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客江湖》 第一章 回家的孩子 北方的冬天从来不缺乏大气和凛冽,但江南的冬天从来都是如此萧索。 风并不冷,但却很大,吹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落了一地的落叶。 地面上铺满了落叶,红的,黄的,绿的,就像五颜六色的地毯,让人不知道脚下这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本来是青色的还是血红色的。 “咕隆…咕隆…嘎吱…嘎吱…” 一匹瘦骨嶙峋的脱毛老马,拉着一辆似乎比路边这根旗杆还要腐朽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在了旗杆下。 旗杆就在大门口,很粗壮,也很高,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刁斗,狂风发疯似的肆虐,卷动着破抹布般的旗子,看不清这面旗子上究竟画着什么或者写着什么。 这根旗杆应该很久了,上面已经生满了青苔, “嘎吱…” 无情的风终于出吹裂了旗杆上面巨大的刁斗,几片轻飘飘的朽木片翻翻滚滚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了马车顶上。 马车果然很腐朽了,一片朽木居然将车顶砸出一个洞来。 “唉,这车也该换换了!” 马车中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里面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前面两丈外的一个蓑衣女子肯定闻到了,因为风在向她那边吹。 或许还不仅仅是霉味,否则这张本来就不算漂亮的脸此刻也不会显得这么狰狞了。 她抬手捂住了鼻子,可惜的是她忘了捂住耳朵。 “咘…噗…” 一个很大、很怪异的声音又从马屁股后面响起,然后顺着风钻进了她的耳朵,斗笠下本就已经狰狞的脸抖了一下,顿时变得比北方的严冬还要冰冷。 她捂着鼻子的右手瞬间就握住了左手中的剑柄,血红色的穗子,但她的手未免也有些太白了,白的缺少一些血色,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外手腕上却有好几条淡淡的伤痕。 剑动了,凌冽的寒光刚刚泄出一丝,似乎有白光或者黑光一闪,剑却又‘噌’的一声还回去了。 握着剑柄的手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下子松开了,但终于变得不那么白了,有了血色。 殷红的血落在血红色的剑穗上,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的外手腕居然又添了一道新鲜的口子,仔细看,跟其他的几道一模一样。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随便拔剑好不好?”马车中响起一个懒散却很年轻的声音。 这个声音又道:“而且一个女人动不动就杀人是很容易变丑的,尤其杀人多的更丑,比我这放屁的老马还丑,我都说了多少次了?” 蓑衣下的女子脸色早就变得比鱼肉还白。 她原本很瘦弱的身子似是无法承受住狂风的吹打,正在剧烈的颤抖。 “又是你…你这个魔鬼!”女子忽然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唉,要知道,胆小的女人更容易变老啊!”马车中又响起一声叹息,这人好像对女人很有研究。 老马被主人说丑,似乎不满意了,前腿上的皮毛抖动了一下,然后向旗杆上一靠,噌嚓噌嚓的蹭起了痒痒。 “吱呀…吱呀…” 旗杆顶上的刁斗在呻~吟,可惜还没等刁斗彻底裂开,旗杆就倒了。 老马被吓到了,长嘶一声就往前冲。 这马被吓得不轻,冲到拐角处,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急转弯。 “砰” 马车碎了,一只铁皮包着的马车轮子滴溜溜滚了过来,滚在了一堆白骨中。 白骨不远处是摔碎的刁斗木屑,下面铺着一张暗红色的旗帜。 这些白骨,竟是藏在旗杆的刁斗之中。 一颗白森森的颅骨,白骨的额头上居然有一道深深的砍痕,清晰可辨,骷髅头正好落在了一张血盆大口中。 确切的说,那已经是一张发黑的大口了。 旗帜上隐约还能分辨出是用金丝线绣了一只张着大嘴前扑的老虎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不过如今早就已经变色,而且不完整了。 黑洞洞的骷髅静静的躺在地上,眼睛仰望着苍天,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骷髅边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少年人,他站在骷髅边上,眼睛与黑洞洞的骷髅眼睛对视着。 “滴答” 他瞪着骷髅头上那道砍痕的大眼睛中忽然流出了眼泪,滴在了那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睛中。 空气中忽然一阵腥风吹来,一条蛇扭动了几下,就悄然出现在了镖旗边上。 紧接着第二条蛇,第三条蛇……密密麻麻的蛇,似乎这里一下子变成了蛇的乐园。 这些黏糊糊的动物翻翻滚滚缠绕在一起,尤其在这花花绿绿的地面上,估计能让人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嘶嘶…最近疯传的江湖传言果然没有错,云清扬当年死的时候,果然是死在这个刁斗里面的!” 嘶哑的声音就像是被人捏着喉咙叫出来的,一个比蛇还要恶心还要阴冷的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了一堆白骨边上。 他的脚下摔着一根小臂骨,白森森的骨头上还套着一个护腕模样的青铜镯子。 头骨边上站着的少年似乎没有察觉到包围他的毒蛇,也没有听到这个沙哑的声音。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这块头骨,或者说,只有这双黑漆漆的眼睛。 黑漆漆的窟窿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珠中,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双满含焦急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的主人额头在汩汩的流着鲜血。 他用劲了全身力气,将身边的一个小孩子丢下刁斗…… “快逃…” 少年眼中露出了痛苦,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泪水中倒映出正在弯腰伸手抓向那只青铜手镯的黑衣人的手。 泪水在距离颅骨黑洞洞的眼眶还有一寸的时候,又倒映出一片如亮银般的白光,在落进去的刹那,又倒映出一片凄美的红光。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黑衣人的手居然落在了那青铜手镯边上。 冒着热气的鲜血冲刷着青铜手镯,露出了‘龙虎镖局’四个字。 “咻…” 黑衣人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密密麻麻的毒蛇纷纷扑向恍若未动的少年。 少年的手动了,匹练似的银光闪过,空气中的腥臭味更浓了。 漫天血光中,一条闪烁着寒光的湛蓝色的蛇形剑疾刺而来。 少年第一次抬起了头,他居然是个很英俊的少年。 “蛇魔,我等你很久了!”这少年简直像个傻瓜,人家的剑明明已经到了身前几寸的地方了,他居然还在说话。 不过这声音落入不远处墙角拐弯处的女子耳中,她的脸色又变了。 “这个恶魔!” 她在心中暗骂。 “你是……谁!?”湛蓝色的蛇形剑在少年身前半寸的地方停下来,甚至要是有一阵风再吹一下,那锋利的剑锋就能划破少年的皮肤。 可这柄剑就像被定在了半空中,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两根手指正夹着这柄明显淬了毒的湛蓝色蛇形剑,他就像凭空出现在了之类,那两根手指头,就像铁钳一样钳住剑身,任凭一只手断了的蛇魔如何挣扎都无法推动一分或者撤回一寸。 “少爷,他算一个吗?”老人看着少年,眼神中满是疼爱。 少年看了眼老人:“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老人恭敬的应道:“是!” 忽然,他的手一颤,那柄不知杀过多少人的蛇形剑忽然从中断折,剑尖落入老人的手掌,老人的手向后一挥,蛇魔的咽喉立刻就喷出了黑漆漆的鲜血。 那鲜血,就像沙漠中汩汩冒出的火油。 少年推开替他挡住了飚射而来的鲜血的老人,他的步幅很小,但每一步落下的距离却分毫不差。 走了四步,少年停下来,看了眼蛇魔身后,然后收回目光,弯下腰捡起了那枚青铜镯子。 镯子冰冷,握在手中比握着漠北的冰雹还要冷,少年的心更冷。 他将镯子在脏兮兮的身上擦了擦,然后塞到怀中,就开始整理地面上的白骨。 老人也在帮忙,少年也没有阻拦,散落的骨头太多了,有些甚至摔到了那破败不堪的大门前。 少年一块一块,缓缓的,慢慢的捡起来,一路来到了大门口。 门开了,但也烂了。 飘飞的木屑中走出一个打着一把油纸伞的白衣少女。 “云中帆,这就是你家?”少女瞥了眼用衣襟包裹着一块块骨头的少年,声音却给这阴暗的天色带来了一点光亮。 少年淡淡道:“我没家!” 白衣少女似乎很有求知欲,奇道:“你家不就是龙虎镖局吗?” 少年抬头看了眼油纸伞指着的一块破匾,眼睛深处露出绝望的痛苦之色,喃喃说道:“那是曾经的家!” 少女更奇了:“曾经的家就不是家了吗?” 少年忽然笑道:“既然是曾经……还能回去吗?” 他的笑仿佛有种奇妙的魔力,那明眸皓齿的白衣少女居然看呆了。 呆了好一会,少女忽然问道:“如果到了以后,师父也是曾经的了,师门也是曾经的了,你是不是也回不去了?” 少年转过身子的眼中居然又露出了痛苦之色,仿佛师门和家一样,让他痛苦。 苍天似乎都不忍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痛苦,阳光将云雾撕开了一道口子,少女也不忍心,拍手指着天,笑道:“看,那朵云好像一张帆啊!” 少年叹道:“可惜云中的帆注定一辈子都是吃风的,你该回去了!” 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老人,问道:“花伯,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来吗?” 花伯正在一洼积水旁搓洗着沾满黑血的衣服,听到云中帆的话,抬头笑道:“少爷你那么聪明,老奴愚笨,就不用去想那些了。” 少年哈哈笑道:“花伯,你可不笨哟,你聪明的很呐!否则蛇王谷的老幺蛇魔就不会这么轻松的死在你手上了。” 花伯苦笑一声,却不说话。 “花伯,既然总是要等的,正好雨过天晴云开,你陪我手谈一局吧!” 第二章 九曲刀女儿红 三尺之局,是为战场。 但这场战斗实在不怎么精彩。 非但不精彩,就是稍稍懂一点棋的人站在边上扫上一眼,必然会破口开骂。 幸好这不是真的战斗,只是一盘棋而已,否则无辜枉死的将士就太多了。 云中帆的棋艺不高明,或者倒不如说‘不会下棋’来的干脆点,花伯尽量在让着他,依旧被杀的人仰马翻。 但云中帆偏偏聚精会神,全心投入。 那一脸认真的孩童模样,让花伯眼前有些恍惚,这才是真的少爷,不再是那个一入关便辣手无情的夺命剑客。 “花伯,该你了。”云中帆手中摩挲了许久的黑色棋子终于落下了。 花伯扫了眼棋盘,心中苦笑,这样的局,自己就算在哪里落子,少爷都会立马缴械投降。 花伯有些怔忪,迟疑不落。 无论好人坏人,能解人尴尬的,对这个人来说都是好人。 旁边被雨水蚀的不成样子的石狮子上忽然多出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头。 “娃娃,你会下棋吗?” 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桀桀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棋艺,还敢说手谈?” 云中帆头也不抬,甚至眉头紧皱,似乎还在研究花伯该如何落子,口中却淡淡说道:“我是三脚猫,你是独脚鼠,我至少还比你多了两脚。” 枯瘦老头却不气恼,干笑一声:“嘎嘎,小娃娃很有趣!” 云中帆却不理他,抬头看向花伯:“有始有终方为棋,花伯,你有始,为何没终?” 枯瘦老头抢着说道:“你是要这老头给你送终吗?呐,随便落一子你终了,我说娃娃呀,你的每一步棋怎么都把自己往死路送啊!” 他忽然抬起手中拐杖,内力吸起一枚白子,很是随意的落在棋盘上。 他笑道:“嘎嘎,看吧,你还能下哪?你都没气儿了!” 云中帆怔怔看着棋盘,满脸认真,似乎还在寻找活路。 花伯忽然说道:“我很不喜欢别人替我著子,更不喜欢有人坐在这石狮子上。” 独脚鼠屁股下顿时就像坐了只刺猬,一蹦而起,独脚站在狮子头上,嘎嘎笑道:“我现在没坐着,是站着!” “少爷,老奴还是收起来吧?”花伯说道。 云中帆站起身来,瞥了眼远处,忽然说道:“都说蛇鼠一家,独脚鼠,你这个老二来了,你们老大应该也来了吧?” 站在石狮子头上的独脚鼠桀桀笑道:“别急别急,想吃蛇肉的人太多了,老大给他们炖蛇羹呢!” 云中帆摇了摇头,手中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摩擦的沙沙作响,笑道:“恐怕这蛇羹没炖好。” 话音方落,独脚鼠早已跳了起来,右手的铁杖一点地,人已跳出数丈,眨眼间就冲进了前面一道小巷。 “少爷,鱼儿都来了。”花伯笑了笑。 云中帆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些鱼儿都长着牙齿,而且喜欢互相撕咬,总没有我亲自钓起来的好。” 他说着,居然盘膝坐了下来,花伯赶忙将一张裹着貂皮的木板垫在了下面。 云中帆从怀里摸出一只扁平的酒囊,拔开塞子,轻轻一捏,浓郁的酒香就扑了出来。 云中帆眼中满是陶醉,对着嘴轻轻灌了一小口,眯着眼品味半晌,摇头笑道:“可惜了,这壶酒快喝完了,喝完这壶酒,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酒了。” 花伯道:“江南总不乏酒家的。” 云中帆道:“江南的酒太温和了,没有漠北的酒辛辣。” 花伯看了眼云中帆手中的酒囊,这只酒囊做的很精致,外面还套着一层牛皮套子,囊口用收缩绳扎紧。 花伯觉得很奇怪,他知道少爷从来喝酒都不快,每次喝的也不多,这一路从漠北走来,这袋酒顶多就喝了一小半,而且酒囊明明还鼓鼓的,少爷为什么说酒快没了? 不过他很快就笑了,温言笑道:“少爷,我看这下你不愁没酒喝了。” 云中帆眼中露出了快慰之色,笑道:“是啊,要是我自己也会酿酒,那该多好?” “哈哈哈,幻影剑云公子智慧无双,要学酿酒,那也是顷刻间的事情,不过你今天是不用学啦!”一个裹着暗红色粗布直裰的肉球滚了过来。 这人的腿太短了,但身子又太胖,满面红光加上占据了一张脸三分之二的大酒糟鼻,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弥勒佛。 云中帆看着这个人光溜溜寸发不生的光头,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不禁问道:“你真出家了?” 肉球一拍肚子,哈哈笑道:“怎么可能,我虽然叫笑弥勒,但酒肉不离口,佛爷我是当不成的。” 云中帆沉吟半晌,忽然点头道:“是了,你又不听老婆的话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苗条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笑弥勒身边。 这女人已经上了年纪了,尽管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但下垂的眼袋和高高鼓起的颧骨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短衣,一条脚踝处收口的包裤,正瞪眼看着云中帆。 “想来这是大嫂了?”云中帆眼中孕着笑意。 女人忽然暴喝一声:“原来是你这小猴子,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云中帆忽然嘻嘻一笑:“你猜呢?” 女人大怒,手腕一颤,袖口中窜出一柄短刀,下一刻,短刀已经到了云中帆面前。 云中帆摇头苦笑一声,却不躲不避。 那短刀就像长了眼睛,当飞到云中帆面前一尺近的时候忽然转了个向,贴着他的耳畔飞过。 “噗” 一声轻响,这柄短刀没刺中云中帆,却插进了一个黄衣汉子的咽喉。 这刀果然是长着眼睛的。 “九…九曲…刀…女儿红…”这黄衣汉子眼珠子已经鼓了出来,嘶声说道。 忽然,他一把拔出脖子上的短刀,厉声吼道:“贼婆娘,为什么……” ‘九曲刀’女儿红走过去捡起了那柄长眼睛的短刀,看着地上的黄衣汉子,一脸认真的说道:“因为这小猴子救过我男人的命!” 可惜这话黄衣汉子听不到了。 但有人听到了。 第三章 兄弟的酒 一个身着白衣但脸上却画得像个花旦似的女人扭着腰走了过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九曲刀’女儿红,道:“那我要是杀了你男人,你会不会和我拼命?” 笑弥勒哈哈大笑:“兄弟我先撤了!” 云中帆微微一笑,抬手抓住笑弥勒丢过来的一个酒葫芦,鼻子微微一耸,眼睛顿时亮了,珍而重之的抱在怀里,然后就盯着这走过来的女人。 “白骨成精本戏子,不绣女红只绣骨……”花伯叹了口气。 云中帆接口笑道:“此言九曲非黄河,刀走无踪不糊涂。” 他顿了顿,又道:“传闻九曲刀和绣骨刀本是一对孪生姐妹,不过两人斗了一辈子……两位,你们究竟是为什么呢?” “问他!” 一个如雄狮怒吼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刚才明明已经离开的肉球又飞了过来。 云中帆脸色变了,九曲刀和绣骨刀早就冲了上去。 笑弥勒的肚子上插着一柄烂银短枪,没有血流出来,但他已经不行了。 他神态萎靡的靠着石狮子,居然还在笑,笑吟吟的看着九曲刀,然后笑吟吟的看了眼绣骨刀,最后笑吟吟的看向云中帆。 “兄弟,看来我刚才应该教你如何酿酒的。” 云中帆咧嘴一笑:“以后教不迟!你现在不要说话,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宰了你老婆和你小姨子!” 笑弥勒果然不说话了。 云中帆反而说了起来:“你说你老婆惩罚你的时候总是揪你头发,你戴一顶毡帽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剃光了脑袋呢?” 他嘴上虽然说着话,但手上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非但不慢,而且还快如闪电,就像织女的梭子一般在笑弥勒身上连点几十下,笑弥勒的呼吸居然顺畅了许多。 云中帆又道:“你是不是跟你小姨子有一手啊?否则人家姐妹俩,为啥因你斗了一辈子?” “小猴子,你给老娘闭嘴!”九曲刀眼角还挂着眼泪,冲着云中帆大吼。 云中帆不耐烦的瞪了眼姐妹俩,说道:“你们还有没有公德心,人家一老人家在跟你们亲人的仇人拼命,你们在这里嚎什么丧?” 九曲刀和绣骨刀愣了愣,什么…人家、老人家,亲人又仇人的? 不过她们很快就明白了。 花伯佝偻着背走了过来,看着身上的鲜血满眼俱是无奈,他刚洗的衣服,又沾满了鲜血。 “少爷,是铁狮子…” 云中帆道:“史铁!” 花伯道:“这枪是金银枪…” 云中帆道:“是呼延文候的烂银枪。” 花伯被打断了两次,便不再说话了。 云中帆笑了笑:“蛇鼠一家来了,估计跟云鹞子一家对上了,铁狮子来了,狂猛龙和出更虎也应该到了,烂银枪来了,金枪肯定也到了,该来的估计都来了吧?” 花伯点点头道:“还有笑芙蓉没到,可银枪呼延文候却不是铁狮子杀的。” 云中帆笑了笑,眼中却露出浓浓的悲伤之色。 笑弥勒靠在石狮子上,嘶哑着声音说道:“呼延文候是孟匡龙杀的。” 云中帆惊讶地看着笑弥勒:“你居然知道?” 笑弥勒咳出一口血,说道:“兄弟,给我一口酒!” 云中帆哈哈笑道:“都快见阎王老子去了,还要喝酒?” 嘴上笑骂着,却摸出了笑弥勒给他的那只酒葫芦。 正要拔开塞子,云中帆忽然看向花伯,笑道:“花伯,把我的雕龙玉杯拿出来,我与我兄弟干一杯!” 花伯一言不发,从怀中摸出两只酒杯子,递给云中帆。 云中帆接过酒杯,小心翼翼的倒了两杯酒。 酒杯很小,只有拇指尖大小,这种酒杯并不适合江湖人,尤其此刻被笑弥勒那胖乎乎的手指捏着,看起来就像是捏着一颗樱桃。 笑弥勒却很满意。 云中帆也很满意。 “叮” 碰杯,酒杯到了嘴边,云中帆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将酒倒在了地上。 “兄弟?”笑弥勒眼中满是诧异。 云中帆朝他微微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遥遥一举,小小酒杯中的酒就像珍珠链似的滚入他口中。 云中帆咂咂嘴:“好酒!” 笑弥勒看向花伯:“这位老先生不喝?” 云中帆哈哈笑道:“他也好这杯中之物,怎能不喝?” 说着又满脸疼惜的倒了一小杯。 花伯轻轻接过去,手一抖一杯酒就飞入口中,然后又恭敬的将酒杯递给云中帆,自己则站在一边不动了。 笑弥勒不禁笑道:“看来这位老人家并不喜好杯中之物。” 花伯忽然说道:“好酒!” “非但是好酒,而且还是窖藏三十八年的老陈酿。”笑弥勒一口酒喝下去,精神居然变得出奇的好。 云中帆摇摇头:“不对,老陈酿的烈性不足,好哇,你给我兑了刚酿的酒。” 笑弥勒忽然嘿嘿一笑,原本不能动的身子居然坐了起来。 云中帆喃喃赞道:“果然是无酒肉不欢,这杯酒下肚,你就可以坐起来啦,难不成你这是仙酿?” “咯咯,当然是仙酿,否则我那舍不得用的千年醉也不会兑进去啦!”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就像出谷黄莺一样,带着一股浓浓的花香顺风飘了过来。 云中帆居然不紧不慢的又倒了一杯酒。 紧接着他就轻轻叹息一声。 “幻影剑客,一年前出道,一路北来,短短半年时间,名头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奴家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少年娃娃!” 黄莺的声音更清脆了。 云中帆抬头看了眼她,仅这一眼,他就知道这位就是笑芙蓉萧青碧了。 “娃娃毕竟是娃娃,娃娃是不适合走江湖的!”雄壮如雄狮般的声音响起。 花伯脸色一变,惊道:“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史铁狂笑一声:“老头,你老啦!” 花伯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一道道人影快速移动而来,有迅猛如龙的,有如出更猛虎的,有金光闪耀银光斑驳的……最后一个,却是腰间缠着一条响尾蛇的独眼男子。 云中帆目光扫过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说道:“‘狂猛龙’孟匡龙没来?‘出更虎’扈老三?‘铁狮子’史铁?‘云鹞子’姚青云?‘鹰眼’应长空?” 第四章 白玉京《神游功》 他顿了顿,笑道:“江湖传说,太白梁龙虎狮与鹞鹰是死仇,今天一见,原来江湖传言都是骗人的。” 他又转头看向左边的四个人:“‘金枪’呼延武侯,‘银枪’呼延文候,‘笑芙蓉’萧青碧,‘蛇王’尹愁,独脚鼠不在?嗯,蛇魔也见阎王老子去了。” 云中帆一拍手:“都来啦!可惜了,好像还有个屠胖子没来。” “我不就在这吗?”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云中帆霍然转头,目光死死盯着靠在石狮子上的笑弥勒。 笑弥勒依旧在笑,但笑得比豺狼还要尖酸。 云中帆颓然看向九曲刀和绣骨刀,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那这两位呢?” 九曲刀和绣骨刀对视一笑:“我们当然是我们了,看来弥勒那肥猪口中智慧冠绝天下的幻影剑客云公子其实是个大草包嘛!” 云中帆缓缓点头,沉吟半晌,仰天长叹一声道:“看来这是专门为我设的局了,只是我很想知道,被我的管家杀了的那人是谁?” 他又转头看向九曲刀,满脸不解的问道:“你那一刀完全有机会杀死我的,为什么却要帮我杀了后面的敌人呢?” ‘铁狮子’史铁闷声笑道:“我们一大半的人虽然没见过幻影剑客出手,但有人见过,他把你夸的惊为天人,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 九曲刀叹了口气,续道:“假狮子故意引开你的这个管家,本就是为我们三个提供下手的机会,可惜当时我没机会的。” 云中帆道:“为什么?” 九曲刀苦笑道:“因为你太从容淡定了。” 云中帆奇道:“就因为这个?” 九曲刀反问:“这个还不够?” 她顿了顿,冷冷说道:“幻影剑客半年来一路横扫西北绿林,所有与其过招之人,俱是一招必死,雪山梅花剑、天狼帮寇青子,天山五鬼……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云中帆叹了口气:“能看到我出手的人,不是银鹞子就是鹰眼吧?嗯,银鹞子还没这个本事,鹰眼估计可以。” ‘银鹞子’应长天面色平静,淡淡说道:“你很有自信!” 云中帆笑了笑,看向屠胖子:“你们的第一个计划不成功,第二个计划就是你的酒,还有受伤了?” 屠胖子站起身走到一边,一把拔下肚子上的烂银枪丢给‘银枪’呼延文候,咧嘴笑道:“你说错了,第一个计划是蛇魔!” 云中帆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道:“是了,鹰眼虽然告诉你们我很厉害,但你们都没见过,所以你们是想亲眼看看我的出手速度,看起来蛇魔的人缘太差了…” 众人脸色有点难看,屠胖子哈哈笑道:“第二个计划才是九曲刀,她不敢动手,我们只好进行第三个计划!” 他笑得很得意:“笑弥勒是你的好朋友,我们本以为他给你的酒你会立即喝掉,却未料你居然不喝,那就只有我让你喝了,而我若是好端端的让你喝酒,难免会露出马脚,所以就有了我受伤被铁狮子扔回来的一出。” 云中帆仰天无声大笑:“而酒中混合了笑芙蓉的千日醉?” ‘笑芙蓉’萧青碧扭着腰身走到前面,咯咯笑道:“小弟弟,姐姐很好奇,你小小年纪,是怎么练就如此超凡脱俗的内力的?” 她娇笑着看了眼倒在地上就像睡着了的花伯,又道:“连这老头都倒下了,你到现在居然还有说话的力气,如此内力,恐怕已经能排的上江湖前十了,了不起!” 云中帆眼中露出追忆之色,缓缓说道:“因为我手上有宝贝!” “莫不是那白玉京《神游功》?”一双双贪婪的眼睛齐齐看向云中帆。 云中帆奇道:“怎么?你们都知道?” 他忽然一拍脑门:“我倒是忘了,这话本就是我传出去的,否则你们也不会来这里了。” ‘出更虎’扈老三嘿嘿冷笑:“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传说传自神仙之地‘白玉京’的《神游功》就藏在龙虎镖局,否则当年我们兄弟十五个也不会灭了这龙虎镖局。” 云中帆忽然弯腰咳嗽起来,藏在暗处的双眼中泪水翻滚。 “爷爷,爹爹,妈妈,妹妹,大伯,二伯……除了孟匡龙,其他的都来了…” 云中帆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只剩下落寞。 屠胖子撕开裹着身子的衣服,几片白花花的肥猪肉居然掉落下来。 云中帆笑了笑:“怪不得那烂银枪扎的那么深,你没流血,我还以为是你的皮太厚,肉太肥,原来如此啊!” 顿了顿,他又叹道:“江湖原来这样好玩…” 屠胖子哈哈大笑:“嘎嘎,小子,你姓云,看来就是当年云家逃走的那个小娃娃了?” 云中帆嘴唇紧抿,腮帮子抖了抖。 ‘金枪’呼延武侯哼道:“怪不得当年检查尸体,龙虎镖局三十八口本家及七十二个镖师趟子手少了两个,如今那云清扬的尸骨找到了,看来那最后一个逃走的小鱼儿就是这小子了!” 云中帆静静听着这句话,他的表情居然很镇定,甚至连心跳都很镇定。 仿佛那‘三十八口本家及七十二个镖师趟子手’根本就不是活生生的人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两个么……”云中帆心中暗暗叹息,眼睛居然不受控制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花伯。 ‘出更虎’扈老三从背后摸出一把宣花大斧,拿在手中掂了掂,粗重的嗓门发出老虎吼叫般的声音:“小子,《神游功》在哪?” 萧青碧咯咯笑道:“哟,你吓着孩子了,孩子,告诉姐姐,《神游功》在哪里,要是你告诉我,我立刻给你千日醉的解药。” 云中帆吃力的抬起头看着萧青碧,忽然咧嘴一笑:“你今年四十八岁了吧?” 不等萧青碧说话,他又道:“我今年十七岁,你都能当我奶奶了吧?” “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此起彼伏。 萧青碧的脸顿时变得名副其实了,她的身子在抖,引得她身上一个个小小的银铃叮叮当当作响。 云中帆抬头看了眼天,缓缓的,自顾自地说道:“那年我才七岁岁,十年过去了,这个偏僻的小镇居然连小动物都没有。” 萧青碧顿时眼睛一亮,咯咯笑道:“你是在赞扬我的毒吗?” 她眼中居然露出了陶醉和追忆之色,双手抚胸,喃喃道:“整个小镇四百多人啊,我只用了我炼的三滴碧青涎……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碧青涎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她忽然转头看向云中帆:“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超越的一次,毒性持续了十年啊,除了毒物,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小动物敢进来,你知道……” 萧青碧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她的眼中还冒着兴奋激动的光彩,她的手还在舞动,就好像她找不到词汇来描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般。 可她的咽喉却在喷血。 云中帆叹了口气:“我本想把你留到最后的。” 扈老三等人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你…你怎么没事?” 每个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了恐惧的慌乱。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没能看到萧青碧是怎么死的。 唯有躲在远处屋脚下的蓑衣女子,却在这一刹那,身子抖动了一下。 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惨白的左手忍不住抚上了右手外手腕上那几条淡淡的伤痕上。 这不是剑伤,她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伤。 第五章 谈笑间敌踪湮灭 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伤痕,她的左手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闪电般缩了回去,然后人也缩了回去。 屠胖子忽然尖声叫道:“杯子,他的杯子!” 云中帆看着屠胖子,忽然笑道:“你知道你最失败的地方是哪儿吗?” 屠胖子喃喃道:“哪…哪儿?” 云中帆笑道:“就是你这颗光头!” 屠胖子道:“光…光头?” 云中帆道:“笑弥勒虽然体态跟你差不多,但他有一头黑的发亮的头发!他是个怕老婆,九曲刀每次都扯他两鬓的头发,于是我就给他提议他剃光头发!” 九曲刀不禁说道:“他很听话,的确剃了!” 云中帆笑道:“我知道他会剃,否则这位屠胖子也就不会来了。但问题在于…屠胖子,你见过太监吗?” 屠胖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冷说道:“见过!那又如何?” 云中帆道:“可见你观察太不仔细了,你知不知道,长胡子的男人就算刮了胡子,他也不会变的跟太监一样!” 屠胖子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云中帆厉声喝道:“我和笑弥勒分开才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算剃光了头,也不可能这么油光闪亮,你明白了吗?” 九曲刀忽然尖声叫道:“没错,没错,我男人的头虽然剃光了,但头皮看起来还是带些黑的,而屠胖子的头…他本身就是天秃,自然油光闪亮了!” “管你娘的黑的白的,老子先宰了你!”屠胖子就像被一根烧红的铁棍捅进屁股的猪,发疯的跳了起来。 可刚刚跳到半空,他的身子就比刚才从他身上掉下的肥猪肉还软似的落在了地上。 他的七窍狂喷鲜血,挣扎着扭过头看向云中帆,口中‘嗬嗬嗬嗬’,却说不出话来。 云中帆摇了摇头,叹道:“还记得我在你身上点的那几指头吗?” “你…你居然封了他的心脉,一运内力血液倒流而死?”绣骨刀惊骇地看着云中帆。 扈老三大吼一声:“大伙并肩子上!我就不信他的剑有多快!” 云中帆一摆手,笑道:“我没剑,你们看到了的。” 稍稍一顿,他忽然抬手一指呼延文候:“你也快死了!” 所有人不禁齐齐转头看向呼延文候。 “还有你!”云中帆再指。 所有人急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唯有一个人没有。 呼延文候。 “砰…砰…” 两具尸体咽喉中喷出鲜血,一个是呼延文候,一个是呼延武侯,在扈老三等人骇然的眼光中,扑倒在地。 还是没人能看清云中帆是如何出手的。 不过这次很多人都猜到了。 因为当他们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云中帆的袖口露出了一截如幻影般的白光。 幻影剑客,一剑必杀! 原来他的剑,居然藏在袖子里? 可就算藏在袖子里,那该怎样的功力才能在众人转头的一瞬间,秒杀呼延兄弟,还不被众人察觉? 没有人能替他们解释,或者只有远处墙角下藏着的那个蓑衣女子才可以。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云中帆出剑,之前那个打着油纸伞的少女居然早就不见了。 “鬼…鬼…你是鬼…” “是…是…他是鬼,是云清扬的鬼魂来索命了…” 载着复仇之魂的剑光忽起,血洒长空,转眼间鲜血染红了龙虎镖局门前的道路。 没人能想象得出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剑法为何如此了得。 他的剑太快了,快的像电光,快的像清晨第一缕阳光。 ‘银鹞子’死了,‘鹰眼’死了……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三个人,九曲刀和绣骨刀已经吓晕了,扈老三舞动着手中的宣花大斧,却不知云中帆早就住手,正在欣赏着他的舞姿。 等到他察觉的时候,就听到云中帆冰冷的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还不杀你吗?” “不…不知道…”扈老三眼中滚出了泪水,他的手在抖,膝盖在不自主的往下弯。 云中帆忽然觉得百无聊赖,淡淡说道:“跪下!” 说完他自己从身边的包裹中拿出了那只骷髅头,平平放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扈老三。 扈老三很听话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耳边又传来‘噗通’一声,却见云中帆居然也跪下了。 扈老三抬头一看,顿时亡魂皆冒,那骷髅头黑呼呼的眼眶,就像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在牵引着他的三魂七魄。 然后他就看到了骷髅头额头上那一道清晰可见的砍痕。 “砍!”冰冷的声音在扈老三耳边响起。 “云清扬,我错了,云爷爷,云大爷,我错了,我错了……”扈老三明白了,没命的磕着头。 “砍!”云中帆的声音更冷了。 扈老三的头皮已经磕破了,鲜血滚出,血色遮盖了眼帘,眼前那骷髅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一柄宣花大斧无情砍下…… 扈老三终于还是拿起了宣花斧,斧刃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砍了下去。 “呼…咣…”一声轻响,云中帆的手点在了扈老三的胳膊上。 扈老三没有死,他绝望地看着云中帆,他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妖孽,居然能将力道控制的如此之好? 云中帆面无表情的说道:“想死?没那么简单!” 扈老三的额头上裂开了一条白森森的口子,鲜血在飚射。 云中帆点中了他的穴道,等着他的血流尽而亡。 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大仇得报,他却再无生存的动力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破败的镖局,他的心就像被小刀一下一下的剜。 这里是他曾经的家,他在这里快乐幸福的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他曾站在这个位置,仰起头望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绣着金色的巨龙和猛虎的镖旗,骄傲的说‘这是我家,我家就是龙虎镖局!’ 可也就是在这里,他亲眼看着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孔带着狰狞和痛苦死去。 忽喇喇大厦倾,昏惨惨灯已尽。 云中帆惨然一笑,喃喃唱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想当年绫罗满床,看如今陋室空堂。衰草枯杨,曾为嬉戏场,蛛丝结满雕梁,尘沙伏在窗上。偌大个铁门槛,却换不得一个馒头包,满地的枯骨,谁记得当年风~骚……” 望着眼前的骷髅,云中帆的冷汗在冒,那张慈爱的脸庞,曾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里,但每一次他想再次投进这张脸的怀抱中的时候,在那修罗练功场培养出来的坚韧神经会将他唤醒。 师父说过,心怀仇恨的人,练功虽然足够快,但最大的敌人,永远是死去的亲人。 每一次醒来,他都躺在自己的冷汗里,听着外面凄厉的狼嚎,痛苦的等待天亮。 如此这般,整整十年。 扈老三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忽然张开嘴,狞声笑道:“我…告诉…你,我们身后…还有真正的主…谋,你…嗬嗬…永远…也别想知道…你永远…也不能替你娘老子…报…仇!” 云中帆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按住扈老三的头上裂开的伤口,厉声吼道:“还有谁?还有谁?” 回答他的,是无尽叹息,以及罪孽流淌而过的声音,或许,还有忏悔的声音。 不知何时,九曲刀和绣骨刀居然已经死了。 她们死的很安详,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云中帆都没有发现。 云中帆踢了一下九曲刀的尸身,就有一个小小的物事从她领口中掉了出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葫芦。 云中帆看到这只葫芦的那一刹那,眼中陡然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笑弥勒说过,这只葫芦,是他家的传家宝,这件东西从来不会离开他的身子,除非有一天他死了。 云中帆盯着九曲刀,喃喃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是你的丈夫啊!十年前,你并没有参与那场灭门惨案,为什么却要来蹚浑水呢?” 第六章 人情债 回答他的,只是呜咽的风声。 天上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云中帆背着花伯,离开了小镇。 这个悲伤的地方,他多留一分心会死! 可他现在还不能死,扈老三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挂满倒刺的鞭子,抽打的他浑身刺痛。 花伯倒下了,云中帆在笑芙蓉身上没找到解药。 据说千日醉无解,可云中帆知道有个人可以解。 可惜这个人现在却倒下了,就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脚步渐渐变得漂浮起来,仿佛背上的老人有千斤重。 雕龙玉杯可解百毒,但解不了千日醉。 千日醉不是毒。 所以从来百毒不侵的花伯也倒下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或者说眼皮挡住了雨水。 云中帆心中命令自己不能倒下,可终究还是倒下了。 云中帆从来不知道,人睡觉居然可以如此甜美。 门外清脆的黄鹂鸣叫声叫醒了他,可淡淡的血腥味却不给他任何回味这场好梦的机会。 这是一间破败的木屋,他就躺在榻上,屋中有弓箭,有生锈的铁锹,地上一朵朵黑色的灰烬被清风吹的打旋,不知何处才是归宿。 这应该是山中猎户建造的临时居所。 门开着,外面的栏杆上挂着一件蓑衣,温暖的阳光已经将最后一丝水汽蒸发掉了。 云中帆的眼中闪烁着野兽一般的精芒,他的双脚就像刀尖上舞蹈的狸猫,身子飘过地上的灰烬,连一丝烟灰都没有带起来。 阳光很刺眼,云中帆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影响,草地中有尸体,三具,其中一具明显很娇小。 云中帆一个晃身就来到了那具娇小的尸体边上。 他正准备坐下来,那尸体突然动了。 她明明已经倒在血泊中,居然没死。 云中帆轻轻翻过她的身体,他没有去看这个人的容貌,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左胸被一剑贯穿,人却没死。 她睁眼就看到了他。 云中帆凌空几指点出,封住了伤口周围的数处大穴,笑道:“你真命大!” 这女子咳出一口血,眼中却一片黯然,她说道:“不是命大,是因为我没心!” 云中帆笑道:“我也没心。” 女子道:“非但没心,还没肺!” 云中帆不再多说,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你救了我?” 女子道:“不是!” 云中帆不说话了,起身走到另外两具尸体边上。 这两人他并不认识。 江湖太大了,半年的时间,他就算是个天才,又能认识多少人呢? 当然,如果这两人的兵刃还在,他或许能猜一猜。 可这两人身边没有任何兵刃,就好像杀了他们的人怕他认出来似的。 “那个老头呢?”云中帆又回到女子身边,目光却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 女子道:“总共来了五个人,先是这两个,然后又来了三个,后面的三个杀了前面的两个,然后将那个老头装进麻袋背走了。” 云中帆笑道:“那老头这次走了大运了,居然有人肯背他。” 女子忽然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云中帆道:“哦,那你继续说。” 女子道:“我只是猜测的,来这里已经五天了,早上我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死了,那三个人正在搜你的身,然后他们把那个老头装进麻袋……” 云中帆笑道:“然后你来了,有个人拿着剑杀了过来,你打不过,被刺伤了。” 女子哼道:“不是我打不过她,是因为…我见过她。” 云中帆的眉头皱了起来,却笑道:“你见过的人应该不少,不过看来你交朋友不谨慎。” 女子道:“我没有朋友,只是我几天前刚见过她!你也认识她!” 云中帆看了眼地上的脚印,点点头道:“的确,我也认识她。” 他忽然看向女子,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杀人,后来我发现你很胆小,如今看来,你不但胆小,心性还很幼稚。” 女子忽然怒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云中帆奇道:“你不是说你没救我吗?” 女子不耐烦的说道:“我是说千日醉不是我解的。” 云中帆很知趣的不说话了。 可他实在又忍不住,指着深深的车辙印,笑着说道:“你既然一路尾随着我,而且屡次想杀我,何不趁着我睡的像猪的时候杀了我,反而要拉着我来这里呢?” 女子好像没听到。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你叫云中帆?” 她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些颤抖。 云中帆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她又不说话了。 云中帆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扁扁的酒囊,然后他的手再伸进衣服之后,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女子讥诮地看着他,道:“是不是在找龙虎镖局的当家的青铜镯?” 云中帆缓缓抽出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女子不依不饶的道:“那女子是你同门?” 云中帆依旧不说话。 女子又道:“你的同门拿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你不生气?” 云中帆忽然笑了,虽然笑的比哭还难看,但他的笑声的确很畅快,就像是压在背上的一座大山忽然移走了,他激动的大笑一般。 女子奇道:“发什么神经?” 云中帆忽然收住了笑,一派轻松的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若一样东西就能还清人情债,我相信你也会觉得很开心!” “你不追?” 云中帆笑道:“为什么要追?况且你觉得你有四条腿的马跑得快?” 女子不说话了,眼中露出恨意。 云中帆笑道:“所以你就没有花伯运气好,花伯人家至少还坐着马车,而你却只能趴在我的背上。” 女子大惊:“恶魔,我才不要你背我!” 云中帆右脚忽然踢了她的小腿一脚:“有本事自己站起来走啊?” 女子咕咚一声,直接被气晕了。 云中帆这才缓缓坐下,然后拔开酒塞,小小的灌了一口。 “好酒!” 自语一声,他右手尾指轻轻一带,囊口的收缩绳悄然解开,他轻轻一拉,包裹着酒囊的牛皮口袋就掉了下来。 云中帆手伸进摸了一会,最后拿出来一黑一白两样物事。 居然是棋子。 不过这两枚棋子却跟普通棋子不一样。 因为这两枚棋子明显太薄了一些,边缘也太锋利了一些,甚至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锋利。 “你喜欢下棋?”那女子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而且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这个问题。 云中帆点点头道:“非常喜欢。” 稍稍一顿,他又道:“可惜我不会下棋,我甚至连下棋的规则都不懂。” 女子奇道:“你为什么不学?” 云中帆忽然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女人要是话太多,别人喜欢叫她三八!” “你!” 女子差点又被气昏过去,却见云中帆的手伸了过来。 第七章 生不能聚死团圆 “干什么?” “你想在这里喂狼?” “狼总比恶魔好!”女子冷笑一声,忽然撮唇急促的打了几个口哨,过不多时,一匹小黑马便如一朵黑云般飞了过来。 女子拄着剑撑起身子,爬上小黑马,朝着云中帆得意一笑,剑身一拍马屁股,那马顿时扬长而去。 云中帆摸了摸鼻子,忽然手一颤,一枚白色棋子激射而出,‘嗤’的一声轻响,数丈外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头獐子扑腾了几下。 云中帆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抓起獐子,将伤口倒过来抖了抖,那枚贯入獐子脑中的棋子落了出来。 云中帆叹了口气,喃喃道:“伤人尚可回旋,杀人…却还远远不够!” 然后他提着獐子来到一片水洼边上,开始扒皮清洗。 小木屋中有火镰,过不多时,美味的肉香便已扑鼻而来。 云中帆撕下一条条瘦肉塞进口中,可眼泪却不禁流了出来。 他忽然怒吼一声,将手中的獐子扔了出去。 獐子的落地声没有响起,窗口黑影一闪,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衣老头已经坐在了他面前。 他张开发白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然后就开始撕扯手里的美味。 云中帆看着他,他也瞪着云中帆。 云中帆忽然说道:“我在里面下了毒。” 老头咧嘴一笑:“人总要死的!” 云中帆不说话了。 老头含含糊糊的说道:“商量个事,你开个镖局,我给你当镖头,如何?” 云中帆凄然笑道:“我发不了你的薪水。” 老头扬了扬手,道:“这不就是嘛!怎么样,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我已经定下了第一个单子。” 云中帆看着老头,忽然发现一条獐子已经被他吃完了,而且非常干净。 他盯着老头那一双指甲中布满黑泥,但却灵巧无比的双手,道:“有魔术手给我当镖头,我岂能拂了这番好意?” 老头正在舔骨头,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云中帆:“你出道才半年吧?” 云中帆笑道:“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不给魔术手说话的机会,他笑道:“成,镖局就镖局,你的第一单是什么?” 魔术手嘿嘿一笑:“先不忙,你会耍把戏吗?” 云中帆一愣,道:“你会不就行了?” 魔术手道:“不行,你也得学会耍把戏,咱们开镖局的,首先就要学会耍把戏!黑白两道面前,都要耍把戏,不耍把戏的镖局是开不下去的。” 云中帆脸色一沉。 魔术手道:“不信?我曾经有个徒弟,他自以为开镖局就要堂堂正正,结果他死了!” 他忽然眯缝着眼睛盯着云中帆,道:“是被一把宣花大斧砍死的。” 云中帆脸色骤变,死死盯着魔术手,寒声道:“我没见过你!?” 魔术手怒气冲冲的道:“你当然没见过我!因为我那混账徒儿拐跑了我那没心没肺的笨蛋女儿,我发誓一辈子不见他们!” 他说着忽然甩出两块碧油油的东西。 云中帆抓在手中,那是两半块月牙形的玉佩,彼此合起来,能组成一个中空的圆。 云中帆眼中忽然滚出了泪水。 他颤抖着手伸进贴身的衣兜摸索了好一会,也拿出了两半块玉佩。 颜色与魔术手的一模一样,不过却是半月形的,两块合起来是一块圆形的玉佩。 “妈妈,这玉佩外面怎么有断痕啊!?” “爹爹,你和妈妈的这两块玉佩是不是一大块玉佩的一部分啊?” 云中帆痛苦的捂住了头,脑中有记忆浮现。 魔术手将四块玉佩拿过去,摊开左手,然后开始组合。 最外面是两块大的月牙形玉佩,中间是两块合二为一的半月形玉佩。 四块合起来,足有巴掌大小,严丝合缝。 绿油油的光芒更加璀璨了,就像那蓝天白云下的草原。 云中帆忽然抬起头,盯着魔术手,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现在来干什么?当初他们被人杀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 魔术手冷冷说道:“我在来的路上!” 云中帆眼睛依旧瞪着滚圆:“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 魔术手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喃喃道:“十年时间,我才查到了四个人,你却全都查到了。” 云中帆神色慢慢的平静下来,凄然道:“我真不知道该叫你外公还是叫你魔术手。” 魔术手忽然怒道:“我很稀罕么?你当我很稀罕么?” 云中帆叹了口气,许久之后,这才说道:“镖局开在哪?” 魔术手的情绪也平静了,冷冷道:“镖局就非要有个固定的地方吗?” 云中帆愣住了。 魔术手道:“龙虎镖局,从今以后是移动镖局!” 云中帆道:“我明白了!亮镖吗?” 魔术手道:“为什么要亮镖?你老子邀请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亮了镖,有用吗?” 云中帆眼中一暖:“你发誓不见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亮过镖?” 魔术手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忽然叹道:“咱爷俩乌鸦别嫌猪黑,当年镖局亮镖,我就在外面的旗斗中,镖局覆灭,你却在里面。亮镖固然是为了扬名,拉生意,但咱爷俩的镖局……” 云中帆笑道:“咱们只是镖客!” 魔术手一拍大腿:“说对了,咱们只是镖客,不是正规的镖师!” 云中帆又问:“第一单呢?” 魔术手道:“先学戏法,不然时间不够了!” 云中帆看着他。 魔术手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忽然捻起一块半月,手腕一抖一颤,那半月形玉佩便滴溜溜打着旋飞了出去。 “笃” 一声脆响,窗外一颗大树上木屑飞溅,那玉佩又划过一道绿光折返回来,落在了魔术手手中。 云中帆瞳孔骤然紧缩。 单听刚才的声音,便知这玉佩的力道何等强悍,但如此猛烈的力道催动之下,玉佩居然还能折返回来。 可紧接着,云中帆脸色就变了。 魔术手的呼吸,居然如同拉风箱一般在剧烈的撕扯。 就这么简单的一招,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魔术手的手腕在颤抖。 直到此刻,云中帆才看到老人的身下居然有一滩血迹。 云中帆心中一痛,呆呆看着老头。 魔术手咧嘴一笑:“这是我苦心钻研了一生的回旋内劲,你记住内力的调运法门……” 他的脸色已经在发红,精神也明显矍铄起来。 云中帆知道,这叫做回光返照。 急道:“你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魔术手陡然间须发皆张,怒喝道:“听着!” 云中帆强忍住眼泪,只听魔术手凝声缓缓说道:“一去二回,二去一回,二去二回,连提两次内力,使真气在体内形成循环圆润之势,彼时内力生而回旋,你修炼有《神游功》,能够极快的掌握其中精妙所在。” 不等云中帆说话,他又道:“记住下面这些话:春夏秋冬,三、十一、七、十五,六、八、十二、十四,一为中。” 魔术手咳嗽一声,看了眼星目含泪的云中帆,咧嘴笑道:“还是个孩子啊……活着的时候我发誓不见你那混蛋老子和笨蛋娘……” 云中帆的手早已撕开了魔术手的衣襟,左胸被一剑洞穿,奇怪的是没有心跳的动静。 云中帆忽然叫道:“你跟我妈妈一样,心脏在右边?” 魔术手吃力的睁开眼睛,咧嘴笑道:“难道不是?你妹妹难道不是?” 云中帆吃吃道:“我…妹妹?” 他忽然急切的问道:“是谁下的手?是谁伤了你,快告诉我啊!” 第八章 交易 魔术手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 云中帆呆呆看着老人,喃喃道:“外公…” 忽然,老头眼睛猛地睁开,戛声道:“这下可以安心的走了,我就是你的第一单镖…” 云中帆凄声大叫:“外公!” 老人这下真的听不到了,他的伤太重,虽然心脏在右边,没有被刺中,但除了那一剑,还有其他的重伤。 云中帆瞪眼看着老人,看着这个从不知道也从未见过的外公。 “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既然要出现,为什么又要死?” “你这个骗子,老骗子,你说要和我一起开移动镖局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然后他就这样一直瞪着他,不说话,也不做事。 夜幕缓缓降临,冰冷的山风从窗口钻进来,再从门中冲出去,似乎要卷走魔术手的灵魂……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山间的云雾洒入山林的时候,小木屋旁边多了一座无名的坟头。 没人知道坟里面埋着谁,也没人知道这坟包是谁堆起来的。 云中帆又回到了龙虎镖局门前,他知道他一定会有收获。 事实证明,他不但有收获,而且收获还颇丰。 这个偏僻的小镇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这才天刚亮,就有大批大批的人往这里赶。 有哭爹喊娘叫嚣着报仇的,云中帆知道,他们肯定是扈老三那一伙人中某些人的家人。 所以他格外的留意。 他没有等到想要等待的人,也或许他想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他却不认识。 直到此刻,云中帆才想起花伯的重要性。 这一路南来,若是没有花伯,自己能干什么? 云中帆一阵沮丧,跟他一样沮丧的人太多了,因为这些人也都是无功而返。 传自仙人世界白玉京的《神游功》,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别人都相信了,只有花伯不相信,但花伯不知道的是,云中帆没有并没有说谎。 云中帆忽然看向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为首一个脖子上裹着一条麻袋似的围巾。 事实上那本身就是一条麻袋,江湖上能给脖子上裹一条麻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妙手空空’苏回。 有人说他那条麻袋是用来装金银财宝的,也有人说是用来装美女的。 云中帆却知道,不但知道,还拿在手中把玩过。 他那条麻袋其实是一条绳子。 一条刀剑难伤分毫的绳子。 只是不知道这条麻袋是否装过花伯? 云中帆正在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人类的动静永远要比野兽的动静大很多,云中帆曾跟一头猛虎对峙的时候,一条毒蛇钻进衣领他都不知道,于是后来他吸取了教训,听觉便渐渐越来越好了。 这人的动静比毒蛇大太多了,云中帆轻松的就听到了他的话:“龙虎镖局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棋谱,就连一枚棋子都没有找到。” 另一人道:“还找什么,整整十年了,还能找到个屁啊!” 之前那人道:“幻影剑客以《神游功》之名引来当年灭门仇敌,据说只有孟匡龙没有来,其他的都死了,莫非是在孟匡龙手上?” 另一人低声道:“狂猛龙这两年在江湖上名头极大,据说他武功大增,这个可能性很大。” 之前那人道:“孟匡龙的逆鳞不是我们能碰的,走吧!听说这个小镇上剧毒十年不散,多呆一刻我这尾巴根子都觉得凉。” 两人离开了。 然后有更多的人离开了。 苏回一行人出来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看起来他们也是无功而返。 云中帆看着已经彻底倒塌了的龙虎镖局,脑中突然想起了魔术手说的话。 他慢慢的走到镖旗边上,拨开上面的废墟,轻轻将镖旗捧了起来。 一阵风刮过,镖旗化成了漫天蝴蝶。 云中帆脸色一冷,望着身边多出的青衣人。 青衣人嘿嘿笑道:“我可以帮你报仇!” 云中帆冷冷道:“你已经跟我有仇!” 青衣人笑道:“你是说这面镖旗?” 云中帆不语。 青衣人撇嘴,道:“好吧,还你一面新的!” 他居然真的从怀里抖出一面龙虎镖局的旗帜。 云中帆看着青衣人。 青衣人道:“孟匡龙不是游勇散兵,他身边有太多太多的高手,独脚鼠行踪不定,你想要短时间内找上他们,很难。” 云中帆依旧不说话。 青衣人又道:“以你幻影剑客的名头,顶着镖旗押镖,保证生意红红火火,财源滔滔滚滚,我可以帮你拉生意!” 云中帆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一阵风’燕知春押镖岂不是更好?以你的轻功,要是真的去走镖,我想比我还轻松,但你却要跟我一起,那么你想要什么?” “嗖” 一道灰色的光芒闪过,一阵风手上的旗帜消失了。 苏回就站在街道对面的一座屋顶上,嘻嘻笑道:“他想要的我也想要!” 一阵风怒道:“苏回,你要干什么?” 苏回却不理他,急道:“云公子,有话好说啊!” 原来云中帆不知为何冲了出去。 ‘一阵风’燕知春眼睛瞪得滚圆,然后脸色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苏回啧啧赞道:“一阵风,我看你这名字得改了,看看人家这才叫一阵风,你及得上吗?” 云中帆停在了一匹马前面。 一匹黑马,瘦小的黑马。 马上却坐着一条大汉,他甚至比这匹瘦马还要壮。 云中帆的心在颤抖,他恐惧的都不敢开口。 大汉马鞭一挥,就朝着云中帆头上抡了下来,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滚开!” 声音刚落,大汉忽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云中帆的手已经扣在了大汉膻中穴上。 “说,哪来的马?” “少…少侠饶命,是…是一个受伤的女侠给我的,她…她还给了我一只大元宝,让我…骑着马到这里来!”大汉蜷缩在地上,比小猫还乖巧。 云中帆心中一松,问道:“她去了哪里?” 大汉忙道:“她…曾向我打听过铜陵的方向。” 云中帆点点头,抓住大汉的衣领,手臂一提,这大汉就趴在了马屁股上,小黑马扬长而去。 第九章 白玉龙头 云中帆看着黑马离去的方向,忽然眼中露出笑意,自语道:“聪明的丫头!”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已经走了过来。 云中帆莫名其妙出手,他们表示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一阵风笑道:“云公子,有打算了吗?” 云中帆转头看向妙手空空,道:“你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 妙手空空嘿嘿笑道:“因为我们两个是同时得到消息的!” 云中帆道:“什么消息?” 一阵风诧异地看着他:“你真不知道?” 云中帆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妙手空空道:“看来你果然不知道!” 云中帆道:“我本来就不知道!” 一阵风忽然说道:“龙虎镖局曾经接过一趟奇怪的镖。” 云中帆看向他。 妙手空空苏回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一阵风盯着云中帆,道:“可你却练成了《神游功》。” 他居然提到的《神游功》,莫非《神游功》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阵风却又接道:“据说《神游功》本身就是一幅藏宝图,而且其中藏着长生不死的秘密!” 云中帆剑眉一挑:“那我岂不是已经长生不死了?”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哈哈笑道:“你却没有!” 云中帆道:“你们所说的奇怪的镖,就是这《神游功》里面的宝藏?” 一阵风叹道:“我们本该将你拿下,然后逼你说出《神游功》的秘密,或者交出《神游功》的。” 云中帆道:“因为我用《神游功》骗来了扈老三等人。” 妙手空空道:“可惜我们没那个本事,而且我也不能这么做!” 云中帆道:“那也未必。” 一阵风急忙摇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至少还是人。” 云中帆道:“你们听谁说的?” 一阵风道:“‘狂猛龙’孟匡龙。” 云中帆道:“你们已经相信我了。”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对视一眼,苦笑道:“我们也实在难以相信。” 云中帆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畅快,被人相信,的确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人这一生开心的事情并不多,所以开心的时候一定要尽情享受。 可偏偏有人就不想让他开心。 所以人生几乎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是因为别人打扰享受开心。 美妙的声音总能让人陶醉,但刺耳的声音就算是动物都不想听。 这个人的声音就属于后者。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漆黑如墨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地狱中传来,潮湿,阴暗而且沙哑。 他的人也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魂,可他偏偏拄着一根龙头拐杖。 “一个是贼,一个是一辈子永远只知道逃跑的兔子,居然也能相信人?”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居然不说话了。 云中帆眼睛盯着这根龙头拐杖,叹道:“我一直想去洞庭湖玩玩的,因为人们把洞庭湖夸的太美丽了,可如今我却不想去了,打死也不去!” 他又道:“有这么个洞庭湖伯,谁要是还想去洞庭湖玩,那人一定是个瞎子,或者聋子。” 事实上云中帆心中也在惊讶,据说‘洞庭湖伯’龙击水鹤发童颜,武功极高,是江湖上有名的耆老,如今一见,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龙击水阴恻恻的笑道:“你不信?” 云中帆不答,目光只是盯着龙击水的拐杖。 天下拄着龙头拐杖的人多了去了,但绝对没有人敢拄一根白玉龙头的龙头拐杖,因为这只龙头代表着洞庭湖的湖伯。 龙头忽然动了,居然真的像巨龙一样盘旋扭曲向前扑出。 白渗渗的龙头,黑漆漆黏糊糊的龙身。 下一刻,就已经到了云中帆身前。 云中帆忍不住喝道:“好一个白龙三击水。” 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手,似乎被这一招精妙无双的招式给震惊到了。 就在龙头扑到他身前的那一刹那,云中帆终于出手了。 那是一道幻影般的拳影,砰的一声响,白龙散去,龙击水身子后滑两尺,一脸惊讶地看着云中帆。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说道:“都是江湖是如今年轻一辈的天下,我却从来都以为姜毕竟是老的辣,看来我错了。” 他忽然又道:“你们还相信他吗?”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脸色都变了。 不过一阵风是怀疑,妙手空空却是凝重。 龙击水阴冷的眸子盯着云中帆,缓缓说道:“五十年前,武当出了个天才,二十岁的时候武功内功均臻至化境,仗剑挑战家师,十招之后,家师败!但三十年前,我承家师之命,挑战于他,九招之后,一划道长败!” “十年前,我曾分别与江湖五大年轻俊杰过过招,他们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年轻一辈的江湖翘楚,但他们都败了!” “今天,幻影剑客一招败我,除了《神游功》,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你在短短时间十年就练就如此功夫!” 他说了一大堆,居然是为了这个。 云中帆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龙击水的气势已经在渐渐攀升。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也在盯着云中帆,但两人却齐齐踏出了右脚。 他们居然是要对龙击水出手么? 起风了。 风裹着细小的雪粒子翻翻滚滚,打在身上,脸上,甚至钻进了眼睛中。 但这些雪粒子到了龙击水身周的时候,居然全部化成了水汽,水汽清晰的在他身前凝成了一个龙头,这个龙头,在不断向云中帆靠近。 云中帆忽然叹道:“你应该也知道,有些人虽然吃着米饭,却不知道米是怎么来的,就好像你知道母鸡会下蛋,但你不知道为什么它能下蛋!” 这岂非就是说,他虽然修炼了《神游功》,但的确不知道《神游功》的秘密? 他虽然在叹息,但声音却很大。 龙击水的气势骤然消失,忽然长身而起,遁入漫天风雪中。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孟匡龙已去长安!” 龙头早已消失,雪更大了。 一阵风和妙手空空齐齐松了口气。 云中帆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刚才还相信我?” 一阵风掌心一点寒光悄然隐去,笑道:“我自打见到你,就从未怀疑过。” 第十章 嫁人的狼 妙手空空叹道:“如果你真的知道《神游功》的秘密,我或许还能过过瘾,但如果让那头老龙得去了,我这辈子都会看不到。” 一阵风笑道:“这就是贼的最高境界?” 妙手空空摇头道:“贼的最高境界是连看都不想看。” 云中帆道:“所以你跟我合作的目的,只是看看?” 妙手空空道:“我本来就只想看看,不过现在我不想看了。” 云中帆眼中露出了笑意:“为什么?” 妙手空空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么?” 云中帆苦笑:“你还是认出来了!” 一阵风奇道:“你们认识?” 妙手空空道:“当然认识!可那时候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云中帆笑了,眼中也露出了追忆之色。 一阵风看了眼妙手空空,又看向云中帆:“合作?” 云中帆摇摇头:“我喜欢一个人,但要是有人陪我喝酒,我倒是很愿意!” 雪越来越大了,但落在地上,却都化成了水。 江南很难看到万里银装的壮阔景色。 一壶酒,三人喝,他们简直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观雪品梅的骚客。 “龙击水为什么走的那么干脆?”一阵风还在奇怪。 妙手空空嚼着花生米,道:“因为他已经输了!” “输了?” 妙手空空道:“在他白龙首的气势压迫下,如果敌人还能说话,他难道还没输吗?” 一阵风呆了呆,叹道:“那是输的最惨了!” 云中帆忽然端起酒杯,道:“两位,就此别过!” 话落,酒干,人已消失。 妙手空空微笑着看着空空的酒杯。 一阵风喃喃道:“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我的轻功最高。” 妙手空空笑道:“可你飞不上十丈高的高楼。” 一阵风道:“他能?” 妙手空空道:“他不但能,还很轻松!” 一阵风忽然恍然:“这世上若有人比攀高,你当属第一吧?因为你有百纳绳。” 妙手空空道:“可他还是抓住了我!” 一阵风觉得后背一阵冷风刮过。 他忽然笑道:“看来我们永远也看不到《神游功》的秘密了。” 妙手空空道:“我们能看到!” 一阵风不解:“为什么?” 妙手空空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起来,喃喃道:“因为他一诺千金!” 一阵风呆呆看着妙手空空,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对象,他从来没见过他对某个江湖好汉钦佩过。 他叹道:“看来《神游功》的秘密并不是孟匡龙说的那样。” 妙手空空笑道:“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 一阵风道:“我的确早该明白的,孟匡龙在人前是狂猛龙,在人后却是一条泥鳅!” 妙手空空道:“这条泥鳅现在肯定在布网。” 一阵风道:“肯定不是网他自己。” 妙手空空忽然看向一阵风,笑道:“我们可以让他网自己!” 一阵冷风刮过,两人不见了,桌子上一只银锭子还在打着转。 冷风也刮过了黎明下的街道。 “亮镖威,合吾合合吾哦!” 一匹健马,一辆马车。 马车上飘着一杆三角旗帜,金黄色的丝线绘成形状狰狞的猛虎和巨龙,四个大字:龙虎镖局。 健马虽然膘肥健硕,但走的很慢。 此刻更是停下了。 一条如铁塔般的大汉就站在道路中央,他的声音如霹雳惊雷,震的他手中的灯笼一阵灯光摇曳:“托镖!” 车中懒散的声音响起:“什么镖?” 大汉道:“小门坎,人身镖!” 车中人道:“接!” 话音落,人已出。 天尚未亮,甚至还很黑。 云中帆看着大汉:“货呢?” 大汉道:“马上就到!” 云中帆等着。 一个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排八个明晃晃的灯笼鱼贯而出,然后一个老妈妈牵着一根结着大红花的红绸子走了出来。 红绸子的另一头,却是一个凤冠霞帔头盖殷红盖头的新娘子。 云中帆看着这一身打扮的新娘子,眼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 新娘子被牵到了马车边上。 大汉道:“押金?” 云中帆摇摇头:“没有!” 大汉道:“无所谓!” 云中帆道:“半额保金?” 大汉从怀中抓出一套大红衣服。 云中帆道:“我要是的保金,不是衣服!” 大汉道:“衣服就是保金,你穿上,镖就应了!” 云中帆笑着接了,然后套在身上,居然很合身,很像个新郎官。 大汉道:“白夜城,白老爷子府,镖送到,另一半保金会到!” 云中帆点点头,那新娘子已经上了马车。 云中帆只好也上去。 健马动了,速度快了不少。 云中帆拿着马鞭,提着缰绳,坐在车辕上。 新娘子忽然道:“你不冷吗?” 她居然不担心,难道她就不怕这个陌生的镖师对她不轨吗? 云中帆道:“你很冷?” 新娘子不说话了,她并不冷,这个奇怪的镖师很懂得享受,车厢里很暖和,下面铺着厚厚的貂皮毯子,车尾的小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暖手铜炉,桌子下面,也有一个比较大一点的脚炉。 新娘子又道:“你不奇怪吗?” 云中帆道:“奇怪什么?” 新娘子叹道:“看来你没结过婚,要是你结过婚,你就是知道我这样嫁人有多奇怪了。” 云中帆道:“很奇怪吗?你不是也不奇怪吗?“ 新娘子又叹道:“女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云中帆笑道:“其实不奇怪,我还见过狼嫁人的。” 新娘子似乎被吓到了,惊问:“狼嫁人?” 云中帆道:“是的,白狼,嫁给人!” 新娘子愣愣道:“怎么会有人娶…狼?那怎么嫁?” 云中帆道:“狼王开道,小母狼顶着狗尾巴草编成的花圈,一群狼在后面吼叫。” 这样的画面,本来是很神异,甚至让人觉得恐怖的。 可新娘子却笑道:“那小母狼一定很幸福。” 女人都是喜欢浪漫的,甚至她们都喜欢把童话故事当成真的。 云中帆讲的不是童话。 他冷冷道:“可惜她死了。” 第十一章 云中哭 新娘子道:“死…死了?” 云中帆道:“她是去报恩的,但有人不想让她报恩,所以她死了。” 新娘子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她才叹道:“人有的时候还不如狼。” 马车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个大大的红绣球,很喜庆。 天已经亮了。 雪住了,风更冷。 新娘子虽然在暖和的马车中只睡了半个时辰,但她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小母狼,狼王在前面替她开道,后面跟着无数嗷嗷叫的白狼。 可梦中的她,却是去复仇的。 她睁开眼,背上全身冷汗。 车门打开了,刺骨的冷风让她浑身一个激灵,但冷风也送进来了一些桃花的香味。 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送了进来。 无论是谁,被一只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且又干净修长的手送来的东西都是很难拒绝的。 她也不例外,看了眼这碗粥,咽了咽口水,却道:“新娘子盖上盖头以后是不准吃饭的。” 云中帆道:“但新娘子总有饿的时候,况且今天是腊八,你本该喝这样一碗粥。” 新娘子不说话了,但她的肚子却忍不住说话了。 不过她还是说道:“已经到桃花岭了?” 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就像长着眼睛,轻轻一送,粥就放在了车尾的一张小桌上。 车门又关上了,寒风就像被人掐断了脖子。 新娘子刚才说过的话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吃饭的声音很小,但却非常快,非常愉悦,她相信这是她这次吃过最美味的腊八粥了。 人若是吃饱了,而且在温暖的环境下,就很容易睡着,新娘子又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身下铺着的,却不是柔软缓和的貂皮毯子,而是潮湿又冰冷的地面。 高高的墙上有一只小小的窗户,那样的窗户,本就连只能放进来一只碗,却还封了几根钢条。 窗户外面有灯光,冷冷清清的灯光,像鬼火,窗户下面三尺的墙壁上,也点着一盏油灯。 她觉得冷,浑身都冷,可当他看到身边一个穿着红绸子的少年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冷了。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碗腊八粥。 那扇窗户动了,一个小小的木盘四角吊着绳索放了下来,木盘上放着一只碗,碗里装着腊八粥。 她看着这碗腊八粥,非但不觉得美味,反而觉得胃都在抽搐。 因为她看到了蛇头,看到了劈成两半的蜘蛛,看到了翻着肚子的蜈蚣…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想要你丈夫醒来,就给他喝下这碗腊八粥!否则他再睡一个时辰,就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新娘子呆了。 小窗带着刺耳的碰撞声又关闭了。 她虽然觉得恶心,但还是不得不看一眼那碗腊八粥。 收回目光,她小心翼翼的抬手推了推云中帆,人没动。 她又狠狠推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她心慌了,纤手伸出,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云中帆就像已经死了,醒不来。 给他喝?还是不喝? 不给他喝,他会不会真的就死了? 给他喝…… 这样的腊八粥,能喝吗? 她决定还是要试一试。 她颤抖着手端起了这碗粥,然后闭上了眼睛,将碗凑在了嘴边。 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味,她一咬牙,脑中幻想着这是昨天那碗香喷喷的腊八粥,喝了一小口,快速咽了下去。 然后她就放下粥,飞快的退到云中帆身边,坐在一边等死。 胃里有热气在翻腾,这些热气居然像一条条小蛇在她体内游走。 她绝望了,但奇怪的是,一个出嫁的新娘子,居然还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她估摸着过去了一刻钟,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死。 她奔到墙边端起那碗腊八粥,掰开云中帆的嘴,将一碗粥一股脑倒了下去。 看着碗底的蛇头、蜘蛛、蜈蚣,她觉得浑身汗毛都直立了,这样的粥,我刚才居然喝了一口? 她似乎又想起了外面那个人说的话。 她听说过以毒攻毒,莫非这些毒物,能救醒这个年轻的镖师? 于是她又将蛇头、蜘蛛和蜈蚣倒进了云中帆口中。 滑腻腻的毒物一入口,就顺着食道滑了下去,估计是那蜈蚣太粗大了,居然下不去。 新娘子一手掰着云中帆的下巴,一手甩掉粗瓷大碗,右手在那真红对襟大袖上擦了擦,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探进云中帆的嘴巴,转过头闭着眼将那蜈蚣捅了下去。 然后她终于松了口气,忽然觉得灯光下这张脸居然很英俊。 她又看到了他身上如血般的红色吉服。 若真能嫁给这样的人多好? 她心中想着,嘴角就扬起了幸福的微笑,她一定会嫁给他的! 她相信。 然后她就觉得身子有些发烫。 她不自禁的就抓住了那双干净整齐的修长的手。 墙上却忽然裂开了一道门。 门里进来了一个道士。 道士看着云中帆,云中帆也在看着他。 新娘子喜道:“你…你醒啦?” 云中帆笑道:“你希望我永远不醒过来么?” 新娘子的脸红了,然后她就发现,她那血红色的盖头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赶忙想要用手捂住脸,可她忽然发现她动不了了,她圆圆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慌。 云中帆也动不了,不过他却在笑。 道士依旧看着他,道:“你还能笑出来?” 云中帆道:“难道你要我哭?” 道士的确在哭,而且哭的很伤心。 可他偏偏没有眼泪流出来。 云中帆叹道:“我想你不是来和我认亲的吧?” 道士瞪眼看着他:“我也希望能和你认亲!” 云中帆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森冷,森冷中带着一些潮湿,就像这间地下室的地面。 道士收回了目光,转身就往外走,手往往后一挥,一只小小的瓷瓶就飞到了云中帆口中。 他的声音也传来:“我给你公平决战的机会!” 云中帆不能说话了,因为那瓷瓶在落入他口中的时候,早就被打开了盖子,一股腥臭的液体灌入了他口中。 然后他就可以动了。 新娘子也能动了,可她看着云中帆手中的瓷瓶,脸比桃花还要红。 第十二章 骄傲的人 她当然看清楚了,刚才云中帆是用舌头挡住了瓶口,否则瓷瓶里面的解药就会全部落入云中帆口中。 不过她立刻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问道:“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云中帆道:“因为他是个骄傲的人,你死了,我的心会乱!心乱了,就不能和他公平一战了!” “她是谁?” “云中哭!” 新娘子惊讶地看着他:“他是你的哥哥?你的弟弟?” 云中帆走到门口的脚步忽然一顿。 然后就没有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新娘子的脸又红了,口中喃喃道:“‘你死了,我的心会乱’,你的心会为我乱吗?” 云中帆已经走出了台阶,旁边有人在等他,见他出来,恭敬的指引他往前走。 一路走到大厅,他就看到了正在用酒水洗剑的云中哭。 云中帆冷冷道:“你把这里的人全杀了?” 云中哭依旧在哭,因为他本来就长着一张哭泣的脸。 不过他现在应该在笑,但一笑之下,他的脸就比哭还要让人害怕。 新娘子吓得尖叫一声,缩回了门外。 可她实在忍不住又将脑袋探了出来,那双明亮大的大眼睛盯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 云中哭道:“桃花岭桃花坞的木道人本来就是我师兄,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云中帆道:“木道人也想得到白玉京的秘密?” 云中哭道:“江湖上没人不想得到!” 云中帆冷笑一声:“大名鼎鼎的木道人,居然也喜欢用毒。” 云中哭忽然沉声道:“不是他,是你!” 云中帆一愣。 “桃花岭的桃花瘴并不厉害,所以对人无害,可你却中毒了!” 云中帆更奇。 云中哭道:“我师兄查看过,是因为你体内有毒,你体内的毒跟桃花瘴混合,就成了剧毒,所以才配了一碗毒给你。” “一碗毒?” 云中哭道:“是的,一碗毒,有毒蛇、蜘蛛、蜈蚣、铲除、蝎子。” 云中帆不禁看向新娘子。 新娘子喉咙在翻滚,勉强说道:“他…说能救你,所以我才给你…” 她却没有询问为什么她自己也喝了一小口,却没事。 云中哭盯着云中帆,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云中帆道:“人岂不是比那些东西更毒?况且我为什么不能平静?” 他很快又道:“我体内居然有毒?我怎么不知道?那我岂不是已经快活不成了?” 云中哭冷冷道:“你体内的毒非但对你无害,反而会让你百毒不侵,如今再配上我师兄的五灵粥,已经大成了!” 云中帆忽然想起当年练功的事,那时候师父总会让他去捉毒虫,各种各样的毒虫,用来配药酒。 他当然不止一次失败过,也被毒虫咬过,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中哭擦干了剑,淡淡道:“你的废话说完了?” 云中帆盯着他那布满刀痕的恐怖面孔,淡淡问道:“云中笑是你杀的?” 云中哭轻弹手中剑,道:“没错!我这辈子总共杀了八十五个人,其中十五个人的字号中全部有笑字!” 云中帆叹道:“你真是个可悲的人。” 云中哭霍然转头,盯着云中帆,狞声道:“可你那堂兄非但名字里有笑,还有两个字跟我一样!他更该死!” 云中帆轻吁一口气,道:“这么说,被你杀死的其他六十个人中,肯定有名字里含有‘云’字或者‘中’字的?” 云中哭道:“四十个有中字,二十个有云字!” 云中帆叹道:“我一个人就占了两个。” 云中哭道:“你们云家人本来都该死,可我去的迟了!” 云中帆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云中哭咧嘴笑道:“这世上什么人算是个东西?” 他显然不想再跟云中帆浪费口舌,剑尖一指桌子:“吃吧,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吃人间的东西!” 云中帆本来还觉得不饿的,可偏偏一股浓郁的水煮肉片的味道就扑了过来。 他最喜欢吃这道菜,凡是面前有这道菜,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云中哭走了出去,云中帆和新娘子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居然真的像一对新婚佳人。 筷子一入手,云中帆更放不下了。 新娘子却有些忐忑:“你还敢吃?万一他下了毒呢?” 云中帆道:“我说过的,他是个骄傲的人!” 新娘子叹道:“这世上,哪个人又不骄傲呢?” 云中帆道:“江湖人的骄傲跟普通人不一样,尤其是心中有自卑阴影的江湖人,他的骄傲简直有些偏执,但却不自大!” 新娘子道:“他的脸是被人伤的吗?” 云中帆提着筷子,沉吟道:“一半是,一半是天生的!” 新娘子又问:“你要杀他?” 云中帆道:“本来不想!” “为什么?他杀了你堂哥啊!” “因为我堂哥也不是个东西!当日若是我,我也会杀了他!” 新娘子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又问道:“你本来不想,现在却要杀他,是因为他杀了那么多人吗?” 云中帆悠悠叹了口气:“这世上,任何生命都是可贵的,虽然有该死不该死之说,但能少死总是很不错的。” 新娘子怔怔看着云中帆,许久之后,这才道:“本来我还想让你逃的,可现在看来,就算用鞭子抽着你走,你也不走了!” 云中帆道:“你当我是驴子么?” 新娘子脸一红。 “你叫什么名字?” “镖!” 云中帆笑了,道:“好名字!” 新娘子也笑了,羞红了脸,比刚刚揭开盖头的真正的新娘子还要娇媚。 云中哭绕过一道回廊,就来到了一座小屋中。 屋中有三个人,都是道士打扮,不过这三个道士此刻却都一动不动。 云中哭随手在一个道士身上一点。 那道士原本张不开的嘴巴立刻张开了,他大声骂道:“你疯了?” 云中哭淡淡道:“我早就疯了!你们要做的,就是等天亮的时候在一边看我们决战!”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喜欢别人掺和我的事!” 那道士叹道:“他的剑很快,快的不可思议。” 第十三章 消失的新娘子 云中哭道:“我的剑也不慢!” 道士跺脚道:“你不该来的,更不该听到我们说话。” 云中哭道:“想要看清一个人的真正武功路数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和他拼命!切磋只是在玩而已,能杀死人的才是好功夫。” 道士不再说话了。 客厅里餐桌上已经一片狼藉了。 云中帆看着小心翼翼抚摸着肚皮的新娘子,她就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母亲。 这个女孩子的确很漂亮,清水鸭蛋脸在一杯酒下肚之后红红的,大眼睛带着酒后的一点的妩媚。 “或许找个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也不错。”云中帆心中这么想着,但也在揪痛。 关键是她还不愿抛下他逃走。 这样的女人,谁见了都会动心。 云中哭又出现在了门口:“你若想留下一点香火,旁边就有洞房!” 新娘子的脸更红了,看着云中帆的眼神带着迷离。 云中帆冷冷道:“我就算留下香火,不也带有一个云字吗?” 云中哭道:“如果是女的,我不杀!” 云中帆道:“要是我给我的女儿起个名字叫云笑笑呢?” 云中哭就像被人在腰眼子上狠狠捅了一刀,脸都痉挛起来。 云中帆哈哈大笑。 屋中很暖和,的确是一间临时准备的洞房。 烛花轻轻爆了一下,烛光摇曳了一阵之后,屋中更加明亮了。 云中帆看着那娇艳欲滴的朱唇,看着那满眼泛着春光的大眼睛,心中忽然一阵抽痛,手中的杯子一晃,新娘子就倒在了床上。 杯子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就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户。 心中刺痛。 这样的情景,何曾相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样的话,他也曾对一个人说过,可如今呢? 喝了大半夜的一壶酒其实只喝了半壶而已。 但此刻,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酒壶却已经空了。 云中帆的心也空了。 他踢翻了凳子,坐在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上,闭上眼,好像睡着了。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音,又落雪了。 天很快就亮了。 云中帆走出屋子的时候,就看到了四个雪人。 四个雪人是分开的。 其中一人在庄子上的演武场上,其余三个却在演武场一边的一排矮树后面。 新娘子紧张的趴在门口,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她并不记得。 她看了眼白茫茫的院子,当目光看到那四个雪人的时候,不禁笑道:“没想到这桃花坞中居然还有人喜欢堆雪人!” 云中帆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桃花坞?” 新娘子一愣。 云中帆道:“因为桃花岭的地理位置很奇特,这里是没有冬天的!外面寒梅怒放的时候,这里开的,却是桃花!” 新娘子怔怔道:“那…哪来这么厚的雪?” 云中帆一把推开另一扇门,道:“你再看呢?” 新娘子走出屋门,这一看,她就看出了不同了。 这个庄子,只有演武场上落满了积雪,而且还是厚厚的一层。 而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葱翠! 新娘子身子在颤抖:“这…是为什么?” 云中帆道:“我也不知道。” 他向练武场走去。 一路走到了练武场中的那个雪人边上。 这个雪人太惟妙惟肖了,简直跟真人一般,看到这样的雪人,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会去摸摸。 云中帆也不例外。 可他的手碰到那雪人的时候,雪人却裂开了。 露出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云中哭。 新娘子尖叫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倒在了雪地中。 云中帆叹了口气,走到练武场边上,手轻轻一挥,另外三个雪人也裂开了。 盘膝坐着三个梳着发髻的道士。 云中帆知道,其中一人肯定是木道人。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新娘子却不见了。 她本来吓晕了,好端端的躺在雪地中,怎么不见了? 云中帆忽然想起曾经在雪原上捕捉熊瞎子的事情。 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很深的大坑,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层枯树枝,再撒些落叶,如果下雪自然最好,要是没下雪,就用木锨从其他地方铲来干净的积雪铺在上面。 他忽然抬起头。 新娘子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就像凭空出现似的,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皮肤,就连手中的剑也是黑色的。 他就像雪地里的一块石炭。 但石炭一旦燃烧起来,无物不焚。 黑衣人道:“跟我战!” 云中帆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你是个镖客!” 云中帆笑道:“我是个镖客就一定要跟你战吗?” 黑衣人道:“镖客的任务就是保护好镖!” 云中帆道:“自然也有保护不周的时候。” 黑衣人道:“你不会!” 云中帆奇道:“为什么?” 黑衣人手中的剑已经提了起来,道:“因为这是龙虎镖局亮镖后的第一趟镖!” 云中帆叹了口气,第一趟镖? 黑衣人道:“你死,她也死!你活,她也活。” 云中帆笑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我连第一趟镖都保护不了,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我爹娘?” 黑衣人道:“所以你必须战!” 云中帆道:“而且我还必须活着。” 黑衣人抬起了黑黝黝的长剑:“请拔剑!” 云中帆右手小指一动,一柄一尺长的短剑从袖中滑落。 剑宽一指半,朴实无华。 黑衣人盯着这柄剑,淡淡道:“好剑。” 云中帆剑尖指地,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说!” “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黑衣人道:“是!” “为什么?” “黑剑杀人不需要理由!” 云中帆点点头,叹道:“我要刺你右肩!” 黑衣人道:“你最好刺我的咽喉!” 话落,黑夜降临。 这本该是疯魔杖的招数,他却用一把剑使用了出来。 云中帆的剑尖依旧指地。 但他的眼中却有剑一样的光芒闪烁。 更让人惊讶的是,此刻他脑中居然还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候师父说:“黑剑乌残的剑法睥睨霸道,一旦使出来将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偏偏这么多的破绽反而就不是破绽了。” 第十四章 男人的直觉 他问道:“那他的破绽在哪?” 当时师父笑着摇摇头,说:“乌残亦正亦邪,剑法随心境而变,怒则气势过盛,难以持久,悲则黯然销魂,霸气全无!” 在师父的眼中,任何人的心境只有两种,一种是悲,一种是怒,他说江湖人拔剑,无非是为了怒,为了悲。 云中帆知道师父的说法并不完全。 他是故意隐瞒吗? 有些人只是为了杀人而拔剑,作为一个高手,一旦拔剑,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只有剑! 眼前岂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乌残没有怒,更没有悲,他只有叱咤天地的疯狂战意。 云中帆的剑动了。 就像黑夜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就好像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撕裂黑暗。 然后天就亮了。 乌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讶。 他的右肩虽然被一剑洞穿了,但他的手,却依旧死死握着剑。 “好快的剑!” 云中帆道:“我知道!” 乌残道:“你不杀我,她就得死!” 云中帆道:“我知道!” 他忽然又道:“可我的剑下不杀不该死的人,况且,我找不到她,我想找个人给我带路。” 乌残看着云中帆,鲜血顺着手臂留下,然后顺着漆黑的黑剑滑落,最后一滴一滴滴在了雪地中。 刹那间,乌残的脚下就像盛开的一朵梅花。 乌残忽然说道:“你看清了吗?” 云中帆奇怪地看着他。 却听脚下传来一个声音:“世人愚昧,妄图管窥全豹,他…恐怕已经是仙人了!” 然后脚下的雪地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一朵鲜艳的玫瑰被抛了出来。 云中帆接住新娘子,她居然还在昏迷。 乌残已经不见了,一路梅花蔓延到演武场的尽头,消失在泥土之中。 云中帆叹道:“你不该走的,你至少该留下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惜这话乌残听不到了。 云中帆放下新娘子,出掌。 掌风排开练武场上的积雪。 青石板上有块小小的钢板,钢板下面,是一个拉环。 云中帆拉动拉环,机括声起,两边的青石板裂开,一阵浓烈的硫磺味道扑面而来。 这便是桃花岭四季如春的原因吗? 甬道很宽,很长,云中帆从另一个出口走出来的时候,赫然已经在桃花坞外。 刚才藏在下面的人是谁? 他口中的‘他’又是谁?是自己?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乌残可以! 新娘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铺着貂皮的温暖马车中,她心中突然就有种回家的感觉。 马车在走,她拉开车帘子,就看到云中帆靠在车上,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挥打着。 “你在想什么?”她不禁问道,她好像全然忘记了云中哭是怎么死的。 云中帆道:“我在想短短短两天时间,怎么突然有人找我挑战!” 新娘子道:“他们不是想杀你吗?而且那个云中哭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并不知道乌残的事情。 云中帆叹道:“他们并不想杀我,只是单纯的挑战,就算我败了,他们也不会杀我。” “你怎么知道?” 云中帆略一回头:“男人的直觉!” 新娘子扑哧一笑,嫣然道:“我只听说过女人有直觉,没想到男人也有直觉。” 云中帆道:“那你的直觉呢?” 新娘子思索了一会,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他们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但一定不是某些东西。” 云中帆道:“女人的直觉果然很恐怖!” 新娘子道:“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不找老婆了?” 云中帆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却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新娘子很是知趣的不说话了。 但她又很想说,因为她觉得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来了。 马车居然停下来。 新娘子脸红了,低低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云中帆没有回答,而是跳下了马车。 新娘子忍不住,赶紧也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转头一看,顿时尖叫一声,差点没能忍住小腹的酸胀。 “他…他是谁?” “乌残!” “乌残是谁?” “是个剑客。” “可…可他…怎么把自己挂在树上?”新娘子越来越无法坚持了,身子在颤抖,说话也在颤抖。 云中帆道:“他还把自己的剑插在咽喉上。” 雪地上有没有凌乱的脚印,但却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新娘子跑走了。 云中帆看着挂在树上的乌残,喃喃道:“我早说过,你该留下来的,留下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无论是雪地上,还是四周的草木,都看不出打斗的痕迹,但黑剑乌残却被他自己的剑贯穿喉咙挂在了树上。 云中帆如钻天鹞子般冲天而起,左手抓住乌残胸口的衣服,右手一把拔出那柄黑漆漆的黑剑。 然后他整个人就跟烂泥一样砸进了积雪中。 他的手中还握着乌残的黑剑,但掌心却有鲜血流出。 血是黑色的。 云中帆勉强支起身子看向黑剑的剑柄,那上面不知何时居然布满了蓝汪汪的小针。 针尖向外,他刚才一把握住黑剑,所以着了道。 新娘子一派轻松的跑了过来,任何人解决了人生三急之后都会觉得很轻松。 可她立刻就不轻松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雪地中的云中帆,她想要扑上去,但有人却拦住了她,一柄冰冷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在拦住她的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拦路的感觉,总要好过男人挡路的感觉。 一个白袍人悄然出现在了云中帆身边,狭长的眼睛扫了眼云中帆,冷冷笑道:“幻影剑客,好大的名头,也不过是个草包!” 拦住新娘子的那个白袍女子道:“所以找他没用。” 白袍人盯着云中帆看了一会,摇头道:“那也未必,他毕竟是那老家伙调教出来的,把他丢进屠魔谷,我们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白袍女子忽然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自己跟他打一架,未尝就没有收获,说到底,你还是怕死!” 白袍男子尖锐的叫道:“你给我闭嘴! 第十五章 病入膏肓的神经病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狰狞,就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咆哮。 这世上有谁不怕死?人人都怕死,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在外,有些人藏在了心里而已。 屠魔谷又是什么地方? 据说屠魔谷本来是江湖上作恶多端,被全天下追杀的人避难的地方,他们也是怕死的人。 也有人说屠魔谷中有魔王,每逢月圆,魔王就会降临。 白袍男子蹲下了身子,他想看看这个江湖传奇,想仔细端详一下这个出道半年便声名鹊起的少年。 他咆哮的时候像只猫,好奇心居然比猫还强烈。 人都有好奇心,好奇心能害死猫,也能害死人。 他的脸距离云中帆还有两尺远的时候,原本紧闭着双眼的云中帆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很清澈,清澈的就像一汪清泉,白袍男子清晰的看到那汪泉水中倒映出了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一柄冰冷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是一根棍子或者一团棉花,就算一个小孩子轻轻一推,这把剑也能轻松的刺入咽喉。 白袍男子已经不像是猫了,倒像是被猫抓住的老鼠,他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你…怎么没事?” 云中帆缓缓站了起来,就像没有听到白袍男子的话,他的眼睛在盯着白袍女子,盯着她手中的一柄峨眉刺。 峨眉刺锐利的尖端就抵在新娘子的咽喉上,一如他的剑抵在白袍男子的脖子上。 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她的眼中也充满了恐惧。 女人,何苦走江湖? 既然都是女人,又何苦彼此为难? 她握着峨眉刺的手一片惨白,似乎已经无法再承受这份恐惧。 可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掳着新娘子,在缓缓后退。 云中帆冷冷道:“你若再动一下,他就得死!” 白袍女子几乎是在云中帆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叫道:“你若敢动一步,这玫瑰花似的新娘子就得死!” 云中帆叹了口气,白袍男子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个贱女人,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他当然看出了白袍女子的意思,她不在乎他的生死,她手中有玫瑰花似的新娘子就够了。 新娘子眼泪已经滚了出来。 无论任何花,沾了露珠都会显得娇艳无双。 玫瑰花更漂亮。 可云中帆记得,玫瑰是有刺的。 ——你送人玫瑰的时候,手上虽然会留有余香,但你若一不小心,它会先刺伤你。 收到玫瑰的人,岂不是也一样? 云中帆不动,白袍女人却在动。 三步,五步,十步…… 越来越远了。 云中帆轻轻叹了口气,这朵玫瑰,居然没有刺? ——他叹气,是遗憾还是在庆幸? “你会下棋吗?” 白袍女子脚下一顿,冷冷道:“不会!那是文人雅士的爱好!” 云中帆点点头,他忽然动了。 原本拿在右手中抵在白袍男子咽喉上的剑,却忽然被左手握住,原本握着剑的右手,却正在拢入袖子中。 一声叹息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新娘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尸体倒地的轰响。 叫声太凄厉,白袍男子屡次想要回头,但他脖子还没动,冰冷的剑尖就划破了他的皮肤。 新娘子飞奔了过来,她的脸上没有血,她的脖子上却有一大片比对襟红袍还要红的血。 云中帆指了指马车,淡淡道:“回到车里去” 新娘子乖巧的走了,她在用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 冷风如刀。 为什么没人说冷风如剑? 是不是因为剑是百兵之君? ——握剑的人,却并不一定都是君子。 云中帆不是君子,君子心中没有仇恨,他有! “你是谁!”这是云中帆对白袍男子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他才看向白袍男子苍白的脸。 这是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孔,可再英俊的面孔,被吓得扭曲的时候,也会极为丑陋,甚至让人觉得恶心。 白袍男子脸上忽然泛出一丝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然后尖锐的叫道:“你难道不知道?” 云中帆奇怪的看着他:“我难道应该知道?” 他又一次看向这白袍男子,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玉面白袍’张冠玉!” 白袍男子重重舒了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 他原本颤抖的身子居然不抖了,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就像刑场上要被砍头的死囚喝下了一碗烈酒,对死亡也不恐惧了。 云中帆不禁想笑,传说‘玉面白袍’张冠玉自封天下第一美男子,遇到敌人,首先要问敌人认不认识他,如果敌人不认识,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如今看起来,居然是真的? 这样的人,岂非是个病人?病入膏肓的神经病? 云中帆见过不少病人,可他不想跟神经病多说什么,因为跟神经病说话,慢慢的你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了。 但他又不得不说。 ——人有时候岂不正是这样?有些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却迫不得已非得去做。 ——甚至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做,最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去做了。 云中帆忍住了想吐的冲动,道:“你的确很英俊!但再英俊的人也会变得不英俊。” 张冠玉道:“怎么变?” 云中帆道:“英俊来自脸,这张脸要是被划上十七八道可怖的伤痕,我想那时候绝对不会再英俊!” 他紧接着又道:“如果再将他变成死人,他要比一般的死人还丑陋无数倍!” 张冠玉原本红润起来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你想知道什么?” ——人有欲望就会变得胆怯。 云中帆很满意,笑道:“你应该知道!” 张冠玉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神游功》。” 云中帆道:“知道!” 张冠玉道:“这已不是一个秘密,如今整个江湖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 云中帆不否认。 因为《神游功》的秘密是他传出去的,虽然本来就有,但以前是被某些人藏在心中的。 张冠玉道:“……我…” 他话到嘴边,却忽然打住,奇怪的看着云中帆:“你真的不知道?” 云中帆不答。 张冠玉惊讶道:“你也不知道流沙殿?” 云中帆皱眉:“流沙殿?” 张冠玉笑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而且你也的确不知道《神游功》的秘密,甚至,你连《神游功》都未必练成了!” 第十六章 凭空消失的新娘子 云中帆就像雾里看花。 张冠玉道:“如果你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地位,你想想,当年龙虎镖局劫难,你逃得性命,而且《神游功》那时候就在你手上,那么,什么人才能……” 张冠玉忽然不说了。 云中帆正在凝神倾听,甚至他都没有刻意留意四周,对方忽然住口,他不禁一愣。 可他立刻就知道,不是张冠玉不说了,而是有人不让他说了。 “砰” 直到此刻,张冠玉的身子才轰然倒地,满地雪花被砸起,在阳光下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绚烂彩虹。 云中帆没有去追下毒手的人,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敢出手,就有绝对完全的逃生之策。 雪地中两个小小的坟包鼓起,云中帆呆呆看着,许久之后,这才转身走向马车。 “我们该走了!” “嗯!” “如果觉得困了,你可以睡一觉。” “嗯” 马车又出发了。 一如人生,一处风景是不可能永远停留的。 岁月就是拉车的马,人正如那马车,永远也摆脱不了那匹马的拉扯。 新娘子一言不发,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在出嫁路上的女人。 人都说婚礼要冲喜,但这一条条人命的鲜血冲喜,非但不让人觉得喜庆,反而后背发麻。 终于走上了官道。 前面传来了唢呐锣鼓的声音,很快就有一匹高头大马载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迎面而来。 人生四大幸事,其中便有洞房花烛夜。 新郎官当然很开心,一路都在笑,目光时不时的扫过火红色的四抬轿子中。 一边走来人群簇拥鼓乐喧天的热闹场面,另一边,走来的却是一辆孤零零的只挂着一只红绣球的马车。 这种带车讽刺的衬托,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人们已经开始议论了。 云中帆听到马车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女人天生是喜欢浪漫的,没有女人愿意自己的婚礼简简单单。 双方在势头上就已经有了高下。 新郎官骑着赤红色的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从道上走来,那眼中鄙夷的神情,就好像自己是王子一般高贵。 官道很宽,本来不会出现彼此让道的事情,可两方偏偏就面对面的走了过去。 若是以往,云中帆一定会让道。 可今天他却没有,他只是觉得马车上的新娘子挺不容易的,大家都是结婚的人,为什么马车拉的就要低人一等?而坐轿子的就要高人一等? 他只是想让新娘子找回一些属于她的自尊。 两匹马的脑袋几乎撞在了一起,新郎官的高头大马似乎也在鄙视云中帆这匹拉车的马。 其实它并不高贵,他的主人也并不高贵,否则就该换八抬大轿,而不是四个人抬的娇子。 ——原来不仅仅是狗仗人势,马也会因人而贵。 云中帆的马当然不是一匹劣马,单从那圆鼓鼓的肌肉就能看出,这一定是一匹健马。 健马也是高贵的。 两匹马已经在彼此撕咬。 新郎官见拉车马张嘴咬向自己的坐骑,甩起鞭子就向拉车马鼻梁上抽了下去。 马鞭没有抽中拉车马,却抽在了一条古铜色的手臂上。 原本正在抬着娇子的一名轿夫已经站在了云中帆的马前。 然后他健壮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拉,新郎官就从马上翻了下来,然后他就像提小~鸡似的,一把将新郎官扔到了马车后面。 没人敢说话了,刚才还热闹哄哄的街上,都市一片死寂。 紧接着,其他三个抬轿子的轿夫也已经将盖着红盖头尖叫不已的新娘子抓了出来。 “反了反了,你们干什么?我付了钱……”新郎官啃了一嘴的雪水和成的泥巴,不解的大吼。 一名轿夫淡淡道:“滚!”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站在云中帆马前的那个壮汉忽然转身,双臂拖住头顶上绑着红绣球的高头大马,闷哼一声,那马居然被悬空托起。 然后那壮汉猛力一甩,高头大马嘶鸣着飞向前方。 新郎官立刻闭上了嘴巴,就算他不闭,也会被吓呆。 迎亲的队伍早就亡命奔逃。 转眼间,街道上只剩下一顶火红色的花轿,还有四个金刚般的壮汉。 这么冷的天,他们都只穿着一件粗布坎肩。 这是在表示他们的内功很不错嘛? 腰间系着一根红腰带,无疑很喜庆。 那甩走大马的壮汉脸不红气不喘,看向云中帆,道:“云公子,请上轿!” 云中帆道:“我这辈子还没坐过花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坐坐,可惜我还押着镖。” “不妨一起!”那壮汉依旧脸色平静。 他们四个就像四个毫无感情的死人。 云中帆自己有时候话很多,但他很尊敬话少的人。 话少的人,心里都藏着寂寞,藏着寂寞的人,至少都是值得同情的。 他忽然笑道:“你们就这么肯定我会跟着去?” 那壮汉道:“你一定会去!” “哦?” 壮汉道:“因为你想知道一些事情!” 云中帆道:“你们的主子能解答我?” 壮汉傲然道:“当然!”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可以用情绪来形容的神色。 提到他的主子,就像提到了他的骄傲。 甚至比状元郎的母亲提到儿子的时候还要骄傲。 云中帆道:“可惜这里不仅仅我们两个!” 壮汉道:“你的马车可以卖了,至少还能买一壶酒!” 云中帆抚掌笑道:“好主意!” 他居然真的走到马车边上,拉开了车门。 车门开了,新娘子却不见了! 她怎么会不见? 四个壮汉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都有不错的武功,可就在他们五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新娘子不见了。 云中帆手心已经在冒冷汗。 劫走新娘子的人需要什么样的功夫才能做到? 他一直就在马车前面,四个壮汉一直就看着马车和云中帆,可车里的人却不见了。 除非新娘子自己跑了! 除非云中帆几个人都是瞎子,甚至是聋子,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新娘子跑了。 ——这是你的第一趟镖,你不会让你的第一趟镖就出现差池。 乌残的话还在耳边。 云中帆骨子里深爱着‘龙虎镖局’这四个字。 如今的他,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提到龙虎镖局四个字,他就像一个状元郎的母亲提到儿子一样骄傲。 ——我就是你的第一趟镖。 魔术手的确是第一趟镖,但那时候还没有亮镖威。 况且埋葬亲人,能算是一趟镖吗? 所以这新娘子才是消失十年之后重返江湖的‘龙虎镖局’的第一趟镖。 (求收藏,求推荐,已经签约) 第十七章 钻天遁地 云中帆不允许任何人让这趟镖出现失误。 一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裹着厚厚的棉衣奔奔跳跳的跑了过来。 他看着云中帆,眼中闪烁着欣喜欢愉的光芒,嘴里还咬着一个小小的糖人。 “大哥哥,有个人说要和你玩捉迷藏!” 小孩子谁不喜欢捉迷藏呢? 怪不得他那样的兴奋。 他手中还捏着一张字条,话说完,他就将字条递给了云中帆。 云中帆的心在往下沉。 但他还是打开了字条。 八个字,苍劲有力。 “杀了他们,悦来客栈!” 这是什么意思? 是杀了这四大金刚,然后去悦来客栈吗? 大汉离他不远,而且身子比他更加高大,他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大汉也一览无余的看到了。 云中帆摩挲着手中的纸条,忽然看向小男孩,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道:“喜欢吃糖吗?” “喜欢!”小男孩盯着云中帆手中的铜板,舞动着手中的糖人,眼中的光芒更加璀璨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异样的欢愉。 他也认识钱的,他也知道钱能买到他想要的东西。 ——原来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贪财了。 云中帆道:“那好,你告诉我,那个人往那边去了?” 他并没有问那个人的容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没问,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了,也没有答案。 小男孩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他说了是要和你捉迷藏,我要是说了,就不是捉迷藏了。” 云中帆苦笑,何谓赤子之心? 他将铜板递向小男孩,小男孩抬起手擦了把鼻涕,然后伸手就向云中帆手中的铜板抓去。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荡漾开来,嘴巴也都兴奋的咧开了。 下一刻,他的手就攥住了云中帆的手,脏兮兮的小手此刻却如同绣花女的手,五指灵巧的一翻,已经扣住了云中帆的脉门。 谁能想到,这么个小孩子,居然有如此手段? 云中帆也没想到。 这是一个完美的局,完美的根本没有任何瑕疵。 小男孩的笑容依旧天真,声音依旧甜美,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是那样狰狞。 四个壮汉中为首一个忽然喝道:“你是‘欢天喜地’无双童子?” 小男孩咧嘴一笑:“不是!” 云中帆叹道:“他的确不是‘欢天喜地’无双童子,他是‘钻天遁地’无双童子。” 他又道:“我早该猜到的,这世上能悄无声息的将一个人从马车中劫走,就只有遁地童子。” 钻天遁地,一个轻功绝高,一个却擅长掘地。 据说这两人本是双胞胎兄弟,而且还是在坟墓里生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就是一对盗墓贼。 盗墓贼要掌握的本事无外乎两种,第一自然是掘墓,第二便是逃命。 轻功和掘地的本事自然是最适合盗墓贼的。 云中帆道:“这么说,你是钻天童子?” 钻天童子道:“如假包换!” 云中帆叹道:“这字条也是你写的?” 钻天童子道:“是我写的,我的字还挺不错。” 云中帆道:“那你又为何多此一举?” 钻天童子道:“我本以为不能得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骗。” 云中帆长叹,这世上最让人不容易提防的,除了小孩子,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可惜人的心往往容易被眼睛欺骗。 钻天童子笑道:“那么,现在请你跟我走一趟?” 云中帆道:“这几位金刚要是不愿意呢?” 钻天童子道:“他们一定不会不答应的!” “哦?” 钻天童子盯着四个金刚,道:“他们想要的是《神游功》里的财宝,而我们要的,只是《神游功》” 财宝?《神游功》中有财宝? 云中帆也不禁看向四个金刚。 他们的脸色已经变了。 似乎没料到无双童子居然知道。 钻天童子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喜欢将秘密带进坟墓,他们想让秘密跟着他们一起埋葬,但偏偏又喜欢将秘密说出来以后,再带到坟墓里去!” ——人岂非都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藏在心里,人是会疯的。 钻天童子又道:“所以这世上有很多人喜欢挖古董,喜欢窥探前人的秘密。” 壮汉道:“你们是从坟墓中得到消息的?” 钻天童子道:“我们本是盗墓贼!” 四个金刚转身就走,他们是要将这件很重要的事情告知他们的主子吗? 云中帆弯着腰,他不得不弯着腰走,因为钻天童子毕竟是个童子的身材。 这样走路很辛苦,但就像一头凶悍的大水牛被上了鼻环,他不得不这样走。 ——有些事情本不想做,但却逼不得已非得去做。 他与水牛不同的是,他是自愿的! 因为他知道,他只要跟着钻天童子去,就能知道想知道的。 马车车底有个大洞,车已毁。 钻天童子很是贴心的将马车上的镖旗取了下来。 云中帆接过旗子,道:“谢谢!” 钻天童子道:“如果真要谢,那就交出《神游功》。” 云中帆道:“我以为你已经有了答案。” 钻天童子一言不发,两人就像父亲牵着儿子在走路。 已经能看到白夜城了。 钻天童子忽然道:“如果你真的练成了传自神仙之地‘白玉京’的《神游功》,我就不可能得手,所以,你还没练成。” 云中帆道:“若《神游功》并非传自白玉京呢?” 钻天童子反问道:“若你的《神游功》早就被人掉包了呢?” 云中帆不说话了。 他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 父亲在临死前将一块玉片塞进了他的手中,他虽然没说话,也或许他那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无论再厉害的人,头上被巨大的宣花斧砍出一个窟窿,他都不会有力气再多说话。 但他的眼睛可以说话,云中帆也听到了。 “用你的命,保护好它!” 然后他就被人救了。 他并不知道救他的是谁,因为那时他已经哭晕了过去。 但他知道那个人的胸口有一道可怖的十字形伤痕,因为在晕过去之前,他记得那个人脱下了衣衫将瘦小的自己藏在了怀中。 他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他的师父。 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 老人没有说是谁送他来的,只说:“如果你想报仇,就跟我学功夫。” 第十八章 坟 老人走了,他的手中还握着那块玉片,玉片上刻着比蝇头还小的小字,便是《神游功》。 —— 如果《神游功》真是传自神仙之地白玉京的仙法,那他岂不是早已能飞天入地了? 而事实上,他却着了‘钻天遁地’的道。 如果《神游功》真是传自神仙之地白玉京的仙法,父亲岂非也已是神仙? 而事实上,父母却早已化成了枯骨,死于恶人之手。 这岂不是最大的讽刺? 如果钻天童子说的没错,那掉包的人是谁?是师父?还是那个胸口有十字形伤疤的人? 云中帆叹了口气:“那我的作用是什么?” 既然你们猜到《神游功》并不在我身上,而是被人掉包了,为何又要找上我? 钻天童子阴笑着看着他,道:“就算不是真的《神游功》,我们看看也无妨,况且你还是流沙殿的人!” 流沙殿。 又是流沙殿。 张冠玉说过,就因为张冠玉说了这三个字,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钻天童子会不会变成死人? 钻天童子居然真的变成死人了。 他忽然就死了。 他的脸已经扭曲了,身子就像煮熟的大虾一般卷曲起来。 云中帆在听到钻天童子说出‘流沙殿’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在提防了。 可钻天童子还是死了。 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就像一个被冻死的小孩子,肯定会有好心人帮他收尸,毕竟孩子总是值得人同情的。 云中帆的手心有冷汗,在他全力防备的情况下杀人,对方的无功是不是已经到了化境? 甚至,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传说中的仙人? 可很快,他就知道钻天童子是中毒而死的。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漆黑而僵硬。 白茫茫的雪地中,他看起来比乌残还要像块黑炭。 好厉害的毒。 这样的毒,岂非只有笑芙蓉萧青碧才有? 笑芙蓉不是已经死了吗? —— 云中帆始终认为师父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他几乎知道整个江湖的所有人。 整整堆满三层阁楼的书籍,记载的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十年来,云中帆每天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浏览这些书籍。 厉害的毒药并不是让人立刻死亡,而是能潜伏在人的体内,过一段时间才暴毙。 这样的毒,在那些书籍中记载的江湖人中,只有萧青碧有! 云中帆还记得名字:阎王敌!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萧青碧的毒可以! 所以叫做阎王敌。 这种毒能潜伏在人体内长达三日之久。 —— 杀死钻天童子的人是谁? 莫非是萧青碧的传人?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钻天童子死了,遁地童子呢?新娘子呢? 他们又在哪里? 云中帆的背上一片冷汗,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无助,和彷徨。 龙虎镖局真正的第一趟镖,他这个龙虎镖局的唯一传人却没有保住。 他恨自己没用。 当初意气风发入关,他曾想着手刃仇人,然后快意恩仇,行走江湖,有朝一日,他的名字也会被师父亲笔以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记载下来,然后挂在那宽敞明亮的三层阁楼最顶层。 可真的走进江湖,他却发现他就像这片海洋上的一个泡沫,随时都能被海浪淹没。 ——有时候你以为你是一根擎天柱,最后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根筷子。 ——江湖是个童话世界,但不是童真的童话世界,而是属于成人的童话世界。 流沙殿!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诅咒。 云中帆为什么忽然是流沙殿的人了? 流沙殿是哪里? 他没听说过,纵然已经因为这个名字而死了两个人了,他还是坚信这世上没有流沙殿这个地方。 他相信师父,纵然他对他充满了恨意,但他依旧相信。 十年来,师父从没有说过什么流沙殿,同门师兄弟们也没有。 这三个字就像凭空被人编造出来似的,而且将他圈了进去。 云中帆痛苦的弯下腰,想到师父,他就想起了一些往事,想到这些往事,他的胃就在痉挛。 ——有些人伤心到了极致,会想吐,但却吐不出来。 他呢?他难道也有极度伤心的事情藏在心里? 云中帆摸出酒囊,小小喝了一口。 他喝酒不多,每一口也喝的很少,但他可以一直这么喝下去。 他从来没有喝醉过。 因为以前,酒对他来说是奢侈品。 一路入关,来到江南,他更加珍惜这一囊酒,因为江南的酒没有漠北的烈。 他似乎忘了身边的死人,忘了去寻找新娘子,他现在只想喝酒。 因为他的脑袋里面就像一对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是不是只有醉了,然后等到一觉醒来,什么都会清晰明了了? 酒囊中的酒不多,根本喝不醉。 就囊空了,云中帆站起身来,然后发足向前面的城镇奔去。 他现在只想喝酒,只想睡觉。 城门外的积雪已经融了,城门上张灯结彩,居然已经在准备迎接年三十了。 甚至就连城外的乱葬岗都有人在清理。 自然也有人在祭奠。 凛冽的寒风将劣质酒略有些刺鼻的味道送了过来,云中帆发疯似的扑了上去。 “死人的酒你也抢?你就不怕他的阴魂缠上你吗?” 跪着的女人披麻戴孝,这是一座新坟,而且看样子顶多就是这两天立起来的。 云中帆抢了她的酒,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云中帆呆呆看着坟墓,乱葬岗的坟,一般没有石碑,所以他不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然后看向这个女人。 她的皮肤很白,就像远处满地的白雪,泪水兀自在明亮的眼中打着转。 她的眼睛很漂亮,两边有些狭长,反倒增添了异样的妖魅感,尤其此刻还孕着泪水,更加楚楚动人。 不过她却咬着牙盯着云中帆。 云中帆忍不住想笑,苦笑。 可他的胃又开始抽搐,因为他才想起父母的骨殖还没有埋葬。 他忽然放下手中的酒坛子,袖中白光一闪,那柄没人见过真容的剑已经掘进了泥土。 女人吃惊地看着他,她甚至以为他是要挖坟。 地面虽然不像北方那样被冻得坚硬如铁,但石块却很多。 忽听得一声脆响。 剑居然已经断了。 坑还很小。 云中帆开始用手挖,尖利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指、手掌,刺入了他的指甲,他依旧在挖。 第十九章 疯子 忽然,从坑外面丢进来了一支铁锹。 云中帆抓起铁锹又开始挖。 坑挖好了,他开始从怀中往外掏骨灰。 两只被针线缝住的牛皮口袋,他已分不清哪个是母亲的骨灰,哪个是父亲的骨灰。 云中帆的胃又开始抽搐,眼睛也跟着抽搐,鼻子也酸了。 乱葬岗上又多出了一个新坟。 云中帆靠在坟上,还在不断的干呕,但心中却在说:这个坟,只是暂时的!因为我怕很快我也会变成一具尸体! 一双雪白的手捧着一只酒坛子送到了他面前。 云中帆就像饿极了的小羊羔,抱起酒坛子一阵猛灌。 劣质的酒水就像一双温暖的小手,将他扭曲痉挛的胃抚平。 他说,这是我父母的坟。 她说,这是我男人的坟。 他说,但愿他们真的能成邻居。 她说:“最好不要!” “为什么?”他问。 她道:“因为他是个十足的恶人!” “哦?” 云中帆胃里又有些翻腾,恶人,多么天真的名词。 她也靠在了坟包上,嫣然一笑,像梅花,更像雪花,道:“他逼死了我父亲,打死了我母亲。” 她居然笑着说出这些话,云中帆却看到了这朵冰花边缘锋利的刀锋。 她又道:“可他救了我,把我从妓院赎了出来,还要纳我做小妾!” 云中帆眼中已经有了惊讶。 她又笑了,这次笑的真的如一朵寒风中绽放的腊梅。 “但我还没过门,他就死了!” 云中帆道:“怎么死的?” 女人道:“被人杀死的,不仅仅是他,连他的十二房妻妾都被人杀了,八个儿子也被杀了,十六个儿媳妇也被杀了,十三个孙子也被杀了,两个孙媳妇也被杀了。” 她的笑带着残酷的狰狞。 云中帆难以置信。 五十几口人,全部被杀了? 这里是白夜城,白夜城有谁有这样的家业? 他忍不住问道:“他姓白?” 女人道:“你知道?” 云中帆道:“这不难猜。” 女人幽幽叹道:“没错,他就是白夜城的白老爷子。” 云中帆呆了。 白老爷子死了,那新娘子该往哪里送? 他似乎忘记了,新娘在现在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为什么你没死?” 女人道:“因为没人知道他要纳我为妾。” 她又道:“腊月二十五,我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父母已经死了,隔壁婶婶说是白家人干的。” “腊月二十八,城主府来人,将我卖进了妓院,我以为那是我人生悲惨的开始。腊月二十九晚上,我逃走了,又被追上了,就在那时,白老爷子救了我!” “他替我赎了身,要我做他的小妾!” 云中帆道:“你答应了。” 女人道:“你不觉得对于女人来说,那岂非是个最好的报仇机会?” 她不等云中帆说话,又道:“腊月三十,我从妓院出来,就知道白家没了。你闻闻,就连城外还飘着血腥味。” 云中帆呆呆听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一个杜撰出来的志怪小说。 女人凄然笑道:“坟是我立的,里面是我偷偷从白家拣出来的白老爷子的部分尸体。” 云中帆奇道:“部分尸体?” 女人残酷笑道:“还有一半我在我父母的坟前烧了。” 云中帆不说话了。 女人却又道:“而且这还不是他全部的尸体。” 云中帆一怔。 女人道:“白老爷子的半个脑袋,一条胳膊,一只脚被人砍走了。脑袋是左半边,胳膊是右胳膊,脚是左脚。” 云中帆胃里一阵翻滚,他又端起了酒坛子。 “你呢?”女人问。 “没你运气好,我父母死了,仇人还活着。”云中帆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已经在飘忽,越劣质的酒,越容易喝醉。 女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你和我一样。” 云中帆哈哈大笑:“不一样。” 女人怜悯的看着他,道:“至少咱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然后她就伸出雪白的手来抢夺云中帆手中的酒坛子。 云中帆不给,她硬抢。 “啪” 酒坛子落在地上,碎了。 她忽然拉起云中帆狂奔:“我知道哪里可以喝酒。” 两人在街上狂奔,云中帆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大笑,她也大笑,笑着笑着两人却都流出了眼泪。 他们就像两个疯子。 小小的酒馆,就在城南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的小巷中。 酒香不怕巷子深,酒若不香,还在这么深的巷子里,那肯定门可罗雀。 老板是个驼背的老人,他吃力的弯着腰,用酒提子从大酒缸中舀了满满两大坛子的酒。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怕酒卖不出去,而是因为云中帆甩给他的一只元宝。 这样的一只元宝,在这样的时代,喝光他酒馆里的酒都没问题。 然后老头就开始找零。 云中帆道:“剩下的可以给我买口棺材,先寄你这里!” 老头吃惊地看着他:“要是你不死呢?” 云中帆咧嘴笑道:“那就留着给你买棺材。” 老头也咧嘴笑了。 昏暗的油灯还不时的跳动,两大坛子酒不知何时已经被两个疯子解决了。 灯花一爆,灯灭了。 屋中一片漆黑,老头迷迷糊糊的醒来,然后再点起灯,就发现刚才还在喝酒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店里面只有三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小孩子。 他正瞪眼看着老头,老头也看着他。 老头笑道:“小娃娃,你也来喝酒?” 小娃娃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娃娃,声音粗犷而阴沉:“刚才喝酒的人呢?” 老人摇摇头,道:“你不知道?” 小娃娃道:“我是店老板还是你是店老板?” 老头咧嘴笑道:“你要是给我钱,我都可以叫你老板。” 正在这时,老头身后,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缥缈般的声音。 那个声音道:“那你可以走了,这个店是我的了!” 这个声音就像来自于黑暗无边的地狱,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后背汗毛直竖。 紧接着金光一闪,一锭金子就飞到了老人手中。 第二十章 真正的男人 老头贪财,生意人没有不贪财的。 他接到金子之后,连背似乎都不驼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精光,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走,走出店门,走出小巷…… 小娃娃还在桌子上坐着。 那个如同地狱中发出的声音笑道:“你想喝酒?” 声音还在绕梁,小娃娃就不见了。 可很快,他又从门外飞了进来。 飞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他的眼睛睁的滚圆,兀自还残存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看到了让他恐惧又不解道极点的事情。 然后门外才走进来一个人。 那个缥缈的声音道:“东西得手了?” 门外进来的这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将一个黄色的包裹放在了乌黑的柜台上。 “嗯?你有心事?”那个声音陡然拔高。 灯光下,门外进来的那人的影子一抖,忙摇了摇头。 “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他还会来!”那个声音在渐渐消散,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 “我们居然都像是孩子!”她醉眼乜斜,红扑扑的脸蛋在摇曳的烛光下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云中帆身子不由自主的在晃,打着酒嗝,咧嘴大笑:“孩子不好么?孩子多好……孩子多好……” 女人双眼迷离,摇着头:“我不要做孩子,我要长大,我要当大人…” 云中帆站不稳,却还是问道:“大人就怎样?” 女人道:“只有大人的手才能握紧刀,刀本来不就是孩子的玩具,只有大人才有资格说报仇,孩子是不会的。” 她紧接着又道:“都说女人能让男孩子变成男人,而男人能让女孩子变成女人,我们自己来好不好?” 云中帆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道:“可你还是个女孩子,我现在也还不是个男人。” 女子道:“听妓院里的**子说,男孩子和女孩子也可以彼此将对方变成大人?” 她咬着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两边本就有些狭长的乜斜醉眼在这一刻居然有着异样的诱惑之力。 云中帆在吞口水,他的眼睛比这个女孩子好不了多少。 她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胸膛,生涩却又动情的抚摸着健硕的肌肉。 她的另一只手已经钩住了云中帆的脖子。 云中帆忽然如野兽一般撕开她的衣服,疯狂的握住了她早已不再青涩的胸脯。 她娇喘,呻~吟,心也已经醉了。 今晚,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一年的最后一天,似乎从来都是值得庆祝的,孩子们都一年到头就盼望着这一天。 因为这一天不但有好吃的东西,还代表着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那她呢?他呢? 月色悄然隐去,它也知道害羞,可人呢? 或许对于心中有仇恨的女人来说,害羞这个词,是埋葬在记忆中的荒冢。 —— 云中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头疼欲裂。 该死的劣质酒。 他心中暗骂,却不知道,其实任何酒,只要喝醉了,醒来都会觉得头疼,因为他从来没喝醉过。 一阵米粥的香味扑入他的鼻子,然后云中帆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碗粥。 粥已经快凉了。 云中帆忽然脸色一变,昨夜的点滴画面浮现而出,他两步跨到床边,一把扯开被褥,就看到了床单上那一朵朵妖冶刺眼的梅花。 床单被剪去了一半,另一半边缘写着一行小字: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你已是个真正的男人,去做只有男人才能担当的事情吧! 云中帆呆呆看着这一行字,然后他就发现这话有些不对。 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你已是个真正的男人! 有什么区别吗? 他苦涩一笑,忽然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刮子。 收起床单,云中帆沉着脸看了眼桌上的米粥,走出了屋子。 天晴。 没有温度的阳光却异常刺眼,但却让他的头疼稍稍缓解了一些。 院子中一片狼藉,云中帆隐约记得,昨晚那女孩子说这就是她家。 那她叫什么? 大门口缩着一条浑身湿透的黑猫,雨雪淤泥满地,它在发抖,看起来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尽管太阳没有温度,尽管天气很冷,它依旧半眯着眼睛沐浴在阳光中,神情居然很享受。 ——此刻的他是否也就像这条猫? 他不敢否认,至少他现在隐约还能回味做那事情时的绝妙滋味。 走出大门,将破败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这个院子中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也随着这一扇门被关在了里面,关在了云中帆的心底。 十年来在残酷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心性并不只是一纸笑谈。 昨夜的荒唐,只不过是他压抑的太久了而已。 ——任何人终归是要发泄的,不在沉默里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爆发固然是发泄,但死亡,未尝也不是一种发泄。 云中帆找了很久,才找到昨晚那间小酒馆。 驼背的老掌柜还在,他裹着一件崭新的缎面棉衣正在打酒。 酒提子悬提,下面是一只酒壶,酒水滴滴答答的往外洒。 云中帆坐在桌边,静静的看着。 老头转过身就看到了云中帆,他差点就吓得跳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笑了:“小哥儿,你是要你的钱来了?” 云中帆笑道:“我说过,剩下的钱是用来买棺材的。”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云中然忽然皱眉道:“白夜城的生意人是不是都很奸诈?” 老人笑道:“那要看什么人了,买棺材的一般都不太奸诈。” 云中帆道:“我想问的是卖棉衣的人。” 老头笑道:“那不可能,你瞧,我这就是新买的棉衣,穿上可暖和了。” 云中帆道:“既然你不冷,怎么会让酒洒出来呢?” 老头笑容顿时冻结在了脸上。 很快他有到:“年纪大了,怎么可能不洒?” 云中帆冷笑:“卖油翁、卖醋翁、卖酒翁,你何曾见过这三类人会将酒洒出来,而且看着酒洒出来,他居然恍若未见?” 老头干笑一声,背驼的更厉害了,冷笑道:“你若不喝酒,那就走!” 云中帆道:“我不喝酒,我只想问话。” 老头脸色更冷:“什么话?” 云中帆咧嘴笑道:“你的酒兑了多少水?” 老头忽然间就像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担,笑道:“三分!” 云中帆哈哈笑道:“不愧是生意人!” 然后他站起身来就走进了阳光。 他来这里,居然真的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 第二十一章 逃婚的女人和孩子 当然不是。 云中帆本想问的是昨夜那女孩子叫什么,他觉得这个老头应该知道。 可惜老头已经不再是昨夜的老头,他卖了一辈子的酒,捏了一辈子的酒提子,别说几乎要流成小溪般的往外漏酒,就算是一滴,他都不会漏出来。 他的心舍不得,他的手熟极而流。 他倒酒时,酒水一定会像一条线般灌入那只酒壶的壶口,甚至他能做到灌入壶嘴。 可他却洒了那么多。 因为他的手在抖,身子在抖。 一个卖了一辈子的酒,还穿着没有偷工减料的、很暖和的新棉衣的老人倒酒的时候身子居然在颤抖,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在抖,他在害怕! 他怕什么? 很显然店里肯定还有别人,而且老人被要挟了。 藏在暗处的人是谁?云中帆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因自己而来。 所以他没有问老头那女孩子的名字。 如果暗中的人是因他而来,他问出的话,岂不是害了那个女孩? 他并没有留在这里,而是快速离开了。 走出那间破败的院落的云中帆,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龙虎镖局如今的少当家! 他的心中已只有镖,只剩镖! 第一趟镖。 —— 悦来客栈。 古老而神秘的招牌,没有人知道他起于何时,起于何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了一道标杆,甚至是一座灯塔。 这里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有贩夫走卒,有巨贾大鳄,自然也有小偷,除此之外,当然还有江湖人。 悦来客栈就像旅途中的家。 一坛女儿红,二斤牛肉,这是江湖人的标配。 悦来客栈一向做得很好,他们的伙计都有比贼还亮的眼睛,有比狗还灵的鼻子。 什么样的人该吃什么样的菜,什么样的人该住什么样的房间,他们只是看一眼,就会判断出来。 很少出错,当然也就是说,依旧会出错。 因为这个世界有富人就有穷人,有些富人喜欢装穷人,而有些穷人喜欢装富人。 但悦来客栈能长久的存在,却是因为他们的营业宗旨。 ——凡开门做买卖,虽为盈利,但敬客为上。 这是任何商家的营业宗旨,可惜能做到的却很少。 悦来客栈可以,所以他开遍了天下。 客栈的门楣上贴上了喜庆的春联,上面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倒写的‘福’字。 究竟是‘福到了’还是‘福倒了’? 或许只有店主知道。 新年的第一年到了,人是否也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云中帆一进去,小二就迎了上来。 店里几乎没有人,只有两个吃早饭的。 小二锐利的眸子掩藏在阿谀的笑容中,早已将云中帆看了个通透。 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但眼睛很亮。 这一定是个江湖人。 江湖人好酒,更是早上,所以他需要一间上房,一桶温热的洗澡水,一桌子美味的菜肴,一坛十八年窖藏的女儿红。 可这少年绝不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不会穿这么廉价的衣服。 当然,江湖人就很难说了。 江湖人比喜欢装穷人的富人以及喜欢装富人的穷人还难捉摸。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云中帆奇怪的看着这个看似憨厚的伙计,笑道:“找人!” 店小二微微一愣,然后神态就变得倨傲起来。 凡开门做买卖,虽为盈利,但敬客为上。 可惜云中帆现在不是客人。 云中帆没走过江湖,这是第一次,但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他又笑道:“当然,住店是主,找人为次!” 他忽然脸色一板,淡淡道:“一间上房,打好洗澡水,再来一桌好菜!” 天字乙号房,天字甲号房有人住了。 云中帆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记住今天的日子。 今天是大年初一! 古往今来,大年初一还跑生意的人几乎没有,甚至可以说绝对没有。 就算是江湖人,也不例外。 可天字甲号房却有人住了。 而且可以肯定其他房间没有人,否则天字乙号房也就轮不到他云中帆住了。 所以酒菜上来的更快。 任何餐馆,客人多的时候菜一定很慢,客人少的时候,菜一定很快。 从浴桶中走出的时候,云中帆觉得自己新生了。 除了身体某个地方还有些不正常。 任何男孩子在经过一夜的疯狂变成男人之后,那个地方总会有些不适。 更何况帮他变成男人的,同样也是个跟他一起变成女人的女孩子。 饭菜已上桌,小二正在从木盘中往外接。 第一道是水煮肉片,云中帆特意安顿的,他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吃,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吃。 小二从盘子中端出第三道菜准备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原本该放这道菜的地方却有东西挡住了。 一块银子,白惨惨的银子没有任何感情的放着光,但它比任何人都要有感情。 小二能感受到这种独特的感情。 所以他的眼睛贼亮,憨厚的笑容也变得贪婪起来。 “甲号房是什么人?”云中帆知道这块银子的神通。 “一个女人和孩子!”小二立刻就说道。 云中帆笑道:“什么样的女人?” 小二揶揄的笑道:“我看是个逃婚的女人,因为她穿着一件对襟大袖喜服,可她偏偏已经有了孩子,而且至少有五六岁了。” “现在呢?” “都在!” “都在?” 小二道:“肯定在,昨晚的晚饭还是小的亲自送的,而且他们还吃的很晚!” 云中帆满意的点点头:“白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小二忽然脸色变了。 又一块银子,白惨惨的光,却依旧释放着它独有的感情。 可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生活和职业,使得他的笑只为银子而绽放。 就好像牵牛花只为光明而生。 可牵牛花也只为送走光明而死,小二会不会因为银子而死? 至少他现在活得很开心。 他笑着又将银子拢入袖中,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您这就问对人啦!” 云中帆笑了笑:“很多店伙计都会说这句话!” 小二的尊严受到了挑衅,立刻叫道:“我跟他们不一样,因为这事情我是亲眼见到的!” 云中帆盯着他。 第二十二章 我喜欢爬山 小二又道:“白府的司阍……” 云中帆奇怪的看向他。 小二立刻笑道:“司阍就是门子,看门的,那人常在我们这里打酒喝,这也是他告诉我的,说叫‘司阍’听起来要上档次一些。” 见云中帆没有说话的意思,小二又道:“前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他在我这里订了一桌菜,说让我年三十晚上给送过去的,可有道菜我们这里没有,我就连夜去找他,结果你猜……” 云中帆显然不喜欢别人掉他胃口,小二也立刻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赶忙赔笑道:“我刚转过街角,就看到有两辆很大的马车驶进了白家,而第二辆马车赶车的人我也认识!” “你又认识?” “他就是城外一个小镇上的乞丐,我们掌柜的仁慈,每天都要让我们将残羹剩菜送到外面给临近村镇的乞丐吃,我也就认识那个乞丐了,不过前天我去的时候他却不在,我一打听之下,几个乞丐告诉我,说那小子走了大运了,城主府的人来,招他去当马夫!” 小二的眼中已经在冒着得意的笑。 “公子,您想想,城主府为什么要让一个乞丐当马夫?有这么好的事情?” 云中帆道:“的确没有。” 小二笑道:“我虽然不知道马车上拉的是什么,但那两辆马车最后再也没有出来!然后昨天早上,就听到白家被灭门了!” 云中帆不语,忽然说道:“现在是冬天?” 小二不解:“冬天!” 云中帆冷笑:“冬天天黑的早?” 小二道:“黑的很早。” 云中帆盯着小二的眼睛:“你是夜眼?” 小二立刻就就明白了,笑道:“那马车上挂着大灯笼,我当然看的清楚啊!” 云中帆闭上了嘴。 小二又道:“等他们进去之后,我就去找门子,而且询问了一下,他也说那是城主府的马车!” 云中帆道:“这么说,这两个你认识的人也死了?” 小二道:“死了,都死了,那门子是首先被人发现的,就死在门房里。” “那乞丐呢?” “也死了,昨天下午认尸,就他没人来认领,抬到义庄的路上我看到了。” 云中帆道:“看起来你的眼睛很不错,很多事情你都能看到。” 小二讪讪一笑。 云中帆一挥手,他就恭恭敬敬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 新娘子很饿,她敢肯定要是现在她嘴里没有这块又酸又臭的破抹布,她恐怕能将自己的舌头给嚼着吃了。 尽管黑漆漆的衣柜中很让人害怕,但饿就是饿,说来就来,谁也挡不住。 肚子不争气的在叫,叫的很大声,她自己觉得脸有些发烫。 “要是现在有人给我送一口吃的来,我一定会嫁给他!” 她在心中嘀咕。 然后衣柜就开了,她本来以为会是那个比这块臭抹布还要脏还要臭的童子,熟料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张英俊的脸。 “你喜欢躲在柜子里?”云中帆笑着问道。 新娘子道:“唔唔唔…” 她眼中已经快喷火了,可嘴里还塞着臭抹布。 云中帆一把将她嘴里的抹布拉了出来,然后她飞快的窜出衣柜,奔向桌子。 可惜桌子上一大堆菜盘子都是空的。 云中帆含笑看着她,指了指天字乙号房。 新娘子立刻要跑,然后似乎才想起自己是被绳子绑着的。 云中帆解开了绳子,新娘子却不跑了,脸色涨红。 但肚子一响,她还是跑了。 云中帆看了眼满满一桌子的空盘子,然后也走了出去。 新娘子吃饭的速度很快,看起来真的是饿极了,云中帆进去的时候,一盆水煮肉片已经快要消失了。 新娘子看到他进来,立刻就矜持起来,这是任何女人都会做的事情。 云中帆看着她,她的脸更红了。 “你不觉得你盯着一个女孩子吃饭很不好吗?” “哦?” “这样很不礼貌!” “哦?” 新娘子有了怒火:“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云中帆道:“我看着你,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吃饱,然后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新娘子道:“我的饭量很大!” 云中帆道:“看得出来。” 新娘子晶莹的牙齿咬住了纤巧的红唇,油光在闪烁着异样的红光。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简直太可恶了,女人可以自己说自己很胖,很丑,饭量很大,但却决不允许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说她很胖,很丑,饭量很大。 女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奇妙的动物。 所以她现在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吃好了?” “好了。” “我在听!” “我知道你在听,可我也在听!” 云中帆奇道:“你想听什么?” 新娘子道:“那个可恶的侏儒呢?” 云中帆道:“我怎么知道?” 新娘子道:“是你救了我,你怎么不知道?” 云中帆摇摇头,不再说话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云中帆想要知道的事情,她居然借着云中帆自己的口说了出来。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云中帆笑着说道。 新娘子道:“从小就有人这么说,我也一直觉得说的没错。” 她很快又道:“你杀了那个三寸钉?” 云中帆笑道:“三寸长的钉子可以藏在很多地方,保证你就算找一天都找不到。” 新娘子皱眉道:“他不在这里?” 她显然并不知道遁地童子不在屋中的事情。 云中帆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新娘子咬着牙,眼中露出了羞辱和愤怒。 云中帆的眉头皱了起来。 熟料新娘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脯,恨恨说道:“他只说过一句话,他说:‘我喜欢爬山,你要是乖巧点,我也许会暂时放下这个爱好!” 云中帆不解。 可当他看到新娘子将喜服撑的浑圆的胸脯,立刻就什么都明白。 他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脑中不期然的就浮现出了昨夜那零星的片段。 他立刻命令自己不去想。 遁地童子去哪了? 人都说双胞胎有种奇特的心里感应,莫非他感应到钻天童子死了,所以逃走了? 答案很快就有了。 第二十三章 可爱的男人 小二兴冲冲的跑进来,可看到新娘子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他看着新娘子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吃掉自己孩子的母老虎。 然后他惊问:“你儿子被人杀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和难以置信,但也带着满腔的悲哀。 新娘子愣住了:“我儿子?” 云中帆早就拉着她奔出了客栈。 一辆马车吱扭吱扭的从客栈门前的道路上走过,前面有个人在敲锣,一路敲,一路吆喝:“谁家丢了孩子?快来认尸!” 围观的人很多,内心柔软的女人捂住了嘴巴已经在哭泣,男人们也在叹息。 他还是个孩子,他还很小,可喉咙却被人刺穿了。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他的眼睛还瞪得滚圆,但神情狰狞,还有难以置信的惊讶。 新娘子惊呼一声。 云中帆当然已经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孩子,因为孩子还不会有喉结,但这个‘孩子’却有高高鼓起的喉结。 “他怎么死了?”新娘子眼中又是欣喜,又是难以置信。 她恨死了这个遁地童子,此刻他居然死了,她当然开心。 云中帆没有回答他,但他的脸色很冷。 线索又断了。 流沙殿的秘密也再次陷入了迷雾。 谁杀了他? 云中帆沉着脸回到客房,房里有个人,他就像饿鬼投胎似的正在吃着桌子上的饭菜。 云中帆和新娘子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至少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云中帆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忽然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饭菜里面已经和着我们的口水?” 新娘子本来满眼的恐惧,但听到云中帆的话,差点就呕吐起来。 这个坏家伙,真是太坏了。 人们吃剩菜的时候当然不会这么想。 但你吃剩菜的时候有人这么说,那么就算再好吃的剩菜,也会吐出来。 吃饭的人就像雕像般石化,然后他扑到窗口,便开始呕吐起来。 街道上立刻传来了叫骂声。 他连酸水都吐出来,但还在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嗓门,想要吐出更多的东西来。 等他终于缓过劲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比白纸还要惨白。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吃剩菜了!”他终于开口了,也终于转过了身子。 云中帆看都不看他,他已经坐回了桌子,正在倒酒喝。 云中帆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人脸色虽然白的像纸,但惨白的脸色却改变不了容貌,居然是妙手空空苏回。 “你也别得意,我可以自己选择吃不吃剩菜,但你现在却必须要吃剩菜了!” 云中帆道:“我也不吃!” 苏回道:“你必须吃!” 云中帆道:“我要是不吃呢?” 苏回道:“你要是不吃……那剩菜就会变成狗都不吃的垃圾,人们看着那剩菜,眼里就只有鄙夷和嘲笑。” 云中帆道:“你简直像是在说人。” 苏回道:“本来就是人!” 云中帆一愣:“什么人?” 苏回替两人倒了两杯酒,下巴一指新娘子:“她!” “她?” 苏回道:“寡妇岂不就是剩菜?” 云中帆失笑:“白老爷子就算死了,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能变成寡妇呢?” 苏回道:“因为她本就不是白老爷子的女人。” 云中帆道:“她是谁的女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她是我的镖。” 苏回眼角带着讥诮的冷酷笑意:“那如果她是你的女人呢?” 云中帆眉头一皱。 苏回道:“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很多女人爱慕的对象,甚至比你幻影剑客的名头还大!” 云中帆的眉头皱的更紧。 苏回悠然喝了一口酒,悠然说道:“带着自己的新娘子,穿着喜庆洋洋的大红袍,两人你情我浓,赶着马车来一场别样的婚礼,甚至还在桃花坞这种温暖如春的地方进了男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洞房……” 他轻轻摇着头看向云中帆:“你说这样有情调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云中帆呆了。 许久,他才喃喃道:“果然有情调,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会喜欢……” 他看了眼新娘子,又道:“不过若是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这场浪漫别样的婚礼途中,却死了好几个人,她们恐怕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他不等苏回说话,又看向新娘子,道:“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是吗?” 新娘子眼中露出了慌乱,脸也已红了,可那纤巧的红唇却紧紧闭着。 女人通常不说话就代表默认,毕竟女人总要比男人好颜面。 苏回哈哈大笑:“死了人而已,这江湖上哪天不死人?” 云中帆叹了口气。 苏回的眼睛忽然眯缝了起来,狭长的缝隙中透出异样的精光,道:“况且为了自己的女人,不惜屠杀情敌全家,这样的男人,虽然听起来残忍,但为了真爱,哪个女人不喜欢?” 云中帆的眼睛也眯缝起来,狭长的缝隙中同样透出异样的精光,道:“白老爷子?” 苏回道:“我觉得现在你该想想怎么逃走了!” 云中帆淡淡说道:“我从来不逃!” 苏回站起身来,道:“我要逃,我不想被乱箭射成刺猬。” 然后他脖子上的围巾一晃,一阵风吹过,他的人也好像被一阵风吹走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轻重不一,时快时慢,这样的脚步声,代表主人心神不属。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 门开着,但有人敲门:“云公子可在?” 云中帆抬头看着他,他头戴着一顶六瓣布帛制成六合一统帽,穿着一身青衣,外面套着一件对襟无袖的红色罩甲,脚底一双沾满泥的快靴。 他完全就是个捕快,可手中没握刀。 是不是他知道面对一个厉害的高手,手中没有兵器能保命? 云中帆道:“你的眼睛好像没长在屁股上。” 这人深吸一口气,狞声道:“我只希望待会你的眼睛不要长满全身!” 他立刻又道:“城主大人有请,还请云公子移驾。” 云中帆道:“我要是不去呢?” 这人道:“这客栈周围布满了近百个弓箭手,三十个弩手,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的。” ; 第二十四章 白夜城主 云中帆笑道:“刚才好像就已经走了一个!” 这人脸色一变,强笑道:“或许那人并不是云公子。” 云中帆叹道:“看起来我不得不跟你走了?” 这人冷冷道:“除非你是个瞎子!” 云中帆喜欢有脾气的人,因为有脾气的人总能让他笑。 他现在就笑了,这个现世报来的很快。 这人眼中也很快慰,原来的胆怯就像暴露在太阳下的雪人,立刻就消失了。 新娘子脸上的羞红早就不知在何时消失了,此刻只有苍白和恐惧。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去?” 云中帆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杀的?那时候我并没有和你在一起!” 新娘子一怔,期期艾艾道:“我…相信你!” 云中帆哈哈笑道:“我忽然觉得咱们真像一对夫妻!” 新娘子的脸又红了,她很想说一句:“本来已经就是了。” 可云中帆已经下楼了。 那个捕快在瞪着她,比看着剩菜还鄙夷的眼神瞪着她。 她只好赶紧跟下去。 客栈外面居然真的有弓箭手和弩手,云中帆一出现,他们就像永远跟随太阳的向日葵,也跟着云中帆转。 可向日葵跟着太阳转,是因为尊敬,而这些人,却并不尊敬云中帆。 一个穿着黑色镶金边的长袍,头上戴着金冠的老头就站在街道中央。 他的个头不高,脸上早就布满了许多的皱纹,皱纹很深。 里面是否埋葬着他这一生不为人知的辛酸和阴谋? 他无疑已经很老了,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仿佛体内藏着一头正值壮年的凶兽,这头凶兽有着最残忍的獠牙,可以撕裂一切挡住他的敌人。 他的身边站着四条赤膊大汉。 云中帆认识这四个人,他们曾与他一起看到新娘子消失,也亲眼看着云中帆被钻天童子带走。 云中帆看着这四个金刚,又看了看这个标枪般的老人,他忽然觉得,流沙殿的秘密又有了新的线索。 无论什么情况下,当一筹莫展的事情有了眉目,人总是值得欣喜的,于是云中帆笑了,道:“看起来他就是你们的主人了?” 四个大汉的嘴巴比紧紧闭合的钢铁盒子还要紧。 老人笑了,不但笑了,而且还笑的发出了声音,他的声音比豺狼狞笑的声音还要狰狞。 可他的笑容却比头顶这轮太阳还要明媚。 云中帆叹了口气,这样的笑,让他想起了笑弥勒。 然后他的眼睛就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极为吃惊的事情。 的确吃惊。 当你看到一个人在你面前死去,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在你面前活生生的出现的时候,你一定会很吃惊,非常吃惊。 笑弥勒就站在老人身边,笑容比老人的还要灿烂,但眼睛看着云中帆,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被屠夫和九曲刀姐妹杀了吗? 云中帆的手捂住了胸口,小小的酒葫芦冰冷,硌得胸口一阵刺痛。 ——这是我的传家宝,它从不离身,除非我死了! 云中帆想起了他入关时见到笑弥勒的事情,那时候笑弥勒是扮演的是个富商的角色,到漠北收购一批紫貂皮。 云中帆遇到他的时候,他的货已经快保不住了,因为他的命也快保不住了。 围攻他的五个人是声名狼藉的天山五鬼,而五鬼抢夺他的紫貂皮,是因为正值雪山‘梅花剑’的寿诞。 云中帆救了他,他只请云中帆喝酒。 然后云中帆就知道了那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秘小葫芦。 可现在这个小葫芦却在他胸口挂着。 “云公子,请!”标枪般的老头说话也如标枪般刚正。 云中帆道:“城主大人相邀,我当然要去。” 白夜城主抚掌而笑:“爽快,那么请上座!” 那的确是一个座椅,确切的说是个滑竿,两根青黄色的竹子抬着一个竹子编成的椅子。 云中帆眼睛一亮:“我还从没坐过这个!” 然后他居然真的坐了上去,上面铺着温暖而柔顺的狐狸皮,两边的扶手圆润而光滑。 靠背的倾斜度刚刚好,也足够高,人可以全身心放松的斜躺在上面。 如果再有这样四个金刚抬着,稳定而又平衡,没有颠簸,那真的可以舒舒心心的睡一觉。 四个金刚果然抬起了滑竿,他们原来本就是干这个的。 可那滑竿在离地的那一刹那,忽然就像拧动的机括般动了起来。 椅子脚下窜出了两根钢板,两边扶手上也窜出了两个钢环,紧接着是后腰、后颈。 只是眨眼间,云中帆就被困在了滑竿上。 新娘子惊呼,但她一步也跨不出,因为已经有人将她也抬上了另外一个滑竿。 很快,她也被捆住了。 云中帆转过头,看着泪眼婆娑脸色苍白的新娘子,喃喃道:“我从来以为女人是被疼爱的,而不是挨疼的…” 白夜城主冷笑道:“嫁人的路上却跟其他男人进了洞房,这样的女人也配被人疼爱?” 云中帆闭上了嘴。 他终于明白了,女人的名节一旦毁了,她真的比剩菜还不如。 温暖如春的桃花坞,灯光摇曳的洞房,两人共处一室,还喝了酒,恐怕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晚发生了什么。 你若告诉他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谁信? 人本来就更愿意相信自己早已认定的事实,而不是真相,甚至有时候他们明知道这是谎言,但也宁愿活在这个谎言里。 谣言就是因为人这样的本能才会永久存在于人类之间,谣言虽然能止于智者,但这世上,智者又有多少? 而愿意澄清真相的智者又有多少? 这样的智者,岂非跟那些作恶的人一样罪不可恕? ——因为作恶的坏人猖獗是因为好人选择了沉默,沉默,他本身就是一种作恶。 那么此刻沉默的笑弥勒是不是也在作恶? 笑弥勒依旧在笑,一个人喜气洋洋的笑的时候,别人通常看不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就像此刻的云中帆,他也在笑,而且笑的很自然,没有悲哀,没有癫狂,更没有冰冷。 第二十五章 两个男人的婚宴 他是真的在开心的笑。 所以远处的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人杀了白老爷子全家,这会终于被夜城主抓住了!” “这种人太残忍了,你看他居然还在笑,他岂非是个变态?” “岂止是变态,这样的人也许已经把杀人当做是娱乐!” “这样的人,就该被一刀一刀的活剐了!” 云中帆听着这些话,原来在不经意间,他已经成了杀死白老爷子府上几十条人命的恶人,而且这消息就像谣言一样在振翅快速高飞。 谣言止于智者,可智者呢? ——这世上,智者又有多少?而愿意澄清真相的智者又有多少? 所以智者自然没有出现。 云中帆当然很开心,他的笑当然也不是变态的笑,他是真的开心。 他在夜城主眼中看到了恐惧,担忧,他虽然是个体内藏着一头凶兽的老头,但他毕竟是老头。 人老了的时候本该对死亡看的平淡,但事实上,人们反而会因为距离死亡越近而越惊慌。 生命如此多娇,谁又能坦然面对死亡?除非有人苦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上苍玩弄了他一辈子,所以他反而更希望死去。 但夜城主显然不是苦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的人,上苍更没有玩弄他一辈子,因为他是一城之主! 滑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稳,四个金刚抬着,却还是一摇一晃,吱吱扭扭的乱响,吵得人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小眯一会。 新娘子一直在盯着云中帆,她心中虽然恐惧,但有个声音似乎在告诉他,他并不是个容易被人抓住的人。 远处响起了丝竹鼓乐声,似乎好日子都在这几天扎堆了,城里又有人结婚。 鼓乐声渐渐的有点大了,云中帆忽然听到鼓乐声中居然还有金铁碰撞的轻微声响。 然后他就发现,这声音居然不是来自喜宴,而是… —— 这世上有人死亡,也有新人结婚,结婚是为了创造新的生命,死亡却是生命的消逝。 所以死亡和出生本来应该是平等的,但事实上死亡从来都是悲哀的,新生永远都是喜庆的。 于是结婚自然也是喜庆的,谁让结婚是为了新生的生命呢? 原本很热闹的喜堂,现在已变得更热闹。 因为新娘子和新郎官居然都盖着盖头。 新郎官是骑着马去迎接新娘子的,新娘子是被八抬大轿抬来的。 新郎官本来没有盖头,但现在他头上却顶着一顶鲜红的盖头。 红色从来都代表着喜庆,唯有一样,那就是血。 血也是红色的,但血并不喜庆。 所以喜堂上一滴一滴的鲜血滴在新郎官和新娘子中间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呆了。 然后所有人的眼睛都向房梁上看去。 两丈高的房梁,而且还是黄花梨木制成的,这家人一定很有钱,而且绝不缺余粮。 ——因为人们有个习惯,房梁通常使用榆木做的,寓意‘余粮’。 但这根黄花梨上现在却挂着一个死人。 一个刚死不久的人,他的血还在冒着热气。 惊呼声,哭号声,推搡声,奔跑声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混乱而生。 只有新娘子和新郎官没动。 还有一个人,是个胖子,老胖子。 他高高鼓起的肚子正在发抖,他脸上垂下来的肥肉也在颤抖,白花花的脸,就像被刮了毛放了血又被开水烫了两遍的猪肚皮。 新郎官还在叫:“人呢?人怎么都不见啦,没意思,真没意思!” 新娘子道:“我就说了你会吓到人的,可你不信!” 胖老头额头已经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从他垂着肥肉的下巴滚落,落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 他忽然一把扯开了新郎官头上的盖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然后他再看向梁上挂着的那具尸体的脸。 然后他喉咙中咕咚一声,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新郎官蹲了下来,看着这个胖老头。 新娘子的红袍下忽然伸出一只很大的脚,然后这只脚挤进胖老头的肥硕的身子下面,轻轻一抬,胖老头就飞了起来。 然后就挂在了房梁上。 新郎官和新娘子这才对视一笑。 但他们其实是两个男人。 新郎官是‘妙手空空’苏回。 新娘子是‘一阵风’燕知春。 苏回走到案几边上,抓起一只酒壶就往再走,一阵风的速度比他还快,早已经到了门外。 苏回的脚刚刚走出大门,那看似坚固无比的房子就塌了。 燕知春道:“我赌这胖子不死!” 苏回站在漫天飞扬的黄土中:“他的命至少还有些用。” 一阵风刮过,尘埃落定的时候,两个人都也随着尘埃不见了。 已经是午后了,薛府的吓人庄丁们都在疯狂的搬开废墟,很快,胖老头果然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他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他一出来就立刻嘶哑着喊道:“备马!” 胭脂红的高头大马。 胖老头一瞪眼,脸上只剩下两只眼,骂道:“混账,马…马车!” 马车很快又有了,黄花梨制成的马车,甚至都能闻到一阵阵清香。 马车飞奔,胖老头在吐血。 他现在急需一个大夫。 马车停下了,停在了一片树林外面。 整整齐齐的树林,树木被修剪的极为整齐,但却都是杏树。 这居然是一片杏林。 杏林是怎么来的? 据说三国时期的吴国有个名医名叫董奉,家住庐山。 他常年为人治病,却不接受别人的报酬。 得重病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让病人种植五棵杏树; 病情不重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要病人种植一颗杏树; 这样十几年以后,他的门外就有了一大片的杏林。 而且这人还很聪明,待到杏子熟了得的时候,他对人们说,谁要买杏子,不必告诉我,只要装一盆米倒入我的米仓,便可以装一盆杏子。 而最后,他又把用杏子换来的米,救济贫苦的农民。 所以杏林就代表了医学。 难道这片杏林里面,也是一位医术精湛悬壶济世的高人? —— 明亮的石室中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摆放着一样样精致的美味,旁边有两个腰鼓一样的石凳。 还有两个椅子模样的石椅,上面却坐着人。 ; 第二十六章 囚 云中帆吃着菜,新娘子在看着他。 云中帆的筷子每夹一道菜,石室中就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两根乌黑的铁链子一头连着四四方方的石室顶上,另一头,却连着他的左右手。 他的脚下也一样,一头连着他的脚,另一头连着的只不过是与脚下大理石融为一体的石椅子。 新娘子的声音几乎在颤抖,颤抖着问他:“你有办法的对吗?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云中帆伸了个懒腰,叮当作响,布满小洞的石室外面,立刻有人喊道:“别他妈起歪心思,否则老子让你的眼睛长到屁股上!” 这个人自然就是客栈里的那个捕快了。 他现在很神气,神气的都快疯了,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 人一辈子总要拼那么一次,如果不拼,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没有了。 他拼了,所以他去悦来客栈请云中帆。 领导者都喜欢愿意拼命的人。 所以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捕快了,他披着鲜红色的崭新大氅,靴子也是新的,腰间挎着一柄明黄色剑穗的华丽宝剑。 他的腰杆挺的很直。 忽然有个人走了进来,向这名曾经的捕快说道:“队长,薛爷在门外……” 这个人的话还没说完,白夜城主就出现了。 “让他进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好像只要在这个大宅子中,他就是无坚不摧的王。 一个肥胖的老人走了过来,云中帆透过布满石室上的洞看着。 这无疑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头,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胖了,可他现在身上不但裹满了灰尘,胸前还沾满了血红色的泥土。 夜城主已经皱眉,看着他。 “你怎么了?” 胖老头惨声道:“天儿死了!我也快死了。” 夜城主转头看向捕快,喝道:“快扶他去见夫人!” 胖老头凄声叫道:“你要报仇啊!” 夜城主皱眉道:“你知道谁杀的?为什么?” 胖老头摇摇头。 夜城主道:“他死在哪里?” 胖老头道:“就在婚…” 他立刻不说了。 夜城主粗重的眉头一跳,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绷紧了。 他瞪眼看着胖老头,忽然厉声喝道:“你们父子是不是又强抢民女了?” 胖老头依旧不说话。 “死得好!”夜城主忽然拍手。 胖老头似乎没想到夜城主会说这样的话,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惊惧,然后渐渐的变成愤怒,屈辱。 他深吸一口气,喘息声就像锯条撕扯着的喉咙,道:“好你个夜凉,天儿好歹也是你的内侄,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夜城主原来叫夜凉,真是个独特的名字。 夜凉冷笑一声,道:“你姐姐说过什么?你难道忘了?” 胖老头一怔。 夜凉哼道:“你是她亲弟弟,你的死活我没权利管,所以你要她给你治伤,就请去吧!但你妄想说动她,要她求我替你儿子报仇!”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平生最恨纨绔,若不是你姐姐这一层关系,我早就杀了你儿子了!” 胖老头气急反笑,满脸肥肉抖动:“姓夜的,你不帮我报仇也就罢了,居然还出言侮辱于我,你以为你的手段不卑鄙,不肮脏?你借我姐姐的手,这些年得到的好处还少吗?” 他怒哼一声,居然转身就走。 云中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想要的答案正在缓缓的向他靠近。 不过他心中却在奇怪,这胖子应该是夜凉的妻弟,按理说在这白夜城也算是后台十足,居然有人敢杀他儿子? 而且对方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胖子来夜家一趟,这又是为何? “原来这个夜城主的夫人才是一个医道高手,所以门外的杏林都是因为她?”新娘子忽然低声说道。 云中帆没有说话。 因为一个女人出现了。 这无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有着最完美的曲线,有着岁月都难以在上面留下痕迹的绝美容颜。 她穿着一身紫色貂裘,算不上很名贵,但偏偏却衬托的她更加高贵典雅。 她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两个字就像上苍赐给人类最完美的声音。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就像上苍故意制造了她,让她洗刷其他的女人。 新娘子眼中已经泛起了悲哀和自怜,她是不是已经觉得自己远远不如她了? “等等!” 世上没有任何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完美无瑕的声音,它空灵,它娇柔,它自强,它不食人间烟火,它怜悯,它…… 云中帆仿佛沉迷其中,这个声音虽然仅有一个字,但给他的感觉,却像这个声音在脑中说了无数句话。 渐渐的他就发现,那并不是感觉,而是真的。 一个如此完美的声音,人一生能听一次就已经洪福齐天了。 可云中帆加上这次,却是第二次了。 那是何等遥远的记忆,但却清晰的就像昨天。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更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说过的话。 “天儿终于还是出事了,我就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又说话了,她这次的声音依旧完美,但却充满了浓浓的悲哀和无力。 她看向夜凉:“你……” 夜凉绝对是世上不懂享受的人,他居然忍心打断这个完美的声音。 他真是个幸福的人,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她。 也许他已经听腻了,这世上就算再好的东西,人也有腻的时候,不是吗? “我不会替他那混账儿子报仇!所以你最好不要说话!” 她苦笑,就像一朵沙漠中的狗尾巴草,带着自嘲的苦涩:“我只是,想让他在这里待几天,毕竟敌人或许还会杀了他。” 夜凉冷眼看着她,又看着他,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女人忽然说道:“你这里有客人?” 夜凉还没说话,也或许他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了。 新娘子正在抱着肚子痛苦的哀嚎。 她的冷汗在往下流,顺着她纤巧的鼻尖滴落在地上。 然后她就叫的更凄厉了。 女人脸色一变,惊道:“女人?她有病?” 夜凉冷笑:“有病,任何人都治不好的病!” 女人秀眉微微一蹙,这一刹那,仿佛整个人世间的痛心都汇聚在了她那一双眉毛里面。 ; 第二十七章 凋零的落叶 然后他便冷冷说道:“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女人摇摇头,道:“我说过,只要是病人,我见了就得医治!” 夜凉道:“我记得!” 女人道:“所以我必须治!”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否决的决绝,仿佛她给病人治病,便是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它。 于是新娘子被送出了囚室。 云中帆似乎没有察觉,他的世界,他的眼中似乎只剩下这个紫袍女人。 这个完美的女人。 他似已呆了。 女人走进这个囚室,又随着新娘子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从来没有在云中帆身上停留哪怕是一刹那。 她的眼中,只有病人,哪怕这个病人本身没有病,但她依旧看着她。 囚室中仅剩下云中帆一个人。 这本就不是一个可以秘密关押囚犯的囚室,否则云中帆也就不会看到胖子。 囚室明亮而干净,白天还能感受到太阳那温暖的热量。 可这样布满孔洞的囚室,到了晚上,或者下雨天就不会那么舒服了。 已是晚上。 苍穹无月。 就像一匹黑缎子高挂在天上,淅淅沥沥的雨点混合着冰冷刺骨的雪粒子,铺天盖地的窜入囚室的怀抱。 云中帆依旧呆呆站着,他的眼睛茫然中带着痛苦,夜凉进来过,而且不止一次,也说过不少的话,可云中帆都没有听到。 他听到的只有脑中不断盘旋的那个声音,那个完美的声音。 囚室外那个春风得意的捕快依旧站的笔直,如同标枪一般。 这样的天气虽然恶劣,但对他这个刚刚升值被重用的人来说,心中的一团火就能融化天地间所有的糟糕环境。 况且这本不算什么糟糕的天气,至少他的头顶还打着一把油纸伞。 那是曾经他的顶头上司腆着笑脸,满是阿谀的给他送过来的。 他看着曾经的顶头上司点头哈腰的离开,他觉得自己会飞了,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 家里还有妻儿,还有老人,他幻想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和令人眼热的荣誉捧在他的怀中,他再放到他们面前,也许会换来老人的夸奖,妻子的别样犒赏。 他完全沉浸其中,以前这些都是梦,现在,他完全能做到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石室中不知何时已经没人了。 —— 云中帆站在一座小院外面。 阁楼中有忽明忽暗的灯光,就像长在荒原上的白杨树,纵然挺拔,但却充满了寂寞,充满了无奈。 孤零零的石灯,灯火摇曳的时候,就像坟地里的鬼火。 “我这里就是一座坟,能埋葬任何人的坟。”女人叹息着。 然后她转头看向新娘子,却发现新娘子已经在打盹。 她幽幽叹息,叹息年少的美好。 年轻人就有这点好处,无论他的压力有多大,无论他的心里有多烦躁,他想要睡着的时候,照样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老人不行,就算日子过得再富裕,生活再美满的老人,他总会在很晚的时候才睡,然后很早的时候就醒来。 醒来以后他就会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叹息,叹息逝去的年华,叹息衰老的身体。 她虽然看起来不老,但其实她已经很老了。 没有不老的红颜,没有不败的花朵。 她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然后看向小窗边的一根枯枝。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冬天已经快结束了,但这根枯枝上,还留着一片树叶。 树叶早已黄透,早已干枯,可它偏偏没有离开这棵树,倔强的留在上面。 这片树叶,岂非就跟她一样,纵然枯萎,也倔强的留在这里? 是因为这里本就是她的家? 雪已经变小了,但雨却变大了,几颗大大的雨点打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啪啪啪的轻响。 然后这片停留了几个月,熬过了整个冬天的树叶,终于发出一声心碎般的声音,悄然落下,打着旋向下飞去。 她不禁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片落叶,可她没能成功。 她眼中泛出了泪花,看着那片树叶,直到那片树叶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眼睛如鬼火般跳动的眼睛。 树叶又飞了上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不过这片树叶再也不会是长在枯枝上了,而是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握着。 她满眼惊讶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窗口的少年。 然后她的心中居然开始羡慕,开始感叹。 年轻真好。 可惜我老了。 她的眼中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若是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她或许还会想着,这个少年是不是爱慕自己的容颜,在这冰冷的雨夜前来? 甚至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英俊少年,他就坐在自己的窗口,嘴里咬着一支玫瑰,带着一脸的笑看着她。 情景何曾相似,这个少年也坐在她的窗口,带着一脸的笑看着她,只是他的嘴里没有咬着沾满露珠的玫瑰,手里甚至也没有,只有一片枯萎的树叶。 曾经的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带着爱慕与渴求,可这双眼睛却绝对没有。 没有一个少年人会对一个老太婆感兴趣。 但云中帆的眼睛却在告诉她,他偏偏对她很感兴趣。 这无疑是个英俊的少年。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就将他迎进了屋子。 屋子里只有单调的悠长呼吸声,那是新娘子睡着时发出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却让屋中显得更加死寂。 她习惯了清净,但并不代表她习惯了死寂。 所以她开口了:“你是来治病的?” 云中帆道:“嗯!”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 她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失望,她是不是在失望这个少年并没有其他目的? 于是她淡淡问道:“哪里不舒服?” 云中帆道:“心!” 女人怔住了,可很快,她的眼中就散发出了异样的神采,她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她想到了什么? 她立刻就问:“心病还需心药医。” 云中帆沉默了,她的眼中露出了焦急和忐忑。 云中帆忽然说道:“你的医术很高明?” 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死亡 她失望了,黯淡的眸子仿佛一下子被岁月烙上了浑浊的痕迹。 她渴望这个少年能给她一些回忆,哪怕是演戏,可她失望了。 她坐直了身子,因为云中帆提到了医术。 那是她一生的骄傲,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云中帆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唐突而又粗鲁,但也许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话并不粗鲁。 毕竟少了一个让人心酸的称呼,比如…前辈?夫人?甚至大婶?大妈? 她果然没有生气,只是眼中只有更加浓郁的悲哀,那是了无生趣的悲哀和绝望。 “你的病我治不好,你还是走吧!” 云中帆看着她,喃喃道:“要是你也治不好,那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治好了。” 她奇怪的看着他:“你知道我?” 云中帆摇摇头:“我只看到了城主府外的杏林。” 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骄傲之色,仿佛提到这片杏林,就像提到她的医术一样让她骄傲。 “我叫……” 窗外忽然吹进来一股冷风,这股冷风居然将她的话吹了回去,她居然不说了。 云中帆看着她,还在期待。 可忽然,他脸色大变,猿臂轻舒,右手五指闪电般在她的身上急点。 可他的心在往下沉,他已经清晰的察觉到她渐渐消逝的生机。 她就像那枚落叶,从树枝上落下,就代表着消逝。 但他依旧期望她能说出她的名字,甚至说出更多的事情。 可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眼中的神情深情而又悲伤,悲伤中带着绝望,让人心碎。 云中帆没有心碎,他听说人在死亡前,都会看到这辈子刻骨铭心的人,或者事。 她只是出现了幻觉。 城主府的灯火已经亮了,整个白夜城的上空似乎都被照亮了。 无数的火把,无数的灯笼,被无数双手握着,散入无数个小巷,拍响无数家人的大门。 又是这家酒铺。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你无心的走着,走着走着就会发现你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新娘子并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她甚至直到被云中帆背到半路上才醒来。 此刻她的神情很哀恸,她喃喃道:“她是个好人,她怎么会死?她救了那么多人,却怎么能死?” 云中帆深吸一口气,桌上的灯光在摇曳,那个驼背的老头还在,这一次他打酒的手稳定而有力,威胁他的人走了吗? “你知道她的名字?”云中帆看着新娘子。 新娘子摇摇头:“不知道,她只让我叫她薛夫人。” 云中帆笑道:“你没病,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欺骗而生气?” 新娘子道:“没有。” 云中帆喃喃说道:“我想知道她的事情,很多,很多。” 那驼背老头忽然转过身来,咧嘴笑道:“你要打听消息的话,就去城北土窑找龟仙人!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云中帆道:“龟仙人?难道他是仙人?” 驼背老头道:“他若不是神仙,怎么会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云中帆道:“那他为什么不叫牛仙人,马仙人,而叫龟仙人呢?” 驼背老头道:“那是因为他无论说话做事都很慢,慢的就像一只乌龟一样,所以你要向他打听消息,最好多带些银两。” 云中帆道:“为什么?” 驼背老头道:“因为问他消息,是用时间算钱的,而且起步时间都是半盏茶!” 他又道:“半盏茶的时间是一百两银子,一盏茶是五百两银子!” 云中帆叹道:“果然需要多带些银两。” 驼背老头摇摇头:“还没完呢,然后才是问题,一个问题五十两!龟仙人说过,他慢是有道理的,别看他慢,但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云中帆笑道:“他要那么多钱,却住在土窑中,就不怕被人抢吗?” 驼背老头惊奇的看着他,道:“谁说土窑是窑洞了?土窑是男人们的天堂!而且那里的几个鬼奴据说曾经是朝廷的太监,手上功夫都不错!” 云中帆不说话了。 “你不去?”老头好奇。 云中帆当然想去,可他知道现在去不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布满灯笼火把以及比灯笼火把还要明亮的无数眼睛注视下,从城南跑到城北。 所以他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当然,前提是暂时躲起来。 于是她和新娘子又钻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窟中。 其实这只是一个酒窖。 新娘子虽然很害怕,但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个酒窖很小,两个人挤在里面,当然就有身体的碰撞。 一个初尝人事的男子,一个香气喷喷的女人,共处一间狭小低矮的酒窖,按理你要是那个男人,一定会把持不住。 但云中帆偏偏心无杂念。 能让一个人心无杂念的最好办法就是思考。 云中帆在思考,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城主夫人? 她只不过想要说出她的名字而已,居然招来了杀身之祸? 难道她的名字隐藏着什么秘密?可那是不可能的,一个公众大人物的夫人,她的名字根本就不是秘密。 那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天为什么会亮,公鸡为什么会在天亮的时候打鸣一样,这个时代没人知道。 天已经亮了。 昨夜似乎隐约有喝骂的声音来过这个小酒馆。 老头看着云中帆和新娘子,他的身体还在发抖,但这次显然并不是被人威胁了,这好像叫做余悸。 任谁在大半夜被人一群执刀握枪的凶汉闯入家门,然后打碎几个酒坛子,拆毁一张桌子,再被言词呵斥一通,他都会吓得抖一晚上。 当然,也或许这个可怜的老人已经从那些凶汉口中得知这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藏了他们,他有窝藏犯人之罪。 云中帆叹了口气,他本该杀了这个老头,可他没有,只是祈望他不要被别人杀了,比如夜凉。 他抓起了菜刀,老头抖的更厉害了。 刀光闪过,老头吓晕了。 他的胡须已经被割下了一把。 灶灰、面粉、黄泥、胡须,很快,一个中年男子就出现了。 新娘子一脸惊叹,惊叹于这精妙的易容水平。 她眼中有崇拜。 ; 第二十九章 乌龟 他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人又长得俊,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一定很幸福。 我一定会嫁给他的,一定! 城北,土窑。 土窑不是个窑洞,是个窑子,而且是最廉价的那种窑子。 可这个窑子外面,此刻却站满了人,还有人在一旁疯狂的呕吐,所有人的身体都在发抖,好像看到了让他们恐惧到极点的事情。 云中帆挤开人群,然后他就看到了诡异又惊悚的一幕。 他看到了龟仙人,他一眼就确认那就是龟仙人。 因为那里的的确确趴着一只脸盆大的乌龟。 难道龟仙人真的是一只乌龟? 当然不是,龟仙人此刻就在乌龟背上。 可他已经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眸子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脸的满足,而且还是那种男人得到女人安慰后的满足。 乌龟在一步一步的爬,爬的很慢。 ——别看他慢,但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此刻他真的跟乌龟一样慢了,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赢。 人这一生本来就不能慢,慢了就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时间也就输给了别人,怎么会赢呢? 新娘子也在吐,云中帆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快步走出了人群。 他看了眼新娘子,他本来觉得,现在应该是将新娘子送到白老爷子府上的。 因为那是这趟镖的目的地。 可他还是抛下了她,向那个苗条的背影追去。 因为云中帆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他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帮他变成男人的那个女孩,会是她吗? 然后云中帆忽然悲哀的发现,他居然没有好好看过那个女孩子。 这个身影事实上并不熟悉,他只不过是走进了自己的思维幻觉。 所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可云中帆现在顾不上去想这件事了。 四条大汉将他的前路退路都挡住了。 他们就像四座铁塔般的金刚。 云中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居然认出了自己?还有那个女子,他知道自己是谁? 答案立刻就有了。 一名大汉淡淡说道:“云中帆,你来了!” 云中帆叹了口气,他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胡子还在,脸上的黄泥还在,偏偏就被人认出来了。 云中帆还没开口。 但一旁的长满青苔的屋脊上却有人开口了:“武功不错嘛,居然知道我来了。” 他居然才是云中帆。 四条大汉明显的愣住了,他们似乎很惊奇,惊奇的看着屋脊上的云中帆。 然后又惊奇的看着被包围的中年男子。 再然后,四双眼睛彼此交流了一下,前后分别掠起两个金刚,扑向屋脊上的云中帆,剩下的两个则扑向中年汉子。 他们四个人站着的时候就像一座铁塔,可动作却矫捷的像四条猫。 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但那一身横练的功夫以及开碑裂石的手就是他们的兵器。 屋脊上的云中帆洒出一道黄光,脖子上的围巾就像弹簧一样被拉长,缠在屋脊一头的飞檐上,然后又像弹簧收缩,带起他比鸿毛还轻的身子,嗖的一下飞遁而去。 可那两个金刚的速度居然也不慢,他们壮硕的身体踩在脚下的瓦片上,就像点水蜻蜓一般,轻巧而又灵动。 转眼之间,三个人影早就在数里外的屋脊上狂奔。 云中帆苦笑一声,心中却不担忧,这世上若要说在这城镇中逃生,恐怕还没有比妙手空空苏回的速度更快的人。 此刻另外两个金刚已经一前一后夹击而来,云中帆却还在苦笑。 两双巨大的手掌一把就抓住了云中帆,可忽然,这两人就发现居然彼此攥住了对方的胳膊。 人呢? 云中帆的人已经消失了。 妙手空空逃跑的速度固然快,但他毕竟曾被云中帆逮住过,而且一逮一个准。 但云中帆现在却又被人逮住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两侧的房屋后面,居然有巨大的牛筋绳编成的网。 “跑啊,你跑啊!”两条金刚就站在大网边上,看着云中帆,眼中满是嘲弄的笑。 云中帆苦笑。 他又见到了夜凉。 夜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他的背有些驼了,昨天他还是如标枪一样,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可现在,他居然驼着背。 他不但驼着背,眼睛居然还是红的,而且脸上居然还有泪痕。 他的泪,是为他夫人而流吗?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夜凉喃喃道:“铁链,封闭的囚牢,你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云中帆脸上的装扮早就被撕了下来,他看着夜凉,忽然笑道:“你真想知道?” “真想!” 云中帆道:“那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哦?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做交易?” 云中帆笑道:“人与人之间本来就随时随的在交易,不是吗?” 夜凉道:“倒想听听!” 云中帆道:“你怀疑?” 夜凉闭嘴,半晌后,缓缓说道:“你父母跟你是交易吗?” 云中帆道:“当然,他们抚养我,等他们老了,动不了了,我再赡养他们。” 夜凉愣住,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于是他又问:“夫妻?” 云中帆笑道:“当然也是交易,女人需要一个男人保护、呵护,而男人需要一个女人安慰、传宗接代。” 夜凉喃喃道:“传宗接代?似乎又回到了跟父母的交易了,那么如果遇到个不孝子呢?” 云中帆失笑道:“那就是交易失败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夜凉愣愣看着云中帆,甩甩头,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云中帆道:“我没杀!” 夜凉忽然冷笑:“你果然去了那里!不是你杀的,又是谁?你为了女人,能杀掉白家几十口人,为了女人,你就可以杀了我的夫人吗?” 云中帆缓缓站起身来,透过细小的网孔,他的眼睛如苍鹰般锐利,盯着夜凉。 夜凉居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忍不住闪躲。 云中帆冷笑道:“白家的惨案是我做的?你为什么不说是你做的?” 夜凉狂笑:“老夫与白老爷子共建这白夜城,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 第三十章 出手太快 云中帆摇摇头:“有时候朋友比坏蛋还要坏,况且如果朋友本来就是个坏蛋,那就更坏了,夜城主,你说是不是?” 夜凉似乎被云中帆勾起了说话的欲望,缓步踱进屋中,拉过一条椅子坐下,问道:“我倒要听听,我为什么要杀白老爷子一家?” 云中帆道:“那我也想问你,为什么白夜城是白字当先,夜字排后呢?” 夜凉瞳孔一缩,盯着云中帆,缓缓说道:“当初我们建起白夜城,起名的时候只是随便起的而已!” 云中帆厉声喝道:“可是江湖人都知道白老爷子,却不知道你夜凉!江湖人都知道白夜城是以白老爷子的姓冠名的,却不知道还有你夜凉!” “所以你怀恨在心,同样你更想要的是白家的财富!” 夜凉笑道:“财富?我凭空多出许多财富,难道不引人怀疑吗?” 云中帆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讽刺的笑意:“白夜城是你的,白家被灭门,白家的财富还会落在别人手上?这白夜城,哪一家人死完之后,财富不会落到你手上?” 夜凉微微一笑,道:“没错,是我杀的!” 他居然就这么干脆的承认了。 可他忽然又狞笑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的死,其实更大的原因就是你!” 云中帆笑道:“当然,因为本来就是你刻意安排的,你知道我护送那个新娘子去白老爷子府上,所以你刻意在一路上安排人手,我想云中哭、桃花坞都是你安排的吧?” 他不给夜凉说话的机会,又道:“你不知道我的武功路数,所以刻意派人不断挑战,成了最好,如果失败,那时候我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张冠玉也是吧?然后你算准时间,将白老爷子家灭门,这样我这个为了女人胡乱杀人的杀人狂魔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因为你知道我的而你,就有足够的理由调集城防力量来抓我。” 夜凉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你设下这个计谋?” 云中帆看着夜凉,冷笑道:“因为你想得到《神游功》的秘密!” 夜凉一言不发,沉思半晌,缓缓说道:“那为什你进城的时候我不立刻派人抓你呢?” 云中帆道:“因为乌残死了,你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找我,而你暂时不知道对方的来路,所以你需要观察。” “你说的连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了。” 云中帆道:“可我来到城中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跟踪或者追杀,所以直到我去了悦来客栈,你才决定来抓我。” 夜凉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在现在总算是抓到了。” 云中帆道:“你承认了?” 夜凉冷笑道:“我当然承认了,我为什么不承认?况且我知道你很快就会什么话都说出来的。” 云中帆道:“我对自己的嘴巴一向很有自信,当然,除非有美食。” 夜凉笑道:“不用美食!” 他的话刚刚落下,那个升职的捕快就押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云中帆的脸色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落在了夜凉手中。 夜凉笑道:“你刚才也说了,你刚入城的那天,我们的确在监视你,所以,这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就到了我的手里。” 云中帆看着她,她的神情悲伤而凄然,但还有更多的不甘,可她的眼睛就像狐狸的眼睛一样,漆黑的眼珠子在飞快的转动。 这个将他变成男人的女孩,云中帆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脸? 他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从来没有人逼我说出我不愿意说的事情。” 夜凉一把攥住女孩的头发,狞声道:“你不妨试试看!” 云中帆道:“可惜我现在没有剑。” 夜凉笑了,道:“我知道,你挖坟,挖断了你的剑,不过我可以还给你,顺便,还有那两包烟灰。” 云中帆的脸色陡然变得一片煞白,神情也在一刹那变得如同万年玄冰一样冷酷。 忽听门外一人笑道:“你放心,现在都在我手里,而夜凉城主的所作所为,明天就能传遍天下了。” 夜凉惊声喝道:“是谁?” 没人回答,夜凉又喝:“来人!” 依旧没有人,城主府数百兵卒,现在就好像都睡着了,居然没一个听他发号施令。 云中帆瞪眼看着夜凉,寒声道:“《神游功》究竟有什么秘密?” 夜凉的手已经攥住了女人的咽喉,他带着满眼残酷的笑意:“这个问题好像是我问你的。” 云中帆盯着夜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对流沙殿知道多少?” 夜凉喝道:“说!” 云中帆摇摇头,转身就走。 刚刚走到门口,夜凉便大叫:“你信不信我杀了她?” 云中帆缓缓转过头,他的背对着门外。 那女孩子原本像狐狸一样转动的眼睛忽然就不转了,眼中带着欣慰。 云中帆道:“我一直认为,女人是需要疼爱的,而不是挨疼的。” 夜凉忽然变得急躁起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忽然跺脚叫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刚刚喊出,云中帆就出手了,他的身子就像一阵风,一阵旋风,倏忽间便已扑到夜凉身边。 他的手中没有剑,但他的手,却比最锋利的剑还要锋利,右手食中二指就像插进一块豆腐般刺进了夜凉的咽喉。 然后他左手一带,女人就从夜凉手中离开。 直到此刻,夜凉才嘶吼一声:“为…什么?” 云中帆已经不见了。 那名升职的捕快居然已经吓晕了过去。 屋中忽然出现了几个人,他们所有人居然都是黑衣蒙面,缓缓走到夜凉的尸体边上,其中一人看着眼中依旧满是难以置信的夜凉,叹道:“因为我们的确想看清他的出手……可没想到你这么弱。” 另一人道:“看清楚了?” 其余人摇摇头,道:“他的速度太快了!” 最先开口的那人道:“他的手更快!” 一人道:“而且那是横练的硬功!可是…他在流沙殿好像并没有习练这种功夫。” ; 第三十一章 骗人的女人 之前那人道:“至少那不是一只握剑的手!握剑的手指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莫非是少林金刚指?” “金刚指却不会那么灵动。” 所有人不说话了。 —— 云中帆手里捧着骨灰,叹了口气又放回了怀中。 他转头看向女人,笑道:“看来他们真的无法成为邻居。” 女人的脸色还很苍白,雪白的脖子上还有淡红色的指印,她笑了笑:“还好没有。” 云中帆道:“你现在报了仇了,想去哪里?” 女人浑身一颤,惊讶的看着他。 云中帆笑道:“其实如果你用一坛劣质酒托镖,我或许更喜欢。” 女人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在说什么?” 云中帆看了眼天边的残霞,叹道:“杀死你父母的,其实是夜凉对吗?” 女人忽然大声道:“没错,就是他,就是那个畜生,想要纳我为妾的也是他,也是那个畜生!” 云中帆道:“所以她虽然在利用你,你却反过来对付他?” 女人似乎横了心,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晕红,银牙紧咬,恨声说道:“没错,他本来是要我监视你的!” 云中帆道:“你知道他忌惮我,所以你认为我有杀了他的能力,所以你才…” 女人叹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云中帆笑道:“我只是个镖客,这趟镖的目的地就是白府,可白府既然已经被人灭门了,又有什么事是真正的男人才要面对的呢?” 他又道:“而且你之前故意将我引过来,甚至不惜假装落入夜凉手中,目的不就是逼我出手吗?” 女人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云中帆道:“可惜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女人忽然激动的说道:“至少我是喜欢你的。” 云中帆立刻闭上了嘴,眸子深处露出了绝望的痛苦。 她看着他,她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悲痛。 这一刻,她忽然想保住他,像母亲一样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 她对他并不了解,甚至仅限于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叫云中帆,知道夜凉叫他‘幻影剑客’,可她却知道,这个因为自己而变成男人的男人,内心深处一定有着极为痛苦的回忆。 她温柔的说道:“我虽然利用了你,但…但…” 她说不出口,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云中帆,大声道:“至少我……” 云中帆道:“至少你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用眼神告诉我有埋伏。” 女人却不理他,继续大声地说道:“至少我是喜欢你的!”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可立刻就有人不同意了。 新娘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她怒视着女人,大声叫道:“你不准喜欢他!” 云中帆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这一个月以来,她所遭遇的,对她来说一定离奇又惊险,就像戏文中写的似的,她现在本该在温暖的大床上睡觉。 可她似乎全然不觉,这会甚至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她依旧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脚上还是那双绣着鸳鸯的红鞋。 “为什么?”女人问。 新娘子大声道:“因为他是我男人!” 旁边屋顶上忽然有人笑道:“可苏大小姐你却还不是个女人哟!” 苏回从屋顶上跃下,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条麻袋似的土黄色围巾。 云中帆道:“看起来你有收获?” 苏回摇摇头:“几乎没有,看来你不得不去长安了。” 云中帆叹了口气,然后笑道:“谢谢!” 苏回斜眼看着他,忽然哈哈笑道:“你居然也会说谢谢?不过我还是喜欢喜欢你用行动表示感谢,比如说……” 云中帆抢着道:“笑弥勒呢?” 苏回摇头:“不见了!” 女人忽然说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脸上常常挂着笑的胖子?” 云中帆道:“你知道?” 女人道:“他刚才就在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七个人。” 苏回笑道:“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死。” 云中帆揉了揉额头,他不认为笑弥勒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可如果他真的没有死,那么当日在龙虎镖局门口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苏回又道:“也或许……他们都没死!” 云中帆豁然抬头。 苏回道:“你离开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女人能变成老女人,少女能变成妇人,胖子能变成瘦子,瘦子当然也能变成胖子,你确定他们就是他们?” 他们就是他们,说这句话很拗口,但也很直白。 他们就是他们,他们难道不是他们? 他们当然就是出更虎、银鹞子、鹰眼等人。 云中帆沉思着,忽然就想起了钻天童子的死。 钻天童子死在一种潜伏性毒药之下,据说那样的毒只有笑芙蓉萧青碧才有。 他摇了摇头,笑道:“至少孟匡龙肯定还没死,对吗?” 苏回缩缩脖子,道:“那条老泥鳅,想让他死,很难。” 云中帆笑道:“泥鳅再滑,还不是被人搬上了餐桌?” 苏回沉吟着,缓缓说道:“夜凉的武功如何?” 云中帆一怔,道:“不知道。” 苏回惊讶道:“你居然不知道?” 女人忽然说道:“那是因为幻影剑客厉害的不仅仅是剑。” 正在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发出:“是镖!” 苏回已经窜了出去,很快却又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凝重,冲着云中帆摇了摇头,然后紧了紧围巾,道:“跟着你跑了这么远,我也该去睡觉了,估计薛胖子现在也在睡觉,他无疑是最了解夜凉的人。” 云中帆笑了。 苏回懒散的走了。 两个女人还在大眼瞪小眼。 云中帆道:“那么,两位,我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新娘子抢道:“你可以叫我苏慕蓉,当然我更喜欢你叫我…蓉蓉,更喜欢你叫我…娘子。” 女人垂下了眼,低低道:“我该走了。” 但她还没抬脚,云中帆早就已经走了。 苏慕蓉跺脚大叫:“云中帆,你跑什么?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到你!” 女人幽幽道:“你追不上的!” 苏慕蓉豁然回头:“为什么?” 第三十二章 薛三娘子 女人道:“因为…因为他心中没有你,当然,也没有我。男人心中要是没有你,就算你站在他的面前,他也看不到。” 苏慕蓉怔怔听着,然后她笑道:“至少我们已经入过洞房了!” 女人看着苏慕蓉,苏慕蓉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骄傲的离开了。 “你去哪里找他?”女人大声问道。 苏慕蓉回头笑道:“你管不着!” 女人看着她渐渐远去,喃喃道:“长安,孟匡龙?” —— 小酒馆还在开业,没有招牌,没有多少客人,店里面的三张桌子只有一张旁边孤零零的坐着一个人。 他已经不再是喝酒,倒像是灌凉水,桌子上已经有三个巨大的空酒坛子,因为他需要用酒来压住自己心中的恐惧。 可当他看到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喝下去的酒就真的变成了凉水,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这件穿在身上还没有两天的崭新袍子已经布满了污迹和褶皱,若在以前,他将这身衣服看的比命还重要,可惜现在,这身衣服,也就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云中帆笑道:“如果你不想眼睛长在屁股上,那就乖乖坐下!” 然后他就在这个捕快面前坐了下来。 捕快看着他,瞳孔紧缩的就像针尖。 云中帆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这酒的确不好喝。 他放下酒杯,道:“贵姓?” “张…张大兴。” 云中帆点点头,道:“城主府述职有年头了?” “四…四年了。” 云中帆满意的笑了笑,道:“城主府最近有什么陌生人出没?” 张大兴的恐惧已经慢慢在变小,忙道:“城主府每天都有很多陌生人来求医,因为夫人的医术很高明,而且听说她是效仿古人,治病不要钱,只要对方在门口栽五棵杏树。” 云中帆道:“夫人姓薛?” 张大兴眼中忽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点点头道:“夫人姓薛,大家都叫她薛三娘子,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忽然瞪视着云中帆,厉声喝道:“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是个好人,她是个好人,悬壶济世的好人!” 他之前还怕云中帆,可这会却满含愤怒的质问云中帆。 云中帆看着他,忽然笑道:“你喜欢她?爱慕她?” 张大兴就像被戳了个洞的猪尿泡,整个人立刻就萎蔫了,然后脸上就像情人见面的小男人般红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痛苦的说道:“可我…不配。” 不配。 多么心酸的字眼,爱情本是神圣的,爱本来没有错,可偏偏爱情往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有多少爱情被‘不配’这两个字生生扼杀? 云中帆看着他的眼中居然有说不出的同情,然后他缓缓倒了一杯酒给他:“不介意说说夫人的事情?” 张大兴脸上又泛出血色,喃喃道:“你知道吗,我和夫人是同一时间进入城主府的,那天夫人嫁进了城主府,而我也在那一天入职,就在婚宴上,我看到了她……” 张大兴进城主府已有四年,也就是说薛三娘子是四年前嫁给夜凉的。 四年……为什么会是四年? 云中帆喝了口酒。 “夫人和城主的感情似乎并不好,我有好几次听到他们吵架,城主说夫人嫁给他只是为了气气什么人,那个人好像叫……” 张大兴忽然不说话了,然后他的身体就像被抽去了脊梁,先是软软趴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像一团烂泥般从桌子上滑落,从板凳上滑落,最后又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云中帆瞪眼看着他,然后看向手中的酒杯,再然后,他缓缓回头,看向柜台上的老头。 老头还在睡觉,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大兴在抽搐,脚蹬着破旧的酒桌,酒桌就像垂暮的老人,嘎吱嘎吱的响了几下,摇动了桌上的酒坛子,滚落在地,发出叹息般的碎裂声。 老头被惊醒了,可当他看到桌子下面眼睛瞪得滚圆脸色发黑的死人的时候,他又吓晕了。 云中帆看着手中的酒,原本苍白干燥的手,此刻却已经出汗了。 张大兴的死就跟钻天童子一样突兀,一样猝不及防,一样让人心底发寒。 可云中帆呢?他怎么没事? 他难道真的百毒不侵了? 云中帆用拍醒了老头,老头发抖着看着他,就像看着索命的无常。 “那天跟我喝酒的女孩你认不认识?” 老头当然认识,不但认识,还很了解。 女人姓曲,叫做曲妙音,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夜凉意外看到曲妙音,想要纳她为妾,曲父不愿,这才酿成惨事。 “那天我来这里的时候,酒馆里是谁?” 老头身子一颤,忙不迭的摇头:“就小老儿一个啊。” 云中帆盯着他,眼睛就像锥子。 老头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号着叫道:“公子,给小老儿一条活路吧…” 云中帆叹了口气,喃喃道:“他要挟你?” 老头子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云中帆起身道:“其实你连那人的脸都没看到,是吗?” 老头又默默点头。 云中帆摸出一块银子,丢下就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他忽然问道:“昨天城里死了个孩子,拉在街上认尸,你知道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吗?” 老头的声音几乎又要快哭了,颤声道:“就…就在这里。” 云中帆豁然回头:“这里?你说是这里?” 老头道:“是的,那人给我钱,让我处理一下…” 云中帆看向桌子下的张大兴,又扔出一块银子:“那你也将他处理一下!” 风冷如刀。 云中帆走在街上,他并没有询问那老头,之前有谁碰过张大兴喝的酒,因为他知道是没有任何收获的。 想要有收获的地方只有一个。 可云中帆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烧焦的味道,街角拐弯处一栋大院中浓烟滚滚,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将整个白夜城上的天空都染黑了。 第三十三章 棺材 薛府。 云中帆沉着脸,看着毁于一旦的薛府,他又迟了一步。 “女人…”云中帆苦笑,他若不怀疑曲妙音,就绝对不会先去那小酒馆,而是薛家。 究竟是什么人?这人又在刻意掩饰着什么?这人为什么知道他要查探薛三娘子的过去? “不对!”云中帆忽然脸色一变,转身跃上屋顶,飞快向小酒馆中奔去。 老头没了,尸体也没了,小酒馆的门打开着,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若不是还残存着浓郁的劣质酒的味道,云中帆甚至会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苏回走了进来。 云中帆摇摇头,然后笑道:“走吧,去吃饭!” 苏回道:“吃饭?哪有饭吃?” 云中帆停下脚步,转头道:“刚才过来的时候,闻到了水煮肉片的味道,更巧的是我还闻到了你的味道。” 苏回道:“这都能被你发现?我的味道?”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愕然问:“我才洗了澡啊,有味道?” 云中帆哈哈笑道:“贼的味道!” 苏回却没笑,叹道:“你这鼻子简直比狗的还灵!” 他忽然又嘿嘿笑道:“可惜你的脑袋瓜子却不灵,你的镖还没送完!” 云中帆不解的看向他。 “接镖人未到,你必须将镖再送回去,到时候托镖人才会给你另一半的钱。” 云中帆道:“你还真想让我去当新郎官啊?还是去吃饭吧!” 苏回叫道:“谁给你准备饭菜了?那是我的!” 云中帆奇道:“你也喜欢吃水煮肉片?” 苏回道:“我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喜欢,但和你有同样的爱好,至少能……” 云中帆眼睛亮了,比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还要亮。 新娘子苏慕蓉又找到云中帆了。 可云中帆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捂着脖子一脸被快要掐断气的模样。 她走过去,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云中帆道:“没事…” 苏慕蓉惊道:“你的声音……你嗓子不舒服吗?” 云中帆哭丧着脸指着桌子上的一盘水煮肉片,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现在信了,我就说苏回怎么无缘无故的请我吃饭,原来这这菜里面居然和着几根鱼刺,我嗓子被划破了。” 苏慕蓉吃惊的看着他,惊声问道:“怪不得,你没事吧?” 云中帆摇摇头,嘶声道:“没事!” 苏慕蓉跺脚骂道:“做什么生意嘛,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云中帆揉着脖子,声音更嘶哑了,苦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苏慕蓉道:“为什么?” 云中帆道:“因为你是镖啊!接镖人未接镖,我当然要将你送回托镖人手中啊!” 苏慕蓉嘻嘻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门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马车上依旧铺着厚厚一层貂皮,暖手炉,暖脚炉,小桌…… 苏慕蓉看着这些东西,嘴角浮现出甜甜的微笑。 马车启程,缓缓向城外走去。 苏回坐在远处一座大屋的屋顶,看着马车驶出城,喃喃道:“希望莫要出事的好。” 然后他跃下屋顶,向西城门走去。 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贼和强盗本来就不可能有好的名声。 就算他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但贼就是贼,这一点毋庸置疑。 苏回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眼色,有看着他一脸鄙视的,有敌视的,也有防备的,当然也有崇拜的。 但他现在看到的这个眼神,却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这个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苏回?” 苏回答:“是!” 然后这人就不说话了,就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感情,没有光泽,灰白色的眼珠子就像蒙尘的鹅卵石。 他的眼睛甚至都不眨一下,在这双眼睛中,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生命的色彩,更看不到人性的色彩。 “你问我就为了看我?”苏回忍不住笑道。 两人就坐在路边的一个茶摊上,两人手中都捧着一碗血红色的粗茶。 “跟我来!”他看了眼苏回,丢下银子起身就走。 苏回摇摇头,笑道:“我又不是狗!” 那人转头看着他,也笑道:“你要是不跟我来,我保证你很快连狗都不如!” 苏回缩了缩脖子,道:“看来我是必须要去咯!” 两人一前一后,横穿这个偏僻的小镇,迎着凛冽的北风走进了一片竹林。 冬天的竹子并不绿,也并不茂盛,但一大片的竹林几乎形成一片竹海的时候,那样的景象依旧让人心怀大畅。 竹林中并没有路,前面那人走的不快,因此苏回一路上还能四处欣赏一下风景。 风的味道很清新,仿佛春天已经来了。 风吹动了竹叶,林中充斥着‘沙沙’的声响,以至于走在这竹林中,其他的声音都像是消失了。 苏回忍不住问道:“喂,老兄,你到底要去哪里,到了没?” 那人充耳不闻,只是埋头赶路。 苏回又叫道:“你不会是赶着去棺材里吧?” 前面那人忽然停下了,然后苏回的脸色就变了。 那前面竹林中有片空地,偏偏这片空地上,现在就放着一只血红色的大棺材。 “进去!” 那人指了指棺材,然后自己先一步垮了进去。 苏回斜着脑袋看着这口棺材,笑道:“有趣!” 他也钻了进去。 棺材很大,不需要人躺下,甚至里面还有两个很舒服的椅子。 苏回看着那人将棺盖盖上,忍不住笑道:“你就不怕我突然打开看路?” 那人笑道:“随便你!”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等等我!” 那人打开棺盖,苏回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挑着一担菜奔了过来。 那人居然真的在等着,等到那挑菜人走进,甚至还出手帮他把菜提进了棺材。 挑菜人看着苏回,又看看那人,道:“这不就是那个贼吗?” 一个挑菜的人,居然认识苏回这个神偷? 苏回惊讶的看着他。 挑菜人满眼鄙夷的看着他,忽然说道:“听说贼的胆子都不小,那你这个江湖上头号大贼的胆子一定很大了,待会你敢不敢揭开棺盖?” 苏回道:“那你敢不敢?” ; 第三十四章 世外桃源 挑菜人显然没想到苏回会这么回一句,顿时愣住了。 棺材似乎动了,但挑菜人的菜担子装着一大罐的腌萝卜,导致整个棺材里都充斥着又酸又臭的味道。 苏回有个缺点,那就是不吃这东西,而且只要闻到,他的鼻子就像被一根根牛毛细针扎进去一样,刺痛难受。 所以接下来棺材究竟是如何动的,向那个方向移动的,移动的速度是快是慢,他都不知道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打开棺盖,可他隐约觉得那样做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挑菜人居然掀开了。 掀开的时候,他还大叫:“我敢,我当然敢,我不是懦夫!挑菜的就不一定是懦夫!” 他叫的大声,但声音传入苏回的耳朵,却是断断续续的。 苏回鼻子顿时舒服了,然后他才发现这棺材居然是在向上飞的。 棺材明明还在空旷的竹林中,怎么会突然向上飞呢? 然后他就看到了周围的情景。 棺材在往上飞,旁边居然是如银河般倾泻而下的巨大瀑布。 瀑布的轰鸣声如雷震耳,可刚才棺材盖没有打开的时候,却什么都听不到。 这样精妙的棺材,是什么人制造的? 苏回的眼睛忽然一亮。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跑题了。 这里是哪里?茫茫竹海中,怎么忽然有了瀑布?瀑布上面又是什么地方?难道目的地就在瀑布上面? 棺材忽然停下了,瀑布的轰鸣声已经在脚下。 挑菜人忽然说道:“洛先生,这次就你一个人出来吗?” 那白眼珠的男子道:“就我一个。” 挑菜人点点头,然后看向苏回,冷笑道:“看来我想错了,只要是贼,胆子都很小。” 苏回却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 站起来他就看到了一个山洞,山洞就在瀑布上面,巨大的洞口就像一头远古巨兽的嘴巴,里面空旷,明亮,甚至一眼就能看到对面。 这只不过是个入口。 洞口伸出一排翠绿色的粗壮竹竿,棺材顺着这一排竹竿轻松滑进洞内,苏回却依旧没看清楚这棺材是怎么上来的,又是怎么过去的。 仿佛这棺材本身就会飞一般。 洛先生走在前面,挑菜人断后,苏回就像被押着的囚犯,顺着湿润的通道走了进去。 前后不过数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大河滚滚流入脚下,又从悬崖峭壁上轰鸣而下。 河岸两旁建造着富丽堂皇的庄园,就连河面上都是竹子铺成的迂回栈道,河面正中心,有一座圆形的巨大竹屋。 竹子圈起来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池塘,里面莲叶如蒲扇般漂浮在水面上,一个素衣罗裙的小女孩划着轻舟,正沐浴在阳光中,嘴里唱着苏回听不懂的俚曲。 莲藕似的玉臂轻轻在水流中挥荡,溅起珠玉般的水珠,远处不知名的雀鸟在茂密的竹林中婉转高歌,再往远处,烟雾缭绕,恍如画境。 这里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生出一辈子都留在这里的欲望。 这样一座巨大而高贵的庄园,究竟是如何建起来的?材料,人工,难道都是棺材送上来的? 不过苏回很快就看明白了,远处有山,证明这个地方并不像烟囱一样拔地而起,河流是从远处的大山上流下。 “汉水曲折,果然名不虚传,看起来这似乎就是汉水的一支支流吧?”苏回喃喃说道。 洛先生转头看向苏回,眼中有惊讶,仿佛在问:“你居然知道?” 苏回笑了笑,道:“我应该不是来看风景的吧?” 洛先生还没回话,那小女孩忽然在小船上叫道:“洛驼洛驼快过来,我钓到娃娃鱼了。” 这人的名字可真奇怪,居然叫洛驼? 可他却没过去,只是冷着脸道:“恭喜小姐!” 那小女孩急道:“恭喜个屁啊,赶紧过来帮我提一下,我抓不住啦!” 洛驼依旧不动。 挑菜人道:“洛先生,你…你怎么不过去啊?” 洛驼冷冷道:“你要是愿意,你可以过去!” 挑菜人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在了洛驼身后。 正在这时,那小女孩忽然惊呼一声,看起来她似乎是用力过度,导致小船无法稳定,身子摇摇晃晃眼见就要掉进水里。 洛驼还是没动,苏回叹了口气,一晃身,在水面上飘过去,轻轻拉住小女孩的手,然后双脚在两侧船舷上一点,那小舟顿时便稳住了。 然后他跳到小舟里,笑道:“小妹……” 他声音刚发出,脚下的小船船底忽然就像被人抽去了一般,他的身子直挺挺的向河水中掉去。 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小女孩的手,忽然变得比泥鳅还滑。 他看起来一定要掉进水里了。 但他是苏回,江湖上若说险中求生的手段,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他的重心刚才还在脚下,但一瞬间就像是变成了手上,原本下坠几乎碰到河面上的双脚倒翻而上,双手早已取代了双脚的位置,紧紧扣住了船舷。 紧接着,他双臂微一弯曲,整个人就像一道孤烟,扶摇而上,半空中三个轻巧的翻身,身子已俏生生的站在了一旁的竹子栈道上。 “好一个倒拔杨柳,好精妙的燕子三抄水,不愧是盗圣。” 小女孩却站在一片荷叶上,拍着手一脸人畜无害的笑。 苏回哈哈笑道:“比起你这叮叮猫的点水功夫,我还是不如你的。” 小女孩好奇的瞪大眼睛:“叮叮猫,那是什么?” 苏回道:“怎么,唐门的人连叮叮猫都不知道?” 小女孩噘着小嘴,皱眉眉头,一脸纠结。 洛驼忽然说道:“小姐,蜀地人的方言中,叮叮猫就是蜻蜓。” 苏回笑道:“怪不得他们两个都不敢过去,原来你这小丫头是个害人精。” 小女孩哼道:“算你厉害,给你莲子吃!” 她素手一扬,几枚白森森的莲子激射过去。 苏回一脸的笑意立刻不见了,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何时已经在手,手轻轻一抖,围巾倒卷而出,卷住那几颗莲子,然后他的手再一抖,围巾就窜入了脚下的河水中。 第三十五章 买卖 “砰砰砰…” 几声巨响,水柱喷涌。 苏回冷冷看着小女孩,道:“小小年纪,恁地歹毒!” 小女孩似乎毫不在意,咯咯笑道:“一般一般。” 洛驼道:“小姐,我该带他去见主人了。” 小姑娘道:“好啊,不过等他见过我爹了,他一定得留下让我玩两天。” 似乎在她眼中,苏回就是个玩物。 洛驼顺着栈道走苏回身边,淡淡道:“走吧!” 苏回看了眼小女孩,忽然笑道:“喜欢捉弄人的人,迟早也会被自己捉弄的!” 小女孩道:“哦?我怎么不知道?” 苏回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小女孩咯咯笑道:“你别用话儿唬我,我才不怕哩!你以为……”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的莲叶忽然爆炸了,跟刚才一样的水柱冲天而起。 她这下终于变成一个落水的小狗了。 苏回嘴角挂着笑,洛驼脚下微微一顿,转头道:“好手段!” 远处传来那小姑娘的怒吼:“苏回,你有种,算你厉害!不过你给我等着!” 苏回哈哈笑道:“一般一般!” …… 水上充斥着草木清香,脚下栈道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苏回苦恼的自语:“这小姑娘是个鬼灵精,恐怕我还真要被她算计到。” 洛驼道:“小姐真要算计谁,那人肯定逃不掉。” 苏回道:“好在今天她不会再算计我了。” 洛驼道:“为什么?” 苏回笑道:“因为……她的腿在今天之内肯定不能动弹。” 他刚刚说完,一个胖女人就奔了过来。 脚下的栈道似乎都难以承受她的重量,发出叹息般的呻~吟。 女人跑到苏回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泼妇般的大叫:“你说,你为什么要害小姐?你这个可恶的混蛋,她还是个孩子。” 苏回皱眉道:“洛先生,如果我要走你恐怕拦不住我吧?” 洛驼看了眼苏回,然后转头看向胖女人,沉声道:“退下,小姐没事!” 苏回终于见到正主了。 但他没想到会是个年轻公子。 他正在揭开铜炉,将几根冒着青烟的熏香插~进铜炉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缓慢,神态也非常认真,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将熏香插进去,然后捡起炉盖,轻轻盖上,又拿起洁白的锦帕,小心翼翼的将铜炉四周擦了一遍。 然后他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只铜盆边上,铜盆里面已经准备了温水,他认真的一遍又一遍的洗了三次手。 一名侍女小心翼翼的递上柔软的帕子,他擦干了手,然后又将帕子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侍女手中的托盘中。 等到侍女离开,他看了眼冒出青烟的铜炉,很是满意的微微一笑,这才看向已经站在门口的洛驼和苏回。 挑菜人已经不见了。 “庄主,他来了。”洛驼的神态、声音都变得极为尊敬。 年轻人身上穿着酱红色的长袍,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用一条紫色的发带束缚着,他搓着手,似乎没听到洛驼的话,他搓手的时候,脸色也居然变得焦急起来,眼睛在四周寻找着什么,满眼急切。 洛驼忽然喝道:“来人,浴桶!红毯!” 很快就有四个人抬着两只硕大的浴桶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温水。 洛驼看向苏回,道:“跟我做,不要问!”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浴桶。 年轻公子的神态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很满意。 苏回惊讶地看着洛驼,这人莫非是疯了? 洛驼洗澡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也很仔细,洗完之后,他从旁边下手手中托盘上拿下准备好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就这样赤着脚,顺着早已铺好的红毯,走进了屋子。 苏回抬脚,也要走进去。 熟料那年轻公子忽然尖声叫道:“出去!” 他的声音就像被夺走孩子的母亲发出的尖锐叫声,绝望中充满了疯狂,疯狂中又带着狂怒。 苏回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忽然抬脚,一只脏兮兮的鞋子就从他脚上飞出,向屋中飞去。 “啊…”年轻公子尖啸一声,随手在腰间一挥,一柄软剑激射而出,被内力逼的笔直,几朵剑花闪过,苏回的一只鞋已经被劈成了一团碎布。 “呼…”年轻公子长舒一口气,就像了结了一件心事似的,居然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云中帆嘴巴一指地面:“喏,落地上了。” 这次还没等年轻公子发飙,洛驼就已经连同地上的红毯一并卷起,然后扔出了屋外。 “苏回,够了!”洛驼沉声怒喝。 苏回忽然转身一脚踢翻浴桶,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上面,笑道:“说吧,请我来干什么?” 年轻公子深吸一口气,满脸不耐之色。 看起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跟苏回深入交流了。 所以他淡淡说道:“你认识云中帆这个人?” 苏回笑道:“当然认识。” “你们是朋友?” “当然是!” 年轻公子道:“你可曾见过他的武功?” 苏回道:“见过,神乎其技,剑出如幻影。” 年轻公子冷笑道:“恐怕他的功夫并不在剑上吧?” 苏回奇道:“那是什么?” 年轻公子不答,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云中帆也不了解《神游功》的秘密,而他答应你,一旦《神游功》的秘密破解,他一定会让你知道。” 苏回脸色变了,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年轻公子道:“因为你交友不慎。” 苏回怔住了,喃喃叹道:“果然,朋友要是害你,比仇人害你还要彻底,还要防不胜防。” 他年轻公子道:“你会不会是害朋友的人?” 苏回冷笑:“你说呢?” 年轻公子笑道:“很好,所以你不愿看着你的朋友云中帆被人捉弄的团团转的,是吧?” 苏回道:“当然不愿意。” 他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云中帆被人捉弄的团团转? 第三十六章 总管令 年轻公子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知道《神游功》的秘密?” 苏回道:“难道你知道?” 年轻公子的脸色终于平静了下来,整个人也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的飘逸感。 他缓缓坐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锦帕,轻轻的擦着手,淡淡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能告诉你!你不但自己能知道,还能告诉你的好朋友云中帆。” 苏回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的眼睛盯着年轻公子,似要看穿他的心思。 “你约我来,不会是这么好心的给我解惑吧?” 年轻公子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你做一桩买卖。” “买卖?” “不错,我告诉你《神游功》的所有秘密,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苏回冷笑:“你这样的人开出的条件,一定不是一般的条件,我想你要我取的东西,恐怕很难取吧?” 年轻人道:“要是容易取,我会煞费苦心的找来你这个盗圣?” 这句话却是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 苏回很受用,一脸赞同的点点头,道:“说的不错,我很喜欢听。” 年轻人道:“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苏回道:“既已知道,为什么还不说?” 年轻公子斜着脑袋,满脸讥诮的看着他,冷笑道:“你真欺我不会做生意?” 苏回道:“明白了,看来我只有先帮你取到东西,你才会告诉我,对吧?” 年轻公子道:“看来你并不笨。” 苏回道:“贼本身就不笨,更别提我这个盗圣了对吧?而且我这个盗圣也很奸的,我怎么能相信你到时候一定会告诉我?” 年轻公子闭上了眼,淡淡道:“有些秘密对你们来说是大秘密,但对来说,那只是一文不值的东西罢了。” 他忽然睁开眼,笑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一文钱而花心思?” 苏回静静看着他,忽然一拍浴桶,站起来笑道:“看来我只有答应了。” 年轻公子道:“很好,你可以走了。” 苏回皱眉:“你要我取什么?” 年轻公子又闭上了眼睛。 洛驼却已经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到门口,单手指路,道:“苏公子,请!” 苏回又坐进了棺材里,洛驼也陪着他。 棺材盖子又一次盖上,苏回虽然心中好奇的就像猫抓,那棺材是怎么上去的?又会这样下来? 但他现在却做的很安稳,甚至看起来都快睡着了。 棺材盖子打开的时候,又是在那片竹林中,四周并没有河流。 不过棺材盖子不是洛驼打开的,而是自动打开的。 棺材盖子打开的一瞬间,一根竹竿悄然出现在了棺材上面,然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个蜡丸。 蜡丸落在了苏回手上,他手指轻轻一捏,蜡丸裂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纸。 小小的纸片上只写着三个字:总管令! 苏回诧异地看着这三个字,还没等他再看一遍,那纸条忽然蓬的一声自动燃烧,然后化成了一堆灰烬。 洛驼一直平静的看着,这会忽然说道:“你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这宗买卖作废!” 苏回撇撇嘴,冷笑,然后转身就走。 这是一桩完全取决于他的生意,他想做,生意就能做,他不想做,生意就不做,就这么简单。 一切取决于他想不想知道《神游功》的具体秘密。 苏回当然想知道,所以他一回到那个小镇,就买了一匹快马,直奔京城。 这个世界上,叫总管的人很多,一些大宅子都有大总管,但这些大总管不会闲的去弄一个令牌配在身上。 而众所周知的‘总管令’只有一个,那个人就在大内。 冬未去,春未来,风并不刺骨,但却像刀,这就是南方和北方的风的不同之处。 北风冬天的风其实才是真的刀,而南方冬天的风却像情~人冰冷的眼神,北方的风割的人皮肤疼,但南方的风却能吹疼人的骨头,吹疼人的心。 宋绝现在不会觉得皮肤疼,也不会觉得骨头疼,更不会心疼。 因为他从来不会让冬天的风吹着他。 他的世界,风几乎都吹不进来。 这是他从小就梦想的生活,自打他看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并且和那女人有了疯狂的一夜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女人了,因为他已经不能想了。 那个女人的丈夫用一根桦木椽毁了他的根,他逃走了。 从南方逃到北方,被南方的风吹坏了骨头,被北方的风吹破了皮肤。 所以从那时候,他就发誓,他这一辈子不再需要女人,也不再被那可恶的冷风吹到,他改名,宋绝! 绝情,绝性! 所以他进了宫,进了宫依旧还能被风吹,所以他疯狂的向上爬,每当他看到无法逾越的敌人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一根冰冷的桦木椽,会想起南方刺骨的风,也会想起北方如刀的风。 所以他现在伺候的是皇上,而伺候他的人比伺候皇上的人还多。 苦难中爬上高位的人总是很有本事,皇帝就喜欢有本事的人,更喜欢有本事但某方面却没有本事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会拍马溜须,会说甜的让人骨头发酥的话,会将你捧得比天上的星星还高。 于是他有了一块令牌,一块御赐的令牌,大内总管,宋绝! 而且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已不再年轻,虽然他有着先天优势,但人总会变老,太监也会。 不用伺候皇上的时候,他喜欢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狐裘中,静静的把玩着手中各式各样珍贵的宝物。 可今天却有风,风很冷,屋中的炭盆早就多加了好几个了,可他依旧觉得冷。 风更嚣张,门关了,窗户开了,窗户关了,门又开了。 夜已深,门外候着的小太监也早已休息了。 宋绝被风吹到,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悲惨的记忆。 可他忽然就松开了捂着狐裘的手,然后抓起在等下闪烁着旖旎光芒的宝物。 窗户又开了,风吹着窗扇,吱呀吱呀作响。 宋绝忽然一抬手,手中一块玉如意激射而出,‘叮’的一声打在窗扇上。 第三十七章 谁是谁 窗扇居然一下子就闭上了,玉如意却碎了。 宋绝冷眼看着,仿佛摔碎的只是一块石头。 门又开了,清冷的月光洒进屋中,缭绕的熏香似乎都变得迷蒙起来。 宋绝又抓起一只翡翠玉佛,这一次玉佛打中的是门扇,门又关上了。 然后风声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 宋绝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这笑容就仿佛他已经能克服寒风带来的恐惧,甚至还有那跟桦木椽带来的恐惧。 他忽然缓缓说道:“能悄无痕迹的来到这里的人,江湖上最多有八个,但能从这里出去的,却只有一种人。”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但却满含着讥诮与粉刺,同时还有强大的自信。 他又道:“那就是死人!” 窗户忽然开了,窗子上就坐着一个人,月光照射过来,屋檐刚好挡住了他的上半身,上半身被昏暗的灯光照着,却也是一片模糊。 “哪八个人?”这个人居然很感兴趣似的问道。 宋绝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人会出现,淡淡道:“八个人中,像你这么年轻的人只有一个。” 那人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宋绝道:“刑部那帮饭桶,五年时间,居然连你的影子都没摸到。” 那人道:“你也说了,那是因为他们是饭桶。” 宋绝道:“没错,饭桶活着只能装饭,再没有其他的作用,所以前些日子,我刚劈了这些饭桶烧成柴火了。” 那人道:“那你是不是饭桶?” 宋绝道:“我当然也是饭桶,我若不是饭桶,我就不能吃饭,不能吃饭,我就会被饿死,你知道的,人最怕挨饿了,人饿极了的时候,甚至会将自己的手嚼着吃了。”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最好多吃些,比如…多吃点水煮肉片,不过小心里面和着鱼刺。” 窗户上那人忽然直起了身子。 宋绝阴阴笑道:“云中帆,当年龙虎镖局云清扬遗孤,半年前出道入关,手中幻影剑斩天山五鬼,挑梅花剑客,谈笑间手刃出更虎扈老三等人,然后化身镖客,为寻求《神游功》的秘密,与盗圣苏回互换身份……” 窗子上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跳了进来,笑道:“你在说笑?我什么时候跟云中帆互换身份了?” 这个人居然是苏回。 门外忽然传来黄莺出谷般的咯咯笑语:“你当然是云中帆了,因为真的苏回现在恐怕还在睡觉。” 门开了,一个身穿鲜红嫁衣,脚上穿着一双绣着鸳鸯红鞋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你?”苏回惊呼。 女人道:“是我,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被你的好朋友送回家的新娘子又会出现在这里?” 苏回嘴巴紧闭,一言不发。 新娘子苏慕蓉道:“其实那天你一说话我就知道那个云中帆是假的,就算他说是被鱼刺卡住了,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苏回。” 苏回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被鱼刺卡住了?” 苏慕蓉俏脸一沉,冷冷道:“云中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宋绝叹道:“还有谁?还不就是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他以为盗走了我的令牌我就必死,嘿嘿,他还是太天真了。” 苏回满眼不解的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看向苏慕蓉,又道:“苏姑娘,云中帆送你回家,你怎么又会在这里?” 苏慕蓉还没说话,宋绝便道:“看起来幻影剑客不但武功不错,装疯卖傻的本事也不错。” 苏回愕然指了指自己:“你们说我?说我是云中帆?” 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听明白,满脸的惊讶与哭笑不得。 苏慕蓉冷笑道:“好,就算你是苏回……” 苏回怒道:“我本来就是苏回,什么叫做就算?” 苏慕蓉深吸一口气,道:“好,苏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回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宋绝笑道:“很好!” 苏慕蓉皱眉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宋绝冷笑摇头。 苏回忽然说道:“可他并没有要我偷什么令牌啊,他只是要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门口忽然咕噜噜滚进来了一个骷髅头。 白惨惨的月光照射在上面,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宋绝忽然尖啸一声,冲天而起扑向门外。 可他的身子刚刚飞起,苏回手中黑光一闪,一枚棋子闪电般飞出,径击宋绝后心。 苏慕蓉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人也如同穿花蝴蝶般飞起,袖子已经卷向那颗棋子, 可就在这时,苏回手上的围巾已出,看似短小的围巾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极有延展性,倏忽而去,缠住了苏慕蓉的脖子,再轻轻一拉,苏慕蓉已经倒在了苏回脚下。 “你…你…”苏慕蓉惊恐的看着苏回,尖声叫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苏回伸出了舌头,道:“我是鬼,我是来索命的厉鬼,苏慕蓉,你害得我好苦,你为什么在我的菜里下毒啊…我死的好冤啊哈哈哈哈…” 他说着,自己居然笑了起来。 苏慕蓉叫道:“你……你是苏回?你真的是苏回?那云中帆呢?” 云中帆已经进来了。 他面前是不断倒退的宋绝。 他手里举着一块黄橙橙的牌子。 “义父,杀了他啊,杀了他啊!”苏慕蓉忽然大叫起来,她死也不相信,义父一身勘破造化的武功,居然会脸色煞白的不断后退。 “嘘!” 云中帆竖起了手指,搭在嘴边,示意苏慕蓉闭嘴。 然后他看向宋绝,道:“你信吗?” 宋绝神色不定,不敢开口。 苏回笑道:“他当然不相信,但他又不敢不相信。他啊,现在就是一头毛驴徘徊在两棵青草之间,无所适从了。” 苏慕蓉忍不住问道:“你们在搞什么把戏?” 云中帆看向她,笑道:“砍头的把戏。” 宋绝忽然沉声问道:“他…他真的要对我下手?” 云中帆摇头,道:“趁着他还没有发现东西不见了,你最好赶快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否则天一亮……不不不,天不亮你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 第三十八章 真正的秘密 宋绝摇头,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想杀我!我不相信!” 苏回笑道:“他若相信你,为什么每天晚上又要将你的令牌收回?你真以为你给他说的克服恐惧的法子他就信了?” 他满眼讥讽的看着宋绝,又道:“不过你也真是个人才,居然用那女人的头骨来装令牌,而且还说服他,让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脑袋边上,还说什么…牌子就代表着你?” “你知道一个阴冷的太监晚上站在你旁边睡觉,你会是什么感觉吗?” 宋绝的情绪已经在渐渐平复下来,缓缓说道:“云中帆,你无非想知道《神游功》的真正秘密,不是吗?” 云中帆道:“我不想浪费时间。” 宋绝道:“我说了你会放下令牌离开?” 云中帆道:“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宋绝沉声道:“好,我这就告诉你!《神游功》本是一本棋谱,据说其中记载着当年西梁王筹备了十五年的巨额财物,这些财富本来是用来起义的经费,熟料西梁王东窗事发,被追杀途中,乔装成普通商人,却被一群强盗当场杀死,这份财宝的下落便也不得而知。” “后来西梁王的一名贴身护卫说西梁王在举事前曾迷恋于围棋,而且专门打了一本棋谱,每天贴身携带,而据他所说,棋谱就隐藏在《神游功》中。” 宋绝抬头看向云中帆,满眼讽刺讥诮的说道:“后来江湖传闻龙虎镖局得到了《神游功》,而你的父亲云清扬,曾经本来就是一个强盗!” 云中帆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拳头紧握,牙齿紧咬,已经出血。 宋绝嘿嘿冷笑道:“你现在还想替你父母报仇吗?你替他们报仇,那曾经死于他刀下的亡魂,又该找谁报仇?” 云中帆眼中露出了痛苦与愤怒的光,他盯着宋绝,冷冷道:“你以为我会听一个身子不完整的人的话?” 宋绝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放肆!” 云中帆冷笑:“继续说!” 宋绝瞥了眼云中帆是手中的令牌,深吸一口气,忽然张了张嘴,道:“没了。” “没了?”云中帆一怔。 宋绝道:“这就是《神游功》的秘密,你虽然有《神游功》,但你并不知道开启宝藏的秘法!” 云中帆道:“那你呢?你有?” 宋绝道:“我当然没有,甚至我连《神游功》都没有!” 云中帆道:“所以你让你这个义女扮成新娘子,故意靠近我?” 宋绝道:“没错,她的任务就是拿到《神游功》,可惜她失败了。” 云中帆道:“她当然会失败,因为我早就知道她没有那么简单!” 苏慕蓉立刻叫道:“事后诸葛亮,装什么模样?” 云中帆道:“从那天在桃花坞,你消失又出现,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了!” 苏慕蓉怔怔道:“为什么?” 云中帆道:“你的胆子本来没那么小,况且就算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在转眼之间就将你劫走,因为本来就没有人劫走你,而是你自己故意‘被劫走’。” 苏慕蓉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云中帆道:“没错,那时候我只是猜测,可后来在悦来客栈,你却完全暴露了。” 苏慕蓉道:“哦?我倒想听听。” 云中帆道:“那天我到天字甲号房将你救出,你是被装在柜子里的,我打开柜子,你就跳了出来,是吗?” 苏慕蓉道:“要是你被人关上一晚上,你也会跳出来。” 云中帆道:“不会,要是我被人用绳子捆住,然后装进狭小的柜子里,再呆上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柜门打开后,我绝对不会跳出来。” 苏回哈哈笑道:“没错,因为只会滚出来,被绑了一夜的人,身体又蜷缩着,那时候你的身体简直就不是你的,你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更不会跳出来。” 苏慕蓉脸色已经变了。 云中帆道:“而且天字甲号房桌子上的饭菜都是吃的干干净净的,我特意问过小二,他说那晚很晚才送菜上去,吃的那么晚,一大早你就饿了?” “所以你当时并不饿,可你偏偏说饿,证明你想掩饰什么。” 苏慕蓉道:“哦?那我想掩饰什么呢?” 云中帆道:“你杀了遁地童子。” 苏慕蓉失笑:“我杀了遁地童子?你说我杀了遁地童子?” 她连问两遍,似乎显得很惊讶。 云中帆道:“我查看过遁地童子的尸体,他是被人突袭至死的,他人虽死,但眼中兀自有难以置信和惊讶的神色,当时他就在城南的一个小酒馆中,试问遁地童子在那样的时刻,在那样的地点,看到什么人才会那么难以置信以及惊讶?” 苏慕蓉道:“看起来只有我咯?” 云中帆笑了笑,然后看向宋绝,道:“我不明白,以你的权力,完全可以调动高手来围攻我,甚至抢夺《神游功》,可你为什么偏偏没有这么做?” 宋绝还没说话,苏回便笑道:“因为他知道派再多的高手来,也没用。” 苏回又道:“这一路上你遇到的人,除了夜凉的人,便是他的人了。” 云中帆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宋绝,宋绝不说话,但神情已经将答案告诉他了。 苏慕蓉忽然问道:“你们送我回家的,究竟是谁?” 云中帆道:“你觉得呢?” 苏慕蓉不答,仇恨的眼神盯着云中帆,似要将他用眼神活剐。 苏回道:“当然是云中帆本人了,要是我的话,现在岂不是已经被你毒死了?” 苏慕蓉呆呆听着,忽然怒道:“你们这场戏是给我一个人演的?” 云中帆道:“当然,因为除了你,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头绪,其实我在这里看到苏回,也着实吃了一惊。” 宋绝沉声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该你了!” 云中帆笑道:“很简单,皇帝早就对了起了杀心,你的令牌晚上交给皇帝保管,就能够看出皇帝的意思了,但你的权势实在太大了,皇帝一时半会搬不倒你,没想到你那义子居然想取代你的位置,靠近了皇帝。” 第三十九章 离奇之死 “他们知道不可能因为一件事就能将你搬倒,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在暗中慢慢的分化你的力量,然后再让苏回潜到皇帝身边,偷走你的令牌,然后再放到你的屋中,这样一来,你就背上了大不敬的罪名,必死无疑。” 宋绝呆呆听着,忽然嗤笑:“就这么简单?” 苏回叹道:“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条幼稚到极点的计谋,这样的计谋,简直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 宋绝冷笑道:“所以这样的皇帝,有不如无!” 云中帆笑了笑,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苏回意兴阑珊的说道:“真没劲。” 宋绝却不敢追,也不敢呼唤手下来追。 他只能看着云中帆和苏回一路往外走。 金光一闪,他的令牌回到了他手中,然后他就像触电一般,飞身掠起,直奔皇帝寝宫。 这令牌本来是在皇帝身边的,在皇帝醒来之前,他必须要将这东西放回原地。 云中帆和苏回已经走出了宫门。 苏回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憋着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云中帆似乎没听到,喃喃道:“这样的皇帝,有不如无?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皇帝在位一天,就有他无穷的荣华富贵,可他好像……” “难道他身后还有人?” 云中帆忽然惊呼一声:“快回去!” 苏回没明白,愕然跟着发疯似的云中帆狂猛,灵巧的身法躲开一路上的关卡哨所,很快就又回到了宋绝屋中。 宋绝在屋中,苏慕蓉也在,两人正在面对面盘膝坐着。 可云中帆推门而入,他们却像是没有听到。 苏回笑道:“这老头,大半夜的还有这等…” 他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此刻的宋绝真的变成了呼吸已绝,苏慕蓉也一样,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但人却断气了。 “我们来晚了!” 苏回的话简直就像脱裤子放屁。 是谁杀了宋绝?是谁杀了苏慕蓉?这两人的武功并不弱,关键的是,他们死的时候居然这样安安静静的盘膝坐着。 云中帆看着这两具尸体,之前宋绝明明去皇帝那里了,因为他必须要尽快将令牌放回去,可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为什么死在这里? 他们两人这样面对面盘膝坐着,是为了什么?而杀他们的又该是何等样的高手,才能在这两人全无知觉的情况下秒杀这两人? 云中帆忽然看向苏回,沉声道:“你去皇帝那里看看!” 吩咐完毕,他立刻盘膝坐下,想要看看这两人身上的伤在何处。 可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梆子响,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抓刺客啦,抓刺客啦!” 苏回脸色一变,回头看向云中帆。 云中帆转头,门口月光倾泻而入,他忽然盯着苏回的脚,然后他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走了!” 妙手空空苏回的轻功在江湖上至少也能排进前十,可他败给了云中帆。 此刻两人展开身法,瞬息间就已窜出门外,两人就像两根羽毛,落而无声,飞而无定型,片刻之后,已经到了皇城边上。 皇城的城墙足有三丈高,苏回看着城墙上面的幢幢人影,在一丛芭蕉后面停下,嘿嘿笑道:“哥哥我可走啦!” 只见他一晃,两晃,三晃之下,人已到了城墙边上,脖子上土黄色围巾一颤,已如匹练般冲天而起,轻轻巧巧勾住一个垛口,他的人也轻轻巧巧的一个翻身,三丈高的城墙就已经在他脚下了。 苏回得意的向下看去,他想看看云中帆是否赶来了。 甚至他心中已经在想,这次救了他,总算是洗刷了自己的败绩。 “什么人!”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声冷喝,然后又一只手不知何时贴在了自己后腰。 苏回却没有丝毫惊慌,而是颓然苦笑一声,无奈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不是人!” “哦?” 那只手收了回去,苏回一转身就看到了云中帆。 云中帆负手站在那里,夜风徐徐,吹动他的衣服下摆,简直就像是一个孤独的侠客站在孤峰顶上。 苏回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忽然两人齐齐一缩身,身子就隐藏在了垛口下面的黑暗中。 不远处的巡城卫士几乎是踩着他们的衣服走了过去,偏偏没人发现他们二人,好像他们刚才藏在那里的时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我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骗过苏慕蓉的?” 他们简直不怕死,居然还在聊天。 “因为我能骗过,所以我能骗过!”云中帆长笑一声,冲天而起,如同一只大鹏般冲下城墙,又如猎豹般披着一身的银色月光,没入远方的漆黑之中。 “天杀的!”苏回暗骂一声。 … 天杀的也就是该死的意思,该死的人不是云中帆,那该是谁? 第四十章 盲僧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云中哭该死?桃花坞的木道人该死?乌残该死?张冠玉该死?欢天喜地童子该死? 他们都不该死,他们与云中帆根本没有任何恩怨,可他们还是死了,因为云中帆而死。 夜凉不该死? 夜凉该死! 可夜凉死的时机却不对,若是他还活着,或许他才知道更多的事情。 可惜他死了,永远不会复活。 复活? 云中帆的眼睛亮了。 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胖脸立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笑弥勒。 云中帆干净而修长的手又握住了脖子上的小葫芦。 可此刻,他的掌心却全是冷汗。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比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站在你面前让你更加恐惧。 鬼,往往是人类最恐惧的东西,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问题是,他并没有亲眼见到笑弥勒死。 如果笑弥勒没有死,那九曲刀为什么要来杀他? 如果笑弥勒没有死,云中帆杀了他的老婆九曲刀,结果会怎样? 一切有用的线索全部断了,云中帆喝了一口酒。 酒辛辣,南方的酒不是向来不够辛辣吗? 北风吹动厚重的门帘,雪花也飘了进来,原来已经到了关中了。 “马车真是好东西!” 云中帆喜欢坐马车,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件很神奇的旅途。 人要赶路,就注定不能睡觉,而坐马车就不一样了,不但可以睡觉,还可以赶路,所以如果坐马车,当你一觉醒来,发现眼前的景致又是另一番模样,那该是何等令人兴奋的事情? 云中帆懒懒的掀开窗帘,外面是一条冷清的街道,如果在往日,这条街上或许会很热闹,那时候有小摊贩、卖小吃的、卖糖人的…… 春意浓,居然还在下雪,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胡杨树的新叶都已生了出来。 “贼老天!” 一个裹着厚厚棉袄的男人前面赶着一匹马,后面牵着一匹马从远处吃力的走了过来。 赶着的马跑的快,拉着的马却死活不走,那人夹在中间,又喝又骂,累得头顶上热气腾腾,后面那马儿却始终不走。 云中帆觉得很有趣,他忽然就想起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 有些人想要看自己的武功,看看自己的出手,有些人却疯狂的在掩饰着什么秘密。 这些人岂不是就像这两匹马? 可惜的是他们都死了,这两匹马还活着。 “或许我也跟这人一样,顾前不顾后,闹得手忙脚乱吧!” 云中帆叹了口气,他慵懒的舒展双腿,然后揭开车帘,探出头笑道:“你不要走道中央,它自然会跟你走的。” 那人一愣,看了眼四周,拉着马往边上走,那马果然走了,走到路边的积雪中,那马果然迈开四蹄,向前走去。 那人奇了,转头问道:“这是为何?” 云中帆跳下马车,拍了拍自己的马,笑道:“因为你那马还是个牙口很小的马,没有经验。” 那人道:“没有经验?你是说它不敢在道中央滑溜的路上走?” 云中帆挑了挑眉:“好像是的!” 那人一脸佩服的朝着云中帆拱拱手,笑道:“小哥儿见识倒不浅,这个小镇上跟你一样有见识的人我只见过一个。” 云中帆道:“其实这只是生活中的经验而已,就好比你本来是个南方人,非要跑到北方来,当然不知道其中关键了。” 那人大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方人?” 云中帆笑了笑,道:“因为北方人几乎都知道这种事情,尤其是养马的人,你却不知道,很显然,你并非北方人……” 那人竖起大拇指,笑道:“厉害厉害,你简直跟盲僧他老人家一样厉害了。我正是年前才来到这里的……” 他不停的说,不停的赞叹,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盲僧’这个人。 说着说着,云中帆自己都忍不住想要见见这个‘见识广博’的人了。 “那你说的这位厉害的盲僧老人家,他可知道为什么已是春天了,还在下雪?” 这人愣住了。 盲僧,顾名思义,他是个和尚,还是个瞎子。 云中帆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提着一桶水,仔仔细细的清洗树上的雪,尤其是指甲大小的新叶上的雪。 这种人在别人眼中往往是神经病,但云中帆却见的多了。 打禅机的僧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很奇怪的事,说出一些很奇怪的话,他们说没有佛缘的人看不懂,也听不懂,譬如: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云中帆相信自己没有佛缘,因为这句禅语的意思是什么他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是要人心动还是心不动?心动就要体会痛苦,不动那还叫心吗? 所以他看到这位盲僧用水洗雪,并未觉得惊讶。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云中帆就开始惊讶了,这位盲僧洗完了树叶,居然捞起桶中冰冷刺骨的水开始洗头顶的戒疤。 他一边洗一边喃喃自语:“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剃发受长生。” 云中帆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盲僧很显然故意将最后一句说错了,但无论对错,他说这话干什么? 只听这老僧又道:“不知竟是真仙未?夜夜神游白玉京……” 云中帆的瞳孔骤然紧缩,老盲僧两句话岂非指的就是《神游功》? 第四十一章 最大的破绽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云中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仿佛那颗光头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戒疤很黑,乍看之下简直像是一堆痣,云中帆忽然觉得和尚其实挺可怜的,头上烧那么多的戒疤,烧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心若向佛,疼便不是疼,疼只是一种经历!” 盲僧忽然说话,他已经洗完了。 他的头皮已经被冻得一片惨白,此刻更有热气滚滚升腾,倒像是一颗煮熟剥了壳的鸡蛋。 “阿弥陀佛,享口福之乐者必下地狱,施主……” 云中帆更加觉得有趣了,他忍不住抢着说道:“大师既说心若向佛,疼便是不疼,那佛知道疼吗?” 不等盲僧说话,他又道:“享口福之乐者必下地狱,可佛不是说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吗?” 盲僧一言不发,忽然手一颤,木桶中的水便如匹练般泼向云中帆。 云中帆猝不及防,这桶水势必要泼他一身了。 熟料云中帆的腰突然间仿佛变的柔弱无骨,不,那简直就是一条蛇! 他的上半身就像被打折的木棍,倏的一下掉了下去,等到一桶水从他身上泼过去,他的上半身又瞬间恢复原位了。 “好俊的功夫!”盲僧失声赞叹。 云中帆笑了笑:“佛理屈词穷也会发怒吗?” 盲僧道:“佛不会说理,佛只会说佛,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没有佛缘,或者你已成佛。” 云中帆张大了嘴:“噢…大师是说,我没有佛缘?” 盲僧缓缓摇头,道:“老衲只是想问施主,施主冷吗?” 他莫名其妙一问,云中帆反而有些愣住了。 忽然间,他真的觉得脚踝有些冷。 他低头一看,原来刚才那一桶水虽然没有泼在他身上,但落地之后,却溅湿了好大一片衣角,冷水渗透衣裤,是以脚踝觉得有些冷。 “冷的狠了是不是会疼?”盲僧笑问。 云中帆道:“好像是的。” 盲僧又道:“疼得狠了是不是如同地狱中煎熬?” 云中帆道:“好像是的。【ㄨ】” 盲僧笑了。 云中帆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大师可真会强词夺理。” 盲僧笑道:“老衲这点本事在别人眼中简直就是小孩子玩闹罢了,有些人红口白牙,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他们说你什么就是什么,而世间众生之愚,便愚在永远相信错的,却不相信对的,这是最可怕的‘强词夺理’,所谓众口铄金,大抵如此。” 云中帆静静听着,老和尚这话他倒是听懂了一点。 “施主不认可?那施主为何会被逼到这里来?”盲僧本来灰暗的瞳孔,此刻却仿佛散发着睿智的精光。 云中帆惊奇地看着盲僧。 盲僧道:“人说你手握《神游功》,别人相信,人说你知道《神游功》的秘密,别人也相信,可你自己相信吗?” 云中帆道:“我…相信!” 盲僧一愣。 云中帆道:“我的确修炼过《神游功》,但却不知道《神游功》的秘密,大师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盲僧似乎还在惊讶于云中帆刚才的回答,呆了好一会,这才喃喃道:“施主想往何处去?” 云中帆沉吟半晌,道:“我已无处可去。” 盲僧笑道:“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这条路也不行?” 云中帆沉默了许久,摇摇头。 等了一会,他没听到盲僧说话,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个盲人。 正要说话,忽听盲僧道:“老衲眼虽盲,心却不盲,然施主眼不盲,心却不明,既然如此,老衲就讲个故事吧!” 他是个僧人,但住的却不是精舍,而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房中有桌椅板凳,有蒲团香炉,也有木鱼念珠,同样还有一个小土炕,炕上也有小炕桌,桌上酒,还有肉。 云中帆坐在蒲团上,盲僧也坐在蒲团上,但盲僧手右手却握着一只酒壶,左手握着一只酒杯。 他倒了一杯酒,却不给云中帆,自顾自地喝了,慢慢的回味。 云中帆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忍不住笑道:“大师不谦让一下吗?” 盲僧摇头:“这酒你不能喝!” 云中帆道:“天下还没有什么酒我不能喝!” 他的手忽然闪电般探出,直抓桌上的酒壶。 盲僧速度同样不慢,右手横切云中帆的手腕。 熟料云中帆手腕一翻,反叼盲僧的手腕。 盲僧居然不闪不避。 云中帆吃了一惊,冷哼一声,劲力收回,但酒壶已经被盲僧抓在手中。 “喝了这酒,必下地狱!施主若真想喝,三日后老衲恭候!” 云中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和尚,忍不住苦笑一声。 盲僧也笑,许久之后,这才道:“施主可曾听说过西梁王汉水困龙之事?” 云中帆当然没听过,所以他没有说话,但他总觉得西梁王这个名字很耳熟。 盲僧点点头,道:“故事发生在前朝,有一次西梁王禀奏皇帝,说汉水中发现了神龙。皇帝自认明君,明君治下,天降神物必然是要去拜祭一番的,于是率满朝文武,三千精兵前往。” “事实上当然没有龙,西梁王早就蓄谋已久,皇帝是要祭龙,他却是要困龙,神龙出现的地地方乃是汉水最险要的地方,三千精兵只能上去百余人,而西梁王早就在附近安插了人手。“ 云中帆忽然想起了苏回去过的那个地方。 盲僧道:“在那种情况下,皇帝绝无幸存之理,但皇帝毕竟天命所在,危急关头被当地一群竹匠所救,这群竹匠精通开物,擅长各种机关制作,有惊无险的救走了皇帝。” “皇帝回朝之后,下令追杀西梁王,西梁王其实早就蓄谋十多年,累积了十多年的财富,但他操之过急,没有招兵买马就冒然对皇帝下手,一招溃败,成为流亡之犬。” “西梁王乔装为商人,携带十五年来累积的财富藏宝图,却没想到被一群强盗截杀…” 云中帆的脸色已然变得如同香炉上飘起的青烟一样难看,他沉声道:“后来西梁王的一名贴身手下说,西梁王死前曾钻研棋谱,那宝图一定被藏在一部棋谱中,棋谱便是《神游功》,是吗?” 第四十二章 瞎和尚和死和尚 盲僧愣住:“原来施主知道。” 云中帆冷笑道:“我还知道我父亲就是那强盗,是不是?” 盲僧一怔:“你父亲?那是前朝之事,本朝立国已有五十余年,你父亲那时恐怕尚未出生,怎么会是你父亲?” 云中帆惊喜:“对呀,本朝太祖五十六年登大寳,在位四十余年,如今皇帝继位,五十六年前我父亲根本还未出生,怎么可能是我父亲?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盲僧道:“这些事情施主是听谁说起的?” 云中帆恍若未闻,喃喃道:“宋绝不是笨蛋,他早就应该知道我父亲那时候还没出生,可他为什么要说是我父亲?这岂不是最明显的谎言?” 盲僧道:“无论是本朝太祖还是当今圣上,他们都知道西梁王宝藏之事,如果你听到的这些话是真的,你认为你父亲还能建起龙虎镖局?” 云中帆捂住了胸口,捂住了怀中的骨灰。 “先帝曾为了这笔宝藏,暗中招募天下武林人士,组成一个叫做流沙殿的组织,几十年来都在寻找那份财宝,但先帝驾崩之后,当今圣上斥重金巩固这个组织,使之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这些人几乎遍布天下,为了追寻当年西梁王宝藏,他们满世界的寻找,尤其是书馆、镖局、当铺、盗匪中安插的人手最多,但随着这个组织越来越强大,皇帝已经渐渐有些无法掌控了,毕竟他要关心朝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运营这个组织。” 云中帆忽然问道:“这么说,就算他们找到了,也不会告诉皇帝?” 盲僧叹道:“世人皆贪啊!” “大师为何告诉我这些?大师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是谁告诉大师我要来?流沙殿又在何处?我曾听人说我便是流沙殿的人,但我却知道我并不是。” 云中帆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盲僧却微微一笑:“所以你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云中帆默然。 盲僧道:“何处来,何处去,为什么不可以?” 云中帆眼中忽然流露出痛苦之色,掌心也已涌出汗珠。 他咬着牙,却没有说话。 盲僧笑了笑,缓缓说道:“老树尚能生出新芽,绝处也能逢生,施主何不任其自然?” 云中帆呆坐半晌,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 话落,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中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他就贴在窗户上,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窗帘,有风吹过,这人竟也似被风吹动,身子摇晃。 但下一刻,他的身子已借着风声轻飘飘落在了屋中。 他的动作轻盈的就像一只狸猫,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等到他的身体站定,你就会发现他的身体更像是一张纸片,他简直就像是皮影戏中用纸剪出来的人。 但盲僧却忽然开口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施主,杯中之物虽是百恶之首,但却能驱寒,施主偶尔暖暖身子,自不至于常在地狱中煎熬。” 那人身子仿佛瞬间被钉在了地上,隔了许久,这才嘶声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盲僧笑:“该发现的时候。” 那人直起上身,笑道:“都说瞎和尚非但不瞎,还有一颗洞察世间的天眼,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盲僧笑道:“洞察世间之事,未免有些夸大了。” “哦?比如呢?” 盲僧笑而不语。 那人桀桀笑道:“在下来意,想必大师已经知道了。” 盲僧道:“隐约而已!” 那人道:“很好!” 忽然,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金光灿灿的金叶子,‘咚’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盲僧眉头一皱。 忽然一道人影如幽灵般从门外飞入,一手闪电般抓向金叶子。 纸人怒斥一声,脚已飞起,脚尖疾点那人手腕。 那人身在半空,但身形果真如同幽灵,纸人的脚尖明明已经点在了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臂却陡然暴涨,一只手不但抓住了金叶子,手肘还顶在了纸人的脚掌心。 然后他的身子已借着纸人的力量轻飘飘倒飞而出。 纸人被对方手肘一撞,居然连退三步,飞身便要追出去。 熟料那人就站在门口却不离去,嘴里淡淡说道:“屋中酒香肉香,何必再增铜臭!” 纸人站定,忽然他咧嘴一笑:“大师同意了?” 盲僧依旧静静坐着,但却摇了摇头。 纸人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又从怀中摸出一大叠金叶子丢到门口。 “可足够了?” 盲僧不言,依旧摇头。 纸人怒道:“你简直比你徒弟还贪心!” 他嘴里虽然在骂,但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金叶子,真让人惊讶,他那瘦削如纸片的身体,居然装着这么多的金叶子。 金叶子又飞到门口那人手中。 纸人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盲僧。 熟料,盲僧又摇了摇头。 那人大怒,厉声喝道:“你那乌龟徒弟便是死在贪财二字之上,没想到你这个出家人居然比你徒弟还贪心!” 被人提及徒弟已死,盲僧却显得很平静,不过他终于开口了:“老衲今日一卦已满,施主请回!” 纸人一怔,旋即一笑:“好,天已黑,我便在这里等着!” 他说等就等,居然真的盘膝坐下,闭目入定,似乎真的要等到子时过去。 可他很快就又睁开眼,问道:“瞎和尚之前是替何人开了一课?” 盲僧没有回答,忽然有鼾声响起,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门口那恍若幽灵的人依旧静静站着,月光倾泻在他身上,更加诡异惊悚。 纸人冷冷一笑,抓起桌上的酒壶准备倒一杯酒喝,熟料壶中空空如也,涓滴不剩。 于是他只好闭上眼,耐心等候。 冰冷干涩的梆子声‘咄咄咄’响了三下,三更子时已过,纸人霍然睁眼,沉声问道:“云清扬的老婆是谁?” 盲僧依旧没有动静。 “瞎和尚,醒来!” 瞎和尚依旧不动。 纸人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盲僧身边,叫道:“瞎和尚,子时已过!” 他说着伸手就向盲僧推去。 熟料盲僧一推就倒。 纸人吃惊,一探鼻息,盲僧居然已无呼吸。 第四十三章 三日之约 门外幽灵般的人影晃身进来,痛吼一声便已杀向纸人。 纸人大怒:“他是瞎子难道你也是瞎子,难道你认为是我下的毒手?” 那幽灵翻手间将手中金叶子甩出,厉声喝道:“滚!” 纸人跃身而起,穿花蝴蝶般将金叶子接住,居然真的滚了。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幽灵的对手。 屋中没有灯,瞎子的屋中似乎从来都不会有灯。 但此刻却有了灯光,屋中也有了很多人,还有一口棺材。 盲僧就躺在棺材里,他的脸是黑色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中毒而亡。 盲僧在这里的名声很好,城里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如今他死了,来人当然很多。 盲僧在江湖上的名声显然也不错,因为有很多的江湖人都前来吊唁,甚至连少林武当峨眉的三位掌门都亲自前来。 人们痛斥凶手的同时,都在惋惜这位仁慈的和尚之死。 江湖上各种毒药罕有峨眉掌门孤云师太不了解的,可孤云师太查看过盲僧的尸体之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满脸挫败和惊异。 这个仁慈和善的老僧,究竟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对他下毒? 院中有人大哭,却只有一个人,他手拿一个瓦盆一张纸,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纸,这是这里的习俗,叫做送终。 很多江湖名宿叹息不已,看着这人将瓦盆拿回来,放置在死者脚前。 这是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 一灵棚,一香案,一长明灯,旁边摆着丰盛的水果、礼馍之类的供品。 长明灯冒出一缕缕的青烟,旋转着飞上半空,散开,与香烟混合在一起,绘制出一副悲悯的图案。 停尸三天,再行下葬,这是这里的传统习俗,盲僧虽然是江湖人,但却以普通人的方式举办丧礼。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人们在悲痛的同时,也在痛斥残忍的凶手。 云中帆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三天前他离开的时候是傍晚,现在他回来,也是傍晚。 残阳如血,春已来,北风却依旧如刀。 云中帆看到门上挂着的雪白色的孝布,心中便一沉,这里是盲僧的家,丧礼肯定不是替别人举办的。 盲僧要他三日后再来,他相信他有重要的信息要告诉自己,可现在…… 灵堂前只有一个孝子,可云中帆看到这个孝子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他居然就是那天在滑溜的路面上拉马的汉子。 他见到盲僧,还是因为这汉子指点。 他和盲僧是什么关系? 云中帆对这人的映像不错,这人自言并非关中人士,但憨厚实诚,就像关中人一样。 所以他想上前去问个清楚。 熟料还没等他问话,那披麻戴孝的孝子忽然跳起身来,咬着牙红着眼发疯似的攻击云中帆。 云中帆吃了一惊,连退三步,已被逼到门口,正在这时,云中帆忽然觉得后腰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 那汉子怒吼一声,拳出如风,对准云中帆的胸膛狠狠击去。 “咔” 骨头断裂的刺耳声音在寂静的灵堂内显得更加诡异可怖,随后当啷一声,一柄雪亮的短剑落在地上,随后一个人呼出最后一口气,软软委顿在地。 倒下的人并不是云中帆。 云中帆此刻就站在中年汉子身后,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这边的情况,而是推开了棺盖。 “狗贼,休要害我师父!”那中年汉子回过神来,怒吼一声再度扑了上来。 一柄拂尘银丝闪烁,挡在了他面前。 汉子脚下顿住,急切地看着须发如同拂尘的银丝一样雪白的老者,叫道:“前辈,就是他,他就是加害家师的凶手!” 函虚道长摇摇头,叹道:“我们何不先问清楚再说?” 汉子急道:“还问什么,三天前他和家师聊了一下午,晚上家师就已仙逝,不是他还会有谁?” 函虚道长看了眼孤云师太,然后看向正在看向棺中的云中帆。 “一定是他,杀了他!” “杀了这个恶徒!” 门外人很多,有江湖人,也有镇子上的人,有人高呼,有人已冲了进来。 “阿弥陀佛!”方丈宣一声佛号,转头看向云中帆,柔声问道:“施主何来?” 云中帆盯着棺材中躺着的盲僧,冷冷道:“应约而来!” “应何人之约而来?” 云中帆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施主应何人之约而来?” 云中帆依旧一言不发。 “阿弥陀佛…”方丈摇摇头,后退,竟似不想再干涉这里的事情,转身走了出去。 函虚道长和孤云师太也摇摇头,走了出去。 这无疑是一种信号,这人随便你们处置吧! 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心情显然很糟糕,盲僧在江湖上的地位不比他们低,尊敬他的人称呼他为盲僧,大众口中称他为侠僧,坏人则称他为瞎和尚。 这样的人死去,是整个武林正道的痛,任何有嫌疑的人本就该受到拷问。 可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出手?难道他们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愿意出手? 于是人群扑了上去,本来大家都是挥舞着拳头,可三位名宿一出去,他们手中居然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他们一大半的人本是镇子上的商人小贩,可忽然间一个个都像是变成了武林高手。 刀剑霍霍,云中帆已被淹没。 …… 三位掌门走出去的时候,函虚道长的拂尘已在颤抖,孤云师太的脸如同白雪一样惨淡,方丈大师光秃秃的头顶居然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他们三人一走出去,立刻就背靠着背站定。 这姿势,竟然是面对群敌的防御姿态,这世上有什么人能值得三大掌门联手,而且还要如此谨慎的防御? 也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然后屋顶有人纵跃而下,墙外也有人窜了进来,他们身形或翩然轻盈,或铿锵有力,或灵巧如狐,顷刻间就已来了九个人。 八个人轻轻舞动着手里的兵刃,笑眯眯的走向三位掌门。 屋中的打斗声已经停歇了。 江湖人众所周知,在狭窄的环境中,一个武林高手有时候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第四十四章 阴谋 所以出道一年不到就已声名鹊起的幻影剑客云中帆现在已经躺下了,就像一条被绑缚着的老虎被人抬了出来,然后死狗一样扔在了三位掌门面前。 他身上至少被点中了十几处穴道,而且每一处的点穴手法都不相同。 “唉…”云中帆叹了口气,原来他还可以说话,他看着三位掌门,眼神悲悯而又无奈。 “少林掌门随从还需半日才可抵达!” “武当掌门随从也需半日才可抵达!” “峨眉掌门随从三个时辰内可抵达!” “云中帆已擒获!” 前三句是围着三位掌门的八人说出,后面一句却是盲僧的那位徒弟。 直到此刻,三位掌门居然还都是防御姿态,居然不主动出手。 但他们颤抖的身体和滚滚而下的冷汗,却表明他们现在的状态很不妙。 “很好!” 你若仔细看这八个人,就会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三位掌门此刻已经发现了。 八个人其中有三个,模样竟跟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一人光头袈裟,慈眉善目,一人手持银丝拂尘,一人是个老尼。 再看其余五人,三位掌门齐齐惊呼,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其余五个人依次是点苍掌门‘飞针串珠’叶遗珠、青城掌门‘千面判官’鹤百鸣、碧松山庄庄主聂青松、神蛟帮‘翻江蛟’梁珲,以及关东斩马帮帮主‘参王’董来雪。 这五个人是当今江湖除了三大掌门外最有实力、势力的五个人,若不是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三个人,三位掌门恐怕真的会以为这五个人就是本人。 三位掌门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力量,终于软软跌坐在地上。 “散!” 扮作少林方丈的那人一挥手,不相干的人迅速离去,眨眼之间,院中仅剩下十来个人。 “杀了这三个老家伙,云中帆带走!” 又是一声令下,其余众人纷纷拔出兵刃,便要上前斩首,这三位当今武林执牛耳者,眼见是没有任何行动的能力了。 “慢着!”孤云师太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孤高,而且老而弥辣,此际虽然使不出任何力量,但一双毒蛇似得眼睛却在死死盯着眼前的‘少林方丈’。 那‘方丈’呵呵一笑,转头看了眼其他人,道:“怎么样?我就说这老虔婆肯定会率先开口,你们愿赌服输?” 众人道:“哼!” ‘方丈’缓缓坐下,他显然有过严格的训练,因为直到此刻,他还是单手立于胸前,一脸慈悲,甚至就连坐下的时候,也是如得道高僧一般缓缓盘膝而坐。 然后他看着孤云师太,道:“师太是要问为什么吧?” 孤云师太冷哼一声。 ‘方丈’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急人之难,师太既然想知道,老衲岂有不告知之理,否则师太到了那边,兀自是个糊涂鬼,那便是老衲的不是了。” 孤云师太‘呸’的吐出一口浓痰,但她显然没有任何力量,这口浓痰非但没有吐到‘方丈’身上,还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方丈’哈哈大笑,这下倒不像是个高僧了。 笑毕,他冷冷道:“这本就是专门为三位设的局!” 函虚道长道:“废话,要不然我们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方丈’再次大笑,得意而嚣张。 那位盲僧的徒弟嘿嘿笑道:“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家伙是怎么死的吗?其实呢,他是被我下毒害死的!” 三位掌门齐齐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猜到了。 “你们是流沙殿的人?”一直不开口的少林方丈忽然问道。 假方丈笑道:“没错,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妨告诉你们,我们都是流沙殿的人。” 他忽然看向云中帆,眼中露出异样的精光:“师弟,你说呢?” 云中帆腮帮子高高鼓起,嘴唇紧抿。 流沙殿,曾有人说过他是流沙殿的人,可他却并不知道流沙殿这个名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 三位掌门也都看向云中帆。 好在那假方丈笑道:“哦,我忘了,云师弟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流沙殿的人!” 他笑的奸诈而残酷,云中帆看到他的笑,忽然有种被人看透心底的痛苦般的感觉。 有人说过,男人的痛苦和悲伤就像自己老婆的乳~房,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而且痛苦和悲伤越大的,更不能让别人看到。 ——乳~房本来就是这样。 男人被人看透心中的痛苦和悲伤,就像女人发现洗澡的时候被人偷窥一样愤怒和无地自容。 “早在几年前,一个庞大的阴谋就在江湖中展开了,这个阴谋,自然就是针对武林执牛耳的三大门派以及各大门派的,三位掌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函虚道长冷笑道:“倒要请教!” 假方丈笑的更冷:“请教?皇帝暗中联络你们几大宗门,不就是为了斩断自己父子两代人亲手建立起来的流沙殿这个臂膀吗?” 函虚道长三人的脸色再度变了。 假方丈道:“八大势力中,少林武当峨眉,当仁不让是最强者,所以要毁掉你们,当然就要选择你们三个!而瞎和尚则是再好不过的引子,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大善人,就连他的徒弟‘龟仙人’高价卖消息,却将买来的钱接济穷人。” 孤云师太冷冷道:“所以一旦盲僧出事,你们算准我们三个就会赶来,甚至心急之下,会与随行弟子分开,而你们则在这里布下局安心等我们上钩?” 假方丈赞道:“师太真聪明!” 孤云师太哼道:“但盲僧眼虽盲,心却不盲!” 盲僧那位徒弟笑道:“是啊,我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取得了他的信任,甚至我们不惜将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变成我们的人,还好我成功了,老家伙不但信任我,还收我为徒弟,他的每日吃喝用度,自然就是我负责了。” 云中帆忽然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徒弟转头看向云中帆,笑道:“你应该这么问,敢问师兄尊姓大名,然后我会说,我叫叶牧,一片树叶的叶,牧童的牧。” 第四十五章 算计与被算计 云中帆瞪着他,忽然不气了,也不恼了,而且还朝着叶牧微微一笑。 叶牧啧啧叹道:“别朝我笑,我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心软,如果我要杀的人对着我笑一笑,我就很难再下手了。” 少林方丈忽然道:“老衲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是利用香火以及那长明灯下的毒吧?” 假方丈道:“没错!” 他看向孤云师太,笑道:“江湖传言,师太对天下百毒知之甚详,和尚我倒要请教一下,不知师太是否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孤云师太冷哼一声,铿锵说道:“邪魔外道,要杀便杀,何来这许多废话?” 假方丈咧嘴一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师太也不认识,否则区区在下就不会用这种毒了。” 函虚道长长叹一声,苦笑道:“昔年武林盟主岳天罡曾说过,毒乃武林罪恶之源,老道还笑他自命正道,如今……嘿嘿,嘿嘿…” 孤云师太接着道:“云中帆云公子既然是你们的同门,你们为什么要追杀他?” 假方丈哈哈笑道:“师太你当然知道,你问这些问题,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你放心,三位前辈的随从是永远也不会赶回来了!” 三位掌门脸色一变,却又同时叹了口气。 “所以,我也不妨给你慢慢解释,云中帆的确是我们的同门,但他手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下,所以他才会遇到叶牧,进而他会来到这里,连同你们一锅端。” 孤云师太点点头,看了眼云中帆,转头又道:“想来便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神游功》了。” 假方丈道:“《神游功》?不不不,《神游功》的确是一部了不起的武学秘籍,但这世上绝对没有仙人,更没有白玉京,《神游功》当然也不是传自神仙之地的仙法,我们所图的,只不过……”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赶快解决回去复命!”假道长忽然皱眉冷哼。 假方丈转头看向他,尖声道:“闭嘴!” 他虽回骂一句,但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少林方丈徐徐抬头,目光从眼前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点苍掌门‘飞针串珠’叶遗珠身上。 “流沙殿…果然势大,居然能找出这几位人才,如果老衲所料不差的话,你们接下来的目的,肯定是利用这几人对付这些帮派吧?” 几人一言不发,但却微微低下了头。 云中帆身子虽然不能动,但眼睛却盯着这个假的叶遗珠,目光缓缓下移,似乎在赞叹这些人的容貌。 “都猜对了,可惜,事后诸葛亮,没用了,你们有什么怨恨就去找阎王爷讨吧!动手!” 假方丈一声令下,几人纷纷拔出兵刃,向三位掌门身上砍去。 眼见三位掌门就要横死当场,忽然屋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声。 假方丈几人大吃一惊,身形顿住,冷喝一声:“是谁?” “阿弥陀佛…” 屋中一声慈悲的佛号响起,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什么?”叶牧几人神色骤变,吃惊的看着屋中走出的人,一时间居然呆了。 下一刻,几个人忽然觉得身子一软,纷纷倒在了地上。 原本中毒已深,根本不可能调动内力的三位掌门此刻却站在他们身边。 “大师,你这一手玩的可真够凶险的。”原本躺在地上,被数十种点穴手法点中的云中帆此刻居然也站了起来,冲着屋中走出的人苦笑。 这人当然就是盲僧。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叶牧躺在地上嘶声大叫。 盲僧叹了口气,道:“死就是生,生就是死,生死之事,本就很难说的清。” 云中帆笑道:“大师,你这徒弟的佛缘并不深厚,你跟他打禅机,他是听不懂的。” 他转过头,朝着少林掌门三人抱拳一拜,这才看向叶牧,笑道:“不妨我来说说?” 叶牧冷哼一声。 云中帆道:“老实说,我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们,甚至不知道我的行踪每时每刻都被人监视着,直到半月前,我曾经去了趟皇宫,其实皇宫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月光照在苏回身上,拉的长长的影子,我忽然就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云中帆道:“那时我才知道,你们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偏偏我察觉不到,由此我推断,你们对我的生活习惯,甚至行为习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于是我就想起了这些年练功的事情。” “哦?”叶牧道,“一道影子就让你想起了这么多?” 云中帆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叹道:“一道影子能让人想起的太多了,我的童年几乎都在那个修罗练功场渡过,对于那个地方,我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我记得每次我去的时候,那里的环境都会发生一些轻微变化。” “是什么?”叶牧冷冷问道。 云中帆沉声道:“血腥味!” “呵!”叶牧没有任何情绪的笑了一声。 云中帆道:“练功场不大,师父说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之所以称为修罗练功场,是因为那里对我来说就是简直就是地狱,师父每天都会用不同的方式锻炼我,但那地方绝对不会有血腥味!” 孤云师太忽然道:“除非那里常常有人厮杀!” 云中帆点点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动物,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野兽的血,对于野兽,我很熟悉,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野兽更加熟悉,野兽血的味道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低颂佛号,看着云中帆,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影子就让你想到血腥?”叶牧讥诮的笑。 云中帆摇摇头:“让我想起这些的,却不是那晚皇宫中的影子,而是另外一个影子。” 云中帆自嘲一笑:“我的房间是跟师父的房间分开的,那个房间很小,窗户很高,也很小,夜晚的月亮总是能投射进来,更不巧的是,我晚上一般都睡不着。” 第四十六章 樱花无欲散 一个没有家,身负血海深仇的孩子,晚上从来都不会睡的很好的。 痛苦和仇恨让他每一个夜晚都会深陷那个噩梦中,然后惊醒,然后浸泡在自己的冷汗中,痛苦的等待天亮。 “也幸亏我睡不着,所以我总是能发现窗口出现的那个影子!” 函虚道长皱眉道:“莫非有个人一直在监视你?” 云中帆笑道:“不是有个人,而是有人,有个人是一个人,有人则不代表是一个人,有时候那个影子的头比较大,有时候那个影子的头比较小,有时候脖子比较长,有时候耳朵有些大,呵呵。” 少林方丈叹了口气,道:“怪不得江湖传闻幻影剑客浑身都长满了眼睛,就连天山五鬼的天罗地网锁魂钉、雪山梅花剑的六出剑都伤不得他分毫……如此环境成长起来,警觉性岂能不高?” 云中帆笑,笑的却很苍凉。 “影子让我想到了这件事,然后这件事又让我想起了修罗场上的血腥味……” 叶牧冷笑道:“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那里不只有你一个人?” 云中帆叹了口气,道:“是的,我现在的确已经相信也许就是流沙殿的人了,不过我还有个疑问,我师父也就是你们的师父?” 叶牧笑道:“你没猜错,我们本就是同门!” 云中帆冷笑。 叶牧又道:“我们是同门!我们才是一家人!这些沽名钓誉的武林正道,却效忠于无能的朝廷,云中帆,你若是个男人,现在就放了我们,杀了他们!” 云中帆叹道:“朝廷对外虽然无能,但内治却不错,苛捐杂税并未让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叶牧冷笑一声,转移话题:“你们是怎么识破的?” 云中帆笑道:“当然是因为你,你陪伴盲僧两年,难道不知道他眼虽盲,心却不盲吗?其实他早就知道你心怀叵测了!” 叶牧瞪眼,想要看看盲僧,但他身子不能动,盲僧不在他的视线中。 “我一直在监视你们,他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云中帆哈哈笑道:“很简单,我那天来的时候,大师在用水洗去树叶上的雪,然后他又用水洗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叶牧愣了愣,吃吃道:“为…为什么?” 云中帆叹道:“你知道‘洗雪’的意思吗?” 他不给叶牧回答的机会,道:“就是洗刷冤屈,还人清白的意思!” 叶牧呆了呆,又道:“洗头呢?” “头者,人身之首,首也是首领的意思,所以大师是要告诉我,他不但要帮我洗刷冤屈,还要帮我找出阴谋的首领!” 盲僧拍手笑道:“云公子果然身具慧根!” 他又道:“在发现你心怀叵测之后,我便联系了三位掌门,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你们找上我有什么目的,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借我之死,引来三位掌门!” 函虚道长笑道:“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叶牧忽然喝道:“那毒呢?你们不是中毒了吗?” 少林方丈合十笑道:“盲僧既然知道你们的阴谋,岂有不堤防的道理?” 云中帆恍然大悟:“那酒?” 盲僧道:“的确是的,他们的人怕我不喝酒,当然还派人来,于是我正好当着他们的面喝下去!叶牧,你的酒实在太单一了,一壶毒酒放在我面前那么长时间,我岂能看不出是毒酒?” 叶牧似乎很难过,嘎声道:“那他们三个呢?” 函虚道长冷冷道:“你真以为孤云师太认不出你们的毒?” 孤云师太哼道:“区区东瀛小伎,樱花无欲散而已,真当老尼不知道?” 叶牧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死灰,他忽然盯着云中帆,厉声喝道:“我们才是一类人!你知道龙虎镖局是怎么灭门的吗?是皇帝,皇帝下的令,你知道吗?云中帆,你不忠不孝,有何脸面做人?” 云中帆浑身陡然一颤,就连一旁四位前辈的脸色都变了。 熟料云中帆忽然笑道:“你不可能知道的,你所知道的,只不过是别人告诉你的而已,就像别人说你是女人,没见过你的人当然不知道!” “所以,这事情我自会……”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身前的地面忽然塌了下去,紧接着原本躺在地上的几个人立即就深陷其中,顷刻间便消失了。 孤云师太怒喝一声,反手一剑刺入其中坑中。 函虚道长纵身飞出,向坑中扑去,云中帆晃身拦住,嘴里刚刚喊出“小心”二字,附近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地动般的轰鸣。 “是炸药!” 少林方丈不但没有惊讶,反倒微微一笑。 盲僧叹道:“云公子果然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来了!” 云中帆笑道:“大师可曾听得清楚?” 盲僧笑了笑:“据老衲研究,声音在泥土中的速度要比在空气中的更快!” 云中帆抚掌赞叹:“既如此,大师自然也能找过去了?” 盲僧道:“可以一试!” 孤云师太忽然说道:“我想我们可能算错了!” 少林方丈也叹道:“是的,云施主虽然算准对方会有人来,但却没算准他们来的方式!既然来的方式没有算准,那他们离开的方式我们也一定算不准的!” 盲僧呆了呆,忽然四下走了几步,苦笑道:“看来他们已经选择了最好的闭嘴方式!” 云中帆仰起头,空气中似乎有血腥味传来。 死人是不会说任何话的。 行动失败的下场就是死! “也或许死的并不是他们?”孤云师太道。 函虚道长忽然笑道:“其实结果都一样,我们就算留下那几个人,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云中帆道:“所以不管是不是他们,我们这次的收获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么多已经足够多了,至少他们现在弄清楚了对方有什么目的,云中帆心头的疑惑也终于解开了。 “不好,我们尽快通知点苍青城等派,这些人苦心孤诣找到如此相似的人,很显然是要取代这些大势力!” 第四十七章 白塔 孤云师太站起身来,看向少林方丈和函虚道长,三人相交多年,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她随即看向云中帆,道:“云公子,我们立刻兵分五路,通知他们可好?” 云中帆笑道:“当仁不让,不过依晚辈之见,我们还是一起行动为妙!” 孤云师太皱眉道:“恐怕时间有所不及!” 云中帆转头看向盲僧,笑道:“大师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盲僧笑了笑:“云公子出道不到一年,便有如此洞察之眼,老衲佩服!” 函虚道长和孤云师太满脸诧异,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少林方丈忽然说道:“非但我们几个要一起去,还要多带一些各自门派的高手!” 孤云师太愣住:“方丈,救人如救火,何必……” …… 黄河作为中华之母,一年四季总不乏壮丽景致,此时正值春初,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被寒冰覆盖一整个冬天的黄河也终于破冰,迎来了最为壮阔的浮冰季。 神蛟帮之所以能成为最强八大势力之一,分舵自然不止长江流域,还囊括了黄河流域,西北第一大城池兰州沿黄河而建,自然也便成了神蛟帮位于西北地区的第一大分舵。 黄河浮冰流经兰州的时候已经几乎消融完毕了,浑浊而湍急的河流滚滚而下,河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动物腐朽的尸体及皮毛更增恐怖。 梁珲本就是兰州人士,这里也是他发迹崛起的地方,后来他到了南方,那里的气候比起兰州自然要好太多,于是梁珲就在南方安了家,但逢年过节,他还是会回到老家。 一来是北方人的习俗,二来也是为了巩固一下他的大本营,督促一下手下兄弟,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到黄河破冰之际,神蛟帮的生意也会随之解冻,这个季节正是神蛟帮大赚一笔的时候。 神蛟帮在兰州的大本营就在白塔山上,冬天的白塔山与其他北方的大山一般无二,干枯的树枝,堆积的厚厚的落叶,裸露的岩石和黄土,一派肃杀。 北人常言,夫秋刑官,而冬天,则是屠夫,秋天虽然萧索,但冬天却更加肃杀,哪怕是已经到了初春,北方的天气依旧荒凉。 山顶白塔外面的白浆早已脱落了大半,雨水和岁月的侵蚀掩埋了历史的痕迹,只留下江湖帮派厮杀的血腥。 塔外有手握兵刃,身着厚厚棉袄的兵卒把守,这里,就是神蛟帮原本的总舵,如今的兰州分舵。 一股股白色的热气从窗孔中冒出来,塔内生着几只巨大的火炉,炉子上的大吊锅里煮着油腻腻的骨头棒子,旁边的一张长桌上,摆满了冻得如同铁石一般的馒头。 在别人眼中,这样的馒头是吃不成的,但在屋中这几十个大汉眼中,这却是最美味的佳肴。 他们手里捧着面盆大的海碗,舀上满满一碗骨头汤,用手里的刀剑将那坚硬的馒头劈成几瓣,丢进骨头汤里,用不到一会,馒头便会酥软,再撕下骨头棒子上的肥肉,和着馒头美美的吃上一碗,那味道真是一绝。 收获的季节来了,帮里的弟兄们都得吃饱喝足,养好精神,为开春的第一波生意开个好头。 梁珲当然不在一层,他在顶层,顶层拥有极好的视野,作为一个帮派的首领,自己的安全极为重要。 他吃的当然不是大锅肉,也不是冻得如铁块一样的馒头,他吃的要精细的多。 一道还冒着热气的酱炒青椒肉片,一盘油辣子肝腰合炒,一盘麻婆豆腐,一盘卤牛肉,还有一盘西北特有的油煎饼子以及点心,他手里现在还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 牛肉面的味道飘到门口,几个守门的不禁都耸了耸鼻子,然后狠狠的咽一口唾沫。 寒风吹来,带着春天的味道,卷着香菜的味道,卷着牛肉汤那淳厚的味道。 他们忍不住透过厚实的门帘偷偷向里面看去,老大吃饱了就该咱们了啊! 任谁站在七层高的塔顶,迎着凛冽的寒风还要饿肚子,他都受不了。 梁珲吃的很快。 吃饭快的人不代表吃完的早。 就好像一个人跟他的爱犬一起吃饭,他吃一片肉,给他的爱犬也扔一片肉,他的爱犬吃这片肉的速度绝对比主人快,所以爱犬虽然吃的快,但只代表这一口吃得快而已。 梁珲就是这样。 因为他一边吃饭还要一边听人汇报工作。 每有一个人汇报,他都要放下筷子沉吟半晌,然后做出批示,然后再吃。 夹一块绿油油的青椒,梁珲正要吞下去,就听有人汇报:“帮主,少林方丈释空大师,武当掌门函虚道长,还有峨眉掌门孤云师太来了。” 梁珲猛地站起身来:“快迎!” 来的人不止这三位掌门,还有一个少年,一个和尚。 主宾就坐,梁珲哈哈大笑:“春风吹,贵客来,方丈大师、道长、师太一路幸苦!” 孤云师太冷冷道:“不辛苦!我们来只是想告诉梁帮主一件事!” 梁珲一愣。 函虚道长笑道:“贫道几人冒昧前来,是否打扰梁帮主用餐了?” 梁珲摆手笑道:“哪里那里,是梁某失礼了,来人,撤下去!” 立刻就有人前来,将满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菜扯了下去。 云中帆忽然站起来,抱拳道:“梁帮主,在下常听人说初春的黄河最为壮丽,此次也是慕名前来……” 梁珲哈哈笑道:“不瞒你说,我这白塔山就在黄河北岸,站在塔顶,黄河入目而来,你不妨出去一观!” 云中帆抱拳谢了,然后揭开门帘走了出去。 他走屋子之后眼睛根本没看一眼黄河,而是微微耸动了几下鼻子,便沿着楼梯飞速向塔顶奔去。 他的速度极快,但脚下却踏步无声,几步窜出,已经到了这一跑楼梯尽头。 云中帆脚下微微一顿,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上面这人的武功显然不错,酱爆肝腰的香味被风送下来,云中帆眼中露出诡异的笑意。 第四十八章 真假难分 “什么?”屋中,梁珲惊呼一声站了起来,“跟我…一模一样?” 函虚道长笑道:“不止你,释空大师、孤云师太、贫道,以及点苍叶掌门、青城鹤掌门、碧松堡聂堡主,斩马帮董帮主,如今江湖八大势力的掌门都有一个‘复制品’。” 梁珲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这群龟孙子,日特妈的这是要做撒来?” 他怒极之下,连方言都说出来了。 孤云师太哼道:“偷梁换柱,暗中杀死我们八个人,那时候八大势力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力量!” 梁珲双拳握的嘎嘣作响,沉声道:“我们怎么办?” 他看向释空大师,道:“大师身为泰斗,此事全凭大师做主!” 方丈微微一笑,合十道:“老衲向来愚笨,蛮力倒是有一些,但智力却是万万不够的。” 梁珲眼中露出一丝不愉,又看向函虚道长和孤云师太。 熟料两人却是一言不发,仿佛没听到也没看到。 梁珲沉吟半晌,道:“也是,为今之计,是咱们八个人尽快聚首,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正在这时,三位掌门忽然同时轻哼一声,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 梁珲吃了一惊,急道:“三位,这…这是怎么了?” 盲僧早已盘膝坐在了释空大师身后,缓缓说道:“前几日三位掌门中了对方的毒,虽然骗过了对方,但事实上孤云师太也无法解毒,毒性暂时只是被压制,这几日快马疾行,三位掌门中毒已深,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再行动,三位掌门今日前来,只是想请梁帮主尽快通知其他几位。” 梁珲骇然道:“是什么毒如此霸道?居然连师太都无法化解?” “据说是樱花无欲散,来自东瀛!” 梁珲沉吟半晌,道:“此事关乎武林存亡,甚至社稷存亡,梁某万死难辞其咎,三位掌门且在此养伤,梁某这就亲自前往!” 他挥手唤来几名属下,吩咐他们照顾好这几人,然后飞快离开。 盲僧来回帮三位掌门渡入真气,过不多时,已然气喘吁吁,浑身颤抖,嘴唇干涩青白,显然真气消耗过度了。 “大师,你不必麻烦了,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何必纠结于此?”释空大师睁眼笑道。 盲僧叹道:“好…好歹毒的毒!” 他话音刚落,厚重的门帘便被掀开,梁珲居然去而复返。 函虚道长睁开眼睛,皱眉吃力的说道:“梁帮主为何还在此地逗留,事关重大,还请梁帮主尽快啊!” 梁珲搓着手走了进来,苦笑道:“可外面这鬼天气…也太冷了,要不这样,等天气暖和些我再去?” “你……咳咳咳…咳咳咳…”孤云师太大怒,气急之下剧咳不断,脸色更显苍白。 梁珲嘿嘿笑道:“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我本就不想去么?” “你…你为什么?”盲僧现在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闻言怒喝。 梁珲挑开火炉,双手在上面不断揉搓取暖,笑道:“几天前咱们不是聚过一次首了嘛,又聚什么?” “你…那天…那天那个人…其实是你?”函虚道长脸色大变,“那个人根本就是你,是不是?” 梁珲笑道:“否则呢?” 方丈大师也耸然变色,涩声问道:“如此说来,那天其余四位,也是本人?” 梁珲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他们本人,我只知道我是真的,还有青城掌门也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 梁珲嘿嘿笑道:“因为他现在就在舍下做客!” 他‘啪啪啪’拍了三下手,门外便走进来一人。 这人走进来,孤云师太几人齐齐一怔,因为这人很面熟,却绝不是青城掌门鹤百鸣。 仔细一想,孤云师太便冷笑道:“他岂非是刚才收拾饭桌的那人?” 梁珲哈哈笑道:“师太身在蜀地,居然连鹤掌门的拿手绝活都不知道?你莫非忘了他叫做什么?” 那人忽然一转头,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千面判官…嘿嘿,鹤百鸣,我怎么忘了你叫做千面判官呢?变脸绝活除了你,怕是再也没有别人能这么拿手了。”孤云师太黯然长叹。 函虚道长眼睛已经在不停的看向外面。 鹤百鸣笑道:“不用看了,那小子刚才在塔顶看风景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拿下了!现在他已经睡着了!” 孤云师太讥讽而笑:“就凭你?” 鹤百鸣干笑一声:“殿主最心爱的小徒,武功自然要比我高明太多,但人总有疏忽的时候,不是吗?” 三位掌门都不说话了,满脸悲戚之色。 “原来你们两个都做了流沙殿的奴才!真是丢尽了习武之人的脸!”孤云师太姜桂之性,纵然此刻深陷险境,却也要骂个痛快。 “鹤掌门,那么点苍叶遗珠、参王董来雪两人是不是也是本人?”盲僧忽然问道。 鹤百鸣摇摇头:“我的确不知!” 方丈释空大师缓缓道:“那日炸毁地底通道,还有那浓郁的血腥味,看来并不是你们几个人了?” 梁珲看了眼鹤百鸣,笑道:“当然不是,你们演戏的功夫不错,要是早知道你们其实真的中毒了,我们也不会狼狈逃窜了,为了阻挡你们,我们便杀了一些人来混淆你们的视线。” “其实我们早就在这里等你们前来,我这里距离关中最近,你们也知道我每年过年都要会老家,所以我们料定你们会前来,本来我刚才还担心你们又在演戏,准备去叫他们几个前来,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中毒了,看起来,我们两人就可以将大名鼎鼎的三大掌门给解决了!” 三位掌门喃喃长叹。 “三位,永别了!鹤掌门,那两个和尚交给你,这老道和尼姑交给我,如何?” 鹤百鸣看了眼盲僧,皱眉道:“为什么和尚不交给你?” 梁珲脸色一沉,道:“你和这老尼姑都在蜀地,万一她的鬼魂去找你,岂不是更近些?” 鹤百鸣哈哈笑道:“难得梁帮主为我想这么多!” 第四十九章 故技重施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他脸色忽然一正,道:“可我喜欢女鬼!尤其是熟悉的女鬼!” 梁珲怒了,瞪眼看着鹤百鸣。 盲僧摇头笑道:“看起来老和尚还有些能耐,否则两位施主也就不会这么争执了!” 梁珲怒道:“鹤百鸣,尽快动手,难道你想让他们几个占了头功?而且我这兰州分舵的人已经对我不是很服从了,迟则生变,一起!” 鹤百鸣笑道:“不错,一起,这是个好主意!” 两人纵身一跃,就已经扑到了盲僧身前。 这老和尚并未中毒,此刻只是真气消耗过度而已,他们不敢马虎。 “杀!”梁珲轻喝一声,反手从怀中摸出一柄蛟龙剪,直奔盲僧的脑袋。 鹤百鸣轻啸一声,双手尖如鹤嘴,直插盲僧膻中穴。 盲僧猛提一口气,但真气提到一半,却又无奈退去,梁珲大喜,蛟龙剪速度更急,眼见这一剪就要剪中盲僧的头颅,他似乎已经看到这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侠僧就要死于自己剪下。 熟料正在这时,原本插向盲僧膻中穴的一双手忽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弯,然后轻松写意的敲中了他的膻中穴,梁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刚刚还款待了一番的鹤百鸣居然会对自己下手。 蛟龙剪跌落在地,梁珲也轰的一声躺在了地上。 他瞪眼看着鹤百鸣,却见鹤百鸣双手在脸上轻轻一撮,鹤百鸣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云…中…帆!怎么…会是你?!”梁珲想要嘶吼,却只能发出微弱而又断断续续的声音。 “当然是我!啊…你是想要问鹤百鸣去了哪里对吧?”云中帆微微一笑,轻轻拍手,门外便走进来了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一个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跟死老鼠一样的人。 被人提着的那个人脖子上一个老大的窟窿,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流。 那人走到梁珲身边,忽然蹲下身子,反手‘啪啪啪’狠狠抽了梁珲几个耳光,然后怒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啪’的一声吐在了梁珲脸上。 “俄把你这个不要皮脸的混球!你还好意思说兰州分舵不服从你了?这两年来,你命令我们干的坏事还嫌少吗?我们神蛟帮从来都只做正当生意,可这两年呢?你要我们缴纳的帮贡越来越多,还勒令我们打劫来往商船、客商,若再这样下去,神蛟帮就毁了!” “原来日尼玛的你居然当了流沙殿的走狗!你就是个混球二流子!呸!” 这人便是神蛟帮兰州分舵的舵主李衡。 梁珲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了,他只是看着云中帆,嘶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中帆哼道:“你没有在四川待过,但桌子上却全部是川菜,我以为你喜欢吃川菜,可你几乎都没有动那些菜,你只吃牛肉面!那么那些川菜是给谁吃的?” “就…就这么简单?”梁珲瞪圆了眼珠子,嘶声问道。 忽然,原本已经站不起来的孤云师太又一次奇迹般的站了起来,叹道:“一切都被云公子说中了……唉,何苦!其实我们在上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神蛟帮的弟子,他们说你是昨天才到的!你每年都会回家过年,这次却是昨天才到,这不奇怪吗?” 梁珲眼中的精光已经黯淡下去,忽然厉声喝道:“李衡,你为什么要害我!” 李衡怒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云公子以一人之力,顷刻间制住我和鹤百鸣,他并没有伤我,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还不信,于是他叫我看一出戏,呵,梁珲,你简直就是个混球!” 外面忽然传来厮杀声。 梁珲眼睛一亮:“我们的人来了!你们也别想离开!” 李衡呵斥一声:“那是我让弟兄们围攻跟你同来的那几个混球!你真以为你们的人会救你?” 似是为了印证李衡的话,忽然有一人冲进门来,急道:“舵主,那几个人武功很高,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了!” “追!”释空方丈起身便走。 “李帮主,这人就交给你了!三天之后他才会痛苦而死!”云中帆急喝一声,紧追而去。 李衡喝道:“来人,快去给几位备马!” 一路下塔,远远就看到远处六道人影向六个方向疾奔而去,云中帆忽然喝道:“四位前辈且慢!” 几人停下,看向云中帆。 “这几人逃进兰州城,我们再想找也是大海捞针,于此如此,我们倒不如去他们各自的门派等候,顺便还能知道他们究竟是本人投靠了流沙殿,还是连同门派都投靠了流沙殿!” 孤云师太沉吟道:“不错,我们先去哪里?” 云中帆笑道:“点苍!” 函虚道长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不知在寻思着什么。 释空方丈看了眼老道,缓缓说道:“函虚道长和点苍掌门叶遗珠是老朋友,我想他并没有认错,那个点苍掌门应该是假的!” 函虚道长深吸一口气,叹道:“没错,叶遗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能认出来!” 云中帆微微一笑,忽然问道:“道长,我虽然没见过叶遗珠,但我知道,习练‘飞针串珠’绝学的人,食中二指第一个关节处会有极厚的茧子,是吗?” 函虚道长愣了愣,皱眉道:“理应如此,可…” 云中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那就对了,那天我特意观察过那个‘叶遗珠’的手,因为他的武功是几个人中最高的,而我的的确确看到他食中二指之间,位于第一骨节处有厚厚的茧子!” “那绝对不是后期制作出来的,我的眼力我还是比较自信的!” 函虚道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释空方丈缓缓说道:“云施主的眼力,老衲也相信!” 盲僧笑道:“老衲虽盲,也不知道云公子的眼睛如何,但老衲相信他这个人!相信他的智慧!” 孤云师太看了眼函虚道长,冷冷道:“师兄,你若定不下心,恐被其所累!” 函虚道长身子一震,沉声道:“去点苍!” 第五十章 点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逃走的那个叶遗珠是真的叶遗珠,那他现在绝对不会在点苍。 赛跑。 就看双方谁先赶到点苍。 朋友多了路好走,尤其少林武当峨眉三派的掌门人亲自驾临,江湖上很少有不给面子的。 所以云中帆几人一路上丝毫不为代步工具担忧。 五天之后,澜沧江已经在他们身后,再过不了多久便可到达苍山了。 连日来虽然并不是依靠双腿狂奔,甚至在路过川西马场的时候还得到了三辆马车,而且是四马拉车,四马随行。 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马车没有极好的防震措施,摇晃颠簸几天下来,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已经倒下了。 第六天。 日出东山,火红色的朝阳迎面扑来,云中帆跳出马车,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到了。 “年轻就是好啊!”函虚道长一脸艳羡的看着楚无忌,眼中浮现出一丝落寞。 人老了,就算内功再精深,身体却跟不上了。 云中帆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当一个老人羡慕年轻人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去说什么对方‘老当益壮’的话,尤其是面对一个智者,那样不但会徒增对方烦恼,还会让对方看轻你。 智者总是有自知之明,老就是老,年龄不是一句‘老当益壮’就能变小的。 “舒展一下筋骨吧!”孤云师太姜桂之性,双腿酸麻难当,却兀自强要说成是舒展筋骨。 前面又一个小镇,镇上人家不多,但也不少。 几天来在车上啃干粮啃的满嘴是泡的几个人一闻到飘来的各种香味,脚下立刻就走不动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说出这话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函虚道长的脚步忽然加快,简直有些轻车熟路的带着四人直奔一座酒楼。 “听闻函虚道长的二弟子就在大理一带,看来果然是了!”孤云师太微微一笑,低声解释。 云中帆恍然大悟,可他又疑惑:“道士开酒楼?” “呵呵,和尚也开餐馆,少林寺积香厨的僧人还俗之后一般都会以开餐馆为生,而函虚道长的二弟子本身就是个俗家弟子!”释空大师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寺中的什么美味,伸出一小截舌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果然,函虚道长一进酒楼,立刻就有人认了出来。 这人很年轻,云中帆可以肯定他不是函虚道长的二弟子。 函虚道长快速吩咐了一番,就带着云中帆三人上楼来到一个雅阁中。 “程方不在,正合我意!”函虚道长擦了把脸,笑着说道。 “赶路要紧!”释空大师微微一笑,提起宽大的袖袍也擦了把脸。 孤云师太却端坐桌边,仿佛不知道她脸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尘沙。 盲僧却摆摆手道:“云施主,你我二人还是到另一边去吧!” 释空大师摇头苦笑,函虚道长莞尔,孤云师太依旧一言不发。 盲僧的意思很明显,我可不是这些清秀的佛道之人,不沾半点荤腥的菜,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所以两人就换到了靠窗的一张桌子上。 初春,南方的天气已经非常暖和,新叶如好奇的小孩子一样探出了脑袋,却一不小心将去年的老叶挤掉,晃晃悠悠打着旋落在树下。 空荡荡的院子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想必是那位二弟子程方的弟子之流,听说师祖来了,一个个激动的互相传信。 这本是很热闹的一幕,可有时候热闹的场景不一定都是好事,比如说,有些人会借这样的场景说些彼此的秘密,有些人会借着这样的场景干一点坏事。 云中帆的耳力从来不弱,如果跟有些野兽比起来,他的耳力甚至要比野兽更加灵敏。 他听到了一些很不适合这个场面的声音,也听到了盲僧耳朵轻微移动的声音。 此时菜已上,两桌菜,一桌素,分量不大,但菜品多,而且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很好吃,还有一道素的过桥米线。 另一桌就要粗犷多了,整盘的烧鸡,卤肉,卤汁浇饭,还有混着生鱼片、生肉片、鸡肉、猪肝、腰花、鱿鱼、海参、肚片等食材的米线,甚至盲僧还要了几片鸭油臭豆腐。 有要务在身,几人虽不会沾口即放,但也没有细嚼慢咽的回味品尝,匆匆填饱肚子以后便立即出发。 熟料几人刚起身,一个年轻人便连爬带滚的撞了进来。 “师祖,不好了,师父路径束河,被野人沟的一伙强盗设计擒拿住,要我们交出十万雪花银才可放人,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函虚道长大吃一惊,二徒弟程方本是俗家弟子,为人精明能干,但正因为如此,函虚道长说他并不适合练武,他的性格适合经商,所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还俗,进而在这里开了这个酒楼。 但精明能干的弟子往往能讨得师父长辈的欢心,因为他们懂得投其所好,函虚道长向来对这个二弟子非常关心,此刻闻言,怎能不急? “救人要紧,道长快去!点苍之事有我等几人足矣!”释空大师动容,沉声说道。 “走!”函虚道长不再推辞,抬脚便走,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道:“有劳!” 云中帆踏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忽听耳中传来一个低若蚊蝇的声音:“一切随缘!” 很显然,这是盲僧。 云中帆皱了皱眉,他不知道盲僧究竟是什么意思。 “走!”孤云师太抄起宝剑,大踏步走出雅阁,直奔就楼外。 云中帆看了眼盲僧,盲僧似有所觉,朝着他微微一笑。 苍山雄峙嵯峨十九峰,山顶上终年积雪,被称为“炎天赤日雪不容“,每两座山峰之间都有一条溪水,由上而下,顺东流淌一直注入洱海,被人称作‘追星逐月十八溪’。 点苍派就在十九峰中北起第二峰沧浪峰上。 云中帆四人渐行渐高,很快就看到点苍的山门。 巨大的楠木门框,顶上雕琢着几种不知名的奇珍异兽,两侧的红漆斑驳跌落,非但不显得荒凉,反倒让人心生古朴敬畏之情。 第五十一章 无瑕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几百年风风雨雨,点苍派也曾没落到门派之中仅有三个人,也曾如日中天,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甚至超过了少林武当峨眉三巨头。 近百年来,点苍洗尽铅华,门派底蕴也渐渐厚重起来,如今位列江湖公认的八大势力之四,可谓是脚跟稳站。 守卫山门的弟子立刻就发现了云中帆四人,四人中,二僧一尼,外加一个云中帆,除了云中帆之外,其余三人太辨认了,就算守门弟子不认识两位掌门,也能联想到。 更别提这人还认得两位掌门。 一名弟子迅速攀上一旁一座瞭望台,巨大的铜钟‘嗡嗡’连敲两下。 “这是点苍派的示警钟,一声是功课钟,两声是贵客来访,三声是召集本派弟子,不过召集本派弟子的还有另外一口钟,急促的四下钟声,代表着敌袭。” 盲僧脸带微笑,低声向云中帆解释。 云中帆笑道:“也或许人家改了方案,急促的四下钟声是贵客来访,两声却是敌袭呢?” 盲僧笑了笑。 一旁释空大师和孤云师太齐齐转头看了眼云中帆,嘴上没说话,但眼神却无疑是在责怪云中帆乱说话。 云中帆果然猜错了,钟响两声,果然是通知贵客来访。 云中帆还猜错的是,迎接他们的,是点苍掌门,飞针穿珠叶遗珠。 浆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长衫,没有丝毫掌门人的架子,但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云中帆几人就肯定,这人就是叶遗珠! 因为有过云中帆的提醒,释空方丈他们首先看的是对方手上食中二指两侧的厚厚茧子。 这人不但有,而且很明显是练飞针磨起来的。 这人肯定是叶遗珠。 云中帆站在释空大师后面看着这个人,回想着当日在盲僧小院中见到的那个人,两相比对之下,云中帆就发现了不同。 这个叶遗珠两鬓有白发,那个假的叶遗珠却是乌黑发亮。 而且两人的眼神明显不同,假的那个叶遗珠的眼神明亮而睿智,这个叶遗珠的眼神却是一片平淡。 但正是因为眼神平淡,他看起来才应该是真的。 因为只有这样的态度,才能穿那样一件浆洗的发白的蓝衣服。 双方寒暄见礼之后,四人被迎进点苍议事大厅。 孤云师太心中焦急,青城掌门鹤百鸣已经是真的投靠流沙殿了,她必须要尽快赶回峨眉,一旦她不再,对方首先进攻的必然是峨眉! 于是她只抿了一口水,便直奔主题。 “叶掌门,事出紧急,老尼言语若是有不敬之处,还望叶掌门海涵,此事也关乎叶掌门声誉,请叶掌门务必告知我等!” 叶遗珠愣住,明显被孤云师太这发话给弄懵了。 “叶掌门,请问今年二月初二,你在哪?” 叶遗珠虽然眼中已露出不悦,但还是说道:“在下于洱海垂钓,当然于湖面欣赏‘洱海月’。” 孤云师太问道:“可有人证?” 叶遗珠皱眉问道:“师太,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与在下有关?” 孤云师太哼道:“当今武林八大势力的掌门人,前些日子居然要置老尼及释空师兄于死地,我二人亲眼见到!” 叶遗珠大吃一惊,可旋即又皱眉道:“八大掌门?师太的意思是…莫非其中也包括……” 孤云师太不耐烦的说道:“没错,其中就有释空大师、函虚道长以及老尼本人!” 叶遗珠明白了,点点头道:“难道师太怀疑其余五人中会有真的?” 孤云师太怒拍桌面,哼道:“翻江蛟梁珲已经伏诛!“ 叶遗珠惊声站起:“梁珲?他…他是本人?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孤云师太冷冷道:“我看叶掌门还是先将自己的清白证明了的好!” 叶遗珠微微一笑,道:“师太真的确认是二月二那天吗?” 孤云师太道:“当然!” 叶遗珠道:“那真是太好了,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有很多百姓都在洱海赛龙舟,晚上欣赏洱海月,在下从早到晚都在那里,甚至还跟很多人说过话,买过他们的东西!” 孤云师太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的眼睛。【ㄨ】 叶遗珠笑道:“几位若是不信,可随在下前去询问!” 事关重大,释空大师和孤云师太当然马虎不得,四人匆匆下山,叶遗珠和几个同门就跟在身后。 正午时分,众人骑马而回,到了点苍山下,孤云师太抱拳道:“叶掌门既然清白,那自是再好不过,不过我等身为江湖人,武林浩劫在即,我等有义务也有责任捍卫武林正道……” 孤云师太话还没说完,叶遗珠便道:“师太有何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孤云师太点点头,叹道:“目前唯有碧松山庄庄主聂青松以及关东斩马帮帮主董来雪尚不知真假,如果他们真的投靠流沙殿…那将无武林浩劫啊,但无论真假,老尼和释空大师需要集结武林正道,商讨对付流沙殿的办法!” “所以就有劳叶掌门,走一趟碧松山庄如何?” 叶遗珠哈哈笑道:“义不容辞!” “好!无论聂青松是真投靠还是有人嫁祸,叶掌门都不要直言告诉他真相,只邀请他于清明节务必赶到龙门峡参加武林大会!” 叶遗珠知道这是孤云师太担心万一聂青松真的投靠了流沙殿,自己找上门去必然是深入虎穴,笑道:“多谢师太关心!在下知道!” “事不宜迟,有劳叶掌门尽快出发!” 孤云师太话都没说完,便已打马狂奔。 “盲僧大师,有劳你和云施主跑一趟关东如何?” “关东?不必去!” 却是盲僧和云中帆异口同声。 “为何?”孤云师太勒马皱眉。 云中帆惊讶地看着盲僧。 盲僧虽然眼盲,但脸也朝向云中帆。 “云施主不妨说说?” 云中帆也不客气,笑道:“因为董来雪在年前就已经死了!” 盲僧叹了口气,道:“云公子说的没错,年前董来雪就死了,因为他在关外长白山一带,所以死亡的消息到现在还没传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