已经成亲生子,那他们父女岂不是同那跳梁小丑一般… “好,好,世侄真是好深的心思,可惜了云儿一片真心…” 赵丰年仿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笑眯眯的又添了一句,“对了,世伯,一月前,湘云小姐去珍宝阁订了两套红宝石头面儿,工匠师傅已经做好了,明日就让人送过去…” 吴老爷脸色青白交错,再也听不下去,一甩袖子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赵丰年瞧得他的身影渐渐隐进夜色里,脸上忍不住就带了冷笑,“一片真心?若我没坐上这家主的位置,不能给她富贵奢华的日子,她怕是都要避之唯恐不及了吧?” 风调在门外等了半晌,才躬身进来小声问道,“少爷,得罪了吴老爷,会不会对咱们府上的生意…” 赵丰年摇头,“不会,赵德和他女儿的婚约还在呢。” “那若是吴家悔婚呢?” “悔婚?已经改了一次婚约,若是再悔婚,吴湘云就嫁不出去了。再者说,他们还指望当赵家是聚宝盆呢…”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一般,风调没听清,却也不敢深问,转而说道,“少爷还回前院吗?” 赵丰年摸摸怀里的油纸包,摇头说道,“你去客院…不,就在快意园里拾掇一间屋子,安顿安伯住下,我要晚一会儿回去。” “是,少爷。”风调扫了一眼已经被拿出来的油纸包,笑嘻嘻应了,回身出门,正见雨顺进院子,就扯了他一起回了前院,雨顺挣扎,恼道,“铺子有事,我还没禀报给少爷呢。” “晚一会儿禀告会出大事?”风调不以为意。 雨顺摇摇头,“不会,只是绸缎庄的账目有些对不上。” “那就先等着,咱们少爷在看少夫人的家信。”雨顺愣了愣,立时转身笑嘻嘻跟在风调后面一起出了院子,少爷这些日子可是想极少夫人,晚上梦话不断,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家信,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去打扰。 微微发黄的纸张,裁成了七寸长,三寸宽,叠得整齐,用结实的麻线缝在一处,除却第一页上的“先生亲启”四个大字,剩下的每一页都是花生粒儿大的黑字,细细密密布满纸面,仿似生怕有个空隙就浪费了那纸张一般。 赵丰年未等默读,只瞧着那些亲密的挨挤在一处的小字就觉得心里温暖,仿似看见那心爱的女子坐在灯下,执着眉黛石小心翼翼在本子上书写的样子,烛光映在她额头上,越发显得那脸孔娇美,红唇诱人,粉颈细腻… 他猛然摇了摇头,阻止自己想下去,尴尬的清咳两声,四处看了看,确信屋子里没人,才低了头仔细去读那些字句。 随着一页页翻过,两个孩子的可爱乖巧,家中的大小事务,以及那少将军的到访,内情的曝露,还有吴煜的出走,就放似画作一般,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直到书册到了尽头,他沉默良久,终是叹气出声,轻轻抚摸着那书册,就像在抚摸心爱女子的长发,万般心疼,万般愧疚。 命里注定吗,注定他要亏欠那女子良多,她需要依靠,无助心伤之时,他从来都不在她身边…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人夫人父 安伯一路疲惫,早早由风调引着离席去歇息了,留下白展鹏三人撤了酒席,一边慢慢喝茶解酒,一边说着闲话儿,好不容易等得赵丰年回来,就半是埋怨,半是打趣道,“赵兄去了哪里?难道嫂子给你带了什么好物事不成?相思红豆还是同心结?” 赵丰年伸手替他们满了茶水,转而问起他们分别这一年的琐事,陈家鼎和栾鸿对视一眼,各自掏了一锭十两重的银锞子给白展鹏,叹气道,“白贤弟,你这银子赢得可是不光彩,你去过灵风城,自然比我们要深知赵兄畏妻…不,是疼惜嫂子,不愿拿嫂子酒后闲话儿。” 白展鹏哈哈笑得得意,“刚才可是你们不肯相信,不是我没有提醒。”他说着话,就伸手去拿银锞子,可惜眼前残影一闪,那银锞子就少了一只。 赵丰年笑眯眯抛起手里的银锞子,接下后就塞到了怀里,“既然涉及你们嫂子,我替她收一半赌注作酬劳吧。” 白展鹏赶紧把剩下那一锭攥在手里,气恼道,“二哥这是打@劫!” 陈家鼎和栾鸿幸灾乐祸,拍手笑道,“这酬劳该收,该收!” 笑闹过后,陈家鼎喝了口茶,温声说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嫂子的颜面,但瞧得赵兄性情比之过去圆融许多,想必都是嫂子的功劳,这样的女子哪怕没有倾城美貌,也必定宜室宜家。” 栾鸿也道,“待得赵兄何时回返灵风城,亦或者接了嫂子来此长住,一定要让兄弟们瞧瞧嫂子到底有何不凡之处?”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继而挑挑眉梢却不应声,栾鸿等了半晌,疑惑的看向白展鹏,白展鹏放下茶杯,一摇折扇说道,“二哥此时怕是心里正在腹诽,他家嫂子又不是山上的猴子,任人观瞧,评头论足…” 栾鸿恍然大悟,赶忙改口说道,“不,不,是兄弟们一定要拜见嫂嫂,给嫂嫂好好见礼才是。” 赵丰年这才点头笑道,“好。” 谁都见过畏妻的,见过为了女子相思成狂的,但是这般维护妻子,甚至连言语上的半点儿差错都不能容许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陈栾两人都是一副惊奇疑惑模样,若不是他们几人说起许多以前旧事,他们几乎都要认为这里坐着的只是好友的躯壳,而灵魂却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月上中天,四人尽兴散去,白展鹏和栾鸿打趣,要送陈家鼎回家,他却依仗着听得千金公子成亲生子这样劲爆的八卦,信心十足的拒绝两人,坐车回家与悍妻分享去了。 赵丰年在府里四下转了一圈儿,瞧得老父已是安睡,安伯屋里也熄了灯,这才又在灯下仔细读了一遍那家书,小心翼翼压在枕下,慢慢睡去,梦里如愿有娇妻爱子,有宁静院落,有作坊生意,有喜乐的小日子… 城东吴家主院里,却一反平日,如此深夜,还是灯火通明,七八个丫鬟婆子躲在廊檐下,眼睛瞟着那屋门,嘴里却是怯怯私语不停,一个老婆子半是抱怨半是担忧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上次没有拦阻小姐,就已经挨了夫人的叱骂,这次小姐怕是更气恼,还不知要如何折腾咱们呢?” 一个小丫鬟也是一脸苦色,附和道,“嬷嬷毕竟还是伺候夫人的,我们这些跟着小姐才更可怜,上次小姐在赵家丢了颜面,回来之后,指了个小事儿,把翠莲姐她们都打肿了脸…” 旁边一个大丫鬟,好似在众人中很有威信,低声咳了咳说道,“罢了,主子的事还是少说,否则外面再有什么流言传起来,第一个受罚的就是咱们,还是把小姐伺候好了,有事就来禀报夫人才是正经。” 众人都是点头,然后垂首站在原处,支着耳朵仔细听起屋里的动静。 吴湘云抓着茶杯的手指都泛了白色,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心仪的男子已经成亲生子了,“不,爹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丰年哥哥还在气恼更改婚约一事,才撒了这个慌,他绝对不可能舍我另娶!绝对不可能。” 吴老爷想起刚才赵丰年那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也是气恼,抓起茶杯,几口把茶水喝了个干净,才觉心底的火气小了些,说道,“为父还有几分眼力,那姓赵的绝不是撒谎,怕是真有家室了。” 吴湘云脸色铁青,紧咬银牙,几乎是低吼一般,问道,“那他娶的是谁家的女儿,官家还是商家?” 吴老爷冷笑,“据他所说,是在养伤的村子里成的亲,女方就是个农家野丫头。” “农家野丫头?”听得女方身份,不只吴湘云不信,就是吴夫人都道,“老爷怕是听错了吧,赵家怎么说也算咱们武国第一大商贾了,嫡长子居然娶个农家野丫头,这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姓赵的说他当时头上受伤,忘却前事,养伤无人照料,就在村中娶妻,上月刚刚得了一对儿龙凤胎。” 吴湘云怔愣半晌,突然摔了手里的茶杯,恼恨哭泣道,“我不信,我不信!丰年哥哥怎么可能娶个野丫头!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等过几日他气消了,就…” “闭嘴!”吴老爷本来就惹了一肚子气,见得女儿发脾气,更是恼怒,“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吗,若不是你哭闹逼着我上门探口风,也不至于连我这张老脸都赔进去了,如今姓赵的已是成亲生子,你还要如何?先想想找个什么借口,把婚期延后吧!那姓赵的口口声声要你如期嫁给赵德那败家子呢!” 他说完,一甩袖子,又瞪向自家夫人,叱责道,“都是你生的好女儿!” 吴夫人也是脸色不好,想要反驳又不敢开口,见得他大步往外门外走,仿似要扔下她们娘俩不管,立时追上去喊道,“老爷,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咱们可就云儿一个女儿啊…” “我能去哪里,写信去武都,请大哥拿个主意!”吴老爷饱含无奈的声音随着夜风,远远传来,也让吴夫人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瞧得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她只觉得头上抽疼更甚,哄劝道,“云儿啊,事到如今,你想把婚约再改回来怕是不行了,就算当真改了婚约,以咱们的家世,你就算嫁他做平妻都要让外人笑话,更别说那正妻还是个农家野丫头,我们吴家丢不起这个脸啊。” “我不相信,”吴湘云用力摇头,晃得鬓发上的赤金步摇都要掉了下来,“我不相信丰年哥哥成亲生子,我明日就去见他,我一定要听他亲口说。他当初待我那般好,怎么就娶了别人?” “糊涂!”吴夫人用力拉着女儿的手,低声叱骂道,“礼法上讲,你如今是他的弟妹,如何去指责他另娶?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你的名节就彻底完了。” 吴湘云哪里肯听,还要再说话,吴夫人却已经打定主意,拉了女儿直接回了她的闺阁,嘱咐再三,要她不可鲁莽行事,然后狠心不理女儿的泪眼,转身出门。 挥手招了丫鬟婆子们上前,厉声吩咐道,“这几日看好你们小姐,不准她出屋门,若是你们连这点儿差事都做不好,就不必留在府里浪费吃食了,南边儿盐场正好少人手!” 一众丫鬟婆子们齐齐打了个寒噤,一迭声的应下。那盐场就是阎罗殿啊,被小姐打死也比送去那里要好百倍,所以,绝对不能让小姐出去… 吴湘云在屋子里听得母亲这般吩咐,哭得更是厉害,想着以后若是真嫁了那好色无能的赵德,怕是这一辈子就完了,别说荣华富贵,众人艳羡,就是衣食无忧都是奢望。 再想想那些酒楼、银楼、绸缎铺子,还有那般惊才绝艳,丰神俊朗的男子,她心仪多年的夫主,都被一个农家野丫头夺去,她心里更是恼怒,手下拼命摔打着绣枕,暗暗发狠,不,她不甘心… 瑞雪一行的旅程,有了高家兄妹的加入,比之往日要热闹许多,但这热闹里又掺杂了些微的怪异,赵家几个丫鬟对九儿一反先前的厌恶,变得极是亲近,在野外做饭食、露宿,或者进城住客栈,都喜欢拉着她一起睡,一起闲话儿,当然那话题绝对离不了九儿心仪的男子,事无巨细,都要问个清楚。 九儿家中长辈兄长都是尚武之人,多是豪爽之辈,所以自小耳闻目染之下,也没有什么心机,先前说起心仪男子,还有些脸红,后来被问得多了,就滔滔不绝说起来,甚至连她私留了那人的一只荷包都说了出来。 当然最后这些事,都传到了瑞雪耳朵里,她却吩咐几个丫鬟莫要再提及此事,剑舞和琴心两个心思玲珑,立时就猜得主子的用意,拉了三个尚且有些懵懂疑惑的小丫头应下不提。 这一日正午,一行人终是到了彤城之外十几里处,手搭凉棚远望,都已能隐隐瞧见那高耸的青石城墙在日光下,幽幽闪烁着青碧光泽,众人都是一脸欢欣,长途跋涉,还有什么比到达目的地更让人欣喜。 瑞雪掀了窗帘怔愣看着那城墙,心中突然有些胆怯,不知是害怕那些担忧之事成真,还是害怕那些未知的人事纷乱。心思百转之下,就敲了敲前门,唤了木三,说道,“木三弟,日头还高,不忙着进城,不如找处风景好的地方歇歇脚儿,垫垫肚子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坦白 (明早,我娘就要去弟弟家了,下午回来就努力码字啊,尽量恢复两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群抱!) 木三一愣,不明白为何放着城里好好的酒楼不吃,非要在野外吃干粮,但他也不是笨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好啊,这附近有处湖泊,叫蓝玉湖,景色极好,春日之时彤城中人最喜来此处春游,此时虽是初冬,气候却还暖和,风景想必也不会太差。” “多谢木三弟。”瑞雪温声道谢。 木三想要劝慰几句,终是不知如何开口,也就罢了。 高家兄妹骑马走在一旁,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九儿立时笑着说好,高睿却是扫了一眼车厢,若有所思。 众人下了官道,转过一座小山头儿,不过二三里远,就有一座极美丽的小湖泊,百十亩大小,水色不知因何,居然是罕见的淡蓝色,大有与海洋相比美的架势,湖泊对面临着陡峭的崖壁,入眼尽是裸露的山岩,苍黄而粗粝,越发显得那湖泊如同玉石般通透纯粹。 九儿骑在马上,一早儿欢呼着跑了过去,几个小丫头把头钻出窗子看呆了眼,就是剑舞琴心两个,也是忍不住磕了马镫,提马快跑几步。 两辆马车压过尚且还残留着大半绿意的草地,很快到了那湖边儿,妞妞第一个跳下马车,拎着裙子在湖边飞跑,惊起一片栖息午歇的飞鸟,高声鸣叫着冲上了天空,惹得众人更觉新奇。 瑞雪扶了老嬷嬷下车,眼见雪白的无名大鸟在天空盘旋飞舞,映在碧蓝色的湖面上,仿似精灵一般,两人脸上也带了笑,分别抱了一个孩子,在湖边漫步。 剑舞和琴心在四周走了走,就召唤几个玩疯了的小丫头回来,铺油毡和毯子,捡柴生火,架铁架子做吃食,木三和高睿两人也是兴致颇高,把匕首绑在树枝上,居然在湖边插了几条比巴掌略大的银色小鱼,惹得妞妞和九儿拍手叫好,张罗着要亲手烤了吃。 高睿麻利的拾掇干净内脏和鱼鳞,然后分了她们两条,两人还嚷着说少,结果,不到两刻钟,那两条银鱼就变成了碳棒,她们两人也扮起了黑面包公,惹得众人笑得肚子疼。 瑞雪坐在毯子上,一边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深深吸气,感受着微微潮湿的雾气在肺腑间萦绕,最后连同这些时日的郁闷之气,一起慢慢吐了出去,脸上满满都是久违的惬意闲适… 老嬷嬷瞧着心里欢喜,笑道,“这湖边算是来对了,小姐一见了这湖水,脸色都好了。” 瑞雪转过头,歉意一笑,“这些时日让嬷嬷惦记了。” 老嬷嬷笑眯眯摇头,“小姐,这是想开了?” 瑞雪含笑点头,“嬷嬷,有些事情,若是注定要发生,我就是担心愁苦,也不会改变,若是没有发生,我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很多本应欢喜度过的日子,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小姐,这般想就对了,不论发生何事,都还有小少爷和小小姐在,这可是小姐后半辈子的依靠。”老嬷嬷抱着怀里的怡然凑到跟前,让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一处,瞧得他们白白净净的小脸儿,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主仆两人都是笑得满足,孩子,从来都是一切的希望所在… 待得几个丫鬟把整治好的米粥,几样小菜和馒头饼子,端上小茶几之时,木三和高睿手里的烤鱼也熟了,那银鱼身上被割了几道小口子,抹了素油,撒了细盐,烤得金黄喷香,只瞧着就极有食欲,比之妞妞和九儿那两条碳棒,差距可谓一天一地那般遥远。 瑞雪瞧着妞妞和九儿沮丧的脸色,有些不忍,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要夹上两口捧场,却被老嬷嬷拦了下来,她如今可是给两个孩子喂着奶了,每日生怕补养不够,怎么还能冒着吃坏肠胃的风险,去哄两个淘气丫头欢喜? 好再,妞妞和九儿都是开朗又大方的性子,众人取笑两句,她们也不恼怒,转而把“碳棒”推到了男子那边,换了两条金黄烤鱼回来,吃得摇头晃脑,大赞美味,惹得众人都是好笑。 坐在绝美的山水景色之中,哪怕吃得是粗茶淡饭,那滋味都要好上三分,更何况午饭还很是丰盛,一时间人人都是喜笑开颜,胃口大开。 很快,饭毕,小丫头们捡了碗筷下去拾掇,瑞雪想了想,就把睡着的孩子交给老嬷嬷和剑舞抱去车里,顺便请了高家兄妹过来小坐。 九儿正与妞妞捡了石头打水漂儿,兴奋得脸色通红,跑到毯子上,一屁股坐下,就道,“赵姐姐,唤我何事?” 瑞雪温和一笑,没有答话,先拿了帕子给她擦起了手脸上的水渍,九儿脸色一红,抬手简单整理了鬓发衣衫,笑道,“以前日日闷在家里,如今出来才知道,这天下是如此有趣。” 高睿走到跟前,听得这句,就道,“有了这一次的前车之鉴,你以后怕是再不出不来了。” 九儿沮丧的垂了头,懊恼道,“我若是生就男儿身多好,仗剑走四方,潇洒又自在。” 高睿扫了瑞雪一眼,意有所指说道,“你若是男儿身,可就嫁不了人了。” 九儿瞪了哥哥一眼,脸色微红,嗔怪道,“哥,你又欺负我!” 高睿笑而不语,瑞雪慢慢收回手帕,沉吟半晌就站起身,正正经经行了一个大礼,九儿一愣,立时就要起身去拦阻,不想却被哥哥扯了袖子,她恼怒道,“哥,你干什么?” 高睿微微摇头,看向瑞雪,淡淡一笑,“赵夫人怕是有话要说吧?” 瑞雪重新落座,望着他们兄妹,心下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说道,“我之所以行礼,是诚心向你们兄妹赔罪。同路这么些日子,怎么说也算交情深厚,有些事我不该瞒你们。” 九儿皱眉,万分不解,问道,“赵姐姐,你瞒了我们什么事?九儿不怪你…” 高睿不等妹妹说完,直接出言打断她的话,说道,“赵夫人隐瞒我们的事情,应该是关于夫主吧,或者应该说,赵夫人的夫主是…千金公子?” 这句话是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却极肯定,眸子深处慢慢都是早已洞察一切的睿智,瑞雪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镖局世家的大公子,暗赞他真是人如其名。 “正是,高公子所猜不错,我家夫主正是姓赵,表字丰年,江湖人称…千金公子。” 九儿坐在一旁,听得兄长和瑞雪谈话,嘴巴张得越来越大,心里的恼怒也越来越难耐,猛然跳起来喊道,“你骗我,你不是说姓赵的人太多…说不认识丰年哥哥吗?” 她的嗓音本就高亢,又因为太过惊讶而显得更尖利,一句话喊出去,整个营地的人就都听得极清楚,别人愣了一下,都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忙碌不停,只有妞妞最是见不得姐姐受欺负,几步就窜了过来,双手叉腰冲着九儿大喊,“你凭什么吼我姐姐?” 九儿指了瑞雪的手指头都在哆嗦,小脸儿涨得通红,“她说…她说丰年哥哥…” 妞妞难得嘴巴利落一次,不等她说完,就反驳道,“什么丰年哥哥,那是我姐夫,是我小外甥的爹,我姐姐出门就是找姐夫来的,有啥说不得?” 妞妞是不讲理的性子,九儿脾气也急,瑞雪生怕她们两人动手打架,赶紧拉了妞妞坐下,然后又哄劝九儿,“九儿妹妹,是姐姐不好,没有早早告诉你这事儿,但是,我刚出了月子就抱了孩子出来寻夫,当日听得你…嗯…心仪我家夫主,心中一时慌乱,就没敢说实话。 九儿妹妹也是玲珑心肠,还请静心想一想,若是你抱了孩子千里寻夫,却听得有个美貌女子欲嫁夫主,你会如何?” 九儿想也不想,冲口就道,“当然是一剑杀了她!”她说完,猛然想起那应该被杀的人就是自己,于是皱了眉头,脸色变幻不定,最后狠狠跺了脚,气道,“我哪里知道丰年哥哥成亲了啊?” 瑞雪好笑,拉了她的手,请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叹气道,“不管怎么说,当日都是我没有说实话,实在愧对妹妹,妹妹若是恼了,尽管骂姐姐几句吧。” 九儿当初识得赵丰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家中男子,如论长幼,又都是粗豪不计小节的性情,突然见得赵丰年那般儒雅俊秀的男子,难免就动了心,可惜两人不过相处三四日,见得两三面就再无交集,她心里惦念之下,就喊了几次要来彤城找人,于是家中人人皆知,逗弄打趣的话听得多了,心里就习惯把兆丰年当做未来夫主看待了。 其实当真论起感情深厚,论起如何喜爱,她还真有些会所不清楚,到底喜欢赵丰年哪里。 这一路,瑞雪又是对她照料有加,让她这个自小没有姐妹的人,倍觉温暖亲近,如今突然听得瑞雪的夫主就是赵丰年,万般恼怒,倒是只有一半是因为欺瞒,另一半则是愧疚,愧疚她居然不知羞耻的当着姐姐的面儿,说起倾慕人家的夫主。 此时瑞雪又说得这般诚恳,她赶忙摆手,语无伦次的说道,“赵姐姐,我没有,我不喜欢丰年哥哥,不,我喜欢,但我不知道他是你家夫主…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妞妞瞧得她那副焦急懊恼模样,咯咯笑得倒在姐姐怀里,“姐,你看九姐姐像不像山上的猴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 和好 (终于赶上四点了,哈哈,第二更在八点左右。刚一上来看见朋友们的打赏,哈哈,简直笑歪了嘴啊,特别是一叶知2秋,哈哈,好大手笔啊,非常非常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后天我娘就坐车走走了,一定加更答谢啊,群抱!) 瑞雪敲了妹妹的头,示意她不要玩笑,这才感激笑道,“九儿妹子,这是不怪我了?多谢妹妹宽宏大量,我还担心失去你这个好妹子了。” 九儿眼珠儿转了几转,说道,“丰年哥哥已经成了亲,我自然不能再嫁他,若是我再恼了姐姐,不理姐姐,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太吃亏了?” 瑞雪扑哧笑出声来,“妹子这么想就太好了。” 高睿半垂着眼帘,一直在慢慢喝茶,听得两人和好如初,这才开口说道,“赵家在北边四城的货物运送,多是交给我们镖局护卫,我与赵兄也算相交多年的好友,说起来,我该叫夫人一声嫂子。 赵兄失踪这一年余,我们兄妹很是惦念,刚刚听得他平安回返的消息,就特意赶来探望,谁能想到居然能巧遇嫂子一行人。” 九儿也笑道,“可不是,我和姐姐太有缘了。姐姐这是搬来同丰年哥哥…不,是同姐夫团聚?那岂不是进城之后,我还能同姐姐住在一处?” 瑞雪想起那根扎在她心里的刺儿,脸色微微一黯,笑道,“若是可能,我自然也愿意同妹妹住在一处,平日有个说话儿的人,日子也热闹。” 九儿听得发懵,还想再问,却见得哥哥同她使眼色,于是就有些不情愿的住了口。 瑞雪瞧见他们兄妹如此,倒是笑了出来,淡淡说道,“其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有见到事实之前,什么都做不得数。” 高睿点头,赞道,“嫂子明理,是赵兄的福气。” 瑞雪有些惭愧,苦笑道,“高兄弟谬赞了,我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个道理,可惜,白白愁苦一路,错过了许多好风景。” 高睿指了眼前因为阳光普照,隐隐有雾气蒸腾而起的湖面,笑道,“起码嫂子还没错过这般美丽的湖景,不是吗?” 瑞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的笑意也更浓,“正是,处在这般美景之中,就是有再多忧愁,也会一扫而空。” 九儿不懂两人言语中的机锋,但是眼见得他们脸上都带了笑,就也欢喜起来,说道,“真后悔当日没有好好习画,否则就把这湖景画下来,岂不是日日在家也能看到这美景?” 高睿敲了妹妹的脑门,无奈又宠溺,“不知是谁把父亲请来的先生胡子烧了大半,别处尚且不知,只咱们家乡,是找不到敢上门的先生了。” 九儿脸红,皱着鼻子辩解道,“人家当初不是年纪还小嘛。” 三人说笑几句,德胜就来请示上路,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依依不舍的离了湖边,重新返回官道,一路向着彤城进发… 彤城位于武国正中,气候比之灵风城,要暖和上许多,此时已是冬初,地上居然还没有见到落雪,路旁的树木大半都还是一身绿衣,正巧这一日又是难得的晴朗,于是多有百姓出门走动,离得城门尚且还有七八里,路上就已是很热闹,挑担的,坐车的,骑马骑驴的,偶有识得的,互相打着招呼,极是和谐模样。 可惜,太阳终究还是暖不到的角落,城东吴府后院,一众丫鬟婆子们虽是站在院子里晒得脊背温热,但心里却无一不是忐忑愁苦,原因无它,只因为她们的主子,吴家唯一的小姐,恼怒不肯吃饭,闹着要上吊自杀,她们千般劝解,万般求恳,都是劝慰不住,最后被同样气恼的吴夫人罚站,陪着主子挨饿。 一个小丫头早晨忙乱未曾吃饭,又陪着饿了这大半晌,肚子里就闹开了,咕噜噜响个不停,站在她身前的大丫鬟听得心烦,刚要叱责几句,就听得屋里又是“哐当”一声巨响传来,立时脸色更苦,不必猜,又是哪个大花瓶与地面亲密接触了。 她狠狠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问询一旁的老婆子,“王婶儿,一会儿饭菜做好了,你送进去吧。” 那老婆子立刻抬手捂了额头的青肿,说道,“百合姑娘,你可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昨晚小姐扔了个茶盅,砸得我半宿都头晕,若是再挨一下,怕是我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百合无奈,又回身看向其余的丫鬟婆子,众人刚才都听得她的问话,早就死死低了头,都是一副打死也不愿进去送饭的模样,百合恨得直咬牙,正要叱骂两句,突然见得人群后方,站了个中年女子,是个生面孔,就问道,“那是谁,怎么进咱们院子了?” 王婶子眯眼仔细瞧了瞧,就拍了脑门说道,“哎呀,我这脑子当真是不管用了,这是府里新买的人手,倒是与主子同姓,大管家分了她到咱们院子做粗活,我昨晚还没来得及告诉姑娘,就…” “行了,”百合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主子也是心里不痛快,才一时失手,你就别抱怨了,小心被夫人听去。” “哎,是,是,姑娘说得对。”那老婆子也是年老嘴碎,听得百合嘱咐,干净应下了。 百合又问道,“这新分来的吴嫂子,瞧着行事如何?” 老婆子想了想,低声在百合耳边说道,“我听说他们一家是走了大管家的门路进来的。” 百合立时眼睛就是一亮,真是瞌睡的时候送枕头,有这样的好人选,还不知道利用,她可就白当了这么久的大丫鬟了。 正巧,这时灶间的小丫鬟提了食盒送进院子来,百合就唤了那吴嫂子上前,笑着拉了她的手说道,“这两日忙乱,嫂子分到咱们院子来,还未曾同嫂子好好说说话呢。” 吴嫂子是分来洒扫院子,做粗使活计的,地位最低,突然被这院子里管事大丫鬟这般拉着亲近说话,很是受宠若惊,赶紧行礼说道,“是我应该先给百合姑娘见礼才是,但是瞧得百娘忙碌,这才想着等一等,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百合笑着扶了她,说道,“以后都在一个院子里做活计,哪里用得这般客套。不过,嫂子是来伺候小姐的,却还没见过小姐的面儿吧?” 吴嫂子点头,“我是三日前进府的,刚学了规矩就被分来了,还没见过主子。” 百合眉梢微挑,笑得更是欢喜,“嫂子是伺候小姐的,还没见过小姐颜面,这可有些说不过了,正好小姐还未吃午饭,嫂子就帮忙送进去吧,给小姐磕个头。嫂子怕是也听说了,小姐这几日心里不舒坦,兴许见了嫂子这样的新人儿,说说闲话儿,还能欢喜三分。最好再把午饭吃了,那夫人可要重重赏赐嫂子了。” 吴夫人为了女儿的名声,是对院子里的众人下过封口令的,所以,吴嫂子昨晚进得院子,也瞧出院子里气愤诡异,但是却不知内情,此时听得百合如此说,心里有些忐忑,但是那给主子磕头的规矩和重赏的诱惑,倒也足以让她冒险了。 她犹豫了一瞬,就把这任务接了下来,“好,我这就进去给主子送饭,再磕头见礼。” 百合立时大喜,就是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看向吴嫂子的眼神也多了三分亲近,但是剩下七分,就是幸灾乐祸、同情、担心等等,复杂之极。 吴嫂子拎了食盒走上台阶,敲了几下们,听得里面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就开门进去了。 吴湘云上次为了逼着父母去赵家探口风,也曾绝食,不过那却只是为了吓唬父母,明面儿上三餐都是不动筷子,背地里可是吃了几大盒子的点心,但是这次,吴夫人下定决心,死活不肯放她出门,还把她关在屋子里,她也急了,居然真的绝食相抗。 一连饿了两日,实在是头昏眼花,吴嫂子敲门之时,她正因为推倒花瓶,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而坐在地上喘粗气。 吴嫂子进来瞧见一地碎瓷片,就赶紧上前行礼,说道,“小姐,地上凉,别扎坏手脚,奴婢扶你上床躺着吧。” 她说着就放下食盒,上前小心翼翼扶了吴湘云躺回床上,吴湘云手脚发软,喘了好半晌气,才皱眉问道,“你是谁,也是…也是我娘派来劝我吃饭的?” 吴嫂子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夫家姓吴,才进府没几日,昨晚刚分到小姐院子,百合姑娘说奴婢应该小姐磕头见礼,顺带给小姐把午饭捎进来。” 吴湘云冷笑,“顺带捎了午饭?哼,你这新进府的,让人当了…咦,你是新进府的?”她说到一半,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就冒出个好主意,越想眼睛越亮,就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吴嫂,你可知我为何不进食?” 吴嫂子脸色有些为难,斟酌了半晌,才答道,“奴婢进院子才一日,只听得大伙儿简单说过几句,好似是小姐与夫人闹脾气。” 吴湘云眼里喜色更甚,点头应道,“正是,我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出去办,但是母亲却是不允许我出门。百合她们也只听母亲的话,真是气死我了。不过,幸好吴嫂你进来了,我可是有救了。” 吴嫂子不懂她这话是何意,有些忐忑的扯着衣角,吴湘云也不多解释,指了梳妆台上的妆盒,要她抱过来,然后开了盒子,在最底层翻了一张银票出来,直接塞到吴嫂子手里,说道,“吴嫂,这是赏你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娱乐大众 吴嫂子低头一看那银票上的面额,立时惊得眼睛溜圆,手下捏着那薄薄的纸片,都哆嗦了起来,赶忙跪下说道,“小姐,奴婢尚且没伺候几日,不敢收这重赏。” 吴湘云把那银票推到她眼前,笑道,“若是你替我办一件事,就有大功,这赏赐自然也就收得应该了。” “办事?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这赏赐奴婢不敢收。” “别怕,”吴湘云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道,“不过是件小事儿,一会儿我把饭菜吃了,你出去告诉百合她们,但是要她们不准告诉夫人,待得她们都下去用饭了,就取套丫鬟的衣服来给我换上,然后再随我出府走一趟。” “出府?”吴嫂子搓着双手,很是为难,“夫人吩咐过,不准小姐出府,若是夫人知道奴婢帮了小姐,怕是就要撵奴婢一家出去…” 吴湘云听得她不愿意,立时皱眉说道,“你是我院子里的人,自然要听我的吩咐。若是我娘发现此事,惩罚你,我就说是我以死相逼,帮你脱罪,就算万一我娘真撵了你们出府,这一百两银子,也够你们盘个小铺子过活了。” 吴嫂子低着头,不肯言语,心里飞速盘算开了,吴湘云暗恨,伸手把妆盒里的几张银票都拿出来,又分了她一张,冷声说道,“二百两!若是你还不识抬举,我立刻就能撵你们一家出府,你半两银子也拿不到。” 吴嫂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好几圈儿,权衡半晌,就捏紧了手里的银票,应道,“好,奴婢听小姐的。” 事情有了转机,吴湘云立时就欢喜起来,起身走去桌边,一边换吃了几口饭菜,一边仔细嘱咐吴嫂… 屋子外面,百合等人站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也没听见屋子里有叱骂声,脸上也见了喜色,忍不住扯了帕子,翘脚向里张望。 很快,吴嫂子就拿了食盒出来,不等百合几人问话,就说道,“小姐用饭了,但是吃得不多。” 众人立时大喜过望,纷纷笑道,“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咱们终于可以吃饭了,饿死我了。”说着大伙儿都望向百合,只等她一发话,就奔去大厨房添饱肚子。 百合扭头扫了一眼屋门,有些疑惑的问道,“吴嫂同小姐说了什么?小姐怎么就这么容易把饭菜吃了?” 吴嫂子一脸疑惑,仿似不懂她为何这般问一样,随口答道,“小姐肚子饿,自然就用饭了啊,我就说了些老家的闲话儿给小姐解闷,没说别的。” 众人瞧着她都是一副羡慕之色,继而心里又开始后悔,早知道小姐饿到时候了,她们进去送饭多好,这传到夫人耳朵里,可是大功一件啊。 吴嫂子又道,“百合姑娘,小姐说她要睡一会儿,吩咐咱们不要进去打扰,夫人那里也不许去送信儿,我也没琢磨明白,小姐这话是何意?” 百合叹气,“小姐这是还和夫人怄气呢,行了,大伙儿都去吃饭吧,吃过饭,想必小姐也消气了,那时我再去夫人那里走一趟。嗯,既然吴嫂合了小姐的眼缘儿,就多留下伺候一会儿,万一小姐有吩咐就来唤我们。” “是,百合姑娘放心去吧。”眼见众人都忙不迭的出了院子,吴嫂子赶紧扔下食盒,跑去翻了一套丫鬟的衣裙,转回正房… 赵家书房里,赵丰年放下最后一本账册,揉了揉太阳穴,接过堂侄赵扬递来的茶杯,小小啜了一口,温声嘱咐道,“景明,从苏城购回的那匹新绸缎,这几日就要到了,你要亲自挨匹看过,再放进库房里,马虎不得。还有孙家下了请帖,你也替我走一趟吧,家里还缺两味药,我要去趟武都,少说也要三日才能回来,雨顺我带着,铺子里若是有事情,你就同风调多商量。” 赵扬赶紧应下,能在众多族人兄弟里脱颖而出,他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这些时日跟在家主身边,更是又长进许多,脑子飞速把手里的活计都盘算了一下,不懂之处,又仔细问了几句。 赵丰年也不藏私,把几桩生意其中的关窍,一一掰碎揉开说给他听。赵扬恍然大悟,也更加佩服家主的果断与多谋。 叔侄俩商量妥当了,就一同出了书房,风调迎上来禀告道,“少爷,马匹和包裹都准备好了。” 赵丰年点头,伸手拍了拍好似有些紧张的堂侄,笑道,“其实管一家铺子,同管十家、百家铺子,并无多大区别,你就放手打理吧,我很快就回。” 赵扬心里感激,躬身行礼,说道,“必不负家主所望。” “自家人,别客套了,我会尽量早回来,老爷子那里等着用药呢。” 赵丰年说着就摆摆手,抬步往外走去,赵扬送了他到府门外,雨顺正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身上背了个包裹,只等主子一上马,就可以出发了。 赵丰年突然想起一事,又回身低声嘱咐赵扬,“若是吴家老爷再上门来,言语间务必小心。” 赵扬点头,刚要说话,却突然望向叔叔身后,脸色怪异又惊奇。 赵丰年转头一看,眉头立时又皱了起来,心里叹气不已,原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府门前居然停了一台轿子,两个轿夫一个去压木杠子,一个殷勤掀了轿帘,而轿中慢慢走出的女子,虽是这样微寒的初冬之季,却穿了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手臂上挽了翠水薄烟纱。一头青丝梳成了倭堕髻,斜插着碧玉钗,越发显得那娇美的脸庞,细若凝脂,美玉天成。 不必猜,这女子就是好不容易偷跑出府的吴湘云,特意转去绣庄花了百两银子,才装扮的如此美丽“冻”人,不过只瞧那轿夫的殷勤,和赵家门前众人的惊艳之色,她立时就觉那吹在她身上的冷风都变得暖了许多。 她嘴角含着一抹自认为最温柔的笑意,抬步欲上石阶,却发现一直随着自己的婆子居然躲在轿子后面,没有上前搀扶,她微微皱了眉,忍下差点儿出口的叱骂,重新摆出温婉柔美的模样慢慢上了台阶。 “丰年哥哥,湘云给你见礼了,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她微微低下头行礼,就露出了那雪白的颈项,瞧得赵扬直了眼睛,脸色微微泛红。 赵丰年扫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聚集过来的人群,眉头皱得简直都成了一个铁疙瘩,“吴小姐,今日怎么有暇上门来探家母?可惜,家母病重不能待客,我也要出门办事,实在失礼,不如小姐先行回府,改日我家二弟回来,我必定嘱咐他上门致歉。” 他说着就要下台阶,上马离开,吴湘云费劲心思才见得他一面,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那双纤长的小手倒也利落,轻轻一伸,就抓了赵丰年的袖子,一脸委屈的央求道,“丰年哥哥,你就听云儿说几句话,好吗?云儿当日是被逼着改的婚约,父母有命,我不得不从,若是可以做主,我就是孤老一生,也必定会等着丰年哥哥回来…” 不远处,本来心下好奇,慢慢聚在一处瞧热闹的百姓,见得他们两个拉扯在了一处,立时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也顾不得赵家如何不喜,挪着步子就凑到了大门近前,那眼睛亮得仿似要着了火一般,这可是眼见为实啊,千金公子和吴家小姐,真要旧情复燃了! 赵丰年常年习武,耳目比常人要灵敏许多,众人低声议论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也让他越加恼怒,伸手就要甩开吴祥云的拉扯,压低声音叱责道,“吴小姐,放手,众目睽睽之下,你难道不要名节了,你是赵德未过门的妻子,我是大伯,传出流言去,我们两府都没脸面。还不放手!” 吴湘云好不容易抓到他,怎么肯轻易放手,左右她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丰年哥哥,云儿喜欢的是你,你为何一定要把我推给赵德,我不嫁,我只嫁你!” 她心里到底还有廉耻,这几句话几乎是贴在赵丰年耳边说的,但是看在众人眼里则更是暧昧不清。 赵丰年努力向一旁扭着头,脸色涨红,呵斥道,“你快放手,这成何体统?我已经成家了,怎么再娶?你就死了这颗心吧!” 吴湘云一直都以为自家爹爹再骗她,突然听得赵丰年亲口承认已是成亲,难免就呆愣了一瞬,手下也送了力气,赵丰年立时就夺回了衣袖,转身就要逃离这尴尬之地。 吴湘云心里又恨又恼,什么都顾不得了,高喊道,“你当真成亲了?我不信,我不信!” 这句话就是一只扔到火药桶里的蜡烛,轰得一声把场面彻底点爆,除了风调和雨顺两人,其中众人几乎都红了眼珠子,赵家家主已经成亲了!什么时候成亲的?哪家的姑娘?这消息可是太劲爆了,足以又够一城百姓说是十日半月了,有那出门替自家主子办事的小厮丫鬟,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回去把这消息说个主子听,但又舍不得错过接下来的场面,倒是为难个半死。 (这是补昨晚的,今天的两章要晚些。) 第三百七十九章 狗血剧 赵丰年也是怒道了极点,他回来这些时日,之所以没有主动说起瑞雪母子的存在,就是不想她们也成为众人闲话儿的对象,在他心里,那就是他要呵护的宝贝,哪怕是皱皱眉头他都不喜,更何况是被人评头论足。 但是,吴湘云这般不管不顾的喊出来,她们必定是躲不开这些口水了。 他扭头狠狠瞪向吴湘云,冷笑道,“吴小姐,你不要名节也就罢了,我却还得顾惜清名,若是你再这般闹下去,咱们赵吴两家联姻之事就彻底作罢,到时候吴小姐若是无人肯娶,可不要怨怪我赵家背信,实在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 吴湘云哪里听得进他这话里的警告之意,反倒是觉得他没反驳那成亲两字,就是有希望,她欢喜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爹爹才那般说,你没有成亲生子!丰年哥哥,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男子大丈夫,不能欺骗我这弱女子…”这话说到最后,她已是哽咽起来,双眼盈盈,含泪欲滴,仿似惨遭抛弃一般。 赵丰年见得自己这半晌,纯粹是在对牛弹琴,心里更是厌恶,再不理会,直接吩咐风调,“送吴小姐回去!”然后转身大步下了台阶就要上马,一心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这不知廉耻的女子。 吴湘云大急,抬腿就要撵下去,却不想脚下踩到了裙角,惊叫一声,身子前倾,就要跌下去。 她所站之处,正是偏门前面,八阶的石台,足有六尺高,若是滚下去,头破血流都是轻的,更何况她还穿得那般轻薄。 众人忍不住都跟着惊叫,提起了心。 赵丰年心里虽恨吴家没有家教,但若是吴家女儿真在赵家门前伤到了,就是再有理的事情也亏了三分,他只得忍着气恨,飞身窜上半空,一把揽下惊恐的吴祥云,稳稳落地。 空中飞人,英雄救美,这八卦可是越来越精彩了,众人哄声叫好,“好,大公子好功夫!” “吴小姐好福气,若是我也能这般被救,就是死了也值了。”一个满脸艳羡的小丫鬟,激动之下也喊出了声,众人笑得更是乱成一团。 赵丰年脸色青得发紫,恨不得用力把怀里的女子掼在地上,可惜,吴湘云本就饿了几日,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换了薄衣,冻得这半晌,刚才那般惊恐之下,居然就晕了过去,彻底错过了足以让她欢喜的这个怀抱。 赵丰年如同抱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到底咬牙上了台阶,喊了风调,“去请安伯。” 风调跟着少爷自小长大,什么时候见得他脸色这般差过,一迭声的应着就跑了进去,赵扬想伸手帮着堂叔把人接过来,但是他也是个未曾娶亲的,而这女子将来不是大婶婶,就是二婶婶,他一个晚辈也不好插手,只得猛搓着手,说道,“家主,先送吴小姐去客院吧。” 还是雨顺机灵,从门房里扯了把椅子出来,算是解了主子的围。 一把吴湘云扔进椅子,赵丰年立时就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个小厮,赶紧抬了椅子往里走。赵扬犹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家主,还出门吗?” “当然要出门,你马上派人去吴家报信,让他们赶紧把她家女儿接走,多留一刻都是麻烦。” 赵丰年转身就要出大门,赵扬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赶紧喊道,“家主,家主,若是吴小姐这病严重…” “严重个狗屁!就是吓晕了,她一醒,立刻送回去。”赵丰年被逼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了男主角,心里恨急,难得爆了粗口,大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就立时打马跑远了。 雨顺慌忙喊着,“少爷,等等我啊!”说着也上马追了前去。 赵扬无奈,眼瞧着他们主仆一前一后也是跑远了,叹气跺脚,转身回去帮忙收拾烂摊子… 街角处,两辆马车远远停着,车上之人把赵家的热闹都瞧到了眼里,木三咧嘴,心里直叹二哥运气真是背到家了,怎么偏赶着二嫂上门之时同女子纠缠不清,这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赵家众人则是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气得炸了肺子,她们伺候着夫人千里奔波而来,就是盼着证实那流言有误,没想到如今居然眼睁睁瞧着少爷抱着女子进了府门,这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高睿脸色都有些不好,九儿更是开口大骂,“赵家哥哥,太没良心了,扔了姐姐和小外甥,跑回找旧情人来了,还不承认自己成亲了,难道他还要再娶不成?” 她说着就要打马上前去质问,却被高睿死死攥了马缰绳,低声叱责道,“小祖宗,你可消停些吧。”然后扭头示意妹妹去看一旁的青布小马车,那车窗上的窗帘正微微颤动这,显见是刚刚落下,马车里的人,也把方才那情景都看在了眼里。 老嬷嬷脸色铁青,压了又压心里的火气,还是低声劝说道,“小姐,嗯,这事儿怕是有些出入,不要生气,咱们见得先生亲口问问再说。” 瑞雪靠在车壁上,半垂着眉眼,盯着怀里的怡然发呆,好似怡然脸上长了花儿一般,那神色不见悲伤,也不见喜乐,反倒笑得极古怪,半晌才开口说道,“嬷嬷,我原来看电视剧,总说剧情太狗血,如今才知道,其实生活才是一部最精彩的狗血剧,要多狗血就有多狗血。 我不是那种没有脑子,只凭着一眼所见,就误会吵闹的女子。我总要当面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他亲口承认,我才能确定以后要怎么做,但是,嬷嬷…我累了,特别累,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见到他,咱们先找个住处,歇几日吧。” 哀莫大于心死,伤莫大于无痕。若是瑞雪此时哭上两声,老嬷嬷更会放心,可是她这般平平静静的模样,老嬷嬷就忍不住心下哆嗦,一迭声的应道,“好,好,小姐,咱们找地方歇着,咱们啥也不想,就想咱们的小少爷和小小姐。” 老嬷嬷是真害怕了,趴在窗口,高声喊了后面的德胜,“儿啊,先去平安客栈,快!” 德胜一愣,立刻点头,“好,娘,我这就带路。”他应着话儿,就调转了缰绳,赶着马车转弯儿,木三又瞧了一眼赵家大门,心下也是无奈,还是先跟着二嫂吧,若是二嫂一气之下出了什么事,他也好给二哥报个信儿。 九儿气得鼓鼓,哪里还肯去赵家,毫不犹豫就打马,跟着马车往回走,高睿犹疑不定,最后也是叹气,快步跟上去。 很快,车队就顺着青石正街走到尽头,拐下便道,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离得巷口最近的两扇乌木门前,德胜示意剑舞等人下马帮忙牵着马缰绳,然后才跳下车,跑去梆梆拍打那门环,不大一会儿,院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有人问道,“门外是谁啊?” 德胜脸上隐隐泛起一丝笑意,喊道,“小狗子,赶紧开门,主子来了!” 门里之人听得回话,立时喜道,“哎呀,是二管事。”说着话儿,嘎达抽开门闩,就开了木门。 小狗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模样,脸色黑红,身形瘦弱,但是一双大眼睛极灵活,笑眯眯扫了一眼两辆马车,就上前行礼道,“小狗子给二管事见礼,最近没听掌柜说,二管事要来啊。” 德胜一巴掌拍了他的脑门,说道,“去请莫掌柜来,就说咱们候府主子到了,让他赶紧拾掇个安静的住处。” “主子?”小狗子一愣,他倒是知道这小客栈是候府的产业,但是从来都是大管事二管事出面张罗,没见过主子啊,时间久了,都要把真正的主子忘了。 德胜见得他还是发愣,就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哎,哎”小狗子一溜烟的跑去前面,德胜就引了众人进了院子。 很快,一个穿了万字纹锦缎夹棉衣的中年掌柜,就带着两个伙计,随着小狗子进来了,一见德胜的面儿,立刻就笑开了,“小狗子这嘴上没毛的,说个话也没说明白,原来是二管事来了。” 说着话儿就要行礼,德胜赶紧拦了他,低声道,“咱们小姐来了。” “小…小姐!”老掌柜可真是惊到了,随着德胜走去车门口,高声道,“彤城平安客栈掌柜给小姐见礼。” 车里,老嬷嬷瞧着瑞雪脸上并没有泪痕,悄悄放了心,低声说道,“小姐,这是咱们府上为了来回行走,有个吃住之处,特意盘下的客栈,算是自家地方。这莫掌柜是当年跟着候爷的护卫,守在这里十几年了,很是忠心。”说完,她就伸手打开车门,先下了车,这才扶了瑞雪下去。 瑞雪掩了心里的杂乱,脸上微微笑着,伸手虚扶掌柜起来,温声说道,“莫掌柜,不必多礼,这些年辛苦你了。” 莫掌柜站直身子,瞧着瑞雪眉目间带了三分英气,姿态娴雅大方,忍不住心下激动,直道,“奴才还是在小姐周岁的时候见过小姐一面,不想十几年过去,小姐已是长大成人,眉眼同候爷一般无二,真是让奴才…哎…” 老嬷嬷一时忘了瑞雪已是不记得前事,生怕她再被勾起伤心事,赶忙上前笑道,“莫兄弟可打住吧,小姐长大成人是好事,怎么反倒叹气了。小姐这次来彤城,要小住些日子,有的是说话的时候,莫兄弟赶紧先安排个好地方给小姐住下才是正经,记得要安静环境好的,小姐还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呢。” 第三百八十章 明月照沟渠? 小少爷,小小姐?莫掌柜瞬间睁得溜圆,先前还听说小姐失踪了,他还带人在彤城周围翻了个遍,没想到小姐如今平安无事,还有了子女,这可真是… “好,好,冬青院一直都空着,没让客人住过,暖和又安静,正好适合小姐。”莫掌柜说着,就招呼伙计们帮忙卸车牵马,搬运行李,德胜留下跟着照料,剩下众人就都随着莫掌柜穿过一道月亮门,走过十几丈长的夹道,进了一座小院儿。 小院有半亩大小,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外加三间西厢,东面的空处摘了十几株不知名的树木,哪怕是这样的冬日,枝桠上也长满上翠碧色的叶子,很是喜人,树下有个大树墩雕琢成的小茶几,两侧放了两张藤编的躺椅,打磨得极光滑,若是傍晚躺在这里看夕阳,一定极是惬意,树后靠着院墙的位置还种了几从灌木,顺着灌木在往前有口盖了大木盖儿的水井,尽头则是小灶间,窗下摆着一小垛木柴,很是规整干净。 众人走过椭圆小石子铺成的甬路,上了台阶,进了正房,厅里八仙桌,高背椅,博古架子,高脚登,香炉,样样俱全,甚至墙角的大花瓶里,还插了两只红梅,幽幽吐着冷香,嗅到的人,无不觉得精神一振,心里又多了三分欢喜。 老嬷嬷很是满意,赞道,“莫兄弟,这院子真不错,小姐就喜爱这样的清静之处。” 莫掌柜眉开眼笑,“小姐喜欢就好,我这就让人准备午饭,再搬些新被褥用物过来。” 老嬷嬷赶紧拦了他,“我们出门时候把用物都带全了,午饭也是吃完才进得城,莫兄弟不必忙这些,还是就进再给高公子、木公子准备个住处吧。” 莫掌柜一直就在不着痕迹的打量高、木两人,猜测着他们其中哪个是小姐的夫主,听得老嬷嬷这般要分住避嫌疑,就知道他们都不是正主儿,于是赶紧笑道,“旁边的秋霜院也是空着的,不如两位公子和二管事都住那里吧。” 木三等人自然没有异议,给瑞雪简单打个招呼就随着莫掌柜离开了。 院子里都剩了女子,众人就都去了拘束,瑞雪同剑舞、老嬷嬷抱着孩子在东西屋里都看了看,就选了西屋住下,东屋自然就是剑舞和琴心两人住,她们要保护主子,还有帮忙伺候孩子,住得近了也是方便。 妞妞和九儿住东厢的北屋,剩下南屋正好有两张大床,正好住下了老嬷嬷和三个小丫头。 待得小伙计们帮忙抬了行礼进来,众人忙碌着安顿拾掇好了,瑞雪就好好洗了个澡,喂饱两个孩子,就抱着他们睡下了。 老嬷嬷带着剑舞和琴心躲在门外听得母子三人的呼吸,都是安稳又绵长,互相对视了一眼,就悄悄出了大厅,琴心低声问道,“嬷嬷,小姐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 剑舞皱眉,也道,“小姐怕是路上累坏了,兴许睡醒了,就该伤心了。” 老嬷嬷却是摇头叹气,“你们年纪小,还看不懂人心,小姐这般,才是真伤心啊。罢了,再告诉几个小丫头一声,这几日都打起精神,多看看小姐脸色。” “知道了,嬷嬷。”剑舞琴心应了,又去张罗晚饭等事。 瑞雪入睡快,梦里却是不安稳,那人抱了那女子进门的一幕,就像个魔咒,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甚至那人在她追问时,还一脸冷酷的说着绝情绝艺的狠话,而她只能像个傻子一般听着,不能反驳,也不能闭眼不看…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一般,浑身湿透,呆愣了好半晌,才弄明白身在何处。 终是长长叹气出声,一路猜疑了二十日,终于在湖边想得通透,可惜不过两个时辰,就再度被动摇了,其实她心里还是不信那人变心了,但是,每每想起他的双臂抱过别的女人了,心里就忍不住泛酸,压不住火气往上冒,冷静和理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满满的委屈。 剑舞守在门外,听得屋里好似有动静,就小声问道,“夫人,可是醒了?” 瑞雪闻声,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身侧的两个孩子,不知何时都已醒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自家娘亲,一个咬着自己拳头,一个则憋着小嘴儿,仿似在生气受了冷落。瑞雪翻身而起,在他们的额头轻轻亲了亲,轻声哄道,“都是娘不好,胡思乱想,没看见宝贝们醒了?可是尿湿了,还是饿了?来,给娘看看。” 剑舞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托盘,就赶忙过来帮忙给孩子换了尿布,瑞雪掀开衣襟,喂得他们吃饱了,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这才放到床上,任凭他们好奇的打量新住处。 剑舞把托盘上的碗盘都端了过来,轻声说道,“夫人,彩月熬了鸡汤粥,做了蒸饺,还炒了两个清淡小菜,夫人多吃些罢。” 瑞雪其实没有半点儿胃口都没有,但是瞧瞧两个孩子,到底还是端了碗,一边慢慢喝粥,一边问道,“老嬷嬷可是睡了?” 剑舞点头,“刚才说要去歇歇,这会儿还没醒。” “嬷嬷年岁大了,你们多挨点儿累,让她多歇歇,睡醒了再给她老人家做些可口的饭菜。” “是,夫人,我交代过彩云彩月她们了。” “木公子和高公子那里呢?送饭过去了?” 剑舞犹豫了一下,斟酌说道,“嗯,木公子和高公子兄妹都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瑞雪不必猜,也知道他们必定是去赵家了,于是低头继续吃饭,没有再出声。 饭后,瑞雪又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家常衣衫,靠在床头拿了小拨浪鼓哄两个孩子玩耍,九儿就风风火火的从门外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床边,气鼓鼓的说道,“姐姐,那负心汉居然出门去了,要两三日才能回来,我没打到他替姐姐出气。” 她原本得知瑞雪是赵家媳妇之后,进城这一路,在妞妞和彩云几个口中得知,他们夫妻多恩爱,还欢喜自己有成人之美,大度相让,没有破坏人家的好日子,结果没想到,曾经恋慕的男子却成了负心汉,这样的大反转,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发誓见面要狠狠打上他两拳头,不管是为了自己几年的恋慕,还是为了姐姐被辜负,总之就是要出这口气,可惜,她好不容易千保证万保证,骗了哥哥带她去赵家,还没找到人。 瑞雪苦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还没等出声劝慰两句,妞妞又跑了进来,一迭声的问道,“九姐姐,你打到…”她喊到一半,突然见得姐姐正皱眉瞪她,立时就改了话头儿,“不是我出的主意,是九姐姐自己要去的。” 九儿也很是仗义,抬头挺胸说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妞妞只是说要我替她多打两拳。” 她们两个这率直又可爱的脾气,惹得瑞雪撑不住笑出声来,揽了她们到身边,说道,“你们两个啊,真是两个小虎妞。” 九儿和妞妞见得她笑了,都是欢喜起来,“姐姐,不生气了?” 瑞雪挨个敲了她们的脑门,嗔怪道,“本来也没生气,都说眼见为实,但是有些时候我们亲眼看到的也不见得是真的,还要去问,甚至问完听到结果了,我们还是不能全信,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善意的谎言。” 九儿和妞妞听得是一头雾水,互相瞪着彼此,好半晌,都道,“不懂。” 瑞雪松开她们,替她们整理衣衫,笑得无奈,“你们永远不懂才好呢,这些事情都是要经历过苦痛才知道的。天晚了,若是吃过饭了,就都去睡吧。明日天气好,兴许带你们去街上走走。” 妞妞听得出去玩耍,立时欢喜起来,九儿却是瘪了嘴,说道,“哥哥说明日要带我去拜见二姑婆。” “哦,九儿有长辈住在这里啊,那是得去拜见一下,若是有事派人来送个信儿,左右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瑞雪又嘱咐两句,就穿鞋下地送了她们回房歇息,待得替她们盖了被子,转身出来时,见得月上中天,居然是异于平日的明亮,忍不住坐在那藤椅上,慢慢摇晃着,看着月亮出了神。 难道以前那一切同甘共苦的日子,都是镜花水月,当不得真?亦或者是,我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晚风吹过,微微有些凉意,那不知名的树上,叶子沙沙作响,树影婆娑,映在她脸上,明明暗暗,让远处守候的琴心,瞧不清那双眉间,那眼眸里,隐隐含着的悲伤,愈浓愈烈… 隔壁院子里,高睿同木三坐在一处喝酒,同样望着头上明月唏嘘,两人手里的白瓷小杯碰到一处,发出清脆之声,在夜色里回荡,木三一口喝下微凉的美酒,忍不住感叹,“怪不得白四弟日日都喊着不想成婚,原来情之一字是这般麻烦之物,瞧着二哥二嫂这般,我也觉头疼不已。” 高睿也是点头,抬手替他满了酒杯,说道,“也许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没有碰到对心思的女子,自然不懂那其中的滋味。” 木三听得这话,挑眉打趣道,“高兄弟,难不成也有了心仪女子?” 高睿想起那未曾过门的妻子,忍不住红了脸,含糊道,“自然没有,咱们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木三哈哈大笑,也没有再追问,转而说道,“这城里,我和赵二哥还有几个好友,都是性情豪爽的好汉子,待得哪日空闲,咱们去找他们好好聚聚。” 江湖人生性喜好结交朋友,特别是高家,吃得就是江湖饭,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自然一口应下,两人你俩我往,又是喝了半个时辰,才各自睡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吴嫂其人 (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没更啊,今天坐了一天,码了三更,才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吴家院子里,吴老爷气得摔了一地的茶杯,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跪在门口的吴嫂生怕自己被盛怒的主子拉出去打板子,小心翼翼的往一旁挪了挪,膝盖下却不小心压到了瓷片,疼得她一哆嗦,却是死活不敢出声喊叫。 吴夫人搂着脸上印着五指印子的女儿,苦口婆心的劝着,“云儿啊,你这是何苦啊,你爹爹都说等你大伯来了再想办法,你为何又跑去赵家,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这以后你若是嫁不进赵家,还有谁家敢聘你啊。这彤城各家,明面儿上不好说,背地里谁不念叨几句,你这般任性,让我和你爹爹,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啊?” 吴老爷也是恨极,上前抬起巴掌还要打,吴夫人却又舍不得,赶紧侧身把女儿护在怀里,央求道,“老爷息怒,云儿还小…” “还小,还小?她都已经十九了,放在别家早就出嫁生子了,若不是你娇惯,怎么能养得这般不知廉耻?一次次跑去赵家丢人现眼,我以后还怎么同故交好友们来往,人人都知道我有个一心要三改婚约的女儿,还是自己跑上男方家门去求来的。他赵家不过是个商贾,我吴家是书香门第!这简直…哎!” 吴老爷是真气极了,口水都喷了妻女一脸,也没有注意。 吴夫人也不敢伸手去擦脸,小声劝解道,“老爷息怒啊,云儿从小就喜欢那赵丰年,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这事赵家也有责任,若不是一年前,那赵丰年突然失踪,我们家也不会更改婚约,如今他回来了,云儿想要改回婚约,也不是半点儿道理不占啊。” “占理,占个狗屁道理?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不管什么借口,只要改了婚约,就是背信弃义,当日虽然是遵从大哥的要求,但你们母女不是也舍不下赵老二送来的绸缎、首饰,一心贪图人家的富厚,默许了这事?你们还有什么脸说占理? 原本改了一次婚约已经被人耻笑了,如今还闹着要再改一次,赵丰年已经成亲了,她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就是人家没成亲,你们还真当赵家兄弟是大白菜啊,想选哪颗就换哪颗?” 吴老爷骂得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又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叹气道,“枉我吴家书香门第,怎么就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吴湘云躲在母亲怀里,听得父亲口口声声骂自己不知廉耻、贪慕虚荣,忍不住回嘴道,“哪个女子不想嫁个家世富厚的夫主,只要名声有什么用?书香世家,也不能只嗅着书香就顶肚子饿啊,就顶绸缎穿,顶首饰戴啊?前几日婉云还说起她堂姐,嫁到武都翰林学士家,居然还要日日绣帕子荷包拿去卖,累得眼睛差点儿都瞎了,她母亲哭得什么似的,我绝对不要那般过日子…” 吴老爷一听得女儿言语中好似极瞧不上自己引以为傲的门第,怒火又是窜上了头顶,站起身几步迈过去,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力气之大,打得吴夫人都连带着歪向一旁。 吴湘云放声大哭,挣开母亲跪在地上,就闹开了,“你打吧,打吧,你从小就嫌弃我不是男儿身,一心要用我联姻,替家族谋好处,替弟弟铺路,如今我就想嫁个喜欢的男子也是错,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看谁去嫁人!” 吴老爷气得浑身哆嗦,指了女儿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谁不让你嫁了?你就是嫁,也要长辈们做主,哪轮到你上门去闹?再者说,赵丰年已经成亲生子了,你再闹下去也没用,你是吴家的女儿,你还想给一个商贾当妾不成?” 吴夫人抹着眼泪,拉起女儿,也是说道,“女儿啊,你就让娘安心几日吧,等你大伯来商量看看,当正妻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妾,娘就是死,也不能让你给人做妾。咱们再找家世富厚的,娘绝对不能看着你吃苦啊…” 吴湘云不等母亲说完,就冷笑道,“你们都被骗了,我今日去找丰年哥哥,问他是否真成亲了,他半字未提,显见是没有成家,当初就是敷衍爹爹呢。” “没有成家?”吴夫人不相信,以为女儿是被打傻了,摸着女儿的额头并不热,就道,“云儿啊,你爹怎么会弄错,一定是赵丰年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与你争吵,才没有回应…” “不可能,丰年哥哥绝对没有成亲。” 吴夫人瞧着女儿眼神清明,不像撒谎或者犯癔症,就转向吴老爷,吴老爷也是皱眉,心下嘀咕,难道当日真被赵家小子骗了? 吴湘云见得父母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就抬头喊了门口跪着的吴嫂说道,“你们不信,可以吴嫂,当时她也在场。” 吴夫人这时也想起这个跟着女儿一起去赵家闹场的奴婢了,沉了脸喊了她上前,说道,“吴嫂,你可知错?” 吴嫂赶紧磕头,颤着声音答道,“回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瞒着夫人,帮着小姐出府。” “那好,暂且将你的二十板子记下,你先把今日的事情源源本本讲一遍。” 吴嫂听得二十板子有望减免,立刻绞尽脑汁儿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所有对话都重复给主子听。 吴老爷和吴夫人听完,对视一眼,都觉赵丰年那几句话,虽然明显是威胁女儿,但却真的没承认他成亲了,难道,事情真像女儿说得那般? 吴夫人忍不住,说道,“老爷,若不然找个机灵的人手去打探一下?” 吴老爷点头,心里盘算着要派谁去办这差事。吴嫂跪在地中间,想着白日里所见那人,心里越发忐忑,心思百转,终是觉得说出这事,利要大于弊,于是轻声开口道,“老爷夫人,小姐,奴婢…有下情回禀。” 吴家三口都是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不知她有何话说,吴夫人就问道,“是何下情?” 吴嫂抬头小心翼翼说道,“奴婢今日随着小姐去赵家,瞧见那赵家大公子的模样,极像我们老家村里的蒙学先生。” 吴家三口原本以为是何大事,一听这话,都是皱了眉头,吴老爷呵斥道,“蠢奴婢,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 “不,不,”吴嫂见得主子不愿听,连忙摆手,一迭声的说道,“老爷,这赵家大公子绝对就是我们老家那教书先生啊。赵家大公子右边眉毛里有颗小红痣,我们那教书先生也有啊。而且刚才夫人说那赵家大公子一年前失踪了,那教书先生也是一年前流落到我们村子去的,他当时重病,我们村里人找了游医,好不容易才救活的。” 吴家三口对视一眼,都觉有几分可信,吴老爷又问道,“你一个妇人,为何对一个男子相貌瞧得如此细致?” 吴嫂身子僵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老爷有所不知,奴婢一家就是因为得罪了这赵先生才被赶出村子的,奴婢心里恨极,把他当仇人看待,想着将来有一日报仇,所以才把他看得清楚些,记得牢牢的。” “有仇?你把话说清楚些,从这姓赵的到村子开始,仔细的说。” “哎,是,是。”吴嫂子动了动身子,适时的“嘶”了一声,脸上五官挤在一处,仿似在极力忍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赵夫人瞧得满地瓷片,心里明了,就说道,“先起身吧,不必跪了,若是讲得好,还有赏赐。” “谢夫人。”吴嫂大喜,赶忙爬了起来,躬身行了礼,说道,“那赵先生是村里人从村外不远的大河边上捡回来的,当时只剩了一口气,族老瞧着他细皮嫩肉,像是富贵人家子弟,就找了游医给他诊治,灌了几副治疗风寒的药汤,他就活过来了,为了报答村里人的救命之恩,主动要求教孩童们读书。但是他那病症也没全好,不时就犯一回,昏迷上一些时日。 大约是去年八月份,他又犯病了,整整十日没有醒过来,大伙儿都是没有办法,结果巧合的是,村里人在乱葬岗子又捡回一个重伤的年轻女子,嗯,族老们不知道听谁说的,冲喜能救命,就做主…嗯,做主…” 吴嫂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磕巴了,偷眼去看吴湘云的脸色,吴湘云心里也是突然觉得不好,急切问道,“做主什么?你赶紧说啊。” 吴嫂躲不过,硬着头皮,就道,“嗯,做主让赵先生和那女子成亲了!” “成亲!”吴湘云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无血色,厉声喊道,“不必说了,那人绝对不是丰年哥哥,不是!” 吴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闭嘴,听完再说。” 吴夫人揽了女儿在怀里,示意吴嫂继续说下去,吴嫂赶紧说道,“两人成亲后,赵先生居然真好起来了,继续在村里教书,赵娘子就在码头开了个卖吃食的小铺子,日日做一种叫豆腐的吃食,去码头贩卖,居然让他们赚了不少银钱。那赵娘子长得极丑,性情也是恶毒尖刻,又惯会做人,把村里的族老都用小恩小惠收买,看谁不顺眼,或者谁不小心得罪她了,就要使些下作手段整治一番。 我们一家原本种田为生,日子过得极安心,就因为她的铺子要包冻饺子卖,我接了这活计,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的包好送去,她却借口饺子少了,说我贪墨,不肯给工钱,还一状告到族老那里去,硬是把我们一家赶出了村,我们这才千里投奔到彤城来,被大管家买回伺候主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众说纷纭 吴嫂的话说完,屋里静了好半晌,吴湘云最先低喃出声,“我不信,我不信,他居然真成亲了,还娶了个恶毒女子?” 吴夫人赶忙伸手拍拍女儿的背,问道,“那赵娘子是哪里人,是何出身?” 吴嫂想了想当日村里的传言,就道,“赵娘子没说过故乡是哪里,大伙儿只听说她是从南方流落过去的,原本是一家大户小姐的贴身丫鬟,后来小姐病死了,那家的老爷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才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出来。” 吴夫人一听这话,眉眼间就现了不屑之色,说道,“原来是个奴婢…” 吴老爷到底是男子,虑事要周全些,皱眉又问了吴嫂的老家在哪里,就说道,“前些时日,确实有传言说赵丰年是从灵风城归来,想必吴嫂没有认错,他这一年怕是真躲在那里度日,也娶妻成家了。” 吴湘云这一日,心绪是大起大落,先前欢喜赵丰年没有娶妻,简直像在天上飘着一般,突然听得他当真娶妻,就吧嗒一下狠狠摔了下来,恼恨欲死,此时得知那妻子不过是个丫鬟,心里又立时充满了希望,说道,“赵家就算是个商贾之家,也绝不会接受一个丫鬟做长子嫡孙的正妻,做当家主母。否则这事儿传出去,赵家怕是都没脸做人了。” 吴夫人点头,“云儿这话说的对,就算是个农家女子,也好过奴婢出身。这女子也是个聪明的,先拴着赵大公子在外生了孩子,否则赵家怕是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生了孩子又怎么样?顶多给个妾室的名分…”吴湘云还要再说,吴老爷却是开口呵斥她道,“闭嘴,不管赵家如何,也不管这事最后如何处置,你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从今后,你就在房里绣花,半步都不许出来,若是再惹出什么乱子,我就写信把莲嬷嬷接来教导你规矩。你大伯家湘月就是她教导的,武都里谁人不夸赞,哪里像你这般没礼数。” 吴湘云就是再想反驳,听得莲嬷嬷的名字,也吓得老老实实闭嘴了,那可是家族里最严厉的老嬷嬷,据说当年是跟在宫里太后身边的,教导规矩之时,从不因为是主子就手下留情,二堂姐当初日日都要哭湿两条帕子,熬了三年才出头,她可不想被那般约束。 吴老爷见得女儿脸上惧意甚浓,才稍稍放了心,把几个贴身伺候的婆子都唤进来,极严厉的吩咐几句,这才撵了她们扶着女儿回院子。 吴嫂小心翼翼的瞧着主子们脸色,想要跟着退下又不敢,吴夫人急着向老爷讨主意,就道,“吴嫂今日虽是犯下大错,但是禀明内情,也是有功,功过相抵就不责罚了,以后若是再犯错事,一并重惩。” 吴嫂原本就从吴湘云那里得了二百两的赏赐了,听得不挨板子,更是大喜,跪下磕了头,就赶紧下去了。 吴湘云被两个婆子半扶半挟持着进了自己院子,虽是恼怒也是无法,好不容易扭头瞧着吴嫂一瘸一拐跟上来,立时说道,“你们去取些伤药,吴嫂是因我受的伤,我要亲手给她敷药。” 众人都是疑惑,自家小姐何时这般体恤下人了?但是老爷吩咐是不许她出屋子,却没说那屋子不能进人,百合于是就点头应下,分派小丫鬟们去拿药,准备茶水点心,一时忙完,吴湘云就撵了她们出去。 直接拉了吴嫂坐到床边,低声说道,“吴嫂,你以后这些日子就跟在我身边,关于赵家之事,但凡能想得起来的,都要同我仔细说。” 吴嫂低着头,抚摸着已经被血色渗透的膝盖,小声应道,“是,小姐,奴婢一定尽力想想。” 吴湘云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嗤笑一声,把手里装了药粉的小白瓷瓶,塞到她手里,说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事无巨细都想起来,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若是你敢耍心机,哼!” 吴嫂子就等她这句话呢,赶紧起身保证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不提她们主仆的小盘算,就说前院里,吴老爷和吴夫人由丫鬟伺候着,洗漱过后,终于躺在床上,吴夫人按捺不住,就赶紧问道,“老爷有何打算,云儿的婚约到底是改还是不改?难道真要云儿嫁个那赵德不成?” 吴老爷掩在床帐阴影里的脸孔,慢慢就浮起了一个冷笑,“咱们两家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就是大哥那里不需要赵家这助力,云儿也是一定要嫁到赵家做主母,否则我们吴家的脸面丢光了,还没得了实惠,岂不是太亏了。只不过,这一次再改婚约,一定要赵家先开求我们吴家才成?” 吴夫人有些担心,“老爷有何打算?若是赵家大公子死活不肯怎么办,他可是娶了亲,甚至有了两个孩子了?” “放心,赵家那些老家伙都是聪明人,书香世家的嫡女和一个性情刻薄的丫鬟,哪个适合做主母,再好选不过了。至于赵丰年,他确实好似很喜爱那丫鬟,不过,再是喜爱,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家主之位,放弃多年的打下的家业。再者说,他们当日为了冲喜成亲,没有三媒六聘,严格说起来,也做不得数。” 吴夫人点头,说道,“老爷说的是,那丫鬟听着也是个有心计的,怕是胃口不能小了,到时候说不得,要给她个二房的位置。”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明日我会找人把消息放出去,看看赵家是何反应再说。你记得把云儿看好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若是真把赵丰年惹得厌烦了,就算嫁过去,她也没有好日子过。” “是,老爷,我记下了。” 夫妻俩商量妥当了,一夜安睡,第二日起来,吴老爷挑了几个机灵活泛的长随和小厮,交代一番,他们就脱下了奴仆的衣衫,穿了便宜绸缎缝制的长袍,背了个褡裢,装扮成出门采买的管事模样,分头进了各个大茶馆,要了一壶好茶,两碟点心,就坐下等着机会。 待得日上三竿,城里的闲人都聚了过来,果然很快就说起了昨日之事,有那年纪大些,注重礼法的就低声说道,“吴家的家教真是欠缺,一个大家闺秀,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家中长辈安排亲事,顺从出嫁才对,居然明目张胆跑到男方门上去闹,真是…有伤风化!” 旁人有年轻的听了,就笑嘻嘻回嘴道,“老哥,你这就是保守了,吴赵两家的亲事都定了几年了,吴小姐先前就是赵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后来赵大公子失踪了,才改配了二公子,如今赵大公子平安回来了,吴小姐想再改回来,也无可厚非啊,毕竟那大公子和二公子,虽是称呼上只有一字之差,但两人之间可是天差地别啊,就是别的不论,赵大公子如今可是赵家家主,大权在握啊。若我是那吴小姐,我也想要再把婚约改回去啊。” “就是,就是。”说话这人旁边的一个胖子,显见同他是一处来的朋友,开口附和道,“左右这吴小姐都是要嫁进赵家的,兄弟两个嫁哪个有何不同?由着他们两家闹去,咱们大伙儿也看看热闹,若不然只喝茶水,可是无趣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先前说话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拍着桌子反驳道,“谬论,谬论,就是兄弟也要分个清楚,坏了伦理纲常,就连祖宗的脸都要丢光了。” 有那处事圆融的,生怕他们吵起来,就赶紧笑着打圆场,“这位老哥莫气,毕竟是人家的事,咱们就看个热闹好了,再说了,咱们吵得凶有什么用,兴许这事还有出人意料的后续呢。” “就是,”那茶楼的小伙计,拎着大茶壶在众人间穿梭,挨个茶壶添水,也笑着接口道,“昨日那吴小姐不是还喊着赵家大公子成亲了吗?这事兴许还真有转机。” 那两个年轻男子嗤笑道,“你这小二儿,日日在这茶楼里憋着,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昨日我们兄弟正巧就路过赵家门口,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赵大公子根本就没承认这事,是吴小姐误会了。” 那小伙计还没等接话儿,就听里面角落,有个人先开了口,“你们说的赵家大公子,可是叫做赵丰年?” 众人闻言都是回头去看,见得他是过路客的打扮,有人就答道,“这位兄弟是外乡人吧,怪不得不知道赵大公子的名头?” 那人拱手笑道,“在下从灵风城来,听着各位说得热闹,就突然想起一位友人来,他当日也是说要回彤城老家,而且他的家族好似也极大。在下这才冒然出口问询,有冒犯之处,各位见谅。” 茶客里有那心思灵活的,想起先前的传言,就出声说道,“以前好似听说过,赵大公子是从灵风城回来,难道客人是他失踪之时结识的友人?” 众人日日泡茶楼,都是深得八卦精髓,立刻意识到,今日兴许就要挖出赵大公子失踪这些时日的旧事,于是各个都来了劲头儿,这个喊着,“小二儿,给这位兄弟上壶好茶,算我的账!” 那个说,“再加两碟点心,算我的。” 很快那过路客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吃喝,惹得他很觉受宠若惊,赶忙拱手行礼道谢。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族老议事 (有些卡,如果理顺了,晚上就再码一章,不顺就要等明早起早码了,希望梦里有灵感出现,群抱,谢谢支持!) 有那性子急的,就高声喊道,“兄弟啊,别谢了,你赶紧说说赵大公子在灵风城的事儿吧,大伙儿都惦记呢。” 过路客好似有些为难,想了想就道,“我也说不准我认识的那友人,是否与你们说的赵大公子是同一人?” 他旁边那桌儿的赶紧接口,“不管是不是,兄弟你都说说,大伙儿又不是官府的,不过图个热闹。” “就是,就是。”众人赶紧附和。 那人好似觉得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心里没了顾忌,这才开始讲了起来,从赵丰年如何有病,如何娶媳冲喜,一直说到如何教书,开小作坊,最后长长叹气,说道,“赵先生为人真是仗义,就是娶妻仓猝了些,那赵娘子是个丫鬟出身,处事刻薄,当真配不上先生,不过娶都娶了,孩子也生了,想必也就要将就了。” 他说完这些话,好似不经意的看了一样墙角的刻漏,立时惊呼道,“哎呀,只顾说话,都忘了约好同人谈买卖了,众位抱歉,在下先告辞了。” 他说着就留下一众早惊得嘴巴大张的茶客们,急匆匆出门去了。 待得众人回过神来,想要拉这他细问,已是抓不到人影儿,于是立时又是哄声一片,议论开了。 这个说,“哎呀,亏得吴家小姐这么不要脸皮的纠缠,人家赵大公子已经成亲了,这可出了大笑话了。” 那个说,“这话不对,赵大公子那算不得娶亲,一个冲喜的丫鬟,往高了说也就是个妾室的名分,赵家还真能把她接来做当家主母啊。丫鬟可是奴婢,让个奴婢管着内院,赵家人不要脸面了。” “那可说不准,孩子都生了。” “生了又能怎么样,吴家小姐也能生啊,要我是赵家长辈,哪能放着书香门的嫡女不娶,反倒抬举一个丫鬟啊。” “就是,就是。”众人显见大半都是同意最后这人的话,纷纷点头附和。有那同赵家族人有些交情的,小坐片刻,就结了茶钱,赶紧去报信儿兼探口风了。 茶楼不远处的巷子口里,那先前的过路客见得这般,脸上就献了得意的笑,转身迅速跑走了。 同样的事情,几乎各个茶楼都在上演,其中一个说起这热闹时,还出了个岔子,有个小姑娘不知为何发了疯,将茶馆砸了大半,还是她的同伴付了二十两银子,才算平息。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众人的兴致,午饭时候还未到,整个彤城百姓,又都听说了,于是饭桌上就着饭菜又吃得饱了三分。 当然,唯有赵家众人是吃不出香味了,不过胡乱扒了几口,就都赶去了老宅。 赵老太爷,经过安伯的针灸与药汤配合治疗,不过七八日功夫,病情已是明显见好,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不能走动,但是脖颈却是活动自如,左手也恢复了大半知觉,脸上气色也红润许多。 这一日,兰花亲手炖了滋补气血、强筋壮骨的鲜人参老鸽汤,正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伺候这老太爷喝下。风调站在一旁,简单禀报着各个铺子的安排,以及城中的一些琐事传言,算是给老爷子解解闷儿。 老太爷想着安伯早晨说过,他再有几日就能开口说话,忍不住心情大好,汤都多喝了半碗,饭桌刚刚拾掇下去,还没等回房去歇着,就听得丫鬟来抱,一众长辈们上门来了。 风调和兰花都是惊疑,赶紧扶了老爷子在主位坐好,兰花亲自去张罗茶水点心,风调就迎去院门,接了几位老爷子进来。 老爷子们各个都是皱着眉头,神色极为不好,刚喝了几口茶水,简单问询两句赵老爷的病情,就唤了风调上前,二老爷开口问道,“风管事,你原本就是家主的亲信帮手,家主流落在外,你和雨顺更是追随而至,想必对家主的事所知甚多。我们几个老头子今日就想问你一事,还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调半垂的眼帘里,眸子极速转了两圈儿,心里隐隐觉得不好,但还是恭敬行礼应道,“老爷子有话尽管请问,小的一定知道什么说什么。” 三老爷子听他回答的圆融,留了许多余地,就挑眉笑骂一句,“这滑头小子。” 四老爷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等着二老爷开口,吴老爷却是忍耐不住了,不顾规矩,出口就道,“风管事,我来问你,你们少爷出门在外这一年,是不是成亲了?娶的还是个丫鬟出身的女子?” 风调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家少爷什么心思他最是清楚。此行回来彤城,不过是为了给老太爷治病,惩治赵夫人母子,待得家里产业都打理顺了,老爷子身子也好了,他还要返回灵风城去的。所以,这些时日少爷行事极为低调,日日带着赵扬少爷,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他打理生意,为了离开做准备。 对于少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之事,少爷是从未提起一个字,那在少爷心里就是宝儿,生恐卷到任何流言里,受别人的口水沾污。 他和雨顺守口如瓶,除了老太爷和少爷的几个生死之交之外,就是那日兰花偶尔听到过几句,剩下应该在无人清楚此事,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的? 他心里盘算着,那目光就往老太爷身边的兰花身上扫了扫,兰花猜得他所想,立时就脸色一白,想要摇头否认,又怕几位老爷子问询,只能低下了头。 二老爷子把他们两人的神色瞧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数,低声说道,“风管事,你不必猜疑了,这消息是在城中茶楼传出来的,如今彤城人人皆知。上至老妪,下至孩童,都知赵家大公子,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娶了个丫鬟做妻子,我们赵氏家族以后就要奉一个丫鬟做主母。我们接了消息,这才赶来问询一二。这事你若是清楚就说几句吧。” 赵老爷坐在主位,脸色也是不好,他原本就担心有这结果,一心惦记待得病情好转,可以开口之时,要好好劝诫儿子几句,没想到,事情先泄露了,这可事关赵家的脸面,几位堂叔若是插手,他也不好阻拦。 风调心里琢磨半晌,就双膝跪在地上,说道,“此事少爷特意交代过,若是长辈们问起,他要亲自解释,小的不好违背少爷的吩咐,所以还请几位老爷子恕罪,多等两日,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他这几句话模棱两可,没证实可也没否认,自觉已是周到,但是几个老爷子那都是人老成精,眼睫毛都是空的,哪能听不出里面的含义,互相对视一眼,脸色更灰暗,不必说,家主是真娶了,而且还必定是极喜爱,否则,不会这般下力气护着,不就是怕他们为难吗? 三老爷是个急脾气,瞪眼说道,“家主真是胡闹,他堂堂赵家长子嫡孙,就是流落在外,也不能娶个丫鬟出身的女子为妻啊。” “就是,我们赵家可跟着丢不起这脸面,女眷们日日都要看着主母行事,她一个丫鬟,能学出什么好的来。以后家主打理家业,主母要掌管后宅诸多杂事,待客走礼,教导子孙,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五老爷也是极力反对,他是几兄弟里最注重门第的,娶儿媳之时,宁可娶大户人家的庶女,也不要小门小户的嫡女,所以,听得家主娶了丫鬟,简直急红了眼睛。 二老爷捋着胡子,思虑半晌,扭头去问赵老爷,“老家主,这事你事先可是听家主说了?有何打算?” 赵老爷是赵家大老爷的独生子,虽然比几位老爷子矮了一辈,但是论年纪却同五老爷差不多,当年顾着家里生意,得了赵丰年时已是三十开外,又几乎与几位老爷子家里的孙辈同龄,所以,同族之中,他们一房论辈分年纪却是最低,虽是掌管家业,坐着家主的位置,平日待几位老爷子却是很是尊敬。 此时听得堂叔们问话,赵老爷就挣扎着要支起身子,兰花赶紧上前扶了他的肩膀,老爷子喘几口气,点了点头算是行礼,然后伸出勉强能动的左手,在桌上画了几下,兰花不识字,倒是风调眼尖,瞧得他写完就道,“老爷写的是一个‘等’字。” “等?”二老爷眉心微攒,问道,“老家主,可是想说,要等家主回来再商议?” 赵老爷点头,三老爷却是急道,“等,还有什么好等的,整个城里都传开了,再不拿出个对策,怕是过几日整个武国都知道这大笑话了。” 四老爷难得开口,说道,“家主必定有他的心思,还是等他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吧。” 五老爷嗤笑一声,反驳道,“四哥这是没有孙辈,真把家主当自家孙子宠溺了,但四哥可别忘了,他是家主,是整个赵家的脸面,哪能像普通族人那般行事?” “你…”四老爷被兄弟噎得脸色通红,想反驳几句,无奈又口拙得厉害。 二老爷怕他们吵起来,赶紧高声呵止,“行了,都少说几句吧。” 他抬手端着茶杯,喝了几口,再放下,就说道,“不管家主回来之后,如何说,我们赵家都是不能奉一个丫鬟做主母,说不得还要替家主挑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至于那丫鬟在家主患难之时尽心伺候,又生了两个孩子,也算有功劳,就给个妾室的名分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源头 “二哥说的对,她出身虽是低微,但是咱们赵家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给个名分,她以后也算终生有靠,再者说,家主如今怕是还喜爱她,留她在后院,家主也省得再往灵风城奔波,劳心劳力。”五老爷子自认考虑的很是周到,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只有四老爷子摇头不语,心下叹气,几位兄弟真是越老越顽固了,家主那是个什么人,是随便听人摆弄的吗,平日尊敬他们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和辈分,但是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了,怕是谁也不会买账。可惜,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就是说出来,他们也不会听,反倒惹的一肚子气,不如等等,等家主回来,不管他如何行事,站他身后就好。 聪明的四老爷子打定主意,就慢慢喝茶,听着几个兄弟的商议,权当解闷闲话了。 说起家主的亲事,五老爷子心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他的小儿媳就是孙家的庶女,若是家主再娶了孙家的嫡孙女,那以后多走动之下,老宅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一家必定第一个知道,有好事也绝对第一个抢到,所以,就笑眯眯说道,“城里人都传孙家的慧颖小姐性情相貌都不错,不如我让宏盛媳妇回去探探口风。” 二老爷想起自家孙儿今日就要去孙家赴宴,就道,“孙家怕是也有这心思,前几日就给家主下帖子了,家主出门去找药材,嘱咐赵扬今日替他前去。” 五老爷立时眼里就现了喜色,两家都有意,这亲事岂不是水到渠成。可惜,二老爷下一句话,却兜头泼了他一瓢冷水,“孙家女儿虽好,但孙家大老爷在朝中却是礼部侍郎,对咱们家的买卖没有多少助益。说起来,我倒觉家主还是要订吴家的女儿。” “吴家女儿?”五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问,哪个吴家?” 三老爷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奚落这一直看不顺眼的市侩弟弟,立刻就道,“还能是哪个吴家,自然是城东吴家了,那湘云小姐原本就是定给家主为妻的,若不是家主突然出事,也不会改了婚约,如今二侄孙不争气,再改回给家主正好。” 五老爷猛力摇头,一迭声的反对,“不行,不行,那吴家小姐半点儿女子的规矩都不懂,几次上门来闹,惹得全城都暗骂她不知廉耻,乖张放肆。再说,当初家主一出事,他们吴家没等上一月就上门来改婚约,谁人不知他们是贪图咱们赵家富厚,真让她进了门,说不定我们赵家不出几年,就被搬空了。” “五弟这话我可不同意,吴家小姐行事虽有出格,但是泼辣爽直,可比那些扭扭捏捏,表面温婉,背后恶毒的大家闺秀好多了。再说,她又钟情与家主,真嫁过来,兴许还会为了咱们赵家,闹着要娘家出力相助呢。”三老爷也是高声反驳出声,脖子和脸都涨得红了,大有同五老爷对抗到底的架势。 二老爷用力拍了桌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才道,“都坐下吧,我们不过趁着都聚在一处,提前商量一下,真正下定论,还有家主回来才行。” 三老爷和五老爷对视一眼,同时冷哼了一声,都住了口。 二老爷和四老爷扫了两眼,低眉顺眼伺候在一旁的风调和兰花,还有沉默不语的赵老爷,都觉脸上有些发烧,这般争吵让下人看了热闹不说,也有些喧宾夺主,实在失礼,于是请咳两声,扯了个借口告辞而去,三老爷和五老爷自然随后跟出。 风调偷偷松了口气,同赵老爷说了一声,就撵去相送,回返时直接拐去快意园,找到坐在凉亭里喝茶看书的安伯,就把刚才之事仔细说了一遍。 安伯合上手里的医书,冷笑一声,“这人心就是贪婪,赵家先前半死不活,他们束手无策,如今赵小子把生意打理顺了,他们又跳出来指手画脚了。” 风调想起昨晚木公子上门所说之事,很是惦记,焦急问道,“老爷子,少爷出门在外,还不知道少夫人已经来了,若是少夫人再听得几个族老的打算,怕是真要以为少爷变心了,那…少爷可完了?” 安伯想起小夫妻俩平日相处的模样,赵小子这次怕是真会吃些苦头,可惜他却没有相帮的意思,反倒很是期待,笑眯眯劝着风调,“别担心,雪丫头是个明理的,不会把这些事怪到赵小子头上的。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见我那俩徒儿了,左右无事,这就去看看,晚饭也在那边吃了,你留下帮赵小子好好守着院子吧。” 老爷子说走就走,把那本医书往怀里一塞,很快就出了院门,把风调扔在凉亭里,四处望望,只想长叹三声,这赵家大院原本也没觉得如何不好,怎么如今看着就觉得压抑,让他越发想念云家村那三进小院子,哪怕扛几袋子牛豆,啃两口馒头,喝豆腐汤,都觉得比这里舒心… 不提风调迎风感慨,只说安伯晃晃悠悠顺着大街,一路问询了两个路人,找到了平安客栈,一听说是自家小姐的客人,莫掌柜亲自引着老爷子到了冬青小院儿。 妞妞正拿着她的宝贝棍子,在院子里耍着三十六式棍法,剑舞在一旁,不时高声指点几句,小丫头脸色涨红,手下棍影翻舞,来去呜呜挂风,每一下砸到地上,都像对着仇人一般,那个狠戾模样,瞧得三个小丫头直缩脖子。 瑞雪和老嬷嬷抱了孩子坐在廊檐下晒太阳,日头马上要落下西山,虽是没有正午那般温暖,但是难得朔风早早归家歇息,倒也不觉如何寒冷,两个孩子穿了红彤彤的锦缎小棉袄,带了虎头帽,扎撒着两个小手,不时挥动两下,不知是替小姨叫好,还是对着天空偶尔飞过的鸟雀示威。 老嬷嬷担忧的瞧了瞧妞妞,小声说道,“平日没觉得,今日才看出二小姐是真护着小姐,只不过就听人家说了几句闲话,就气恼成这个模样。” 瑞雪伸手抿了抿鬓角的零散发丝,微微一笑,“这丫头从小在山上孤零零长大,自从随我回了家,就把我当了唯一亲人了,听得人家说我闲话,自然心里不好过,我又不允许她出去打人,就拿了这院子出气了。” 老嬷嬷想起妞妞学过的那几句话,低声问道,“小姐真不气恼那些人说闲话儿?” “气恼?”瑞雪抱起女儿,在她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瞧着女儿咧了小嘴儿,笑得欢喜,那眉眼间的笑意也就更浓,“嗯,谁也不喜欢被人评头论足,言语间被贬低,但是活在世上,有些事情都是难免。先不说我不是丫鬟出身,就是丫鬟,又能怎么样?不偷不抢,凭借劳动吃饭穿衣,并没有什么羞愧之处。” 退到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还有琴心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继而那眼睛里满满都是感激,平日主子待她们好,她们都知道,但是从小为奴,内心深处总有些自卑之意,自觉低贱如泥,如今突然就觉腰板挺直了许多,能跟着这样把她们当人看的主子,实在是一生幸事。 老嬷嬷把她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感慨自家小姐真是会收拢人心,其实她哪里知道,瑞雪灵魂来自的那个世界,人人平等是从小栽植在心里的观念,根本就没想到那么远啊。 “小姐这么想就对了,若是小姐生气,岂不是让那些恶人欢喜了。等着姑爷回来,让他给小姐出气。那吴家教女无方,不知廉耻上门纠缠男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用出如此下作手段,到处抹黑小姐,真是太恶毒了。”老嬷嬷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立刻冲去吴家,骂个痛快才好。 今日早起,九儿兄妹去拜访远亲,留下妞妞嚷着无趣,瑞雪就唤德胜和剑舞陪她出去走走,本意是买些小玩意儿、小吃食哄她欢喜,哪曾想半路三人累了,进茶楼去歇息,就听得人家在说她的坏话,妞妞那火爆的脾气,怎么会忍得下,上前就掀了那说话之人的桌子,举起拳头打得他口鼻窜血。 那人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居然也不还手,撒腿跑掉了,妞妞无处撒气,恼恨之下砸了人家的茶楼,最后还是剑舞赔了银子才算了事。 两人回了客栈,妞妞替姐姐委屈,又没打个痛快,趴在姐姐怀里哇哇大哭,哽咽着还没把事情说完,德胜就脸色铁青的回来了。 原来他跟着那被打之人,想要赔付些伤药费用,却不想那人遮遮掩掩专走小路,他心下疑惑就一直跟了下去,不想,最后居然看着他进了城东吴家的后门。 大伙儿听得城东吴家都是一脸陌生,德胜无法,只得说道,“我出去打听过了,那日在赵家门前吵闹的女子,就是城东吴家的小姐。” 众人终是明白这其中的曲折,顿时都气炸了肺子,瑞雪这当事人居然是最冷静的一个,拦着她们不让吵闹,照旧安静的过日子。 大伙儿都是想不明白,只有老嬷嬷这样历事多的,猜出些端倪,她是在等这一切事情的源头,等那个男子回来,若是他还在意她,那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若是他已经变了心,那她就是把吴家统统杀了,还照旧会有刘小姐,陈小姐等等,无数个小姐出现…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小别相见 妞妞随手耍了几个棍花儿,收回长棍拄在地上,累得呼呼喘气,剑舞递了条帕子给她擦汗,刚要再嘱咐几句,就瞧得门口的安伯和莫掌柜两人,于是惊喜喊道,“哎呀,安伯来了。” 安伯这老爷子平日虽是极得赵家夫妻敬重,在赵家很有地位,却从不摆长辈的架子,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很得大伙儿喜爱。 一听说这老爷子来了,大小丫鬟们都上前行礼,瑞雪也是起身,笑着请老爷子坐到她的椅子上,然后把怀里的怡然递给老爷子抱了,说道,“安伯怕是没吃晚饭吧,正好我们也没吃,我这就下厨去做几个好菜,安伯同嬷嬷帮我照料一会儿孩子吧。” 安伯正在逗弄着小徒儿,笑得眉眼都挤在一处,也没觉出有何异样,就一迭声的应道,“好,好,去吧,记得做碗红烧肉。” 瑞雪忍了笑,示意几个小丫鬟跟着她去灶间,又撵了妞妞去洗漱换衣,留下安伯同老嬷嬷并排坐了,一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像极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的老两口。 老嬷嬷有些不自在的动动身子,轻声咳了咳,安伯这才抬头,瞧瞧四周只剩了他们两人,脸色慢慢也红了,犹疑半晌,低声问道,“老妹子可用了那药酒,关节疼得轻了吗?” 老嬷嬷抱了孝哥儿扭向一侧,答道,“嗯,用了,多谢老哥惦记。”她的声音很是平淡,但微红的耳根儿却出卖了她心里的羞意。 安伯眼尖看到了,那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又添了三分,胡子翘得都要飞上了天… 赵丰年带着雨顺打马跑在从武都返回彤城的官路上,道路两旁的大树上,偶有落叶掉下,碰巧落在他们身上,又立刻被朔风吹走,洒向半枯的草从中。 雨顺被颠得屁股麻痛难当,忍不住喊道,“少爷,少爷,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再赶路吧。” 赵丰年放慢了马速,抬头看看头顶正值当空的冬日,解开颈下镶了貂毛的领子,说道,“行,到前面找家食肆吃些东西吧。” “好咧,少爷,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铺子,咱们就去那儿吧。”雨顺大喜,当先带路,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进了三里外的小镇,终于坐在有些人满为患的铺子里,雨顺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给主子倒了杯温茶,然后才倒自己的,咕咚咚灌了下去,终于觉得又活过来了。 冬日骑马赶路最是辛苦,脸冻得生疼不说,最难受的就是肺子,喘得急,灌进去的又都是冷风,简直像肚子里装了个冰疙瘩。 店小二儿上前询问两人要吃什么,雨顺瞧着主子好似被旁边那桌儿人的闲话吸引,就做主点了两个菜,要了两碗米饭。 结果菜色上来,赵丰年却是面沉似水,未曾夸赞半字不说,一碗米饭也只吃了半碗,雨顺心里忐忑,就问道,“少爷,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付账上路!”说完就起身先行出了门。 雨顺立时苦了脸,他才吃了一半啊,屁股沾了椅子还不到一刻钟呢,怎么又要赶路了,他也不敢耽搁,赶紧付了银钱,一路追着主子,疯跑回了彤城。 到得赵家门前,雨顺跳下马,双腿都在哆嗦,脸冻得都扯不出个哭脸,见到风调迎出来,赶忙扯了他说道,“少爷也不知道怎么了,三百里路,一日就跑回来了,马都要累死了…” 风调皱眉,狠狠瞪略他一眼,低声呵斥道,“别抱怨了,出事了,少夫人来了。”他说完,就赶紧小跑进去禀报主子这几日之事。 留下雨顺呆愣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哆嗦,咧嘴嘀咕道,“这下可热闹了。” 快意园门前,赵丰年快步往里走着,不等风调说话,就低声问道,“城中是不是传起了少夫人的流言?” 风调一愣,也不敢问少爷是如何得知,赶紧进答道,“是,少爷。前日开始突然从各个茶楼里传出来的,小的出去打听过,据说是几个从灵风城到这里进货的过路客散的消息,他们都说是在灵风城认识的少爷,但小的瞧着好似有些蹊跷。” 赵丰年冷笑,先不说他在灵风城那里识得的几乎都是酒楼掌柜,没有什么倒货的管事,就是有,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猜到他就是彤城赵家大公子,因为,他在灵风城的名字唤作赵润之。 不必说,这必定是某些想算计他婚事的人祭出的手段。 风调替主子解了披风下来,小心翼翼瞧着主子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少爷,还有一件事,小的说了您可别着急。” 赵丰年扭头看向他,脸上闪过一抹担忧,问道,“老爷子的病情有变化?” “不,不,老爷好着呢。”风调赶紧摆手,斟酌着语句说道,“少爷出门的那晚,嗯,木公子曾带人上门来找少爷,听得少爷没在家,就留了话下来。” “木公子?木三,君玉?”赵丰年疑惑的皱了眉头,“他不是留在云家村…”说到一半,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立时白了脸,“难道是…” 风调哭丧着脸,无奈接口,“就是少夫人来了,带着小少爷小小姐,还是少爷刚要出门那会儿就到了…吴小姐闹的那事儿,少夫人…” 不等风调说完,赵丰年已经是豁然站起,抓了他的领子就道,“人呢,人在哪里?” “城西,平…平安客栈!”风调瞧得少爷是真急了,半句没敢多啰嗦,直接说了地点。果然,下一刻赵丰年就风一般的就冲了出去。 雨顺坐在前院儿,享受着几个门房小厮送上的热茶,刚刚歇过气来,嘴里还说着,“少爷的马,你们别动,等我去安顿,那可是少爷在武都买的,稀罕着呢。” 话音没落,一抬眼就瞧得主子又返了回来,他惊奇之下就要上前伺候,不想主子牵了马出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安伯这几日借口要给瑞雪熬补汤养身体,就在客栈里住了下来,白日里偶尔回去赵家看看,闲暇之时就抱着两个徒儿,同老嬷嬷说说话儿,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一般。 这一日中午吃得太饱,老爷子晚上只喝了一碗粥,就去前院抓了这几日相处不错的莫掌柜下棋,正是只待落下最后一子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赵丰年就闯了进来,一见老爷子就上前问道,“安伯,她们母子呢?” 安伯也不多言,抬手指了左后方向,说道,“冬青院儿。” 赵丰年也顾不得道谢,疾步就奔了进去。莫掌柜愣了愣,起身就要追进去,却被安伯拦住,说道,“莫掌柜,来,来,咱们再下一盘。” 莫掌甩袖子想要躲开老爷子的拉扯,苦笑道,“安伯先放了我啊,小姐喜静,不愿外人打扰。” “那不是外人,是你们小姐的夫主。” “夫主?”莫掌柜惊得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嘴巴大张,连里面的虫牙都露了出来,“那…那是赵家大公子!” 安伯笑眯眯点头,“对啊,我也识得。你们小姐嫁得就是赵家大公子,我两个徒儿是赵家的孙辈儿。” 莫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言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震惊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自家小姐就是这几日众人口中的“丫鬟”… 妞妞正拎着棍子,对着院角的那几棵常青之树练棍法,冷不防瞧见有男子进院子,就蹦了过去,结果居然是惹得姐姐伤心的姐夫,她立时就是一棍子兜头打了下去,骂道,“我让你欺负我姐姐!” 赵丰年心里又急又是无奈,他这一个小舅子一个小姨子,都是惹得他头疼的人物,小舅子又奸又猾,明明是头狼,在妻子跟前却日日扮成一只羊,这小姨子更好,喜怒都放脸上,不必猜疑,也半点儿余地不留,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妞妞,先让我进去,过后再说。”他打不得碰不得,只好闪身躲开,几个箭步窜上了台阶,开门就进了正房。 妞妞恨得跺脚,拎着棍子就要冲上去,被彩云和彩月一左一右,死死抱了两只手臂,“二小姐,二小姐别恼,夫人自有主意啊,二小姐等会儿再进去啊。” 她们姐妹是赵丰年买回来的,自然比别人对男主子更偏心一些,这时候出力拦拦二小姐,也算是心里还记着当日恩情。 内室里还未曾点蜡烛,西侧的窗子,有微弱的太阳光透进来,映得屋子半是昏黄,瑞雪手里拿了本书,一边懒懒的翻看着,一边同做针线的老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两个孩子吃得饱了,又刚换了尿布,正是欢喜的时候,挥舞着小手,不时吭叽两声,想引着娘亲陪他们玩耍。 听得院子里有响动,老嬷嬷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想要出去看看,刚站起身子,赵丰年就带着一身的凉气冲了进来,惊得主仆两人一时都忘了说话。 老嬷嬷扭头瞧了瞧自家小姐,见得她微微点头,就行了一礼,退出了门外,顺带严严实实关了屋门。 瑞雪放下手里的书,仔细打量着一月未见的枕边人,脸色极平静,不见恼色,也不见欢喜。 赵丰年瞧得日夜思念的女子,眼角眉梢隐隐有些憔悴之意,心下千般愧疚万般疼惜,想说想念,想说这些烦乱杂事,想说自己没有做出让她伤心之事,可惜,统统哽在喉咙里,半字也吐不出… 好半晌,瑞雪才轻轻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掌柜的,你可是…变心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胜新婚 (三更,三更!我的头要爆炸了,哈哈,不过看到老读者的打赏了,好受鼓舞啊,看样子最近还没写的太差,那我就坚持努力下去了。群抱,非常感谢。) “没有,绝对没有!” 他们夫妻沉默对视的这一会儿,外面的太阳已是落了山,光线消失的那一瞬,昏暗掩了瑞雪的身影,赵丰年眼里立时就现了惊恐,上前死死抱了她在怀里,一迭声的否认,“我心里只有你,死也不会变心!” 瑞雪挣扎了两下,好似想要脱开他的禁锢,无奈他那双臂如铜浇铁铸一般,她怎么也撼动不了半分,于是慢慢也就安静下来了。 赵丰年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手下略微松了松,又说道,“你见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你若是气恼,也要先听我解释。” 瑞雪依旧沉默不出声,赵丰年心底忐忑,也不敢看她的脸色,直接把回到彤城之后所做之事,无论大小,都仔细说了一遍,特别是那日与吴家小姐的“亲密接触”更是费了颇多口舌,最后才道,“吴家在朝中有些谋划,想要借助我们赵家的财力,所以才不择手段的想要联姻,原本因为婚约定的早,这事儿躲不开,我还头疼不已,正好我落难之时,他们主动改了婚约,到时候只要赵德娶了她,把家一分,就算彻底从朝中那争斗里摘出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再与那吴家小姐有瓜葛,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把婚约再改回来。你一定要信我!” 瑞雪这些时日虽是心里不好过,但终究还是愿意相信两人的感情,此时听了这些话,小小的心结就完全打开了,脸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伸手用力掰开他的臂膀,起身慢慢整理被压皱的衣裙,却还是半字未说。 赵丰年以为她还是不相信,懊恼得心里生火,半是恳求半是无奈说道,“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信我?” 瑞雪抬头,一双含笑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里,越发显得璀璨闪亮,那嘴角轻轻弯起,笑道,“你说没变心之时,我就相信你了,倒是你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半晌,不口渴吗?我听得耳朵都疼…” 赵丰年瞧得妻子笑得明媚又促狭,心里那滋味,简直是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一般,又是不敢相信,又是狂喜难耐,一把重新把她揽到了怀里,狠狠吻上那让他想得发疯的红唇,一般用力亲吻,一边低声呢喃,“你这折磨人的女子…我为何这般想你…” 瑞雪被吻得脸色潮红,呼吸困难,双手握了拳头,用力在他肩膀上捶了几下,好不容易得以解脱,大口喘着气,嗔怪道,“你这是要杀了,再娶个媳妇啊?” 赵丰年爱极她这般娇嗔恼怒模样,哈哈大笑,“这天下,我去哪里能再找到比你更好的!” 瑞雪脸色更红,用力推开他,迅速整理衣裙鬓发,两个孩子被自家老爹的笑声惊得瘪了小嘴,哽哽唧唧闹着要娘亲抱。 瑞雪伸手把他们抱起来,一左一右放在赵丰年怀里,说道,“你哄哄咱们儿子、女儿吧。” 两个月多的孩子,小身子仿似没长骨头一般柔软,赵丰年咧着嘴,支着双臂,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闪了孩子的腰,眼见着瑞雪要走,连忙喊道,“你要去哪儿,我要一直抱着他们?” 瑞雪抿抿鬓角,含笑往外走,临要出门时,回身扔了一句,“千金公子臂力惊人,美女都抱得,难道多抱会儿自家儿女就嫌累了?”说完,就施施然开门出去了。 赵丰年愣了愣,继而苦笑着低头亲亲儿女,低声说道,“你们娘亲嘴上说的好,到底还是吃醋了。” 孝哥儿和怡然睁开眼睛之后就未曾见过自家亲爹模样,冷不丁被他抱在怀里,居然没扯开嗓子哭闹,不得不说,这是父子天性,血脉亲情。 怡然撅着小嘴儿吐了个口水泡泡,不知是声援娘亲,还是对老爹不屑一顾,倒是孝哥儿比较好客,自己抓了脚丫啃了几下,许是觉得味道不错,又伸到老爹跟前,请老爹也尝尝。 赵丰年下意识的低头在他的小脚丫上亲了一下,瞧得儿子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痛,瞬间瘪了小嘴儿的模样,心里突然就好似有滚热的岩浆流过,烫得他双眼都湿润了。 这是他的儿女啊… 主子们和好如初,做下人的自然最是欢喜,几个小丫头烧水的,帮忙打下手做吃食的,各个都是笑得合不拢嘴,瑞雪蒸了一大碗蛋羹,炒了两个清淡菜色,又切了两个馒头,挂了鸡蛋糊糊煎成金黄色的馒头片,就预备端进房里去。 妞妞腻在一旁,小嘴儿撅出二尺长,嘟囔着,“姐姐偏心,我昨日想吃蛋羹,姐姐不给蒸,那人一来,姐姐就下厨了。” 瑞雪脸色微红,伸手掐了掐妹妹肉呼呼的小脸蛋儿,说道,“你这些时日都胖了快十斤,晚上再多吃东西,怕是更胖,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妞妞跺脚,“我才不嫁,我嫁了,那人再欺负姐姐,谁帮姐姐出气啊,大美人先前就说要我替他保护姐姐的。” 瑞雪听得妞妞提起不知远在何处的弟弟,手下顿了一下,脸色也黯了下来,叹气道,“放心,姐姐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你姐夫还饿着,姐先进去了,你也早些睡,别淘气。” 妞妞听得姐姐还是护着那个人,更是恼怒,伸手狠狠舀了一勺子蛋羹就填进了嘴里,顾不得烫得嘶嘶直吸气,抬脚就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哈哈笑,得意极了。 瑞雪真是哭笑不得,唤了同样笑得肚子疼的彩云去拿了个新勺子,这才端着托盘进屋。 守在厅里的剑舞和琴心,见得主子进来,又点了个烛台,接了托盘,一同送进屋里去,然后就赶紧退了出来。 瑞雪坐在床边,看着赵丰年一手揽着一个孩子,睡得正香,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不想赵丰年极是警醒,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四下扫了一眼,想起身在何处,就松了口气。 瑞雪笑着抱了孩子,帮着他把胳膊抽出来,“怎么样,抱了会儿孩子,知道我和几个丫头平日的辛苦了吧?” 赵丰年揉着发麻的胳膊,不停点头,“果真辛苦,不敢动也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了他们。” 瑞雪轻轻拍着两个孩子,待得他们重新睡熟,就扯了孩子爹去桌边吃饭。 赵丰年赶路赶得急,中午听得那些流言又是气恼没有吃好,此时妻儿在侧,心里去了惦记,就胃口大开,也顾不得什么吃相,风扫残云般把饭菜统统塞到了肚子里,末了捧着一杯温茶,感慨,感慨道,“还是你做的饭菜味道最好。” 瑞雪挑眉,“你尝过其余女子的手艺了,没有比较,怎么知道我的手艺最好?” 赵丰年立时苦了脸,放下茶杯,把她搂在怀里,求饶道,“雪,你就别恼了,我以后见到女子就绕道,绝不靠近三尺之内。” 瑞雪扑哧笑出声来,低头撞了撞他的额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夫妻俩圆房之夜就珠胎暗结,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孩子带了胎毒,有个好歹,也没心思做那夫妻之事,待得孩子出生,赵丰年又回了彤城,自然更是不可能,如今好不容易相见,误会尽除,娇妻在怀,笑颜如花,赵丰年就忍不住动了心思,抱了妻子就要往矮榻上去。 瑞雪脸色红得快要滴血,娇声说道,“还有孩子在呢。” 赵丰年抬起埋在妻子颈间的脸孔,就要喊丫鬟进来把孩子抱出去,话音没出口,就听得剑舞在门外小声通禀道,“先生,夫人,木三公子听说先生回来了,带了几位友人前来拜访。” 赵丰年懊恼的低咒一声,随后高声应道,“不见,告诉他们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瑞雪笑得差点儿岔了气,赶紧拦道,“木三弟一路护着我们母子南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避而不见,太过失礼,还是出去见见吧。” 赵丰年还是皱着眉头,身子也半点儿未动,像极闹脾气的孩子,瑞雪无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赵丰年眼睛立时一亮,“真的?说话算数?” 瑞雪脸色更红,伸手推他,“快去吧。” 赵丰年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手,开了屋门,老嬷嬷和剑舞琴心都等在外面,见他出来都是躬身行礼,赵丰年收了脸上笑意,郑重回了半礼,说道,“这些日子,你们的辛苦,我记在心里了,家里每人先赏十两银子,以后必定还有厚报。” 老嬷嬷赶紧带着剑舞琴心谢赏,抬头时,却还是说了句,“只要先生待我们小姐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得赏银,也心里欢喜。” 赵丰年脸色闪过尴尬之色,应道,“嬷嬷放心。”说完转身大步出门去了。 不知赵丰年去了前院,同木三几个说了什么,居然很快就返了回来,瑞雪洗了澡,正在梳理长发,未等开口问询,剑舞和琴心就极有眼色的抱了孩子出去了,惹得她嗔怪瞪眼,“作何就这般着急?让丫头们笑话。” 赵丰年瞧着橘黄色的烛光映在妻子白皙的脸上,脖颈上,未曾掩好的夹袄里,更是隐隐透着肚兜的大红之色,极巧合的与他那日臆想中一模一样,哪里还忍受得了,上前抱了妻子就扑到了大床上,妃色的帐幔滑落,掩住了想念到极致的叹息,久别重逢的欢喜…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开言 待得云收雨歇,夫妻俩依靠在一处低声说话,小别胜新婚,赵丰年怎么想也不愿再与妻儿分离,就道,“明日一早就随我回府吧,那恶毒母子被我关了起来,半点儿威胁不到你和孩子,这样我日日忙碌回来,就能看到你们。待得父亲病愈,咱们一家就回灵风城去。” 瑞雪往他怀里靠了靠,想起城中的流言,还是有一丝犹疑,低声说道,“还是等等看吧,待得公公病情好转,禀报过后我再进府也不迟。” 赵丰年手臂用力,微恼说道,“你还是因为那些流言气恼了?吴家这次手段使得下作,我一直没有明言成亲生子,就是不想你们母子被卷进来,不曾想,反倒被将了一军。” 瑞雪轻笑,“难道你也要派人去四处传说,我不是丫鬟,是安国侯府的小姐?” 赵丰年轻轻在她腰上的掐了掐,正色说道,“我赵丰年娶你为妻,可不是因为你的出身,你是小姐也好,丫鬟也罢,只要头上顶着我的姓氏,就尽可直起腰,天下去得!” 以前在云家村,院子和铺子、作坊,多是瑞雪出力打下的家业,赵丰年虽是夫主,瑞雪又时时注意维护他身为男子的颜面,但是他心里总难免有些落威,如今妻儿身在他的地盘,仰望他一手打下的家业,他心里隐藏了许久的骄傲,彻底爆发,怎么还会允许妻子抬出娘家身份替他长脸面? 瑞雪那般聪慧的人,自然想得通透,笑嘻嘻在他肩上亲了一口,说道,“那好,你的地盘你做主,我就只管安心照顾孩子,万事不费心了。” 赵丰年翻身压住她,一边极力索取着她身上那甜蜜的桂花香气,一边含糊应道,“这次你就站在我肩上,当只画眉吧,不需要你当棉花树…” 夜色渐深,小夫妻俩缠绵过后,交颈而眠,窗外朔风凛凛,偶尔送来梆梆的打更声,日子流水而过,终究会是欢喜悲伤,苦辣汇聚,但是这一时一刻的幸福与甜蜜,却是让人万般羡慕… 次日早起,瑞雪亲手做了早饭,请了安伯和木三同桌而坐,众人边食边说起分别后的琐事,热闹又欢喜,倒好像又回到了在云家村的日子。 饭后,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请了有些不情愿的安伯一起回了赵家老宅,准备早些配药治疗,老父亲早日康复发话,自家妻儿也能早些进府,一家团聚。 风调雨顺等了一晚,终于盼得主子回来,风调生怕再误了正事,蹦豆儿似地把昨晚没说完的话统统说与主子听,赵丰年听得几个长辈开始插手他的婚事,甚至差点擅自做主定了孙家小姐,脸色极是不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埋头开始处理手头上的杂事。 还没等忙上大半个时辰,果然几个急脾气的族老就又上门来了,坐到主院大厅里,就派人来请,赵丰年冷笑一声,唤过风调吩咐几句,就继续忙碌了。 风调苦了脸,磨磨蹭蹭到了主院,行了礼,还没等说话,三老爷就道,“怎么风管事一人来了,家主呢?” 风调低头答道,“少爷正在处理两个铺子的账目,一时走不开,吩咐小的来传句话儿。” 二老爷眉头微皱,心下稍稍有些不满,但还是问道,“家主有何话吩咐?” “少爷说,若是几位老太爷是为了他的婚事而来,就不必多费心了,他自有安排。这几日天气也越发冷了,老太爷们要注意将养身子,少爷这次从武都买了些贵重药材回来,若是老太爷们有用处,尽管派人来取。” 风调提着心,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就等着几位老爷子发怒,毕竟他把这几句话极力说得再委婉,所表达的意思也离不开一个,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养好身体多活几年得了,可谓是极不客气。 老爷子们都是老成精的,怎么会听不出来,脸色都是不好,却是没有一个开口叱骂,毕竟赵丰年在他们心里可是极敬重长辈的,今日这般不客气,是因为坐上家主之位,露了张狂的本性,还是他们这次插手婚事,犯了他的大忌。 四老爷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当先开口道,“风管事,家主带回来的药材里,若是有两百年以上的老参就给我送一株。另外转告家主,打理生意重要,也别委屈了自己。” “哎,是,是,小的一定把话带到。”风调呆了一瞬,赶紧应了下来。 四老爷起身给二老爷三老爷行了一礼,又道,“二哥,三哥,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回了。”他说完,就迈步出了大厅。五老爷哪里肯看着联盟破裂,赶紧喊道,“四哥,你怎么走了,这事儿还没个结果呢?” 四老爷也不理会他,照旧慢悠悠出了院门,二老爷叹气,也起了身,说道,“咱们也走吧,家主怕是不喜咱们插手他的婚事,过些时日再说吧。” 三老爷脸色不好,有些恼怒,“咱们也是为了家主,为了赵家好,怎么就不领情了?” 五老爷更急,一边追上去,一边喊道,“二哥三哥,你们怎么也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晚上还摆酒宴要请孙家人上门,到底该如何行事啊?” 三老爷听得他这话也有了撒气的地方,回声扔了一句,“你铺的烂摊子,自然你自己拾掇!”说完,瞧着五老爷的苦脸,立时就绝心里畅快好多,随着二哥出门了。 风调送了几位老爷子出了府门,瞧着他们坐车走了,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回去复命。 都说有了盼望,才有动力,安伯为了日日能抱着白胖可爱的徒儿与老嬷嬷一起四处转悠,毫不犹豫拿出了看家本领,手下银针扎得利落,药方配得也恰到好处,居然四日不到,就让赵老爷子开口说了话,双手也已经恢复正常,吃饭喝水都不成问题,虽然还不能走路,但是赵家上下已是无不夸赞安伯妙手回春。 赵老爷激动得抱了跪倒伏在他膝上的大儿,老泪纵横,一迭声的说着,“儿啊,爹好了,爹死不了了。” 赵丰年也是红了眼眶,劝慰得老爹收了泪,就转向安伯,坚持给他磕了头,以谢他救父大恩。 安伯受了他这大礼,扶了他起来,一边拾掇银针,一边嘱咐道,“暂时来看,这病是好了大半了,以后改成每隔三日施针一次,一日一碗药汤,看看恢复如何,再改换药方。记住,要忌怒气,忌大悲大喜。” 赵丰年赶紧应下,要亲自送安伯出去,老爷子却摆手说道,“不必客套,你们父子说说话吧,记得早些把我徒儿接来。” 其实不必他说,赵丰年这几晚都是留在老宅,只每日下午才能抽出一个时辰去客栈与妻儿团聚,心里早急得着了火一般,如今老父病愈,当然是立即就把这事提出来。 送了安伯出门,撵了厅里的闲杂人等,赵丰年上前坐在父亲身旁,低声说道,“爹,前些日子我同你说起过我已是娶妻,还生了一儿一女。如今秦氏…不,陈氏和孩子都到了城里了,我想把她们接到府里来住,爹,以为如何?” “哦,她们母子来了?”老爷子脸色有些复杂,惊喜、期待之中又混合了一些犹疑,“那…明日就带来给我瞧瞧吧。” 赵丰年大喜,立时起身行礼,说道,“谢谢爹,我明日就接她们母子进府。” 赵老爷点头,折腾这半会儿好似有些疲倦了,就道,“你去忙吧,让兰花给我炖碗蛋羹来。” “是,爹。”赵丰年也不要风调帮忙,亲自背着父亲进了内室,边走边说道,“爹,您有所不知,陈氏做吃食的手艺极好,尤其擅长蒸蛋羹,等接了她进府,孩儿要她蒸给爹尝尝啊。” 赵老爷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依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赵丰年替父亲盖了薄被,刚要退下,突然想起厢房里关着的那母子俩,眉头微皱,低声问道,“爹,那妇人和二弟,要如何处置?” 赵老爷一摆手,淡淡应道,“我自有主意,你去忙吧。” 赵丰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那妇人养了他二十年,也两次想要他性命,恩怨相抵了,剩下的就是父亲与她之间的事了,他做子女的,只遵从父命就好。 听得儿子开门出去了,赵老爷才慢慢睁开了双眼,脸色变换,半晌叹气道,“到底还是年轻,赵家不需要会蒸蛋羹的厨娘,需要的是一个好出身的当家主母。” 赵丰年得了老父亲的允许,唤了风调云顺过来,仔细吩咐道,“你们分头去几位族老之处,就说明日巳时,我要接赵家的主母和长孙进府,长辈们若是有暇,尽管来观礼。” 风调雨顺听得少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终于要进府了,都是欢喜,一迭声应下,又问道,“少爷,快意园里是不是也要拾掇一下,伺候少夫人的几位姑娘也要有个住处…” “那是自然,西厢房两间都空出来,小书房也归拢到大书房去,床铺用物都添置好了。府门前也要安排一下。赵家主母进府,越隆重越好,我赵丰年的妻儿,谁也不能慢待。”赵丰年望向四周的花木,围墙,游廊,想着妻儿马上就要进来同他团聚,突然就觉得一切都顺眼起来,就连吹到身上的寒风都暖了三分。 风调雨顺笑嘻嘻应下了,就小跑着去忙碌了起来。赵丰年也没有回书房料理生意,直接奔去了平安客栈,吩咐老嬷嬷和几个丫鬟拾掇行礼,然后就揽了妻子在怀里,一同逗弄着儿女,那嘴角的弧度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进府(一) 瑞雪好笑,伸手替他抻了抻衣襟,笑道,“我们母子进府,你就这般欢喜?说实话,我还真不愿意进去,守着一个小院子,没那么多规矩,多自在啊。” 赵丰年微微一愣,继而抱紧了她,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深宅大院,但是,我从家里出来这些日子,日思夜念,寝食难安,如今你和孩子都到了城里,我自然想要你们日日都在我身边。说起来,真是委屈你了。先忍耐些日子,这里的生意都打理好了,父亲也痊愈了,咱们就回云家村去,你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我绝不拘束你。好不好?” 瑞雪听得他这般低声细语,甚至还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才好,他一个男子,为了她能放下一手打造的庞大家业,同她隐居在小山村里过日子,她怎么就不能为了他去住几月的深宅大院,左右也不是要住一辈子,有何忍受不了的? “掌柜的,我是同你说笑呢,豪门大宅有什么不好,进去住几月,开开眼界,省得在村里称王称霸久了,就以为天下只咱家最富了。” 她这话说得俏皮又有趣,惹得赵丰年又笑了起来,“放心,进了府门,你也照样称王称霸,哪个下人不恭敬,直接卖了就是,就是族人里有那不懂规矩礼数的,你也不必放心上,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惩治他们。” 瑞雪摇头,笑道,“左右不过几个月,我才不得罪那人,照管好孩子,孝敬老人,尽人妻本分就是了。” “好,好,得罪人的事我来做,你尽管做贤妻就好。” 夫妻两人重新说笑起来,直到天色完全黑了,又吃过晚饭,赵丰年才仔细嘱咐几句,回转了老宅。 老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把用物都装了箱子,又开始替瑞雪母子三人选衣衫首饰,两个孩子的装扮简单,不过是大红的袄裤,金丝绣的虎头帽,脖子上再挂只金项圈也就是了。就是瑞雪的装扮麻烦了一些,小袄、外衫、长裙,头面首饰,甚至披风,都要仔细拣选。 剑舞和琴心看着心痒,也上前帮忙搭配,这个说绯红配鹅黄好,那个说象牙配绿柳清爽,这个主张戴红宝石头面儿,那个说要赤金,屋子里一时间热闹极了。 瑞雪给两个孩子喂了奶,笑着揉揉太阳穴,说道,“都别忙活了,挑一套颜色素气些,看着端庄大方的就行,首饰也简单,挑只金钗,再配个珍珠手串吧。” “那怎么行!”老嬷嬷和大小丫鬟们齐声反对,这个说,“夫人是正式进府,同成亲也没什么分别,一定要隆重些,省得那些眼皮子浅的人看轻夫人。” 那个也赶紧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夫人容貌又不差,好好装扮,比那吴家小姐可是要美多少倍。” 说完,众人又一头扎在衣箱里翻检起来,惹得瑞雪无奈又好笑,但是心底的那一丝忐忑和不安却也随着消失了,有孩子爹爹护着,有忠心丫鬟们陪着,天下哪里都去得了… 他们这里是忙乱又欢喜,赵氏族人得了主母明日进府的消息,可是惊疑又恼怒,纷纷猜测家主要接谁进府,难道真是那丫鬟出身的女子? 但是不管他们究竟如何难免,第二日一早,天色微亮,赵家就彻底忙碌起来。 天公作美,日头好似比往日还要暖了三分,风调雨顺里里外外张罗着,大开了府门,洒扫落叶,红毡一直铺到主院门口,花房里搬了盛开的千层兰出来,甬路两旁,每隔几步就是一盆。 所有丫鬟小厮都换了新装,忙碌间隙,不时抻头望向大门口,极是好奇马上进门的主母是何模样。 辰时初,几位老爷子就带了同样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儿孙们上门来了,大厅里加了十几把椅子,还是坐不下,又安排了大半去偏厅喝茶。 五老爷眼见安排家主娶孙家女儿不成,心里就窝了一肚子气,再瞧得这般排场,就撇嘴说道,“这可真是热闹,当日家主择选也没这般隆重过。” 坐在主位的赵老爷也没有想到儿子会这般郑重其事,心下虽是暗恼,但却不愿在长辈面前抹儿子的脸面,于是笑道,“这女子毕竟在他落难之时尽心照料,又生了一儿一女,丰年给她装装脸面,也是念旧情。” 五老爷还要说话,二老爷已是瞪了他一眼,继而慢悠悠说道,“家主重情义,也是难得,一个女子尚且厚待,以后对族人必定更是宽仁。” 屋中众人都是附和点头,转而说起了各个铺子的生意,有赞家主力王狂澜的,有说哪城出产好的,气氛倒也算是圆融,没有冷了场面。 赵家这般折腾,自然就落在了左右邻人和那些有心人的眼里,府门外渐渐就聚集了几十个闲人,依靠在墙根儿,晒着太阳,小声儿议论着。不时有过路之人经过,听得他们闲话儿,也都留了下来,兴致勃勃等着看热闹。 而正房大厅里,刻漏里的流沙,在众人各自盘算,各自猜测中,飞快落下,很快,就到了辰时末刻,赵家门前的长街尽头,远远行来三辆马车,门前众人,无论是赵家的小厮丫鬟,还是看热闹的闲人,都激动起来,齐齐看过去。 只见那当先一辆马车,比之平日常见马车要宽大许多,褐纹硬松木打制,没有雕刻什么繁复精美的花纹,只那么规规矩矩,四四方方,乍看上去,倒有些古朴厚重的味道。 第二辆第三辆则是普通的青布小马车,没什么出彩之处,自然也无不妥。 马车一直赶到赵府门前,才停了下来,最后一辆马车上,当先跳下两个穿了碧色衣裙的小丫鬟,娇俏又讨喜的模样,手里拎了一只红木小脚凳,稳稳放在第一辆马车下,然后才恭敬说道,“先生,夫人,到府门前了。” 马车门应声而开,两个蓝衣大丫鬟,居然飞身直接从车里跃了出来,落地灵巧又稳当,半点儿灰土都未扬起,她们各自抱了一个大红锦缎的襁褓,小心翼翼托在手臂间,低垂眉眼等候一旁。 马车里,赵丰年用力握握瑞雪的手,半是安慰,半是好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下去吧,有我在呢。” 瑞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嗔怪得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又不是在害怕,只不过…嗯,有些不习惯这装扮。” “好,好,”赵丰年笑着改口,“以后多穿几次就习惯了。” 他说着就当先踩着木凳下了车,然后回身伸手来扶瑞雪,瑞雪半垂着眼眸,嘴角轻勾,脸上挂着最是端庄得体的微笑,慢慢下了马车。 一时间赵家门前,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仔细打量这夫妻俩,赵丰年也是特意装扮过的,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玉带缠腰,金冠束发,身形挺拔而修长,气质清绝,俊朗无双,半点儿不负千金公子的美名。 而他身旁的瑞雪,上身穿了莲青色夹金线绣芙蓉对襟衫,下面配了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裙角压了一枚雕花芙蓉玉环。冬日风凉,最外又罩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头上墨发盘了百合鬓,斜插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耳上是同色的宝石坠子,衬得脸色更显白皙,眉黑如墨,双眸如星。行走间,腰肢轻摆,身姿优雅,举手投足皆带着一份端庄雍容。 夫妻俩在府门前站定,瑞雪饶有兴趣的细瞧几眼那两尊守门神兽,石刻手艺十分精湛,栩栩如生,让人见之心底生寒,而整个府门更是气派,银纹铁杉木打制的两扇大门,足有两丈宽,一丈高,上面并没有刷半点儿桐油或者朱漆,只密密麻麻钉了一排又一排的黄铜铆钉,金银之色相互呼应,越显奢华。 门楣之上挂了一只六尺长三尺宽的黑檀匾额,写了两个斗大的金字,“赵府”,好似要为这一切奢华标明归属一般,张狂又霸气。 瑞雪微微挑眉,低声笑道,“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号为何叫千金公子了,怕是这府邸也该叫千金府邸才对。” 赵丰年知道妻子平日不喜奢华之物,就笑着应道,“你若是不喜,以后做主换了就是。” 瑞雪摇头,没有再说话,扭头瞧着小翠扶着老嬷嬷也下了车,就道,“咱们进去吧,风大,别冻了孩儿。” 赵丰年这才想起两个襁褓里的宝贝儿女,见得他们尚在安睡,才勉强安心,伸手去牵妻子,欲带她进府。 不想瑞雪却轻轻退了半步,含笑示意他先走,他心里蓦然就是一暖,这样事事替他着想的妻,他何其有幸能娶到身边,相伴到老啊。 夫妻俩相视一笑,慢慢抬步上了台阶,跨过半尺高的门槛,带着一众丫鬟、嬷嬷进了府门,渐渐消失在门后… 许久,赵家门口瞧热闹的闲人们,才醒过神儿来,互相瞧了半晌,突然哄声议论开了,“赵大公子娶的这女子,当真是丫鬟出身,我瞧着怎么比大家闺秀还端庄?” “就是,就是,看着也不像是那狐媚主子的奴婢模样啊?” “你们知道什么,没有三分本事,七分模样,能迷得赵大公子这般接她进府?” 就是赵家门前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是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原本还对新主母的出身有些鄙夷,可是眼瞧着是这么端庄贵气的女子,大少爷又是百般疼宠的模样,她们哪里还敢生出半点儿轻视之心,盘算着以后还是老老实实伺候着,这大院子还真说不定是谁做主呢? 《橘色凶器》作者艳墨,这是花期一个朋友写的文,很是不错,情节极精彩,有闹书荒的朋友就去溜达看看吧。另外从今天起,不单独通知,就是双个更啊。尽量保证在九点,和晚四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三百八十九章 进府(二) 不理会身后众人的闲言碎语,赵丰年引着瑞雪和一众丫鬟们慢慢踩着红毡,穿廊过户,不时指着两旁雕梁画栋的屋宇,或者设计精巧的流水假山,替瑞雪等人讲解几句,很快就到了主院门前。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都是见过世面的,看了个新奇也就罢了,倒是几个小丫鬟眼睛仿似都不够用了,不自觉的压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喘,最值得夸赞的是妞妞,虽然一路也是看的得趣,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末了还嘟囔了一句,“这么大,走着都累,还是咱家好。” 瑞雪笑着拍拍妹妹,吩咐三个小丫头陪着妞妞留在院外,四处走走,然后只扶着老嬷嬷的手,带了抱着孩子的剑舞和琴心进去。 赵家众人早得了通禀,一等小夫妻俩进了院门,人人的眼睛都盯在瑞雪身上,大有要仔细研究她到底因何迷了家主的架势? 瑞雪半垂着眼眸,努力忽视这些目光,尽量走得端庄又优雅,仿似眼前只有赵丰年的那一片宝蓝袍子,直到进了厅门,她的眼角才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两侧的众多男子… 赵丰年抬头挺胸,嘴角含笑,一路带着妻儿进门,在大厅之中站定,对着坐在左上首的父亲和两侧几位老爷子,高声说道,“父亲,各位长辈,我的发妻陈氏,长子赵懋,次女怡然已是接回,还请父亲和长辈们受礼。” 说着,他又侧身示意瑞雪上前,右手一引,笑道,“陈氏,这是父亲,以后你要与我一起恪守孝道,尽心照料父亲。” 瑞雪慢慢弯了膝盖,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头,温声说道,“儿媳陈氏霜月拜见父亲,愿父亲身康体健,长寿百年。” 赵老爷子瞧着身前的女子,平心而论,虽是没有常相处,但相由心生,只看这女子眉眼间的三分英气,七分端庄,就能猜得到,她必定是个知书达理,秉性又极好的,否则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大儿,也不会万般看重,极力维护。 只是可惜,身份到底还是低了些,赵家主母不只是赵家的脸面,更要帮着夫主打理家业,使得家业更上层楼才行。而这女子,全无这样心思不说,还要勾得儿子隐居山村,只这一点,就让他心底生不出半点儿喜爱之意… 赵丰年见得父亲发呆,还以为他是感慨儿子娶妻成家,于是扭头示意站在椅后的兰花倒杯茶来,兰花半垂着头,手指有些哆嗦,磨蹭着上前,茶水递到瑞雪手里时,不知是紧张还是手滑,未等瑞雪手接稳,她就松了开来,眼见茶水就要洒落,瑞雪一把托起,也没有多看向兰花一眼,重新双手稳稳当当捧了,举到额前,说道,“父亲请喝茶。” 兰花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而好似极惊恐一般,起身退回了老爷子身后,剑舞和老嬷嬷对视一眼,心下都是冷笑,怨不得小姐不愿意进这府邸,迈进门槛不过半刻钟,就有奴婢敢当面使绊子,这以后还真是要好好立立威,敲打敲打这些不懂规矩的东西… 可惜,她们心里担心的终究还是小事,这府邸里该敲打的可不只是奴婢。 赵老爷子扫了四周同样皱了眉头的老爷子们一眼,低声咳了咳说道,“刚才陪着长辈们已是没少喝茶,这一碗就先放下,以后再喝吧。” 赵丰年脸上笑意迅速褪尽,直直望着父亲,仿似有些不能相信一般,开口说道,“父亲喝一口,润润喉咙就好。” 赵老爷却仿似没有听出儿子话里的催促之意,慢慢摇头,说道,“不必,以后再说吧。” 赵丰年脸色更是不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起,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突然有些发懵,明明父亲答应他接妻儿入府,这般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儿给瑞雪难堪又是为何? 瑞雪也是抬头,双眸平静的望向赵老爷,半晌微微一笑,扭身把茶盏递给老嬷嬷,然后起身说道,“父亲刚刚病愈,茶水喝多了怕是不妥,明日早起,我们再来敬茶吧。” 赵丰年依旧看着老父,不肯说话,瑞雪无奈,只得给剑舞使了个眼色,剑舞会意,忍着心疼,手下微微用力一掐孝哥儿的小屁股,孝哥儿吃痛,就从睡梦里醒了过来,委屈的张嘴大哭出声,声音清脆又嘹亮,仿似用了十足的力气,谁听了都要赞上一句,这是个壮实孩子! 厅里本来凝实压抑的气氛,被孝哥儿的哭声一搅,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粒石子,瞬间活泛起来,赵老爷子心里因为儿子不肯妥协而生出的恼怒,迅速消失无踪,一脸激动的说道,“可是我的孙儿?快,快抱来给我看看。” 瑞雪回身从剑舞怀里接过孩子,转而递到老爷子怀里,笑道,“父亲,这孩子的乳名唤作孝哥儿,希望他长大是个孝顺孩子。” “好,好,”老爷子抱着大孙子,瞧着他小拳头攥着脖子上的金项圈儿,哭得小脸儿通红,小身子肉滚滚的,头发浓密墨黑,五官像极大儿,怎么瞧都是喜爱,一迭声的说好。 他身旁的二老爷子看得眼热,也道,“给老头子我也抱抱,这可是家主的长子啊。” 赵老爷还没亲近够,但是二老爷长了他一辈,也不好拒绝,就小心翼翼递了过去,眼睛死死,生怕二老爷抱不好,他的孙儿有个闪失。 瑞雪心里松了口气,悄悄瞪了孩子爹爹一眼,回身又把怡然递到了赵老爷的怀里,说道,“父亲,这是怡然,比孝哥儿晚生了半刻钟。” 赵老爷本来有些重男轻女,心里惦记孙子,对孙女并没有在意,可是接在手里,只瞧了一眼,他却是再也挪不开目光,记忆里那深爱的女子容颜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惹得他瞬时红了眼眶,低声喃喃,“玉儿,这是玉儿…” 厅里众人本来都是好奇,起身往二老爷怀里张望,想要瞧瞧家主长子是何模样,突然听得老家主悲声传来,都是惊愕不已。 赵丰年最知当年之事,见得父亲老泪纵横,心下也是酸涩,一时就忘了刚才的不快,上前劝慰,“爹,不要太过伤悲,这是上天的恩赐,以后您老人家多疼爱孝哥儿和怡然就好。” “对,对,好好补偿他们。”赵老爷子抹了眼泪,万般珍惜的伸出枯瘦的手指,抚了抚小孙女红润的小脸儿,满眼都是疼宠之意。怡然被吵醒,粉嫩的小手揉揉眼睛,然后望着眼前的陌生老人,皱皱小鼻子,仿似有些疑惑,继而又伸手抓了那脸上的手指,玩耍了起来,惹得老爷子更是欢喜,直道,“好,好,这丫头是个不认生的。” 赵丰年见他们祖孙相处得好,心下更是欢喜,引了瑞雪给几位老太爷都见了礼,然后就欲牵着她坐上主位。 五老爷子的目光一直就没离了他们夫妻身上,眼见得如此就有些急了,要知道,一旦坐上了那主位,以后就是赵家的当家主母了,大事小情商议起来,主母都有权旁听,甚至出言辅助家主决断。 这尚且不算,就只是掌管后院,也可以说得上大权在握,众多族人每月发放月钱,各种用物分配,甚至婚丧嫁娶的贴补用银,都是主母掌管,几乎是握了整个赵家在手。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出身低微的卑贱女子坐上那位置,传出去丢了赵家的脸面,而他们一家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家主恼怒,高声说道,“两个孩子怕是该饿了吧,让他们母亲抱下去照料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继而瞧得家主夫妻已是站到主位之前,眼里都是大惊,纷纷看向赵老爷,赵老爷也是皱眉,开口说道,“五叔说的是,厅里人多气息杂乱,陈氏把孩子抱下去吧。” 赵丰年脸色彻底青了,他带了心爱的妻子进门,父亲先是不接茶碗,他已是恼怒,好在妻子行事圆融,把场面缓和了下来,本以为有儿女承欢在前,妻子又这般识大体,父亲再不会为难,没想到此时居然再次开口阻拦,这已是明摆着不愿妻子做赵家的主母,那当初为何要应下,难道就是为了当着众多族人的面,践踏妻子的尊严? 瑞雪虽是不知道这主位如何重要,但是也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赵家人对她的不喜,她心下也是委屈、恼怒,但是多年的历练,终究让她压了火气,毕竟不能看着赵家父子因为她当堂反目。 她慢慢退后两步,低声说道,“父亲说的是,儿媳这就带孩子退下了。” 见得瑞雪这般识趣,几位老爷子脸色都是不错,赵丰年却是心里疼到了极致,上前就要拉了妻子的手,大有强势逼迫众人承认的模样,瑞雪却是闪了开去,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带着老嬷嬷几人出了大厅。 守在门外的风调,赶紧迎了上去,引着他们去了快意园。 赵丰年只觉胸中憋闷的好似要爆炸一般,坐在主位上,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水,扭头瞧得神色有些尴尬的众人,冷笑出声,“长辈们怕是忘记我前几日派人传过的话了,我的亲事自有我做主,不劳长辈们费心。陈氏就是我的发妻,只要我做家主一日,她就是赵家的当家主母,今日之事暂且作罢,若是下次还是如此,长辈们别怪我不敬。”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几乎就是威胁呵斥,厅里众人脸色都是不好,特别是几位老太爷,简直脸黑如墨,赵老爷自然也是恼怒,当先开口骂道,“闭嘴,这是你对待长辈的礼数吗?那女子看着虽好,却是身份卑微,我赵家堂堂彤城第一家,怎么会要个婢女做主母?” 第三百九十章 为谁受委屈 五老爷自觉左右也得罪家主了,索性也直说道,“老家主说的对,家主的亲事就是整个赵家的脸面,主母出身不能太差,娘家也要对我们赵家有些助力,就算不娶大家闺秀,起码也要是小家碧玉,怎么也不能是个丫鬟啊?” 三老爷难得赞同五老爷一次,“就是,家主若是喜爱这女子,收她做妾室也就是了,当家主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二老爷皱着眉头没有开口,四老爷眼见着赵丰年脸色越发不好,出声帮腔道,“家主惊才绝艳,几年里把家业翻了一倍有余,倒也不必非要娶个家世好的女子做主母,若是出了岔子,反倒为赵家惹来祸事…” “四哥,这是什么话,难道为了怕累赘,就不娶妻了?”五老爷立刻反驳出口,“家主自然是惊才绝艳,生意打理的再好不过,但是若是能添一份助力,家主也能轻省一些。” 四老爷嘴唇动了动,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二老爷打断了,“家主喜爱这女子,我们几个老头子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家主统领整个赵家,却不该以自己的喜好为先,总之我们不赞同这女子做赵家主母,还请家主多思量。至于赵家主母的人选,过些时日族人们再一起商议吧。” “不必商议,赵家主母只能是陈氏,若是长辈们一定要我另娶她人,那这家主之位,我不坐也罢!”赵丰年几句话,掷地有声,半点没有妥协之意。 赵氏族人惊得都忘了呼吸,极度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这可是赵家的家主啊,掌管大小一百多家铺子,家财百万,滔天之富,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家主莫非是犯了什么癔症不成? 赵老爷子原本还想着若是能劝得儿子另娶,他自然就不会舍了家业回转灵风城,没想到,儿子居然如此决绝,当众说了要抛下家主之位,他们长房几代的辛劳,怎么能容许他这般糟蹋? 老爷子抄起手边的茶碗就砸了过去,怒骂出声,“你个不孝子,你是想气死我不成?为了个女子,居然要抛下整个赵家…你,你…”他说着说着,胸口就剧烈起伏起来,脸色憋得青紫,双眼翻白,身子就软了下去。 众人大惊,齐齐涌上前去探看,赵丰年也顾不得擦身上的茶水,窜上前,一把抱起老爷子,伸手掐了他的人中,口中大声喊着,“爹,你快醒醒,快醒醒!” 赵老爷子其实只是一时闭过气去了,人中上一疼,很快就悠悠醒了过来,瞧得儿子焦急模样,就伸手挥开他,长叹道,“家门不幸啊。” 赵家众人都是尴尬,谁也没想到,今日之事会闹到这般,面面相觑良久,都退了出去,几位老爷子也是脸色不好,沉默半晌说道,“家主好好照料老家主吧,这事以后再议。” 说完,几位老爷子就带了众人出门而去。 赵丰年还要背着老父亲进屋歇息,赵老爷子却还是恼怒,坚持唤了守在门口的一个贴身老仆伺候他,赵丰年无奈,眼见那内室之门严严实实合上,呆愣半晌,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脸上恼恨之色,再也掩不住… 快意园里,瑞雪坐在布置得极其奢华精美的内室,一边喂着两个孩子,一边望着墙角的那只青色琉璃花樽出神,刚刚遭遇的冷淡,让她心里实在憋闷,前世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公婆为难儿媳的情景,她当时只觉得热闹,如今真是落到头上,才知道,原来是这般委屈,这般无奈。 或许用投鼠忌器这词,很不恰当,但是她这半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闷气,若是那些人不是她所爱之人的族人,不是所爱之人的父亲,她大可扭身就走,甚至出言反驳几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可是,她与他们之间到底还是隔着那个人,她的爱人,她两个孩子的爹,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忍着气,极力笑得大方得体,笑得仿似半点儿不觉委屈。原来,当人家媳妇,是这般难啊…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偷眼瞧着自家小姐脸色,心下都是忐忑又恼怒,她们的主子居然一进门就被这般慢待,这门还真是不如不进,可是这话又不能说,毕竟先生还是竭力维护,对待小姐是真心实意。 难,实在是难… 妞妞带着小翠儿从外面进来,见得众人都是脸色不好,低头想了想,就上前抱了姐姐胳膊,说道,“姐姐,那帮老头子是不是欺负你了,那妞妞去把他们打一顿,咱们就回家吧,这里没有咱家好。” 瑞雪回过神来,淡微微一笑,小心放下两个孩子,拍得他们睡下了,就揽了妹妹哄着,“妞妞,你还小,有些事情有些道理,你要仔细看,仔细听,多想想才行,哪能什么事情都用武力解决呢。” 妞妞撅嘴,极是不服气的晃晃小脑袋,说道,“姐,我懂,不就是姐夫家里这些老头子不喜欢姐姐吗,那咱们抢了姐夫一起回家就是了。” “抢回去?”瑞雪笑得更是开怀,拍拍妹妹的头,“你这丫头,当你姐夫是山上老虎呢,打一棒子扛回去就好了?罢了,你就别掺合了,就当跟着姐姐来这大院子里暂住,照常吃喝玩耍就好。” 妞妞皱着眉点头,应道,“好,我听姐姐的,不过姐姐咱们可要早些回家,我不喜欢这里。” “好,妞妞为了姐姐多忍忍啊。” 姐俩说了一会儿闲话,瑞雪瞧得老嬷嬷几人忙碌完了,就要了纸墨笔砚,一边思考着,一边在宣纸上慢慢画着图,老嬷嬷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悄悄示意妞妞随她们一起退出去了。 妞妞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随便把手上沾染的墨汁儿抹到了锦垫儿上,瞧着远处门口的两个妃衣丫鬟皱了眉头,难得欢喜起来,抹得越发欢快。 老嬷嬷拦了她,拿了帕子替她细细擦拭着,低声劝道,“二小姐,如今在这里住着可不必家里,你行事说话,一定要谨慎些才好,否则给小姐惹了麻烦,小姐也是难做。” 琴心想起刚才的情景,还是替主子委屈,小声嘀咕道,“不过也就是个商贾之家,凭啥瞧不起我们小姐,小姐也是好脾气,若是我就亮出身份,让他们统统跪下磕头。” 老嬷嬷皱眉瞪了她一眼,嘱咐道,“琴心,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姐虽是候爷独女,但朝廷毕竟没有封号赐下,身份贵重,却是压不得人。再说,先生和小姐自有考量,咱们做下人的,尽心伺候主子,待得主子心情好些了,再劝慰几句吧。” “是,嬷嬷。我只是担心,这府里的人,见得我们夫人不得长辈喜爱,就登高踩低…”琴心和剑舞,当初伺候的花家三小姐,那还是在自家府邸里,有两位亲兄长护着,私下却也没少听人说刻薄话,如今她们是在主子婆家,怕是要更不如意啊。 剑舞沉默半晌,也是叹气,“咱们尽心护着主子就是,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明面儿不好做什么,但是,真气不过了,总能替主子小小出口气的。” “哎呀,还是舞姐聪明。”琴心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露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立时就有那不开眼的下人跳出来,给她练手出气才好,剑舞好笑,一巴掌拍打她背上,替她整理袖子,嗔怪道,“怎么同二小姐学的,没个规矩样子?” 妞妞立时抗议,“舞姐姐,我规矩已经学好了,不要冤枉我。” 众人都是笑起来,暂时算是把心里的不安与郁闷扔到了脑后。 赵丰年带着风调雨顺,站在院子门口,听得里面没有哭声,反倒很是欢喜的模样,都是惊疑。迈进院门,撵了那两个丫鬟,就往里走去。 老嬷嬷带着剑舞几个行礼,妞妞却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赵丰年脸色有些尴尬,低声问道,“夫人在做什么?” 老嬷嬷答道,“小姐刚刚喂好小少爷小小姐,这半会儿好似再写字。” “写字?”赵丰年脸色立时就白了三分,情急之下倒是忘记了,写休书是要男方写的,瑞雪不可能这般冲动,他也顾不得多想,开门就进了里屋。 瑞雪听得动静,扭头就见孩子爹爹正转过那座四扇花鸟屏风,脸上尽是焦急忐忑,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唇边轻轻比了一下,示意他不要高声惊了孩子,然后放下纸笔,拿起那图纸晃了晃。 赵丰年愣了愣,突然就觉所有的担忧都被妻子的笑颜赶走了,快步上前,就把妻子抱在了怀里,长长叹气,心中有挫败,有愧疚,有许许多多不能言说的酸涩。 瑞雪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半晌,听得他不再叹气,就推开他,小声说道,“看看我画了什么?” 赵丰年勉强扯了个笑脸儿,说道,“不会是学煜哥儿画猴子…”这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不该提起消失无踪的小舅子,马上又改口道,“还是画了咱们儿子女儿?” 瑞雪眸色暗了暗,依旧笑着献宝般把图纸铺在他跟前,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是涂抹个有用的物件儿,你来瞧瞧。” 第三百九十一章 闺秀小聚 赵丰年低头看那纸上,墨迹勾勒,好似画了一把高背椅子,椅子下面还多了两个马车轮子,看上去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他忍不住惊奇问道,“这是什么?” 瑞雪笑得更是欢喜,“这是轮椅,我刚才闲坐无趣想出来的,父亲不是还不能下地行走吗,若是做了这椅子出来,日头晴好的时候推他出去走走,比闷在屋里…” 赵丰年不等瑞雪说完,就又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仿似要把所有愧疚都从心里挤出去一般,“是我这做夫主的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瑞雪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同样伸手用力回抱,忍着心里翻涌的酸涩,轻轻叹气,半晌低低说道,“那是你的父亲,你的族人,我总要为了你忍让一些。但是,你知道我不是个能忍受委屈的人,若是有一日…我觉得忍受不了了…” “不,不会有哪一日,我会早早处理好生意,早早带你们母子回家!” “好,我等着。”瑞雪轻轻应着,目光却望向那屋角倒挂的一缕灰根儿,被门缝里儿偶尔吹来的风拂动,悠悠荡荡… 城东吴家,今日很是热闹,城中各家年纪相仿的闺秀们,为了暂时避开家里的束缚,逍遥自在过上几个时辰,每隔十日半月就要轮流做东,小聚在一处闲话儿,说说绣工,讲讲书画功课,当然女子秉性里大多都爱慕虚荣,这样的时候,难免要互相攀比首饰和衣裙,酸溜溜的夸赞或者赤裸裸的嘲笑,都是层出不穷。 这一次,因为轮到吴湘云做东,她打扮的越加花枝招展,恨不得把所有好首饰都戴出来显摆,生怕众多小姐妹因为那些流言奚落嘲笑自己。 花园里东南角的八角亭子四周围了厚厚的帐幔,只留了一处敞开,正对着几株盛开的红梅,六七个美貌女子围在方桌前,一边煮茶吃点心,一边闲话儿赏花。 亭子四角放置的炭盆烧得极旺,众人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儿寒意,反倒热得脸颊都微微现了红晕。 一个穿了鹅黄衣衫的姑娘,就道,“哎呀,吴姐姐家烧的是什么炭,真是暖和,又没有烟气熏人。” 吴湘云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笑道,“这是银果炭,极南之地的炭户伐了野果树烧制而成,产量很少,大半进贡到宫里,外面很少能买到。” 那鹅黄衣衫的姑娘咬了一口点心,很是艳羡的说道,“吴姐姐订了个好婆家真好,连这样的供奉之物都能用得上,哪里像我,明年就要嫁个穷秀才,怕是连精致些的点心都吃不上。” 她旁边一个穿了朱色对襟小夹袄,眉眼极美艳的姑娘,见得吴湘云得意得眉毛都要翘上天去了,忍不住冷笑嘲讽道,“婉儿妹妹不要担忧,你那夫家虽是清贫一些,但我听兄长说起过,你那夫主极有才学,将来考状元入仕是极容易的。而且你夫主是嫡长子,你将来可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不像别人挑挑拣拣,改来改去,还要低人一头。” 厅中做的姑娘都是家里都不是普通人家,或者有名望,或者富厚,或者有近亲出仕,都算得上大家族,从小在大宅院里耳闻目染,哪个也不是傻子,只听了几句,就明白这话是冲着吴湘云去的,于是有的皱眉不喜,有的低头偷笑,有的则干脆装作没听到。 吴湘云因为有赵家撑腰,吃穿用物都是女孩子里最好的,家里顶着书香门第的名头,大伯又在朝中做官,自觉样样都比别人高一等,骄傲已经刻在骨子里,今日突然听得有人开口嘲讽,一时好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尖声问道,“孙慧颖,你是在讽刺我吗?” 孙家长辈这些时日一直就在张罗着要把女儿嫁到赵家,孙慧颖做为当事人,自然听到过一两句。她从小就自觉,无论相貌、家世都不比吴湘云差到哪里,而吴湘云就是有个富厚的婆家才事事压她一头,心里早就藏了积怨,今日眼见她的名声臭到天边,还如此得意,更是万般不顺眼,这才有了刚才那一番话。 此时,听得吴湘云居然主动接口,她心里的怒火更是越烧越旺,挑眉道,“呦,吴姐姐,妹妹是在说那些不知廉耻,纠缠男人,把婚约当成儿戏的败德女子,可同吴姐姐没有关系,吴姐姐不要把自己代进去啊。” “你,你…”吴湘云听得她把自己骂个体无完肤,气得脸色铁青,又不能回骂,否则她岂不就是承认了。 孙慧颖瞧得她脸色而变幻,心下痛快,抓了把瓜子磕得嘎嘎有声,神情是万般得意欢喜。众女都看着热闹,没有一个开口打个圆场的。 吴祥云到底气不过,开口说道,“听说孙妹妹家里也在到处给妹妹找夫主?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妹妹为何这般心急,不等好男子上门提亲,反到好似嫁不出去一般,没得让人看轻?” 她这话可是戳了孙慧颖心里的痛处,孙家一直把这女儿当个联姻的好工具,挑了多少夫家都不满意,这一耽搁就拖了十九年,如今她已经是将近二十岁的大姑娘,孙家上下这才开始着急了,四处提亲,倒也算是彤城的一大笑话。 孙慧颖一把就摔了手里的瓜子,站起就要开口回骂,却冷不防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匆匆从园门外而来,脸色明显有些古怪,她就以为家里出了何事,顾不得吵架,走到亭子边上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那丫鬟趴在主子耳边,小声儿说了几句话,孙慧颖的脸色瞬时也变得同样古怪起来,直起腰身,沉默片刻,就给众位姐妹行了礼,说家中有事,要先告辞回去。 吴湘云刚才斗嘴占了上风,正想乘胜追击,见得对手要跑,就笑道,“呦,孙妹妹怎么这般着急,可是哪个人家应了你们府上的提亲,你要回去庆贺一番?” 什么事情都讲究个适可而止,特别是这些大户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儿,凡事留一线的道理人人都懂,刚才吴湘云和孙慧颖吵架,她们听个热闹,也不觉多出格,毕竟女孩子在一起,怎么会半点儿口角隔阂都没有呢。 但是,此时孙慧颖都要告辞了,吴湘云还要再刺几句,这就是品行不好了,众女都是皱眉,有那看不过的,刚要开口帮忙打打圆场,却听得孙慧颖已是出言还击。 “如今城中已是人人皆知吴家女儿不知廉耻,吴姐姐再不留些口德,怕是更要被人传得不堪入耳。还有,咱们相交多年,姐妹一场,妹妹就好心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心心念念的赵家大公子,刚刚带着他在外迎娶的妻子和儿女,进了赵家大门,红毡铺地,比娶亲都隆重,你就不要再把自己当做赵家主母了,省得让人笑到大牙。” 她说完,带着丫鬟扭头就走,留下吴湘云和一众小姐们,都是半晌没有出声。 吴湘云怔愣半晌,尖叫一声,摔了手里的茶碗,喊道,“你撒谎!那下贱女人明明在灵风城,怎么会进赵家大门,赵家不会娶个丫鬟当主母的!” 那茶杯摔到地上,茶水溅起,湿了两位小姐的裙角,两人都是皱了眉,又不好出言怪责,就直接起身告辞了,剩下几人自然也不愿多坐,随口扯了个借口,也都跟了出去。 吴夫人得了丫鬟禀报,赶来扯了女儿回房,到底劝慰两句,又低声把赵家大老爷已是回信,几日内就要赶来彤城的事说了,这才算勉强哄好了女儿。 不提城里众人的好奇议论,单说赵丰年一心想要父亲夸赞妻子,认同他的选择,拿了那轮椅的图纸,找了城中最好的木器行,许了重金,不过三日居然就推了那轮椅回来。 赵老爷子坐上之后,每日都要在赵家大宅里外溜达上几圈儿,气色果然比之前更好了三分,瑞雪一日三餐的下厨亲手整治饭菜,虽然不及那些大厨手艺讲究精致,菜式却新鲜味美,特别是各种汤品和药粥,极得赵老爷子喜爱,慢慢倒也对瑞雪有些好脸色,赵丰年看在眼中,喜在心里,渐渐就不再日日守在妻儿跟前,开始出去巡查铺子,甚至偶尔也与友人们喝酒晚归。 当然,事情并不可能全都顺利妥当,那几位老太爷,甚至族人里一些叔伯辈儿的人,见到瑞雪还是鼻孔朝天,不肯给上一点儿好脸色。 瑞雪先前还生闷气,后来也就不在意了,毕竟在她心里,只有赵老爷才算赵丰年的家人,其余人等不过是路人,待得他们一家回了灵风城,兴许一辈子都不会与这些人见上一面儿,何苦搭理他们。 这般想着,她自然也就没同孩子爹爹说起过,只盼着早日离了这是非之地。 这一日,赵丰年去了几十里外的郊县,家主择选过后,那里的大掌柜裁换了,时隔一月,总要去看看才行。 瑞雪中午给老爷子做了两个清淡小菜,蒸了蛋羹,伺候他用完了,这才赶回快意园吃饭歇息。 先前家中,甚至是路上,有剑舞琴心等大小丫鬟们照料着,她还没觉出产后身子如何亏虚,这几日为了让老爷子对她改观,也为了赵丰年不必夹在中间难做人,她尽心伺候老爷子饮食,陪着闲话儿,终日忙碌,才觉万般疲累,一坐下来就不想动,全身上下都是酸疼。 第三百九十二章 新营生 老嬷嬷见得她一边吃饭,一边用手轻轻捶着后腰,心疼得眼角直抽抽,上前抬手帮着揉,又喊彩云去灌了汤婆子,放在自家小姐微肿的双腿下,忍了又忍,还是掉了眼泪,“我的小姐啊,什么时候吃过这苦啊,咱们可快些回灵风城吧。” 彩月也是撅了嘴,小声道,“就是,夫人这些时日都瘦了,虽是夫人和先生都是真心孝敬老太爷,但是老太爷也不能当真把夫人就当丫鬟婆子使啊,倒个茶都要夫人动手,反倒让把那兰花闲起来了,看她那得意样子…” “行了,别说了。”剑舞瞧着主子手下的筷子落得慢了,猜得主子心里必定也不好受,就赶紧截了彩月的话头儿,转而说起了别事。 “夫人,德胜管事刚才来过了,他这几日在城里四处走动,又有莫掌柜帮忙,倒也探出几分吴家底细,据说那吴家小姐的名声极不好,虽是书香门第之女,却没什么才名,反倒极喜奢华,衣衫用物都要最好,但凡有什么物件比其余各家小姐差了,就要大发脾气。 吴家祖上是科举出身,三代做官,这一辈在朝为官的是吴家大老爷,官拜户部侍郎,据说很会钻营,有些心计。吴小姐的父亲行二,喜好风雅,没有真才实学,平日挂了个郊县县学教谕的闲职,撑撑门面。” 瑞雪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拿了帕子擦嘴,问道,“吴家是书香门第,家底怎么这般富厚?把女儿养得…嗯,”她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那吴小姐原本是赵丰年这千金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以赵丰年那骨子里极骄傲又护短的脾气,怕是吴小姐这豪奢的脾气都是被他养出来的吧。 “罢了,不说这事。”瑞雪摆摆手,示意三个小丫头把碗筷撤下去,然后倚在软榻上,一边拍着两个兀自玩耍的儿女,一边笑道,“嬷嬷,咱们府上在这城里,除了平安客栈,还有别的产业吗?” 老嬷嬷见得自家小姐露了笑脸,就赶紧擦了眼泪,应道,“小姐怎么问起这话?说起来,平安客栈,真是明面儿上的产业,背地里还有一处铺面租出去了。当年小姐坚持要把产业都给将军府那妇人掌管,我就怕将来小姐受她的辖制,只把经营的铺子交出去了,剩下的三个空铺面都租出去了,这城里恰好就有一个。” “不知那铺子在哪条街上,位置若是不错,就收回来,咱们自家开个买卖吧。”瑞雪解了怡然的尿布,见得尿湿了,就替她脱裤子,琴心帮忙拿干净尿布过来,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不回家了?不会要在这里长住吧?” 就是三个拾掇桌子的小丫头,也都在支着耳朵细听,生怕主子当真要长住,瑞雪好笑,“放心,哪里都没有家里好,我也急着回去呢。” 众人互相瞧了瞧,更是好奇,“那夫人为何还要在这里开铺子做买卖?” 瑞雪接了老嬷嬷递过来的温茶,喝了一口说道,“咱们虽说以后不在彤城住,但是,这里毕竟是赵家的根基,说不得将来怡然和孝哥儿,都有回来走动的时候,多个自家的铺子,也好有个照应。 再者说,这处的百姓日子过得很是宽裕,开铺子应该比灵风城那里进项要高得多。有银子不赚,这也不是我赵家的风格啊,先生还要忙上一两月,咱们正好把生意做起来,也给你们找个营生,省得每日同那些无谓之人计较。” 大小丫鬟们都是笑起来,琴心就道,“太好了,待得铺子生意红火了,让赵家这些人都看看咱们夫人的本事!” “你们帮忙想想,这彤城人都喜爱什么,咱家做什么生意能保得稳赚不赔?” 琴心倒是说中了瑞雪一半的心思,谁也不是木头人,这般整日被人白眼相待,她就是再好脾气,再想着赵丰年,也难免有些火气,说不得开个铺子,自家多些进项,儿女将来走动有个地方落脚,顺带也敲打敲打赵家人。只要有个好爹娘,就有好出身,但是智慧这东西,却不是出身好就能拥有的。 众人有了新目标,都是兴致勃勃凑在一处商议,有说开绸缎铺子的,有说开酒楼的,改来改去,最后都是没了主意。 瑞雪就笑道,“还是那句话,这城里人最爱做什么?” 剑舞皱皱眉头,说道,“都说南边儿百姓好诗书,但随着主子来此,倒没听得什么好诗词,反倒男女老少,都喜爱传闲话儿…” 妞妞正陪着两个小外甥玩耍,听得这话就道,“上次和舞姐姐去茶楼,那些人一听说姐姐的坏话,眼睛都亮了。” 瑞雪拍拍气鼓鼓的妹子,笑道,“既然这城里人都喜欢闲话儿,咱们不如就开个茶楼,给他们找一个边吃边说的地方,如何?” “边吃边说,小姐是说卖点心茶水?”老嬷嬷问道。 瑞雪前世曾到过广州,对那里人喜欢喝早茶印象很是深刻,一家人,或者几个朋友,约在哪个茶楼,吃着美味的虾饺、小笼包,各种粥品,天南海北的聊天,很是自在。 这城里人这么喜欢八卦闲话儿,若是有这样一处边吃边聊之地,必定客满盈门。 众人听得瑞雪仔细解释过来,都欢喜叫好,主子喜欢做吃食,她们这些丫鬟耳濡目染,各个手下都有两样拿手的吃食,说起来,比之在茶楼里吃到的那些点心,无论是小笼包,灌汤饺,都要鲜美百倍,绝对是门好生意啊。 说做就做,老嬷嬷亲自去前院吩咐儿子打理铺面,剩下大小丫鬟们就唧唧咋咋商量着,要做哪些点心。 瑞雪也是冥思苦想,前世吃过的那虾饺,透明的面皮儿是怎么做出来的,结果想得头疼才勉强记起,应该是把面粉放到水里洗去面筋,剩下的那层粉糊,掺到细面里混合而成。 当然这还要亲手操作,仔细研究才行。 天色将将黑透之时,赵丰年才打马而回,进得二门,兰花就赶紧迎上前,行礼说道,“少爷,可吃过晚饭了?奴婢让厨下准备了几个少爷喜爱的菜色,这就给少爷送到书房去。” 赵丰年揉揉被风吹得生疼的脑门儿,摇头道,“不必了,你去伺候老爷吧,园子必定准备吃食了。” 兰花脸色一黯,想了想就说道,“少爷,园子里今日有些忙碌,怕是没有准备少爷的晚饭。” “少夫人因何忙碌?”赵丰年以为是老父亲如何刁难瑞雪了,就皱眉道,“可是老爷有何吩咐?” “没有,少夫人晚上都没有过来伺候老爷用饭,听说是从灶间要了半袋儿细面,用水洗着玩耍,累到了…” 赵丰年听得她语气有些不恭敬,立时一个冷眼扫过去,呵斥道,“她是我赵家的当家主母,别说半袋儿细面,就是日日撒着米面玩耍,我赵家也供得起。” “是,少爷,是奴婢失言了。”兰花赶紧低头认错,还想要说几句赔罪的话,赵丰年已是抬步进了主院给老父亲请安。 兰花瞧着他的身影转过院门,掩在袖子里的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瑞雪端着铜盆,仔细瞧着那盆底的面糊糊,末了还用筷子挑了一点儿尝尝,无奈笑道,“罢了,这般也尝不出什么好坏。今晚在炭盆上焙干了,磨成细粉,明日咱们先试试看吧。” 彩云彩月应了,就端了铜盆去忙碌了,瑞雪抽出帕子正拍打身上的面粉,抬头见得孩子爹爹从院门外进来,就笑着迎上去,问道,“路上累了吧?” 赵丰年点头,伸手替她拍拍肩头,笑道,“天又没下雪,怎么就弄了一身白?” “暂时不告诉你,保密,待得成功了,给你个惊喜。”瑞雪一时兴起,卖了个关子。 夫妻俩一同进了屋,听得男主子还没吃饭,彩云彩月麻利的炒了两个菜,配了红豆粥和细面馒头端了上来,瑞雪一边布菜,一边笑道,“今日实在是忙,委屈你简单吃几口,明日再做几个你爱吃的。” 赵丰年边吃边应了一声,想了想,就道,“郊县那里都料理妥当了,父亲身体也恢复不错,明后日我再出趟远门,估计要半月才能回来。” 瑞雪手下一顿,心里有些不舍,“半月?要去哪里,很远吗?” 赵丰年拍拍她的手,笑道,“前些日子同西青国那边的商路打通了,第一次交易,我总要亲身去看看,若是这条商路稳定了,赵家就是没有我在,二十年内也能保证进项不断,加上赵扬还有些做生意的天分,以后咱们回了凌风城,也不必惦记这里的事了。” 瑞雪听了这话更觉心疼,轻轻叹气道,“掌柜的,你说是不是我太自私了,若是同你留在这里,是不是你就不必这么累了?” 赵丰年放下碗筷,示意丫鬟们拾掇下去,就揽了妻子坐在软榻上,笑道,“说什么傻话,我可不是被你逼迫回灵风城的,我是真心喜欢那里安静恬淡,这里…虽然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但是…人事杂乱,远不如云家村里舒心自在。以后,咱们夫妻一起孝敬父亲,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就再无所求了…” 瑞雪贴在爱人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轻轻点头,虽然她实在不觉得那些骄傲自私的赵氏族人,有何值得他如此辛苦,但是,只要他想做,她就一定会支持…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杂乱 日子进了冬月,彤城这里也终于寒意渐重,再是喜好打扮的女子也穿起了小袄,披上了或锦缎罩面儿,或者毛皮镶边儿的披风,虽然难免显得厚重,但也别有韵味。 快意园里,瑞雪翻看着账目,低声同老嬷嬷仔细讲解着茶楼里该如何布置,添置什么用物,话说多了口干,连喝了两杯茶水,才是苦笑道,“这般讲着,嬷嬷听得也累吧,若是在家里或者在客栈,唤来德胜管事交代两句,可是方便多了。” 老嬷嬷也是叹气,“小姐,再忍忍吧,待得先生回来就好了,这深宅大院里流言最多,还是能避就避吧。” 瑞雪还要说话,彩云彩月已经是拎着食盒,开门进来,小嘴儿撅得老高,还没走到主子跟前,眼圈儿就红了,老嬷嬷赶紧说道,“小翠儿刚才找你们两个晾晒被子呢,这里我伺候,你们先下去吧。” 彩云瞧着老嬷嬷使眼色,就放了食盒,拉着妹妹要出去,不想瑞雪早看在眼里,沉声问道,“为何哭泣,谁欺负你们了?” 妞妞也扔下手里的纸笔,凑了过来,问道,“刚才出门时不还好好的吗?” 彩云懂事,还想遮掩一二,彩月却是蹦豆似的说了起来,“夫人,大厨房那些婆子欺负人,我们去领夫人的午饭,她们居然拿些萝卜白菜出来,我们问为何饭菜与前些日子差那么多,她们还骂我们,土包子开花儿飘上天了,夫人就该吃这个…” 妞妞伸手去揭开那食盒,瞧了一眼,就“嗷”的蹦起来找了棍子往外跑,剑舞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劝道,“二小姐,先听夫人的话。” 妞妞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就被剑舞推到姐姐跟前了,瑞雪拍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 老嬷嬷伸手把食盒里的菜色拿出来,众人都是越看脸色越黑,一盘素炒白菜,居然是糊的,一盘萝卜樱子炖肉,浮了一层黄油,还有那两碗米饭,绝对能挑出一把沙子来,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 “真是难为她们了,还能找出这样的饭菜送来。”瑞雪脸色也是不好,园子里的小灶间,平日里只烧个水,简单做些吃食,三顿饭食还是府里的大厨房做好了送来,赵丰年在家的时候还没人敢怠慢,他这一走,居然立刻就有人动心思了,不必说,她也该有些应对,否则都当她好欺负,怕是谁都敢来踩一脚了。 “剑舞,去把兰花唤来。”剑舞应下,出门去唤兰花。 兰花嘴上应得好,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赶到,一进门还一迭声的赔罪,说是料理杂事耽搁了,瑞雪也没有多客套,直接指了桌上的饭菜说道,“兰花管事,这般忙碌,怕是还没顾得及吃饭吧,正好这些饭菜都没动过,你先吃了吧。” 兰花扫了一眼那桌上的菜色,心下暗骂,灶间那几个蠢妇,明明告诉她们稍稍动动手脚,怎么做得这般明显,这饭菜别说吃了,看着都恶心。 她赶忙摆手推辞,“谢夫人厚赐,奴婢已经吃过了。” “那兰花姑娘吃的是什么菜色啊?我这里尚且如此简单,你们的伙食怕是更糟吧。” 瑞雪微笑着,语气仿似闲话家常一般亲切,听得兰花更是心虚,眼珠儿一转,就道,“谢夫人惦记,昨日老爷说起家里花销太大,要尽量俭省些,当奴婢的,自然要唯主子之命是从。” 这是笃定自己不敢老爷子那里求证吗?瑞雪冷笑,“那兰花管事可别忘了吩咐厨房,老爷的饭菜不能俭省,否则传出闲话去,外人还以为咱们赵家连饭都吃不上了。等你们少爷回来,我再劝他去老爷跟前请罪,都是他没打理好生意,家里进项少了,老爷才想着俭省度日。” 兰花眼角跳了跳,抿紧了嘴唇,半晌改口道,“老爷虽说要俭省,但是想必也不愿少夫人吃不好,毕竟两个小主子要少夫人照料,必定是厨房那些下人会错意了,奴婢这就去同她们好好交代一下。” “那就劳烦兰花管事走一趟了,这饭菜也一并拎去赏给做菜师傅吃了吧,别糟蹋了粮食。” 兰花强忍了怒气,拎着食盒退了出去,一出院门就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睛微眯着转了半晌心思,终是捡起食盒走远了。 剑舞轻轻关严院门回了屋子,老嬷嬷问道,“那奴婢没借机说小姐坏话?” 剑舞摇头,“虽然摔了食盒,但也没去主院告状。” “算她识相。”老嬷嬷骂了一句,转身瞧着瑞雪已是靠在锦垫儿上睡着了,赶忙拿了薄被小心盖好,又撵了几个小丫鬟随着妞妞去院子里玩儿,这才守在一旁做针线。 瑞雪睡梦之中,隐隐听得两个孩子的哭声,她就以为孩子是饿了,迷迷糊糊爬起来,掀了衣襟就要喂奶,却不想老嬷嬷奔过来,说道,“小姐,两个小主子好似坏肚子了,不是饿了。” “坏肚子?”瑞雪赶紧揭开两个孩子的尿布细看,果然那尿布上沾了些水状物事儿,她忍不住又惊又急,“这可如何是好?” 老嬷嬷赶紧安慰说,“剑舞去平安客栈请安伯了,马上就到了,小姐别急。” 孩子有病,当娘的怎么能不急?瑞雪抱了儿子哄哄,又换了女儿亲亲,可惜两个孩子就是闭着眼睛,攥着小拳头,哭得嘶声裂肺,完全不理会他们娘亲的心疼焦急。 瑞雪手足无措,最后也陪着掉了眼泪,待得安伯终于赶来时,就看到母子三人都是泪人一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把完脉,就长长松了口气,说道,“别担心了,孩子只是肚子受了寒凉,肚脐上贴副膏药拔拔凉气就好了。” 老嬷嬷瞧得他一副轻松模样,忍不住嗔怪道,“那赶紧去熬膏药啊,小主子还难受着呢。整日都在家里,偏赶小主子不舒服的时候跑出去下棋…” “哎,好,我这就去。”安伯哪里禁得住这老太太的念叨,也是心疼徒儿,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很快,酱紫的药膏涂抹在细棉布上,就贴在了两个孩子的肚皮上,说来也神奇,一刻钟都不到,两个孩子就停了哭泣,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呢,就已经扭着小脑袋四处找娘亲了。 瑞雪挨个把他们抱在怀里喂饱了,瞧得他们慢慢睡得安稳了,高悬的心才算落了下去。 妞妞好奇,凑到两个小外甥跟前,左嗅嗅,右闻闻,末了说道,“姐,这膏药给我也贴一贴吧。” 瑞雪拍了妹妹的脑门儿,笑道,“傻丫头,你肚子也不疼,贴膏药做什么?” “谁说我肚子不疼,”妞妞双手揉揉小腹,撅了嘴巴,“我肚子都流血了。” 肚子疼?流血了?难道是… 瑞雪和老嬷嬷对视一眼,齐齐凑到妞妞身旁,这个问,“什么时候流血的?” 那个问,“肚子怎么个疼法?” 妞妞眨眨大眼睛,有些疑惑说道,“早晨起来的时候,肚子里抻着疼,我一摸就流血了。” 瑞雪真是哭笑不得,这次可没留手,重重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气道,“这糊涂丫头!怎么不早说?” 老嬷嬷赶紧说道,“小姐,我带二小姐下去拾掇一下。” 妞妞有些懵懂的被老嬷嬷拉下去了,留下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们都是羞红了脸,哧哧笑个不停,瑞雪揉揉眉心,说道,“彩云彩月,去熬些红糖姜水给二小姐送去,告诉她先在床上躺着,一会儿我就去看她。” “是,夫人。”彩云彩月应了退下,剑舞和琴心帮着给两个孩子换了尿布,正要拿去清洗,就听一个陌生女声在门外说道,“少夫人,老爷请您去趟主院儿。” 瑞雪和剑舞琴心都是一愣,剑舞赶紧出去应对了几句,回来就道,“是主院里伺候的彩鸾,我塞了块银子,她才说,老爷脸色不好,要夫人心里有个底。” 瑞雪皱了眉头,下床拾掇好衣裙,又重新梳了鬓发,就带着小翠儿去了主院。 果然,赵老爷子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坐在主位上,见得瑞雪行礼,也没像往日一般唤起,只淡淡“唔”了一声,瑞雪起身,走至左手边站好,温声问道,“父亲,唤儿媳来可是有事吩咐?” 赵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扫了她一眼,说道,“我听说,两个孩子身子有些不舒坦?” “是,父亲。许是夜了着了凉,有些坏肚子,刚才贴了膏药,已经睡下了。” 赵老爷一听,立时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呵斥道,“哼,你身为人母,不好好伺候两个孩子,整日就知道挑拣衣食,哪有个母亲样子?再好的孩子,被你教导下去,也出息不了。我已是让人请了两个奶娘,明日起就把两个孩子送到主院来养着。” 瑞雪猛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恨,若说平日里这老爷子时不时训斥两句,或者挑拣些小毛病,她看在他是长辈,是孩子爷爷的份上儿忍下来了,但是,今日这请奶娘之举,明显就是要抢孩子了。 难道是,打着主意分开她和孩子,然后慢慢再把她撵出去不成? “父亲,请恕儿媳不能应下此事。”瑞雪也冷了脸,半点没有犹豫,一口回绝。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冬夜之议 “放肆,难道你想忤逆长辈不成?”赵老爷子脸色更黑,虽然料到这女子不会轻易答应,却也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半点儿不知委婉。 瑞雪脸色不变,仿似没有瞧见老爷子恼怒模样,开口说道,“父亲息怒,两个孩子因为在娘胎里就过了寒毒,身子比之别的孩子要弱,平日里伺候需要极小心,交给外人,儿媳不放心。若是父亲想念两个孩子,儿媳平日可以多带他们过来给父亲请安。” 赵老爷子被那“寒毒”两字堵了嘴,毕竟大儿流落在外,受寒毒折磨,也有他的大半责任,如今祸及孙儿孙女,他难免心里也生出一丝愧疚,于是忍了又忍,说道,“既然孩子身子不好,此事就暂且不提了,但是过了年,天气转暖,你再如何推脱,也要把孩子送来,我赵家的子孙,可不能毁在你手里。” 瑞雪半垂着头,极力忍着心里的愤恨,低声应道,“是,父亲,只要家主赞成,儿媳绝不反对。” “哼,别以为抬出家主来,我就会改变主意,他是我儿子,难道还会为了你,忤逆不孝?”赵老爷子脸上满满都是不屑之色,终是发话道,“下去吧,记得安守妇人本分。” “是,老爷。”瑞雪应了,转身迈步出门,袖子里握紧的拳头都在哆嗦,心底从这一刻起,再也不把这个老头子当做父亲看待,他只是赵家的老爷,不配再称“父亲”两字。 小翠儿在屋门口听个清清楚楚,一接了主子,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解,只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快步而去。 赵老爷瞧着瑞雪的背影冷哼出声,老爷?这贱婢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了,父亲也是她能叫的? 瑞雪一路走回园子,心里憋闷的仿似要炸裂一般,随手挥退小翠儿,就拐去了凉亭,冷风呼啸,打在她脸上,吹透了衣衫,冻得浑身冰一般沁凉,她才觉稍稍缓和了心里的怒火,低骂出声。 “赵丰年,等你回来,看我如何折磨你,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会受这委屈,真当我看上你赵家这点儿破家底儿,老娘我有都是生财的法子,哪个都能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你赵家这点儿破家底儿我还真看不上,逼急眼了,我带着孩子就走,我管你什么家族,什么爹娘,统统滚一边儿去…” 她是真气得狠了,不说前世大小是个厂长,平日就做主习惯了,就是穿越之后,赵家大事小情也大半是她说了算,什么时候遭人这般看低,这般呵斥过啊,而且还是心里气得要爆炸,也不能回骂一句,这简直就是犯贱一样,除了能骂赵丰年几句出出气,还能如何? 小翠儿一溜烟儿跑回房里,把这事儿告诉了剑舞琴心,两人一听老爷子要抢了小主子去,立时就瞪了眼,就是平日最沉稳的剑舞,都道,“不如劝夫人先回客栈吧,待得先生回来再做打算。” 琴心更是直接撑开双臂,护在两个孩子身上,恼怒道,“还是直接回家好了,这赵家真是没一个好人!谁想抢小主子去,我就一剑捅穿他。” 剑舞瞪眼,“瞎说什么,那是先生的爹,若是能随便整治,你以为夫人会受这委屈啊。你先照料着小主子,我去找嬷嬷一起劝劝夫人。” 剑舞出了门,拐去了西厢。老嬷嬷正在喂妞妞姜糖水,妞妞不知是明白了她已是长成大姑娘了,还是喝了热汤的关系,脸色通红,见得剑舞进来,赶忙把头扭到了里边。 老嬷嬷好笑,把青花大碗递给彩云,一抬头瞧得剑舞脸色不好,眉心就皱了起来,回身嘱咐了妞妞几句,然后拉了剑舞到厅里,待听得她把事情一说,也是恨得跺脚,低声骂道,“这老不死的,我们小姐对他多孝顺,他居然打了这主意,这不明摆着要趁着先生不在,欺负我们小姐吗?” 剑舞开了条门缝儿,瞧着那凉亭里吹风的身影,懊恼道,“嬷嬷,要不要先劝着小姐搬回客栈去,否则这老头子抢不去小主子,又该给夫人找麻烦了。” 老嬷嬷仔细想了想,却是摇头叹气,“小姐若是这般走了,在先生那里就不占理了,怎么说也要等先生回来才行。罢了,我先去把小姐劝下来,有事咱们再帮着小姐想主意应对。” 瑞雪骂了这半晌,也觉稍稍出了一口气,远远瞧着老嬷嬷要爬台阶上来,赶紧起身走了下了,上前扶了她,说道,“嬷嬷,风这么冷,你上来做什么?” 老嬷嬷拉了她的手,在嘴边呵气揉着,“小姐也知道冷啊,那还在这里坐着。” 瑞雪淡淡一笑,“让嬷嬷担心了,我没事。” “小姐若是心里不舒坦,咱们就谁也不必理会,直接回候府去…”老嬷嬷原本是打算劝解几句,但是瞧得自小被她疼爱长大的小姐,冻得脸色发紫,就忍不住也恼怒了。 瑞雪低声叹气,“嬷嬷,我也不喜欢受委屈,但是,我一想起,那人平日待我极好,从来不耍夫主威风,甚至我受了惊吓,他还低声下气的替我去求百家米,此时又为了同我一起回灵风城而四处奔波,我就想啊,为了他也要多忍一忍…” “小姐啊,我可怜的小姐,”老嬷嬷抹了眼泪,“不如咱们把身份告诉赵家人吧?” 瑞雪摇头,“那人太骄傲了,总想着这是他的地界儿,不论我什么出身,他都能护着我,若是我亮了身份,赵家人倒是必定待我好了,但那岂不是就说,赵家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他会觉得我不相信他,在我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我不想那么做…” 老嬷嬷听得更是心疼,跺了半晌的脚,还是不知道该怪谁好… 主仆两个回了正房,照常做针线,读书,照料两个孩子,也等待着老爷子随时发难。 可惜,老爷子不知道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不愿意再见瑞雪的面儿,居然派人来传话儿,连晚饭都不必过去伺候了,众人都是疑惑,但是也欢喜主子不必再被当丫鬟支使了。 虽是大厨房里送来了同往日一般的菜色,彩云彩月还是在小灶间里熬了一小锅米粥,炒了两个清淡小菜儿,瑞雪简单吃了几口,又去看了妞妞,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房睡下了。 夜色浓重,冷风卖力的吹着院子角落冻实的灰土,最终无功而返,呜咽着又荡去了别处。 赵家门房里,几个小厮没有同往日一般吆喝着赌骰子,反倒笑嘻嘻凑在一个蓝衣大丫鬟跟前,这个倒茶,那个拿点心,殷勤又小意,其中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挤在了最前面,就道,“兰花姐姐,这大冷的天儿,有什么事派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了,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就是,就是,兰花姐姐也是内院大管事了…”旁边另一个长脸儿小厮也是出声附和,却被兰花挥手打断了,“我过来这里是要接几位老太爷进府议事,记住管好你们的嘴巴,若是谁出去乱说话,小心老太爷动家法。” “是,是。”几个小厮眼里都有惊奇之色,但嘴上却都一迭声的应下。 兰花还要再说话,大门外已是有人拍打门环,众人立刻出门去,几个小厮开了左侧小门,放了那几顶轿子进来,兰花立刻就迎上前去,引着进了后院,几个小厮凑在一处嘀咕议论几句也就散了。 赵老爷子自从有了轮椅,走动起来可是方便多了,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转着轮子到了门口,亲自迎了老爷子们进来,兰花上了热茶,就退到门口伺候。 赵老爷当先开口道,“如此寒夜,几位长辈上门来,可是有何急事?” 他的话音刚落,三老爷也是开口道,“就是,不知二哥迈的什么关子,我先前问询他也不开口,如今到了老家主这里,总该说说了吧。” 赵老爷扫了四老爷和五老爷一眼,这才明白,原来除了二老爷,另几位老爷子也是不知内情。 二老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也不多啰嗦了,今夜找了大家一同来老宅,是有一件重要之事商议,这事关系着我赵家以后几十年的发展,甚至与儿孙们的前程也有很大助益。” “咦,难道说是件好事?”急脾气的三老爷催促着,“二哥你快说啊,到底是何好事?” 五老爷也是眼睛发亮,“二哥说说,咱们大伙儿商量看看。” 只有四老爷眉头微微皱着,静观其变。 二老爷这才说道,“昨晚,城东吴家的大老爷,也就是户部侍郎吴大人去我门上拜访,与我商议起,咱们两家的亲事。吴大人还是更看中家主,要把婚约再改回来。”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问道,“吴大人从武都赶来了?” 二老爷点头,“昨日下午刚到,晚上就去了我府上,可谓极有诚意,言语间也很是客气。” 四老爷子挑眉,冷笑道,“他怕是对我赵家的这份家财更有诚意吧,若是如今继任家主的是二侄孙,吴家绝对不会想着改婚约。” 五老爷眼珠一转儿,说道,“吴家这般三番两次改换婚约,就没想过对我赵家有些补偿?” “那是自然,”二老爷想起吴家许下的承诺,浑浊的双目开始发亮,笑道,“前些日子因事被牵连,三家皇商被抄家,大伙儿都知道吧?如今接替的皇商还没有定下来,吴大人许诺,若是咱们两家联姻成了,他就保我赵家占上一席之地。”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初雪 皇商?赵家要做皇商了?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继而都是狂喜起来,虽然皇商只比普通商贾多上一字,但两者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士农工商,商贾地位最低,虽是衣食不缺,富厚有余,但还是难免被人看轻,就是家里的子弟聪慧,读书科考,也多被人指摘是用银钱买的功名。平日为了商路,为了不被官府为难,年节之时,打点各路官员,送出的银钱和礼物,都价值过万。 但皇商却是大大不同,带了那个皇字,就如同有了尚方宝剑,哪个官员敢为难?而且有了门路,子弟们出仕做官,再有自家银钱支持,不过几年,兴许就能出个五品官,到时候赵家再把生意交给旁支,暗中控制,慢慢赵家可就是脱了商贾的外衣,换成官宦门第了… 赵老爷兴奋的脸色通红,别人尚且不说,联姻的可是他的大儿,吴家自然第一个要关照他们这房,到时候儿子必定能得个一官半职不说,孙儿也必定是前途无量啊。 但是,他也是做了几十买卖的老手,自然明白有买有卖,利益互换的道理,于是极力压了喜色,问道,“二叔,吴大人可曾明说有何需要我赵家相帮之处?” 二老爷点头,应道,“吴大人倒也提了几句,咱们赵家的商路遍布全国,以后也许要咱们运货之时,帮忙稍送些信件礼物,另外,吴大人还说他手下掌管着太子的产业,若是将来太子需要用银子之时,能从我们赵家手上筹措一些,用于周转。” 送信件礼物?替太子筹措银钱?赵老爷子皱了眉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之处。 但是五老爷却是欢喜说道,“吴大人能替太子掌管着产业,必定是极受太子信重,家主若是成了吴大人的侄女婿,太子需要银钱时,我们再帮上一把,以后我们赵家岂不就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三老爷也道,“太子是一国储君,总不至于太缺银钱,这时候拉拢我赵家,也就是有备无患罢了,将来太子登基为帝,我们赵家的好处可是大了。” 四老爷眉头皱得死死的,看着众人如此欢喜过了头,就开口泼冷水道,“无利不起早,吴家所求怕是也没这么简单,况且兄长们似乎忘了,家主可是不愿娶吴家女,他认可的女子正住在快意园里,难道吴家女儿甘愿做平妻、侧妻,甚至妾室不成?” 果然,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冷静了下来,二老爷瞪眼说道,“老四不可胡说,吴家书香门第,又是嫡女出嫁,怎么可能做妾?吴大人说的明白,就是要做家主正妻,赵家主母!” 五老爷皱眉,“家主就是同意,快意园里那女子,也不会甘心让出正妻之位吧?” 赵老爷想起先前的争执,冷哼一声,说道,“她算个什么正妻,三媒六聘,一样儿也没有,我赵家可是不承认。本来看在丰年喜爱,她又生了两个孩子的功劳上,想着给她个妾室的名分,不曾想,她才享了这几日富贵就露了张狂性情,糟蹋米面玩乐,嫌弃家里吃食不好,这尚且不说,居然连孩子都照料不好,今日两个孩子都犯了肚痛,哭闹了半下午,我赵家要她何用?” 几位老爷子听得都是冷了脸,只有四老爷出声辩驳,“她再是不好,也是家主喜爱之人,当初家主流落在外,也是她尽心伺候,如今家主不在,就撵了她出府,太过凉薄!” 几位老爷子被如此指责,都有些下不了台面,脸色更是不好,正这时,一直低头站在门口的兰花,却上前跪下说道,“几位老太爷,奴婢今日去快意园时偶尔听得几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三老爷正是恼怒,听得她这话,就道,“你一个奴婢,有何多嘴之处,滚一旁伺候!” 五老爷却是唱反调,“别啊,三哥,这丫头兴许真有什么要事回禀呢,让她说说看。” 兰花赶忙磕头道谢,说道,“奴婢今日去快意园,院子里无人伺候,奴婢好奇就走去窗边听了听,原来,少夫人…嗯,少夫人正带着她那几个丫鬟商议,一等少爷回来,就逼着少爷同他们回凌风城去,把赵家整个扔下不管…” “什么?”几位老爷子齐齐惊问出声,家主可是赵家的主心骨,有了他在,就有赵家百年兴盛,没了他,赵家岂不是又要像先前一般衰落。 二老爷瞧着赵老爷脸色虽是也不好,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色,于是问道,“老家主难道以前听过这事?” 赵老爷叹气,“不是我有意欺瞒各位长辈,当日丰年回来之时就说起过这事,我只当他是一时放不下那女子和孩子,哪曾想,到得今日他还是没有改主意。” “这女子当真可恶,不只搅得我赵家不得安宁,居然还要拐走家主,实在是留不得!”二老爷气恨出声,苍老枯瘦的手指捏在茶杯上,指节都隐隐发了白。 三老爷和五老爷也是说道,“二哥说的对。”说完,又转向四老爷,问道,“四哥难道还要护着她不成?” 四老爷长叹出声,终是起身说道,“这事我不管了,你们商议吧,只是看在她与家主的情分上,莫伤她性命,否则,家主那里一定不好交代。” 老爷子说完,就当先出了门,坐了轿子,冒着不知何时飘扬而下的大雪出了院门,留下厅里几人,皱眉沉默半晌,赵老爷才道,“这事我来处置吧,若是那女子识相就给她些金银撵出去,若是不识相,哼…它日丰年回来,我是他亲生父亲,他总不至于怨恨于我。” 这话正合几位老爷子的心意,毕竟他们还差了几层,自然不愿意把家主得罪狠了。 事情有了结果,几位老爷子也就告辞而去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得越发急了,有那因事赶夜路回家之人,忍不住都是感叹,多少年没有这般大的雪了,难道哪里有了冤情不成? 快意园里,众人早起之时,眼见得满院都是白茫茫一片,顿时都觉亲切,要知道这时候,家里早不知下了几场大雪了,这里居然还是第一场。 妞妞也忘了肚子疼,欢呼着带了彩云彩月在雪地里疯跑,不是捧了厚厚的白雪扬起,就是团了雪球对打,在园子里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清脆笑声。 老嬷嬷在屋子里听见了,赶紧出来,喊了她们回来,拉了妞妞的手,一迭声的埋怨,“二小姐,昨日嘱咐你的,可是都忘了?这时候哪里能沾凉,小心肚子更疼!” 妞妞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进屋去找姐姐,却被剑舞和琴心又拦住了,到底给她从头到脚换了干净的衣衫,保证没沾一片雪花,这才放了她进内室。 瑞雪听得下雪了,在窗缝里瞧了两眼,心里也是欢喜,见得妹妹进来,就道,“只咱们园子里的雪景就已是这么漂亮,城外那蓝玉湖岂不是更美,待得你姐夫回来,咱们再去那湖边玩一日啊。” 妞妞撅嘴,很是不领情,“还要等他回来了啊?姐,咱们今日就去好不好?” 瑞雪拍拍她的小脸儿,笑道,“不行,你肚子还疼呢,不能受凉,先老实跟姐姐在家吧。” 果然,妞妞红了脸,扭着手帕不肯抬头,瑞雪好笑,看着饭菜端上来了,就带着众人吃过,然后给两个孩子围得严严实实,出了园子往主院而去。 赵老爷半垂着眼眸,坐在主位上,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两手分别拿着两个核桃慢慢倒换着,这还是瑞雪前些时日给他找来的,说是对身体有好处,他闲暇之时就倒换着试试,倒也觉得双手灵活许多。 兰花站在门前伺候,一见瑞雪众人进了院子,就道,“老爷,人来了。” 赵老爷子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两个大红锦缎襁褓,脸上微微浮起一层暖色,但是再看孩子的娘亲就立时又冷了下来。 兰花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开了门扇,放了瑞雪众人进来。 瑞雪当先给老爷子行了礼,不等再说话,老爷子就道,“先让兰花把孩子抱下去,你推我去厢房,有些事要处置。” 瑞雪一愣,还想问什么,兰花已是上前要接她怀里的孝哥儿,嘴里还说着,“少夫人放心,小少爷先交给我吧。” 瑞雪挑眉,转身把孩子交给老嬷嬷说道,“嬷嬷,你们先照料着孩子,等我一下。” “是,小姐。”老嬷嬷接了孩子,笑眯眯看向兰花,“兰花姑娘,找个暖和的厢房,我们坐坐吧,小主子们可是冷不得。” 兰花被瑞雪当面给了难堪,心里极恼火,但还是忍耐着说道,“老嬷嬷说的是,东厢房里暖和,咱们就去那里吧。” 她说着就引了众人出门,进了东厢房。 赵老爷干咳两声,说道,“走吧,推我去西厢。” 瑞雪应了一声,上前推了轮椅,小心翼翼过了门槛,顺着游廊往西厢房走去,她虽是猜不出这老爷子有何盘算,但是对她来说,总不会是好事,索性打起十二分精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三百九十六章 血溅西厢 两人到了西厢房门前,老爷子唤了一声,“开门!” 门里显见有人一直在等候,一听老爷子的声音,门扇立刻就打开了,瑞雪这才瞧见,那王贵儿就是这几日伺候在老爷子身边的老仆,想来也是极得老爷子信任。 王贵儿让了他们进去,也不多话,行了个礼,就转身关门出去守着了。 瑞雪更是疑惑,又听从老爷子的吩咐推他到了东屋门前,老爷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长钥匙,开了门上那只黄铜大锁,锁头尚且没有拿下来,那屋里就有人一边拍打门扇,一边喊道,“是谁,是谁,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老爷子冷哼一声,拿下锁头就转着轮椅退到了一旁,瑞雪正是疑惑的时候,那屋门已是从里面打开。 一个衣衫皱褶,头发蓬乱的枯瘦老妇猛然扑了出来,不知她是脚下没力气,还是一时没瞧清,刚出了屋门就攀在瑞雪身上,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死命抓着瑞雪的手腕,喊着,“放我出去,我是赵家主母…” 瑞雪待得听清这句话,如同被滚水烫到一般,猛然掀开老妇,退到了一旁,心里简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就是忍耐二十年才复仇的赵夫人?亲手下毒害得赵丰年九死一生的赵夫人?买通刺客上门差点儿要了她们母子三人性命的赵夫人? 虽然她已经从赵丰年口中得知,这妇人被关了起来,但她却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乞丐一般的老妇,同她想象中那个狠辣恶毒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赵老爷看着瑞雪如此惊骇模样,心下很是满意,取了兜里的核桃继续慢慢倒换着,开口说道,“你怕是也从丰年那里听说过了吧,这就是他的养母,也是下毒害他的恶妇。说起来,你还要谢她,若是没有她下毒手,丰年也不会流落在外娶了你。” 瑞雪这半会儿,心神也稳下来了,听了老爷子话里有些轻视之意,忍不住挑眉说道,“当日,掌柜的重伤欲死,身无分无,没有人知道他是富家公子…” 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她嫁他时不知他是富家子,所以也别想给她安个攀高的罪名。 老爷子眼里闪过一抹怒色,不屑与她争口舌之利,转头看向哀哭的老妇,冷笑道,“赵唐氏,早知有今日,你当初又何必要动手?二十年都忍过去了,如何就不能忍四十年,六十年?” 赵夫人被关这一月,每日只有一顿饭食,还多是寡淡的汤水和馒头,时刻都处于饥饿的边缘,可谓狼狈受苦。 原本复仇成功,大权在握,只要推了儿子做家主,就万事无忧了,可惜,正是得意欢喜之时,却突然从天上摔了下来,如何不恼怒不焦躁,整整一月,硬是从一个丰盈的妇人,变成了骨瘦如柴的老妪。 此时听得赵老爷子这般说,扭头看得他恢复大半,红光满面,眼睛恨得立时就红了,一心想要上前掐死他,咬死他。可惜,身上手下半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得伏在地上,低声咒骂。 “赵四通,你不得好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当年…当年你为了我娘家的家产,千方百计娶了我回来,又在外面…勾搭那娼妇,你若是带她进府做妾,我尚且不能恨你,哪个男人不是好色之辈,但你居然把那野种带回来要我认做亲生,明明就是个娼妇生的野种,却占了我儿的嫡长之位,凭什么,凭什么!” 赵夫人用尽全力嘶吼着,仿似要把几十年的怨恨,统统宣泄出来一般。 没想到赵老爷子听了她的怒骂,更是恼恨,一把砸了手里的核桃,骂道,“都是你这贱人害死玉儿的,当日家里为了生意,非要我娶了你回来,我不能给玉儿正妻之位,已是愧疚,自然不舍得她再进府,在你手下受欺负,就想安顿他们母子在外宅居住。 可你却趁我出外谈生意,上门逼着她进府,她为了孩儿的性命和前程,为了不受你羞辱,才投水而死。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把丰年交给你抚养,就是为了让你赎罪,你居然对他也下了毒手,你这恶妇,千刀万剐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哈哈,哈哈!”赵夫人听得怔愣了好半晌,突然疯狂大笑起来,“原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当日为何就被你的甜言蜜语哄骗了,早知如此,我怎会伤了吴大哥的心,我应该同他走,就是粗茶淡饭,也好过这几十年夜夜难眠,我错了,我错了!” 赵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哗愣愣作响,气得眼睛都红了,“原来你还同别的男人有旧情!好,真是好!原本送你上路,我还有些不忍,如今看来,绝不能容你再活下去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白色小瓷瓶,在手里捏了捏,扭头看向瑞雪,说道,“这是七息绝命散,拿给她喝!” 瑞雪此时身处在这屋子里,极度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未醒,原本前世那些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节,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 她哪怕清楚知道,这赵夫人就是买凶刺杀他们一家的凶手,但当日武二亮刀在她眼前,非要虐杀与她,她才狠心相拼,今日这赵夫人已是这般凄惨,她怎么狠不心做那递上毒药之人!更何况这赵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她这一递,会不会就被冤成了凶手? 她心里想得明白就背了双手,又往门口退了退,低头沉默以对。 赵老爷子眼睛一瞪就要发火,但是突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两声,重新转向哀哭的赵夫人,“若是你一人上路,也是有些孤单,不如我要老二陪你一起走?” 赵夫人猛然抬起头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已经不是仇恨,更多的是难以相信,她哆嗦着嘴唇问道,“那是…那是你的血脉,那也是你儿子,你居然…” “哼,”赵老爷子嘴角一勾,脸色嘲讽而冷酷,“那个废材怎么可能是我的血脉,说不准就是你同别人的野种,就算他是赵家血脉又能怎么样,我瘫痪在床,他可来看过一眼?同你合谋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丰年是他兄长?简直是死有余辜!” “不,不,老爷,德儿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不能杀他,他还年轻,他还没娶亲生子…”再狠毒的妇人,都容不得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孩儿,听得儿子也要送命,赵夫人是彻底服了软,拼命磕头求饶,“老爷,老爷都是的错,我不该报仇,不该下毒,老爷你把我五马分尸都好,千万别杀德儿,他是你的儿子啊…” 赵老爷好似被她的哀求打动了,眉头紧皱,沉吟半晌,才道,“好,我暂且信你一次,你把毒药喝了吧,只要你死了,我就给他一座田庄,若是他不再惹麻烦,我就容许他活下去。” 赵夫人大喜,拼力爬上前,几乎是抢夺一般,把那药瓶拿在手里,待想要一鼓作气喝下去,却又突然没了勇气,双手哆嗦着,怎么也递不到唇边。 赵老爷子已是不耐,“你真打算带着儿子一起下黄泉?” 赵夫人摇头,死死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噼啪落下,猛然,她拔开瓶塞,一仰头,终是把那毒药咽了下去! 几息之间,她就慢慢倒了下去,仰躺在地,双眸无神的望着房顶,低声呢喃,“来世不做…女子,不入赵家门…” 终于,她那抓着瓷瓶的手指松了开来,眼耳口鼻里的黑血,开始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身旁的青石地面儿上,溅起微小的血花儿,映着窗缝里透进的光亮,诡异而又恐怖… 瑞雪死死抓着身旁的椅背,只觉全身冰冷,心跳仿似也跟着那老妇一样停止了,眼里心里满满都是血腥,若是可以,她真想放声尖叫,想昏过去什么都不看不想,但是…不行,那刚刚逼死人的老头子,居然在一脸冷酷的看着她,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地上新死的发妻… 他一定还有后招,甚至这一切都是再做给她看! 她要坚持住,要忍住,她不能被他吓倒,还有孩子,还有妞妞,还有老嬷嬷、大小丫鬟,还有好多人要她保护… 果然,赵老爷子仿似欣赏够了瑞雪那惊恐的模样,仰头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得意和欢喜,“怎么,害怕了?哼,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你也不是个愚笨的,应该知道我为何找你来看这场戏? 当日你同我儿冲喜成亲,没有三媒六聘,可是做不得数啊。况且我赵家的主母必定要书香门第,或者富贵之家出身,你那丫鬟之身实在上不了台面儿,就不要奢望主母之位了。 原本,看在我儿喜爱你的情分上,还想留你做个妾室,可惜你实在忤逆不孝,绝对留不得!你若是真聪明,就去账房里领五十两银,滚出彤城!若是你还不识相…” 赵老爷嘴角微弯,残忍一笑,一字一句说道,“这地上之人…就是…你的下场!” 第三百九十七章 撕破脸 (本来这一章是明早发的,但是朋友说书评区闹开了,我在考虑结局部分的情节,没敢去看啊。所以,提前把这章发上来吧,不知大家能不能满意,如果还是不满意,我也无奈了,很多情节,我都有自己的考虑,也许是文笔不好,或者交代不清楚,惹得大家都冒泡了,哈哈,也算是意外收获。晚安。) 瑞雪盯着那地上已经失了热气的尸体,良久无声,就在赵老爷疑惑她是否被吓傻的时候,她猛然抬起头,冷声说道,“赵老爷,当年你与婆母相爱而不得成亲,被家族逼迫娶这老妇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愤怒过吗?那你为什么如今还要逼迫你儿子娶不爱的女子? 你口口生生说喜爱婆母,那为什么还娶了这老妇,让她怨恨了几十年,以致下毒差点儿害死了你儿子,难道你从来没有反省过吗,没有想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错…” “放肆,”赵老爷子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梗着脖子怒骂出声,“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一个贱婢有何资格指手画脚?” 瑞雪嘴角扯了一个冷漠鄙夷的弧度,抬眼看向恼怒的赵老爷,嘲讽道,“怎么,我戳到赵老爷的痛处了?怕是你心里也发虚吧。你若是真心喜爱婆母就该同家里争取,正大光明娶她进府,把她放在外面金屋藏娇,见不得天日,算是什么男人,没担当没本事! 还有这赵夫人,你既然贪图她娘家的助益,娶她为妻,就该一心一意待她,可你却在外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甚至带了别人的孩子回来硬安到她头上,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你糟蹋两个女子的一生,甚至差点儿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如今还要装得这般有德长辈模样,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你自己的人生尚且过得这般失败,还要再替你儿子安排人生,趁他不在,逼我离开,你就不怕你儿子恨你,不怕这些惨事重演?” 瑞雪的话就像利刃一般,一道道划在赵老爷子的心上,恨得他眼珠子都红了,疯狂拍着桌子骂着,“贱婢,你给我闭嘴,闭嘴!” “呦,老爷子生气了?这可不行啊,你身子不好,别在气得一命呜呼。不过那也不错,你儿子必定会恨我,我们就绝对不会在一起了,老爷子也算称心如意了。” 瑞雪嗤笑出声,慢慢走出椅后,站在大厅中间,极力不去看那死尸,双眼炯炯瞪像已是脸色铁青的赵老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把话说明白,我进赵家们,不是贪图你赵家富贵,我是为了你儿子,为了他那家和万事兴的心愿,我愿意洗手做羹汤,愿意忍受委屈,我不想他因为我的关系,同你吵架,夹在我们中间为难。 我自问尽了一个儿媳,一个妻子的本分,但是,你!绝对不配做他的父亲! 你只会替自己着想,替家族着想,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你不脸红吗? 今日,就是你不撵我,我也要离开赵家,不是怕了你,不是放弃我的夫主,我孩子的爹,是我嫌弃这院子肮脏,嫌弃这里没有半点儿亲情! 当然这更遂了你的心愿,给你那中意的新儿媳,给那能为你脸上贴金的新儿媳腾地方!不过,老爷子你可要想好了,媳妇儿娶进来,你儿子却要弃你而去了…” 赵老爷被骂得脸色涨红,握拳奋力捶了两下胸口,终是缓过那口气,大骂出声,“你个贱婢,居然…居然敢辱骂我,你当我赵家是什么,还要带走我孙儿孙女,做梦!你就是死也要把我孙儿留下!” 赵老爷也是气疯了,高声喊道,“王贵儿进来!” 两扇厅门应声而开,王贵儿老迈佝偻的身躯,这一刻居然极是灵活的闪身窜了进来,赵老爷一指瑞雪,“把她给我绑起来!” 王贵儿应了一声,半点儿也没犹豫,直接就奔着瑞雪来了。 瑞雪眼见他就要到了跟前,大急之下,搬起手旁的椅子就砸了过去。 王贵儿年轻时候不过只学过一两年功夫,三流儿武者都及不上,本来以为欺负个弱女子就是手到擒来,不想居然碰到瑞雪外表柔弱,却气力奇大的,一个愣神的功夫,躲闪得就慢了,被椅子腿狠狠砸到了肩膀,疼得他们闷哼一声,恼怒至极,还要再上前,瑞雪已是全力提着裙子往门口跑,高声大喊,“剑舞,琴心!” 老嬷嬷几人抱着两个孩子,一直在东厢房里坐着闲话儿,兰花几次上前要抱抱孝哥儿,老嬷嬷都是扯了借口不允,兰花脸色也挂不住了,正是双方都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剑舞猛然站起身,一把把怡然塞给琴心,喊了一句,“护好小主子!” 话音未落,她就踢开门窜了出去,众人都是大惊,琴心反应最快,扯下身旁的帐幔就把怡然绑在了背上,然后抄起墙角的高脚凳护着老嬷嬷和小翠儿就往外走。 老嬷嬷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见得她们姐妹这般,也明白定然是小姐那里起冲突了,心急之下,几乎是小跑一般冲了出去。 兰花也是醒过神来,上前想要阻拦,被琴心一凳子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再说剑舞,一跳出厢房门,正见瑞雪被王贵儿扯了头发往屋里拽,立时红了眼睛,几个箭步就窜了过去,也顾不上找武器,扬起拳头就往王贵胳膊上砸。 王贵儿还想拼着硬抗一记,也要把瑞雪控制在手里。却不想剑舞那白白嫩嫩的小拳头如同带着千斤之力一般,只听“喀嚓”一声轻响,他的手臂就软软落了下去,未等他痛叫出声,瑞雪已是看准时机,抱起门口的花瓶猛力砸到了他的头上,王贵愣了愣,然后就随着碎裂的瓷片,软软倒了下去。 瑞雪还觉不解恨,上前又在他胸口踹了好几脚,这才扭头狠狠盯着已是有些吓傻的赵老爷子,高声骂道,“你居然连最后一层面皮也要撕破!好,真是好!以后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你可不要后悔!” 赵老爷子这一刻最后悔的就是,这些日子为何没有重新聘些护卫回来,先前那些护卫都很得赵丰年信重,他一出事,立刻就被赵德找借口打发了,若是留的一两个在,也不能让王贵这三脚猫出手,反倒让两个女子占了上风。 他想大声呵斥,想怒骂,但是到底精明的商人本性还在,死死忍着怒火,不想惹恼两女,吃得眼前亏。 瑞雪瞧得他那模样,脸上轻蔑之色更甚,转身带了剑舞就走,未等迈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仔细整理好衣裙和散落的鬓发,挺直脊背,扭头微微一笑,“赵老爷,这些时日,因为你儿子固执的相信,他的父亲,比起门第家世,更注重他的选择,更像他骄傲的那般,他的父亲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而我,也不想再为了他失败的骄傲隐瞒下去。 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安南侯府的嫡女,陈霜月,不是你口中的贱婢,我就是嫁到你赵家,也是下嫁!” 赵老爷惊得是膛目结舌,老迈的脑筋根本就反应不过来,明明就是一个婢女,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安南侯府嫡女! 瑞雪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带着剑舞下了台阶,走至院中汇合了琴心和嬷嬷等人,还没等再奔院门。‘ 正好兰花扶着痛极的脑袋爬起,瞧得她们要走,情急之下,就喊了那七八个闻讯赶来的小厮,“快抓住她们,她们伤了老爷,有赏银…一百两!” 她也是真气急了,不但假传主子的话,还一开口就是百两银,小厮们不知主子之间是出了何事?但是一百两银足够他们娶妻生子,三五年衣食无忧了,于是各个都冲上前来阻拦。 院子里那几棵常青树下,许是花匠怕冷风太硬,用木棍做了支架,正好方便了剑舞和琴心,两人一人扯了一根在手,见得小厮们涌上来,哪里还会客气,手起棍落,乒乒乓乓,就砸了个痛快。 很快,小厮们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翻滚了。 兰花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见瑞雪瞪向自己,赶紧往后一倒装晕,瑞雪哪里会上当,一偏头吩咐剑舞,“把她的牙敲下来,省得再开口挑拨是非。” 剑舞早就看这贱婢不顺眼,几步上前,抓了她的头发,执棍往她嘴里一捣,从门牙到槽牙,就一个不剩,统统下岗了。 瑞雪长长呼出一口,扫了一眼转了轮椅到的屋门口的赵老爷,冷哼一声,带了众人顺顺利利的回了快意园。 兰花疼得就差满地打滚儿了,半遮门槛子爬了个半个身子出去,大哭道,“袄爷啊,饶给诺比咒主啊…” 她的牙齿半颗没剩,开口兜不住风,哪里能说的清楚,赵老爷正是不知如何应对,恼怒万分的时候,一腔怒火都撒到了她的身上,“贱婢,都是你挑拨的,你还有脸哭!” 妞妞和彩云彩月正趁了姐姐出门,没人管束,在院子里疯跑玩雪儿,突然瞧得姐姐一行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各个脸色不好,姐姐更是头发散乱,立时就跳了起来,怒道,“谁欺负我姐姐了?” 瑞雪赶紧拉了她进屋,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道,“剑舞去客栈,找莫掌柜和德胜,要他们赶车来拉行李。” 剑舞点头应下,嘱咐道,“夫人千万别出屋子,琴心守着门口,足以等到奴婢带人回来。” “去吧,别惦记,我刚才已是亮明身份,赵家就是再藏狂,也不敢真伤了我。”瑞雪看着进屋出门,就吩咐众人,“收拾咱们的行礼,赵家的东西一样儿也不带!” 第三百九十八章 离府 大小丫鬟们都是齐声应了,手下麻利的开始拾掇东西,本来住的日子就不长,有些用物还在箱子里没有拿出来,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众人合力把箱子抬到院子里,瑞雪和老嬷嬷抱了孩子坐在大厅,左右两间就都空了下来。 妞妞眨眨眼睛,拎着棍子就跑了进去,狂风扫落叶一般,把所有的瓷器用物,能砸碎的都砸碎了,能撕扯都撕扯了,甚至黄铜的香炉,都摔瘪了,这才拍拍手,满意的凑到姐姐跟前,笑得一脸憨厚讨好模样。 瑞雪其实想玩笑说,要砸也去主院砸啊,但是一想妞妞这脾气,兴许真会跑过去,于是就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出气了就好。” 彩云彩月几个听得这话,还道夫人鼓励她们打砸出气,居然合力抬了门口的一个半人高的青瓷大花瓶从台阶上扔了下去,那碎裂的声音清脆又悦耳,喜得她们拍手叫好。 小翠儿也抱了矮凳要扔出去,却被老嬷嬷拦了,“你们几个可消停些,别吓到小主子啊。” 三个小丫头吐吐舌头,笑嘻嘻跑到琴心身旁,同她一起守着门口。 莫掌柜这几日都同德胜一起,按照主子的吩咐拾掇那茶楼,说起来那茶楼离客栈也不远,就在两条街外,最繁华的那条商街入口处,平日生意就是极好,若不是德胜握了地契,租期正好也到了,那老板还死活不肯想让呢。 他们好不容易劝得那老板离开,又留任了所有伙计,把里外都打扫干净,重新刷了地板,装饰了楼上的包厢,一楼大厅也添置了新桌椅,后厨更是锅碗瓢盆,一应换新,只等着主子那里研究好了新吃食,就开张大吉了。 这一日两人对过了账本,就坐在客栈大堂里喝茶,说起以后的生意,谁也不担心,倒是都好奇自家主子要卖什么吃食,正是说的欢喜的时候,突然见得剑舞脸色铁青的闯进来,两人都是一惊,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快带人手、马车去赵家,把主子们接回来,主子同赵家闹翻了。”剑舞说完,立时返身又跑得没了踪影。 莫掌柜和德胜对视一眼,同时扔下手里的茶杯,一个去门外雇马车,一个高喊来了客栈里所有的人手,包括莫家两兄弟,快步随着马车往赵家奔去,伙计们都是不知出了何事,但是瞧着管事和掌柜的脸色不好,也跟着提起了心。 剑舞不顾路人惊奇的目光,飞奔赶回赵家,瞧得主子们都是安然无恙,长长吐了一口气,同琴心等人点点头,进屋禀报道,“夫人,莫掌柜和德胜管事,随后就到。” “好,辛苦你了。”瑞雪手下拍着小女儿,刚才从主院回来,琴心把她缠在了背上,小丫头许是受了惊吓,瘪着小嘴儿,哭闹好半晌了。 众人都是心疼极了,心里连带对赵家也更恼恨起来。 很快,隐隐就听见园子外面有吵闹之声传来,剑舞起身迎出去,见得果然是莫掌柜等人。 家门房的小厮们不知内院发生了何事,死活不同意放人进来,剑舞这一早晨已是打倒一群,此时哪里还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脚下步伐迅捷挪动,众人只觉眼前有残影闪过,待得定睛一看,刚才还叫嚣的小厮们,都是齐齐软倒在地了。 莫掌柜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功夫,随后招呼身后看得傻眼的伙计们,“走,去给主子抬箱子。” 众人进了园子,见得院子里狼藉一片,都是一惊,剑舞会意,就道,“主子没事,是二小姐几个玩闹砸的。” 莫掌柜和德胜放了心,赶紧上了台阶,瑞雪等人听的动静已是起身,莫掌柜和德胜进屋就要跪下,“小姐,我们来晚了。” 瑞雪赶忙扶了他们起来,勉强笑道,“不晚,先抬行礼出去吧,这府里…不是我们说话的地方。” 莫掌柜赶紧吩咐伙计们上手抬箱子,就是他和德胜也都抬了一只,剑舞琴心和妞妞,各执了木棍护在大家前后往外走。 不知赵老爷子是被吓到了,还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一路上居然没有半个人跳出阻拦,众人顺利到了门口,凳上马车,车轮骨碌碌转动,终是离开。 瑞雪掀了帘子,眼见那黑底金字的匾额,离得越来越远,心底长叹,有些事情,到底不是宽容和忍耐,就可以解决的… 赵家这一折腾,内院外院的人手伤了大半,手脚骨折的,鼻青脸肿的,特别是王贵儿和兰花,几乎去了大半性命,奄奄一息。 赵老爷转着轮椅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如何行事,毕竟这变故太大了,但是,要他赶去快意园赔罪,低声下气去求那女子留下,他也是绝对做不到。 这一犹豫的功夫,瑞雪等人就已经离开府门了,大厨房里那些丫鬟厨娘,听得门口动静跑出来探看,一见门房儿都是倒地昏迷,吓得魂飞魄散,都以为家里来了贼人,慌忙往主院跑去报信儿,结果一进主院,吓得更是狠了,倒地哀叫呼痛的人更多,甚至厢房和正房门前雪地上,还有大片的血色。 于是,几个丫鬟就以为是赵老爷被杀了,疯狂大喊,“杀人了,杀人了。”然后连滚带爬的就往府外跑,赵老爷正是为难,突然听得这喊声,就觉大事不妙,转着轮椅赶到门口,喊道,“都给我闭嘴,我还没死!” 可惜,惊恐的丫鬟们哪里听得到,眼见就要跑出院子了,赵老爷心急之下,手下用力过猛,轮椅顺着台阶就咕咚咚摔了下去,直摔他是头昏眼花,额角也划出了一条长口子,瞬间流了半脸鲜血,越显狰狞恐怖。 赵家大门外,本来瑞雪等人走时就没关门,路人偶尔好奇看上一眼,也就继续赶路了,结果几个丫鬟跑出来,一喊杀人了,立时聚众无数,有人问出了何事,有人问谁死了,当然也有那热心人,跑到隔壁街的府衙帮忙报了案。 赵家可是彤城的大户,平日在府衙打点也是不少,一听赵家出事,衙役们各个眼睛发亮,这可是肥差啊,不管怎么处置,他们的好处可是少不了,于是飞跑报了刑事同知,跟随在后,浩浩荡荡往赵家赶去。 这一闹,大半个城池都知道赵家出了大事。 赵扬本来在店铺里同掌柜们合掌,听得这事,吓得扔下笔就跑了出去,赵家几位老太爷,也是拼命催着轿夫赶来,这个忘带了帽子,那个也没披披风,都是一脸惊恐,不知出了何事? 那刑事同知手下也有两个身怀真功夫的,进的赵家大门,伸手一摸几个小厮的脉门,就猜得他们是被点了穴,虽是有心立刻解开,显显本事,但是剑舞的手法实在奇特,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回报主官,“大人,人没死,就是被点穴了,两个时辰自解。” 同知大人点头,“没死就好,进主院看看。” 那捕快会意,执刀走在前面相护,赵老爷本是摔的昏了过去,但是身下雪地实在寒凉,又被冻得清醒过来,正是爬起来,捂着脑袋,四处张望的时候,就见得捕快衙役闯入,心下立时大悔,赵家这次可要丢脸丢大了,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有错,把瑞雪和那几个丫鬟都恨到了骨子里。 同知大人可是识得赵老爷模样的,一见得他还活着,赶忙上前掺扶,一脸关切的问道,“赵老爷,你怎么伤成这样,可是家里来了贼人?” 赵老爷赶紧摆手,“周大人,没有贼人,都是误会,误会!” 周大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日是捞不到太多油水了,但还是唤了两个捕快帮忙把老爷子抬进了屋子,又派人去请大夫,毕竟赵家这大小伤了二十几个,总需要救治啊。 很快,赵家老少就同三个大夫一起赶了来,三老爷一见赵家里外这般狼狈摸样,暴跳如雷,“是谁,谁敢到我赵家闹事?” 四老爷和二老爷对视一眼,都是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又不敢相信猜到的是真的,于是赶紧示意三老爷闭嘴,一同进了正房,同周大人寒暄几句。 周大人笑眯眯说道,“刚才有人去府衙报案,说是你们府上出了人命,本官还以为进了贼人,就带了捕快们上门捉贼,不想刚才救得赵老爷,他却说是误会。“ 二老爷心下更是笃定那猜测,赶紧笑道,“许是家里下人们互相打闹,才惹得丫鬟们大惊小怪,不过,还是多谢周大人前来问询,改日定然在仙客楼设宴相谢。” 下人们打闹,能伤了这么多,几乎出了人命?这谎话就是小孩子都不会相信,周大人却是笑眯眯点头,“赵老爷待下人宽厚,这是娇惯得他们没有规矩了。” 二老爷附和点头,从怀里掏了张银票出来,仿似极亲热的抓了周大人的手,不着痕迹的递了过去,周大人略微往前推了推,也就收起放进了袖子里,然后就带着捕快们告辞而去。 那位替赵老爷子治伤的王大夫也是城里有名的外伤大夫了,手下麻利的给老爷子额角的伤口上了药,缠上干净的棉布巾,刚要再写药方,老爷子又道,“王大夫,我的左手不知是不是摔坏了,又不能动了。” 王大夫闻言,把了把脉,倒也诚恳说了实话,“这左手不能动,怕是老爷子先前的中风之症,因为刚才受了寒气又有复发之兆,我医术低微,有心无力,老爷子还是请先前替你医治的高人赶紧下药诊治吧。” 一听得自己又要像先前一般瘫痪,赵老爷子简直惊惧到了极点,一迭声的喊着,“快去找安伯来,快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耻之极 说来也巧,安伯因为避嫌,未同瑞雪等人住一个院子,而是搬去了府里东南的客院,平日也在府里闲着,就这一日嫌闷,出外走走,给两个小徒儿买了几个漆成五彩的风车,一边迎风转着,一边喜滋滋往回走。 到得赵府大门前,才知道出了事,他扔了风车就奔去了快意园,一见那满园狼藉模样,不必猜也知道生了何事。 顿时心头火起,大步到了主院儿,还没等开口喝问,就听得赵老爷那句话,于是大骂出口,“赵老匹夫,你到底又出了什么坏主意,逼走雪丫头母子?我不怕告诉你,我当初来给你治病就是看了她们母子的颜面,否则你别说瘫痪,就是在我眼前咽气,我都不会出手救你! 还真当我是你赵家养的奴才了,就你这破地方,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愿意住半日! 明明赵小子人不错,怎么就老天不开眼,没让他摊上个好爹!” 此时主院里,除了赵家人,还有几个大夫带着药童,安伯这么一骂,人人都是支起了耳朵,他们手下忙碌着,心里可是对这赵家到底生了何事,好奇之极,刚才二老爷那番下人打闹的说词,根本就没人相信。 赵老爷子听得安伯摆明不会出手相救,又恼又急,鼻子都喷火了,顺手操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在地上,“你是我儿当日请回来的,如今我儿不发话,你就不能走!那女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般护着她! 她隐瞒身世,包藏祸心,就想看着我父子反目,如今更是打出门去,这般不知礼法,不懂规矩,走了更好! 不管她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赶紧给我下针诊治!” “好,好,”安伯气得冷笑不止,“老匹夫,你如今不止是中风复发,想必是脑子也瘫痪了,逼走了雪丫头母子,还要让我给你诊治,你做梦,你就慢慢等着全身麻痹瘫痪,受尽折磨死掉吧。 放心,你死的时候,不会有儿孙送终,赵小子若是知道你逼走了他的妻儿,还不定认不认你这个爹呢。哼!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这话,安伯一甩袖子转身欲走,结果瞧得东厢门口挤了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厮,又说道,“你们等着吧,你们少爷回来,知道你们对他的妻儿动手,怕是南边盐场又有新劳力了…” 几个小厮立时软了腿,脸色惨白一片,刚才听得兰花喊声,被银钱蒙了心,怎么就忘了少爷这些时日是多疼宠那女子… 赵老爷子真是气得狠了,浑身都在哆嗦,二老爷几个赶忙上前劝慰,周大夫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低头写了药方,接了赵扬递上的诊金,就带着药童出了大厅,正巧其余几个大夫也都忙完了,于是一同结伴出府而去。 赵家府门外,围得人群那是里三层外三层,终于见得有人出来,有那熟识的立刻上前,扯了几个大夫问道,“赵家当真出了人命了?死了几个?” 周大夫听得这话有些幸灾乐祸,微微皱了眉,扯回自己的袖子,说道,“没出人命,都是小伤。”说着就往外挤去,另外几个大夫也不愿多嘴,随后跟上。 众人好奇的要死,又不好抓了他们深问,就死活留了两个小药童,药童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的是非之心,见得被这么多人注目,顿时就觉自己重要了,七嘴八舌把刚才听得之事都说了个干净。 这个说,“赵老爷趁着赵大公子不在,把他的夫人孩子撵出去了。” 那个说,“那夫人好像不是丫鬟,有个老头儿说,是安国侯府的嫡女。” 左一句,右一句,这完全大翻转的剧情,听得众人是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都忘了合上,直到两个小童撒腿追着师傅去了,还是每人说话,好半晌,终是一个老者叹气,“赵家这次怕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以为儿媳家世低,就想赖掉攀高枝儿,没想到反把脸面丢得半点儿不剩!” “那赵家这次还会再同吴家联姻吗?”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到结果,继而纷纷散去了。 随着这些口舌的传播,很快,赵家欲趁赵大公子不在,夺子撵儿媳,却不想儿媳不是丫鬟出身,反成候府嫡女,带人破门而出,这样令人拍案惊奇的剧情就又传遍了全城。 吴湘云这一日派了贴身丫鬟出去采买绣线,喜滋滋盘算着要把嫁衣的最后一部分绣完,就等着嫁进赵家了,可惜,丫鬟带回的消息,着实让她惊愕不已,反手就给了侯在一旁的吴嫂几个大耳光,怒骂道,“你不是说她是丫鬟出身吗,不是抛头露面开食肆的村妇吗,怎么就成了候府嫡女了?” 吴嫂也很是诧异,明明她们一家离村时,并没有什么赵娘子身世的传言啊,这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小姐了? 她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跪在地上,一时也没了主意。 吴湘云恨得跺脚,抓了件披风就跑去了主院,吴大老爷同吴二老爷夫妻也在对坐喝茶,琢磨着这个消息,突然见得湘云只穿着个小袄素裙,头发散乱,如此狼狈模样跑来,吴大老爷就皱了眉头,显见很是不喜侄女这般没有规矩。 吴夫人赶紧使眼色,示意女儿行礼,吴大老爷简单应了一声,吴湘云就挪到了母亲身后垂首站着,吴夫人有些尴尬的咳了咳,说道,“你不是身子不舒坦,在歇着吗,怎么又跑出来吹风?” 她的本意是借口有病,替女儿掩遮掩衣衫不整的失礼之处,却不想吴湘云心急如焚,哪里理会这些,开口就道,“娘,爹爹,大伯,你们听到消息了吗,赵家那贱婢居然是候府小姐,若是赵家反悔,不想改婚约了怎么办?” 吴大老爷听得她一个女子出言如此没有顾忌,更是不喜,眉头都皱成了铁疙瘩一般,狠狠瞪向自家兄弟。 吴二老爷也觉女儿给自己脸上抹黑,赶忙呵斥道,“这事自有我和你大伯做主,你一个女儿家,回院子绣花儿去吧。”说完,好似生怕女儿再闹,到底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和你大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吴湘云哪里肯听,还要开口再说话,吴二老爷已是拍了桌子,“你给闭嘴,回去!” 吴湘云委屈的红了眼眶,一跺脚,哭泣着出了门。 吴夫人放心不下,行了一礼撵上去劝慰,吴二老爷就低头给兄长赔礼,“让大哥见笑了,这丫头从小就不是个脾气乖顺的…” 吴大老爷喝了口茶,慢慢松了眉头,说道,“女儿家虽然总要嫁出去,但也是我吴家的脸面,还是要好好教导,不可丢了吴家的清名。我听说,前些日子,湘云就闹了些笑话?以后还是要严厉管束才好。” “是,大哥。”吴二老爷自知理亏,亲手给兄长满了茶水,又问道,“赵家这事,大哥可有应对之策?” 吴大老爷微微挑眉,脸上没有半点儿焦虑之色,“放心,赵家那几个老家伙一心要往上攀,不会甘心放弃做皇商的,另外,安国侯府早就没落了,那女子就再是身份高贵,娶回去也没有大用,倒是同咱们吴家联姻,赵家获利更大。这道理,赵家人不会不懂。” 吴二老爷眼睛一亮,笑道,“大哥是说,赵家会咬牙坚持到底,彻底撵了那女子出门,然后娶云儿进门?” 吴大老爷点头,“朝中那里,这些时日有了大变故,太子也有些急了,赵家这个聚宝盆一定要拴住,将来若是用的好,助得太子顺利登上大位,太子不会忘了咱们吴家的功劳,那时我们吴家就是武国数得上的豪门了…” 两兄弟憧憬起将来的飞黄腾达,光耀门楣,脸上都是喜色更浓… 他们自以为猜中了赵家众人的心思,但是,却还是低估了赵家几老的贪心和自以为是。 赵家大厅里,撵了一干闲杂人等下去,大门关得严丝合缝,二老爷嘱咐赵扬牢牢守着,这才开口问询赵老爷出了何事。 赵老爷也不隐瞒,就道,“我今日唤了那女子来,带她一起去处置唐氏,唐氏做下的恶事死有余辜,我本打算喂她喝下毒药,对外再说暴病身亡也就是了。正好也趁机吓吓那女子,让她主动让出正妻之位。不想唐氏死后,那女子许是吓得狠了,居然口出狂言叱责于我,我恼怒之下,嗯…”说到这里赵老爷就停住了,毕竟这事怎么说都是有些不光彩。 “恼怒之下如何?”三老爷见得赵老爷停下,赶紧催问。 赵老爷无奈,也知躲不过,就道,“我恼怒之下,就喊了王贵进门,要把她抓起来,正好也趁机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教养,哪里知道,那女子手下的丫鬟居然会武艺,出手不过几下就把王贵儿和一干小厮都打倒了。 那女子要出门时,才把那身世说了,扬言出府再也不回来了。” “老家主,你这事办得糊涂,家主不在,你怎么使出这样手段,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些时日你们冷淡慢待,那女子都是看在孩子和家主的情分上在忍让,那绝对不是个软弱的女子。如今倒好,把人逼走了,还曝出这样的身世,可如何收场?家主回来,要怎么交代?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ps:谢谢曾经现在未来,米娅还有何必挪,jojio8129,蹁跹舞等等朋友的捧场,哈哈,我刚看到,心里很高兴,要满地打滚了。 说实话昨晚的事,对于我的思路有些影响,我要好好理顺,写得更精彩,回报大家的支持!群抱,非常感谢!) 第四百章 银子照赚,日子照过 赵老爷子被埋怨的有些脸上挂不住,头上疼痛难忍,心中又担忧中风之症加重,三者加在一起,就也顾不得礼法了,开口反驳道,“他是我儿子,还能吃了我不成?再说,谁让他没有说明那女子的身世,如若早说清楚,我也不能…” “好了,好了。”二老爷也是头疼,伸手揉揉额头,劝道,“都别吵了,家主也是年轻气盛,许是想在那女子跟前长些脸面,哪知道弄巧成拙了。” 三老爷皱眉道,“这怎么办,要不然去劝劝那女子,让她先回来?” “她能带人打出去,就是打定主意不再忍耐了。”四老爷冷嘲出声,“要是你,被人如此威胁,孩子差点儿也给抢走了,好不容易出去了,你会再回来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四弟你说要如何?”三老爷也急了,瞪着眼睛不甘示弱。 没等二老爷再劝,沉默半晌的五老爷却是开了口,“几位兄长,老家主,你们是不是有些太急了,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吧。” 众人听得他这么说,都是满脸惊奇的看过去,不明白他因何说出这话? 二老爷问道,“五弟,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不成,说出来大伙儿商量一下。” 五老爷笑眯眯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温茶,才道,“那女子说她是安南侯府的嫡出小姐,先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这身份听着是高贵,其实不然。 安南侯都战死多少年了,候府皇恩不在,要不然这小姐也不能连个郡主的封号都没有。原本她被镇北将军府收养在府里,我记得前几年还听人说,要嫁给少将军,但是如今她流落到村野,嫁了咱们家主,想必也同将军府有些事端发生,早没了那靠山。 所以,仔细算起来,她那身份就是唬人的,能拿我赵家如何?” 众人都是皱眉沉思,半晌,齐齐点头,三老爷难得赞道,“五弟真是说的好。” 二老爷和赵老爷的脸色也变得轻松起来,示意五老爷继续说下去,五老爷受了这鼓舞,口中更是不停,“说起来,我还是赞成同吴家联姻,把婚约改了,毕竟吴家许下的那皇商可是对我赵家大大有利,就是做不成皇商,吴家大老爷在户部也是有实权的,比一个死去多年的安国侯可要稳妥多了。若是以后吴家跟着太子飞黄腾达了,我赵家还能不跟着沾光吗?” “五弟说的有道理,只是家主回来…”三老爷有些犹疑,他虽是脾气急,到底还是害怕把家主逼走了。 二老爷却是摇头,“咱们先把吴家小姐定下做正妻,待家主回来若是恼怒,咱们就再给那女子一个平妻之位,那女子已是家主的人,孩子也生了两个,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那时吴家已是三改婚约,就是有些恼怒,也必定会忍下,不能再反悔了。” “二哥说的是,我也是这么盘算的。”五老爷赶紧附和,“到时候,家主享尽齐人之福,想必还会感激我们今日替他这般谋划。” 赵老爷听了这半会儿也定了心,只要有儿子在,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亲爹病发,到底还要把那老头子弄来替他诊治。 三老爷笑得欢喜,刚要说上几句,四老爷已是重重把茶杯拍在了桌子上,怒声道,“你们真是把天下好事都想尽了,大小通吃,一个都不放过啊。天下再没有比你们更能算计,脸皮更厚的人了。你们等着以后后悔吧,这事儿我不管了,就当我从未听说过,从未参与过,你们折腾去吧,我身子不好,回家养病。” 这四老爷是再也忍不住了,本以为兄长们不过是为了赵家好,精于算计一些,可是今日他们这般贪心不足,让他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就是被权势利益冲昏了头脑,半点儿不把家主的意愿看在眼里。也把赵家置于的位置太高了,就好似谁都争抢着要进赵家门一般,总有他们摔下来的那一日… 老爷子愤然喊了赵扬开门,然后大步走了,留下几老脸色都不好,却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尴尬沉默了半晌,就继续商量起,备厚礼去吴家更改婚约一事… 瑞雪也是不知赵家众老无耻到这种地步,一路到了客栈,重新住进冬青院,哄睡了两个孩子,看着几个丫鬟忙碌着拾掇行礼,就去了大厅,德胜和莫掌柜心里惦记,早就等在那里。 一见主子出来,两人忍不住就问起因由,瑞雪不好多说,却也不愿隐瞒,就道,“赵老爷要我让出妻位,离开彤城,孩子也要留在赵家,我不同意,他就打算把我抓起来。有剑舞和琴心护着,他没能如愿。赵家自然住不得,我们就搬回来了。” 这几句话听着简单,但是其中包含的惊险甚至曲折,可是着实不少,德胜恨得目赤欲裂,跳起来骂道,“赵家真是欺人太甚!小姐,我这就给候府去信,把护卫都拉过来,看谁还敢欺负小姐,灭了他全家。” 莫掌柜心细,瞧得瑞雪的裙摆在微微颤动着,猜得她双腿必定是在发抖,刚刚那事对于她想必也是惊吓不小,绝对不像此时脸上那般平静。 于是开口劝得德胜坐下,慢慢说道,“不管小姐有什么打算,我们莫家和整个客栈之人都听从小姐安排,绝对不会让小姐再受欺负。” 德胜也道,“小姐,咱们府上在武都还有三家铺子,也有几十人手,送封信去,三日内就能赶到。” 瑞雪垂眸沉默半晌,轻轻放下茶杯,淡淡一笑,“你们都想岔了,事情还没到武力相抗那般严重。我已是亮明了身份,赵家就是不放在眼里,也必定不敢再欺上门来。至于带人打回去这事儿,更是不能做,如今占尽道理,若是那般,怕是就要全没了。” 德胜和莫掌柜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出声,他们都是聪明人,瑞雪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但是那没有说出来的最重要的理由,恐怕还是再为那个人留脸面,最后一丝丝脸面。 瑞雪仿似打定了主意,转而说起旁事,“这几日,茶楼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莫掌柜听得一愣,赶忙说道,“茶楼都已收拾妥当,只等小姐定了吃食单子,就能开业了。” 德胜也道,“茶楼的名字也要小姐取一个才成?” 瑞雪皱眉思虑片刻,就道,“茶楼名字,就取甘苦二字。至于吃食,明日就让彩云几个先去后厨做些出来,给大伙儿都尝尝,特别是伙计们,怎么也要知道自家吃食如何美味,才好向客人介绍。” “是,小姐。”莫掌柜和德胜都是起身应下,瑞雪又道,“牌匾要加紧定制,后日辰时,咱们就开业!” “啊,那么急!”莫掌柜和德胜同时惊问出声,新店铺多是要请人看个好日子和时辰再开张的,自家小姐就这样随便指了个日子,还是这般着急,可是从未见过。 瑞雪点头,嘴角弯起个嘲讽又无奈的弧度,“世上传播最快的就是流言,不出一日,城中怕是人人皆知我的身份了,与其让别人闲话儿说道,不如给自家谋些福利。记得多放些消息出去,后日保管客似云来。” 德胜和莫掌柜应了,一同走出院子站定,都是脸色古怪,德胜嘴唇动了动,犹疑半晌,到底还是问道,“莫老哥,你说…是不是小姐被气得狠了,这个…脑子有些不清楚?” 莫掌柜瞪眼道,“咱们不好背后议论主子,你娘听到,还不训上你几日夜啊。” 德胜心虚的左右瞧瞧,小声道,“我也是替小姐气恼,担心小姐气坏了身子。” 莫掌柜沉吟着摇头,叹气道,“我倒是佩服小姐这性情,你看小姐,双腿都在哆嗦,心里必定也是受惊了,但脸上却是半点瞧不出来。别的女子若是听得传出自己的流言,就是不跳河,也要躲在闺房里大垂泪不已,小姐却还要利用这流言替自己茶楼揽客,这份胸襟,男子也是拍马难及。” 德胜点头赞同,说道,“莫老哥,你说小姐这般急着开业是为了哪般?” 莫掌柜摇头笑笑,“主子的心思,我哪能都猜得清楚,不过,我想来想去,无非也是两个原因,第一,小姐在赵家必定是受了轻视怠慢,想着用这茶楼的生意,替自己出口恶气,让赵家人看看,她有赚银钱的能力,进赵家的门,不是因为贪图赵家的银钱。而赵家如此对她,绝对会后悔!第二,小姐也是…” “小姐也是为了找些事情忙碌,占占心思!”德胜也是想明白了,接口说道,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赵大公子可一定要对得起我们小姐这份情意啊,若不是为了他,我们小姐这般性情,怎么会忍受这么多委屈。” 莫掌柜想起这么多年,因为妻子也没少忍受两个舅兄惹来的麻烦,也是摇头叹气,“夫妻要一起过日子,哪能事事顺心,总要互相迁就忍耐一些…” 两人边说边走,还没进得大堂,就见安伯迎面气冲冲走进来,还没到得跟前,就大声问道,“雪丫头母子没事吧?” 德胜赶紧道,“老爷子放心,主子们都好着呢,小姐还吩咐要准备茶楼之事,后日就开门做生意了。” 安伯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好,好,这才是雪丫头的真性情,没必要为了那一家子趋炎附势的小人气坏自己,银钱照赚,日子照过!” 第四百零一章 乞丐 他说着就抬腿穿过大堂去了冬青院,正好老嬷嬷端了一碗安神汤,从小灶房出来,瞧得他进来,立时放了托盘,疾步走到跟前,半是委屈半时恼怒的说道,“你说你这老头子,日日闲在家里,偏偏小姐受人欺负的时候,你不在跟前! 小姐和小主子被人欺负,我又不会武,就是想拼命,这把老骨头都不管用,小姐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老太太说着就抹了眼泪,安伯哪里受得住啊,想抱了她劝慰两句,又不好下手,急得跳着脚儿的喊着,“哎呀,你别哭,别哭,我再也不走了,不走了,谁欺负雪丫头,我一把毒粉撒过去,我毒死他!” 小翠儿和彩云彩月在灶间听得动静,偷偷伸头探看,然后笑嘻嘻吐着舌头,又跑出去忙碌。 老嬷嬷抬眼看到了,立时羞得脸色通红,嗔怪瞪了安伯一眼,重新端了托盘进屋去了。 安伯挠挠脑袋,老脸笑成一朵花般,冲着灶间喊了一句,“丫头们,午饭别忘给我送一份儿啊。” “知道了,安伯。”几个小丫头脆生生应了,咯咯笑得越发清脆欢快,老爷子背着手,捋着胡子去前院了。 瑞雪喝了安神汤,同老嬷嬷一边哄着两个睡醒的孩子玩耍,一边看着剑舞琴心抄写吃食单子,琴心写完,放下笔,一一数了数,笑道,“夫人,总共九州粥品,四样配粥小菜。” 剑舞随后也完成了,笑着吹干墨迹,说道,“我这里是十二种点心。” 瑞雪接了单子仔细看了看,指了凉糕和炸春卷两样说道,“炸春卷留待春分那日再推出,名字迎合节气,必定大火。凉糕也等入暑之后再卖,如今天气冷,就算推出去,点的人也不会太多。剩下的正好是十种,也够齐全了,等以后每隔半月或者一月,再推出一种新花样儿,或者按照季节再换馅料儿,慢慢就更丰富了。” “是,夫人,我明日就拿去给德胜管事刻板。”剑舞收了单子,把春卷和凉糕,用墨汁涂了,又把那些散乱放在桌上的馅料方子整理好,放进一只檀木小箱子,最后才锁进红木大衣箱里,刚要把黄铜钥匙交给主子,却听瑞雪说道,“钥匙你保管着吧。” 剑舞微微一愣,继而脸上就露了喜色,要知道那只红木箱子里,可放着主子所有的银票,首饰,甚至是茶楼的地契,这般把钥匙交给她保管,绝对是对她信重有加。 “谢夫人信重,奴婢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剑舞恭敬行礼,琴心也是一脸喜色的起身随她一同行礼,瑞雪亲手扶了她们,轻轻拍了她们的手臂,神色感激,真心道谢道,“你们不必如此,倒是我该谢你们才是,若是没有你们,我们母子此时…怕是就被分开了。” 老嬷嬷赶紧答道,“小姐,别多想那事儿,咱们出来了,以后再不回去就是了。” 瑞雪微微一笑,“嬷嬷说的对,咱们不回去了,这些日子让你们都跟着我受委屈了。等茶楼开业了,若是生意好,咱们就回灵风城再开一家,如何?” 剑舞琴心自然说好,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彩云彩月就端了托盘进来,笑嘻嘻说道,“夫人,我们试着蒸了些虾饺,您尝尝味道如何?” 众人都是欢喜,先前在赵家找食材不方便,只把透明面皮研究出来了,今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品。 瑞雪夹了一只小巧的虾饺,瞧了瞧外皮颜色,张口咬了一半,待得咽下之后,才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灿然一笑,“大功告成!” “啊,成功了,成功了!”大小丫鬟们欢喜的抱成一团,然后也不用碟子,纷纷抓了一只直接塞到嘴里,直道好吃,好吃。 彩云彩月兴奋的小脸儿通红,又要跑回厨房去试验其它几样,却被瑞雪拦了,“若是还有馅料儿,就蒸些给大伙儿做午饭吧,剩下的明日去茶楼后灶再做。但是澄面和汤冻儿先做好再端过去,注意保密。” “是,夫人。”众人应了,琴心和妞妞也跑去灶间帮忙… 第二日一早,瑞雪换了琵琶扣儿的烟色锦缎小袄,配了藤青曳罗长裙,外罩一件白狐狸毛镶边的青缎披风,装扮得端庄又贵气,这才抱了两个孩子,带着大小丫鬟们,坐了马车去茶楼。 茶楼之后同众多店铺一样,有间不大的小院儿,西厢房里住了守店的伙计,东厢房就是账房和小库房,而坐北朝南的那两间正房,德胜早早就让人拾掇出来,给主子歇息之用。 前后两辆马车避过了茶楼门面,直接拐去了后街,在院门前停下时,小马车上的几个小丫头不知闲话儿高兴了,还是早起困倦,总之是没有立刻上前伺候。 剑舞和琴心抱了孩子坐在里边,老嬷嬷在中间,瑞雪难得坐在车尾一次,就伸手推开了门,想要跳下去,但是又觉有些高。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斜刺里,突然蹿出个黑影儿,咕咚跪在车门外,高声喊道,“贵人踩着我吧。” 瑞雪被吓得一哆嗦,剑舞琴心更是立刻就要上前相护,瑞雪赶忙拦了她们,低头仔细一看,那黑影儿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仰起的小脸儿难得还算干净,眉眼也很清秀,只是身上的棉衣破烂,油腻脏污,黑得都要发亮了,显见,这是个流浪乞讨的小乞丐,跑过来给她这样当脚踏,许是想要些吃食或者打赏吧。 瑞雪微一沉吟,偏身从侧面跳了下去,乞丐仰起的脸上顿时失望极了,那眼里甚至还有些绝望之意。 可是,瑞雪转过身,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弯腰替他拍干净膝盖上的残雪,微微笑道,“小弟,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要轻易跪人。若是肚子饿,或者缺银钱用,就要付出辛苦,上天总会看见你的努力,把机会赐给你的。” 那小乞丐傻愣站着,微微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贵人如此和气待他,瑞雪看着好笑,扭头望了望四周,见得巷子角落和不远处的墙根儿朝阳处,居然还蹲着十几个乞丐,就开口问道,“小弟,这附近乞讨的人多吗?” “啊,啊,多,这附近有二十几个…”小乞丐醒过神来,嘴唇哆嗦着赶紧答话。 瑞雪点头,想了想,就指着旁边的茶楼说道,“我是这茶楼的东家,可能有些事请你帮忙…” 不等小乞丐答话,不知何时凑过来的一个中年乞丐,立刻喊道,“小的也愿意替贵人做事!” 瑞雪瞧着他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总是瞟向马车里面,仿似在研判她们一家是否富厚。 她就皱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德胜闻讯开了后门,几个小丫头也都跳了下来,瑞雪就对着小乞丐道,“小弟,你在这里等一等。” “是,是!”小乞丐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碰到真正的贵人了,赶紧高声应下,退到一旁。 众人进了正房,小丫头们被老嬷嬷训了几句,就端着装满馅料儿的陶盆去了灶间忙碌,瑞雪坐在厅里,捧着热茶喝了两口,就道,“德胜管事,这附近的乞丐可不少啊,平日里是不是常到各家乞讨?” 德胜也是正为这事儿头疼,一听主子问,就大吐苦水,“小姐,咱们茶楼所在这条街,是有名的商街,除了当铺、银楼、绸缎庄之类,最多的就是酒楼、茶楼,卖吃食的多,乞丐自然就愿意聚在这里,有时候他们饿得急了,就堵在哪家铺面前,怎么打也不动一步,各家掌柜都很是头疼。 明日咱们茶楼就开业了,我也正犯愁,他们到时候若是嗅着吃食香味,上门来捣乱,可如何是好,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棍棒相加啊。” 瑞雪点头,“我刚才瞧着乞丐不少,也是担心这事儿,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兴许能有些用处。” 德胜大喜,赶紧出声问询… 半晌后,茶楼的后院门儿就又打开了,一众乞丐们早盼红了眼睛,蜂拥而上,这个喊着,“我们一定好好做活,求贵人先赏个馒头吧。”那个喊,“没有馒头,干饼也行啊。” 德胜皱眉,脸色沉肃,挥手喊道,“都闭嘴!退后!” 众乞丐讪讪缩了身子,退后两步,德胜这才看见一旁墙根儿下垂手站着的少年乞丐,于是唤道,“你就是刚才同我们夫人说话的小子吗?” 那少年乞丐赶忙上前,刚要跪下,却突然好似想起什么,又站直了身子,行了一礼,答道,“回管事,小的叫余成,刚才正是小的答了夫人几句话。” 德胜点头,心下也很是满意,这少年一瞧就明显比那些行乞多年的老油子可靠多了,“余成?名字不错,我们夫人交代,以后就雇请你做我们铺子的…嗯,清洁工,就是专门打扫的人,我们铺子每日早晨会出二十个馒头做工钱,你负责选人手把茶楼前后都打扫干净,若是晚上茶楼里有剩饭菜也会送出来,由你分配。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余成激动得身子都在哆嗦,赶紧应了下来。 德胜回身在一个小伙计的手里接过一套青布棉袄,递给他说道,“这也是我们夫人额外赏你的,还有,夫人说,机会落到你头上了,但也要你能护得住才行。” 余成愣了愣,回身瞧着别的乞丐嫉妒的发红的眼睛,猛然就明白过来,用力点头。 (看见朋友们的捧场鼓励了,说实话,好脸红,怎么觉得自己有撒娇要打赏的嫌疑呢,呜呜,以后卡文也不说了。 出去走了两个小时,回来吃了一斤饺子,睡了两个小时,脑子终于清醒了,原谅我,结局前不去书评区了,哈哈,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口气写完结局。 谢谢大家的支持,敬请期待!) 第四百零二章 两处惦念 德胜哈哈一笑,“行,好小子,看你的了。半个时辰后,有人送馒头出来。” 两个小伙计,一个抱了几把竹扫帚,一个拎了几把木锨,统统放在小乞丐面前,然后就回院关了院门。 众多乞丐的目光在余成怀里的新棉袄和扫帚木锨之间转动,半晌,先前那中年乞丐第一个上前,笑道,“小子,你才狗大的岁数,这差事怕是做不好吧,痛快把棉袄交出来,老子来当这个…什么工!你若是识相,老子允许你一起扫街吃馒头。” 余成抱着棉袄的双手握得紧紧,扭头冲着一个最小的乞丐喊道,“狗剩儿过来,帮我拿着棉袄。” “哎,好。”狗剩儿年纪也不大儿,平日同余成一起,常受其它乞丐欺负,这样的时候,余成自然第一个拉拢的就是他了。 余成一把棉袄交到狗剩儿怀里,不等那中年乞丐动手,就已经一拳头砸了过去,中年乞丐鼻子中招,疼得嗷得一声,也是蹿上前与他打在一处。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以前任凭他欺负的小子,居然发疯一般拼命了,与他打了个平手不说,最后硬是把他累得没有力气,求饶不止。 余成撵走了那中年乞丐,依靠在墙根儿上,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说道,“还有谁不服?” 身子最壮,最凶狠的人都被他打倒了,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自然无人再敢生事,余成这才分发了工具,抱着棉袄坐在墙根下,长舒一口气… 德胜从门缝上挪开双眼,直起腰捶捶后背,笑着吩咐一旁的小伙计,“给这小子再送些伤药吧。” 小伙计应着跑上去,德胜就拐去厅里同主子禀报这事儿。 瑞雪心下喟叹,自己刚才那么灵光一闪,兴许还真会改变那小乞丐的人生,于是又说道,“这孩子若是做的不错,以后铺子缺人手,就把他收进来吧。” “是,夫人。”德胜应了,转身退下去忙碌。 老嬷嬷扶了瑞雪进门,微微叹气,问道,“小姐,是想起煜哥儿了吧?” 瑞雪脸色一黯,到底还是老嬷嬷最了解她,那小乞丐的眉眼与煜哥真有两分相像,又都是在做乞丐的时候被她遇到,她怎么能不帮一把,“嬷嬷说的是啊,那臭小子离家也有两月多了,到底去了哪里啊,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暖?” 老嬷嬷赶紧劝道,“小姐别多惦记了,煜哥可是个聪明的,这时候说不定在哪里享福呢。” “但愿如嬷嬷所说。” 其实老嬷嬷不过顺口一说,哪里知道自己还真猜中了,三百里外的武都,是整个武国的权利中心,那座妆点的气派豪华,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在稍显偏僻的西北角落有座小宫殿。 虽然宫殿前用了个小字,那是因为相比与那些用于上朝的乾安殿,议政的六合殿等处而言,若是与普通家宅相比,那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入门正对处就是一座大花园,花园里有从天之南运回的的白玉石砌成的河道,微微带着温热气息的河水潺潺流过,河道旁的红梅,偶尔被风吹落了花瓣洒在水面,星星点点的红,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一位身穿青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人,双手背负在身后,盯着那河水和梅树,不知在深思些什么,惹得前来传唤的小太监,心有忐忑,小声说道,“先生,殿下请您进去。” 那中年人闻言转身,淡淡一笑,眉眼神态都与当日离开赵家归乡的闫先生一般无二,他慢慢随着小太监往里走,温声问询着,“殿下可用午膳了,是何菜色?” 小太监恭敬答道,“殿下正在用膳,还是一碗鸡蛋羹,一碗米饭,两个小菜。” 闫先生皱皱眉头,没有再问,很快两人凳上石阶到了大殿门前,推开两扇雕花精美的木门,闫先生微微点头,算是相谢,然后就独自绕过大殿,又进了右侧的书房。 书房很阔大,墙壁上悬挂这名家字画,角落里摆设着赤金兽口香炉,淡淡的桂花香气正袅袅散出,迎面那座黑檀木的博古架子上,摆了各种玉器珍玩,透过间隙,隐隐能看到后面那坐在书案旁的绝美少年。 白玉一样温润细腻的肌肤,小巧的瓜子脸,黛眉如墨,凤眼星眸,高鼻红唇,若是说这是一个女孩子,怕是没有人会怀疑,但他又确实是个男儿身,而且还是武国的天之骄子,皇帝心头的宠儿,三殿下刘煜,刘玄德。 正抬手舀着蛋羹的刘煜不知道是吃的急了,还是被开门之时灌进来的冷气吹到了,居然接连打了三个喷嚏,闫先生赶紧上前行礼,说道,“殿下可是染了风寒,这就让人传御医吧?” 刘煜摇头,连带着头顶束发的金冠都晃了起来,“不必,先生别急,许是…许是谁在念叨我。” 他说着话,掏了帕子出来擦手,不经意望见那剩下一半的蛋羹,眉眼间闪过一抹极浓重的惦念之色。 闫先生微微叹气,想了想就道,“殿下若是惦记赵夫人,不如就派暗卫去看看,顺便也给夫人捎封信去,夫人恐怕也很是惦记殿下。” 刘煜双眸一亮,继而又迅速黯了下去,摇头拒绝道,“罢了,那边的人盯得太紧,若是一个不好,把姐姐一家卷进风险之中,就是罪过了。姐姐虽是女子,性情却不软弱,没有谁能欺得了她,我也是多余担心。” 闫先生听了这话,也就不再相劝,转而问道,“圣上昨晚唤殿下前去,可是有差事吩咐下来?” 说起正事,刘煜立时就收了心思,摇头说道,“父皇没有差事吩咐下来,不过,倒算是给了我一件重宝。” “哦,重宝?”闫先生很是好奇,“难道是前些日子入都来朝拜的外史,敬献的那块玉璧?” 刘煜摇头,伸手沾了茶水,在紫褐色的檀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江山!” 闫先生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狂喜,是如何也掩不住。但他还知道这事不宜张扬,起身跪倒,极力压低着声音,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刘煜其实也是没有想到父亲唤了自己去,居然明言要把大统传于他,甚至还坦白,当日之所以赐他玄德两字做表字,也是寄望于他能如同先祖刘玄德一样,打破外戚专权的现状,开创一个全心的武国。 当然那场宫中惊变,烈火杀戮,甚至他流落在外,都是父皇谋划的,这也是一个帝王给儿子安排的历练之路。 他如此突然得到了这样一颗定心丸,却奇怪的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脑子里就想起,姐姐每次提起皇宫,提起帝王,都会说的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为了开创所谓的盛世,为了给他一场历练,他差点儿被亲兄长侮辱,身边忠心的奴仆全都下了黄泉,他躺在那个小庙里,冻饿将死的时候,若是没有姐姐出现,真会有人救他性命吗,答案,他不愿意想… 闫先生心里的喜意慢慢沉淀下去,才发觉好似没听到殿下的回应,抬头望去,只见他满面都是复杂感慨之色,就起身问道,“殿下,可是还有别的烦心之事,这般天大喜事,为何不欢喜?” 刘煜淡淡一笑,重新请他坐下,“先生多心了,有了父皇赠予的这块瑰宝,咱们行事就不需顾忌太多,只要把那人身后的势力打掉,就是大功告成。” “殿下说的是,最近那人也是心急了,盯着他的人手回报说,昨晚他又去了刘阁老和陈阁老的府邸,只是咱们的人没有探听到他们商议何事。” 刘煜冷笑,伸手倒了茶,递给闫先生,闫先生赶忙起身接了,“那两个老家伙看着一副清高模样,其实心思最贪,胃口最大,那人要想拉拢他们,也必定要付出大笔金银才行。” 闫先生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好似吴侍郎告假回乡省亲去了,不知是不是替那人奔走谋划?” “吴家老宅在哪城?” “三百里外的彤城。” “彤城?”刘煜皱了眉头,脑子里好似有个念头闪过,但是速度极快,他怎么也没抓住,想了半晌无果,就烦躁的揉揉额头,说道,“若是有人手,就探听一下吴侍郎回乡所谓何事,人手不够,就罢了。” “是,殿下。”要事议完,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闫先生就辞去了,书房里只剩了刘煜一人,他伸手在书桌下摆弄几下,就抽出一只三寸宽,两尺长的暗格,那里面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或者信件契纸,只有一卷画轴和一只绣工粗劣的荷包。 他把荷包拿起,摩挲半晌,才放到手旁,然后又打开那卷画,露出上面那坐在桂花树下,笑得极温柔的女子,女子身后三个半大小子,各举了一只鸡腿,笑得傻气又欢喜… 他慢慢低头把脸贴在那女子身上,仿似感觉到那温暖疼惜,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姐,家里雪下得大吗,杀年猪了吗,你是不是每日都在骂煜哥儿啊,都是煜哥儿不好,让姐惦记了,姐,煜哥儿想你…” 空旷的屋子里,轻轻浅浅的呢喃在悠悠回荡,荡起一圈圈儿名叫眷恋的涟漪… (早晨爬起来现码的,晚了,晚了,抱歉。) 第四百零三章 甘苦茶楼品甘苦 这一日,天气晴好,原本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突然放了晴,日阳虽是没有其它三季温暖,但是却足够光亮,照得人心里跟着欢喜。 彤城最繁华的商街上,同往日一般,人来人来,很是热闹,各个店铺的掌柜和伙计笑得合不拢嘴,忙碌得很,但是招呼客人的间隙,却还会小跑儿出去,抻头瞧瞧街头儿的那家茶楼,然后嗅嗅空气里诱人的香气,又跑回去嘀咕两句。 有客人心下好奇,就拉了掌柜探问,掌柜也不隐瞒,附耳笑言两句,那客人就惊得张大了嘴巴,“真的,掌柜你哪里听得的消息?” 那掌柜一挑眉,“自然是真的,我们铺子的小伙计,同那茶楼里的伙计是同一村的,回家赶路时听得的消息,怎么会是假的?” “哎呀,这可有热闹看了,”那客人顿时欢喜的严谨都眯了起来,“这女子若真是千金小姐,赵家怕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掌柜的却摇头,“倒也不见得,赵家人论算盘可是打的最精,吴家小姐也不差啊。不过,老夫倒是佩服这安南候小姐,三五日间就开起个茶楼,听说那楼里要售卖的吃食,很是新奇,号称整个武国独一份儿,这不,那几家茶楼的老家伙们都是瞪大眼睛瞧着呢。” “这热闹可不能错过,茶楼哪日开业,我定然要去坐坐。” “听说是明日。” 如此这般的笑谈,整个商街时有传来,于是茶楼还没有开张,就如同瑞雪预料的一般,迅速成了同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茶楼后灶里,几个厨娘围在案板前,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彩云彩月,姐妹俩的白嫩小手,上下灵活翻飞,不过眨眼间,就包出一只元宝似的小饺子,或者白胖圆润的十八褶包子,众女各个艳羡的夸赞,“真是好巧的心思,好巧的手艺。” 莫掌柜的两个儿媳,韩氏朱氏也听从公爹的吩咐前来帮忙,就笑道,“咱们茶楼有彩云彩月姑娘这手艺,怕是想要不红火都难啊。” 彩云彩月被夸赞的脸红,但还是说道,“这些吃食都是我们夫人传给我们两人的,夫人才是真正的心灵手巧。” 众人都是一脸敬佩模样,毕竟她们也听说了东家的身份,一个大家闺秀,能有这般手艺,可着实难得。 “好了,大伙儿都动手试试吧,够一笼屉就上锅开蒸,夫人吩咐了,蒸好就分给大伙儿都尝尝味道,别自家人都不知如何美味,到时候要怎么给客人介绍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不敢相信,那馅料就在她们眼前,除了肉糜就是排骨,甚至还有剥了壳的整只虾仁,样样都是好东西,这居然是要分给她们吃的? 彩月见得众人不动,就道,“嫂子赶紧动手啊,总共十种点心,咱们今日可是忙得很啊。” “哎,好,好。”众人赶紧上手学起来,心里突然就觉得留下伺候新东家,兴许还真是留对了。 茶楼前面,德胜正带了几个伙计蹬着梯子,把刚取回的匾额,挂在了门楣上,楠木材质,黑底金字,“甘苦茶楼”。 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怨憎恶,伤离别,求不得。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德胜望着牌匾久久无语,一座茶楼,说尽人间甘苦!自家小姐又何尝不是在嘲讽,她的甘苦成了别人口齿间的趣事? 几个伙计拾掇好梯子等位,见得大管事在发呆,就忍不住推了一个上前问道,“管事,这牌匾这么挂,成吗?” 德胜醒过神来,点头说道,“不错,以后隔几日就擦擦,咱们这茶楼以后说不得就是彤城第一,牌匾脏了,可是丢脸面。” 几个伙计都笑起来,有那性子活泛的就道,“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我们茶楼卖的什么吃食,别的茶楼根本都没见过。” 众人都是脸上带了笑,主家生意好,他们这做伙计的,自然也会跟着沾光啊。 “你们可都把吃食单子和价格背熟了?” “管事放心,早背得滚瓜烂熟了,”莫掌柜的小儿子莫明言,成了亲还没有孩子,性子活泛,极喜说话,听得德胜问,就开口答道。 德胜点头,带了众人进得大厅,彩云彩月就带了女子们端了热气腾腾的蒸笼出来,小伙计们一哄声的涌上前去,都想先看看自家茶楼要卖什么好吃食,这半会儿只嗅着香气,就引得他们肚里的馋虫抗议了。 果然,那入眼的精致吃食,惹得他们欢呼不已,德胜昨日已是吃过,自然不急,就道,“趁着大伙儿都在,我就说两句。 你们当日能留在咱们茶楼里,说实话,就是掉福坑儿里了,昨晚东家交代我说,以后你们每人的工钱,都多涨三成,每季两套衣衫,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一听涨工钱,发衣衫,所有人都是欢呼起来,要知道原来的东家就算大方的了,也不过一年才两套衣衫,但是新东家居然说四季都有,这可是翻了四番,大伙儿如何能不欢喜。 小狗子最是机灵,就喊道,“大管事,福利是什么东西啊?” 德胜昨晚听得主子说起这词,也是不懂,后来问过彩云彩月才知道,但这可不耽搁他现学现卖,于是笑眯眯说道,“福利就是每逢节日发肉、发吃食,过年的时候,还要把茶楼全年的利润拿出一成来,给你们发红包。多了我不敢说,但是每人分个三五两还是容易的。” 众人哪里想得到,福利是这么好的东西,各个喜得脸色通红,猛然高呼出声,“谢东家厚赏,谢东家厚赏!” 声音之大,简直要把茶楼掀翻一般,门外路人也被惊得停了脚步,往里瞧了几眼,这才摇头走了。 德胜摆手示意众人静下来,却收了刚才的笑脸,又道,“有了这般好福利,大伙儿若是不好好做活计,或者生出别的心思,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赶忙束手行礼,“大管事放心,我们必定用心做事。” “那就好,点心都要凉了,大伙儿赶紧都尝尝吧。”德胜恩威并施,彻底收了众人的心,就招呼着吃起了点心。 有了先前那般欢喜,就是吃树叶也要香甜三分,更何况,这吃食原本就是美味无比,众人立时就对茶楼以后的生意充满了信心,自然他们的荷包也要装的鼓鼓,这是最让人欢喜的… 第二日,天公作美,比之前日还要晴好,辰时一到,茶楼二层屋檐上悬挂的一串爆竹就被点燃了,砰砰梆梆响的震耳欲聋,德胜和莫掌柜双双抓了簸箩里的铜钱撒了出去讨个吉利,无数大小乞丐和顽童、路人,都去争抢,更显热闹。 待得人群散去,一条街上的各家店铺掌柜都上前笑着说些吉利话,被迎进大堂安坐,还有莫掌柜这些年结交的友人,也都前来捧场,加上闻讯而来的看客们,倒也把大堂里挤得满满当当。 小伙计穿花蝴蝶一般,笑嘻嘻飞奔在各个座椅间,把薄薄的木刻单子递到众位客人手中,那木板没有上漆,只刷了薄薄的清油,保持了柞木原本的颜色,看着就有种返璞归真的大气,四周刻了几道云水纹,中间围绕的就是一道道看着就新奇的吃食名字。 有客人就指了其中第一道吃食,问道,“伙计,这虾饺王是什么吃食啊?” “哦,客官您可是一开口就问到咱们铺子以后怕是最出名的吃食了,这点心面皮是透明的,客官您夹上一只都能看见里面的馅料儿,还放了整只的大虾,那味道,昨日小的蒙东家厚赏,有幸吃了一个,香得晚上都没睡着觉啊,这不,现在还黑着眼圈儿呢。”这小伙计在茶楼里伺候了两三年了,嘴皮贼是利落,说的又风趣又好笑,惹得一桌儿客人都笑了起来。 那客人瞧着身旁的友人都是一脸好奇,就道,“先来两盘尝尝,还有这天下第一包是什么?” “哈哈,客官您问这包子,就更是问对了,小的卖个关子,先不说什么,客官您尽管点,若是到时候吃到嘴里,您不喊三声好,这顿茶,小的请您。” “呦,这伙计可真是夸下海口了,行,再来一屉。”那客人也被激到了,怎么都要尝尝这什么包子,能让伙计这般骄傲。 “客官,这包子一屉就一个,您怕是要多点几个。” “哦,这般啊,”那客人就道,“那就来五屉,我们每人一屉。” “好咧,客官稍等。”小伙计高声应着,就跑去了后厨。 这时各个桌子也都点完了吃食,众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慢悠悠说着闲话,莫掌柜和德胜两人,在各个桌间走了走,简单寒暄两句。 很快,小伙计们就一溜烟儿从灶间端了吃食出来,先前说话那小伙计,一手拖了一只烧成了树叶形状的白磁盘,直奔那五位客人的桌前,双手小心放下,那瓷盘里,摆着得一排小巧虾饺就现于客人们眼前,几人齐齐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虾饺一只也不过两寸大小,面皮儿不知如何调制,居然如同极薄的羊脂白玉一般细腻透明,巧妙的捏成了元宝形状,隐隐露出里面的馅料,翠绿的是葱花儿、嫣红的是肉馅儿,当然最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饺子尾部微微翘起的虾尾,通红锃亮,惹人垂涎欲滴。 第四百零四章 火爆 小伙计见得客人们的神色,骄傲得恨不能大笑三声,但还是低头谦恭的说道,“客官,这虾饺王趁热吃,味道最好。” 几位客人都是回过神来,清咳两声,点头道,“这吃食看着倒也新奇。” 他们边说,就边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只到碟子里,然后送到了口边,咬了半边下去,立时那面皮的劲道儿,肉糜的油润,虾仁的鲜香混合在一处,就充斥了口腔里的每一处,几乎是半点儿没有犹豫,人人都立时又把剩下半只赶忙塞了口中,留了一截红亮的虾尾在筷尖儿上,随着他们的用力点头,颤动不停。 “好吃,唔,好吃,这虾饺真是美味,好精巧的心思啊…”那客人连连赞叹,再低头先要去夹一只,却发现,几个友人已是眼疾手快,吃光了大半,他赶忙一连抢了两只在碟子里,才道,“伙计,再来两盘。” 小伙计却笑眯眯说道,“客官,我们铺子第一日开业,食材没准备太多,这虾饺王,每桌就限卖两盘,您多包涵。” 那客人一听很是失望,不等抱怨,小伙计又道,“客官,我们铺子的吃食味道都是极鲜美,您也不能只吃虾饺一样儿啊,若是吃饱,尝不了别的美味,岂不是也遗憾,就是那天下第一包,客人怕是更喜欢呢。” “哎呀,可不是,把包子忘了,伙计赶紧去催催。” “好咧,好咧。”小伙计小跑着又去了灶间,在几人把虾饺彻底吃下肚子之后,又刚好端了五只高摞一处的小巧蒸屉来。 蒸屉也就是七寸圆围,用竹片围的外框,苇子细细编了底儿,中间铺了一层墨绿的苏子叶,苏子叶上就托了一只足有小海碗那般大的包子,包子皮儿是发面的,宣软又白亮儿,包子肚儿圆滚滚胖嘟嘟,捏着一圈儿均匀细小的褶皱,就像一个白胖小子穿了条百褶裙,极是可爱。 众人还没尝味道,只瞧着这包子的漂亮模样,就已是伸了大拇指,那客人更是笑道,“行,小伙计儿,今日这顿茶不用你请了,爷还给赏钱,这吃食是真不错。” 小伙计喜得眉开眼笑,立时行礼道谢,然后就拿了竹夹替几人把包子从笼屉里夹到特制的浅沿大碗里,然后笑道,“这位爷,这包子吃起来可是有讲究,否则,美味吃不成,还容易伤着。您听小的给您讲啊,您先把包子口小小的撕开一块。” 那客人也是好奇,听了他这话,就依然动了手,没想到,那看上去已是凉了许多的包子,居然猛然冒出一股热气来,几人都是齐齐一惊,这若是不明就里,猛然咬一口,还不烫破舌头啊,还没容他们感慨,那热气里带着的浓郁鸡汤香气就把几人的心思又引了过去。 小伙计笑嘻嘻递了他们每人一把黄铜长把勺,笑道,“这天下第一包,又叫大汤包,里面可是装了半下鸡汤的,几位爷先把汤喝了,再吃肉馅儿,最后吃面皮儿,这才能把其中的美味都享受到了。” 几位客人对视一眼,都是满眼兴味,笑道,“今日这一趟咱们可是来着了,不只吃了好吃食,还长了这许多见识。” 众人都是点头,低头慢慢喝汤,吃包子,那鸡汤汁儿不知加了什么,比之往日喝到的更是香浓润泽,鸡肉馅儿混着碎蘑菇,也是鲜香适口,到得最后,人人都没抱太大喜爱之意的面皮,居然出乎意料的,吸收了鸡汤的香,蘑菇的鲜,加上细面的甜,最是美味不过,几人已是不知要用什么话来夸赞了,纷纷掏了零散银钱出来打赏小伙计,把个小伙计乐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大堂里总共十二桌儿,桌桌都与这一桌儿的情形相似,众人吃得兴起,哪里还记得闲言碎语,这个喊着,“来碗鸡肉馄饨尝尝!” 那个喊,“酱香排骨包是什么,真放排骨了?给我来一屉!” 小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却各个笑得合不拢嘴,后厨里的女子们也是累得满头大汗,客人们有那惦记家里老妻宠妾,幼子小女,或者慈母严父的,走时又纷纷点上一些带回去。 于是,原本准备一日的食材,居然未等晌午过半就彻底告罄了。 待得木三拉着白展鹏和陈家鼎、栾鸿几人上门捧场之时,茶楼居然已经关了门,四人很是诧异,就算是生意不好,也要坚持到晚上再关门啊。 白展鹏“唰”得一声展开描金扇子,皱眉道,“那女子的急脾气,许是见得没人捧场就恼了。” 陈家鼎和栾鸿却是不好说话,他们毕竟还没见过瑞雪的面儿,原本今日也是不想来,毕竟赵丰年要娶谁进门,还没个定数,若是真有一日换了嫂子,知道他们今日特意来给旧人捧场,心里存了疙瘩,床头风儿吹得好友们隔了心,可就有些不值得了。 但是,木三极力相邀,他们也不好拒绝,就跟来了,没想到吃了闭门羹,这倒是正合心意。 木三瞪了白展鹏一眼,也不理会他,带头奔去了对面的一家酒楼,坐在临窗位置要了几个菜一壶酒,扔给小伙计一块碎银,小伙计就瞧着掌柜盘账的时候,小声说了起来,“客官,那对面的茶楼不是生意不好才关门,实在是生意太好了,只这半晌就把一日的吃食都卖完了,这才歇业的,我们掌柜正眼红呢,小的不敢多说。”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惹得四人齐齐都是一愣,栾鸿就问道,“茶楼里卖的是什么吃食,生意这般好?” 小伙计想起刚才瞧得热闹,也是来了兴致,壮了胆子把看到的听到的,统统说了一遍,末了还道,“我们掌柜刚才还说,只这半上午,那茶楼就最少赚了五十两银子啊,这还是吃食不够卖呢,若是卖足一日,还不知道要赚多少,一月下来,除开食材成本,最少也要赚六七百两银子,比之大酒楼也不差多少了,您说我们掌柜能不眼红吗?” 木三挥退了小伙计,看向白展鹏,一脸得意之色,“怎么样,我就说二哥那般挑拣的人,他能入眼的女子定然是与众不同,你瞧瞧,别的不说,只这赚银钱的本事,就非一般男子可比。” 白展鹏不屑的撇撇嘴,“抛头露面,哪是女子本分?” 木三反驳,“那吴家小姐还闹上门纠缠二哥呢,就是好女子的本分了?白展鹏,你心长偏了吧,还是说,你心里还没放下那吴小姐…” 白展鹏被戳了伤心之处,立时瞪了眼睛,就要发怒,陈、栾两人赶紧分别扯了两人劝慰起来,到底是喝了几杯酒,就散去了。 瑞雪不知还有几人差点因为她争吵起来,她正坐在后院厅里,带着莫掌柜和德胜盘账,扣除了成本和人工等等,剩下的利润极是可观,于是欢喜之下,就赏了酒楼众人这月双倍工钱,消息传出去,顿时就听得伙计和厨们的谢赏声差点儿掀翻了房盖儿。 小狗子乐得满地乱跳,嚷道,“别家酒楼还有说书的先生,咱们茶楼也雇一个,生意保管更好。” 其实他是小孩子脾气,不过是随口一说,想着若是请了先生说书,众人也能跟着听个热闹,哪成想,传到屋子里,倒给瑞雪提了个醒儿,扭头问询妞妞,“妹妹,我记得咱们离家之前你抢了大壮手抄的那本西游记,如今还在衣箱里吗?” 妞妞抱了盘虾饺正吃的欢实,听了姐姐问,就道,“在,姐姐不是要我每日照着练字吗?” “那就好,一会儿回去取来,给…嗯,就小狗子吧,看着他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大堂安个讲台,让他试试。” 德胜这一路赶车南来,路上也曾听彩云彩月讲起过几句,自然知道那师徒四人的故事,很是精彩,若是放到茶楼里日日讲上一段,必定更是客似云来,于是赶紧出声赞成,“小姐这主意好,若是再找画师给那师徒四人都画了像,保管上门的客人更多。” 瑞雪点头,笑道,“那手抄本拿来,翻翻描写四人容貌衣着的段落,就找画师画下来吧。” 事情如此,就算定了下来。 第二日,听得小道消息上门的闲人很多,当然慕名来品尝美味的食客也更多,还有那些后宅夫人和闺秀小姐们,昨日吃了家里父亲或者兄长带回的点心,很是喜爱,今日也派了丫鬟或者小厮拎了食盒上门来采买。 却不想众人都是喝茶等待的时候,两个小伙计搬了个小小的木桌放在了楼梯口,小狗子换了一身长袍,脸色微红,有些羞赧的站到了桌后,伸手抱拳,给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众位客官,昨日承蒙各位赏脸,小店生意兴隆,我们东家夫人很是感激,特意找了本极有趣的故事书,交给小的,要小的以后日日都讲上一节,给各位客官解解闷儿,也算是我们夫人回赠各位的谢礼。” 各个茶楼酒楼,找先生说说市井故事,拉拢客人,这也不是新鲜事,众人都不觉如何,但是有个解闷儿总比坐着干等强,于是齐齐点头说道,“好啊,快些讲吧。” 小狗子又行了礼,然后清清嗓子讲了起来,“话说,自从盘古开天地…那座山上,正当顶上有块仙石,这石头有三丈六尺五寸高,两丈四尺圆围…” (我在努力,一口气写到结局,保证是和美大结局,加油!) 第四百零五章 都没闲着 众人本以为小狗子要讲的也是那些说书先生讲的烂熟桥段,哪里想到居然是个没听过的,而且还相当精彩,人人都忍不住停了闲话儿,听得是聚精会神,就是那些小厮丫鬟也盼着吃食晚些出锅,他们还能听完再回去… 原本吃食就是天下独一份的美味,茶楼位置也好,又加上好故事这朵锦上繁花,甘苦茶楼生意那是日日爆满,特别是故事开讲的那前后一个时辰,简直是一座儿难求,后来食客们纷纷抗议,莫掌柜才做主又在下午加了一场。 瑞雪这边忙着做生意,赵家一众无耻贪婪的老家伙们也没闲着,到底选了一日带着丰厚的礼品登了吴家的大门,借口赵德有疾在身,不好隐瞒坑害吴家小姐,主动相求吴家把婚约改回,还是由赵家大公子,也是新任家主赵丰年娶得吴家小姐为正妻。 吴家装了大度模样,夸赞赵家坦诚,欣然应允,两家都是皆大欢喜,趁热打铁,又把婚期定在了一月后。 彤城众人自然又有了话题,坐在甘苦茶楼里,一边吃着,一边说得唾沫横飞,有不耻吴家一女三嫁的,有不屑赵家趋炎附势,攀结吴家的,总之,众说纷纭,当然众人隐隐也都期盼着这茶楼的东家,那位破门而出的“前妻”会如何应对,但是,显见他们注定要失望了,茶楼生意照做,瑞雪却是从始至终都没露过一面,也没再同赵家有任何瓜葛。 彩云在茶楼里最先听了这消息,跑回客栈去报信儿时,瑞雪正带着妞妞和琴心,在大陶盆里洗面筋,毕竟好几样点心都用到了水晶面皮,这制作方法就成了秘方,自家人不动手,交给外人总是不放心,三个小丫头在后灶已经很是忙碌,晚上回来还要再挨累,她也舍不得,左右也是闲着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就做些活计占占心思了。 老嬷嬷在屋里听得动静,心里惦记,就把孩子交给剑舞,出门瞧着自家小姐,脸色半点儿没变,照旧忙碌,更是担心,就小声问道,“小姐,你若是气恼,就同嬷嬷说说,骂两句,心里也能舒服些。” 妞妞狠狠甩去手上的水珠,怒道,“骂两句管什么用,要我说,就直接打上门,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那日走得急,我都没打痛快!” 瑞雪接了老嬷嬷递来的布巾,抬手敲了妹妹一记,笑道,“都是大姑娘了,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说完这话,她抬眼望了望灶间门外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的天空,微微笑道,“那吴家小姐总是要先生去迎娶的,待他回来,他若说要娶,咱们二话不说,送封休书给他,然后就拾掇行礼,回家! 但是,他若说一定不娶,那赵家和吴家就是把婚约改上千百遍,又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沉默,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点头应下了。 妞妞双手在陶盆里砸两下,咬牙说道,“他要是敢娶,我就一棍子打死他。” 瑞雪嘴唇动了动,好似想说那人一定不会娶,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出声,世事无绝对,她能保证自己不变心,却不能保证他不妥协… 彤城之西一百里的官路上,远远行来一队镖车,旌旗招展,上书“擎天”两字,赵丰年同高家兄妹骑在马上,都是腰挎长剑,短衫长裤的武者打扮,三人走在队伍前头,赵丰年指着前边隐隐露出些许轮廓的小城说道,“那就是清河县了,过了清河再有一百里就到家了。” 高睿笑道,“这一路每过一城,赵兄都要如此说上一句,我们兄妹都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九儿也笑嘻嘻附和,“可不是,赵姐夫这是想念姐姐和小外甥外女了。” 赵丰年清咳两声,竖起衣领挡住红透的耳根儿,岔开话头儿道,“这一路多亏高兄弟和妹子出手相助了,才能如此平安得返。” 高睿却是摆手,“赵兄说的哪里话,你把这运货的活计交给我们擎天镖局,我们高家自然要尽心尽力,这是生意,可不是出手帮忙。” “就是,难道,姐夫你要赖我们家的银子不成?” 赵丰年哈哈大笑,说道,“咱们快些进城吧,这里有我们赵家的铺子,大伙儿都好好歇歇,吃顿热乎的,明早咱们上路,一鼓作气赶回家。” 高睿扭头冲着众多镖师伙计们喊了一句,“兄弟们,脚下加快些,进城就能喝酒吃肉,好好歇歇了。” “好咧!”众人都是大声应和,震得路旁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被风一吹没入山林不见了。 赵家在此的商号是个小客栈,冬日客人少,掌柜和伙计都是清闲,见得自家家主到了,赶紧让了后院停马车卸货,又准备吃食住处,忙得团团转。 待得众人都坐上了桌子吃喝,那掌柜就请了赵丰年到后院小书房坐下,奉了茶之后,赵丰年瞧得他脸色有些古怪,心下生疑,就道,“刘安,当年刘师傅细心教授我六年,把一身铁算绝技都传授与我,我心里已是敬他如父,后来我遭难流落,刘师傅也是去世,我心里一直愧疚,若是你们兄弟有何为难之处,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刘安听得主子说得诚恳,心里感激,赶忙起身行礼道谢,但是坐下却是说道,“家主,小的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昨日听得彤城那边传来一个消息,心里犹疑,不知该不该同家主说说。” 这刘安就是当日被赵德冤死的老掌柜之子,也是他到得灵风城发现了赵丰年未死的真相,对赵丰年在彤城之事比之外人都要清楚三分,所以,听得赵家的新消息,很是犹疑不定。 “彤城消息?”赵丰年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说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消息?” 瑞安想了想,就道,“家主,我也是听路人简单说了那么几句,好像是家主前些时日接进门的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带着孩子和几个帮手破门打出赵家去了,老爷受了重伤,下人们也伤了不少。” “什么?”赵丰年猛然站了起来,惊得脸色发白,心里如何也想不出瑞雪因何就闹到要打出家门的地步? “这…这不可能!”明明出门之前,父亲和妻子相处很是融洽,怎么就打在一处了,“还有什么消息,快说!” 刘安也瞧出主子是真急了,不敢再犹豫,迅速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好像是族老和老爷去了吴家,把家主的婚约又改回去了,成亲的日子也定了,算起来,还有二十几日了。” 听得这话,赵丰年是彻底暴怒了,他已是说过多少次不会再娶她人,家里长辈居然不顾他的反对,擅自替他另娶? “替我准备干粮,我要立刻赶回彤城。” 赵丰年一掀帘子大步去了前堂,找到高家兄妹,简单说了两句,就重新跳上了马,带着惶急间,嘴里还雕着馒头的风调雨顺,疯狂打马,昼夜兼程赶路… 冬青院儿里,瑞雪正配着老嬷嬷做针线,老嬷嬷年轻时候也是绣花好手,如今老了眼神儿跟不上了,太过繁复的花色驾驭不了,但是给两个孩子缝个虎头鞋,小肚兜儿还是能胜任的。 妞妞好不容易求着剑舞,把怡然抱到了怀里,乐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的哄着外甥女喊她小姨,怡然嘟着小嘴儿不时咯咯笑上两声,哪里会说话,她也不嫌烦,还是一声声教着,倒把瑞雪吵得头疼,抬头示意剑舞抱回孩子。 刚要喊了妹妹到身旁哄着,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在喊着,“小姐,有客人上门来拜访。” 众人齐齐一愣,继而想起这彤城里除了赵家之人,她们也不识得别人了,于是都是变了脸色,老嬷嬷站起身道,“小姐,老奴去把人打发了吧?” 瑞雪想了想,就点头道,“也不要多说什么,撵走就是。” 老嬷嬷应下,出门而去,不过她居然很快又转了回来,带着满脸的喜色,笑道,“小姐,不是赵家人,是少将军来了。” “少将军?”瑞雪心里一动,猜得他怕是为候府的产业和那事儿的结果而来,于是赶紧拾掇好衣衫鬓发,瞧着没有失礼之处,这才迎出门去,院子门口,那正同小伙计低声说着话儿的男子,可不正是身材愧为,面容俊朗的少将军,今日想必是不愿惹得旁人留心,他换下了戎装,改穿了一套墨色锦缎长衫,系了朱红色金丝绣纹的腰带,加上头上的赤金发冠,衬得他更是英气了三分。 瑞雪当先行礼,笑道,“武大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武烈回了一礼,应道,“我派人又去了一趟灵风城,邻人说起你来了这里,我正好也是有事,就过来走一趟。” 瑞雪引着他进了大厅,琴心上了热茶,瑞雪亲手倒了一杯,捧给武烈,武烈接了,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 军人本就不擅言辞,不喜啰嗦,武烈半杯茶下肚,就直接说道,“月儿…妹子,挥退左右,我有话要说。” 瑞雪扫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剑舞和琴心,还有妞妞老嬷嬷,就笑道,“武大哥有话尽管说,这都是我能信得过的家人。” 第四百零六章 可惜 武烈好似有些意外,继而脸上就多了一丝欣慰之色,“妹子身旁有这么多信得过的人手,我也就放心了。” 他说完,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包得方方正正一只油纸包来,推到瑞雪跟前,说道,“这是候府所有产业的契纸,这么多年赚回的银两,我也找人核算过了,大约有十八万两,但是都已经被…母亲花掉了。我和父亲这次打了胜仗,圣上赏赐丰厚,除了要留在家里供奉,不能转卖的,剩下的金银珠宝我都换了银钱,总共是两万两,也在这里了。剩下的十六万两,我写了借据,签名按指印了,以后一定半两不差的还回来。” 瑞雪原本以为他还回来的,只有契纸,哪里想到是这般彻底,或者说是光棍儿,堂堂镇北少将军,居然不顾颜面,连借据都写了。 她慢慢打开油纸包,低头看去,果然,契纸、借据、银票,三样儿都在,再抬头扫了一眼武烈略微有些羞窘的脸色,瑞雪淡淡笑了起来,把借据拿起几下撕了,又把银票推回武烈身前,最后才收起了契纸递给剑舞。 剑舞低头一礼,就进屋锁进箱子了。 武烈愣了半晌,猛然站起问道,“妹子,你这是为何?难道是不相信我会把欠银,如数奉还吗?” 瑞雪见他急了,赶忙起身请他重新坐下,笑道,“武大哥你误会了,我从未把你当成不守信诺之辈。候府这些产业,都是当年家母给我留下的,我收回来守着,是孝道。至于这些年来,赚回的银钱,多数都用在赡养兵卒遗孤身上了,这我也清楚。论起当年,家父也是带兵的将军,若是他在天有灵,一定也赞同这些银两如此花用,多替那些为国为百姓献身的勇士们尽些绵薄之力。” 武烈听得她这般说,脸色慢慢就缓和下来,“候爷当年与我父齐名,若是没有战死沙场,如今定然被圣上依为左膀右臂,可惜…”他说着话突然又想起一事,略微犹疑了一瞬,又说道,“父亲前些时日听得我回禀那事的真相,下令把柔兰送到她叔父家了,家母也…也被关进佛堂,一辈子吃斋念佛,以赎罪过… 家父嘱咐我给妹妹代句话,说他对不住候爷的托付,将来黄泉见了候爷定然磕头赔罪,但是如今他还活着,就会尽力护你周全,即使妹妹不愿意,他也会对外宣称认妹妹为义女,这样,只要我武家还统帅镇北军一日,任何人想要欺到妹妹头上,都要思量一番。” 武烈这几句话,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但是想了想也就释然了,这就是军人的信义吧。先前对将军的做法,有过的一丝不满,如今也是烟消云散了。 对于陈霜月这前主人,她做到了替她洗清冤屈,惩治恶人,已是仁至义尽,再无愧疚之意,而此事顺利完结,又顺带替自己谋个靠山,她自然也不会傻得拒绝。 瑞雪抬起头,眼神诚恳,笑道,“大哥,回去同义父说,月儿很欢喜做他的义女,待得他日相见,再磕头献上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 武烈脸色更是柔和,彻底放了心底大石,语声略带欣慰,说道,“父亲知道了,定然欢喜。” 瑞雪笑道,“大哥,既然都是一家人,你以后就别提什么欠银了,朝堂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是我猜得,义父此事定然需要大笔银钱救治伤兵,安顿遗孤,这些银票你一定要拿回去。而且,以后每年候府这些产业所赚取的利润,我还会分出四成,派人送到将军府,请义父尽管处置。”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儿家,总要多留些银钱在手,我们将军府也有产业…”武烈皱眉摆手,死活不肯接受。 正好老嬷嬷端了几碟子新出锅的点心,瑞雪就指了笑道,“大哥刚到彤城,许是还没听说,我开了家茶楼,生意极好,可谓日进斗金,大哥实在不必担心我会缺银钱。” 武烈为了找得瑞雪母子,已是派人仔细打探过了,想起那些传言,他脸色就沉了下来,隐隐蒙了一层怒色,“妹子,你如今不只是安国侯府的小姐,还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若是有人欺了你,你只管说一声,我…不,大哥,定然替你出了出了这口恶气!” 瑞雪心下一暖,这毕竟是她来到彤城,同赵家起了争执后,第一次有人不问原因,却坚决说要站在她身后,哪怕是一路同行而来,相处日久的木三都未曾如此明言,她怎么能不感动? 但是,两人以前毕竟有过那样的旧事,赵丰年又是个骄傲的性子,这事如何也不能让武家插手… “多谢大哥,我暂时还能应付,说实话,我如今有儿有女,有宅院有铺子,就是真有什么事发生,也必定会衣食不愁,终生有靠。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大哥,早日给我找个嫂子啊,我定然给大哥备份大礼!” 武烈低头端茶喝了一口,掩下嘴边的苦涩之意,再抬头时脸色已是一片平和,郑重应道,“好!” “大哥来彤城住在哪里?这客栈是候府的产业,大哥若是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如何?不收你房钱!” 武烈咧嘴一笑,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好似羞赧里掺杂了懊恼,很是古怪,“嗯,我住在父亲的一位世交家里,左右不过几日,就不搬来了,再有半月,我与父亲就会回府,妹妹若是闲暇,就带着孩子去府里住些时日。” 瑞雪猜得他来彤城必定还有旁事,也就没有勉强,新鲜出炉的两兄妹又闲话了几句,武烈就起身告辞了,瑞雪唤了老嬷嬷赶紧装了一食盒点心,见他痛快接了拎在手上,这才笑着送了他到门口。 武烈抬脚迈出门槛之时,犹豫了一瞬,终是回身轻声说道,“月儿,你虽是性情变了许多,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但是,我…真心替你欢喜!”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寒风吹得他衣角翻飞,黑色的身影在白皑皑的积雪映衬下,带着那么萧索,渐渐消失在走道尽头… 瑞雪长久注视着,终究轻叹一声,这是个好男人,可惜,陈霜月没有福气… 再说,这一日正午,赵丰年主仆三人,终是疯狂打马赶回,都是疲惫不堪,眉毛鬓角都冻了白刷刷一层寒霜,城门处过路的行人,守城的兵丁都没认出这就是赵家大公子来。 风调动动僵硬的手臂,喘着粗气问道,“少爷,咱们先去客栈还是先回府?” 赵丰年抹了一把冻僵的脸颊,望着面前的岔路,沉默良久,半晌终是说道,“走,回府!” 说罢,打马奔着前方的大街就跑了下去。 赵家门房的几个小厮们,正在拎着扫帚打扫落雪,虽是脸上还有些青肿未消,但人人都很是欢喜,老爷要娶新儿媳,昨日赏了府里上下众人,每人双倍的月银,他们各个都是荷包鼓鼓,怎么能不欢喜? 他们正是为难给心仪的小丫鬟,买盒胭脂,还是买几色绣线的时候,抬头就见得三匹快马跑来,踢起的落雪毁了他们这半晌的忙碌,于是恼怒得刚要大骂,却发现来人居然是自家主子,几人立时心虚的退到一旁,死死的低了脑袋,恨不得学冬日的山鸡,一头扎在雪堆里去才好呢。 赵丰年跳下马,扫了他们一眼,眸色瞬间变得冷酷无比,几马鞭就甩了过去,抽得几个小厮立时就跪了下来,求饶的话半个字都不敢出口。 赵丰年冷哼一声,也不停留,大步上了台阶,进了府门,直奔正房而去。 赵老爷正半靠在轮椅里,同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子,坐在一处喝着茶,一边商量着聘礼单子,一边说着闲话儿。 五老爷性子最贪,想着昨日走过那茶楼之外,见得的火爆盛况,忍不住说道,“以前没看出来,那女子还真是个有本事的,那茶楼听说是日进斗金啊,将来她进了赵家,就跟家主说一声,让她把方子献出来,在其它几城都开上一家,那岂不是每年又多几万两的进项。” 赵老爷冷哼一声,脸色微恼,“当日那女子在府里时,丰年总夸赞她孝顺,如今想来,她每次端上来孝敬我的,不过就是些粥汤、蛋羹,原来好吃食都留着赚银钱呢,当真是黑心肝。” 二老爷刚要接话,就听门外有人高声说道,“父亲这话错了,你当日还在服药,油腻不能多吃,陈氏挖空心思日日变着花样熬粥炖汤,父亲不夸赞就罢了,怎能如此贬低陈氏?还有,父亲身下坐的轮椅,也是陈氏画的图纸,难道父亲也要说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随着这话音,赵丰年猛力推开屋门,挟带着一身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兰花为了讨好老爷子,也想赚些同情,今日刚刚下了床,过来伺候,这一见家主回来,立刻上前跪下哭道,“道爷,东于回来了!道爷,道乎人发了哄…” 她的主意打的好,原本想着抢先哭诉,让少爷先入为主的以为是那女子有错,老爷再加上几句,就把那女子的罪名定下来了,就算两人见面,那女子辩驳,也没有大用处了。 但是她一时忘记了自己如今已是“无齿”的事实,开口说话,含糊不清,无人能懂啊,而且脸上青肿更重,赵丰年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是她来,哪里能耐着性子听她胡言乱语,直接一手刀劈在她颈后,拎起她的衣领就甩到了门外。 风调雨顺随后赶来,正好接了个正着,赵丰年高喊一声,“把她关柴房去,明日提脚卖了!还有,家里但凡身上有伤的奴才,一个不留,自赎自身的赶出去,没银钱的,明日找人牙子一起卖了。” 风调雨顺愣了一下,赶忙答道,“是,少爷。” (三点爬起来码字,看见一叶2知秋的大手笔,哈哈,无声的欢呼两声,不是花期贪财,只是越来越怀疑自己,这是一份肯定,我要努力,再努力!谢谢朋友们的支持,我在琢磨怎么收拾吴嫂和吴湘云,嘿嘿。) 第四百零七章 分化 两人一人扯着兰花一只胳膊,就要把人拖下去,赵老爷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举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啪得一声就拍到桌子上,怒道,“放肆,你眼里还有规矩吗,出远门归来不问候重伤父亲,不给长辈行礼,居然就胡乱发卖奴婢,这是家主所为吗?” 赵丰年挥手示意风调雨顺照他的话去做,然后关了房门,回身扫了一眼几位老爷子,冷笑道,“我身为赵家家主,难道发卖几个奴婢,都要问过长辈,那我这家主还有何用处?” 赵老爷子微微一哽,又道,“就算你要维护家主威严,也不能没有理由就随便发卖奴婢,你这般任性妄为,以后要如何服众?” “任性妄为?”赵丰年眸里的冷意更深,“但凡身上有青肿的奴婢小厮,必定是当日欺过我妻儿的,我身为夫主,赵家家主,若是不重重惩治他们,以后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你,你…”赵老爷被气得一时呛咳起来,“咳,你这个,咳咳,不孝子…” 赵丰年身形一动,想要上前去帮父亲拍抚背心,但是却生生忍住了。 二老爷瞧得他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隐隐绷起,就开口劝道,“家主莫要如此心急,当日之事,实在有些误会,老家主也很是气恼,而且头上受了伤,中风之症也复发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吃药…” 赵丰年仔细打量父亲的额头,见得额角确实有大块红肿之处,显见是伤口还没有好利索,左臂似乎也一直没动过,于是他也皱了眉头,到底还是心疼,上前想要替老父把脉,不想赵老爷子却一把摔开了他的手,怒骂道,“你个不孝子,为了个女子连父亲都不顾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让我死了吧,见到列主列宗…” 没说几句话,赵老爷子又是狂咳不已,赵丰年无奈,半是恼怒半是哀求说道,“爹,儿子以前太过骄傲,没有提起陈氏的身世,她不是…不是丫鬟出身,她是安国侯府的嫡女,性情温和,聪慧又大度,这样的好女子,儿子想要与她白头偕老,爹为什么就是不成全?当年,娘是因何而死,爹难道就不后悔吗,爹也要看着儿子步上后尘?” 赵老爷子被戳了伤心处,咳得更是厉害,举起唯一能动的右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骂道,“你胡说什么,爹…爹是为了你好,安国侯府已是没落了,吴家…吴家有实权在手,只要你娶了吴家女,以后飞黄腾达…” 三老爷急脾气,听得赵老爷说的断断续续,生怕赵丰年听不明白,就忍不住帮忙说道,“家主,我已经找人问过了,安国侯府如今已是失了圣眷,半点儿权势没有,而吴家那边,吴大老爷是户部侍郎,他已是开了条件,只要我们两家联姻,吴家就保我们赵家坐上皇商的位置,将来赵家的生意,再不需要打点各处官府,甚至子弟们还能出仕做官,我赵家到时候就能甩掉商贾的帽子,改换门第,成为官宦之家…” “就是,家主,”五老爷也帮腔道,“若是你实在喜爱那陈家女,虽说候府权势不在,但身份还算高贵,等吴家女进了门儿,就把她接回来做个平妻也好,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赵丰年原本不愿透漏瑞雪的身世,只是一时骄傲,后来却是因为族人的势利眼,有些骑虎难下,毕竟道破身份,赵家人若是立时改了态度,那岂不是让瑞雪觉得赵氏一门皆是趋炎附势之辈。 而如今听得父亲和几老显见都是知道了妻子的身世,却没有半点儿愧疚之意,反倒依旧逼迫他去娶更有权势,对赵家更有益处的女子,任是他再想替老父找借口,再是掩耳盗铃骗自己,也遮盖不了亲人贪婪的事实。 他慢慢起身,伸手拍去膝盖上灰尘,冷声说道,“长辈们的算盘打得真是太好了,但凡好处是半点儿都不放过。但是,世上没有不需要本钱的买卖,难道长辈们觉得吴家会把这么大块馅饼送给赵家,却没有所图?” 二老爷眉头挑了挑,沉吟着说道,“吴家只是要借用我们的商路,在各城间捎带些东西,这原本就是顺手而为,没有什么难处。至于,吴家所说必要之时,要挪借些银钱,自然也是有借有还,毕竟吴家身后是太子,当朝太子还能赖账不成?” 赵丰年越听心里越觉荒谬,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却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满满都是苦涩,“利益真是能让人变得蠢笨!” 他低了头,目光在几位恼怒的族老脸上扫过,冷声道,“几位长辈们怕是忘记了,太子身后是原家,富可敌国,我赵家犹有不及,太子若要用到银钱,难道原家的家财还不够他花用,需要到我赵家挪借?” 五老爷张口欲要反驳,赵丰年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他一个武国堂堂太子,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如此多的银两?还不是出现了争斗对手!我这一次西行回来,听得消息说,一年前朝廷宣称病重的三皇子,已是病愈,圣上宠爱有加,很是倚重,以后谁能登上大位,朝中大臣都不敢轻言,长辈们居然就如此有信心的站到太子一方了,将来若是太子争位失败,赵家别说改换门第,怕是九族都保不住!” 几老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这些年久居家中,养花斗鸟品茶,对于朝中事自然没有多关注,不想居然出了这么大纰漏。 二老爷的小孙子很是聪慧,功课极好,他一直盼着将来孙子出仕做官,光宗耀祖,如今听得这事儿,眼见孙子大好的前途要被斩断,就忍不住说道,“家主未免有些担心太过,太子必定是正统,又无失德之处,圣上怎会轻易改换?” “皇家事,一夜改换朝代的还少吗,我赵家只是个商贾之家,这样的时候躲都尚且来不及,长辈们居然还要卷进去,真是…”赵丰年想说愚蠢,到底不好当面叱骂长辈,于是又道,“我这一趟出门,西面的商路已是成功打通了,只要经营的好,这商路就能保我赵家上下二十年兴盛!我已是对赵家尽了所有心力,明后日把所有账本账册交付赵扬堂叔,以后,所有生意都由他代为打理,我要带着妻儿回灵风城去。若是闲暇,还会回来走走,族中有事也尽管派人送信。” 几老原本就为朝中之事吃惊,没想到赵丰年又扔下一个更劲爆的决定。 代为打理生意,岂不就是代家主,那以后赵家的生意就由赵扬说了算?长房这是要放权? 几老这半会儿的脸色都很是精彩,二老爷因为是赵扬的亲爹,想着大权就要落到自己这房身上,心头难免激动,却还要极力忍着不愿表露出来。三老爷则是担心赵扬才干不如赵丰年,家族会在他手里败落,而五老爷就是纯粹的没占到便宜,心中不舒服了。 二老爷自觉这时候应该说几句谦虚之言,但是他还没考虑好如何开口,已是气得脸色铁青的赵老爷却骂了出来,“你个不孝子,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同我商量,我和你祖父一手打下的家业,你说让就让了,你个不孝子…” 五老爷瞧着二老爷脸色尴尬,眼珠儿转了转,立刻就道,“老家主息怒,虽说如今的家业是你们大房闯下的,但是当初的本钱可是出自族里的公帐,倒是不好分是谁家的。不过,丰年侄儿打理生意是把好手,真放下家主之位,我这心里也觉得可惜…”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冷意,什么家族什么血亲,不过都是些疯狗罢了,没有见到肉块的时候,尚且还算团结,肉块一扔来,立刻就都变了脸色。 “爹,你如今身子不好,儿子不放心你留在这里,不如随儿子一起去凌风城吧,有安伯在,父亲的身体一定会痊愈的。” 赵老爷子见得儿子拱手送了家业出去,还半点儿不知心疼,恨得牙齿紧咬,怎么还会应下同他一道走,拼命挥着右手,喊道,“不,我不走,你这个不孝子,你给我留下,留下…娶吴家女…” 赵丰年已是把厉害关系说得清楚明白,听得老父还是如此固执,也是恼了,高声说道,“父亲难道真要赵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再者说吴家要赵家家主做女婿,我让出家主之位,就是娶也是赵扬堂叔去娶!” “家主,”三老爷难得聪明一次,说道,“吴家那女儿是看中你了,而且赵扬已经娶妻了。我们刚刚去吴家改了婚约,若是吴家因此恼怒,对我赵家也是不利,不如家主…” “不如家主再仔细想想,我们以后再行商议。”二老爷抢了话头儿,打了个圆场,只是这圆场明着是劝慰,暗地里又何尝不是替自家儿子留了个希望。 赵丰年却是不愿此事拖拉下去,斩钉截铁般说道,“我有妻儿,绝不会再娶吴家女,三日后我就动身回灵风城!至于婚约,长辈们做主改的,自然也要做主退了,与我没有半丝干系!” 说完他又看向老父亲,“爹,记得要下人给你收拾行礼,到时候我来接爹一起出发。爹不必担心陈氏记恨,待你不好,她的一弟一妹,甚至安伯,都是她在外救回府收留的,平日待如血亲一般,父亲是正经长辈,她一定会更加孝顺的。” 交代完这几句,赵丰年再没犹豫,留下气得差点翻了白眼的赵老爷,和头疼不已的几位族老,开门大步而去… 第四百零八章 有望北归 瑞雪揽了两个孩子,午睡起来,正倚在锦垫儿上盯着手里红底金字请柬发呆,这是上午彤城府尹的千金小姐曹寒梅派了丫鬟送上门儿的,大意是后日曹府老太君六十大寿,曹府设宴相贺,欲请她上门去吃酒听戏。 原本瑞雪还纳闷,这帖子怎么会送到她头上,毕竟她与曹家从未打过交道,也不识得这曹小姐是圆是扁,但是她仔细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终于在开篇的称呼上,发现了端倪,若是冲着赵家而来,那就该称呼她赵夫人,若是冲着安国侯府,就该称她为陈小姐,但是这请柬上却是写着镇北将军义女陈小姐。 她这义女身份,还是前日武烈上门时才新鲜出炉的,而这曹小姐开口就这般称呼,显见是极清楚这事儿,再想起那日武烈古怪的神色,答案就几乎呼之欲出了。 武烈所谓的世交之家,恐怕就是曹府,而这曹小姐,与他定然也有些瓜葛,所以才想见自己一面,至于是要奚落,还是要讨好,就不得而知了。 老嬷嬷拎起刚刚绣好的荷包,瞧得自家小姐脸色古怪,就笑道,“小姐,还想着那曹家的寿宴呢?” 瑞雪点头,随口赞了一句,“嬷嬷,这曹家小姐的字写的真不错。” 老嬷嬷放下荷包,笑道,“闺中小姐,整日无事,只能练字绣花,自然写得不差,若是论做买卖,打理生意,十个曹小姐也比不上我们小姐一个。” 瑞雪扑哧一声笑起来,“嬷嬷整日这么夸我,我可是要脸红了。” 老嬷嬷挺着胸脯,满脸都是骄傲之色,“这可不是我说的,茶楼生意那般好,这城里谁人不赞小姐两句。” “好,好。”瑞雪挪到老嬷嬷身边,依着她的肩膀,问道,“嬷嬷,你说这曹家的寿宴,我应该去吗,我不喜人多吵闹,而且又都不相熟…” 老嬷嬷从来都是以主子为天,听得瑞雪说不愿意,就道,“那就不去,准备一份厚礼派人送上就是了,左右小姐如今已是挑明了身世,可不是原来的小老百姓了。” “有嬷嬷在,真好,”瑞雪在老嬷嬷肩头蹭了蹭,就像同母亲撒娇的小女孩,“不管以后如何,咱们这茶楼还开在这里呢,到底不好得罪曹家,我再想想吧。” 两人正说着话,去灶间沏茶的琴心跑了进来,开口就道,“夫人,先生回来了。” 老嬷嬷和瑞雪对视一样,都是沉默半晌,老嬷嬷拍拍瑞雪的肩膀,叹气道,“小姐,别气恼,有话好好说。” “嗯,”瑞雪轻轻应了,又靠回锦垫儿上,轻轻拨弄两个正熟睡的孩子额前的软发。 老嬷嬷带了琴心退出去,瞧得站在大厅里,脸色有些尴尬的赵丰年,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就转身出去了。 琴心瞧着赵丰年进了内室,小声说道,“主子们能和好吗,好再二小姐不在,若不然肯定要闹起来。” 老嬷嬷摇头,带了她一起去了灶间,剑舞在洗面,她们也正好去帮忙。 赵丰年开了屋门,听得里面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自觉的就是心里发虚,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绕过屏风,就瞧得思念多日的妻儿都在床上,于是更是小心翼翼,上前轻声说道,“雪,我回来了。” 瑞雪面对着床里,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两个孩子,赵丰年心下叹气,也不敢再上前,又低低说道,“雪,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刚才我已是同家里长辈们说明白了,我绝对不会娶吴家女,家主之位我也让出去,交接一下账本和生意之事,三日后,咱们一家人就回灵风城去。” 瑞雪手下一顿,脸色慢慢就柔和了起来,淡淡应道,“老爷会放你走吗?” 老爷?赵丰年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老爷是指自己的父亲,当初他出门之时,瑞雪还同他一般称呼父亲,如今这般生疏,一定是当日冲突之时,父亲所作所为,太伤她的心了。 “父亲…还是没想通,但是咱们带他一起回去,以后慢慢劝转吧。”赵丰年叹气,深深行了一礼,“我虽然不知父亲当日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雪,看在我的颜面上,把这事忘了吧。” 瑞雪想起当日的惊恐,脊背猛然挺直,扭头看向赵丰年,“你知道他做什么事了?是那么容易忘的吗? 他当着我的面儿,逼着那妇人喝了毒药,七窍流血!然后还要夺了孩子,撵我出彤城,否则就会同那妇人一个下场。 我看在他是你爹的情面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结果,我走都走不成,他居然喊人要把我抓起来!如若不是剑舞和琴心两个护着,你今日回来,我孩子都没娘了!” 瑞雪本不想说的太多,毕竟那是赵丰年亲爹,这里是讲究孝道大过天的地方,但是她就是忍耐不住,想起她的孩子差点被人生生抢去,她就恨得想要杀人,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赵丰年瞧着妻子哭得眼泪噼啪落下,心里大痛,他以为是父亲说了什么难听话,哪里知道真相是如此不堪? 他上前几步就想把妻儿抱在怀里,却不想瑞雪抓起一个软垫儿就砸了过去,“我当初嫁了你,说实话我是重伤,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自从嫁你为妻,我扪心自问,赵丰年我对得你,有一个鸡蛋,你吃,有两个鸡蛋,给你吃一个留一个,你寒毒发作,我倾家荡产买药救你! 是,先前我是怕你死了,我被发卖为奴,但我兢兢业业,顶风冒雪,为了这个家,我不累吗?我也累,我也辛苦,我跟你抱怨过半个字吗? 你性情骄傲,我容忍你,处处给你留情面,就怕你心里不舒服!你说在彤城,我是你赵丰年的妻子,就万事无忧,结果呢,不说别人,只你赵家上下谁给过我好脸色,我忍下来了,我费尽心思讨好你爹,就是不愿你夹在中间难受? 结果呢,他要毒死我!要抢我孩子!要撵我出彤城!你们赵家算老几,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啊! 我秦瑞雪,有手有脑子,金山银山我都能赚回来,你赵家那点儿家业我还不放在眼里!” 瑞雪原本怕惊醒孩子,还压着声音,后来越说气得越狠就忘记了,两个孩子突然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她赶忙抱起孝哥儿哄着,赵丰年就借机上前抱了怡然。 夫妻俩各抱一个孩子轻轻晃着哄劝,好在两个孩子,都不喜欢哭长声儿,不过一会儿就咬着手指头,眨着睫毛上还挂着露珠的大眼睛望向爹娘,一脸的懵懂无辜。 赵丰年心头暖软,在女儿额头亲了亲,不想胡渣扎得女儿又皱了小眉头,赶紧又晃了两下,见得女儿眉头松开了,这才松了口气,抬眼见得妻子抱着儿子,一大一小两张小脸儿,都是泪水涟涟,心底就更是愧疚了。 “雪,让你受委屈了,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说什么,都弥补不了你们母子受的惊吓,早知道我一走,就生出这么多波折,死活我也不会离开。不过如今,商路打通了,对赵家我已经尽力了,再也没有牵挂,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再也不回来了。” 赵丰年叹气,“至于我爹…嗯,你若是实在不喜,就留他在老宅多住一年,等他想开了,我再来接他回灵风城。” 瑞雪刚才骂了一通,心里痛快多了,又见他要扔下老父亲同他们母子回家,就更欢喜了,但是脸上却翻两个白眼,嗔怪道,“扔下你爹,跟我们走,你真舍得?” 赵丰年愣了愣,瞧得妻子脸色,顿时喜道,“雪,你是说…你是说,要带我爹一起回去?太好了,雪,我就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女子。” 瑞雪又翻了个白眼,一边查看儿子的尿布是不是湿了,一边说道,“不要太欢喜了,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咱们前脚走了,彤城人就能把千金公子为了一个女子,抛下病重老父的闲话儿,传得满武国皆知。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我儿子女儿将来还要娶亲嫁人,背着这名声不好。” “是,是,这名声不好。”赵丰年欢喜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瑞雪说一句,他就附和一句。 “还有,回了灵风城,我会尽到儿媳的本分,但那是我的地盘儿,我要自己做主,不能因为他是你爹,就要我事事听从。”瑞雪趁机提出了绝对主权,不愿到时候因为一个孝字,再惹得一家不得安宁。 赵丰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父亲有何事,我会去劝解,不会要你再受委屈。再者说,他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几年了,年轻时为了家业,天南海北奔波,餐风露宿,落下不少病根儿,所以,他才如此舍不下这家业,为难于你,你也别再嫉恨他了。” 只要一家人能欢欢喜喜回家去,瑞雪自然别无所求,况且进了她的地盘儿,就是老爷子难缠,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他是你爹,孩子的祖父,我怎么会嫉恨,你就别惦记了。”瑞雪扯了扯他身上皱着的衣衫,又说道,“新给你做了长袍,你洗漱干净换上吧。” “好,再给我做点儿吃的,路上啃得馒头都冻了。”赵丰年见得妻子终是消气了,疲惫之意,也涌了上来,只觉浑身酸疼难耐。 瑞雪赶紧喊了剑舞琴心,准备浴桶热水和衣衫,然后抱了两个孩子去厅里坐着玩耍,老嬷嬷刚才在外面听了几句,此时就凑到跟前,小声问道,“小姐怎么应下带那老头子回家,若是他…” 瑞雪扫了一眼屋门,淡淡一笑,“嬷嬷,那是先生的亲爹,若是把他留下,有个好歹,先生要来回奔波不说,我们之间就存了疙瘩,那不是我想要的。至于带上他,一是安下先生的心,二就是…咱不是还有安伯在吗,安伯的医术可是高明着呢。” 第四百零九章 夜乱 老嬷嬷有些没听明白,倒是剑舞眼睛一亮,笑着添了一句,“先生是孝子,只要老父亲能活着让他尽孝,就必定很是欢喜了,至于是不是能到处走动,就是安伯说了算了。” 瑞雪轻轻捂住儿子的小耳朵,仿似不愿儿子沾染这些事情,低声说道,“到时候再说吧,若是他真想通了,咱们就当他是长辈敬重。” “是,夫人。”剑舞低头应下,老嬷嬷却拍了瑞雪的手,“我们小姐就是心善啊,将来两个孩子必定也会同小姐这般心善、孝顺。” 瑞雪摇摇头,转而说起茶楼之事,“明日记得请莫掌柜来,咱们走了之后,茶楼的生意就交给他打理,他那两个儿媳都是本分之人,让彩云彩月把几样馅料儿和澄面的做法都交给她们,以后茶楼的进项,一成分给伙计厨娘,再拿一成出来分给莫家。” 老嬷嬷和剑舞都是赞同,又商量起拾掇行礼,添置东西,上路回家的事,越加欢喜… 待得晚上妞妞和几个小丫头回来,妞妞听得要回家,欢呼不已,当然在饭桌上见得赵丰年,还是不愿给他好脸色,瑞雪嗔怪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彩云彩月这几日在茶楼忙碌,很是有些舍不得,瑞雪看在眼里,就笑道,“这一处的茶楼就当练手了,回灵风城,咱们照样再开一家。” “真的,夫人说话算话?”两个小丫头可是欢喜坏了,一迭声的说着还有哪些要改进的地方,大家也都跟着说了两句,讨论的热闹又激烈。。 晚饭撤下,妞妞和小丫头们都歇息去了,老嬷嬷和剑舞琴心也抱了两个孩子去了东屋,夫妻俩终于有了清闲时候,互相依靠在一处说着私房话儿。 赵丰年从怀里拿了一只小小的信封儿出来,倒出里面的七八张银票说道,“我从西边回来,见到了马十一,这人倒是个做买卖的好手,已经把豆腐方子卖出八份儿了,就是收回的那些牛豆,也按照四文一斤彻底卖掉了,总共赚回一千二百多两,我做主给他留了一百多两做周转,他说还有两城要走,待得都打理好了,就回灵风城去复命。” 瑞雪数了数银票面额,居然有一千一百两,忍不住喜道,“当初就觉得他是个机灵的,没想到还这般能干,等他回去的时候,茶楼也开起来了,就让他当掌柜好了。” “这事你决定就好,我这些时日也看好几样生意,回去之后也要再开几家铺子。” “是吗,那咱们夫妻比比看,谁赚的银钱多啊。” “好啊,赌注是什么?” 小夫妻俩头挨着头,肩靠着肩,坐在一处低声细语,心里都觉分外踏实安宁,想起回家之后,日日都会这般幸福,就更是盼望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有些事情总是不能称心如意,两人正是你侬我侬,想要吹灯睡觉的时候,院们口突然有人大声拍门,高喊着,“少爷,少爷,出大事了,你快回府吧。” 赵丰年听出是风调的声音,立刻翻身而起,穿上鞋就往外跑,瑞雪也是吓懵了,抓了件棉袄披了随后撵了上去。 赵丰年一把扯开门闩,放了风调进来,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风调狠命喘着气,梆梆在胸口砸了两下,才觉缓过一些,“少爷,老爷…老爷抹脖子了,流了好多血,大夫说要不行了…” 赵丰年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瑞雪一把扶起他,说道,“掌柜的,你别急,还有安伯在呢,我这去求他同你回府。” “对,对,还有安伯在…”赵丰年立时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疯狂拉了瑞雪就往旁边院子跑,瑞雪脚下踉跄不知绊了什么东西,磕得脚踝生疼,但还是忍着没有出声。 安伯刚才也听到了动静,见得他们夫妻模样,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拎起药箱,黑着脸随着赵丰年赶去赵府。 瑞雪怔愣瞧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心里如同打翻了调料瓶子,五味陈杂,只觉这冬夜里,仿似有无尽的寒冷在向她包围而来… 剑舞找出来见得如此,赶紧扶着她回了院子,老嬷嬷正倚门而望,接上前,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改口道,“小姐这半会儿冻坏了吧,先用热水泡泡脚,然后再睡一觉,嬷嬷保证,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瑞雪点头,进屋去坐在床沿儿边洗了脚,把青肿的脚踝藏到被子下,就道,“嬷嬷,先生今晚怕是不能回来了,把两个孩子抱来吧,喂奶方便。” “好,小姐。”老嬷嬷怎会不知,她是心里惦记慌乱,想要孩子陪伴,安安神,赶紧抱了孩子过来,又安慰几句,才退下。 瑞雪躺在孩子身边,听着孩他们浅浅的呼吸声,手下慢慢揉着脚踝的青肿,感受那一阵阵刺痛,心绪越加杂乱。 不得不说,赵老爷子这招太狠毒了,若是他真死了,他们夫妻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若是他没死,那有了这样的绝好办法,再逼迫起儿子来,可是无往不利了… 这一夜,赵家闹成一团,客栈这处也是人人彻夜无眠,到得天亮时,剑舞摆了饭桌,瞧着主子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眼下青黑,显见是一夜未睡,就想去赵家探探情况,不想雨顺却是先跑了来,双手捧了封信,说道,“少夫人,这是少爷要小的送来的。” 瑞雪赶紧接了过去,展开一看,那上面只有两句话,“性命无碍,暂不能挪动。推后几日,照旧回家。”她长长松了口气,老爷子还活着就好,至于晚两日回家也没有大碍。 “老爷子性命保住了,行李还是要收拾,先生说晚上几日,照旧一起回家。” “哎呀,这可是太好了,”老嬷嬷赶紧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忍不住还是埋怨,“这老头子折腾个什么劲,害得大伙儿都跟着担心。” 瑞雪瞧得雨顺在一旁,就清咳两声,示意老嬷嬷不要再说,然后说道,“雨顺管事也是忙了一夜吧,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给安伯和你们少爷带些回去。” 雨顺跟着熬了一夜,又冷又饿,这半会儿瞧着桌上吃食,已经是咽了好几次口水了,自然欢喜应下,赶紧吃了个饱足,赞了几声好,就拎着食盒又匆匆赶回府了。 瑞雪众人安了心,就一边拾掇行礼,安排茶楼,一边等着赵丰年回来,可惜一等又是一日,还是不见人影儿。 瑞雪忍耐不住,就拿了那请柬做借口,写了几个字要剑舞送去了,结果,剑舞回来说道,“先生看过信说,曹府寿宴他也收到请柬了,明日也要过去看看,若是夫人不嫌人多喧闹,到时候就来接夫人一同前往。” 瑞雪脸上现了喜意,又问道,“见了安伯了吗?” 剑舞点头,“我特意去找了安伯,避了人眼问过了,安伯说,赵老爷子就是再吓唬先生呢,刀口割的很深,却不致命,只不过原本的中风之症也加重了,六七日内确实不好挪动,待得他伤势一好转,在药汤里加上一位安眠草,就保他安安稳稳一路睡到灵风城了。” 老嬷嬷乐得眉眼都挤在一处,“安老哥有这样好办法,当初怎么不用?” 瑞雪笑着拿起毛笔,一边琢磨着写礼单,一边笑道,“当初先生也没回来,就是把他迷晕了,咱们也走不了啊。好了,嬷嬷来帮我想想要送些什么贺礼?” “小姐也是欢喜得都忘了,有先生一同陪你去,风调雨顺就去张罗备礼了,咱们不必惦记这个。” “可也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主仆几人都是重新见了笑颜。 第二日一过晌午,老嬷嬷就带着剑舞琴心,帮着瑞雪张罗起衣衫首饰,瑞雪也知但凡这类酒宴,女子聚集在一处,多是品头论足,炫耀衣衫首饰,她若还像往日一般穿戴,人家纵使不会轻视她,难免也会有格格不入之感。所以,只能入乡随俗了。 一头青丝盘成了百合鬓,左侧插了一把镶嵌了六颗大珍珠的金背梳,右边则是一只金凤步摇,耳上是镶宝的坠子,手上更是夸张,左手腕两只龙凤赤金镯,右手腕则是羊脂白玉镯。 衣裙比平日也华贵许多,上身是铁锈红撒金刻丝斜襟衫,下边是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脚踩烟色鹿皮翻毛小短靴,最后再外罩一件裹了紫色绣云纹锦缎的狐皮披风,白色的狐狸毛翻出来,仿似冬日掩盖了繁华的大雪,去了几分华贵之气,更显出三分端庄。 瑞雪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半晌皱了眉,问道,“这身装扮是不是有些暴发户?” 老嬷嬷几人都不知暴发户是何意,但是琢磨着应该是主子嫌弃太华贵了,于是赶紧劝道,“小姐,世人多有登高踩低的坏品性,出门在外,只看衣帽,小姐可不能穿的太寒酸。再者说了,我们小姐就是美人坯子,穿素净颜色比别人清丽,如今衣衫穿得艳丽些,更是贵气又端庄。” “就是,小姐就听老嬷嬷劝吧,你看奴婢都多插了一根金簪呢。”剑舞扭头给主子瞧她头上的金簪,可不正是前些时日得的那根儿。 瑞雪无法,只得说道,“那好,今日就暴发户一次。” 赵丰年迈步从外面进来,听得这话就道,“我们赵家又不是书香门第,本来就是…”他说着话,突然抬头瞧得妻子别于平日的贵气逼人,也是愣住了,继而眼里就溢满了惊艳之色,朗声笑了起来,“好,这般装扮好。” 瑞雪被他瞧得脸红,就上前道,“走吧,别太晚出门。” 第四百一十章 探梅 琴心剑舞走去床前,抱了两个包着大红锦缎被子的孩子,随着老嬷嬷跟在主子夫妻之后。 一行人出了客栈后门,风调雨顺各坐了一辆马车的车辕上等候在外,老嬷嬷带着剑舞琴心抱着孩子坐了后车,瑞雪夫妻就坐了前车,难得能够单独相处一会儿,瑞雪不好问老爷子伤势如何,但是实在心疼他,就摸了赵丰年的脸颊叹气,“比之前日又瘦了许多。” 赵丰年知道她虽然不在赵家,这几日也必定是悬心,就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放心,父亲一时想不开,待得到了灵风城,身子养好了,有两个孩子承欢膝下,咱们再给他赚上一份更大的家业,他也就想开了。” 瑞雪往他怀里依了依,问道,“你…不怪我一定要逼你回灵风城?若是老爷子有个好歹,我们…”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父亲这是在吓唬我呢,再说回灵风城也是我的心愿,回来彤城这些时日,看着族人们行事,更让我觉得咱们家里好,更想早些回去。” 不管他是为了宽自己的心才这般说,还是真心话,瑞雪听了都觉好过许多,夫妻两人絮絮叨叨说起到家时都进腊月了,要杀猪,要拾掇院子,要准备年货,还没等说个尽兴,风调就在外面喊道,“少爷,曹府到了。” “知道了。”赵丰年应了一声,伸手替妻子整理鬓发和衣衫,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赵丰年只认你一个妻子,别人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知道吗?” 瑞雪点头,笑道,“曹家小姐亲自给我下的帖子,我猜得她必定是找我有事要说,你就放心吧。我因为你,才愿意受赵家人的委屈,若是外人,我可是不会忍。” 赵丰年无奈,低头在妻子唇上惩罚似的咬了一口,“不是说好不提的,你又反悔,以后谁的委屈咱都不受。” 他说完就开了车门,当先跳下去,然后接了风调递来的脚登亲手放在车下,扶着妻子下车。 曹家老太君六十大寿,彤城里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都要上门相贺,此时朱色大门前,大小马车就停了十几辆,伺候主子下车的丫鬟小厮,也有几十个,加上曹家迎客的大管事和大公子,齐齐瞧着赵家夫妻如此恩爱模样,都是有些愣神儿。 不是说吴家同赵家已经改完婚约了,这吴家小姐应该是赵家主母啊,这赵家大公子如今这般大大方方带着传言中的安南侯府小姐上门,这是对家族宣泄不满,还是半点儿没有把吴家放在眼里? 曹大公子眼尖,瞧着不远处正行来的那马车前的木牌刻着一个“吴”字,赶紧低声嘱咐大管事几句,就接上前,拱手笑道,“赵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白公子几人已是先到了,刚才还说要等你来喝酒呢。” 赵丰年带着瑞雪上前还礼,笑道,“大公子客套了!”说着,示意捧了两只紫檀木匣子的风调上前,“前几日南下,得了些许好药材,今日正好就带了这灵芝和山参来,庆贺老太君六十大寿。” 曹大公子赶紧道谢,不等赵丰年再介绍瑞雪就道,“这位就是安南侯府陈小姐吧,这几日武烈贤弟在此小住,同老太君说起武伯父收下陈小姐做义女,老太君就说,武伯父的义女就同我曹家的小姐一般,都在彤城住着,一定要请来见见面,这才劳动陈小姐走一回。” 瑞雪听得他口口声声称呼自己陈小姐,而不是赵夫人,心下猜得他是不愿落人口实,却也不计较,脸上挂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端庄又优雅,行礼道谢,“多谢老太君盛情,今日能来给老太君祝寿,是妾身的荣幸。” 曹大公子见得瑞雪这般识大体,反倒微微有些愧疚,尴尬的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好的赵丰年,笑道,“外面天冷,赵公子请屋里坐吧。” 赵丰年不好发作,却还是说道,“可有女眷歇息的院子,内子和孩子喜好清静。” “有,有,舍妹的院子很是清静,昨日还念叨要见见…陈小姐,不如就先去那里坐坐吧。” 曹大公子赶紧唤了个丫鬟过来,要她引着瑞雪主仆进门,赵丰年又低声嘱咐瑞雪几句,这才放她离去。 曹大公子半是佩服,半是无奈的低声说道,“赵公子原来是这般疼爱女子的人。” 赵丰年微微一笑,“我的妻儿,自然要多在意一些。”说完,又拱拱手进门去了。 曹大公子眼角扫到那最后的马车一侧,车帘微微晃动,无奈摇摇头,继续迎客进门。 吴家马车里,吴夫人拉着脸色涨红的女儿,死命劝解着,“云儿,云儿,这是在外面,不是在家里,你就是再生气也要忍着,否则丢的是我吴家的脸面,你大伯可是对你早有不满,若是他听得你又不守规矩,必定会送那老嬷嬷来教你规矩了,到时候你吃了苦头,娘也护不得你啊…” 吴湘云撕扯着手里的锦帕,骂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冲喜的小妾罢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出来见人,真当她是赵家的主母了,我才是,我才是!” “是,是,咱们有婚约在,你才是赵家的正经主母,但是你要知道,她如今很得赵大公子的喜爱,你如若闹起来,赵大公子也丢了颜面,岂不是更不喜你,云儿,听娘的话,先忍过今日,待得明日你父亲和大伯从清河县回来,必定会给你出气。” 吴湘云把手里的帕子撕扯的丝丝缕缕,细碎不堪,才终是觉得气顺了一些,问道,“娘,我比她长得美吗?” 吴夫人赶紧道,“自然,我女儿可是彤城第一美人。” 吴湘云整理着衣裙和鬓发,恨恨道,“好,那我就要让她在我跟前自惭形秽。” 说完,就高声喊道,“百合,还不开门,等什么呢。” 等在车门外的百合赶紧应着,开了车么,伺候着主子袅袅婷婷,仪态万千的走下马车… 再说瑞雪还不知今日注定要与情敌汇聚,她慢慢随着那蓝衣小丫鬟进了二门,顺着游廊往曹小姐的院子走去。 曹家是三代官宦,算是彤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曹老爷虽贵为府尹,但是治家有方,从未听闻曹家有子弟在外胡闹,传出什么流言。而这曹家的老宅,也是修葺的极雅致,比之一般富厚人家动辄鎏金廊柱,琉璃瓦那般金碧辉煌,要内敛低调许多。 花园里小桥流水,灌木花圃,亭台楼阁,极是清幽,因为是办寿宴的关系,廊柱上挂了些红绸花球,屋檐下悬了描了金漆寿字的大红灯笼,为这府邸又添了三分喜庆之色。 小丫鬟瞧得瑞雪主仆观瞧自家庭院,就笑道,“夫人,如今还是冬日里,没什么景致,若是春来花开,夫人再来瞧瞧,这院子里景色更美呢。” 都说若想知道大户人家主子的品性,就要先看奴婢和仆从行事说话,这小丫头不笑不开口,极会察言观色,神态又恭敬讨喜,当真是被管教的很好,也让瑞雪对曹家更多了三分好感。 于是,开口夸赞了几句,果然小丫头笑得更欢喜,说话也更流利,却也没逾越了本分。 不到片刻,众人来到了一座更显精致的小院儿门前,早有大丫鬟得了信儿,站在门前相迎,见得众人就赶紧上前行礼,笑道,“陈小姐可是来了,我们小姐早起就念叨呢。” 瑞雪微微点头,“让曹小姐久候了。” 那大丫鬟吩咐小丫鬟道,“蝶儿妹妹,劳烦你送两位姑娘和小少爷小小姐去东厢坐坐,小姐说那里最是暖和又清静。” 小丫鬟应了,剑舞把手里的孝哥儿交给老嬷嬷抱了,然后就跟在了瑞雪身后伺候,老嬷嬷点点头,就带了琴心去了东厢。 瑞雪慢慢顺着甬道,穿过院子,到得正房门前,早有人在里面开了门,瑞雪含笑迈步而入,只觉一股幽兰之香扑鼻而来,再抬头细看,两步外正站了个蓝衣女子,白皙的瓜子脸,大眼,柳叶眉,薄唇红润,怎么…瞧着觉得有些眼熟。 那女子也好似有些疑惑,眉头微拧,沉吟半晌,却是说道,“陈小姐,我们以前可是见过?为何如此面善?” 瑞雪也是笑道,“许是前世做过姐妹?我也觉陈小姐很眼熟。” 两人还没等再说什么,曹寒梅身旁的一个绿衣丫鬟突然惊叫道,“啊,奴婢想起来儿了,这是沛水码头的老板娘啊。” 她一提码头两字,瑞雪也瞬时勾起了那些时日的回忆,想起了这位当日坐船经过,在铺子里吃了馄饨,又睡了一觉的大家闺秀。于是,笑道,“真是有缘。” 那曹寒梅原本还觉丫鬟直指瑞雪抛透露面卖吃食的往事,会惹瑞雪不快,没想到她如此坦然承认,心下更是添了三分喜爱,请了她坐在客座。 丫鬟们上了热茶、点心,就都退下了,屋子里只留了那绿蕊和剑舞伺候,曹寒梅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比之往日要暖和许多。” 瑞雪也是笑着应和,“正是,所以说老太君是有福之人,上天都是眷顾,赐了这好天气。” “多谢陈小姐吉言。” 瑞雪惦记两个孩子离得她身边久了会哭闹,又猜得这曹寒梅大半心思,于是就懒得多说虚言,笑道,“听说,我义兄住在贵府,说起来那一日他去我那里送了义父的信,就不曾再见过,倒是不知他是否已经回了武都?” 曹寒梅似乎有些惊讶,微微一愣,继而就道,“嗯,武…武大哥也是为了给老太君祝寿而来,自然还在我们府上,我听兄长说,他后日才启程。” 瑞雪点头,“如此就好,我正好还要做些点心,请他带回孝敬义父。” 第四百一十一章 情敌相见 曹寒梅眉梢控制不住的轻轻一挑,壮似随意的赞道,“陈小姐真是孝顺之人,武将军有你这样的义女定然很是欢喜。” 瑞雪微笑着摇头,“陈小姐谬赞了,我不过是尽一个女儿的本分罢了,义父年岁大了,一心惦念要义兄早日成家立业,可惜义兄太过挑拣,拖到如今,没办法,我这做义女的只好多哄老爷子欢喜了。” “嗯,陈小姐…”曹寒梅白皙的脸色有些发红,显见是想问什么却不好开口。 瑞雪放下茶杯,轻轻一笑,说道,“曹小姐可是想问,我为什么没与义兄成亲之事吧?” 曹寒梅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从小受的教导就是不能轻易道人长短,今日为了心仪之人,为了能安心待嫁,想要破回规矩,但还是有些不习惯,脸色更红,低声道,“抱歉,陈小姐…” 瑞雪摆手,对这守礼的女子倒很是喜爱,于是说道,“不瞒陈小姐,我当日因为一些事,曾经高烧不退,伤了脑子,对于以前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记不得了?那与武大哥之事,你也全忘了?”曹寒梅惊问出声,话一出口又觉有些孟浪,赶紧补救道,“陈小姐,我不是…不是…” 瑞雪想了想,就倾身拉住了她的双手,诚恳说道,“曹小姐,我能说几句真心话吗?” 曹寒梅对于瑞雪的突然亲近,有些不适,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来,却不想瑞雪拉的很紧,握了这么一会儿两人手掌的温度相叠,渐渐就多了一股温暖之意,她忍不住应道,“好,你说。” “曹小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们素不相识,你突然请我上门,又这般热情相待,想必…是看在我义兄的情面上吧。” “不是,我…”曹寒梅被揭破心思,急得想反驳,又一时不知要如何遮掩。 瑞雪却继续说道,“几月前,义兄在灵风城找到我的时候,也曾说起过以前的往事,但是,我脑海里半点儿都不记得,而且我已经成亲了,甚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有辛苦赚回的家业,有亲眼看着一砖一瓦建起的家,但凡女子想要有的,我都已经得到了。 所以,再无所求。 对于义兄,我敬他是兄长,希望他早日找到一个好女子,忘了往事,也过的如我这般幸福。 曹小姐,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那个好女子,但是,我却想说,我永远不会阻碍义兄的幸福。” 曹寒梅樱唇微微张着,不知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过于激动,还是为了瑞雪的直接而吃惊,瑞雪放开她的手,慢慢喝了一口茶,又笑道,“曹小姐,若是觉得安心了,可否让我的丫鬟把两个孩子抱来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一家人,提前让他们见见‘长辈’。” 曹寒梅被打趣的脸色都红成了火烧云一般,赶紧吩咐绿蕊去接人,很快老嬷嬷和琴心抱了两个孩子进来,瑞雪接过孝哥儿送到曹寒梅跟前,笑道,“看看,我家孝哥儿多可爱。” 两个孩子都还不满百日,平日被照料的极好,白白胖胖,又不怕人,这一会儿正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小嘴里吐着泡泡,自顾自玩得很是欢喜。 曹寒梅看得心头发软,天性里的母性发作,就道,“陈小姐…不,赵夫人,能让我抱抱吗?” “好啊,”瑞雪欣然同意,把儿子小心翼翼递过去,教着曹寒梅如何托着脑袋和屁股,曹寒梅生怕弄疼了孩子,胳膊僵硬的端着,但是看着孝哥儿因为换了怀抱,小鼻子皱着像小狗一般到处嗅闻,找寻熟悉的娘亲味道,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赵夫人,你看,你看,他长的多白净儿啊,真是个漂亮孩子。” 有人夸赞儿子,瑞雪自然也欢喜,打趣道,“曹小姐如此喜爱孩子,就赶紧嫁人,自己也生一个,女人啊,只有当了母亲,人生才算完整。” 曹寒梅还是黄花大闺女,听了这话大窘,几乎要把头埋到孝哥儿的小被子里了,瑞雪笑得更是欢喜,越发觉得逗弄着大家闺秀是个有趣之事。 怡然在琴心怀里,听得哥哥大受喜爱就吃了醋,依依呀呀闹了起来,瑞雪赶紧把她接过去,凑到哥哥跟前,两兄妹仿似真有什么心灵感应,同时咯咯笑了起来。 曹寒梅欢喜极了,一迭声的喊着绿蕊,“快去把我妆盒里那对玉佩拿来,我要给孩子见面礼。” 绿蕊飞跑去取了来,曹寒梅亲手给两个孩子戴到脖子上,生怕凉了他们,细心的掖在了棉袄外面,瑞雪也没推辞,只是笑着道了谢。 两人又抱了孩子逗弄一会儿,就有丫鬟在门外禀报,几家的闺秀小姐们到了,曹夫人要自家女儿去待客。 瑞雪就站起笑道,“正好一起过去吧,只是两个孩子太小,还要借妹妹的厢房,再用一会儿。” “赵夫人客气了,我还巴不得两个孩子日日住这里才好呢。”曹寒梅是真喜欢两个孩子,如此说倒也是真心。 瑞雪却嗔怪道,“我可不舍得,刚刚从巴掌大小养得能抱上手了,哪会儿借给你玩儿。” 众人听得她这话有趣,都是笑了起来,寒梅借口要换衣衫,嘱咐一个丫鬟带了瑞雪先行,见得她们的身影出了院子,就赶忙开了里间的门,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曹寒梅想起刚才那些话,有些脸红,上前行礼说道,“祖母,孙女刚刚孟浪了。” 老太太却是笑着摇头,“傻孙女,你平日里就是被你母亲管束得太过拘谨了,今日没有失言,有何孟浪之处?” 曹寒梅听的这话,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道,“祖母,您听得这赵夫人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老太太拉了孙女的手坐下,说道,“这女子是个聪慧的,想必是还没上门之前就已经猜得三分了,待见了你这般羞涩模样,就更加笃定了。不过,她倒也是个爽快性子,不愿意与你饶舌,索性说了个透彻。我听着好似没有不实之处,梅儿你呢,觉得如何?” “祖母,当日孙女北下的时候,就见过这赵夫人,码头上听人说起,她是个勤快贤惠的女子,但是那时候没想到她的夫主就是失踪的赵家大公子,身世又与…武大哥有些牵连,今日再见,闲谈这么半晌,倒更觉亲近,孙女识人不多,但还是觉得,这赵夫人没有说谎。”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拉了孙女的手,慈爱的拍了拍,“你既然已是不再介怀,那我就让人告诉你父亲,应下将军府的亲事了。以后与这女子多走动走动,在武家那里也先博个好印象。” “是,祖母。”祖孙俩商量妥帖了,就赶紧出了门,一路奔着花园而去。 寒冬腊月百花残,唯有一种花朵傲视寒霜,就是梅花,曹老爷是个喜好风雅之人,曹府自然不会缺了这一美景,东南角的专门栽植了梅花的园子,正好做了今日摆宴之处。 园子正中,一丛丛梅花环绕之内,搭建了一座有三丈方圆,一丈高的的高台,高台上摆了小方桌和椅子,想必是供唱戏之人所用的道具。 高台正对面就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大厅很是阔大,里面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副一丈长,三尺宽的大幅寿字图,图下是两把高背椅。大厅中摆放了十张大圆桌,此时桌边已经坐了八成客人,都是互相扯些闲话等着老寿星出场。 瑞雪随着曹家丫鬟到得楼前,以为要从人群里走过,微微皱了眉头,不想那丫鬟却引了她到得楼旁,她这才发现那里有一架木楼梯,因为与墙壁漆成了一般颜色,不仔细看去还真发现不了。 那丫鬟笑盈盈请了她上了二楼,推门绕过屏风,就见得这是一处小隔间,几个小丫鬟正坐着嬉笑,见得客人上来,就有一个穿绿衣的赶紧过来迎接,那丫鬟低声细语了几句,就行礼告退了,瑞雪又随着那绿衣丫鬟穿过一条小过道,进了一个花厅模样的屋子,屋里正对着几扇雕花木窗处,摆放了三张八仙桌,每桌都坐了五六个女子,有年轻妇人,也有还未出嫁的闺秀小姐,当然各个都是装扮得贵气又优雅。 众人听得有人进来,也是回身观瞧,想着若是相熟,就要打声招呼,却不想这一看,却发现谁也不识得。 瑞雪微微含笑点头,就随着那丫鬟到了第一桌儿,坐在了丫鬟拉开的椅子上,剑舞也站到了她身后两步外。 众人看着瑞雪坦然坐下,端了丫鬟奉上的热茶,慢慢喝着,脸上始终带着谦和有礼的笑意,让人一见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虽说,今日大家都是来参加曹府老太君的寿宴,图的就是个热闹,但是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不分尊卑,那第一桌儿就是头席,坐的除了几位家世深厚的闺秀,就是曹家的两位年轻夫人,而这位长相只能算中上,气质却极端庄温和的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直接坐到了头席? 当然,这些好奇的女子里可不包括一人,那就是吴家大小姐,吴湘云,她刚才本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准备进来找瑞雪的麻烦,结果上得楼来等了又等也不见人影儿。 就在她以为瑞雪得了消息,提前告辞避开她的时候,瑞雪却又进来了,而且直接同她坐在一桌儿,神色不见半点儿惶恐之色,仿似坐在自家庭院里喝茶一般,惬意又安然。 第四百一十二章 分外眼红 这更是让吴湘云看得心头火起,早把娘亲嘱咐的那些话忘到了脑后,啪得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嘲讽道,“曹家怎么说也是有名的礼数严谨之家,怎么教出的奴婢如此不懂规矩,什么身份的人都往里引?难道不怕某些下贱之人污了这寿宴?” 众人原本都已经转回头去继续闲话,突然听得吴湘云扔出这几句,都是惊得回头,不知出了何事,惹得吴家小姐如此口出恶言? 有那心思细腻的,瞧了两眼刚刚进来的瑞雪,稍稍猜到了几分,于是脸上兴味之色更浓,本来是赴宴听戏,不想大戏未开场,就要先瞧一场更精彩的好戏了。 瑞雪眉头微皱,扫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的吴湘云,继续慢慢喝茶,没有半点儿想要开口的意思,毕竟她不识得这女子,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她虽是隐隐觉得这话是针对她而来,却是不好当先接口。 吴湘云见得自己一拳头好似打到了棉花上,更是恼怒,还要再说什么,坐在瑞雪身旁的一位年轻妇人却是忍不得了。 这妇人,是曹家二房的长孙媳,娘家是武都陈家,世代官宦,就是如今也有几位叔伯兄弟在六部任职,平日也是个性情高傲的,听得吴湘云这般借曹家的奴婢挑事儿,不管是何理由,都有看轻曹家的嫌疑,于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怎么,吴小姐,最近女德女戒学得好了?想要替我曹家教训一下奴婢?” 吴湘云这几日因为大伯到来,压得赵家立时改了婚约,心下越发把自己的家世高看三分,说话行事难免张狂,但以前在家倒是没有妨碍,如今坐在曹家的宴席上,还是如此,难免就失礼惹人嫌了。 她自己也有几分悔意,却又不愿当着众多人的面前低头认错,于是说道,“曹夫人误会了,妹妹没有那个本事。” 曹夫人也不是善茬,虽然不愿同吴家交恶,但还是又重重刺了一句,“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吴小姐也别灰心,把女德女戒学好了,将来再教训谁家的奴婢,底气也足些。” 这是暗讽吴湘云前几日闹得那些事,没有半点儿大家女子的矜持礼数了,屋子里在座都是人精,谁人会听不出,都是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吴湘云涨得脸色通红,却是反驳不得,更是恼怒。 瑞雪听得那出口不逊的女子姓吴,立时猜出她的身份,虽然也是吃惊,心底却并不觉如何意外慌张,反倒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以往只在别人口中听说的情敌。 这吴家小姐倒也没辜负她骄傲的性情,长相确有过人之处,五官娇柔又媚气,若是去掉眉宇间那几分恼意,就更是赏心悦目了。 吴湘云出师不利,恨恨的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抬眼正对上瑞雪的目光,于是,立时又喊道,“看什么看,没有规矩教养的下贱坯子,本小姐也是你能直视的?”她如此骂着,手指也抬起指了瑞雪,就是打定主意不愿瑞雪再避过去。 瑞雪听得她言语里如此轻蔑恶毒,虽然不愿惹麻烦,却也没有白白挨骂的打算,轻轻放下茶杯,皱眉说道,“这位吴小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出口辱骂,就算你女德女戒都未学过,也该有基本的教养。还有,你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不是就为了让外人看的,难道,你不允许我这女子看,只想让男子看不成?” 几句话,虽是没有半个脏字,论恶毒却是半点儿不差,众人显然没有想到瑞雪这样看似温和端庄的女子,口齿居然如此伶俐,都觉这好戏更是精彩了。 有那平日就不喜吴湘云的闺秀,比如孙家的慧颖小姐,甚至还笑出了声,吴湘云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被质疑勾引男子,气得双眼几乎都要瞪了出来,“你…你这个贱人,居然敢辱骂与我?” 瑞雪挑眉,仿似有些不解,说道,“吴小姐哪只耳朵听得我说了辱骂之词?就算我出言辱骂好了,难道只有你吴小姐能够开口贱人闭口贱人,我就不能反击两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相提并论?” “抱歉,吴小姐,我不是东西,我是人,我也不敢跟你相提并论,起码我的女德和女戒还学得不错,比你这半点儿没学过的,还要高上许多。” 众人都见过吵架的,但是不骂脏字就能把抓住要害,把人气个半死,言语又如此风趣的,还是第一次见,于是,都是死死攥了手里帕子,强忍着不愿大笑出声,生恐错过下一句。 吴湘云哪里受过这气,抓起茶杯就要冲着瑞雪砸过去,可惜眼角瞄到曹夫人已是挑眉又要开口,只得忍气放下,骂道,“我是吴家嫡女,堂堂书香门第,你一个下贱破落户,除了靠着狐媚手段迷惑男人,忤逆长辈,还会什么?” 瑞雪听得她终是提起了男人,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嘲讽道,“原来吴小姐是书香门第出身,都是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如今的书香门第,已是不教女儿女德女戒了,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还有,吴小姐的父亲是县学的教谕吧,根本不入品级,而我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十八年前就已经为当今圣上赐封安南侯,贵为二等侯爵。 若要真用那不雅之字形容官位低微之人,恐怕那“贱”字,更是适合用在吴小姐身上吧。 若是吴小姐不服气,可以尽管大声喊出来,让彤城所有人都知道,吴家女儿蔑视皇家威严,视皇家封赏为贱物,你敢吗?” “我…”吴湘云冲口就要应下,到底这屋里还有两家与吴家交好,邻桌一个年轻妇人,赶忙拦道,“陈小姐误会了,吴家妹妹不过是心直口快,哪里就有蔑视皇家威严这般严重,都是闺阁女子,那些男子该留心的,咱们就别说了,还是说说衣衫吧。 昨日我在百绣坊,看得一副绣品,银色丝线绣的百子嬉闹图,当真是精巧至极,我已是买下了,待得吴家妹子成亲,嫂子给你添妆啊。” 这妇人先前几句话倒也诚恳,只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偏了吴家,点出了吴湘云即将嫁入赵家之事,吴湘云眼睛立时就是一亮,一扫刚才的惶恐恼怒,得意的扶了扶脑后的嵌宝珠钗笑道,“多谢嫂子,听说赵家的花园也修的不错,到时候妹妹请嫂子一起喝茶游园啊。嫂子放心,妹妹是明媒正娶,不会像别人一样被扫地出门。” 瑞雪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然后扭头看向剑舞,“去看一下小少爷小小姐哭闹了吗?若是哭闹,就唤先生去哄着,同他说,我这里一时走不开,因为他甩不掉的破鞋,又缠我腿上了。” “是,夫人。”剑舞强忍着笑,应了一声就下了楼。 吴湘云听得自己被形容成破鞋,简直恨得要吃了瑞雪,却也没傻到立刻应声,否则她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就是那只甩不掉的破鞋了。 瑞雪瞧得她脑子比之刚才清醒了,于是又笑道,“吴小姐,今日是曹老太君的寿宴,咱们如此反客为主,给众位夫人小姐提前演一场大戏,实在是有些失礼。 当然,吴小姐未学女德女戒,不懂这些礼数,这怨不得你,但我却是学过的,所以,不管我们有什么恩怨,你若是想解决,我随时恭候,只不过今日暂且珍惜一下你的颜面吧。” 瑞雪旁边坐的那位曹夫人实在憋不住笑,清咳了两声,瑞雪替她续了茶,笑道,“曹夫人喝些水压压就好了。” 吴湘云哪里肯听情敌的劝告,见得瑞雪倒茶,想起吴嫂说过的那些事,立时大喜过望,终于找到了有力武器,“陈小姐倒茶手势颇为娴熟,想必当初在码头开食肆之时,没少这般伺候人吧?” 屋里众人齐齐捂了胸口,都觉今日这寿宴可真是来得太对了,劲爆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她们不但见到了流言里那位安国侯小姐,还听得她口齿犀利,气得吴家小姐差点儿跳脚儿。 本以为两人都为了颜面就此歇战了,不想居然又爆出陈小姐当庐倒茶卖酒,这简直是太惊人了。 众人面上都带着笑,好似在赏玩着屋里悬挂的字画摆设儿,其实那耳朵都竖得直直的,生怕漏掉一个字。 曹寒梅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守在门口的小丫头立时上前,低声说了几句,曹寒梅眼里闪过一抹恼色,继而又挂上得体端庄的笑意,慢慢走进屋去,笑道,“嫂子,姐妹们都在说些什么,好热闹啊,我可是来晚了。” 见得正经主家大小姐出现,众人都是起身,互相见礼,曹寒梅寒暄客套几句,又请众人坐下,这才走到头席,坐到瑞雪身旁,笑问,“陈姐姐,可是识得我两位嫂嫂了?” 瑞雪含笑摇头,“一直在斗嘴作耍,还真没倒出空闲?” 曹家两位侄媳见得曹寒梅与瑞雪如此熟络,赶紧笑道,“我们也是听得有趣,好生佩服陈家妹子言辞锋利呢。” 四人都是笑出来,小丫鬟上前给自家小姐倒茶,吴湘云怎么也舍不下,好不容易找到的武器,见得小丫鬟倒茶,就笑道,“曹妹妹刚才不是问我们因何说的这般热闹?妹妹有所不知,这位陈小姐以前在沛水码头开过食肆,日日同二三百号粗鲁男子厮混一处,可谓女中英豪,我们大家都觉新奇,这才多问两句。” 第四百一十三章 擅长之事 吴湘云故意以嘲讽的口气说出夸赞的话,鄙夷之意可是极深,她本以为曹家是碍于瑞雪的身份才邀请她来赴宴,哪里知道两家即将成为姻亲,瑞雪是曹寒梅将来的小姑,当初在沛水码头又得她照料,刚才更是相谈甚欢,此时,就是她说破大天儿,曹寒梅也是要站在瑞雪一侧的。 只见她放下茶杯,轻轻一笑,“吴家姐姐这话说的可是不错,我们女子天性柔弱,在男子眼里就是藤蔓一般,陈姐姐能得那么多男子敬重,一定是有过人之处。 说起来,我去年去探访姨母,也曾路过沛水码头,有幸在陈姐姐铺子里小坐,得陈姐姐亲手下的馄饨果腹,才使风寒尽褪,说起来,陈姐姐也算救了我半条性命,没想到,如今在彤城又遇到了,还真是有缘分呢。” 听得曹寒梅也到过沛水码头,还识得瑞雪,众人更是好奇,吴湘云自作聪明的引着话头儿,“曹姐姐到过沛水码头?那里是不是很少有女子露面,都是男子在来往?夏日热的时候还都是各个坦胸露背,不堪入目?” 曹寒梅挑了眉头,收了笑脸,“吴家姐姐怎么这般问,我到沛水的时候已是冬初,哪里知道夏日之事,不过我倒是听过,码头所有人,不管来往商家,还是做工之人,只要提起陈姐姐,都是赞不绝口,有些男子甚至称呼陈姐姐三当家,很是恭敬有礼。” 瑞雪知道曹寒梅在替她说好话,不愿众人把她当成水性杨花的女子,虽然她心里不在意这些,但是却不好不领曹家这人情,于是笑道,“当时,我刚刚成亲,夫主在村里教授蒙童,他身患重病,每月几百文的束脩根本不够抓药,好再我会做得一手好吃食,就在码头开了个食肆,方便过往路人,也赚些家用。平日里铺子剩下的吃食,就送出接济码头上几位家里贫困之人,倒是得了个心善的好名头,实在惭愧。 后来先生病愈,家里又接连开了几家铺子,日子好转,我就在家里相夫教子,生意都由先生打理了。” 众人前些时日都是听过几句,赵家大公子重病,如何娶了丫鬟冲喜的传言,如今突然听得瑞雪亲口说起当日之事,虽是语气平淡,寥寥几句带过,但是人人都能想象到其中的艰辛。 夫主病弱,一肩担起家计,而且还亲手置下不只一家铺子,这样的才干就是男子也多有不及。 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落到那境地,怕是除了整日哭泣,就只能绣鞋帕子荷包换几枚铜钱了。 这般想着,众女的眼里就换上了敬佩神色,有那在家里也时常因为小妾同夫主气恼的,更是多了三分怜惜之意。 多坚强的女子啊,含辛茹苦,终是盼得夫主病愈,却又要被人抢了发妻之位? 于是纷纷出口劝慰道,“陈小姐,莫要伤悲,善有善报。” 瑞雪点头道谢,笑道,“今日能与众位坐在一处闲话儿,也是缘分,能得众位暖心之言,更是我陈霜月的幸事,这里就以一杯温茶代酒,多谢各位了。” 她说完,就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众人多是深闺女子,平日被各种规矩礼法束缚得厉害,就以为天下女子都是如此,今日见得瑞雪这般畅快豪爽,心里都被惹得豪气大发,端杯笑道,“我们今日识得陈小姐,也很是欢喜。”然后,举杯同样喝干茶水。 众人放下杯子,互相看看,都是笑了起来,气氛比之刚才可是热闹很多。 这个问瑞雪有几家铺子,那个问瑞雪茶楼里的吃食是哪里学来的,一时间,瑞雪居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吴湘云见得羞辱瑞雪不成,反被她翻了盘,恨得把自己嘴唇咬得发白,眼角扫到门口有丫鬟端了托盘开始上菜,眼珠一转儿,又生一计,借口更衣起身到了外面,唤来缩在角落的吴嫂子,低声仔细吩咐了几句。 剑舞从外面回来,瞧得她们主仆如此鬼祟,就留了心,进屋低声在瑞雪耳边说道,“夫人,小主子们睡了,老嬷嬷要我转告小姐,不要惦记。” 说完想了想,又道,“刚才,奴婢见得那吴小姐拉了个婆子在说什么,瞧着像是在打坏主意,小姐要留心。” 瑞雪点头,“放心,不是有你在吗?” 如此被信重,剑舞心里一暖,应声退下,虽是躬身半垂着头,眼睛却是牢牢盯住了门口位置。 小丫鬟们陆续上菜,把每张桌子都堆得满满,众人自然夸赞丰盛,正是热闹的时候,楼下有人喊着,“老寿星到了!” 众人都是扭头向窗外看去,瑞雪一转身,那受伤的脚踝,不小心就碰到了桌腿儿,她疼的下意识就低头去揉,结果刚刚弯下身子,就听得一声惨叫响起,相伴的还有哐当之声,极是惨烈。 她赶紧起身去看,众人也都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各个一脸疑色,不知出了何事? 剑舞顾不得扫落裙摆上的汤汁,上前抓了瑞雪就问,“夫人,可是被烫到了?” 瑞雪也是有些不解,应道,“没有,我磕疼了脚踝,正好弯身的时候…。” 剑舞长舒一口气,继而怒道,“这婆子居然要用热汤泼到夫人身上!被我踹了一脚。” 听得这话,人人都是变了脸色,曹寒梅和曹家两位侄媳更是脸色不好,毕竟是曹家的寿宴,下人端热汤泼客人,这传出去,他们曹家可就丢了大脸了。 曹寒梅望着那反被热汤烫得满地打滚儿的婆子,怒问道,“你是哪个管事手下的?为何这般鲁莽?” 门口一个吓得傻愣的大丫鬟赶紧跑进来,哆嗦着说道,“大…大小姐,这人不是咱们府上的,刚才缺人手端汤,她就求了奴婢要帮忙送进来,说要瞧瞧贵人们是何模样,没想到…” “愚蠢,退下!”听得不是自家的奴婢,责任就轻得多了,曹寒梅也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这是谁府上带来的?”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尽皆摇头,剑舞死死盯着脸色惨白的吴湘云,说道,“奴婢知道,刚才奴婢回来之时,瞧得这婆子和吴小姐站在一处低声说话。” 吴湘云听得这话,立刻站起骂道,“贱婢,你血口喷人,我只是吩咐她去取解酒药丸,哪让她端汤泼人了?” 若是平日,她这般说,众人还能相信几分,但是自从瑞雪一进门,她就咄咄逼人,一副要吃人模样,如今又是她的奴婢做下这等恶事,说不是她的指使,就是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啊。 瑞雪盯着地板上,过了这半会儿还在冒着热气的汤汁,脸色铁青,若不是剑舞眼尖,她又巧合的弯身下去,这汤汁就是落到脸上几滴,都要烫起水泡,若是倒霉一些,沾了半盆,那她就彻底毁容了。 原本她就无心与吴湘云争夺什么,更何况,赵丰年已经要同她回灵风城,吴湘云注定是要成为笑柄的女子,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她是不屑于再踩失败者几脚的。 但是今日吴湘云的言语和谋害,却是让她恼怒极了,怎么也不愿再忍下这口气,“吴小姐,我好赖不济是个候府小姐,你指使奴仆泼汤谋害,其心当诛,我绝对不会就这般算了…” 吴湘云也被激起了火气,胸脯一挺,冷哼一声,“我家奴仆不过是一时失手,你又没被烫到,陈小姐怎么如此不依不饶,难道还要拉她去府衙问罪不成?好啊,我们吴家奉陪到底!” 瑞雪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那眼神仿似在看一只猎物般冷酷又专注,吴湘云没来由的浑身一寒,忍不住又道,“你,你难道要买杀手报仇,你好大的胆子…王…王法不容!” “哼,”瑞雪淡淡一笑,脸上冷意更浓,“吴小姐,你大约不知道,我最擅长打蛇打七寸!” 本来众人和吴湘云都以为她会出言威胁,不想居然听得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结果下一刻,她们居然惊得差点喊叫出声。 原来,瑞雪说完话,拿起桌上的茶壶,照着左手背就倒了下去,那茶壶是紫砂制成,很是保温,虽是端上来有些时候了,但还是有六七成热,浇到手上,怎么能不烫? 瑞雪的手背迅速就红了一片,有一块甚至已经成了褐色,她脸上却是半点没有痛苦之色,极平静的放下茶壶,扭头看向同样惊愕的剑舞,“去告诉先生,就说我被烫到了!” “是…是,夫人。”剑舞立刻几个箭步就窜出门去,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吴湘云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可惜,没等她开口,下一刻,两扇屋门就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了! 赵丰年一脸焦急之色的大步走进,在屋里扫了一眼,就直奔瑞雪而去,待得见到她手上的烫伤,立时脸色变得铁青。 别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他可是如同刻在心里一般,当日他病重欲死,瑞雪请了田老爷子给他诊病,夜晚天黑,瑞雪举了灯台给老爷子照明,心里惦记他的性命,连灯油烫了手都没发现。 后来她更是忙着照料他,忙着赚银钱买药,拖得差点骨露肉烂! 他多少个夜里在她熟睡之时,轻轻亲吻这只手,感激她的倾心相待,结果,今日,这只手居然又被烫得这般模样,他怎么能不恼怒万分! “是谁,是谁把你烫成这样的?”赵丰年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但是那话语里蕴含的怒意却是直直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底,人人都不敢猜测他会如何暴怒。 第四百一十四章 骄傲 (哈尔滨最近好冷,寒流也带来了流感,我没抗住倒下了,上午去挂药水,下午回来再码第二更啊,北方朋友们穿厚点儿啊,希望所有朋友都健健康康!) 瑞雪低头往手上吹着凉气,脸上笑意不减,轻声劝慰道,“先生不要气恼,是我不小心,自己烫到的。” 有时候,说真话往往比撒谎更有管用,那地上呻吟呼痛的婆子,四处满溢的汤汁儿,无不告诉赵丰年这是别人下的毒手,伤了他的妻子,而妻子却不愿给他惹麻烦,忍气吞声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我说过不再让你受委屈,今日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给你出这口气,否则我如何配做你的夫主!” 他这般说着,就扶了瑞雪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然后走到吴婆子跟前,还没等动作,剑舞已是在旁边说道,“先生,手下留情!这是吴小姐身边的婆子。”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这哪里是要替人求情,明摆着是同瑞雪一般,说着真话,火上浇油! 果然,赵丰年一双赛过三九寒冬的冷酷厉眼,狠狠瞪向吴湘云,脚下却踏步般踹向吴婆子,那一声声清脆的骨断声,哪怕是在吴婆子杀猪一般的嚎叫里,居然也极清楚传进众人的耳朵,让人心底阵阵发凉,而那被他盯得牢牢的吴湘云,更是感觉那一脚脚就是踩在了自己身上一般,惊恐、恼怒简直到了极限。 她抱了头,拼命喊着,“是她自己烫的!不是我下的手!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护着她…” 此时,吴婆子四肢肋骨已经没有一块完整骨头了,痛得连呻吟都哼不出一声,但赵丰年盛怒之下还记得留些分寸,半滴血都没有溅出来,吴婆子却是彻底残废了。 “吴小姐,今日这事不会这么罢休,明日我会去你们府上拜访。”说完,他也不理会吴湘云的喊声,上前给曹寒梅等人行了一礼,淡淡说道,“曹小姐,众位夫人小姐,赵某一时怒极,惩治恶奴,忘了还有众位在场,若有惊吓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哪里敢说不好,就是曹寒梅都还礼说道,“赵公子客套了,今日也是我曹家疏忽,让恶人有了可趁之机,它日我家兄长定然上门致歉。” “曹小姐言重了,还是唤了奴婢拾掇屋子,继续宴客吧,若是惊动了楼下就不好。我们夫妻家中还有事,就暂歇先告辞了。令兄和令尊那里,还望曹小姐转告一声。” 赵丰年说完,上前扶了瑞雪就起身往外走,吴湘云大急,提起裙子就要追上前去,却不想地上沾了油污,光滑无比,她一个踉跄就跌到了地上,裙摆齐齐上翻,露出了里面妃色的中衣。 众女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女子贞洁就是如同性命一般的存在,平日被人看了鞋子,都是不雅,更何况还是这般中衣尽露,赵丰年只回身扫了一眼,就立时扭过头去,低叱一声,“不知廉耻!” 正这时,隔壁的吴夫人终于听得消息赶来,见得女儿这般不雅的趴在地上,大惊失色,上前扶了女儿,就道,“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吴湘云仿似看到了救星一般,高声喊着,“娘,你快告诉丰年哥哥,我没烫她,我才是他的正妻,他怎么能不信我?” 吴夫人扫了一眼脸色不好的赵丰年和他怀里受了烫伤的女子,其实心里也是怀疑女儿一时气恨之下使了什么手段,毕竟知女莫若母,她太清楚女儿的心思。 可是这个时候,她绝对要偏帮着女儿,于是皱眉喝问赵丰年,“赵公子这是何意,我们云儿才是同你订了婚约的正妻,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真要宠妾灭妻不成?” 赵丰年皱眉,扫了一眼屋中众人和门外聚来的各家主母们,心知若是真被吴家扣上这帽子,赵家就成理亏一方了,于是也不再客气,冷声说道,“吴夫人,你们吴家三番四次更改婚约,是为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我也不多说。咱们只说今日之事,不管我与你们吴家女儿有没有婚约,她如今都还没嫁进赵家,算不得我赵家主母,可是她在宴席上,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居然就指使下人往陈氏身上泼热汤! 这是没嫁进赵家门,就要谋害性命,若是进了赵家门,我那两个孩儿怕是也性命不保!如此心思歹毒,半点儿不知廉耻的女子,我赵家娶不起,明日我赵家必定上门退亲。” 他说完,扶了瑞雪就往外走,剑舞随后跟上,留下门里门外满眼都是兴味的众人,瞧着吴家母女,脸上都是掩不住的鄙夷与嘲笑,吴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心里又当真以为女儿做下错事,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行事了。 听得女儿还在喊着,她是赵家正妻,到底心烦,一巴掌就拍在她脸上,怒道,“哭什么,回家去,我们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母女俩在丫鬟婆子的掺扶下,连告辞都来不及,就灰溜溜的,就带人走了。 曹寒梅唤了丫鬟拾掇屋子,又有曹家的两位婶娘出面,把那些妇人请回隔壁,众人重新落座,听着窗外戏台上依依呀呀的曲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菜,都是心不在焉。 第二席上有个刘家小姐才不过十三岁,年纪小些,藏不住心思,就道,“刚才吓死我了,那陈小姐真是心狠!” 这句话如同引起了燎原之火的火星,众人都是极力忍耐着,听得有人先提了话头儿,顿时都兴奋起来,这个说,“原来这就是打蛇打七寸!” 那个说,“这吴家小姐就是个蠢笨的,连那陈家小姐半分儿都赶不上,口齿没人家伶俐不说,就是心计也差的远了。” “可不是,亏她还先发难呢,人家一进屋子,她就出口辱骂,真是没有规矩。” “就是,我真是喜欢这陈小姐,敢作敢为,出手就中要害,真是女中豪杰…” “嫂子这话可说到我心里了,我看着都觉痛快,赵公子瞧着也是真护着陈小姐…” 曹寒梅本来还盘算着,若是众人指责瑞雪心思歹毒,她要出言帮衬几句,没想到,众人居然奇迹般的全都倒向了瑞雪,大呼过瘾。 就是那几个原本同吴家有些交情的,也因为吴湘云先指使下人泼汤,而不愿意再开口,毕竟让人家传说她们与那等恶毒女子有交情,名声怕是也要不保了。 到得最后,众女居然私下约定,明日就去甘苦茶楼订个包厢,品尝热气腾腾的点心,也现场听听那取经四师徒的故事,一定比丫鬟小厮们回来转诉的要精彩多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待得宴席散去的时候,楼下男子们也都知道赵吴两家的冲突了,家里有姐妹嫂子在隔间里的,都难免问上两句,可是众女都是摇头不语,于是众人就都以为吴家女当真心思歹毒,却没人愿意得罪吴家,不好开口明言。 瑞雪原本也是一时冲动,想要刺激一下吴湘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是正妻吗,身世高贵吗,我就让你亲眼看看在那男人心里到底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 可是下了楼来,冷风一吹,她心里的那些愤慨,突然就化成了无尽的酸涩,手背的火辣更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天下第一字号傻瓜! 她,秦瑞雪,居然要靠自伤做手段,与别的女子抢男人?这何其可笑,放到以前,若是有人这般告诉她,她都能扇人家两耳光,她是多骄傲的女子,如今到底是怎么了?她不喜欢做这样的事,但是到底是什么,逼着她就这般做了? 她脚下挪动着,脑子里确实翻江倒海一般… 赵丰年见得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在忍着手痛,一接到老嬷嬷和琴心抱着两个孩子,立刻出院上了马车。 此时已是天黑,路上昏暗,马车行走起来有些颠簸,赵丰年生怕妻子再磕碰到,就要把她揽到怀里,不想瑞雪却是避让开去,惹得他一愣,低声问道,“怎么了,还是觉得不解气?” 瑞雪慢慢摇头,“没有,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为何气恼自己?”赵丰年突然有些心慌,上前用力把妻子抱进了怀里,哄劝道,“雪,你怎么了,有话同我说,我是你夫主,我给你出气啊。” 瑞雪没有挣扎,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滴答渗进了他的衣衫里,“赵丰年,你是个骄傲的男子,我作为你的妻子,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迁就你的骄傲。可是你知道吗,你今日最应该骄傲,因为,为了你,我把自己的骄傲,踩到泥里了。” 赵丰年额角的青筋都在暴跳,一心怀疑,刚才瑞雪是不是磕了脑袋了,才这般反常,再想想刚才那少年将军看向他的眼神,那般复杂,显见还对瑞雪余情未了,若是瑞雪想起了前事… 他立时就是倒抽一口冷气,恨不得把妻子揉碎掺在自己骨头里,“不,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已经成亲了,你哪里也不能去!” 夫妻俩鸡同鸭讲一路,到了客栈门前,瑞雪当先推门跳下车,转身看向赵丰年,清清淡淡说了一句,“我手上的伤,真是自己浇了热茶烫的!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下!” 说完,就挺直脊背,转身进了院门儿,老嬷嬷等人抱着孩子也赶紧追了上去,只留下赵丰年呆愣站在车尾,想着瑞雪的话,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一些什么… 冷风吹到他的肩膀,透骨的凉,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冷硬似铁… 第四百一十五章 牛角尖儿 再说吴夫人带着哭哭啼啼的女儿一路回了自家,也是气得昏昏欲倒,看着女儿更觉气恨,指着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在曹家门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无论如何也要忍下来,回家再想对策,你到底闹起来了,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这心思恶毒的流言一传出去,赵家再一退亲,你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我看你以后要怎么办?” 吴湘云简直都觉自己冤枉要去跳河了,扑倒在软榻上,哇哇大哭,赌咒发誓,“娘,那贱人真不是我烫的!我是气得狠了,让吴嫂往她身上泼热汤,但是她那丫鬟会武,把吴嫂踢倒了,那贱人恼怒,就把热茶泼自己手上了,然后丰年哥来了,不管青红皂白,就说我要害她,女儿冤枉啊,若是我烫的,我就不得好死…” 吴夫人瞧得女儿那般委屈模样,好似真不像说假话,就扶了女儿说道,“事到如今,若是真让赵家以此为借口退了亲,我们吴家的脸面就彻底没了,你的名声也毁了,还是要躲几日才行。 从明日开始,你半步不得出院子,我也要称病不见客,待得我给你父亲和大伯送信,让他们拿个主意再说。” 吴夫人打定了主意,就唤丫鬟取了纸笔,把今日之事仔细写了,当然自家女儿先行泼热汤害人不成,是不能说的,只说是瑞雪恼怒被抢了正妻之位,故意陷害女儿,赵丰年又不把吴家放在眼里,偏帮瑞雪,欺负她们母女,还要上门退亲,简直是欺人太甚。 信件一写完,就找了二门外得力的两个长随,骑快马,赶在城门关闭前,送去了一百里外的清河县。 两人到达之时,正是天亮,吴家两位老爷都是刚刚早起,喝茶商量着再去拜访那位归隐的老尚书,以求他在朝中的门生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突然听得家里有人来送信,两人都很是诧异,打开书信一看,吴二老爷立时气得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赵家真是欺人太甚,真当我吴家怕他不成?” 吴大老爷扫了几眼,也是脸色不好,但想起自家侄女的脾气,还有些怀疑,问道,“这事儿,是不是湘云侄女行事有些差错,引得赵家误会了?” 吴二老爷一愣,虽是也觉老妻信中必定有些隐瞒,但他自然要维护妻女,于是说道,“大哥,云儿脾气是任性一些,但也不至于蠢笨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害人,若是真想拾掇那母子三人,等嫁进赵家再动手,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吴大老爷想想也觉二弟的话有理,哪里想到侄女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正是犹疑要如何处置这事的时候,吴二老爷又道,“这赵丰年脾性太过骄傲,如今又不把我吴家放在眼里,若是不好好挫挫他的锐气,怕是将来大哥用起来,也不能得心应手。” 吴大老爷心下一动,更觉弟弟说得有道理,于是说道,“好,这一次就给他个教训,看他到时候如何上门来求我吴家!” 兄弟俩低头商议好半晌,就取了纸笔,一口气写了三封信,一封送回彤城以安吴夫人母女的心,另两封就送往了武都和西边的岩城… 瑞雪这两日钻了牛角尖,除了陪着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能有个笑模样,其余时候不是发呆就是独自喃喃自语,老嬷嬷和大小丫鬟们都是担忧不已。 这一晚,瑞雪又坐在软榻上看着被雪光映亮的窗纸出神,老嬷嬷实在忍耐不住,就上前揽了她到怀里,哀声问道,“小姐啊,到底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你说,嬷嬷去跟她拼命!” 瑞雪回过神来,瞧得老嬷嬷和几个丫鬟都是一脸的忧色,就道,“你们别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等我想清楚就好了。” “小姐,那你跟嬷嬷说说,是什么事没想清楚,嬷嬷虽然不聪明,但是嬷嬷毕竟多活几年,总能给你出出主意啊。” 瑞雪再度扭头去看那窗纸,过了好半晌,就在老嬷嬷以为她不想说的时候,突然出声问道,“嬷嬷,若是你要喜爱一个人,就必须忍耐,必须收敛自己的脾气,必须放下自己的骄傲,必须去做很多你原本不屑于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说,这般值得吗?” 老嬷嬷听得有些发懵,隐隐猜到那个人指的就是先生,她心里从来都是自家小姐大过天,于是毫不犹豫,张口就道,“小姐不愿意做就不做,不愿意忍耐就不忍,咱们又不缺吃穿,不缺小主子的聘礼嫁妆,何苦为难自己?” 琴心和几个小丫头都是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倒是剑舞那日把所有事看在眼里,又摸清了主子的几分脾气,上前劝道,“夫人,奴婢愚笨,也是不知什么大道理,但是,我先前伺候的三小姐,因为先天胎里带的一种奇毒,恨不能从出生就开始日日喝药,肚子里的药汁儿比饭菜都多。 有时候我和琴心心疼她,就掉眼泪,三小姐却说,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忍耐药汁儿的苦涩。后来,所有神医圣手都说没救了,三小姐当日就停了喝药,她又说,事情已经到了极致,就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总要给自己留些好日子。 奴婢不知夫人是如何打算,但是,如若夫人想要那个人,就在自己能忍耐的时候尽量忍耐,待得将来忍耐不下去了,再放开,起码也不会后悔。” 剑舞的话音楼下,屋子里的众人一时都是安静无声,甚至窗外北风的呜咽,墙角刻漏里细纱落下的扑簌声都清晰可闻,几个小丫鬟是觉得那三小姐可怜,琴心却是被勾起了往事,红了眼眶,老嬷嬷则悄悄盯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希望剑舞这劝慰有些用处。 好半晌,瑞雪终是长叹一声,展了笑颜道,“枉我平日还觉得自己聪明,其实也是个钻了牛角尖的笨蛋,我喜欢这个人,为他改变一些,忍让一些,我是心甘情愿,如若这个人不值得我这么做了,那就放弃,再做回我自己又何妨?” 老嬷嬷还是听不懂,但这却不耽搁她看出小姐想通了,于是欢喜道,“哎呀,小姐终于欢喜起来了,太好了,嬷嬷给你蒸碗蛋羹去啊,小姐晚饭吃的太少了。” 老嬷嬷几乎是小跑儿着出去了,瑞雪心头温暖,起身躬身给剑舞行了一礼,见得她闪到一旁不肯受礼,就笑道,“剑舞,这是谢你点醒我。” 剑舞确实不肯居功,“夫人,奴婢只是讲了几句三小姐说过的话罢了,当初我们姐妹伺候在三小姐身边,整日难得见到她的笑颜,那时候就想着,若是主子能整日都欢欢喜喜的多好。 这也是后来我们姐妹只偷偷见了夫人一面,就下定决定跟着夫人的原因,因为夫人有主见,在男子面前也不落半点儿威风,明理又善良,最重要的是夫人整日都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打理铺子,照管后院,对每一个人都照料周全。 而夫人这一日好像被抽了筋骨一般,奴婢看着不喜,就多言几句。” 瑞雪笑这拉了她的手,“以后若是再看到我这般,定然还要再劝劝我才行。另外,咱们回去时,如若路过花府,就去祭拜那位三小姐如何?我要谢她教导出两个这么明理善良的好姑娘。” “真的,夫人?”剑舞好似有些不信,惊喜问道,“真的可以去祭拜三小姐?” “当然,当初你们来赵家时,不就说好了,只要你们想去祭拜,就尽管去,这次路过,再不去看看,也是失礼啊。” 剑舞和琴心同时跪下磕头,眼里都是感激,花府毕竟是她们从小长大的地方,花家几位主子待她们也都好,来到赵家这几月,她们夜里常常很是想念,如今听得能回去看看,自然欢喜。 瑞雪扶了她们两人起来,转而又说明日起早起要做的点心,武烈辰时赶路回武都,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义妹,怎么也要送些吃食过去。 老嬷嬷很快就端了蛋羹进来,瑞雪一边吃着,一边敲定了明日就做炸春卷和牛肉馅饼,两样儿都是不怕冻,也不怕霉坏,特别是牛肉馅饼儿,半路哪里落脚升起一堆火,烤烤就能吃了。 商定好了,众人就各自回去安睡,第二日一早,赵丰年黑着眼圈儿接过剑舞送去的食盒,立刻问道,“这是你们夫人亲手做的?” 剑舞应声说,“是,夫人说怕先生照料老太爷,吃睡不好,以后一日三餐都会派人送过来。” 赵丰年露了笑脸,想了想又道,“听说,今日少将军要回武都,你们夫人是不是要去送行?” 剑舞拿不准他是否同意,就斟酌着答道,“少将军是辰时初上路,夫人说天寒,去不去送还没拿定主意。” “那你回去转告夫人,我卯时末回去接她,一起去送行。” 剑舞传回话儿来,瑞雪还有些不能相信,毕竟,以赵丰年的脾气,听得她要去送行,不拦着都不错了,居然还要同去,难道要去示威? 卯时末,风调准时赶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前,瑞雪没有抱孩子,只带着拎了两只布兜的剑舞,剑舞极有眼色的跳上了车辕,车厢里就只剩了夫妻俩,两人一时都有些不知说什么,互相瞪眼对视半晌,忍不住一同笑了出来,继而紧紧拥在一处。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吴家的手段 赵丰年不等瑞雪问起,就赶紧交代,“我昨日同二爷爷去吴家退亲,结果吴家老爷出门未归,吴夫人称病,我已是同几位族老说好了,这亲事一定要退,过几日,父亲有所好转,咱们就上路,这婚约留给族老们去头疼,毕竟当日是他们更改的,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瑞雪含笑道,“老爷知道你退婚的事儿,没有叱骂你吗?” 赵丰年苦了脸,叹气,“自然是骂了,他一心要光耀赵家门楣,任凭我怎么劝解都是不听。只得等回了灵风,日子久了,他兴许就想开了。你呢,茶楼之事都交代好了?” 夫妻两个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南门外,曹家大公子正与武烈坐在路旁的小亭里闲谈,两人一见赵家夫妻赶来,都是起身相迎,曹家大公子爽朗笑道,“刚才催武贤弟赶路,他说还要等等,原来是在等陈小姐。” 他这话说的好似随意,但怎么听都带了些别的意味,瑞雪随着赵丰年行礼,然后站直身体,迎着呼啸吹来的冷风,笑道,“义兄回武都,我这做义妹的怎么能不来送行,否则被外人知道了,还不被扣个不敬尊长的名头。再说,今日没有外人在旁,曹公子还请称呼我赵夫人吧。” 曹大公子被刺得脸上一红,继而哈哈笑得更是大声,“赵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后,比之普通女子就是爽快,刚才是曹兴失礼了,还望赵夫人不要见怪。” 他们两人短暂交锋之后,再去看武烈和赵丰年,却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互相瞪着,仿似那眼睛被冻住了一般,眨都不眨一下,瑞雪无奈又好笑,扯扯赵丰年的袖子,然后同武烈说道,“义兄,这是我的夫主,赵家大公子赵丰年。” 不等瑞雪再介绍武烈,赵丰年却是先开口说道,“少将军的大名,赵某如雷贯耳,内子以前承蒙少将军照料良多,赵某感激不尽。” 武烈脸色又阴了三分,好似想要说什么,但是扫了瑞雪一眼,又咽了回去,转而抱拳说道,“武某到得彤城几日,也没少听说赵大公子的名头,失敬失敬。月儿虽然是将军府的义女,却等同亲女一般,以后还望赵公子多珍惜,若是有朝一日,我听得她受了委屈,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赵丰年还要反驳回敬,瑞雪却是赶紧拿过剑舞手里的布兜,说道,“义兄,这里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大布兜里是牛肉馅饼,但凡有火,烤一烤就能吃,小布兜里是春卷,晚上饿了做点心吧。” 武烈接过,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布兜挂到了马鞍上,然后跳上马,冲几人一抱拳,“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就是打马跑远了,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直接冲进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走吧,回家。”赵丰年仿似卸掉了心头大石,脸色立时就欢喜不少,同曹大公子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回城了。 赵老爷子的身体,一日强过一日,不知见得儿子北归的决心太大,还是想通了与虎谋皮的凶险,总之很少发脾气,气色也好了起来。 这一日,众人的行礼都拾掇好了,赵家夫妻俩带了妞妞和几个小丫头去逛街市,大肆采买各种彤城特有的小物件儿和首饰布匹,准备回去分送众多邻人亲朋,正是人人都拎得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回返的时候,去见雨顺打马在街上飞奔,一瞧见自家主子,跳下就大喊道,“少爷,快回府,有武都来的官差,说我赵家是内奸,正在到处乱翻抓人…” 不等听他说完,赵丰年的眼睛已经是红了,扔下手里的纸包盒子,跳上马背,转眼就消失在街角,路人们有的听到几句,都是纷纷议论起来。 瑞雪眉头皱起,毫无来由就觉心下发紧,扯了雨顺避到一旁,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仔细说说。” 雨顺心里惦记府里,嘴里蹦豆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个痛快,“就是刚才,突然有队人马到了府门前,也不通报就闯了进去,亮了大理寺的腰牌,说我们赵家借着通商的名头,贿赂岩城戍边军,贩卖铁器去西青国,在武都的几家店铺伙计掌柜,连同大管事都被下了大牢,等候刑讯。这一队人马,是专门来抓少爷和老爷问罪的。” 瑞雪紧紧抓了手里的帕子,怎么想都觉这事有些蹊跷,做买卖的但凡通关,都要给守军些好处,少则几两买酒钱,多则百十两润手,都是不成文的惯例,赵丰年这次为了打通与西青国的商路,可是没少下功夫,自然要疏通守军。 但他贩去的多是绸缎和酒水,换回的则是药材和皮毛,根本与铁器这类禁物无关,退一万步说,就算赵家想犯禁,也该在商路更成熟的时候,怎么能第一趟买卖就冒这般风险。 这定然是有人抓了这样可大可小的事,给赵家下了绊子了… “雨顺,这队人马只出示了腰牌,没有官府文书和彤城府衙之人跟随吗?” 雨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 瑞雪越加笃定刚才的猜测,“你现在马上去找曹家大少爷,就说赵家有京官上门抄家抓人,怀疑是贼人假扮,请他派人来帮把手。如若他问起谁派你去的,你一定要说是我,记清楚了吗? 还有,曹家去过后,不管曹大公子肯不肯出面,你都不必理会,再把白大少、木三公子、栾公子、陈公子等人都找去帮忙。” 雨顺用力点头,撒腿就往曹家跑去,瑞雪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赶回客栈,派了行事稳妥的剑舞前去赵家探看。 曹大公子本来正在家里同一班友人喝酒赏梅,听得赵丰年身边的管事求见,还算出来的痛快,带听得雨顺讲诉之后,眯眼思虑片刻,果然问起是何人差遣,待听得安国侯府陈氏,脸色说不出的古怪,见得雨顺也不等答复又跑走了,就皱眉去了父亲书房。 曹老爷倒是想得明白,一边慢悠悠品着香茗,一边吩咐道,“这事说穿了,就是在找赵家麻烦,我们曹家确实不好卷进去,不过,你妹妹即将嫁进将军府,也不好不理会那陈氏的求助,这样吧,你带几个人手过去,就说没接到武都的公文,不知大理寺有人下来办案,能帮赵家拖几日更好,想必那些人也不会太过无礼,毕竟吴家也是想用赵家,而不是一巴掌打死。” 曹大少得了老爹的定心丸,立刻点了几个捕快差役,就去了赵家。 赵家正是乱成一片,丫鬟们都被赶在院角蹲着,哭成一团,小厮们也是发着抖跪在墙根儿下,赵家几房的男子们,无论老幼都被捆得结实跪在院子当中,几位族老本就年纪大了,自持身份,刚才怒骂几句,被凶猛的捕快踹了几脚,这一会儿几乎是趴在雪地上哀哀呻吟不止,唯一还算庆幸的就是这些人,没有把女眷们抓过来。 正房大厅里,赵丰年正护着老父亲与几位身穿青衣,腰挎长刀的捕快对峙,而旁边一位身穿官服,头戴翎羽官帽的瘦小官员正一脸恼怒的叱责着,“赵丰年你这是造反!赵家私贩铁器到西青国,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 未等赵丰年说话,曹大少已是赶了过来,上前拱手行礼,笑道,“不知这位大人贵姓啊,在下同城府衙通史曹兴,有礼了。” 那瘦小官员显然也是个官油子,听得曹兴这姓氏,立刻猜得他是彤城府尹曹家之人,于是也不好托大,回了一礼说道,“曹大人客套了,本官大理寺司封王秋道。” “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大人到得我彤城办差,怎么没有先到府衙,在下也好打理住处,请大人一行好好歇歇再办差啊。” “曹大人客气了,本官今日这差事很急,生恐走了贼人,这才直接来了此处,未曾到得府衙。” “那大人可否见告是何差事,还要把文书交予下官,下官回去要存档备案,以便查问。”曹大少把文书两字咬得很重,果然瞧得那王秋道脸色一僵,于是再接再厉,凑到跟前,低声问道,“难道大人出来的太急,没有随身带着文书?” 王秋道装出一脸愧色,说道,“曹大人真是猜对了,本来揣在怀里,但是换衣之时忘记了,不过我已是派人回去取来,想必晚个三五日也就送来了。” 曹大少不着痕迹的给赵丰年使了个眼色,赵丰年会意,立时上前低声说道,“王大人,不是草民执意同王大人作对,实在是老父患了中风之症,平日瘫痪在床,吃喝都要下人伺候,真是进了大牢怕是性命不保,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他说着,趁着侧身行礼的功夫就把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了王秋道的袖子,王秋道好似有些为难的皱了眉头,手下却用力捏了捏那银票的厚度,心下很是满意,于是点头说道,“罢了,赵老爷瘫痪在床,也是逃不到哪里去,就暂且留下吧。” 曹大少扫了一眼,那院子里的众人,又笑道,“大人,既然公文还不曾送到,这差事咱们也不妨缓上几日吧。 不瞒大人,今冬因为雪大,牢狱里已是塌了大半,剩的地方,本就不够囚犯所住,若是再加上这些人,怕是更拥挤了,不如先把年纪轻些的锁在厢房里,几个长辈就不必锁了,都是年迈,儿孙又在此,想必也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至于,赵大公子就着他戴罪立功,也找找能证明赵家清白的证据,如何?” 第四百一十七章 逼迫 王秋道眉头一皱,就欲开口拒绝,赵丰年立刻又道,“请大人成全,我赵家必有厚报。” “就是,王大人,圣上最重孝道最是敬老,每年都有赏赐送到各城百岁老人手中,若是得知大人办案之事,尚且对老人网开一面,定然会赞赏有加。”曹大少也是帮腔。 王秋道名利皆得,也就点头应下了,“有曹大少这般作保,本官就网开一面,赵公子就好好利用这几日吧,待得公文来了,就是本官想再通融,也没有办法了。” 赵丰年与曹大少都是道谢,王秋道唤来一个捕快吩咐两句,就有人给几个族老解了绳子,然后又把剩下众人赶去东西厢房关押,留下四人,两两看守在门前。 曹大少还要送王秋道出门,安排食宿,那王秋道却是摆手,仿似无意说道,“曹大人不必忙碌,本官听闻户部吴侍郎大人归乡省亲,正好去吴家叨扰几日,也同吴大人请教一下棋道。” 曹大少眉梢一挑,照旧笑着应了,又道明日在府里设宴款待,这才送了他出去,待得回返之时,见得赵家几老和赵丰年都是面色不好,也不好劝说什么,就道,“赵公子,我只能帮上这么多,至于为何有今日之祸,我想赵公子也是听出来了,就不多说了,先告辞了。” 赵丰年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正色说道,“曹兄,大恩不言谢,以后定有厚报。” 曹大公子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也不必多谢我,是陈小姐派人请我前来相助的。要谢你就谢她吧。” 几位族老听得厢房里,众多儿孙在在怒骂吵闹,身上又是疼痛难忍,心里仿似油煎一般,听得他们还要感谢那女子,顿时大骂出声,“我赵家有今日之祸,都是那女子招惹来的,还要去谢她,我恨不得杀了她解恨。” “正是如此,若不是她迷了家主心神,拒了吴家的联姻,吴家会这般下狠手?” 赵丰年听得他们这时候不但不想解决办法,反倒把罪责都怪道瑞雪头上,气的脸色铁青,曹大少极聪明乖滑,人情落下也就不肯再参合赵家之事,连忙告辞而去。 赵丰年扭头瞪向怒气冲冲的族老们,冷声说道,“当日趁我不在撵了陈氏母子,擅自改了婚约的,可是长辈们!如今吴家女德行有失,退亲不成,反惹大祸,是谁的错?都推到陈氏身上,长辈们就觉心里好过了?” 几老都被训斥得脸色不好,想要反驳,又觉众多儿孙都要赵丰年奔走相救,于是不约而同忍了下来,齐齐看向赵丰年敬重的四老爷,四老爷胸口被踹了一脚,正是喘气头疼的时候,见得他们如此,也是无奈,开口劝道,“家主,如今大祸已成,论起罪责无用,不如还是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孙大人,连大人他们能否出些力气,就算不能平息此事,也要探出吴家是何打算才行。” “正是,四弟所言有理,那几位大人平日可没少从我赵家得好处,如今有事,也该他们出份力气了。”赵扬等人已是被关在武都大狱,二老爷自然最是急迫,连忙出声附和。 赵丰年恼恨无比,也不再多言,一甩袖子就离了大厅,刚出了二门就碰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白展鹏等人,简单寒暄两句,问得细情,木三恼怒,“哪里来的狗官,他说赵家有罪就有罪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待我晚上去喂他几只飞镖,看他还敢不敢作恶?” 白展鹏嗤笑,“侠以武犯禁,你想被整个武国海捕捉拿不成?要我说,二哥就娶了那吴家女,大祸立时消于无形。” 栾鸿和陈家鼎却都不赞同,“先不说赵兄夫妻恩爱,就是吴家这般强硬威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都不能不做反抗应对,就先行屈服,否则以后还怎么直腰做人,岂不是同那软骨头一般?赵兄,若有用到我们之处,尽管吩咐。” 赵丰年感激行礼,但是他们几人,木三是江湖浪荡之人,陈家鼎和栾鸿都是书香之家,同官家都无多少瓜葛,只有白家产业不少,有些人脉,于是他谢绝了陈栾两人,嘱咐木三替他守在府里,就拎了白展鹏去四处奔走。 可惜,整整一日过去,原本收过赵家金银的几位同知或者统领,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敷衍几句了事,只有一位程大人还算有些良心,私下提点两句,说吴家递了话儿到武都,有太子的颜面在,谁人敢轻易出手帮衬赵家? 私贩铁器,这罪名,若是想要做事,不过是派人送些赃物到西青藏起,咬定说是赵家运过去的,谁敢跳出来证明不是,但若是想要放过赵家,一句误会也就雨过天晴了,那程大人末了还拍着赵丰年的肩膀劝慰,“不过是个女子,娶到家里放着就是,何必为此伤了两家和气?” 赵丰年回到赵家之时,族老们还硬挺着坐在厅里等消息,见得他回来,纷纷围上来,一瞧的他脸色,都是失望。 众人围坐在厅里,都是无言以对,一直闭目不言的赵老爷,却是突然开了口,“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带得赵家度过此劫。” 几老齐齐看去,高声问道,“是何办法?” 赵老爷脸色古怪,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解恨,直直看向自己的儿子,几老愣了愣,继而就都明白他的意思。 赵丰年狠狠闭上眼睛,心中对父亲的失望,已是到达了极致,原本以为他已是想通,没想到却是火山一般,表面安静,内心翻涌,这样的时刻,不等别人开口,就第一个跳出来逼迫自己的儿子? “爹,那个女子救了儿子的命,给儿子生了一儿一女,性情温良聪慧,是天下难寻的好女子,儿子是真心喜爱她,想要和她白头偕老,爹为何就是不允许,难道真要儿子像爹一般,一辈子都在后悔和想念?” “身为男子,在世求存,总要舍弃儿女情长,才能集中心力,拓展家业,光耀门楣。” 赵老爷的话掷地有声,甚至微微带着一丝狠意,听得赵丰年更是心凉。 二老爷在儿孙尽皆殒命和掌控赵家大权之间,权衡良久,到底选了儿孙的性命,于是清咳两声,上前低声劝慰道,“家主,老家主也是为你和家族好,赵扬才干不足,不及家主十分三四,以后赵家还要在家主的统领下,更加兴盛。” 五老爷也赶紧附和道,“二哥说的对,家主,女子不过就是个娶回来的摆设儿,你若是心有不愿,娶回吴家女,解了家族的危难之后,尽管冷着她就是。 若是吴家不允家主娶陈氏做平妻,嗯,家主就等上几年,先前家主也说过,太子同三皇子在争夺皇位,若是将来太子失势,吴家自然跟着倒霉,家主再休了吴家女,风光娶回陈氏也不晚啊。” “就是…”三老爷开口也要相劝,赵丰年却是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喊道,“好了,我心意已决,绝不会另娶吴嫁女,长辈们就不要多言了,我这就赶去武都,拜访高大人和魏大人,这事还有解决之法。” “家主真是糊涂!”二老爷气的急了,口不择言起来,“喂肉最多的几条狗都不肯咬上一声,难道那远在天边的就会出手相助了?那吴家背后是太子,太子! 有谁敢反抗,有谁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帮忙,没有,整个武国都找不出! 家主,为了家族,你就娶了吴家女吧。算二爷爷求你了!” 二老爷说着说着,就噗通跪了下来,赵丰年惊怒之极,身形往一旁闪去,却不想三老爷和五老爷也跪了下来,无论他怎样也是躲避不开,于是只得同样跪了下来,语带恳求道,“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还有几日功夫,你们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办法,办法,哪有什么好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你又不愿,若是再拖得几日,不等下了大狱,赵家儿孙们就都尽皆饿死了。 这一日,那些官差根本就不让往厢房送食水,这就是逼着我赵家尽快妥协。 家主,三爷爷求你了,我那小孙子才六岁,他受不得这苦啊。”三老爷哇哇大哭起来,额头触地,梆梆就磕了起来。 赵丰年刚要拦阻,二老爷和五老爷也是有样学样,一同痛哭磕头,他拦了一个,拦不了三个,心里憋闷的好似要爆炸一般,待见得四老爷也是对着他跪下,他再也忍受不住,一头撞到地上,只想把自己撞死,不用再面对长辈的逼迫… 一屋老少都是哭成一团,赵老爷脸上带了一抹冷笑,瞧得过瘾了,就伸出右手扯了扯离他最近的二老爷,见得他抬头望过来,就指了西南之向。 二老爷疑惑半晌,终是明白过来,微微点头,然后抹了两把老泪,率先爬起身,又扯了三位兄弟,说道,“家主为难,咱们也不求了,回去告诉女眷们,给儿孙拾掇衣衫,准备送去大狱吧。” 三老爷不明所以,还要挣开他的拉扯再去跪,却被机灵的五老爷死死拽出了大厅,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三老爷这才不闹了,低头出了院子,随着兄弟们直奔府外而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好聚好散 瑞雪坐在桌边,一边用簪头挑着灯花,一边听着剑舞细诉,半晌才淡淡问道,“族老们当真跪了?先生也跪了?” 剑舞点头,“奴婢倒吊在房檐,戳破窗纸看得很是清楚。”说完她似乎生怕主子误会,又加了一句,“但是,先生始终都没有应下。” 瑞雪苦笑,随手把簪子插到头上,应道,“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晚上有何动静都不必起来,自管安歇就是,明日一早,就把行礼都装好箱子,准备北归。” 大小丫鬟们都是一惊,不明白为何主子要在赵家大难临头之际归乡,若是有人传言小姐忘恩负义该如何是好? 老嬷嬷也劝道,“小姐,若不然,咱们再等几日?” 瑞雪摇头,半垂的双眸里一片黯然,“不必劝我,都去吧。” 妞妞这几日难得懂事,都在酒楼帮忙,好不容易酒楼交了出去,清闲下来,想缠着姐姐玩耍,又要被撵去睡觉,就有些撅了嘴,央求道,“姐姐,晚上我同你睡在一处,好不好?” 瑞雪刚要开口劝几句,老嬷嬷已是上前拉了妞妞一边往外走,一边哄道,“二小姐,小姐这几日太累,今晚二小姐先自己睡一晚,待得明后日赶路回家,二小姐日日都能同小姐在一处玩耍了。” 妞妞听得这话,倒也没有再闹,随着老嬷嬷下去了。 瑞雪脱了鞋子,慢慢和衣躺在床上,轻轻拍着两个孩子,低声喃喃,“你们说,你们爹爹是会选择我们母子三个,还是选择他的族人?” 两个孩子都在熟睡自然不能应答,于是她只能苦笑出声,“若是娘是这古代土生土长的女子,有个平妻、侧妻的名分就会满足,甚至没有名分,只躲在一个宅院里,日日等着你们爹爹到来,也是甘之如饴,多好? 可惜,娘嫉妒心太盛了,只要想着你们爹爹要穿着红袍牵着别的女子进洞房,娘就心里疼得想发狂。 若是那女子再给你们生了弟弟妹妹,娘是不是也要变成赵家大夫人那般,下毒害死他们? 不,娘不想变成那人的人…” 低低的呢喃细语在屋子里幽幽飘过,隐入窗棂、屋角,慢慢散去,但那语音里蕴含的痛楚和悲凉却是凝固了一般,始终未散。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面突然想起了脚步声,有几把苍老的声音在喊,“陈小姐,陈小姐,求你劝劝家主吧,求你成全我们赵家满门吧…” 莫掌柜和德胜微恼的劝解之声随后传来,瑞雪微微仰头望向窗棂,轻嗤一声,继续同两个孩子低声闲话儿… 厢房小厅里,一灯如豆,老嬷嬷眉头皱得死紧,手里揪了个帕子,在屋地上乱走,忍不住瞪眼看向一旁安坐喝茶的安伯,恼怒道,“你这老头子,你都想个主意啊,赵家这几个老不死的,这是想逼得我们小姐和离啊?” “和离?”安伯不屑的冷笑连连,“这几个老家伙心里根本没把雪丫头当做赵家媳妇,和离根本谈不上。 他们就是想逼她主动离开,若是能劝得赵小子娶了吴家女,就最好不过了。” “他们做梦,我们小姐才是正妻,还想一点儿说法都没有就离开,他们当我们候府是什么?就算我们候爷早逝,还有武将军呢,我们小姐刚认了将军做义父,嗯…”老嬷嬷说到一半,突然眼睛一亮,“若是小姐送信给武将军,将军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安伯难得瞪了老嬷嬷一眼,反驳道,“武家本就功高盖主,低调行事还来不及,若是公然得罪太子,被人告上一状,兴许武家满门比赵家还早去见阎王。 再说,赵小子那脾气,也不见得同意雪丫头向将军府求救。” 老嬷嬷听得他这般说,也是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说说,如今怎么办?” 安伯也是叹气,半晌说道,“到底这事,还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情,咱们不好多言,就看他们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了,总之,我这老头子是要跟着雪丫头养老的,她去哪里我随着就是。” 老嬷嬷也是无奈,坐在椅上,听得外面的动静,也是闭了嘴…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之时,不知哪家的公鸡勤快的打起了鸣,嘹亮又清脆,整个彤城都仿似被这鸡鸣唤醒了一般,有活计需要早起的人们,尚且睡眼惺忪就出了家门,忙碌起来。 瑞雪早起特意换了一身最喜爱的衣裙,亲手盘了个有些粗糙的双螺鬓,然后下了灶间,煮了包谷面儿粥,蒸了两碗蛋羹,又拌了两样小菜儿,待得烙出第二盘鸡蛋饼之时,院门外就响起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托盘,出了灶间门,正好见得那人穿了一身微皱的宝蓝衣衫,脸色憔悴的推门进来,于是微微一笑,招呼道,“掌柜的回来了,进屋吃早饭吧。”说完,当先迈步进了大厅。 赵丰年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院门,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云家村的宅院,每次他在外归来,他的妻都是这般笑着招呼一声,平淡,却能让他瞬间就觉全身都暖了。 可是今日,也许,也许是最后一次听得这句话了吧? 这般想着,他的脚下就如同坠了千斤重物一般,怎么也抬不起,门外留在最后的四老爷,身上裹着棉被,脸色冻得铁青,哆嗦着低声道,“福哥儿,让你受苦了。” 赵丰年听得儿时乳名,只觉心下被拉扯得更疼,头也未回,应了一句,“四爷爷回去歇着吧。”然后,就关了院门。 莫掌柜在一旁,气得跺脚,指了四老爷的鼻子,骂道,“你们赵家就作孽吧,这样忘恩负义,拆散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四老爷半字没有反驳,低着头,在风调的掺扶下,叹气远去。 赵丰年进了厅里,瑞雪亲手端了温水,伺候他洗了手,这才坐到他对面,替他盛粥夹菜,最后才分了那两碗蛋羹,一边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吃下去,一边笑道,“说起来,掌柜的,咱俩刚成亲那会儿,家里实在太穷了,想蒸碗蛋羹吃都是奢侈,每次看着你喝,我都偷偷淌口水。” “唔,”赵丰年轻轻应了,握着勺子的手已是微微颤了起来,瑞雪仿似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吃蛋羹,又笑道,“你还说今年要再多移几棵桂花树到东园,孩子马上就大了,能在桂花树下玩耍了。” “唔,”赵丰年还是那么应着,勺子却已经放了下来。 瑞雪大口吃完碗里的蛋羹,抬眼瞧见他还剩了大半碗,于是伸手端了过来,也是几口吃光,最后才抹着嘴唇说道,“还好,最后与你一同吃饭,我没有再受委屈,蛋羹我分了大半!” 赵丰年哪里还忍受的住,豁然抬头,说道,“没有最后!” 瑞雪淡淡一笑,眼神仿似母亲看待任性的孩子一般,温声说道,“掌柜的,难道你今日不是来同我商议,娶那吴家女进门之事?你知道我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你为了那些族人,又一定要娶,所以我们的结局,必定是分离。 这顿饭,自然也是最后一顿。” 若是瑞雪哭泣或者怒骂,赵丰年心里还能存下三分希望,可是她这般笑意盈盈说出分离两字,他就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她已是下定了决心。 但是,他真么甘心就真这样分离,隔着桌子,用力抓了瑞雪的手,乞求道,“雪,你信我一次,我娶了她进府,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我找到了牵制吴家的法子,或者吴家失势,我必定立即休她出门!” 瑞雪认真的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与她共苦,却不能同甘的男子,清清淡淡的笑意终是在脸上消失了,“赵丰年,若是我说,我要写信向武家求救,你觉得如何?” 赵丰年微微怔愣了一瞬,却还是慢慢说道,“这是咱们赵家之事,你毕竟不是武家亲女,还是不要牵连外人了,我一定会想出解决之法的。” 瑞雪眼里的伤悲之意更浓,一点点把手从赵丰年手里抽出来,苦笑道,“原来,你的骄傲才是最重要的,比我们母子三人还重要。” 赵丰年心里仿似如同手中一般,突然就觉得空得厉害,急声赌咒发誓,“雪,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和孩子,我绝不会同吴家女子圆房,绝不会同她生孩子,你等我一年,一年就好…” 瑞雪冷笑出声,“今日他们吴家能逼得你娶吴湘云为妻,它日就能逼你同她圆房,同她生子,只要退了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习惯也就成自然了。 抱歉,我却永远不会习惯与人共夫,不会习惯依靠别人依靠过的怀抱,我相信两个孩子也不会喜欢,还有别的孩子,同他们一般叫你爹爹…” 赵丰年全身如同掉进冰窟里一般,简直要冻得战栗,对面女子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插到他身上,疼得钻心刺骨,可他却是无处躲藏,这认知让他恼怒,让他疼得发狂,“秦瑞雪,不,陈霜月,你公平一点儿好不好? 我是男子,三妻四妾不是罪过,我心里有你,我愿意一辈子只娶你一个,只守着你一个,可是我不能亲眼看着我和父亲打下的家业毁于一旦,不能看着族人下牢狱,不能看着长辈跪地给我磕头,我不能! 你就不能为了我,忍耐这一次,就一次,以后一辈子,我事事都依着你,可好?” 第四百一十九章 离 “不好,”瑞雪坚决抬头拒绝,“先前总总,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我为了你改变很多,失去很多,再也不能让步了,我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儿尊严。” “尊严,狗屁尊严!”赵丰年怒不可及,拍着桌子骂道,“女子以夫为天,我是你的夫主!你能不能同别的女子一般,平凡些,愚笨些,给些金银锦缎,就能哄得欢喜,别这么骄傲,别这么满口胡言!” 瑞雪瞧得他,头上金冠也歪了,衣襟上也洒了包谷粥,比之街边乞丐好不了多少,居然扑哧笑出声来,自嘲道,“能让千金公子,为我如此狼狈,我秦瑞雪也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回了吧。” 赵丰年这一刻简直就觉自己是那咬了刺猬的狐狸,无处下口,万般无力。 瑞雪笑罢,起身轻抚衣襟,行礼一礼,正色说道,“就这样吧,好聚好散,我不怨你为了家族舍弃我们母子,你也不要怨我不喜共夫,人生苦短,总泡在怨恨里就太可惜了。 孩子我带走,待得他们长大,定然让他们回来看望你,而你,嗯,就不再回云家村了,因为我会同村里人说,孩子的爹爹出门谈生意晚归,溺水淹死了。” 赵丰年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你这个恶毒女子,我明明还活着,却咒我死了!” 瑞雪耸耸肩,很是无奈的模样,“那我总不能说,我们母子被你抛弃了,将来谁还敢上门给我做媒?给两个孩子提亲?” 赵丰年胸中一阵翻涌,喉头一甜,就要吐血,却被他又生生运气压了下去,好半晌才道,“好,好,今日都在气头上,我不同你争。咱们都好好想想,明日我再来。” 瑞雪好似有些犹豫,却是点了头。 赵丰年深知她守信诺的脾气,稍稍松了口气,大步出门,又赶回了赵家。 瑞雪听得脚步远去,立时就走去屋门前喊道,“嬷嬷,妞妞,大伙儿都出来吧!” 果然,话音刚落,厢房门就开了,所有人都走了出来,就连安伯和德胜都在。 瑞雪爽朗一笑,“灶间有吃食,赶紧摆桌子吃饱肚子,咱们上路回家。” 老嬷嬷一愣,忍不住说道,“刚才小姐不是应了先生…” 安伯却是大步而过,哈哈笑道,“雪丫头这事儿做的最对我这老头子的脾气,凭啥他要咱们留下就留下啊,难道看他成亲娶别人不成? 咱们走,让他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赵家那一群老不死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哪里就值得他这般护着了,连妻儿都不要了。” 瑞雪笑着赶紧拿碗给安伯盛粥,附和道,“安伯说的对,以后我再找个万金公子,比他还好十倍!” 安伯哈哈笑得更是欢快,众人瞧得都是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忙碌着张罗了早饭,都吃过了,就开始张罗套车,往马车上搬行李,来时木三和德胜赶车,回去时,少了木三,多了安伯,倒也不愁没有车夫了。 莫掌柜一家闻讯,尽皆过来,跪下相送,瑞雪亲手扶了他们,笑道,“住了这些日子,让莫掌柜跟着劳心劳力了,以后客栈和茶楼还要拜托莫掌柜照应。” “小姐折煞小的一家了,本就是小姐的女仆,为主子尽心是本分。”莫掌柜心头也是发堵,相劝几句,害怕反惹小姐伤心,到底还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罢了。 瑞雪想了想,示意莫掌柜近前几分,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才从怀里拿了一封信,递了过去,笑道,“拜托莫掌柜了,若是因此铺子生意受了影响,尽管去找曹小姐,她看在我的颜面上,必定会帮衬一些。” 曹家与武家联姻的消息,已是传了出来,莫掌柜倒是知道其间的关系,于是仔细收好信封,连连点头保证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瑞雪最后环视了一眼住了月余的小客栈,淡淡一笑上了车。 众人也是紧随其后,很快,马车就驶出了客栈后门,在莫家众人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来时是冬初,回去时却已是冬末,天气要冷了许多不说,众人也都是怀着心事,难展还颜,瑞雪偶尔掀开车帘,瞧得远处蓝玉湖的方向,白茫茫一片,于是就想起了那赏雪景的愿望,于是唤了德胜拐下官道,又到了湖边。 蓝玉湖此时已是结了厚厚的冰层,偶尔有被北风吹得极干净的冰面露出来,仿似一块羊脂玉上嵌了星星点点的蓝,比之当日所见,还要美上三分。 大小丫鬟们脸上终于见了笑意,欢呼着在冰上跑动,不时摔了个跟头,滚在一处,笑声划破四周的宁静,更显热闹。 老嬷嬷担心两个孩子受了风寒,死活守在车里不肯出来,瑞雪就独自慢慢走在湖边,望望远处的被大雪覆盖的山林,瞧瞧近处嬉闹的大小丫鬟,原本装出的三分洒脱,倒仿似变成了八分一般,连心底隐约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生命毕竟不止一件美好之事,谁也不能霸占她生命的全部,就如同眼前之景,若是没有决绝舍弃,没有断然离开,她日日沉浸在痛苦和哀怨里,又怎么会发现山水自然有如此美丽之处… “前面可是陈家小姐的马车?” 众人都是各得其乐的时候,突然听得有人喊叫,扭头看去,却是一辆做工极精致的小马车正小跑儿而来,剑舞和琴心立时就一个守在了马车旁,一个侯在主子身侧。 很快那小马车就到了近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孔,端庄而温婉,正是曹家大小姐,曹寒梅。 她一瞧见瑞雪的身影,眼里立时就现了喜色,放了窗帘,然后两个丫鬟先下了马车,又扶了披着一件大红锦缎披风的主子下来。 曹寒梅留下丫鬟,疾步到了瑞雪跟前,埋怨道,“陈姐姐,为何突然就要归乡,半点儿情面都不念,我还想请姐姐小聚,哪知突然听得下人说,你已是离城,这才撵了来,一路差点儿被颠得骨头都散了。” 许是出了自家宅院,难得在这样安静美丽的雪景中,她行事说话少了很多拘束,瑞雪上前同她见礼,笑道,“归乡心切,左右琐事也处置好了,就早早上路回家了。” 两人慢慢携手在湖边漫步,说着一些闲话,诸如那日寿宴,坐在哪个位置的哪位夫人姓甚名谁之类,名副其实的闲话,但是两人都不觉如何无趣,一个在享受自由的乐趣,一个在享受友人相送的温暖,就这般,居然很快就过了两刻钟。 瑞雪瞧得德胜神色,知道他有心早些赶路,生恐错过了投宿之地,就是曹家两个丫鬟也是频频抻头张望,于是拉了曹寒梅的双手笑道,“曹小姐,我厚脸皮提前称你一声嫂子吧,多谢你来送我,彤城一行,还能巧遇你,实在是件让人欢喜之事。” 曹寒梅脸色红透,害羞的半垂了头,也有些可惜,问道,“陈姐姐你就真舍得这般走了吗?” 瑞雪笑着应道,“当然,我的家在灵风城云家村,不能一辈子住在彤城啊。” 曹寒梅瞧得她始终笑语盈盈,忍不住心下酸楚,“不会再来彤城了吗?” 瑞雪望着天边起伏层叠的山脉,到底心下还有怨气未散,于是挺直脊背,发下大愿,“除非,赵家满门跪地迎接,否则我绝不会再来。” 说完,扭过身子,轻轻抱了抱有些呆愣的曹寒梅,“谢谢你,就此分别吧,它日相见,我们定然都比今日过得更好。” “陈姐姐一路顺风。”曹寒梅轻声说了一句,就在两个丫鬟的掺扶下回了马车之上。 瑞雪也招呼大小丫鬟们上了马车,随在曹家马车后,重新上了官道,与曹寒梅隔着窗子,挥手再见,然后一南一北,分道扬镳而去… 武都皇宫,还是西北那座小宫殿,这一日迎来了圣上眼里的大红人,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北少将军,吴煜脸上难得露了喜色,挥手撵了小太监们下去,就迎上前笑道,“少将军,好些日子没来了?” 武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书案上,说道,“小将得了些新鲜吃食,想着三殿下兴许会喜爱,就给殿下带了一些进来。” “哦,什么好吃食?”吴煜在武场练了一上午的功夫,正是腹中空空,伸手就接了食盒,瞧得是馅饼和一众金黄色的小点心,就先夹了馅饼,大口咬下,没嚼几下,猛然咽下,回头惊问,“这是我姐姐的手艺。”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儿怀疑,很是笃定,这味道,他离开姐姐身边之后,每一次用膳都会想起,就如同刻在灵魂里一般,如何会尝不出? “你在哪里见了我姐姐?” 武烈就把彤城一行之事说了,末了犹豫再三,还是又低了头,没有提起那些必定让三殿下暴怒的事情,可惜,他不提,不见得就没人提,闫先生手里抓了个竹筒就推门进来,见得武烈在,倒也不避讳,低声说道,“殿下,吴侍郎回彤城,果然是为了拉拢赵家,咱们人手传回消息,吴侍郎出手扣了赵家一个私贩铁器的罪名,逼迫赵家大公子迎娶吴家嫡女做正妻,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第四百二十章 响亮的巴掌 吴煜眼里精光闪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半晌,只听“咔嚓”一声,手里的竹筷被他生生攥成了两截儿,“我姐姐被赵家休弃了?” 闫先生一愣,不知殿下为何如此发问,武烈却是上前应道,“回殿下,赵家长辈没有承认那亲事,一直在…僵持。” 话音刚落,吴煜就抓起手边的茶碗狠狠摔到了地上,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好,好你个赵家,好个吴家,当我姐姐是什么了,小妾不成?” 闫先生心思急转,到底想通了其中关节之处,越发觉得头疼不已,试探着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把赵夫人母子接来武都?” 没等吴煜应声,武烈当先反驳道,“不行,武都这里更危险。” 吴煜眼睛微眯,手下无意识的摸着腰侧的荷包,半晌才道,“送消息到彤城,别的都先放下,全力打探我姐姐的下落,若是姐姐平安无事,那一切都好,若是姐姐伤到半点儿,就把赵家私贩铁器的罪名坐实,我要他赵家上下砍头,给我姐姐出气。” 闫先生还想劝说几句,毕竟他们清楚其中干系,太子那边却是不知,若是能利用赵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们的胜算就更多三分。可是一瞧得主子拳上青筋暴起,就又咽了回去… 再说赵家上下又熬了一日,晚间时候,去客栈送信的风调飞奔回来,说瑞雪母子已是走了一日了。 赵丰年正被几老缠着商议送去吴家的聘礼,听得这个消息,拔腿就往门外走,可是不等族老们上前抱腿哀求,他却停了脚步,仰头望着漆黑阴沉的夜空,沉默不语,半晌之后,突然一头倒地,昏迷不起。 赵家众人大惊,慌忙掐人中,请大夫,得知只是一时气怒攻心,也就放了心,轮流守在床前,生怕他夜半追去或者再有个好歹。 第二日一大早,赵家的聘礼就由二老爷、三老爷亲自带人送去了吴家,吴家仿似没有听说过赵家欲退亲之事一般,并没有为难,顺利收了聘礼,又以吴大老爷想亲眼送侄女出嫁的借口,把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赵二老爷和三老爷,没有受到冷遇,心里倒是稍稍好过一些,末了就提了两句赵家之事,吴大老爷立刻应道,马上派人去武都帮忙打探一二,兴许都是误会。 果然,成亲前一日,那王秋道再次上门,言道戍边军里两个小管带不合,互相陷害,才把赵家卷了进来,如今已是查清,赵家是清白商贾,以后大可继续继续经营商路,武都扣下的人手也很快就会放出来。 病愈的赵丰年脸色平淡的塞了两张银票,就送了他们出门。 赵家老少终于被放了出来,各个都是脸色憔悴,狼狈不堪,见得长辈,有放声大哭的,有欢喜磕头拜谢老天的,有急着回家拜见母亲,安慰妻儿的,赵丰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冷笑怎么也掩不住… 他大步迈出院子,直奔白家而去,白展鹏木三栾鸿和陈家鼎几人正聚在一处喝酒闲话儿,见得他来,白展鹏第一个笑道,“二哥明日就当新郎官了,今日还有闲暇来找兄弟们喝酒?” 赵丰年听得这话,脚下一顿,半字不答,掉头就走,木三几人赶忙上前拦了他,半拉半拽着进了亭子,劝慰道,“白四弟,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二哥别见怪,咱们喝酒喝酒。” 赵丰年推开木三递过来的酒杯,直接抓起酒壶,咕咚咚灌进了肚子,喝完仿似没有尽兴一般,皱了眉头,说道,“给我上两坛来!” 早有小厮小跑着去取了两坛,他一手拍开泥封,仰头又灌了大半,木三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劝道,“二哥,你心里不舒坦,就同兄弟们说说,这般饮酒伤身。” “就是,赵兄,人生在世,哪有过不去的关卡,要看开一些,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陈家鼎也劝起来。 赵丰年闪开他们的手,沉默着把剩下酒水都喝了下去,一把抹净嘴角的酒渍,仰头哈哈大笑,笑声震得亭子顶盖上的灰尘都是扑簌簌落下,“想我赵丰年,堂堂千金公子,骄傲一世,就以为天下去得,但凡所想,没有不能实现的。 可是如今才知,都是假的,我除了空有一身杀人和赚钱的本事,其实就是个废材,没有权势,家族之人说被关押就关押,说要我娶亲就得娶亲,眼见疼如心肝的妻儿离开,我甚至都不能追上去。 我就是个废材,以后都叫我废材公子,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听得心下酸涩,互相对视一眼,低头叹气,杀人也好,赚钱也好,终归是抵不住权势的厉害,一人之力,总不能与一国相抗… 两坛酒下肚儿,赵丰年如愿以偿的醉倒了,白展鹏几人上前扶了他,想要送去客房,却听得他口中依旧在低喃,“我要报仇,我要雪耻,不管多少年,我都要去找我的妻儿…” 白展鹏突然就想起那日他坐在树上,听得那女子说的那句怪话,“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 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大红色的八抬花轿,晃晃悠悠走在通往赵府的大街上,吹打班子,卖力气的鼓着唢呐,敲着皮鼓,一路热热闹闹往前走着,赵丰年一身大红长袍,金色腰带,头戴金翅帽,骑在高头大马上当先引路,若是不看他那黑沉如墨的脸色,就是彤城最英俊的新郎官了。 彤城百姓们聚在路旁,指点说笑着,消息不灵通的就道,“哎呀,赵大公子还是更喜爱吴家小姐,到底娶来做正妻了。” 有那听到些风声的就小声说道,“喜爱什么,若不是吴家使了手段,赵大公子能娶这败德女子?” 诸如此类的闲言,处处皆是,赵丰年如同麻木的木偶一般,听到耳里就又倒了出去,脸色半点儿未变,牵马的风调和雨顺看在眼里,心下都是替主子难过。 眼见迎亲队伍拐过街角,都能见到赵家大门了,街道那头儿却也来了一对吹打班子,鼓声更沉,唢呐更响,仿似憋了劲要压过迎亲队伍一般。 赵家门前看热闹的闲人,还有迎亲队伍都是纳闷,不知这又是谁家娶亲,但是却没看见新郎官和花轿啊。 正是疑惑的时候,那吹打班子已是到了赵府门前,迅速往两侧一分,其后就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有人识得就道,“这是甘苦茶楼的莫掌柜!” 甘苦茶楼?那不是安国侯府陈小姐一手开起的吗,这难道是踢场子来了? 众人齐齐打了鸡血一般,眼睛瞪得比牛还大,生怕错过一点儿精彩之处。 果然,莫掌柜笑呵呵同四周众人拱手见礼,然后才看向马上的赵丰年,高声说道,“赵大公子,今日成亲,小人给您道喜了。原本依照小人的想法,今日是不愿前来的,但是,我们小姐北归之前,曾托小人给赵大公子送上一份贺礼,祝赵大公子与吴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赵丰年眼神闪动,心下滋味难辨,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伤,抬手拱了拱,淡淡应了一句,“劳烦莫掌柜了。” 莫掌柜却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展开大声读到,“陈霜月,有夫赵丰年,因其骄傲自大,不守信诺,以致夫妻感情破裂,故立此休书休之,以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陈霜月,武国纪五百三十九年冬末。” 话音落下,赵家门前死一般的寂静,人人都忘了该做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休书”两个大字在不停的翻滚。 平日只听说男子休妻,今日却听说有妻子休夫的,这简直就是武国有史第一例。 最重要的是,吴家嫁女,本是原配正妻,这般在成亲当日,突然就变了填房,这就如同被人当面大大扇了两个耳光,响亮又清脆…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总之随后而来的喧哗声,议论声,差点掀翻了整个城池,有老者怒骂有违礼教的,有赞陈家女手段高明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恼怒愤恨的,形形色色,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莫掌柜收了书信,递到有些呆愣的赵丰年手中,又行了一礼,笑道,“赵大公子,如今妻位已经让出来了,你可以继续拜堂娶新妻了。”说完,他就带人转身走了。 闻讯赶出来的几位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要怒骂出声,但是瞧得赵丰年脸色木然,把那书信塞到怀里,就又都沉默下来,转而张罗着邀请众人进去喝喜酒,迎新人下轿。 吴家人有些犹豫,但是小姐已经抬出门,死活也不能再抬回去,只能先认下此事,以后再让主子们去算账… 夜色深沉,喧闹一日的赵家渐渐沉静下去,喝得脚下打晃的赵丰年终于回到了新房,两个吴家的丫鬟接了风调递过去的红包,就下去了。 赵丰年挥手打发了风调,就迈步进了屋子,吴湘云正是攥着帕子生闷气,心里想着若是夫主哄哄她,她就帮忙向父母求情,若是待她不好,这口气她可忍不下,正这般想着,那头上的大红盖头,就被扯了下去,她被惊得愣了一下,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就瞧得赵丰年双眼迷离,嘴角含笑的看着她,那脸上仿似有千般柔情,万般疼惜。 她忍不住就羞得低了头,也忘了问那休书之事,赵丰年扯下腰侧的一个荷包,递到她鼻前,说道,“娘子,你嗅嗅这香气可好?若是娘子不喜欢,为夫再去换一个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归家 吴湘云更是羞得抬不起头,用力吸了两口,小声应道,“我最喜这种兰花香气,丰年哥哥不必换了。” 赵丰年哈哈一笑,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含笑靠近,仿似马上就要亲下来一般,吴湘云又羞又急,却还是没有闪躲,但是,眼前心爱之人的脸庞,怎么越来越模糊… 赵丰年瞧着她软了身子,躺在床上,眼里立时就换了冷酷之色,掏了帕子狠狠擦了手指,就坐到了桌边,一边倒酒自斟自酌,一边瞧着吴湘云脸颊潮红的扯了自己的衣衫,在床上翻滚,口中呻吟有声,仿似正与人激烈欢好一般,淫靡又香艳。 赵丰年静静喝着就,不时扫上一眼,脸上冷意更甚,突然屋角的黑影诡异的扭动了几下,就跳出一个黑衣人来,低声说道,“赵大公子,真是好手段。” 赵丰年一惊,下意识的去摸腰侧,却发现平日暗藏的匕首,因为成亲换衣,已是卸了下去,于是只得装了平静,问道,“你是什么人,夜闯民宅,可是重罪。” 那黑衣人饶有兴趣的扫了一眼那床上的表演,才从怀里拿了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我们主子,有信传给公子。” 赵丰年皱眉,没有立时动手接过,黑衣人嗤笑一声,又拿出一个做工极粗糙的荷包,放到桌上,“我们主子说,你看到这信物,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赵丰年仔细看了两眼,立时把荷包抓到了手里,惊问道,“他人在哪里?” 黑衣人耸耸肩,“赵公子见信即知。” 赵丰年展开信纸,迅速读了一遍,脸上从惊诧到了然,再到沉思,神色足足变幻了七八种,然后才说道,“你们主子所言之事,我应下了,但是只想凭借我赵家之力,胜算还不大。不过,他最在意的那个女子倒是有个动摇对手根本的好办法。” 黑衣人挑眉,好似有些怀疑,却也没有多话… 眼见腊月将至,马上就是年关,瑞雪一行都是归心似箭,早起晚歇,一路赶得急,居然只用了半月就回到了云家村。 听闻赵娘子回来了,云家村如同过年一半,人人都来探望,倒惹得瑞雪连个坐下歇歇的空闲都没有,这家送一盒点心,那家送一块绸缎,几乎人人上门来,都没有空手回去的,就是东园读书的孩子们,也都是人手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 当然,难免众人都要问起赵先生为何没有一同回来,瑞雪到底没忍心诅咒孩子爹爹已死,但是也不能说人家娶了新妻,所以随口应了一句,出外经商,要一两年才回,众人不管信与不信,都赞上一声,赵先生好本事。 就这般一直闹到天色将黑,众人才散去,欢喜得合不拢嘴的张嫂子带了英子石榴几个张罗了饭菜,端上来,要众人吃了,赶紧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众人也确实疲惫,吃过饭,就统统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瑞雪醒来,睁开眼,愣了好半晌,才终于是明白,她到家了,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那般亲切。 只是,这里以后,却是她和两个孩子的家了,那个人不再属于这里,不会再出现… 两个孩子也是醒来,尿湿了垫子,小屁股潮得不舒坦,咿呀两声,也没见的娘前上前照料,就哇哇大哭起来,惊得瑞雪立时慌了手脚,老嬷嬷在外面听见了,也开门进来帮忙。 瑞雪就道,“嬷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老嬷嬷笑眯眯给孝哥儿换了小棉裤,“嬷嬷年岁大了,睡觉轻,眯一会就好了。倒是几个丫头们都是睡得香甜。” 正说着话,剑舞和琴心也进来了,见得如此,脸色有些红,“夫人,我们睡过了。” 瑞雪摆手,“到了自己家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过,也就今日能偷偷懒了,都已经进了腊月,家里马上要杀年猪,要准备两个孩子的百日酒,要张罗开茶楼,要盘账,还要整治年礼…”她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一脸不胜其扰的模样,“早知回来这么忙碌,我不如就在路上多游逛几日了。”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都是笑了起来,说道,“夫人放心,还有我们帮忙呢。” 不一会儿,彩云彩月也起身,进了灶间忙碌,待得瑞雪洗漱完了,穿戴妥当,早饭就摆上了桌儿,照旧是瑞雪、妞妞,安伯,老嬷嬷围坐在桌边吃饭,正吃着,张嫂子已是等不及跑了进来,笑着抱了两个孩子满地溜达,欢喜的不成样子。 三丫头跟在娘前身后,闹着要抱一抱,见得娘亲不同意,就瘪了嘴,瑞雪唤了彩云拿了一盒子点心,才哄得她露了笑脸。 张嫂子就道,“妹子你这一出门,别人暂且不说,把几个孩子可是差点想疯了,日日都要缠着我问上几句,就是学堂里的那些个,也是蔫头耷拉脑,魏先生还笑言,妹子比他这个先生都受孩子们喜爱。” 瑞雪喝了一碗粥,觉得吃了七分饱,就起身上前,陪了张嫂子坐下,问起家中之事,其实她不过离开才两月,又有先前金家上门赔罪的名头在,作坊和铺子也都没人敢打坏主意,就是云家的雷子和石头回来了,等着复命交账本呢。 两人正是说笑着,听得府门外,又是一阵马嘶之声,很快,翠娘就已是跑了进来,一见瑞雪眼泪就下来了,“妹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嫂子有些不解,不知她为何没有欢喜模样,却反倒掉了眼泪,瑞雪猜得翠娘定然是在城中铺子听到风声了,脸色也是一黯,但她原本就没想瞒着最亲近的这几家人,于是低声问道,“嫂子,可是那人…娶新妻了?” 翠娘一脸愤恨,用力点头,“我昨晚听得的消息,是几个彤城过来的镖师提起的,原本还有些不相信,但是今早听得妹子回来了,才知道是真的。” 瑞雪点头,忍下心里泛滥的痛意,依旧笑道,“他娶他的,我过我的日子。” 张嫂子听得更是糊涂,刚要开口问询,云二婶婆媳又到了,老嬷嬷众人赶紧几口吃了剩饭,把桌子拾掇下去,就抱了孩子进屋。 瑞雪请几人都坐下,这才简单把彤城之事说了说,她倒是看开了大半,不觉如何愤恨,张嫂子等人却是气炸了肺子,露胳膊挽袖子,恨不得那负心汉立刻出现在眼前,打得他猪头一般才好呢。 瑞雪见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却找不到人出气,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张嫂子恨铁不成钢一般,上前数落她,“你说你这妹子,平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怎么如今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了,都不知道打回几下,出出气,你就是心软,就是个老好人!” 云二婶也道,“老板娘,妻位可不是玩闹之物,怎么说让就让了,赵家想娶就娶,你有两个孩子在,还怕打不过那什么娇小姐?” 瑞雪摇头,反问道,“二婶,若是你家二叔明日就又娶个新婶子回来,你赞同吗?” 云二婶立刻瞪了眼,“他敢!”说完,突然惊觉过来,又重重叹了气,说道,“也是,是女子都希望夫主一心一意待自己,都是不能容忍被人分去一半…” 瑞雪不愿再说这事,就改了话头儿,“这几日要盘账,要打理琐事,怕是没有空闲与婶子、嫂子们小聚了,待过个七八日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了,咱们不请外客,就自家人摆两桌热闹热闹,到时候再好好喝几杯,闲话儿个痛快。” 她这一说,云二婶才想起来,一拍大腿,说道,“哎呀,我家雷子和山子都回来了,连马十一和石头都在,刚才撵着告诉我,问问老板娘何时有空闲,他们好来交账本。我这一说话,就给忘了。” “一会儿就让他们来吧,他们辛苦这么多时日,自然要早些交差,回家准备过个肥年。” 云二婶婆媳听了这话,就起身告辞,嚷着天气好了,再抱可心来给干娘磕头。 很快,云家兄弟和石头、马十一就上门来了,行了礼,坐在椅子上,都有些拘谨,瑞雪引着他们说了几句别城的见闻,他们才放松许多,拿了用油纸包好的账本、银票,还有装了碎银的钱袋子,一股脑儿的都送到瑞雪跟前。 瑞雪只拿了银票简单数了数,账本却是半页也未翻看,末了笑道,“当日说好,你们每人的辛苦银子都是一百两,如今大功告成,你们是想要银票还是雪花银?” 山子几人都是一愣,开口问道,“老板娘,不用盘盘账,看看有没有错漏之处吗?” 瑞雪笑而不语,唤来剑舞低声嘱咐了几句,很快剑舞就进屋搬了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出来,箱子上面还放了四只大红荷包,瑞雪亲手开了箱子,往每个荷包里,都放了十只十两的小银锞子,然后才笑道,“你们四人都是我信重之人,若是有心贪些好处,直接拿了银票远走高飞,我去哪里找,既然你们回来了,就是未曾做过半点儿亏心之事,我还多此一举,查账作何?” 山子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感激的跪了下来,瑞雪亲手扶了他们起来,每人递了一只沉甸甸的大荷包,“这是你们应得的辛苦钱,拿了回家去让家人也欢喜一下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信使 “谢老板娘,谢老板娘。”四人欢喜的咧着嘴,怎么也合不上,这一趟出门虽是辛苦,但是他们在外行走,开阔了眼界,长了见识,也赚下了新瓦房和新媳妇啊。 雷子捏着手里硬邦邦的银锞子,突然想起当日母亲说过,媳妇生子时,赵家曾先支了二十两银子,于是赶紧掏出两锭放到桌上,“老板娘,我应该得八十两,先前先生曾给过二十两。” 瑞雪微微一愣,也是想起有这事儿,于是也没推辞,问起他们以后的去处,石头说起徐宽要他回沛水帮做账房,如今沛水帮的生意越来越好,很缺他这样值得信任,又能写会算的帮手。 雷子是长子,自然要留在家里奉养爹娘,山子和马十一都觉没有牵挂,还没想好再去哪里闯闯。 瑞雪想了想,就道,“我最近还要在城里开家茶楼,若是马兄弟和山子没有去处,不如就帮我打理生意吧,马兄弟做掌柜,山子管采买,你们本就性情相投,定然能得心应手。” 山子和马十一听得有这样的大馅饼落在头上,都是被砸得一阵眩晕,待得清醒过来,立刻跪下,一迭声的赌咒发誓,一定好好打理茶楼,绝不辜负老板娘的信任。 瑞雪又是勉励几句,终是把他们打发走了,未等歇上一会儿,张大河又抱了作坊的账本过来了,老嬷嬷生怕自家小姐累到,就劝道,“小姐,这些事,德胜和几个丫头都能胜任,你就多歇歇,不必亲自打理了吧?” 瑞雪眼睛一亮,笑道,“嬷嬷若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德胜管事来家里不就是做大总管的吗?” 于是赶紧要彩月去请了德胜来,仔细商谈了好半晌,就又把作坊众人都聚起来,当面定了德胜作为赵家大总管,统管所有生意和对外一切事务,众人到也没什么不满之处,必定当初也有赵丰年管着他们,如今掌柜的不在,换了大总管也没有太大区别。 就这样,瑞雪只用理理家用账目就闲了下来,今日烧烤炉烤些点心,明日坐车进城看看德胜选定的铺子,码头食肆和“酒咬儿”也都去走走逛逛,见得熟人就问候客套两句,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瑞雪偶然问起日期,才知后日就是腊月初八了,正是熬煮腊八粥的日子啊,于是赶紧带着几个小丫头选干果、米粮,该剥的剥,该泡的泡,墙角的土灶又搭了起来,大铁锅坐上,就等着腊八一早儿,烧火开熬了。 彩云彩月在茶楼后灶忙碌半月,居然对生意开了窍,这一日下午见得瑞雪皱眉列着送到几家去的节礼,就笑道,“夫人,若是送些虾饺、烧卖、汤包搭配腊八粥,做节礼送出去,可好?既丰盛又给茶楼先打出了名声。” 瑞雪闻言,懊恼的瞧瞧脑袋,苦笑道,“我真是老了,这样的简单的事怎么都没想到?” 彩云彩月听得她这话音儿是应了,立时笑得欢喜极了,“夫人,那我们明日就开始准备。” 瑞雪点头,指了妆盒,要琴心帮忙抱过来,打开挑了两只银手镯,套在彩云彩月手腕上,笑道,“这是奖励你们这段时日辛苦的,以后新茶楼开业了,少不了你们去忙碌呢。” “谢夫人。”两个丫头欢喜的眉开眼笑,抬着手腕给老嬷嬷和剑舞琴心显摆,得了琴心两个爆栗子,众人都是笑起来。 这时,妞妞拎着木棍,一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说道,“姐,府门外有个人,说要求见姐姐,但是我瞧他有些别扭。” 瑞雪就问,“有何别扭之处?” 妞妞却又摇头,“说不清楚。” 瑞雪想了想,就道,琴心和嬷嬷照料孩子,彩云你们都去忙吧,剑舞去请客人到书房奉茶。” 众人都是应声动了起来,剑舞当先出门去请那人进门,瑞雪就扶了妞妞慢慢赶去,姐妹俩进门时,那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脚下蹬得也是黑色长靴,身材瘦小干枯,脸色仿似常年晒不到日阳一般苍白,与黑衣呼应,极是古怪,怪不得妞妞说这人别扭。 但他的长相倒是并不难看,也不见什么狠戾之色,瑞雪微微放了心,见得那人起身见礼,也回了一礼,这才坐到主位,温声问道,“不知客人贵姓,来自何处,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扭了扭身子,心下埋怨主子为了不到这赵家人,非要逼着他白日出现,太阳晒到身上,当真是不舒坦,他开口说道,“夫人称呼在下,秘先生就好,在下来自哪里,实在不好透露,但是在下受人所托,替夫人送一封信,夫人看过就明白了。” 瑞雪皱眉,却还是笑道,“好,劳烦秘先生了。” 秘先生仿似有些意外,愣了愣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瑞雪接过就展了开来,尚且没看上几眼,就掉了眼泪。 妞妞不明所以,就以为这怪人欺负姐姐了,拎起手边的棍子就砸了过去,只见那秘先生也不知使了什么身法,鬼影儿一般就飘到了一旁,妞妞大怒,还要再打,却被瑞雪一把拉了回去,“你这鲁莽丫头,给我消停些。” 说完,她就深深给秘一行了一礼,问道,“秘先生勿怪,我这妹妹礼数学的少,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秘一扫了一眼妞妞,脸上倒是没有恼怒之色,拱手回礼道,“夫人放心,在下不会介意。” 瑞雪这才又问道,“不知先生可知,这捎信之人如今在何处?以何为生?可有吃饱穿暖,银钱可还够用?身边有没有人伺候…” 她这些话问得又急又快,秘一听得皱眉,但是心里却还是嘀咕,主子这姐姐倒是真心待他,瞧着是个心地良善的,于是难得耐心答道,“锦衣玉食,有人伺候,就是很缺银钱,所以才送信给夫人求助。” “哦,缺银钱?”瑞雪赶忙低头细看,果然在末尾,那消失多日的小子,问她讨要秘方,她虽然想不起是何时告诉过他这事,但他开口了,必然就是有用,于是一迭声的说道,“秘先生稍等,我这就去准备,另外,秘先生能否多劳累一下,帮我捎个包裹回去。” 秘先生很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字,“好。” 瑞雪赶紧吩咐剑舞,“去灶间看看有何好菜色,好点心,都给先生端来垫垫肚子。”剑舞应声去了,瑞雪就开始研墨写信,一口气写了十几页,才依依不舍的停笔吹干墨迹,折叠放进信封。 正好剑舞也端了吃食进来,瑞雪就又回了后院,开箱倒柜,把平日缝制的那些新衣新鞋、荷包腰带,甚至一些小用物,都堆在一处,打了个大大的包裹,末了害怕雨雪沾湿,又在包裹里垫了一层薄油纸,老嬷嬷等人不知她这是作何,但是瞧得她脸色忽喜忽怒,也不敢问询,只能帮着忙碌。 待得书房里的秘先生吃饱喝足,感叹这赵家吃食做得美味的时候,突然见得妞妞拎进来的大包裹,眼睛瞬间瞪圆了,这是包裹吗?简直就是小山一般! 瑞雪也稍稍有些心虚,小声说道,“有劳秘先生了。”说完,还递了一袋碎银过去,“这些盘缠,是给先生路上买碗茶喝的,让先生挨累了。” 秘先生有些怔愣的接了过去,想要反悔,又觉不好,只得认命了,一把塞到怀里,“无事,保证替夫人送到。” 说完,他就去拎那大包裹,结果入手沉重,差点儿让他弯了身子,于是又扫了几眼妞妞,仿似极诧异这丫头的力气,妞妞撅嘴,哼了一声,被姐姐瞪了一眼,也没敢再说话。 瑞雪站在府门前目送秘先生打马走远,长叹出声,恨道,“臭小子,不管你做什么事,平安无事就好。” 妞妞上前抱了姐姐胳膊,问道,“姐,你再说谁?” “没说谁,以后你就知道了。”瑞雪摸摸妹妹的头,“明日开始,重新学规矩,你这丫头,怎么就教不好了。” 妞妞立刻苦了脸,“我不要,姐姐,过了年再学吧。” “不行,就明日学!” “姐,我肚子疼,我脚也疼,头也疼…我歇几日再学吧,好不好?” 姐妹俩讨价还价,吵吵嚷嚷,笑着转身回了后院 灵风城通往武都的官道上,秘先生背着大包裹,累得气喘吁吁,他身下的高头大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人一马都是后悔,这趟差事,实在是亏本了… 时光冉冉,岁月如梭,不管众生是欢乐还是哀愁,日子总是在一天天的划过,转眼,就是一年多以后后的春末,越见温暖的春风四处欢笑着,撒下夏日即将来临的讯息。 山林已是一片碧绿之色,田野也是生机勃勃,两辆青布小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官道上,马蹄嗒嗒,敲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惹得赶车的车夫哼起了小调儿,一旁的妃衣小丫鬟咯咯笑着,“六子哥要娶嫂子了,这几日喜得都要疯了。” 云小六哈哈笑了几声,倒是不再唱那荒腔走板的小调儿,说道,“你个小丫头,才来赵家几月啊,居然都敢打趣我这老人儿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岁月 小丫头叫春花,十一岁,是半年前赵家内院人手紧缺的时候,同夏荷、秋菊、冬梅一起被买进府的,生性活泼,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讨喜,最得妞妞喜爱,所以,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她,同主子们和众人也更熟悉,说个玩笑话也不害怕。 “六子哥被我说中了,脸红了。” 云小六清咳两声,“我要成家立业了,自然欢喜了,谁娶媳妇儿不高兴啊。” 他这话一出口,车厢里的一个体态危险丰满的年轻夫人,以为银丝满头的老妇人都是笑起来,两人身前坐着玩耍的三个孩子,抬起头眨眨大眼睛,又低头去玩儿手里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木块。 这三个孩子正是已经将近三岁的可心,和一岁半的孝哥儿、怡然,那年轻夫人和老妇人不必猜,就是瑞雪和老嬷嬷。 这几日天气晴好,又是春时,瑞雪带人忙完了春播,把稻苗插到了五十亩水田里,难得清闲几日,就带着孩子们进城去玩耍,顺便也看看许久未见的翠娘一家。 黑子和大壮去年通过了乡试,成了两个人见人夸的小童生,如今两人都是搬到了城里,一起住在“酒咬儿”后院,日日都要拎了布兜,带了文房四宝和书本去两条街外的县学读书,越来越少调皮捣蛋,渐渐有个小书生的样子了。 今日正好是县学的休沐日,两人拿了些零钱,准备去书画铺子转转,添些纸笔,也淘淘好书,一出后门,没走几步,就见得巷子口,拐进两辆马车,车头上挂着黑底朱漆字牌,大大的赵字,很是显眼,于是立时欢喜的咧了嘴,一个回去报信儿,一个迎了上去。 云小六招呼一声,“张公子避到一旁,小心别被碰到。” 有了功名,哪怕是童生,也开始被敬称为公子了,大壮略微让到路旁,待得马车一停,就要上前开门,但是想了想,又住了脚。 妞妞穿了一身大红衣裙,手里缠着两道红绳,带了夏荷和秋菊笑盈盈走过来,一见大壮这自小的万般,就立时把规矩礼数扔到了脑后,上前拍了他的肩膀问道,“大壮,你要去哪里玩儿,带我一个啊。” 大壮脸色微红,稍稍闪开一些,正不知怎么回话的时候,见得瑞雪踩着脚凳下车来,就像见了救星一般,上前行礼,“师娘,最近可好?您可有些时日没来了。” 瑞雪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摸摸他的头,笑道,“我们大壮儿真是越来越有儒雅书生的气质了,你这是要出门去?” 大壮点头,笑得一脸孺暮之色,对于师娘,他和黑子可都是当做亲娘看待的,小时候没少吃师娘的好吃食,没少得师娘的疼爱,如今哪怕长大了,进城读书了,也依然觉得很是亲近。 “我和黑子要去书画铺子走走,师娘家里的几本游记都读完了吗,要不要我和黑子再淘几本回来?” “那几本我看完了,若是有新奇的,淘换几本也好,不过,还是老规矩,银钱我出,你们跑腿,一起分着看。” “是,师娘。” 她们两人站在车下说得欢喜,一时就阻了老嬷嬷带着孩子下车,可心眼见外面与家里不同,就心急着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张着小手,喊道,“娘,抱抱,可心要抱抱!” 孝哥儿和怡然跟着姐姐有样学样,都是拍着手,小嘴儿里往外蹦着单字,“抱!抱!” 三个孩子都是奶声奶气,听着人心里发软,瑞雪赶忙回身,一边跟大女儿道歉,一边抱起她,“好,好,可心不闹,娘抱抱,娘只顾和哥哥说话,忘了我们可心了。” 可心如愿以偿坐在娘亲香香的怀里,就搂了娘亲的脖子,吧唧就在娘亲脸上亲了一口,笑得瑞雪更是欢喜。 怡然和孝哥儿见了,更是加劲儿撅着小屁股往外爬,很是不愿姐姐独占娘亲的疼爱。 老嬷嬷抓了孝哥儿的腿,却是抓不住怡然的,被她几下爬到了车门边,大壮眼疾手快,上前就把她捞了起来,怡然半点儿没有害怕,反倒以为哥哥在同她玩儿,咯咯笑着,喊,“飞,飞!” 黑子正好跑出门来,见得如此,就上前接了车里的孝哥儿,同大壮一人一个抱着两个孩子跑进了院子,秋菊扶出了老嬷嬷,众人一同进了院子。 翠娘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正往外走,见得她们进来,就笑道,“妹子,可别怪我出来晚了,实在是前面生意太好了。” 瑞雪摇头,打趣道,“我们嫂子的手艺,如今可是这城里叫得上名号的,我哪敢怪罪啊,万一嫂子闹脾气,我可不是放走个财神爷。” 原本铺子里这些下酒的吃食,卖的红火之后,这城里跟风的铺子开了许多,也都是打着大陶瓮炖老汤的名头,铺子的生意很受影响,后来有一家许是没有看管好,老汤夏日里发了霉,好多食客吃坏了肚子,惹了老大一场热闹,后来陆续又有两家也是出了事,只有“酒咬”这开山鼻祖很是安静,而且吃食味道也是越来越好,翠娘挖空心思琢磨新菜式,名声越来越想,如今一提下酒菜,保管人人都第一个想到“酒咬”。 瑞雪也不是吝啬的人,进项看涨之后,就把铺子的盈利分了三成出来,一成给王家母子,两成给高家,两家人感激,也越发用心经营。 翠娘听得瑞雪夸赞一句,比之别人夸赞百句还欢喜,哈哈笑起来,“茶楼生意更好,府尹家里摆宴席,还把彩云请去做吃食呢。” 这事儿瑞雪倒是听得回村的山子说过,自从开了茶楼,彩云彩月就被分去后灶掌厨,管着五六个厨娘,如今也是颇为精明干练的两个小管事了。 去年两人攒了工钱,替秀才老爹赎了身,又买了个小院子给父亲和弟弟住,她们的秀才老爹终于大彻大悟,知道以后要依靠女儿过活儿,对她们更是千依百顺。 两人年纪见长,出落得越发俊俏了,倒让瑞雪开始惦记她们的亲事,伺候了她好几年的孩子,总要找个好人家才行。 当然最让她头疼的是,根本就不打算成亲的剑舞和琴心,居然嚷着要在赵家一辈子到老,她只得先放着,想着以后慢慢再劝转。 瑞雪嫌弃屋子里闷,不愿进去,就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同翠娘一起闲话儿,翠娘接了可心在怀里,引逗她叫大娘,见得这小丫头,长得玉雪可爱,眉眼娇美,忍不住叹气道,“若是钱家妹子还活着多好。” 瑞雪点头,想起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也是有些想念,“那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最后那般走了,想必心里也很是遗憾。” 可心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却能看明白娘亲脸色不好,伸着小手要娘亲抱,瑞雪把她接过去,安抚的拍拍后背,她就立刻乖巧的抚在娘前身前,把完着衣领上的绣纹儿。 翠娘忍不住道,“妹子,你这般心善,一定会有好报的。” 好报吗?瑞雪眼里闪过一抹苦涩,微微摇头,“如今这般有吃有喝,儿女绕膝,就已经是好报了。” 翠娘想了想,低声问道,“妹子,新皇登基已是三月,那吴家也被查抄一月半了,难道先生那里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消息?”瑞雪挑眉,嗤笑一声,“我已是给了他休书,就是与赵家再无瓜葛,他们一家是好是坏,是兴盛还是衰败,都与我们母子无关。” 翠娘暗悔有些失言,抬眼看见儿子抱着怡然满院子乱跑,就赶紧喊道,“黑子,你快把然姐儿放下,小心颠坏了。” 黑子听了这话,吐吐舌头,把怡然扛上肩膀,慢慢走动,怡然反倒嫌弃没有刚才好玩儿,小手揪着他头上的方巾,闹了脾气。 瑞雪看得好笑,赶紧把一旁的大壮妞妞也喊了过来,说道,“大壮黑子,你们带妞妞去书画铺子逛逛,中午早些回来,师娘给你做两个好菜吃。” “是,师娘。”大壮和黑子应了,把玩得头上出了汗的小师弟,小师妹交到老嬷嬷和春花手里,然后整理好衣衫头发,就带了得意的妞妞出门了。 栓子终于招呼完客人,偷了个空闲,抱了两本账册跑进来,给师傅行了礼,都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又被喊走了。 翠娘也去忙碌,瑞雪就坐在树下,抱了可心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教她说话,一边翻看账册,老嬷嬷和春花则抱了两个小的进屋去玩耍,生恐他们受了风寒。 这般悠闲还没享受上一刻钟,就见得出门去的大壮妞妞和黑子疯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嚷道,“师娘,来人了,还有大马车,说是有旨意…” 瑞雪听得一头雾水,好在随后进来的栓子还比较镇定,“师傅,前面来了官差,说是武都来的,带了车马,要接师傅进京面圣。” 进京面圣?瑞雪心里一动,想起如今卖及整个武国的素油,忍不住猜测这圣旨是不是同他那失踪许久的弟弟有关… 老嬷嬷等人听得动静,也都赶了出来,一同穿过铺子到了正门前。 只见百十个顶盔贯甲的兵卒骑着高头大马,两两排开,护了一大两小三辆马车站在街道正中,一个中年男子,穿了灰色锦袍,带了黑色高帽,白面无须,手执浮尘,正一脸傲色的端坐马上,见得瑞雪等人出来,他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神色缓和了一些,高声问道,“这位夫人,可是安南侯府陈氏?” 第二百二十四章 姐弟相见 瑞雪心里感慨着,看电视剧也是长知识啊,起码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太监,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于是赶紧上前两步,行了一礼,说道,“正是民妇。” 那太监神色更好,甚至微微带了一点谄媚,上前也回了一礼,才道,“夫人,奴才朱贵,奉了圣上旨意,特意来接夫人一家进宫见驾。” 瑞雪微微有些犹豫,倒不是怀疑这太监和兵卒的真假,只是确认不了那宫里高高那位,是不是她猜想的那个臭小子。 朱公公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见此立刻又上前,低声说道,“圣上让我给夫人夫人捎句话,圣上想吃夫人蒸的蛋羹。” 瑞雪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一句“臭小子”差点就骂出口了,回过神来,赶紧咽了回去,说道,“那还要劳烦公公随我回村取些行礼用物。” 朱贵来时想要抄近路不成,反而耽搁了行程,生怕误了回武都的日子,就道,“夫人怕是不能住一晚了,取了行礼用物,咱们立刻就上路。” “好,就依公公所言。” 商议妥当,瑞雪就唤了栓子自己仔细交代几句,然后带了众人坐了朱贵赶来的马车,一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又出了城,惊得云家村老少鸡飞狗跳之后,匆匆拾掇了几箱行礼,带够了银子,就进京去了。 云二婶子生怕她们路上照料麻烦,把可心抱了去,瑞雪身旁只剩了孝哥儿和怡然,妞妞那更是要跟着,老嬷嬷身子有些不好,被留了下来,安伯自然也不能走了,剑舞和琴心不放心,就把手头管着的杂事扔给老嬷嬷和德胜,随同一路护卫前往。 赵家众人,大大小小,就占了两辆马车,最后一辆是给朱贵赶路累了歇息所用,这一路虽是晓行夜宿,走得都是官道,瑞雪母子坐的马车又宽大,倒也没遭什么罪。 只是越往南去,瑞雪越瞧着那些顶盔掼甲的兵卒们热的慌,于是每到晚上或者歇息的时候,就掏了银钱买些绿豆冰糖,要几个丫头熬煮了去火的粥汤,送给众人分食。 这支护卫队是从戍卫皇宫的御林军里挑出来的,兵卒多是花都周边土生土长的,性子仗义豪爽,得了这位要靓见圣上的贵人如此恩惠,自然要回报一二。 于是,妞妞嚷着车了闷的时候,就会有兵卒主动坐到车辕上,把马让与她骑着跑跑,家里有孩子的兵卒,爱屋及乌,路过城池之地,还会买些小玩意儿给两个孩子,如此互相都存了善心,一路上,相处很是融洽。 很快,这一日正午,众人隐隐已经能看到都城那高大厚重的青石城墙,兵卒忍不住欢呼起来,就是朱贵脸上都带了笑。他骑着马走在大马车旁,指了那黑压压连成一片的城池,说道,“夫人,那一处就是武都了。看着好似很近,其实最快也要两个时辰能到,不过,赶着天黑前,杂家也能回宫复命。” “一路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的本分。”朱贵笑眯眯赶紧客套两句,在外面,他一个太监代表的是皇上的命令,骄横一些,不会有人说他如何,但是到了这皇城,到了那宫里,他就是奴才,夹起尾巴,擦亮眼睛,才能活得长久。 妞妞掀起窗帘,努力往远处望去,回身问姐姐,“姐,大美人就住在前边儿那城里吗?” 瑞雪正陪着小女儿玩耍,听得妹妹这话,就唤了她到跟前,小声嘱咐着,“妞妞,这几日如若见到煜哥儿,不能再喊大美人了,知道吗?” 妞妞皱眉,这两年她的个头又涨了不少,身形细长,眉眼也长开了,七分女子的娇美,三分原本留下的淳朴率真,混合在一起,比之普通少女更美,这般一皱眉疑惑,很是惹人怜惜。 “姐,你是说大美人变了吗,我这般叫他,他会气恼?” 瑞雪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好,她想说,权利是天下最锋利的双刃剑,容易伤人,也最能在不知不觉中,修改了自己,没人能保证,原来的那个煜哥儿被修改了几分,还会不会如以前一般,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会不会欢喜被妹妹拎着棍子追着跑,会不会因为贪吃蛋羹闹脾气… “妞妞,见面了叫哥哥吧…” 妞妞最怕姐姐沉默的模样,老嬷嬷和家里众人多少次告诫她,只要姐姐沉默,就要马上跑去缠着她说话,此时见得这般,立刻就道,“好,我听姐姐的,姐,武都里有什么好吃食,有好玩的地方吗…” 最后一段路程就在姐妹俩的闲话儿里度过了,天黑之前,众人终于到了城门前,那远看只是一片黑色的城墙,近看原来是由三尺长一尺厚的大块青石,一块块堆叠而起,直到九丈高,中间严丝合缝,浑然一体,让人忍不住惊叹,太过雄壮,太过震撼了。 朱贵掏了腰牌给守护城防的兵卒看了一眼,就带着车马进了城。 此时夜色笼罩了整个城池,但是街道上的行人依旧很多,路旁的铺子也大多还在做生意,偶尔路过茶楼、酒楼这些地方,里面的喧哗之声,更是热闹。 几个兵卒骑马在高声喊喝赶开行人,很快众人就拐上了一条很是宽敞安静的街道,瑞雪猜测这应该要到皇城附近了,这路怕是专供大臣们上朝或者皇家人来往之用。 果然,又过了两刻钟,车队又在一处围墙外停了下来,检查的兵卒也更严格,甚至还拿长枪敲了敲马车底下,生怕藏了人,怡然熟睡中,被惊醒了过来,哭闹着抱着娘前不撒手。 瑞雪隐隐听得朱贵好似责怪了那兵卒几句,这时,一路带领兵卒护卫的小统领,打马到了车子跟前,抱拳说道,“陈夫人,前面是皇城,小的们不能在随行护卫了,这一路承蒙夫人关照,我代兄弟们多谢夫人。” 瑞雪伸手在软榻里侧的小匣子里,拿了两只五十两的大银锞子,装到一个荷包里,然后顺着窗户递了出去,笑道,“统领大人客气了,是我们母子该多谢各位兄弟才是,我这里有些零散银子,大人带着兄弟们去喝杯酒,解解乏吧。” 那统领一愣,想要推辞,朱贵已是走了回来,就笑道,“赵统领拿着吧,我们这也不耽搁,就先走了。” 那赵统领赶紧接过去,入手觉得沉甸甸,也是欢喜,谢了又谢。 马车进了门,又走了很久,曲曲折折的拐了很多弯儿,终于停了下来,朱贵在车外,恭敬说道,“夫人请下车。” 这时,坐在后车的春花夏荷跑上前,放了脚凳,瑞雪踩着下车,转身抱了怡然,剑舞赶来抱了孝哥儿,正是不知还要去哪里的时候,马车已经是被赶去了一旁,露出左侧那一座极熟悉的院门,瑞雪微微一愣,待看得那门楣上高挂的牌匾,写着“赵府”两字,恍然间,就觉好似回了自家一般。 春花和夏荷年纪下,忍不住已是惊呼出声,但是立刻又惶恐的捂了自己的小嘴儿。 朱贵见得众人模样,神情很是得意,笑道,“陈夫人,请进吧,奴才这就退下了。”说完,他倒退两步,三拐两拐就没了踪影。 瑞雪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也是笑了起来,招呼众人道,“走吧,回家。” 众人进了院门儿,眼见得那作坊、书房、马厩都与自家相同,忍不住都是惊呼连连,等到进了内院,就更是欢喜了,连那株种在院角的桂花树都是一般无二,真让人怀疑,她们这一路是不是都在梦中,而如今醒来了,还是在家里。 瑞雪望着正房和西厢房里的灯火,微一沉吟,就道,“剑舞琴心照管两个孩子,妞妞带春花夏荷去做晚饭。” 妞妞好似也明白了一些什么,听话的随着众人散了。 瑞雪推开西厢房的门,听得北间仿似有动静儿,就出声喊道,“煜哥儿,是你吗?” 里间沉默了好半晌,才听得有人答道,“姐,是煜哥儿啊。” 瑞雪立刻推门迈步进去,眼睛顿时就红了,她日夜惦念的弟弟,正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衫,坐在桌前写字,仿似从来都没有离开家,仿似刚刚听了她讲的故事,忙着抄录下来,明日拿给大壮黑子。 可惜,到底还是过了两年,他的个子更高,细瘦的身材也变得壮实不少,油灯的光亮晃得他眼中泪光闪烁,瑞雪半垂着头,双手在袖子里握得紧紧,肩膀也开始哆嗦。 吴煜以为姐姐哭了,立时就慌了,扔了纸笔跑过去,一跌声的问道,“姐,姐,你别哭啊,都是…” 他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觉背上狠狠挨了一巴掌,他微微一愣,下一巴掌又落了下来,瑞雪真是气得狠了,想起这两年,她那般惦记,想起这臭小子居然瞒了这么大的事,心里的火气就压也压不住,手下噼里啪啦打了个痛快。 吴煜先前还喊两句,后来就死死抱了姐姐的胳膊哭了起来,瑞雪怎么甩也甩不开他,最后也抱住了他,姐弟两个哭成一团。 第四百二十五章 花园偶遇 “你个死小子,学什么不好,你学离家出走,我多少次梦到你挨冻受饿的,你以为天下都是好人啊,你再冻倒在破庙里,看谁救你…” “姐,我错了,煜哥儿想你,煜哥儿想姐做的蛋羹,煜哥儿想姐做的点心儿,还有…” “还有什么?馅饼,包子,饺子!”瑞雪哭得痛快了,听得弟弟念叨的全是吃食,忍不住又被气笑了,“你这臭小子,你是想我,还是想那些吃食啊!” 吴煜抬起头,挠挠脑袋,嘿嘿一笑,“都想,都想。” 瑞雪叹气,拉了弟弟坐到桌前,仔细打量他的眉眼,拍拍他的肩膀,又抓起手来看看,最后终是放了心,“还好,不像吃过太多苦的样子,一晃两年多了,你也长大了。” “我就是七老八十,也是姐的弟弟。” 瑞雪犹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问道,“煜哥儿,这里是皇宫,但是却有座与咱家一般的院子,你又在这里等着姐姐,你…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吴煜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嘴唇动了动,低声问道,“姐,我如若说是,你会不认我吗?” 瑞雪沉默了一瞬,继而还是把弟弟揽到怀里,慢慢拍着他的背,“你这臭小子,这些年…吃苦了吧?” 吴煜眼里暗色更重,皇权争夺,历来血流成河,怎么可能不吃苦,不担风险,但他却是半点儿不愿姐姐知道这些,于是只挑好的说,“没有,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就是想姐姐,想家…” 姐弟俩互相依靠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儿,说说家里的事,说说村里的事,说说灵风城的事儿,瑞雪也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那些身世,那些争斗… 待得妞妞做好晚饭赶过来的时候,姐弟俩正说着两个孩子的趣事,见得妞妞,吴煜更是欢喜,开口就道,“虎妞,你如今的棍法学的如何了,改日,比试比试?” 妞妞瞪了他一眼,刚要反驳,想起姐姐的话,就改了口,别别扭扭的唤了一声,“哥哥。” 吴煜愣了一下,继而就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儿就要在地上打滚儿了,妞妞懊恼的直跺脚,埋怨姐姐,“姐,你看啊,他哪有哥哥的样子,我不叫,死也不叫了。” “好,好,不叫,不叫。” 瑞雪简单绾好被妹妹摇得半散的发鬓,一手牵了一个,走去正房厅里吃饭。 饭桌早就摆好了,四个简单的家常菜,一陶盆新蒸的米饭,一家三口围坐一起,边闲话边吃饭,各个都是一脸欢喜。 剑舞琴心以前见过主子这位弟弟,有猜出他的身份,所以神色很恭敬,却也没有什么惧色。倒是春花夏荷被唬得站在门边儿,大气儿都不敢出,若不是这院子屋舍都同家里一般,怕是她们都要浑身发抖了。 饭后,剑舞端了清茶和点心放进内室,姐弟三人就抱了孩子玩耍,放大小丫鬟们去吃饭。 孝哥儿穿了宝蓝的小长袍,头上剃了个一撮毛,脑后拖了个细细的小辫子,怡然则是妃色衣裙,头上用红色锦带扎了两个小辫子,兄妹两个并排坐在一处,抿着小嘴,眨巴这大眼睛,极是可爱。 吴煜心里欢喜极了,凑上前想亲亲他们,还怕吓到他们,于是慢慢拿了个木刻的小老虎晃动着,想要讨好一番,结果未等开口说话,怡然突然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嘴里蹦出一个字,“舅!” 孝哥儿一听妹妹这般说,好似也想起来了,随后喊道,“舅!舅!” 兄妹俩较劲一般,你喊一句,我喊一句,岂不知,这一个单字,早把吴煜惹得鼻子发酸,磕磕巴巴问道,“他们…是…叫我?” 妞妞翻了白眼,“他们的舅舅当然是叫你了,难道还有别人啊。家里有你的画像,姐姐不知道教了他们多少遍,总算不太笨。”说完,她又懊恼的去扯怡然的小辫子,“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抱了你到处飞,居然先叫舅舅,叫小姨,小姨!” 吴煜立刻把两个孩子从她的魔爪下救了出来,抱了小外甥小外女,一坐一右坐到他怀里,亲亲这个,逗逗那个,笑得极是知足欢喜。 瑞雪好笑,又放下心头大石,倚在软垫上,听着弟弟妹妹斗嘴,居然慢慢睡了过去。 吴煜扭头看到了,就开门唤了剑舞琴心进来照料孩子,然后同妞妞一起回了厢房,如同以往很多时日一般,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日清晨,瑞雪在睡梦里醒来,真的以为是在自家,但瞧得那墙角的花瓶是青瓷,还是叹了气,这毕竟是煜哥儿记忆里的家,两年间的改变,他又怎么会知道? 剑舞和琴心极是警醒,听得主子呼吸有意,就醒了过来,伺候着主子洗漱,换衣,瑞雪见得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就带了琴心去灶间,洗洗切切,熬粥,烙饼。 待得妞妞和吴煜醒来时,饭菜都上了桌儿,吃上姐姐亲手蒸的蛋羹,吴煜欢喜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瞧得瑞雪心疼,把自己那碗也推到他面前,然后一边盛粥,一边说道,“吃了饭,你就忙去吧,若是能四处看看,我们就走动,走动,若是不能,我们就在这里歇几日,然后还要回家去。” 吴煜手下一顿,皱眉想了想,琢磨着日子还长,以后慢慢再劝姐姐,也就含糊应道,“姐,这附近有个花园,景色特别好,我找人带你们过去逛逛,中午我还过来吃饭啊。” “好,姐给你做糖醋排骨。” 一家人吃了饭,吴煜就走了,很快有两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上门来伺候,神色很是恭敬,瑞雪见得外面太阳极好,又想着能参观一下皇家花园,就换了套稍显宽松些的碧色衣裙,留了春花夏荷看门,然后带着孩子出门去,两个小太监很机灵,引着她们穿过一条长长的甬路,就进了一处园门,在外面还不觉得,到了里面,简直就是自成一界的仙境一般。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繁花碧树,每一处,每一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景,连在一处,有丝毫不冲突。 妞妞跑到这里摘朵花,跑去河边扔个石子,仿佛放出笼子的小鸟一般。瑞雪也是心情大好,随着妹妹,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脸上的笑就没收起过。 剑舞和琴心随在后面,碰到光滑一些的青石路,就放小主子下来走几步,看着他们扭着胖胖的小身子,张着小手去追前面难得贪玩的娘亲,两人都是咯咯笑个不停。 这一逛就逛了一个时辰,但是花园实在太大,走了也不过一半而已,瑞雪指了不远处一座极小巧雅致的亭子,说道,“过去歇歇,就回去吧,还要做午饭呢。” 众人都是应了,到了亭里,一个小太监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端了茶水和点心回来,一一摆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 妞妞是闲不住的性子,拿了块点心咬着,嘟囔着没有家里做的好吃,然后又跑去看亭子下左面的那几株红花,瑞雪也觉得那花开得好,刚要问是和名字,就听有人高声叱骂道,“贱婢,你居然敢折我的赤美人!” 瑞雪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亭边一看,原来那亭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女子,当先两人,一着红衣,一着蓝衣,自然都是上好的锦缎,绣工也极精致,其中红衣女子的眉眼很是娇媚,蓝衣的稍逊一筹,却也多了三分温柔,各有千秋。 瑞雪瞧得她们年纪很轻,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猜测着应该是后宫女子,就赶紧下去,伸手护了妞妞在身后,说道,“二位妹妹,实在抱歉,我这妹妹小孩子心性,不知这花朵不能折…” 不等她说完,那红衣女子就蛮横打断她的话,“妹妹?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做我姐姐,这是御花园,不是你们家的菜园子,想摘什么就摘什么!” 菜园子?瑞雪眉头一挑,这两人怕是有备而来吧,或者就是专程来找她们麻烦的,刚巧妞妞摘了一朵花,就给了她们好借口。 蓝衣女子好似有些担心,轻轻扯了扯红衣女子的袖子,轻声说道,“赤姐姐,不要多说了,不过是一株花,咱们还是回去吧。” 红衣女子却是不赞同,死活要妞妞跪地磕头认错,还要赔她一株活的赤美人,开口贱婢,闭口山野村姑,骂个没完。 妞妞也是个火爆脾气,又是从小在山上长大,这两年虽是懂事许多,但那也只是在家里人跟前,她什么时候在乎过外人啊,听得那女子说的难听,就要上前动手。 瑞雪拦了她,看向那两个女子的脸色也没了笑意,问道,“二位,真是为了一株花才如此吗?若是有其余的事,尽管直说。” 蓝衣女子眼神衣衫,重新低了头,柔声说道,“这花叫赤美人,与赤姐姐的姓氏相同,皇上也曾赞过赤姐姐就同这花一般娇美,所以,见得花株被毁,才气恼了些,还请这位…姐姐见谅。” 她这几句话,就是在红衣女子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果然,红衣女子脸上恨意更深,唤了身后的宫女们就道,“把这贱婢给我抓过来,打折她的手!” (花期感冒,重感冒,头重脚轻,感觉脑袋外面有个泡泡,做什么都隔了一层的感觉,好奇怪。北方的朋友,一定要多穿衣服啊,感冒太难受了。我其实都不知道码出什么字了,有错字,有什么差错,大家多包涵啊。群抱,爬走,吃药。)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报酬 那六个宫女里,有四个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但是走在前面的两个却是应道,“是,小姐。”显见,她们是这红衣女子从家里带来的人手。 一旁着急了半晌的两个小太监,实在怕再等下去,两方打起来,就小心翼翼跪在中间,说道,“赤小姐、刘小姐,这是皇上吩咐奴才们伺候的贵人,奴才们…” “贵人?当我不知道啊,不就是个村野寡妇…” “谁说她是寡妇!”红衣女子正是骂得高声,突然从一旁的灌木丛后绕了出来一个男子,日阳高照下,他那一身青色锦缎长衫,玉带缠腰,金冠束发,衬着俊朗的面孔,越发显得整个人清绝俊逸,品貌不凡。 红衣女子和蓝衣女子看得都是一愣,继而微微有些脸红的收回目光,红衣女子问道,“你是谁,擅闯御花园可是大罪,若想保得性命,就快出去吧。” 那男子却是没有搭理她们半分儿,一走过来,眼神就紧紧盯在瑞雪几人身上,模样很是专注,嘴唇抖了半晌,终是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瑞雪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与赵丰年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重逢,在她的想象里,应该是他上门认子,或者是她同儿女出去游玩,在路上碰到。不管怎样也不会是在皇家御花园里,在她与人争执时,他以一个保护者,以一个英雄的样子出现! 若是想保护她们母子,若是心里有她们,当初怎么会再娶,怎么会两年没有任何音讯? 他真当她们母子是三只小狗了,说舍弃就舍弃,后悔的时候,扔根儿骨头,就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他做梦! 瑞雪脸上的冷意渐深,清清淡淡回了一句,“抱歉,公子认错人了。” 赵丰年顿时好像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怔愣在原地… 瑞雪也不愿再理会,吩咐剑舞琴心,“回去吧,日头晒了。” 剑舞琴心应下就走,瑞雪牵了妞妞也要跟上。 却不想那红衣女子却是还未解气,喊道,“你们给我站住!折了我的赤美人还想走…” 瑞雪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初那些往事,心里如同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肝肺一般难过,听得这女子蠢笨至此,坚决要找自己几人麻烦,也是动了火气。 于是回身冷笑道,“这花叫赤美人?” 那女子皱眉,有些疑惑道,“自然,整个武国也没有几棵,这是皇上专门为我留的…” 瑞雪点头,上前几步走到那花朵边,手下挥动,眨眼间,就把几朵花都摘了下来,回身递给妞妞,“走,拿回去插瓶!” 众人惊得都是睁大了眼睛,红衣女子更是暴跳如雷,“大胆,你敢毁我的赤美人!”她说着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了,上前就要抓了瑞雪厮打。 妞妞正为姐姐摘花之举拍手叫好呢,见得如此,怎么会让人伤了姐姐,上前一脚就把红衣女子踹了回去,不等那两个丫鬟尖叫出声,又赏了两脚,让她们也趴到一块去玩耍了。 这才笑嘻嘻回到姐姐身边,说道,“姐,咱走吧。” 瑞雪赞赏的拍拍妹妹的头,“打得好。”说完,姐妹俩牵着手就走了,春末的暖风隐隐送了俩人的闲话,“姐,只这一种不好看,咱们再去摘几朵别的吧。” “好,一路走,一路摘。” 赵丰年望着她们的背影转过假山,直到消失,又是站了好半晌,才转身越过嚎哭叫骂要去告状的女子,慢慢向园门走去,经过大片的千日红时,眼角扫过那耀眼的红色,突然扑哧笑出声来,末了轻轻叹气,“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脾气啊…” 午饭时,姐弟三个啃排骨啃得满嘴流油,都是吃得饱足不已,妞妞跑去午睡,瑞雪就拉了弟弟坐在桂花树下喝茶,问起上午之事,就道,“姐,没给你惹麻烦吧?” 吴煜摇头,微带恼意的说道,“朝中那些老头子,以为我年纪小好哄呢,各个都吵着要我大婚,把家里的孙女、外孙女抢着送到宫里来,那些女子长相不好,也就罢了,还各个骄傲跋扈,我看着就厌烦。” 瑞雪忍不住笑起来,敲了弟弟的脑门儿,“你就是天下第一的美貌了,人家自然比不上你。” 吴煜被姐姐打趣的红了脸,“姐,怎么你也这么说?” “本来就是啊,我当初带你回家,你洗完澡一出来,我还以为捡了个小姑娘呢。” 吴煜也想起了那些挨饿受冻的日子,想起了初到赵家的时光,低声说道,“姐,我永远望不了你背我回家的那个时候,那么冷,姐都没扔下我。所以,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你都是我姐。” 瑞雪伸手替弟弟理理额角的碎发,笑得也是欣慰,“姐若是不把你当弟弟,还能见面就打你,待你如同往日一般。” “姐,你不知道,这皇宫太大,到处都冷冰冰的,我一登位就派人建了这院子,亲自带人一点点布置的,偶尔晚上我就会过来住一晚,就像回了云家村一样,很安心。”吴煜起身,扔了靠垫在地上,坐到姐姐脚边,把头靠在姐姐腿上,这一刻,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帝王,明明就是同娘亲撒娇的孩子。 瑞雪心里叹气,轻轻抚着他的头顶,慢慢说道,“煜哥儿,你当初离家回到这里,就是心里想得明白清楚了,如今你已是大仇得报,又坐了天下至尊的位置。 但是你要知道,有白天就有黑夜,有欢喜之事,就有悲伤之事,你既然以后要享尽天下富贵,自然也要承受一些痛苦。男子汉,有些担当,既然坐了这位置,就好好用心,保你的天下安宁,保你的百姓安居。 待得姐姐走了,你若是朝中政事处理好了,就微服私访出去到处走走,也去看看姐姐…” “微服私访是什么,有用处吗?”吴煜好奇,仰头问道。 瑞雪想起那个被演绎过无数遍,受到很多人追捧的皇帝,笑道,“自然有用,姐姐的家乡,有个皇帝,特别喜欢扮作普通老板姓,去各个地方走一走,看看官员是否廉明,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还真是抓了不少贪官污吏呢。” 吴煜半垂着头,靠着姐姐的腿边沉默着,瑞雪以为他在思考,就摘了头上的玉梳,拆下弟弟被风吹乱的发髻,一点点帮他轻轻梳着,冷不防,吴煜却问了一句,“姐,你的家乡在哪里,也有…皇帝?” 瑞雪身子一僵,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平日说习惯了,怎么又把这借口说出来,被这精明小子听出破绽了,她眼珠儿转了转,手下继续忙碌说道,“其实,姐姐也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以前受伤昏迷的时候,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梦里?姐,给我说说呗。” 瑞雪挑挑眉,笑道,“好啊,我这说书先生可贵着呢,要给报酬!” 吴煜点头,“给,保证姐姐满意。” 瑞雪用梳子敲了他一下,“别动!姐姐梦里的那个世界很神奇,有不用马匹就能拉着跑的马车,有能让两个人隔着海洋通话的东西,有能载着人在天上飞的器具…” 吴煜听得眼睛越睁越大,但是他毕竟是个帝王,先前听个新奇,后来涉及民生之物,就认真起来,“姐,你说那送信的邮局、快递,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每个城市设立一个专门的地方,就像驿站,百姓们若是想通信,就把信写好地址,交到那地方,付一些银钱,然后有人专门把这些书信分批分地方送走,然后再分到各个县,各个村。” “能运东西吗?” “能啊,运东西和送信,都分急和慢两种,价格也不同。” 吴煜沉吟半晌,说道,“若是把那些战场上退下来的伤病或者兵卒,派去做这样的差事,是不是更好?” 瑞雪给弟弟最后戴上嵌宝金冠,笑道,“这就是你这帝王要琢磨的事了,姐姐不过是说个故事而已,而且,梦里是梦里的国度,这里是武国,不见得都能适用啊?” 吴煜一跃跳起来,咧嘴笑道,“姐,我知道怎么做,你进去睡会儿吧,欠你的报酬下午就送来。”说完,几乎是小跑儿一般就冲出去了。 瑞雪摇摇头,无奈嘀咕,“这就是个小屁孩儿,哪里有个皇帝样子。”说完,也进屋午歇了。 没过一个时辰,瑞雪搂着两个孩子睡得正香,突然听得剑舞进来唤道,“夫人,院子里来了人,说是有圣旨要宣读。” “圣旨?”瑞雪坐起身,整理了衣衫,留下琴心照看孩子,就同剑舞出去了,妞妞也是睡眼惺忪从厢房出来,被姐姐拉着一起就要下跪,那来传旨的大太监赶忙拦道,“夫人可使不得,皇上先前就下过口谕,这院子里免跪。” 瑞雪愣了一下,只得说道,“那劳烦公公了。”说完,带着妞妞和剑舞、春花夏荷,恭敬垂首站好。 那公公眼里闪过一抹满意,展开手里的金黄色的圣旨,抑扬顿挫,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此赐封安国侯之女陈氏为大长公主,赐封陈氏之女怡然为靖国公主,陈氏之子赵懋为恩孝郡王,赏灵风城周百里封地赋税为禄,钦此!” 老太监原本也是在乾安殿斥候的,不过他平日多经管些杂事,宣纸这样的肥差轮不到他,今日正巧宣旨太监出宫了,才捡了这么个漏儿,也没在放在心上,哪曾想这旨意一宣完,他也被吓到了,这一家子,母子三人,两位公主,一位郡王,荣宠之盛,从未见过! 再一想起刚才似乎有些怠慢,立刻收了圣旨双手奉上,又吩咐小太监赶紧把盖了红绸的托盘送上,然后当先屈膝跪倒,高喊道,“给大长公道喜,大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身后的小太监也立刻跟着喊了起来,瑞雪也是吃惊,被他这一喊,倒清醒过来了,又怕惊到孩子,赶紧说道,“公公快请起,孩…小公主和郡王还在午歇!” 老公公立时住了嘴,又磕了头才爬起来,瑞雪从剑舞手里接过装了银票的荷包就递了过去,“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老公公公哪里敢接,推辞几句就告退了。 (继续感冒中,在努力想结局的情节。) 第四百二十七章 荣耀与麻烦 瑞雪回身揭了红绸看了看里面的朝服,叹气,“这臭小子,还把玩笑话当真了?这哪里是报酬,就是麻烦,还不如真金白银送来了。” 剑舞好笑,“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尊荣啊,若是别家得了一个,都要欢喜疯了,夫人居然还嫌弃。” “放心,一会儿你就该知道这为何是麻烦了。” 主仆几人说着就进了屋子,孝哥儿和怡然果然被吵醒了,正缠着琴心要飞飞,瑞雪吩咐春花蒸了一碗蛋羹,刚分着喂了他们吃下,就听得院外有人喊道,“大长公主殿下,后宫众位小姐来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剑舞顿时傻眼了,“这就是麻烦?” 瑞雪点头… 世界上传的最快的就是后宫内的消息,各个世家、豪门为了争权,把女儿送进宫里,指望被年轻的帝王宠幸,一朝得势,鸡犬升天,这些小姐们自然都不是善茬儿,明里暗里都在争斗,可惜帝王却好似还不懂情事,她们如何挖空心思也引不起他的注目。 正是毫无办法的时候,突然皇上新修的院子住了母子三人,于是好奇之下就派人打探,到底在某个兵卒,或者某个太监嘴里得知了真相,原来这女子亲爹是安国侯,但如今可是个村野农妇。 一个农妇同她们一般进了皇宫,还住在那座皇上很珍惜的院子,于是有人心里就不舒服,煽风点火,就送了那姐妹俩去探路,不想那姐妹俩大败而回,甚至直接卷了铺盖被家去了。 她们正是心里忐忑的时候,又听得那母子三人都得了赐封,荣耀无双。 立时,人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争抢着上门去讨好,指望这皇上视为姐姐的农妇,能在皇上跟前替她们美言几句… 这一日天色将黑时,剑舞送走最后一批贵妇人,回了屋子,累得也躺在软榻上放赖了,叹气道,“夫人,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瑞雪大口喝着茶水,润着干痒的喉咙,也是一脸疲惫,望着同样蔫头耷脑的孩子、妹妹,大小丫鬟,长长叹气,“世界是最恐怖的就是女人,我是受不了了,赶紧收拾行礼,晚上我找煜哥儿说说,咱们回家清静去。” 话音刚落,大小丫鬟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时都跳了起来,齐齐说好,这个拾掇衣衫,那个装物件,都是忙得欢喜,先前还觉得荣耀,经过这么多日的折磨,才终于明白,荣耀背后就是一个字,累! 接待那些贵妇累,应付那些世家小姐累,假笑累,说话累,总之是无一不累,还是回家好啊,就自己家小院儿,可不需要这么受折磨。 瑞雪躺倒在床上,揽着两个孩子想着怎么同弟弟说,结果居然睡着了… 武都城南有条大街,两侧多是彻夜通明欢歌的花楼,有两家生意最是红火,因为这里的女子多是教坊司里转过来的,多是犯了官司被抄家发卖的女子。有些男子心里的那点儿龌龊,在这里可是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毕竟他们怀里搂的,或者呵斥怒骂的,以前那可都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怎么能同普通女子一样呢? 这一晚,牡丹楼里就来了个男子,长相俊美,穿戴也都是上好的,眼尖儿的老鸨第一个就贴上去,讨好迎客,就是那些花娘们也是眼睛发光,都指望被这样的客人看中,可是那客人却出乎意料的点了一个三等花娘,要知道一等花娘是清倌人,还有些体面,二等花娘虽然卖身,但是落得好处也不少,三等花娘则是伺候那些客人的随从小厮,给些铜钱就行,相当下贱。 老鸨虽是心有疑惑,但是接了那客人扔过来的银锞子,立刻就带他穿过大堂,到了后面的一趟偏方,指了其中一间,又讨好几句,就走了。 那男子站在门前,听得里面动静很是淫靡不堪,就皱了眉头,弯腰捡了两粒石子,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扑面而来的臭汗污浊之气,熏得男人眉头皱得更深,那最里面的木床上,一个小厮正忙得欢,听得有人开门,就喊道,“排号!我还没完事呢!” 那男子一抬手,石子正中小厮的后背某处,他立时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他身下的女子好似感到有意,伸手推开他,就爬起来张望,结果一见男子模样,立时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身上赤条条的,连滚带爬就下了地,扑到男子面前就要抱他的大腿,男子却是退后两步闪避开去,女子双手僵在原地,仿似极其难以相信一般,抬眼张嘴欲问,发出的却是“啊,啊”的杂音。 男子好似不愿瞧见她那般丑态,扯下床头的帐幔就扔到了女子身上,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放心,自然不是。 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们吴家男子砍头,女子发卖,又花了多少银钱,把你送这里做三等花娘?救你出去,可能吗?” 女子头发蓬乱着,脸色苍白似鬼,眼睛都要瞪了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男子哈哈笑了,眼里冷意却更甚,“你吴家被抄,那是投靠错了主子,抄家灭族是代价,而我执意把你变成这个模样,却是因为另外两件事。” 女子眼里渐渐涌上了恨意,想要咒骂,想要发问,却是毫无办法。 “第一件事,是你往灵风城派了三次刺客,我生平最恨刺客,而你要动的是我妻儿,所以你是三等花娘儿,怎么样,公平吧?” 男子挑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蜡丸,慢慢捏开,露出里面褐色的药丸,脸上难得居然笑了起来,“第二件事,是你不耐烦伺候我父,急着去挑绸缎,却害我父被闷死。这是杀父之仇,我当日知道了,却一直忍你到如今,就是为了一起算算账。 我原本想杀了你,但鲜血淋漓总是惹人不喜。突然想起我父中过百日消,他说那滋味很痛苦,我猜想,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想让你尝尝这滋味,所以,费了很大力气才找了一颗。” 说完,他一弹指,那药丸就飞进了女子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里。 女子呛咳不已,拼命伸手想抠出来,无奈那药丸去是顺着她的喉咙滚了下去,女子大急,扑上前想厮打,男子却是一脚把她踢开,半点儿没有怜惜,反倒赞了一句,“发卖@官奴灌哑药,这主意真是不错。”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将要出门时又把最后一颗石子扔出,解了那小厮的穴道,然后关门大步而去… 晚饭时,吴煜听得姐姐说要走,很是不舍,挽留道,“姐,我这几日太忙,还没设宴替姐姐庆贺,也都没陪你们出去走走,姐再多住几日吧。” 不等瑞雪说话,妞妞先懊恼说道,“那些人太烦了,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熏得我头疼!” 吴煜赶紧道,“我可以下旨不让她们来!” 瑞雪伸手敲了他一记,瞪眼道,“挡是挡不住的,我们也不能总憋在这院子里啊。你也知道,姐不喜那些宴席啊之类的喧闹之处,就不必浪费银钱了,家里的稻秧都快半尺高了,几个铺子也到了旺季了,我着急回去呢。” 吴煜叹气,苦了脸不说话,瑞雪给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剑舞几人就扯了妞妞出去了。 瑞雪抱了孝哥儿还想再劝,吴煜已是先出了声,“姐,你这辈子,就真打算带着两个孩子过了?” 瑞雪脸色一黯,想起那日花园里见到的那人,就低了头,“这个说不好,兴许姐以后觉得孤单了,就找个没有家族,没有父母的好男子,招他做驸马!” 吴煜眼珠儿一转,笑道,“这可是不好找,若是真有样的人,姐可一定不能放过。” 瑞雪有些狐疑的挑眉看看弟弟,“你这小子打什么坏主意呢,我告诉我的婚事你不能随便插手,否则别管你是不是帝王,我照样打你戒尺!” “知道了,知道了。那姐,你再住三日好不好,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吴煜挤到两孩子中间,也缠着姐姐撒娇。 瑞雪无奈,应下,“就三日。” 吴煜立时欢喜起来,兴致勃勃说着要带姐姐去哪里玩儿。 果然他说话算话,但凡城里有好吃食的酒楼,城外好景致的所在,甚至卖小吃的街市都去遍了,众人都觉得疲累,但是也都大呼过瘾。只是把那些皇家暗卫们忙个半死,生怕皇上有个闪失,提心吊胆的一路跟随。 最后相聚这一晚,瑞雪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儿的好菜色,所有人不论尊卑主从,都团团坐下,闲话儿吃饭,春花夏荷这些时日瞧着皇上就当真跟自家舅少爷一样,时常被二小姐拎着棍子打的到处跑,哪里有皇帝的模样,渐渐也就放得开了,可不像刚到时那般拘谨恐慌。 众人都是吃得欢喜,甚至还分着喝了一壶上好桂花酿,最后下桌儿时,人人都是脸色通红,勉强把碗筷减下去,就各自找地方歇着了。 吴煜终是抱着姐姐大哭,说尽千般不舍,万种想念,瑞雪也是哭得稀里哗啦… (今晚就写大结局,不出意外,明天就完结了,我烧昏头了,也不知道这脑袋想出的结局,能不能让朋友们满意,好担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两世人生(大结局) 第二日一早,真正的离别才开始,来时三架普通小马车,轻松又简单,回去时,一家三口都是公主郡王,哪里还能那般简单,一百御林军在前护卫,八匹马拉的凤辇居中,后面又是二百御林军护着一溜十八辆大马车,装忙了各种绸缎、首饰,贵重药材。 吴煜穿着绣了金龙的皇袍,身后是满朝文武百官,第一次以一个帝王的威严之势出现在赵家众人面前,看的人人都是怔愣不已。 有那没眼色的太监就要高声呵斥,被吴煜回身一个冷眼瞪回,立刻退后跪去了路旁。 吴煜低头整理好黄袍,当先对着瑞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高声说道,“大长公主,一路平安!”伸手朝臣听得这话,连忙都是跪了下去,高声附和,“大长公主,一路平安!” 剑舞琴心,春花夏荷赶紧也跪了下去,只有瑞雪和妞妞抱了两个看新奇的孩子站在原地。 瑞雪上前扶了弟弟,“陛下不可如此。” 吴煜抬起头,眼里闪过诸多不舍,小声道,“姐,以后最多隔两年,一定要来看煜哥儿一次啊。” 瑞雪点头,也小声回道,“知道了,你若是微服私访,也记得要回家啊。” 姐弟俩都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当着众多朝臣,太监宫女,到底还是不便,只能在彼此眼里找寻那依旧没有改变的亲情。 有太监高喊,“吉时已到,大长公主凤驾启程!”尖细的声音,拖得极长,瑞雪拍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带着孩子上了车。 吴煜眼见姐姐的车马出了皇城门,还是久久站立不愿回去,只觉这宫墙之内,突然就冷清很多… 城外走在官路上的凤辇里,瑞雪也在抹眼泪,低声骂着,“这臭小子,在家里开铺子娶媳妇有什么不好,非要跑回这里‘蹲监狱’!” 妞妞在一旁支着手臂,一脸懊恼沉思,冷不防出声问道,“姐,大美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给你和怡然、孝儿都封了官儿,为什么我没有?” 瑞雪一愣,赶紧擦了眼泪,把妹妹揽到身边,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的啊,还是听人家说的?” 妞妞眨眨眼睛,应道,“是那些女儿带来的丫鬟说的,我听到了,我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我也没信,就是想想。” 瑞雪稍稍放了心,说道,“煜哥儿是为了你好,你如今都十三了,再有两年就该定亲了,若是你也有封号,求亲的人心思多了,所图也多,有害无益。” 妞妞本就心思粗,听得姐姐这话,立时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瑞雪却是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来这皇宫了,人多,心思太多,真是杂乱。 这几日,彤城里可是开了锅的热水,沸腾了,人人简直就是奔走相告,毕竟当初他们对于赵吴两家之事,可是从都关注到尾,不说如同自家事一般清楚,也差不了多少,如今武都传来确切消息,那休了赵大公子的安国侯小姐,获封大长公主,儿女也有封号,可谓是一门荣耀。 如今衣锦还乡,马上就要路过彤城,府尹衙门已是准备好接驾之处了,人人都恨不得一日三趟跑到府衙跟前打听,公主要何时才能抵达,就盼着能看一看这位传奇女子是何模样,曹家寿宴上,同屋而坐的那些女子,更是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只家里好奇的长辈、妯娌小姑,就把她们问到精疲力竭,她们自然是感慨又羡慕。 而这城里要说唯一失望的人家,就是赵姓一族了,当初为了攀结权势,绑在了吴家身上,虽是牵涉不深,但是太子人马一倒台,他们就算立刻休了吴家女,也摆脱不了干系,这次是真的被下了大狱。 二老爷年岁太大,这一惊吓,还没望见监狱门口呢,就赶赴黄泉报道了,三老爷和五老爷喊了几句冤枉,被狱卒胖揍一顿,留了病根儿,日日佝偻个身子咳得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待得赵丰年舍了大半家财,又把西青国的商路献上,赎买了众人出来时,除了四老爷分得牢房好,未曾消瘦多少,几乎人人都剩了半条命。 赵丰年在大牢门前就解了家主印交给了赵扬,言明当日即退出赵氏家族,赵氏以后荣辱兴衰都与他再无瓜葛,同样,他是富贵落魄,也与赵家无关。 当日,人人还觉庆幸,拦都未拦几句,毕竟赵家还剩了小半产业,赵丰年这大房长子一走,只要扔一个铺子给那半死不活的赵德,剩下就都是他们的了。 可惜,如今才知后悔,就算大长公主不同赵丰年复合,那两个孩子总是赵丰年的血脉啊,若是他还是家主,他们赵家岂不是比之先前还要兴盛? 族人们都是议论纷纷,唯一一个还能走动的四老爷沉默了半晌,终是发了火,一巴掌拍在桌上定了主意,“家主已是为赵家做到仁至义尽了,谁若是再去打他主意,就把他在族谱上除明,半文铜钱也分不着。” 赵扬也不是傻子,深知赵丰年只要还姓赵,哪怕他不再承认是赵家子弟,只要他们一族本分做生意,本分生存,绝不会有人敢欺上门来,相反,若是有人欺负他们,就是求救,赵丰年也绝对不会瞪眼看着。 于是,他也出声帮腔,有新家主和辈分最高长辈做主,赵家众人都老实了下来。 这一日瑞雪的凤辇,终是到了彤城外十里处,那带队护卫的统领很是恭敬的奉上一封信,言道是皇上亲笔。 瑞雪疑惑,拆开细读,转身看向两个扯着锦带玩耍的两个孩子,终是沉默,良久… 曹府尹带着一种官员,等候在城外,见得凤辇行来,高声喊道,“彤城府尹曹昂携众官及全城百姓恭迎大长公主进城。” 瑞雪温声说道,“众位大人请起,今日路过,叨扰了。” 曹昂哪里敢当叨扰俩字,赶忙客套几句,带了众官,纷纷骑马当先替凤辇开路,路旁百姓影影绰绰瞧得那凤辇里端坐的身影,金凤朝服加身,金冠玉帘垂面,都是激动不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大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人带头,人人应和,喊声一路跟进城中,不知是曹昂听女儿说起过当日那句戏言,居然带着凤辇绕了一条街,特意打赵家门前路过,赵家老少恭敬跪在门旁,低头高喊千岁,至于他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无人得知了。 凤辇上,瑞雪掀起纱帘,扫了一眼那一片半弯脊背,垂下眼眸,继续摆弄手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忍不住想起当日打出这道门时,心里的恼怒委屈,继而,慢慢呼出心底最后一丝怨气… 曹昂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修建得极雅致的府邸,据说是某个富商的别院,特意腾出来接驾之用。 一连赶了两日路,众人都是疲惫,曹昂极有眼色,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官员们退下了,那统领安排了一半兵卒护住府邸,然后轮换那一半人手去歇息,剑舞和琴心也抱了两个孩子小睡,妞妞跟姐姐歪缠了一会儿,得到不能去赵家捣乱的告诫后,也跑走了。 只剩了瑞雪一人慢慢在花园里闲走,几个伺候的小丫鬟,远远随着,被她也撵走了,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煜哥儿说得那些事,想一想那些是否被时光治愈的伤痕,是否应该原谅的人… 建这府邸的富商应该是个喜爱桂花的,整个花园足有四五亩大小,除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居然又分出一半种满了桂花儿,此时只是夏初,按理桂花还有一月才能开放,但是这一处的桂树上,却是花枝累累,偶尔有风吹过,那细碎的小花朵,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雪花一般美丽。 瑞雪难得撇了心事,打开帕子去捡了半包,然后依靠在一株最粗壮的树下坐了,琢磨着一会儿是熬些桂花粥,还是给妞妞蒸些桂花糕,这般沐浴着花香,正想得入神,突然觉得身旁好似有些暖意,待睁开眼睛一看,身旁不知何时居然坐了个人。 宝蓝衣袍,清俊眉眼,正是让她爱恨喜悲,全都尝遍的男子… 瑞雪冷了脸,想要喊人,想要怒骂,最后出口的话,却是,“离我远一些。” 赵丰年听得心爱女子语气淡淡扔出这么一句,眼里的浓情瞬间都画作了苦涩,往一旁挪了两尺远,极轻的叹了口气… 瑞雪仿似没有听到一般,重新闭上眼,依靠在树干上,两人尽皆无声,良久,瑞雪才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本来就是我亲自督建的别院,这园子叫桂园,专门为你而建,这些桂树是从城外挪回的,一共五百二十颗,我记得你说过,那意思是…”赵丰年先前还有些急切,后来就红了脸,一个男子终是羞于说出那样的情话,但是瑞雪听了半晌没有应声,他深吸了口气,终是说道,“我爱你,还爱两个孩子。” 瑞雪还是不愿睁开眼睛,表情依旧淡淡,“有那么爱吗,我记得没什么比你千金公子的骄傲更重要,我记得没什么比你的父亲族人重要?我记得你已是娶了新妻?我记得…” “没有,我没有,”赵丰年往前凑了凑,千般后悔万般焦急,“我知道我对吴家妥协,伤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以前太过骄傲,忽视你的感受,这些错,我都认,我以后绝不会再犯。 我娶了吴湘云,我却从没动过她,连她三尺之内都没靠近过,我发誓。” 瑞雪皱眉睁眼,嘲讽一笑,“那新婚第二日,传遍全城的彻夜欢愉是假的?” 赵丰年重重点头,“就是假的,我让她嗅了合欢香,都是她一个人在叫喊,我在桌边坐了一夜,以后就再也没进过那间房。” 瑞雪更是怀疑,还想要问,却觉不好出口,自己不自觉的也红了脸。 赵丰年不着痕迹的又往前挪了挪,沉默半晌,说道,“雪,我爹…已经去世了。”语气淡淡,却还是难免掺杂了一丝怨怼,一丝遗憾… “唔,”瑞雪轻轻应了一句,“我听说过了。” “他是吴湘云害死的,我爹当日以死逼我娶她入门,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她手里。有时候,我也想,这世上是不是有因果…”赵丰年叹气,“赵家家主的位置我也让出来了,以后再同赵家没有任何瓜葛了。” “唔,”瑞雪还是不多言,赵丰年忍耐不住,终是问道,“我如今没有爹娘,没有家族牵制,我是一个人了,雪,原谅我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们母子三人了,再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抛下你们,我有素油生意的三成进项,我还找了几样好生意,我给儿子女儿赚聘礼嫁妆…” “闭嘴!吵死了!”瑞雪瞪了眼睛,伸手接下几朵旋转而下的桂花,微微叹息,“你身上的毒解了?刀伤好了?” 赵丰年脸色有些尴尬,埋怨道,“我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要同你说这些,让你跟着悬心。” “还能活多少年?若是不过十年八年,你就找个寺庙出家去修来世吧?” 赵丰年赶紧摇头,“没有,我只是功力折损一半,天冷有些不舒坦,一定能活几十年!我回来不是贪图驸马的封号,你若不信,我入赘陈家,孩子都跟你姓,再不行,我在作坊里做帮工,只要我有生之年,能日日看到你们母子,其余,别无所求…” 瑞雪垂眸,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划动,淡淡道,“你若是能做到一件事,就收你进门…” 从地狱直升天堂,也就是这般狂喜了,赵丰年猛然抬头,几乎是大吼出声,“什么事,你说!” “把家里的东园也改成这般模样,再做两个秋千给儿子女儿…”不等她说完,赵丰年已是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哽咽应声,“好,这次我挪九百九十九棵,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瑞雪轻轻伏在久违的肩头,感受颈后的衣衫渐渐被浸透,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不出的滋味,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破了壳,只要慢慢等待,岁月浇灌,终会结出幸福的果实… 远处剑舞和琴心抱着刚刚睡醒的孝哥儿和怡然找了来,两个孩子见得别人抱着自己娘前,都是抱了小醋坛狂喝,扭着身子,奋力从剑舞琴心怀里挣扎出来,小手臂张着,迈着圆滚滚的小腿儿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娘,娘!” 赵丰年身子一僵,胡乱抹了一把脸,放开妻子,扭头看去,那眼里的喜意与疼爱,仿似清泉一般满溢出来,身形一跃而起就跑了过去,一手抄起儿子,一手抱起女儿,统统放在肩头,在园子里飞奔起来。 两个孩子见得有人带她们玩起最爱的飞飞游戏,立时把夺娘之恨就扔到脑后去了,死死抓着爹爹的发髻,笑得小脸儿通红,父子三人的笑声,在园子里回荡,震得桂花又落了好多。 瑞雪伸手接了几瓣,扔进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仰头去看树叶缝隙里蔚蓝的天空,口中的桂花,甜香中带着微涩。 一如她,两世,三十二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