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大翳》 第1章 楔子 十一月,开始微凉。 好容易推脱了同学们的盛意转战通宵邀请,爬上了夜班公车回家,柏亦君已经十分疲累。一头便歪在车窗边,为夜间安全起见,便保持睁眼状态呆呆望着窗外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快速后退。 夜晚灯光的光影错落,透过巴士的窗子斜打在巴士中央的过道上,画出条条片片的光和影。 深夜班车没什么人上下,空荡荡的车厢坐了稀疏几人。挡风镜中央的后视镜里,司机大叔依旧是非常专业的公交一级方程式好手神情。前半车厢一对情侣说着情话,玩弄着手机,男的长的还挺端正,后半车厢一个卖小货品的流动摊贩和一个抱着书包摇摇欲睡的学生,而柏亦君坐在车厢中部靠下车门的位置,她认为这个座位是最不颠的,而且这是她的常坐位置。(.好看的小说) 公车驶入华业路段。因为这条路上有一座名为华业寺的古建筑遗址而命名,华业寺是这个城市幸存的唯一完整的木制建筑。可惜时过境迁,从大门口望去,也只剩了一个院子、一个大殿框架,空荡荡的让人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凄美感觉。[]不过大门一关,红墙红门几阶石阶,外加门口两头威武尚在的石头大狮子,名也副实。石狮子年代久远、雕工细致,在城市夜灯下更添了几分神秘。 柏亦君是一个艺术的附庸风雅爱好者,尽管累、尽管不知道看了几百遍了,眼珠子还是例行公事般地多瞄了石狮子几眼。 于是这一瞄,她的倦意也退了。 此时她惊的脖子也直了起来,公车此时刚驶过华业寺,她挨着玻璃往回盯着华业寺门口的两头石狮。认真地扶了扶眼镜,那两头石狮子明明就是突然惊醒一般地盯着她看,狮头还随着公车的离去而转动着,似要与她对望。可在黑夜的阴翳里,亦君并没有看清石狮眼珠子里的神色。 “灵……异事件?”心头一跳,赶紧回过脑袋,又悄悄转头看了下车上的几个人,他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华业寺门前石狮的变化。 她低头喘了口气平稳了一下呼吸,这可是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遇见的灵异事件,恐怖到嘴唇都开始泛抖。这口气还没稳住,柏亦君又倒吸一口凉气,瞅着自己脚边――在窗外路灯斜进车内的光影不断地叠落下,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立体的图案,是一只趴着的大动物,像玻璃制的一样透明,扭曲着躯体轮廓内的空气,从外面洒入的斑驳动态的昏黄线条慢慢拼凑出它的真实形状和细节。 哧―― 前方十字路口一个猛烈的急刹车,亦君反射性的将两只手臂合起,挡在前方座位的靠背上。上身惯性朝前倒去时,护住了脑袋。车子刚停稳就听到司机又凶又狠的急促骂声:“他妈的找死!三更半夜打扮成这鬼样,吓人啊你妈的神经病!” 第一章 初入大翳识冰矜 想来这公交司机应该还有一番方言乱骂轰炸,谁知居然安静了。柏亦君的人肉手垫护住了刹车惯性导致的头部猛烈撞击,眼睛一睁抬起头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司机没接着骂了。 原来,换了个司机。 晃荡晃荡的小空间里,还听得到外面一个女声喊着“驾,驾”的声音,不是换了司机是什么?屁股和双手都悬着,跟坐在公车上一样,只是位子不见了,双腿也酸了很久一般。扑腾坐了下来。她的内心深处感到了恐惧,好歹灵异公车事件曾经也有耳闻。 忍着双脚突如其来的麻木,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前面把帘子撩起,是白天。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鬼怪,一个女生坐在外面驾着两匹棕色骏马。对,是个女的,还是个穿着古装的马车司机大姐。 “你醒了?”那女司机微微转个头问道,柏亦君一惊,手扶不到眼镜了,眯起眼睛,一个柔美的侧脸映在柏亦君的瞳孔里。 “这这,这位大姐……”大姐这个词是公司文化里对公司女前辈的尊称,柏亦君很给少女面子了。她感到了双腿又痒又酸的疼,低下头咬牙吸了口气,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同时警觉性也不敢放低,手伸到裤子口袋摸摸手机,回身瞄了瞄周围,除了裤子口袋的那点零钞,发现放着全部家当的背包没了,包括脸上的一副眼镜。 “我的包呢?!”柏亦君脑子里一团乱麻般预想着许多种可能,灵异公车、绑架撕票、谋财害命、买卖器官、瞬间转移等等等等,就等着这女的回答。 “大姐!”柏亦君又喊了一声,这一声中包含这恼怒和惊慌。她的双脚开始酸麻的不行,伸手又够不着那少女半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女司机手执着鞭子转过身,那及腰的如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双杏眼瞪了瞪柏亦君,说道:“小秃驴,你是哪间寺院的?师父没有告诉你应该怎么称呼人的吗?”说着还用鞭子在柏亦君呆滞的脸上拍了拍。 柏亦君下意识摸了摸头,这一头新做的标准女生短发算甚么秃驴?短了吗?自己是个女的,一时间她大大的有了被羞辱之感。但此时此地也不好发作,也瞪眼说道:“什么和尚施主的!我就问你这里是哪,我的包呢?” 那少女靠近柏亦君盯了她的双眼一会儿,柏亦君面不改色,可是她的心扑通扑通的就跳了起来。少女有些狐疑地说道:“你不记得了?” 亦君看清了,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副秀气逼人的五官,穿的倒不像电视上那般层层叠叠华丽繁复,一身暗青色装扮勾划出灵动窈窕的曲线却又不失庄重,更添淑女柔情。 又眯了眯眼,亦君似乎要从少女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渺小的自己。咽了口口水,她是觉得她认识这个少女的,少女的那张脸蛋确实有点眼熟,不由脱口道:“苏昕?”潜意识却在暗道:“不对不对,大概就只有二三分像吧,苏昕才没那么白。”是自己傻了,是自己还在想那个负心人。 少女听完便“哼”了一声,说道:“我叫冰矜,不是苏昕。”说着还用鞭子在柏亦君脚边比划了一番这俩汉字,接着又在柏亦君酸麻的腿上用力一拨。[] “啊――”柏亦君咬着牙,嘶溜嘶溜的吸着气。“你,你……”柏亦君酸疼的不敢伸手去摸腿,咬了咬牙,拳头捶着马车的地板,对着冰矜说,“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干嘛?!要财我没有,要命……要命……”要命也没有,当然柏亦君暂时还不敢说。 冰矜挑了挑秀眉,道:“你怎么没说要色呢?” 要色那还不得反抗到底!上学的时候体育课学的功夫不在了,拼命前还总得做做样子。 见柏亦君贞洁烈妇视死如归的神色一摆,冰矜嫌弃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就你那色,罢了罢了。好歹本……本、姑、娘救了你一条小命,你从天上落下来,要不是我马车接着,你还不粉、身、碎、骨?” 柏亦君一听,心想你大可以去写小说了,答道:“你……呵,你站着说话也不嫌自己腰疼!”荒唐话谁敢信! 强忍着冰矜鄙夷的视线,摸到马车外面的踏板。头一伸,眼睛眯了又眯了,两旁明明就是荒郊野外,路倒是还算能看出来是土路。 最好是在影视城拍摄基地的,最坏的她知道,但她可不打算细想,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典型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型蹩脚知识小青年,逆境下自理能力低下。只好琢磨着还是不要对人家太武断,免得无缘无故没了小命。 冰矜见她那副熊样,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笑道:“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更别谈驿站,要没我救你,我看你怎么活?” “大……大姐,对不起,我这是怕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坐公车上好好的,一抬头就在你这了?”柏亦君觉得自己要疯了,“大姐,你说我怎么可能会从天上掉下来呢?” “你这臭和尚,不许再喊我大姐!”冰矜气急了,一跺脚转身坐下来又赶起了马车。“滚里面待着去!”回头扬起马鞭指着柏亦君的脸,硬是将柏亦君的近视眼对成个斗鸡眼,又朝着马车车厢指了指。柏亦君好汉不吃眼前亏,乖乖坐了进去。冰矜背对着她,依旧驾着车,不再多说一句话。 柏亦君待在马车里慢慢思忖着这前前后后,不过是公车刹了个车,几秒钟时间而已,自己也没有昏倒,头一抬起来就是这幅大白天光景、自己也不困了,除了奇怪还是奇怪。最郁闷的是眼镜掉了,虽然三四百的度数不深,但看东西还是有些吃力,尤其在这特殊情况下什么都难讲了。 把腿摸舒服些了,柏亦君也想好了,为了自家安全起见,还是有并要再跟马车司机讨论一下一些问题。于是不一会又窜到外面,鼓起勇气找了个话题语气缓和的半开玩笑开了口:“对不起,冰矜同学,俺,不是和尚。” 柏亦君想“冰矜”这俩字肯定没错,这女生写的还是隶书,好歹自己初小时代拿过毛笔字比赛名次。又猜想正是因为自己这一头最普通不过的女生短发,造成了这个误会,冰矜肯定以为自己是个头发没按时清理的和尚了。 看冰矜没反应,她又故意说道:“冰矜姑娘,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这个问题她也不确定冰矜能否回答,甚至怀疑她能否理解眼镜这个概念。 “把这吃了。”冰矜没回答,但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她声音不大,但也清清楚楚的入了柏亦君的耳朵里。说着递过来三粒圆滚滚的白色小药丸。 “这啥?”柏亦君问道,嘴里小声嘀咕这样的东西谁敢吃。没想到马车行进中,冰矜就站了起来。她捏着亦君的下巴“啪”地把那些个小白丸给拍到了亦君嘴里,又迅速打了一下她的后背,这下小白丸可完完全全地从喉咙里滚进到了肚子里。 “你……你干嘛?!”柏亦君掐着自己的喉咙急道,低头用力地呕着。她不敢去抠,因为受不了那苦――伸手去抠直到把那东西抠出来,实在太恶心了。 亦君折腾了半天,最后真伸手去了,没想到往马车外呕了半天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才知道小白丸早就消化了。她抹抹嘴,心里是又气又恨,就发威去拽若无其事驾车的冰矜。 不料冰矜擒着柏亦君的爪子一甩,柏亦君顿时觉得一道强劲的力灌来,瞬间像个球一样被丢回了马车厢里,当然随着她一起丢进来的还有冰矜姑娘的话:“本姑娘爱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本姑娘叫你吃什么你都得吃!” 此时帘子被亦君撞的都不知怎么纠结的甩在了一边,这下她坐在里面也能直接看见外面了。 “痛……”柏亦君心道,还伸手摸了摸臀部,心想这女的太过厉害,这样就把自己摔进来还没把马车摔坏,说她不是高手是自我安慰。 第二章 随途对语月下林 安安静静地约莫走了一日,冰矜除了进来跟柏亦君一起吃点干粮和喝点水,再没多说。偶尔柏亦君眼睛偷偷瞄她,看她状似神色自如,漂亮的眼睛里甚么情绪都没有,这下柏亦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吃了别人的嘴就软,虽然小白丸不好吃,但自个儿不仅没被药死,还觉得头脑清爽起来,柏亦君不气冰矜让自己呕了半天了,想想也许是自己不对,心也就软了些。因为基本上承认了自己可能是真的穿越了,即便不是穿越,还得仰仗这位冰矜同学过活。 但对未知前途的恐惧,柏亦君还是怕,想及此就急着想出声跟冰矜好好说话。可天色变黑,冰矜把马车赶到了一个林子里,停在一棵大树边,就在外面跟柏亦君说饿了就自己拿干粮吃,走了。 “人呢?”柏亦君听着外面冰矜的声音怎么奇怪,接着再没声音,赶紧掀起帘子窜出来,哪里还有冰矜身影?心中一慌,飞禽猛兽、妖魔鬼怪、山贼强盗等字眼统统砸到了脑袋上。 环顾四周,太阳已经下山,林子里黑摸摸的一大片。柏亦君从没过过这样原始的日子,一下子哪里分得清楚东南西北,就是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鸟叫的声音一阵阵传来,还有远处不知名的声音。黑暗和孤独的恐惧渐渐袭来,腿跟着也软了。 过了好一会,硬拖着两条软腿躲到了马车上,一边害怕着、悔恨着、叨念着冰矜,一边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其实她白天就偷偷翻过马车了,除了毯子靠垫,就是一包袱的干粮和水。东西全部掀起来就是四壁空荡荡的马车厢,一阵风吹过,冷飕飕的。 天越来越黑,但月亮出来了。马车里没有照明的工具,抱着膝待在里面自然就更黑了。 “救命啊!”裹着毯子的柏亦君终于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引起一群乌鸦叽喳掠过树叶的声音,马车上的两匹马也发出了嘶嘶的叫声,仿佛在厌恶柏亦君干涩恐惧的声音。 突然,马车的布帘子被撩开了一角,慢慢打开,柏亦君眯看光线从外面溜了进来,一张映着月光的清丽脸庞出现在了眼前,心跳的乱七八糟。 “喊啊,干嘛不喊了?!喊啊!”可惜冰矜的口中吐出来的是这样的句子。 冰矜用林子里拣来的柴禾堆在树下忙活起来,脚边还多了个布袋。 柏亦君确定马车里肯定还有什么暗格机关,因为她看到冰矜上了马车就变出了一根奇怪的小棍子,一掰、甩在柴堆上,就生了火。于是二人就围着火堆坐着驱散些山林中的夜寒。 冰矜打开那个了布袋子,抓出一只灰兔推给柏亦君,道:“拿去烤了吃了。”柏亦君心中一阵感动,抱着那只全身完好无缺、还在试图动作的灰色兔子,手都在抖,道:“冰矜,谢……谢,可……我不会烤野味。”至少,这样活生生的长着毛的野味是绝对没有操作过的。 “那就吃干粮!”冰矜眉头一皱已经拿起一块饼,配着水吃了起来。柏亦君肯定那些干粮真的不好吃,也可以肯定冰矜也觉得不好吃,因为冰矜吃干粮的表情比自己还差劲。想了想,人家捉了兔子还舍不得吃让给自己,看着冰矜一口一口嚼干粮的模样,愈觉抱歉,就柔声说道:“冰矜,你别吃干粮了,这兔子我们分了吃吧。” 冰矜抬眼道:“那就快动手烤了去。” 柏亦君抱起兔子跳到冰矜旁边,谄媚笑道:“你教我,我来做。”只见冰矜火光映照下的脸一个不对劲,柏亦君心道莫不是她还是个慈悲心肠、不忍杀生? 过了许久,“我……我……你……”冰矜缓缓开口慢慢吐了几个不成连续声若蚊吟的字。亦君一愣,这女的居然结巴了。冰矜吸了口气,接着非常迅速地说道:“我不会。” “甚甚甚么?”柏亦君也结巴了,不会也不用那么不好意思吧?手一松,兔子飞跃般地就从她手里跳了出去。柏亦君赶紧回神去追,兔子在林子暗处跑跑跳跳,没影了。她也不敢再往前,迷路了可就不好办了。 瞄了眼冰矜,她没吭声亦君也不敢吭声。走回火堆旁边坐下,很自觉地从冰矜的干粮包袱里拿起一块饼吃了起来。尴尬的气氛笼罩在周围,柏亦君压抑的有点喘不过气,只好傻笑起来,活力十足地道:“冰矜!你跟我说说你们这儿的事吧!”好笑,这就是在转移注意力、转移方向,转回到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大翳朝,”冰矜悄悄斜了眼柏亦君,正色道,“我今早离开南郡鸣县时,突见你从天而落,是被个很巧的力道送下来的,所以落在我马车之上倒也没甚么冲力,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那哪算救我一条小命啊?”柏亦君傻了,这一瞬间的穿越太神奇了。 不出所料,冰矜头一扬,瞪着亦君道:“怎么不算?掉到我马车上,还坐我的马车,吃我的喝我的。若是你现下要走也可以,不送。” “恩人,恩人哪!我……我落下来就是坐着的模样么?”亦君装作夸张惊恐的模样,抱着干粮在胸前,很傻。 接着便听到冰矜扑哧一笑,侧头说道:“是,头手悬空趴着,腰臀撅着。”柏亦君顿觉一阵昏眩,这么龊的动作,但也证明了自己一直保持公车的坐姿所以腿才麻成那样。 冰矜说她接柏亦君到她马车上的时候动也不动,应是被人施了定身的法咒。 “法咒?”柏亦君心想,这应该叫点穴吧,想法一闪而过也没再多问。 冰矜又说亦君当时小指上还缠着蚕丝线,于是便从腰间掏了一根丝线出来交给亦君,说道:“蚕丝线浸过符水。”亦君一瞧,明显被扯断一头的十公分左右长的细白线,猜想不就是哪件衣服脱线了吧?因为离篝火近,不小心就烧着了,趁冰矜低头吃东西的功夫,亦君索性就扔了那根所谓的蚕丝线。 “反正我都来这儿了,这根线也没什么多大用处。恩人看见我的包没有?” “说不定可以找到带你来这儿的人呢?”冰矜又是一笑,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抚媚,继续道:“当时只一具坐着的活尸出现,其他倒没见着。” 柏亦君没想到她还挺能说笑,嗤鼻道:“啧啧,现在是甚么年份啊?” “正安二十六年。” “你们可有皇帝?” “都说是正安二十六年了,当今圣上就是正安皇帝。” “噢,你白天给我吃了什么玩意了?” “那可是宝贝玩意,你一介草民,还是便宜了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熟悉了起来,气氛也不觉得十分沉闷了。深夜,火也快熄了,便一起上了马车凑合着共被而棉。次日辰时启程。 柏亦君把事情联系了一下,得出了这么些结论。原来只是自我感觉当时在公车上惯性撞了个几秒,随后眼睛一睁便出现在了这里,事实上,应该是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感觉到。 其实这位冰矜姑娘趁柏亦君还没醒的时候,就给亦君查了身体,知道是个女子。但见着她那奇怪外形还是忍不住叫她小和尚,即使柏亦君的刘海都到了鼻子。冰矜怕柏亦君受了咒,身体吃不消,就给了柏亦君吃那三粒药丸――调理健身的清络丸。 不过一直到后来几天偷看冰矜当零食一样吃那个清络丸,也没发现自己上瘾,柏亦君才算安下心来。 柏亦君明白自己无财,还是个女的,长得凑合但跟眼前这位清丽的冰矜姑娘比简直不是一个档的。若是她要卖掉自己,恐怕还不知道谁卖谁了。两人没甚么利益冲突,自己肯定不是被绑来的。背包丢了就丢了,反正里面的东西都没用了,眼镜丢了眼睛还在,可能因为这时代风水好,几天下来视力倒是好了些,没那么眯了。 冰矜才十七岁,住在大翳的都城咸阳,厌恶柏亦君开口便是“大姐”。其实她虽是刁蛮但认真说起话来口气温柔,柏亦君又看她面貌可人,与苏昕三分相似又犹胜苏昕许多,亲切感一来也认了她是个可信之人。只是绑架嫌疑犯变成了准救命恩人,柏亦君的态度自然要低下了许多。了解了大概景况,柏亦君心里也有了数,时、空都不一样,朝代也是未知,想破脑子去想回到现代现世,倒不如随遇而安。 第三章 武晔城外逢天蟾 冰矜要前往衡山郡游历,柏亦君知道自己现在也无处可去,口袋里的零钞在这个时代也是一团废纸,但这冰矜款婆有钱,又有武功又是恩人还是美人,理所当然也得跟着冰矜同行。 一路上吃的还是生水和干粮,当然还有冰矜的零食清络丸,睡的是马车,解手也是躲路边草丛里去,所幸这大翳朝已经有纸了。这一切都让柏亦君颇有风餐露宿之感,不免想起以往在家的悠闲日子,亲戚朋友不知道怎么看待她失踪,尤其是在国外的爸妈,又偷偷抹抹几滴眼泪,早知道就应了那群狐朋狗友同学的邀请去通宵了,现在闹的连个澡都没的洗,身上又痒又难受,吃也吃不好,睡倒是美女相伴,就是挤了点。 回过神来,想想那冰矜姑娘也真堪比江湖好汉一条,一女子貌美如花还单身行路,不怕豺狼虎豹更无惧狂蜂浪蝶――所幸未曾遇上。带着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成年人到处跑,人家这等美人都不嫌弃,为自己驾车日晒风吹,给自己抓兔子吃,不算前嫌前恩都也是恩人一枚了,况且又是她柏亦君首次乘马车出国遇见的第一个人,不觉心中已对冰矜好感倍增。虽然这位美人不断的出言不逊,还总是找机会耍她。 又过了三日,总算离开那荒郊野外,整洁的大路上就可以看见不少车流人马来回,柏亦君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在古代。此时,她正十分好奇地站在冰矜驾座的旁边打量着那些身着古装的过路的大翳朝子民。古人们也回看她和冰矜,看的柏亦君一脸莫名其妙,不过他们目光一移到冰矜身上就痴了,冰矜那一头如瀑长发迎风飘动,全侧脸简直是完美弧度。 冰矜说进入官道已是衡山郡地界,再沿路行三日便可抵达此郡首府即最繁华的武晔城,到时修整完毕再一路往东前往苍霞山,那不但景色姣好,又有故人接待。途中有些驿站歇脚喝茶,但也只算个临时歇脚处,人来人往并不清净,食物供给也不大好,更别提洗澡。于是冰矜告诉柏亦君要想好吃好洗好睡,还得尽快进到武晔城。 柏亦君学了驾车,本以为可以省些时日马不停蹄到达武晔城,没想到新手上路反而还拖了时间,过了驿站又到不了武晔城。 不想赶路了那么多天快到了又还得睡马车,冰矜只得抢了去自己驾,行至第三日傍晚时分才刚看见城门,城门也就剩个缝了。“你赶的好!”冰矜鞭子一甩扔在柏亦君身上,嘴一撅,生气的转过头去察看着附近的情形,没入城就是城郊,也不知城外何处有客栈。站在城门下进不了,别提多难受。 “我哪里知道你们城门是要关的……”瞧着冰矜一脸急躁,柏亦君声音从升调变成了降调。马车虽可以略挡风雨,但难免蚊虫叮咬,柏亦君自认娇生惯养,作为异乡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你这呆头鹅!”冰矜本来还想开口再说几句,却见着一匹快马冲向城门,马上一个身着青蓝色长衫打扮的年轻人抬首朝守城士兵喊了几句话,手里还摇晃着一块牌子。 不一会,听到大批车轮马匹的声音,柏亦君和冰矜回头一看,一个十几辆马车排成的商队风尘仆仆地朝城门这边行进过来,后面还跟着数十人的骑卫队,六七十匹马驾踏着道路,扬起的灰尘在夕阳的辉映下特别清晰,余辉透过官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林,洒在地上,这情形在柏亦君眼里正有一种夕阳下的美感,可惜没有相机记录这夕阳西下、马踏浮尘的画面。 商队靠前有一辆较大的马车,绮丽的非同一般,车上雕琢着的花鸟云纹真是妙笔生花前后相形,各色绸布搭配的流光溢彩。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出行的派头,连马车车轮不起眼的毂上还雕着一只精致的蟾蜍。大马车周围更有数余骑人马伺候着。不过,其他的马车守的人倒是更多。眼看商队就快到了城门口,听到城门那半边一阵喀喇喇的响声,应是要为他们开城门了。 柏亦君睁了睁眼睛看个清楚,赶紧道:“冰矜冰矜,我们能不能跟着进去?” “那你去问问那个大马车里的,快!” 冰矜说着猛地推了柏亦君一把,柏亦君知道事态紧急了也不多想,手一稳拉着缰绳驾着马车跟到大马车并行,见着商队人马挡他们在三丈开外,干脆大胆对着大马车喊道:“打扰打扰!我二人因事误了进城的时辰,想请诸位给个方便,携我二人一起入城,不知可否?”柏亦君的小心脏咚咚的跳着,这套说词说的多有韵味,跟在拍戏一样,有一种把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的快感,不觉得面目舒展开来,拱手笑的意气风发。 “你这哪里跑出来的黄毛小儿,倒是很能自请方便!滚!”一个身着暗红色缎服、上身扎着锦身皮甲的年轻男子在马上冷眼对着柏亦君说道,手上一根铁棍甩动似要赶人,好不威风。 柏亦君见他也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端正,脸上干干净净,但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叫人不悦。她以前何曾被人如此无礼斥一个“滚”字?加上几日劳顿烦躁,不禁大声怒道:“唇上无毛小儿也好倚老卖老!这里谁当家,若是你这老小子,我真就还嫌弃这方便了!”说完手中马鞭一挥,心中大快,倒也不知道此话杀伤力如何,就觉得这口气用的爽!转头看看冰矜站在驾座旁抱着手盈盈笑着看她,不觉得脸上一红。 那年轻男子一听手上抓的铁棍一紧,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来啊!今夜就让你进城蹲大牢!”说完,有三四骑卫便冲到柏亦君和冰矜身边,骑卫手中各一条银色套索伸手即朝二人投来,柏亦君惊得还未来得及反应,听得噗噗几声,接着又是几声惨叫,骑卫们都抚着那只拿套索的手摔下马来。 柏亦君微张着嘴看了看冰矜,她笑的灿烂的让人如沐春风,手上还有几块碎银,刚刚正是从冰矜手中打出的,不免心中暗喜自己没跟错人、有钱人啊! “来人!”那暗红衣着男子看镇不住冰矜这架式,便又喊人来,周围的数余人自觉靠拢,商队后面的骑卫也听到响动,二十余骑快步奔至大马车的周围,十八般兵器纷纷亮了出来,夕阳余辉下明晃晃地叫嚣着。 看着气势汹汹的阵势还有兵器锋刃上的闪光,柏亦君脑袋上汗滴一溜,暗叫惨了,难道初来乍到的就被丢到大狱里头,好歹自己也是理科状元优秀市民三好学生的,这脸往哪搁? 转念一想,丢进大狱还好,要身上披红挂彩,凭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又看了看身旁的冰矜,自己没武功还得靠恩公,侧了点身移到冰矜身后,手紧张的放在她腰上,但个子比她高,也不能像小妹妹一样往后躲,那太丢人,只得死撑面子的抬着头对那男子说道:“只求个进城之便,何苦刀剑相向!” “敢情是要和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赶着进城投栈啊!哈哈哈!小和尚扮着这怪模怪样,原是出来偷腥!”那暗红衣着男子出言相讥,转头眼睛直溜溜对冰矜道,“小娘子你这番动人美貌,也是何苦呢?”说完甩着铁棍狂笑道,“上!” 柏亦君脸上一抽,心道:流氓。 实在是郁闷自己全身上下的专柜货在这地方就一文不值了。男子只说对了一半,柏亦君是要赶着洗澡睡觉,但她与冰矜绝对吃素。 冰矜听到那男子的挑衅也不禁秀眉一蹙,粉拳紧握,眼神里划过一道光,瞪道:“敢情?敢情你今儿个是活腻歪了。”柏亦君见着冰矜这威严十足的模样,不禁再次拜倒,心中自惭。冰矜眼见着那些骑卫纷纷靠拢了她们的小马车,便摆好了架式准备动手。 “林行!”一个女声忽而喝道,只见马车的小窗户上掀起了绸布帘子。那林行赶紧回转身拱手拜到:“大小姐有何吩咐?”声音乖轻,气势猛降七分。 柏亦君在冰矜身后瞟着那窗户后的人,许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的雍荣华贵,气势高高在上,再具体就没瞧清楚,方才那音线倒是蛮好的。两个丫鬟撩着绸布帘子站在一旁,那少女似乎还想说什么,侧脸斜了下林行,眼角残留一丝不屑。便招呼身旁另一丫鬟低语一阵,丫鬟低首探出窗外,道:“林护卫,大小姐说天色不早,我等须速速进城,不得有误。那两个人就让他们跟着大小姐马车,一起进城罢。” 林行甩了甩棍子,悻悻然道:“遵命。” 柏亦君见围着她们的骑卫也得令各自回位,愣是没想到这大小姐这么好说话。便举步往前一跨,拉了冰矜手开心地喊道:“多谢大小姐!”晾在一旁的林行此时正是眉头纠在一起,从鼻子里透了一个“哼”字,调马走了。 柏亦君拉着冰矜坐在马车驾座上,笑吟吟道:“走,总算可以洗澡睡客栈了,我要看看这武晔城夜景。” 冰矜本是一脸怒容,皱眉寻思着甚么。抬头见柏亦君笑的天真,也展颜跟她笑吟吟地说道:“那你可知你那大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柏亦君才恍然大悟,心想定是被冰矜给下了套,便皱眉道:“你当然知道我不知道,那你还让我去丢这脸?”柏亦君想想刚才被那阵势给胁迫侮辱,便觉得无地自容,居然还脸皮这么厚去求带自己二人一起入城,还不如不入。不过不入城可以,但澡一定要洗,洗澡肯定要入城,所以还是一定得入城。 冰矜侧头凑在柏亦君耳边轻轻说道:“那商队是我朝最大的商贾天蟾山庄的,大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天蟾的大小姐商璧胭,其他马车里可都是朝廷的贡品。” “啊……”柏亦君觉得冰矜的气息在耳边呼的痒痒的,听到“贡品”二字,发完感慨词正还想继续说话,却被冰矜的纤纤玉指挡住唇口,“嘘,迟些再说。” 第四章 望江阁水斗相缠 随着天蟾山庄的商队很快便进了城。二人郁闷那六个死盯着她们的骑卫,亦君不再多话,冰矜也不对大马车里的商璧胭托词言谢更不告辞,赶了马就往武晔城最大的客栈望江阁驾去。 还是燃烛点灯的时代,夜景虽有另类美好但冰矜并未让马车里的亦君得愿。到了望江阁门口便有下人来接马车停去后院,冰矜拎着包袱下车走的很急,还未到掌柜的前面就起手扔了一大坨银子到掌柜手里,刚想开口便听到亦君在身后自作聪明地喊道:“天字一号房!”不由一停下脚步,亦君被她这一停差点刹不住脚,一个靠前就抱住了正要转身的冰矜。 亦君觉得身前一阵柔软,就是尘土味大了点。 冰矜推开她道:“不错,你还会知道天字一号房。” 亦君对刚刚冰矜下套耍她的事还耿耿于怀,又被她这一推,道:“怎么的?我还知道悦来客栈!”冰矜不懂什么是悦来客栈,无奈笑了一下,转头对掌柜的说:“竹字厢房。”掌柜的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亦君,冰矜一拍柜台,道:“一间就够了!” 原来这望江阁的梅兰竹菊几字厢房比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更拉风,冰矜说一人一间太奢侈,那掌柜的肯定也把柏亦君当成乔装的和尚或是异域的来客了,反正男人的身份是逃不掉了。亦君更加郁闷这一头清爽的帅发在这里怎么就是不顶用。 柏亦君进了竹字厢房才知道这房间的大,兼有里间外间。外间是客厅,茶具、红木桌椅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书画,角落摆着花瓶盆景,柜子里置着几件古董玩物。里间是卧房,一张红木雕花大床,旁边还有一个贵妃卧榻,被褥整洁干净,书桌文房四宝,圆桌木椅灯烛,梳妆台上一应俱全,边上窗户采光甚好,可以外面看到一轮明月和远处的江面。房间西南角还有个四折山水屏风,背后是一个挺大的精致木浴桶,浴桶里居然还有小座位。 这几日赶路连澡都没的洗,与几天前还是一天一澡、夏季时一天二三澡的日子离的太远,亦君不愿意相信以后都没法一天一澡但也确实没法了,赶着今日进城也是想洗个好澡睡个好觉。 但亦君第一个反应就是卫生问题,不过她发现冰矜好像还更在乎,居然早吩咐了望江阁的店小二烧了几大桶热水,关好门,便叫亦君先倒了些热水进浴桶,下了一包紫色药粉,又叫亦君刷洗了一番浴桶内壁涮过几次水,才复又放了干净热水进去,嘱咐完亦君调好水温,她就去外面整理行囊了。 亦君觉得自己忙活的像个丫鬟,手脚又不灵活,想念着家中的温泉管道心里免不了又添不快。但也安慰自己终于可以洗上澡了,水温一适合,三下两下除去了短袖和牛仔裤蹬了帆布鞋撤了一干贴身衣物就要扑入水里。 不想冰矜一个身影从屏风外面冲进来挡在她前面,道:“我先!”看着冰矜身后因速度太快而留下的一席残影,柏亦君大惊,抱着身子蹲下,抬头道:“我忙活了半天自己先洗还不行吗?”柏亦君说着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是被自己的衣服捂着说的了,冰矜将她和她的衣服一股脑全扔在了柏亦君的脑袋上。 洗澡的渴望让亦君不再顾忌害羞,站起身来扔了身上的一堆衣服,却见着冰矜已经衣物尽除,赤条条的正要下水。“不行!”亦君惊叫,试图抢先入水。 噗通噗通――木桶里的水被挤出了一波又一波,总算消停。二人面对着面挤到了这木桶中,只是亦君虽有位子站却没位子坐,蹲着身子瞪着冰矜。冰矜更是玉眼圆瞪,斥道:“出去!” “绝对不行!”都已经不要脸了挤进来,亦君是无论如何不出去。木桶够大,容的下一坐一蹲的二人,不过距离还是近了点。不知是水温太高还是两人争执的有些累,呼吸都有些喘,水珠顺着脸颊间、鼻尖、唇角轻轻落下,打湿的鬓脚额发暧昧的贴在了透红的脸上,房间里充斥着朦胧的雾气,温度也随之升高。 亦君才开始意识到现状的不对劲,就搓了搓脸,低头沉进了水里想寻找冷静。还没缓过劲来,便被冰矜两只手钳了肩膀捞起来,“柏亦君你看什么!” 亦君内心深处呼喊着:“好一派崇山峻岭啊!”嘴上当然不敢吭声,为了洗澡这点也得忍了,被说成色狼也得忍了。于是故作镇静的把额前刘海用力往后一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鬓角,呼了口气轻声岔开话题道:“水,快凉了。” 冰矜看着她一呆,摸了摸她额头的正中心,喃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柏亦君心道你也很像我一位故人,但嫩白如藕的手臂横在眼前,她知道自己心跳的太快了,忙扭了个头搓着身子道:“你不洗,我帮你洗了,反正我不出去。”冰矜看她满脸潮红,自己也满脸红云烧的厉害。 二人无语,冰矜竟然也没发力将亦君赶出去,各洗各澡。待勉强洗了干净,冰矜便命令着柏亦君先出去。许是蹲的太久,柏亦君又是历史重演,腿麻了。刚站起来身子就往前一倒。两人吓得大喊一声,又是一阵水波荡漾,幸好双手撑着桶沿,惊的柏亦君是朱唇微张,却见着眼前一个腮晕潮红的脸蛋,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这场景似曾相识,数月前身下的便是与冰矜三分相似的苏昕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往前一寸就是错。不到一寸就会碰着对面的红唇,呼吸已然紊乱,鼻尖互相交换的气息又酥又痒的在全身上下乱串,还好双手抓着桶壁稳住身形,但这姿势柏亦君确信自己撑不了太久,酥麻的左腿膝盖架在冰矜的小座位边缘不敢乱动半分,因为左右可都是别人的大腿。 冰矜羞赧至极,赶紧猛地推开了柏亦君,兀自离开浴桶,背对着亦君擦起身来。冰矜披散的长发及膝,少女身姿娇嫩丰盈,一双玉腿修长白皙,天生就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好皮囊。“天啊……”柏亦君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出来。 冰矜自己穿好一身干净衣物,又丢了一套给了干布裹身的柏亦君。亦君瞧了一会,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是着些别的款式的罢。”冰矜一挑眉,横眼道:“没几天胆就肥了,敢嫌我的衣服?” 亦君道:“小女子一介草民啊,不若冰矜女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哪能穿出你那感觉。”冰矜微哼一声,道:“先凑合了件里衣穿着,待明日再去买。” “冰矜,你可是来盗贡品的?”亦君问道。 “噢?你反应倒还挺快?”冰矜面不改色。 “随便问问,我想成天跟着你白吃白喝,自不是办法,倒不如跟着冰矜姐姐您的干活。”柏亦君边笑说着边顺了顺头发,还没干。 冰矜露齿一笑,眉飞色舞,此时柏亦君才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冰矜。 原先跟她走了几日,她虽是灰头土脸,但仍可探出那张脸是逼人的美,刚刚沐浴之时裸裎相对香艳夺目,哪里还敢多视几眼。偏是此时出水芙蓉,肌肤粉嫩吹弹可破,最最平常的言语相处间散发着青春淡雅,眉目间又含着婉转娇媚,让柏亦君忍不住多看几眼。 冰矜见她又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看着自己,面上又飞红霞,赶紧答道:“跟着我做事俸禄多,可你非但不会武功还甚么都不懂,你能做甚?”柏亦君仿若未闻,依旧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冰矜面部乃至全身的线条。 目光直射而来,冰矜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羞红满面,倒有些慌了心神。转念一想,与个女子纠缠不清作甚?便说道:“莫看了,我已是有夫之妇。”言语一毕,顿觉不妥,柏亦君又未说要婚嫁,只是谋个生路,自己抢白一句“有夫之妇”,岂不是自作多情又不打自招?自己驰骋大翳那么多年也未见着这么丢人的时刻,难得跑出来清净清净露个本来面目,怎料却是这般心慌意乱,哪里还像自己? “有夫之妇?”柏亦君才回过神来,喃喃回道。 见她回神,冰矜便又问了一遍能够做甚事。亦君答道:“你干这行需要些甚么人才?”冰矜恍悟她已认了自己是个盗贡品的贼子,于是便答:“搜消息的、探路的、放风的、埋伏的、动手的、断后的、代罪的、替死的,你愿意干哪个?”柏亦君又问:“那你是做甚么的?”冰矜想了想,本来想说“坐着收钱的”,却又觉得这样答的没意思,便说:“我是搜消息的。”顿了又添了一句:“你不是自命手无缚鸡之力,怎突地想着动手盗贡品了?” 柏亦君心中还在想着“有夫之妇”这四个字,心中添堵,暗叫不好,想想刚刚那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浴图,这简直是逼人思想上大开荤戒,现实里无地自容,不禁默道:“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多情……”这年头十七岁的女子就已经嫁人,本是这般美好的女子,偏偏还是个干盗贼的,盗的还是贡品。上天是公平的,她容貌好但她出身不好,也早入婚姻的枷锁。 “唉……”叹了一口气,便对冰矜说道:“我就是想跟着你。” 柏亦君认为还是跟着个熟人,这绝对比在外面流浪安全。干不成那种鸡鸣狗盗之事,也可以。就算是穿越人士,但也没那么多命去干刀口舐血的活儿,好歹前几天自己还是个真大学生伪小白领。还好冰矜只是个搜消息的,算安全。等混些日子,熟悉了这个大翳,自己再谋生路。 冰矜听她这样暧昧说话,虽觉不适合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点奇特的欣喜,佯装正色道:“不瞒你说,此去苍霞山,就是要找同伴商议此事。”看了看柏亦君那副呆样,又起手拍了拍她的脸,恐吓道:“你莫要想得到了几分消息就想跑去报官,你可要知道,官府也有我们的人。所以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咱就有银子分。”说完觉得腹中已空,便叫了小二布置酒菜不提。 第五章 析朝势思居奇货 话说天蟾山庄的商队进城之后就遵了大小姐商璧胭的话不顾天色就进了衡山郡守府,为的就是尽快将这批贡品交到衡山郡守鲁年手中。[.超多好看小说]天蟾山庄商家靠着精明的头脑和手段,做玉石生意起家,丝绸、茶叶、瓷器各类商行遍布了大翳南北西东。至现任庄主商应显,商家已在大翳皇朝境内富甲一方了近百年。 商应显膝下一双儿女,小儿子商璧胤年纪尚幼,大女儿商璧胭自小随父亲打理家中产业,年纪不大却头脑清晰,做事自有一番手段,虽是不过十七年岁,但也能为商应显分忧不少。 运送贡品,照例可由朝廷安排兵马至备好贡品的天蟾山庄协同押送往衡山郡境内即可,再由朝廷自行安排统一送至京都。但此次朝廷密函中提到了这批贡品中,当朝尊卢皇后点名的宝物――北霄渡冰鉴,千叮万嘱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虽是如此,商璧胭倒在另番打算。先是一改大批兵马押送惯例,主张低调行事,由天蟾山庄全权派遣人手提前出发,自己亲自督押。事前封锁消息,外界并不知道此番运送的便是贡品,只当是普通的天蟾山庄商队,只是有她大小姐顺路随行。又点了府中十几名高手换装,名为护她顺商队去衡山郡游玩。等交了贡品,再通知山庄派出声势浩大的贡品队伍。 这番渲染,大有铤而走险之势,殊不知她心里正嗤笑着对贡品顺手牵羊嫌疑最大的可不就是你朝廷自己的人,既然如此她也顺水推舟,好好布置布置这花眼阵仗。先换个风声,贡品顺利到了皇后手里即可凭此在尊卢皇后面前留个印象。[.超多好看小说]所幸从天蟾山庄一路过来都相安无事,却在城门口遇见柏冰二人。没想到那毛头少年居然敢求携同入城,一旁那略显疲态也难掩倾城之貌的少女更是身怀绝技,不禁令她提防有诈。趁林行当面跟起冲突,迅速暗暗吩咐高手们按兵勿动。几句话下来,他二人也无甚动作,反而林行却一脸较真。当时天色不早,武晔城下仅隔一步之遥,为免夜长梦多,倒不如顺了他们速速进城,进城后再派人跟踪,同时尽快交付贡品。 这次商队的护卫长名林行,家族世代为商家的家臣,祖辈都是庄主的左膀右臂,也正是从小受着祖荫,以继承天蟾山庄二当家为己任。年少气盛却不大被认可,心中有结。偏又是个好高骛远之人,盘算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做到商家的位置。他大商璧胭七岁,除此之外处处不如,原本也是从小对商璧胭八分痴恋,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商家的乘龙快婿,长大后竟倒添三分嫉妒。自从商璧胭与商家世交、廷尉卿桓隽的儿子桓子瑾相好,心中偏驳更甚。本来也没将柏亦君的无礼放在眼中,偏偏她一句“你当家我偏还嫌弃”触到了他的软肋,所以才兴师动众的要整柏冰二人,进城后商璧胭交代要暗中盯梢,他当然也没打算便宜他们。夜已三更,贡品清点交接完毕回到天蟾衡山别院,又被商璧胭传来。 看着商璧胭坐在大厅高座之上,一手拾起青花茶盏,一手柔荑玉指捻起雕着蟾蜍的茶盖,俏唇微启,轻轻一吹抿了口茶,看了眼堂下的林行,也不说话。 林行见眼前少女一抬眉一举手间的风情,不禁脸红,心想胭儿真是越发标致了,几分娇涩几分成熟,确实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就是脑袋太精了。商璧胭被他肆无忌惮的眼神看着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林行回过神,道:“胭儿,货物都已交付鲁郡守清点核实。” “辛苦了,林二哥哥。子瑾明日到武晔,我再在衡山郡多待几日,林二哥哥你可以先行回庄的。” 听到桓子瑾也要来武晔,林行脸色一变,醋意大发,忙开口道:“胭儿……” “林二哥哥,”商璧胭抚媚一笑便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衡山郡的那些铺子就劳烦你帮我过过目,又要拖延你回程了。” 这声音又让林行心头一酥,当然愿意随商璧胭在这里多待上几日,忙应承下来,心中喜不致胜,盘算着先留下到时再安排不迟。商璧胭也无多话,笑笑寒喧几句便起身要走,林行又想多找几句话聊,忙道:“璧胭,我觉得那鲁年有些古怪。” 果真,商璧胭又坐了下来,道:“如何?”见到商璧胭回座,林行一喜,口气稍定,道:“在郡守府衙内交接货物之前,胭儿你在正厅,我督着众人卸货前往后院,见着了鲁年,身旁还有一个青年。” “噢?”商璧胭猜到他要说甚么了,必是鲁年与江湖人士往来,还是夜里往来。 “鲁年不知我们行程,必然没想到我们今夜即到,还正与这青年相会,神色慌乱,其中可能有蹊跷。” 商璧胭见他说的缓慢,大感不快,但面上也不着痕迹的无辜笑道:“林二哥哥,难道鲁年那老匹夫一把年纪还能行断袖之好?” 听此,林行哈哈大笑,“胭儿你真会说笑。既有断袖之好,何在乎年纪?即便小儿也是可行,何况鲁年也才年届五十,正值壮年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笑眼看着商璧胭。 商璧胭见他眼睛里透着淫靡之色,甚是鄙夷,道:“林二哥哥对断袖之好很是熟稔。胭儿有些累了,明日再安排把衡山郡的铺子看看罢。” 林行面上一红,以为商璧胭错认自己也有断袖之好,忙道:“胭儿你错怪我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那鲁年身旁的青年倒是不一般的人物。”见商璧胭没有丝毫兴趣再追问的样子,林行只好赶紧说道:“若是没记错,应是武林名门苍霞山的少主徐吾宣。早前得到消息说他这两年都待在漠国,没想到竟已回到中原。鲁年见到我们后院卸货,也不遣他避嫌。朝廷命官与这刚回到中原的江湖人士来往过密,倒是奇怪。” “他苍霞山在衡山郡境内,有来往也是人之常情。他母亲宋觅是尊卢皇后的座上常宾,连前太子妃、漠国的德照公主都曾是他娘的徒儿,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拜会一个小小郡守,也没甚么大不了。” “胭儿说的是。”林行无话可说,只得称是。 “不过,皇上又病重,各皇子都在争抢太子之位……”商璧胭凝神思索了一会,道,“林二哥哥,胭儿累了,你先下去罢。” 待林行依依不舍退下,商璧胭才招呼丫鬟跟着回房。想到徐吾宣之事引发的总总猜测,商璧胭倒是有些兴趣。 大翳当朝的尊卢房尊卢皇后一直是商璧胭心中崇敬之人。尊卢皇后生育二子一女,太子澈天生人中龙凤、俊逸非凡可惜痼疾缠身;五公主月足尚未出世便被婧妃害死,尊卢皇后自己也差点死了;六皇子澍出生时,天降甘露于连旱三年的大翳,但这十几年来,根本鲜少听闻他的消息,虽然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都跟六皇子澍擦上了边,甚至连与统管天下兵马的太尉公――公楚献之的孙女的订亲宴上,也未露脸。 太子澈弱冠之年病死,漠国德照公主虽然自九岁就进了大翳皇宫订亲,至太子澈死也未及成亲,更别提子嗣。若是宫内没有任何变故,必是三皇子渐或者六皇子澍立为皇储。六皇子澍再不现身,三皇子渐即位,三皇子渐亲母慕妃就是皇太后,而名震天下受尽景仰的尊卢皇后地位必然不再,到时按例应是去守皇陵太庙,虽然这绝不是尊卢皇后的作风。其他皇子不定会效仿前人,认皇上最爱的尊卢皇后为母,以得太子之位。有了尊卢皇后这靠山,也就抓住了正安皇帝,胜券在握。 这种时候,徐吾宣一从漠国回来就突然私下与朝廷命官交好,保不全便是在为哪个皇子活动了。他爹徐吾寂岩与漠国之王北宫烈莫逆之交,武林名门苍霞山、北宫烈的女儿大翳皇朝御封的德照公主、北宫烈的漠国、尊卢皇后、储位,都已是环环相扣。一场储君争夺之战,在所难免。 月光皎洁,窗边一袭素色轻纱衣柔美撩人,七层极薄的纱衣之下,成熟的少女身形仍然婀娜抚媚若隐若现,肌肤玲珑剔透。看着窗外月色,商璧胭嘴角上抹,自语道:“这大好时机,不知有何奇货可居?” 第六章 衣更迭聊叙旧情 翌日,应柏亦君的要求,冰矜给她换了一套绿衣装扮,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配上你唯唯诺诺的呆样,真个酸学生。[]” “甚么酸学生,我还不稀罕你这衣裳!”虽然嘴上这么辩,柏亦君还算满意这套衣裳。看起来很土很普通很百姓,不过这样才符合自己新移民的形象,问题是不穿内衣能行么? “不稀罕就脱下来,穿你的奇装异服多好。” “啧啧,冰矜挑的衣裳就是好看,学生我学习了十余年都还没见过如此好看的衣服。” 冰矜见亦君改口改的花言巧语,旋身一笑,手指抚着下巴道:“方才不是说,你过往所学在大翳都一无是处?嗯?” “哎!你做什么?”亦君大喊。 原来冰矜快掌一拍亦君的胸部,故意道:“这儿不行!你这样女身男装走出门,成何体统?扮就扮的像些!” “男装?我穿男装做甚么?”亦君嘟嘟嘴,古代男人那么好扮的么? 抬手摸摸亦君的短发,冰矜道:“你说你像女孩儿么?” 这一路上,柏亦君已经不知道给冰矜戏弄调侃了多少次。 冰矜把亦君侧过身来,道:“你这小身子骨还成,哪天姐姐我开娼馆的时候倒是可以给你过个头牌,”又扯着她的衣服道,“脱了。” 也许是昨夜洗浴的事,冰矜从早上就在对亦君动手动脚,报仇之心昭然若揭。亦君抱着胸脯无奈道:“姐姐您做头牌才有生意。”冰矜哼了一声,“本,本姑娘可是看得起你这草民,你不要俸禄了?”说着拿起早有预备的一捆白布条砸给亦君。 亦君赶紧躲到屏风后面裹上那白色的裹胸布,边缠边说:“俸禄?别再说那么好听,虽然你们偷吃朝廷的饭,但如此一说也太明目张胆了罢?”发现冰矜没了声音,又探出脑袋看了她一下。只见冰矜就站在眼前,伸出手指猛地弹了她的额头就扬长而去。 “好痛!”亦君已经认识到,跟这个冰矜越熟她越随意,越随意就越可怕。不过,亦君还是觉得她这人挺好,尽管她干犯法的事,不刁蛮的时候很端庄。 经过亦君反复琢磨,终于将裹胸布使用的恰到好处,一身长衫也穿着合适了,只是脑袋上的不短不长的头发还不大适合这个时代。亦君手捧着方巾沉脸道:“头发太短,扎不成。我也不会扎。”又拿起那方巾对着靠在贵妃榻上的冰矜抖了两抖,“冰矜主子哪,这叫奴家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冰矜看她言语怪闹,抚唇格格笑着道:“戴帽子罢。[.超多好看小说]”说着不知从哪变了个员外似的帽子出来,细心的替亦君戴好。 “绿帽子?我戴够了,我不戴!!”亦君真想给自己脑袋一掌,拍掉冰矜的手,可内心盘算着冰矜现下强势可不敢轻易乱来,还是温顺地让冰矜在自己头上折腾。 冰矜不理她的话,只道:“绿衣配绿帽,顶好的呀。” 亦君不语,铜镜里的自己还挺干净帅气,心想等头发长了不就可以不必戴帽了。又看见冰矜带着奸诈笑意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又停了一会,突然一汪秋水里彷佛含了诸多复杂的情绪,便转头故意问道:“你昨日洗澡的时候,说我长得像谁来着?” 冰矜眼里迅速隐了情绪,道:“说了你可别被吓到。” 亦君心想被吓到是不可能,自己长的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但这张脸了十几快二十年了也不至于让自己吓到罢。遂道:“你就说呗,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像我一位朋友的,你说了我也告诉你,你也别被吓到。” 冰矜坐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头一挑道:“苏昕?” 柏亦君心里突然有点虚,道:“呦,您还记得。” “她是何人?” “嗯,”亦君思考了好一会,才道,“她与我虽无夫妻之名,但已有夫妻之实。”冰矜听罢,问:“咦,苏昕是男是女?”亦君如实答道:“她是个女孩儿。”不想冰矜听罢,伸手摸了摸亦君刚被弹的额头,“莫不是我方才把你给打坏了?” “不是,是真的。”亦君拿开冰矜的手,脸色有些凄然。想起几个月前开心地送苏昕上火车离开,她说她要跟他了断一切才能安心地与亦君在一起,而几天后得到的却是她发来他们重归于好的消息。轻轻冷笑一声,亦君对冰矜说道:“被我吓到了罢?我们那,其实也见怪不怪。”说完眼睛一眯,用力的皱了皱鼻子抿了抿唇,又长叹道:“唉!” 冰矜见亦君露出痛心失神的表情,不免心中也有些触动,但此时想到二人皆为女子,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天她听亦君说她那儿的故事,也对亦君的未国略知一二。亦君为了让她能听的明白,一开始便说的通俗易懂,甚么飞天遁地之物、千里传音、冲天楼阁等,冰矜听了倒也并不是很惊讶。 但两个女孩儿之间的事确实把冰矜给吓到了,比她要吓亦君的还要吓人。她没再说甚么,亦君却把苏昕的事缓缓的讲了个大概,似是无所谓她这个听众愿意与否。亦君眼神里时而忧郁的哀愁、时而隐忍的怨恨显露那段往事在她心中的烙印,冰矜盯看亦君垂下的侧脸上微蹙的眉毛和黑长的睫毛,不禁也跟着入了神。 “她终究是喜欢男子的,所以我也不会勉强。我只觉自己心有不甘,我做这许多,简直是荒唐透顶,你说哪个人又甘愿被这么利用?害我难受了这么久。我舍不得去骂她,只好自己生闷气。” “不过,我是第一眼眼拙误认了冰矜,罪过罪过,冰矜可跟她完全不同。”亦君转头对着冰矜笑了,不过眼神不再空洞无物,还带着些许戏谑自嘲。 冰矜本有些紧张她,看她会开玩笑了才松了口气,道:“你倒说说我与那负心女有何不同?” “她没用过心,何谈负心?冰矜你可比她漂亮太多了,又有钱又会武功又体贴,还是冰矜好!”亦君说着认真,冰矜看了又呆了呆,道:“莫说甜话了,再说我也是有夫之妇。” “冤枉啊冤枉,鄙人现在清心寡欲,谁也不爱!望冰矜姐姐明察!”柏亦君一派谄媚模样,心中却对冰矜评价这件事的态度感到欣慰。 冰矜心头一跳,谁也不爱么?叹了口气,道:“也好,你这样惊天动地的故事,我可比不上了。” “你那朋友呢?你不与我聊聊?我究竟像谁呢?”亦君一扫之前的尴尬,微笑道。冰矜蹙眉沉思,皓齿轻叩朱唇,令人不忍打断。又过了一会,冰矜抬头道:“我还是不说了,与你那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了。” 第七章 奔苍霞道问蘅岑 柏亦君已经受不了在竹字厢房的大床上滚来滚去了快一个下午,新买的衣服都没机会穿出去,而她已经开始玩弄自己的绿帽子了。(.好看的小说)昨日在城外遇到甚么天蟾山庄的人马让自己丢了脸,赶着进程洗澡睡觉,好容易日上三竿,衣服也买了试了,这古代城市的景色根本就没有见着。因为长期饭票冰矜也不让她开窗户,就在床上盘腿静坐。 心生一计,将唇若有似无的轻触冰矜的耳廓,悄悄说道:“冰矜,我们何时才能出去走走?” 看到冰矜额头沁出几滴汗,亦君无语,心想对我言行不满,也用不着真的流几滴汗罢?干脆也盘腿坐在她旁边。复又想这难道是在修炼内功不成?果真,过了好一会,冰矜才喘了口气,眼睛刚睁开就踹了亦君肩膀一脚道:“以后看到我运功,莫再旁边给我添乱!” “你运功又不对我说明情况,我又怎么知道?”亦君也没有好脸色的揉揉肩,她的事儿可是跟冰矜说了大半,可是这个冰矜大姐的事她却只知皮毛大概。 冰矜哼了一声,见窗户外有人影微动,突然将床上的被子打开罩住自己和亦君。被下气氛暧昧,冰矜捂住亦君的嘴,只有气声:“别啰嗦,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待会离开客栈,直接上苍霞山。” 亦君当然没有异议,心中对未来不确定的隐隐危险感再次又冒了出来,跟着强盗打游击,确实非长久之计哉。不过亦君在冰矜的“淫威”之下尚未遇过什么大灾,尤其是城外轻而易举的就避了天蟾山庄的刁难,反而让她对门外的监视并不太在意。 这时冰矜一副严肃端庄的御姐模样,借着被子的漏光,亦君看到她标准饱满的唇形,不觉就起了坏心——不如,逗她一逗如何?两人相距极近,更是让亦君心想的成了行动的。 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将气息打在了冰矜的脸上,“冰矜……”柏亦君说着猛地轻触到冰矜的唇尖,再顺势滑过唇瓣,拂过脸颊到了她的耳边继续说道:“外面的人影究竟是什么人?” 一路来只有与天蟾山庄起了冲突,还有谁呢?这无非是柏亦君没话找话的话茬儿,冰矜心里是想这么说的,可却红透了脸蛋半天答不出一言半语来。只因为这蜻蜓点水似的触碰,长长的睫毛低垂,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羞赧。她推开亦君快要趴在自己身上的身体,一手抓住亦君的颈脖,却又不像要动手取亦君的性命。亦君做完坏事缩着脑袋,也丝毫不觉得冰矜会杀了她,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就被冰矜的沉默化没了。 两人在被窝里待久了,更加温热的气息让两人的脸色更为潮红,被子里的空气渐少,亦君闷的慌了。 许久,冰矜倒是先松了亦君脖子上的爪,正色道:“谅你是别国来人,不懂本朝习俗,这次无礼就罢了。本、本……”亦君觉得冰矜很奇怪,她偶尔会结巴,结的最多的是因为“本”字。 “本姑娘饶你死罪,若是再犯,具五刑、族诛、枭首、弃市,你自个儿看着办!” 亦君观察冰矜的模样,前几句说的丝毫不像平常冷静,后几句残酷刑罚倒是说的“如数家珍”一般顺溜。她听的是一阵冷热交加,多少觉察出冰矜还是对她不薄的,可那些酷刑名词实在太骇人了。想想冰矜一个绝色少女,已经有了正牌的夫婿,而且她背后肯定会有数不清的文武双全、相貌英俊的才子大侠为她卖命,另外冰矜独自行路又身份不明,自己还是要把冰矜在心中的位置摆好了先,免得莫名被冰矜或其爱慕者干掉了…… 所谓主从有别,柏亦君很自觉地朝冰矜说道:“冰矜饶命。” 冰矜瞪了她一眼,掀起被子朝窗子用力一弹,应声砸到一人。该人被冰矜的暗器打中,站立不稳身形一晃,想仓惶逃走。 这扇窗户是竹字厢房卧室的,窗外便是客栈的走道尽头。 柏亦君抱着还盖在身上一半的大被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床外,冰矜就是从这儿冲到窗旁的,速度就像昨晚她跟自己抢浴盆时候一般,身后竟然能留下一道残影。亦君以为当时是自己眼花了,可现在冰矜不但冲到了窗旁,更穿墙而过逮住了那个窥视的人。 亦君急忙跑到窗子旁,朝外推开窗扇探看外面的情形,不料一个银色的刀影反光刺了她几眼,亦君心头一惊不敢闭起眼,匆忙收回两只手臂带上窗户,往后一退摔在地上。砰地几声,一把朴刀就砍在了窗子上,雕花的木头框碎成了几块砸在柏亦君的脚边,窗纸也被划的整整齐齐落了下来。刀子清晰凌厉的砍破之声还回荡在柏亦君的耳边,若是她在晚个半步,开窗的两只手就都要跟那些木头块似的全成废品了! 冰矜赶紧捏着壮汉手持朴刀的手一拗,对壮汉的凄惨样和嚎叫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只顺便看了看窗户里的亦君:“反应还挺快!”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还好快了,要不然就你们这儿的医疗条件,我两只手能接的回来么?”总算知道了人为何会吓得屁滚尿流,现下亦君虽然还没那么不堪,但是双脚已经软了。她看到冰矜同时在窗外跟几个黑衣壮汉打斗着,而自己一个人待在厢房之内,她心中害怕还有黑衣人冲到厢房里来取自己性命,颤抖地又努力爬起身。果真,一转头就见到两个冲了进来。 若是手中没有凶器,亦君几招蹩脚的体育课长拳许是还能挡个样子,可是两把明晃晃的大刀在自己眼前晃荡,方才又见识过了古代大刀的锋利,亦君不觉就吓得往窗外钻。至少,廊道上还有冰矜。 冰矜的功夫确实不是盖的,柏亦君拖了把刀缩在墙角看着冰矜的动作。之前冰矜的穿墙之术把亦君吓的够呛,而现在冰矜跟黑衣人打斗时手里冒的冷光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凡人!”领头的黑衣人说道。 “拿去给你们大小姐,莫要自惹麻烦!”冰矜打给他一颗东西,“还不快退!” 领头的黑衣人伸手凌空接入,摊开手掌见是一颗白色的小丸。亦君认得那就是她跟冰矜平时的零食——清络丸。这十几个黑衣人尽皆负伤,眼见是打不过冰矜了,只好在领头的示意下,灰溜溜的离开了。 两柱香之后冰矜带着浑身颤抖的柏亦君到了武晔城里的一处医馆,请了医馆里资历较老的郎中给亦君抓了一副压惊的药,让药童拿去煮了打算让亦君现服。 郎中虽是资历丰富,但年龄也不过三四十岁,长相端正、留着长须,颇带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冰矜又朝郎中示意要购些许清络丸,郎中吩咐了一个药童下去备药,随后便在后院与冰矜亲切地攀谈起了些许医药事。这时亦君面色发青地从客房里跑了出来,说不敢一个人待着,便在院子里找到了冰矜,在凉亭里歇着等药。 过了一会,冰矜随口问郎中道:“叶阳夫人去往咸阳都,那她大弟子蘅岑现下可有在丹鼎山?” 郎中抚须道:“不瞒姑娘,数月前大师姐已往闽中郡赠医施药去,留二师兄桑芴子在丹鼎山主事。姑娘身怀清络丸,又知我医馆有藏,似与我丹鼎山有渊源?” 冰矜知丹鼎山门下大医馆都须见令牌才得售清络丸,便微笑道:“我叔叔家的妹妹也曾在丹鼎学医。”说着从腰间拿出一块精致的玉牌,上面精细地雕着盘云纹样,中间刻有几个篆刻的字样——德照北宫。还在刀光剑影受惊中的亦君瞧见了也没细认,即便她是完全清醒,篆体的字她也丝毫不认得。 此时两个药童分别端来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金红色药葫芦和亦君的压惊汤。亦君接过压惊汤便喝了下,错过了郎中差点对冰矜俯首拜倒的动作。 第八章 断品相请君入套 天蟾山庄的衡山别院侧厅里,大小姐商璧胭玉指轻离,雕了精致蟾蜍的青花茶盏盖静静斜侧,茶雾从茶碗中缓缓直起。(.好看的小说) 林行半跪在商璧胭的座下,匆忙请罪。 不为别事,正是他私自派人在望江阁刺杀柏亦君和冰矜未果一事东窗事发。 那日冰矜扔了一粒白色的小丸给领头客,尔后领头客立即把当时情况向林行禀报,随附呈上该枚小白丸。林行办的事虽上不了台面,但身为天蟾山庄的重要家臣之子,自幼耳濡目染,辨别品物也是行家。小白丸不过小指指甲一半大小,通体白色纯正透亮,整体品质细腻圆润,香味凝而不散,放在手中以气感知有清凉之感。单凭此几点,民间普通的药炉就绝对不可炼出如此上品的养身药丸,普通的百姓更不可能见到。 领头客直称那名女子并非凡人,既可穿墙而过又杀人不见血。派出的几名刺客虽未有重伤,各自回房后却再也起不得身。所以林行更是判定小丸出自东弥药仙叶阳夫人的丹鼎山,而那名女子最有可能是苍霞山徐吾世家的,他苍霞是武林名门更是修仙名门。 虽是心中有了数,林行也没做好下一步决断,倒是把事情给搁置了下来。商璧胭到了十六七岁,心智手段都是时时都在渐长,其中妙的是她所布下的眼线。望江阁是天蟾山庄的产业、林行管辖之下,他自以为打点好了一切,可以无视商璧胭只需监视的意思,让柏亦君和冰矜两个冒犯于他的小喽啰人头落地。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隔天夜里商璧胭随桓子瑾从郊外游玩回来,她就已经听说了此事,第二天一早把林行喊了来。 听罢林行告饶,商璧胭也不多说,望了眼脱胎漆盘子里放的那一枚小丸,起手抿口茶道:“丹鼎山虽未明言清络丸乃是宫中所用之物,但也只能持有皇宫令牌者才能从丹鼎门下的医馆中购入,每次不过小小一瓶。而天下之大,能购得的丹鼎医馆也不过三处,咸阳都、衡山郡武晔城、漠国与九原郡的交界银水城。尊卢皇后与丹鼎山东弥药仙叶阳夫人相交甚好,也与苍霞山徐吾寂岩的妻子宋觅有交情。林二哥哥可明白?” 本来林行只猜那名女子是徐吾世家门下弟子,心中尚可接受,可听商璧胭将清络丸一联系,既提到咸阳皇宫、尊卢皇后,又提到北方漠国、苍霞宋觅,细一思量林行自问这岂不是给庄里惹了大祸?只怪下手太轻让那女子跑了,若是她回过头反咬一口,自己更是山庄的罪人了。 见商璧胭一双美目露出略显冰冷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林行只好战战兢兢道:“如此安排难道、难道说只有一个意思?便是那前太子妃?”他还庆幸前太子妃自太子澈离世后,在宫中不上不下许是没什么权力,甚至还不如太尉公公楚献之的孙女、六皇子澍的未来王妃。 “德照公主是尊卢皇后亲自挑选的太子妃,传言她在宫中最喜食清络丸,总是自己随身携带。即便那名女子不是这位德照公主,也跟宫里脱不了干系。”语毕,商璧胭见林行低头思索,面上全是悔意,便觉此次喊他来的目的也到了。遂也微蹙起眉头,口里转为好言说道:“林二哥哥目光长远,也是想为山庄押送的贡品绝了后患,哥哥切莫太自责了。若是有人问起此事,胭儿也会助林二哥哥说话的。” 其实商璧胭心里早有了应对之法,喊林行来只是给他个威吓,算作是林行违命自作主张的警告罢了。 好在柏亦君这回很乖很安静,老老实实待在冰矜身旁看美人,没再自荐驾车了,所以她们赶了一夜终于上了苍霞。日出的时候,亦君喜滋滋地披着冰矜准备的厚衣裳站在苍霞的半山之上眺望这个世界,立时傻着眼、张着嘴,半天开不出半句玩笑话来。不过才是半山,这一处开阔的视野却尽收了眼底。远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影变化,让暗了一夜的灰蒙蒙的天空之幕打开了灯,眼下一片群山环绕的静谧多姿多彩了起来。 远山、湖泊、城镇、农田、河道,一幅鲜艳的山河壮丽图呈现眼前,岂是亦君头脑中所谓的“未国”可以比拟的? 见亦君一眨不眨睁着丝毫没了倦意的眼睛,生怕漏看了什么似的,冰矜带着甜笑猛地敲了敲柏亦君的绿帽子,“出发了!” 亦君整整帽子求道:“冰矜,再多看一会儿罢?” “我大翳的景色竟然让你乐不思蜀了?若不是丹鼎山盛名所在,我还以为你那碗压惊汤怎么就失效了呢。上了山顶风景更好,本、本姑娘可没空陪你了。” 既然长期饭票冰矜把话挑明了,亦君只好收拾细软准备上山。从苍霞半山再往上,山路便开始陡峭难攀。亦君刚嫌坐马车没有安全带,十分颠簸。冰矜竟就一不做二不休弃了马车,卸下了两匹骏马,与亦君各牵一匹上路了。此举惹的亦君受宠若惊,其实亦君不说,冰矜本也有此意。 等过了两处山门,都有迎客的弟子指路前行。这些苍霞的弟子长居深山修炼,气质自然与普通人大不相同。略感惭愧的柏亦君小心翼翼牵马跟在冰矜后面,却听苍霞弟子对冰矜拱手拜道:“师姐。”这师姐二字立马再度提升了冰矜在亦君心里的身价,或者说是亦君心里对冰矜身份的芥蒂裂了点儿小口。 那日出了医馆,在路上亦君静下心来才问冰矜那穿墙而过是怎么回事?冰矜不是凡人可是妖怪?冰矜大怒,责怪道怎么连穿墙之术都看不出,更何况妖怪和神仙岂能如此判定。亦君听的瞠目结舌,在拼死追问之下才明白那些人是看出冰矜并非一般凡人,而是有修过真的人。联想起被自己烧了的蚕丝线,也才醒悟当时冰矜说的什么符水、定身咒并非子虚乌有胡扯之物。亦君心中很是自责误烧了蚕丝,指不定凭着蚕丝可以找到什么其他线索,即便回不去也可以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好。亦君摇头叹道,这个有修仙的异世太出乎意料了。 第九章 误入异界始有因 斜阳穿过雕工细腻的宫门,点点洒在福安宫的金质地砖之上。紫玉宝座旁鹤形的青铜香炉里,袅袅飘出一股清新怡人的奇香。打扮从简却仍然气势凌人的美妇正斜靠在宝座之上,右手轻抵在有朱砂色印记的额处,眉间难以掩饰的忧郁和烦扰,让高座之下知晓原因的青年男子不禁红了眼圈。 男子一身干净华丽的道袍,一副端正的五官与妇人有些许相似,苍白没有血气的脸色暴露了他病痛缠身的伤势。男子先开口道:“姐姐,这些日皇上龙体可有好转?” 妇人看了眼左掌握着的油绿色晶玉,叹了口气,“纤云自丹鼎千里迢迢赶来,也不过缓得皇上几日性命……皇上现下只想见澍儿一面,怕是不能如愿了。” 语毕,万般思绪忧愁又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妇人从袖间掏出一块锦帕,拭了拭眼角,又道:“阿井,尊卢虚打在你身上的九层束身缚法噬咒才解了四层,你暂且先别回玄令山,以免参、虚二人趁虚而入。” 尊卢井听罢神情低落,满脸愧色地微泣道:“姐姐厚爱,阿井学艺不精有负姐姐所托,让澍儿落入他二人手中,气印轮盘尽毁,离火也不知所踪……澍儿又失了翳珀,现下要寻澍儿的踪迹……姐姐,只怪阿井……” 妇人长袖一挥,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是玄令山的主人,莫要万事都先自责羞愧,我们尊卢家世世代代把守玄令山界门,皮囊之下半仙之骨,若是遇事都如此对待,该成何体统?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说了,我们再从长计议。[.超多好看小说]” 这位美妇便是大翳当朝的皇后尊卢房了。她前些年才痛失长子――皇太子秦澈,如今皇帝病重,所剩唯一的嫡出六皇子澍又落入了与自己为敌的亲人手中,更是让她内心饱受煎熬。 尊卢井说道那日他骑着皇后的墨麒麟离火入了玄令山界门,奉命将为躲劫数藏在异界多年的外甥秦澍带回。月圆之夜,寻了一处残有灵气的奉常寺遗址做牵引,将门口的两只石兽解开千年封印设成了阵脚,做成血息界阵以停住异界的时辰,便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迅速带回大翳。 气印轮盘里存有秦澍的血滴,只需催动界阵即可寻人。岂料尊卢井停了异界的大车,轮盘里的浸了隐身咒和定身咒的天蚕丝却缠到了两个人。 皇后的二妹尊卢参、三弟尊卢虚与她结怨多年,登时趁势就上了玄令山来抢人。守着界门的皇后与尊卢参交手,尊卢虚却偷潜入界。在与尊卢井的打斗中通过天蚕丝给那两个人下了无名符,此符一出立即隐了二人气息,即便是秦澍的亲母尊卢皇后,在人海茫茫之中也根本就再不能用气息血脉之法寻人了。[.超多好看小说] 在异界不怕天遣,尊卢虚便用上了对尊卢井早已备好的禁咒“九层束身缚法噬咒”。尊卢井全身中咒而不得移动半分,上下真气被缚,体内被毒咒噬咬痛苦难当。趁势尊卢虚毁了他手中的气印轮盘,又从墨麒麟离火的手里夺走了一人。 尊卢皇后是逆天使用界门,玄令山震动,打开多年的界门突然要自行合上。斗不过尊卢虚,墨麒麟离火只好匆忙将另一人牵过界门回到大翳,按皇后的命令直接飞往咸阳皇宫。 待尊卢皇后从异界救回了重伤的尊卢井,尊卢虚早已带着被憾天锁扣住的尊卢参以及秦澍不知去向。 说被抢走的那人就是秦澍,只因为皇后拾得了他身上落下的翳珀。翳珀是大翳嫡出皇子所有之物,而秦澍这枚翳珀被尊卢皇后封进了玄令山的界门钥和秦澍的血滴。 本以为另一个误带入大翳的孩子会被离火顺利带回咸阳皇宫。谁知尊卢虚出山得手,心下癫狂大喜大恨。他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宝物荡天弩,眼见自己的坐骑延听追不上离火,便对离火猛射了三箭,料是尊卢皇后也猝不及防他出此招了。 苍霞山中,属靠着半边悬崖的依山阁最为清净。柏亦君现下一个人正坐在依山阁的外间,看罢窗外云雾缭绕的景致,才认认真真的把右手袖子卷好,再将右手放在了锦缎垫子上。 据冰矜所说,今日要让自己见识一下隔空诊脉,操刀者未必是冰矜,只不过冰矜跑到房间里看热闹去了。 亦君心想着“隔空诊脉”还真是好笑,不是“悬丝诊脉”么?搞的跟孙悟空似的。何况自己最近身体强健,而且前些日子才在武晔城里的丹鼎医馆把的脉、喝的压惊汤。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于是柏亦君就偷偷跟了进去。躲在一个大立柜子后,远远看见冰矜正在对着一幅山水画说话,画卷上放着特殊的细小光芒。这几天她在苍霞也见惯了法术,也就凭空猜想那幅山水画是被下了法术符咒之类的暗门。 冰矜说道:“反正互不相见,你也不必行大礼了。你帮那人看看,究竟是中过些什么咒法?” 画卷后面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应道:“谢过冰矜师姐。师姐知道我也对医术不精,怕是未必会得出什么结果。” “正好碰上冰吟不在武晔城,不然也不会避人耳目来扰你闭关。前几日在城里的丹鼎医馆,冰吟的同门师弟给亦君把过了脉,结论相似。那咒法虽是暂时无害,但也还是弄清了来龙去脉为好。” “师姐莫要对他太为关心了……” 冰矜压低声音,凑近了画卷笑道:“她一个女儿家家的,你说,本宫养她当男宠好还是女宠好呢?”虽是笑意盈盈,语气里不容置喙的力道可绝对不是询问的调子。 柏亦君听不大清楚她们说话,隐约又听到画卷后少女轻轻的笑声,心道时间差不多了,还是赶紧回到外间去。要是给长期饭票听见了动静,指不定又要给脸色、拧耳朵、下套子。 冰矜说了,这苍霞山可是她的据点、老窝、山寨子,若是不听话,咔嚓就剪亦君一块肉下来。柏亦君听的怕是怕,可冰矜对她真是挺好,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扫了冰矜的兴。这仙山灵地,各个长的清清楚楚、腰板挺的直直的,又都是修道之人,怎么会去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不过,冰矜说自己身上的咒法是怎么回事? 柏亦君刚坐下右手就被三股丝线按住了,说是丝线倒不如说更像是从植物的茎蔓中提取的长丝,圆滑有韧劲。 “师姐给她吃了不少清络丸?” “原以为清络丸会对解咒有效,可惜丝毫无用。” 许久,画卷后的声音才道:“许是无名咒,只是隐了她全盘气息罢了,师姐?” “那可对她身子有害?” “凭现下情况,应是无害。若师姐要进一步确定,不如带她回咸阳都,让东弥药仙叶阳夫人把把脉不是更好?” 冰矜离开画旁走了几步,蹙眉道:“我自有安排。” 第十章 满腹疑云解前缘 估摸着都快来苍霞山好几周了,柏亦君想想自己倒也没见着什么大人物,冰矜的各位师兄弟姐妹对她也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无弹窗广告)由于冰矜这些气质高尚的同门忙于修习练功,很少在亦君附近稍作停留,来来回回反而让亦君自进山以来半个人都没认识住。只是依山阁里,那个藏在山水画卷后的帮她把脉的人儿,印象极为深刻。联想起来亦君便猜测那墙后必是有座住着美少女的密室。她脑子偶有搭错弦,觉得若真是个少女被关在其中,那必然是个美人儿,而且还是个医术武艺等百项全能的美人儿,说不定比冰矜要温柔的多。 提到冰矜她又走了神,不是因为冰矜会突然出现欺负她,而是因为昨夜她走错了浴室。 柏亦君是冰矜的草民跟班,注定被安排跟着冰矜住进了冰矜的专属小院――“雅居”。“雅居”是冰矜说的,柏亦君翻遍了整个院子都没见到写着“雅居”的牌匾,倒是见着了正堂挂着一块用篆体写着“天华”匾额。字当然不认识,还是厚着脸皮问冰矜的。 雅居的园林景色被精心摆放的极好,且整个园子干净到一尘不染。庭园里种着几棵樱树、梅树,小塘里假山、荷叶、游鱼。风水方位自然是他们苍霞专业人士的厉害,可就整体而言,这雅居跟修道之处还是大有区别的。亦君想雅居就仿佛是在仙山处辟了块世俗清净地,虽有俗字俗人,却也无伤大雅。 由于雅居设施齐全,亦君大有脱离苦海之感,洗澡也洗的更勤了。在“未国”,谁个普通人家有像雅居这么大的温泉浴池?昨晚上柏亦君趴在窗台上赏月亮赏晚了,古代没有电灯,再迟只得点蜡烛洗澡了,于是亦君晕晕忽忽地抱着干净袍子就往浴室里冲。 接着,她其实也没听见冰矜的尖叫呐喊,更没被木桶水盆给砸到。只是眼前出现一幅极其唯美的景象:冰矜不着寸缕地起身站在浮满热气的泉池之中,左手拈起了优美的指花,顺着冰矜的指尖从水中带出了一团旋动柔软的水柱子。水汽恍惚笼罩在浴室之内,借着窗外洒进的月色,冰矜白皙透莹的姣美轮廓和披散濡湿的如瀑长发,美不胜收。 亦君忍不住为冰矜的绝色低叹一声,心下自觉大开眼界,再看水柱子破出了形状。亦君心里猜道,“是一只龙头!”便满心欢喜地抬起脚往前迈了去。 水柱锉成水花缓缓幻化成形,有如流水自上而下流过玻璃器皿般透明洁净,可这成形的动物体却是完完全全的泉水做成的,泉水自行循环、滴水不漏。亦君在服用许多清络丸后,视力已经更甚以前没近视的时候。她此时已从朦胧水汽中看得了那泉水浪尖的成形之物,欢喜兴奋的表情也呆滞了。 亦君记起在公交车上停在脚边的透明动物,明明也是如此这般长相奇异……不过她这些日子以来,只以为是穿越前扭曲的情景罢了。 再看看冰矜双目无神,早已沉浸在了思绪之中,可这时腹黑的冰矜全然不见,她端庄的像一座高高在上的女王似的。亦君皱眉,难道冰矜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她为何要让自己到来?而且,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毛病要让冰矜特意找人来把脉问诊? “澈……”声音细弱蚊吟,可却仍然是清清楚楚的入了亦君的耳的。“澈是什么?”亦君满腹的疑云无解,愣愣地盯着水里那只有龙头却无龙身的四脚兽。 “又看呆了?”冰矜回过神采,其实她早已发现亦君进了浴室。只不过手中法力使了一半,不好回应亦君的误闯。 “那是什么?” 冰矜未有注意亦君的怪异,一手翻动水花,讥笑道:“麒麟,难道麒麟你都不认得么?可笑了。” “难道全天下的麒麟都长这个模样么?” 冰矜又笑了,“麒麟不长这个模样,难道长你那样不成?” 亦君心中松了口气,但仍是烦乱不定,见到冰矜巧笑的模样又不愿再问,她心想对自己那么好的冰矜都多疑,那自己算什么人?要跟禽兽沾边了罢。亦君干脆坐在池边,故作平常地谄媚笑道:“冰矜主子,小人今日赏月赏过了时辰,你就行行好,让小人一起洗澡吧?” 本来冰矜被人服侍惯了,也无所谓沐浴时身旁有人。可她不一样,她是柏亦君,曾经在望江阁客栈跟自己抢浴桶洗澡的,趁自己打坐练功在耳边软语绵绵的。这次她又会出什么花样招惹自己? “谢冰矜大恩!嘿嘿!”亦君红着脸把衣裳一拨就往水里跳,眼睛还是不住的看着那只水麒麟。 在泉池中泡了一会儿,亦君开口道:“怪了,冰矜,你不是说,是要盗贡品了?难道无须布置?还是你在放大假?” 到了苍霞,冰矜根本就没把盗贡品当件事儿了。不过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嗯,我等自有分工。分工部署,各行安排详实了,才得动手。” 亦君挑挑眉毛笑而不语。冰矜骗自己是个盗贼,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大圈套。还在睁着眼睛说无伤的瞎话,怎么怕自己爱上她不成?为什么硬要编个这么撇脚的理由,还是说其中另有阴谋?亦君低头思忖,她想的却不是什么缘由动机,她想好像、似乎、可能、大概、也许……自己是有点喜欢上冰矜了。亦君抹抹脸上的水,眼前的少女胴体为何会比上次在客栈之时还更为诱人? “冰矜,你跟我说说你的那些他罢?” “那些他?”冰矜有时候不大理解这个外来人口的用词。 “就是你夫君,还有你说我像的那个人。” 冰矜想了一会儿,静静说道:“他死了。” 亦君一惊,“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自小体弱多病,十多年来依旧是重病缠身,虽是出身高贵、相貌堂堂,身子骨却残破不堪;虽是才华横溢、运筹帷幄,却逃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冰矜记起这个与自己相敬如宾的夫君,苍白忧郁的修长少年。她在大翳十年,他无论如何也是个永远难以动摇的过往记忆。 “水麒麟是他教我做的。”冰矜起手一点,停在浪尖的水麒麟开始滑落出水滴,渐渐低落在泉池里。速度慢的像是一只沙漏,在计算着这段故事的长度。 冰矜继续说道:“因为他爹娘事务繁忙,即便对他关爱有加,但也无法时时刻刻嘘寒问暖。他体质不佳无法修炼,只会他娘小时候教他的小法术,便是沐浴时做这只水麒麟了。” “这还小法术……”柏亦君仔细看着那只在化回水滴的麒麟,至少有一米五六那么长。 “像这样的小法术,我不过练个两三次即可,他却练了五年。不是他天资不行,是他体力难为了他。” 冰矜说“他”的时候,姣好的面容上一副严肃而哀伤的神情,与方才制成水麒麟之时极为相似,与平常给亦君下套玩闹的冰矜大相径庭。 第十一章 幸赏今日桃花仙 柏亦君心底有意逃避冰矜说的故事,她失神地看着水麒麟渐渐落回了水中,忽略了不少冰矜言简意赅的意思。柏亦君问自己是不是有些吃味了,算不算“吃醋”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好容易因为穿越而来再没有那么想念苏昕。许是因为冰矜在身边,亦君脑海里对苏昕的印象越来越少,心里的不甘和委屈也因为到了陌生时空而淡化。 亦君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承受不少痛楚了,以为自己可以看破纷纷扰扰的红尘了。所以这点吃味单纯是因为冰矜内心深处还埋藏着那么多事,而那个人仿佛如烙印一般刻在冰矜的心上,这些都让亦君有点懊恼。一路上的暧昧太多,亦君想的太简单,从自作多情向假戏真做更进一步是当事者一念之间的事。 冰矜把水花泼到趴在池边的亦君背上,突然说:“你这草民,长的倒还不赖。” “你说我和你夫君长得像,若长的不好,可不就是说你夫君长不好了?” “啧,那是我当时眼拙,心血来潮把你看走眼了,完全不像。只是……那时,他也想与我抢浴池的。” 柏亦君心中狠狠地一痛,沉默地沉进温泉里。心道那人是冰矜的夫君,想与冰矜做甚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起共浴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亦君还是感觉胸口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 “柏亦君你又想偷看什么?!”随冰矜的话而来的还有自泉池中汲取的温泉,倾盆大雨般砸在亦君露在水面的半个脑袋瓜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矜主子就一把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亦君当然知道是上次在望江阁客栈的竹字厢房里趁冰矜不备偷袭点吻一事,那时候冰矜说了一连串的酷刑名词,亦君知道是酷刑,可却完全记不住。现下她心道原来冰矜对自己好,原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她夫君,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冰矜一问,她自然对着干了,便抬头看着冰矜道:“此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此情此境,字字皆具香艳的挑逗意味。 “你……”冰矜面色绯红,两只手拎起亦君的两只耳朵犯了怒,“上次免你死罪,你又敢……又敢挑衅于我?凭你这般姿态活在大翳,便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冰矜还想再说她几句,话到口边又生生咽回了肚里,掐着亦君发下双耳的手也松了。 柏亦君顾不得耳朵的余痛欺身搂住冰矜细腻的腰肢,把头埋在冰矜的肩窝,“我……”我了半天我不出半句话。她生怕冰矜手指动动就把她摔出门去,下意识的双臂收紧要把冰矜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其实若在平时两人倒还消受得起,但现下夜色已晚,浴室雾气朦胧、温泉奔流蒸腾,已是热情暖意环绕。两人□、面色赤红的在温泉水中紧紧相贴,两人温软、酥腻、柔滑的肌肤之间,更是要碰触至摩擦起火。偌大的浴室里,只余下池水流动之音和两人渐粗渐乱的呼吸声。 亦君原是气血上升昏了头脑,想豁出去便罢。她脑子反应慢了几拍,冰矜那一句斥责“凭你这般姿态活在大翳……”才开始回荡在脑海里。她想起苏昕,跟苏昕在一起的日子再快活,也抵不过那个男人一个微笑。亦君也对冰矜说过要清心寡欲,谁也爱不动了,可现下是怎么回事?冰矜那么美,即使是丧夫了,也定是有许许多多好男子喜欢,自己这个没姿没态没自理能力的残废又算什么呢? 乱想乱想至自惭形秽,柏亦君燥热的心也降了温。冰矜依在她怀中始终也没有挣扎过,她见亦君一副泄了气的笨样,刚降下的无名火又生生回涨了几分。冰矜自小识得诗书礼仪、行事把握的自有分寸,在遇见柏亦君以前,从未如此轻易动怒。虽然对柏亦君露出的三分调皮是师父都少见得的真实自己,但隐瞒其后的七分她却是万不敢随意吐露的。身份特殊,特殊到不知要将柏亦君如何是好。 带水的指尖妩媚地轻抚在亦君的脸颊,轻轻帮她抹开湿漉漉沾在脸上的刘海。每一个触碰都让亦君心跳到急、心急如焚,复又发热的身体跟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半分都动弹不得。冰矜一眼角一眉梢的魅惑,让亦君不断地吞咽口水缓解干涩的喉咙。 亦君的双耳被冰矜的玉指缠在指尖,冰矜母指沿着她的脸廓划弄着,然后抬起亦君的脸颊,粉唇凑到她的唇边,蛊惑说道:“都说了,若是再犯,具五刑、族诛、枭首、弃市……” 冰矜的吐息缓缓打在亦君的脸上,带着少女的馨香,温热、酥软。这个姿势太过暧昧,柏亦君怕自己真要吃不消了,只好整了个苦命的神色告饶道:“冰矜主子,你说的那些刑罚,小人真记不住!你就再饶过小人一次吧!” “我说了,到时候你自个儿看着办!” 那夜柏亦君澡也没洗好,赤着身子被冰矜从泉池里丢了出来,比上次摔进马车还狠,臀部是差点被摔开了花。虽是知道冰矜对自己从不下重手,但也让皮肉好生疼痛。幸而这一摔,亦君心中的郁结缓解了不少。 亦君在苍霞无所事事又过了两日。与冰矜在一起时,二人也不约而同刻意回避了许多难堪的苗头。 亦君随冰矜遍览过苍霞主峰附近的景色,恨自己没有相机、手机在手,又没有画艺、琴艺将美景表达。一日早上,冰矜打算带亦君翻过几个山头看桃花,据苍霞的门人说那边山上的桃花林已经盛开了,很是绮丽。 “仙山里种出桃花来,会不会太俗气了?”亦君语罢才后悔,所谓“桃花仙人种桃树”,田园意境多优美,是自己想入非非的想法才更显俗气。 果真,冰矜斜她了一眼说道:“怕是有些草民才更俗气,桃木林天然而成,何俗之有?让你这俗人瞧见,才是俗了它了。本姑娘在这给你牵线引路的,怕是也被你那俗气给误浊了。” “罪过罪过,柏某便是世俗俗人一枚,幸赏今日桃花仙,只求明日桃花运。”亦君抱拳在胸,望着崖下的桃花林双目放光。 冰矜拉着亦君到了一处长满油油绿草的长坡,下了坡便可进入那粉艳艳的桃花林子了。一阵轻盈的山风吹起,柏亦君跃入了能淹没脚踝的草丛之中,溅起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来,点点点缀着花红草绿的山间小世界。 惊叹,眼前古代山坳中的景色,如诗如画的恬静之美,简简单单的绿草清风就能让人的心情开怀愉悦。若是在亦君那个时代、自己杜撰出的名字“未国”,想见到根本是可望不可即的事儿啊。 第十二章 惜花岂得待来年 清澈透底的溪流从山间潺潺流过,横穿经过山坳中的这一片桃花林。点点粉色的花瓣缓急有致地飘落在清溪水面,漾出圈圈的浅波,再随流水渐渐逝去。 满眼满心的美景再配上溪水叮咚的鸣响,更是悦目悦耳心旷神怡。 四下里,桃花香深,只有柏亦君和冰矜两人悠悠然边走边赏。 上苍霞以来,冰矜褪去了她的暗青色裙装,转而换了身素色青纹的长裙,不似苍霞普通弟子穿的素衣道袍。冰矜站在苍霞的弟子中,更显端庄冶丽、清雅脱俗。而从别国而来的跟班柏亦君也没的穿她的绿衣绿帽了,入山随俗穿起了苍霞弟子的道袍。其实迎客的弟子从一开始便以为一身绿衣帽的亦君是个小厮小少年,也就备了普通男子的道袍。冰矜也较少让她跟其他弟子接触,亦君穿的自在并不在意,所以也就依旧扮着少年模样。 正如冰矜所说,天生白皙的柏亦君长的并不赖,当然她也不矮,穿起素衣道袍来显得更高挑修长,眉清目秀。与端丽的冰矜站在一块,也并不逊色。 远远望去,二人在如此生动的桃林背景里一前一后的说说笑笑,说是一对璧人般般入画决不为过。可玩的时辰久了,两位“桃花仙人”也懒散了起来,柏亦君更是褪去了鞋袜跃入溪流中捉起了小鱼儿。浅溪底的石头或多或少都生了青苔,亦君脚步不稳,踉跄了好几番才站稳了脚跟,又费了大劲折腾了又几番才捉了一只。冰矜本是温婉的坐在树下看亦君胡闹,谁知亦君蠢笨的厉害,她提了裙角快步上前就入了溪水,跟着捉起小鱼儿来。(.好看的小说) 二人自知不会烤鱼,追回来的几只小鱼儿复又放回了水里。尔后赤着脚的亦君和冰矜坐在溪中的岩石上休息起来,双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之中,很是惬意。 冰矜迎风扬起头,披肩的长发微微飘动,她闭目淡笑说道:“去年来时,没赶上花开就回去了,今年花开甚好甚好!”冰矜心底添了几分悦愉,她想起当时宴上国乐师一曲《惜花》,西南来的舞姬和曲而动,起舞翩翩,真是美不胜收。相比而言那时场面也丝毫不负于此情此景,舞姬不愧御赐的第一之号,冰矜倒也不会因去年未曾赏苍霞桃花而可惜。 坐在另一块石上的亦君出神地看着自己脚边,一瓣桃花在溪面舞蹈似地旋转起伏,漂着贴到了亦君的小腿肚上,然后下一波的流水又将它推开,再往远处顺水流去。 “落花、流水。”她不暇思索地迸了两个词出来,自然这两个词儿本没有错,放在一起便是错了,尤其是跟在冰矜“花开甚好”之后更是的错上加错。 冰矜那一双美目睁也不睁,嘴角抹着迷人的笑容,裸着足盘坐在石上,偶有粉色的桃花瓣落在她绣着青色纹样的衣襟,看起来更是般般入画的美人儿。可此时在察觉出异样的亦君眼里,冰矜是在笑里藏刀。 冰矜道:“难不成本宫亏待于你了,跟着我,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你还怎么落花、怎么流水了?是嫌被摔的不够落花流水,还是有其它难言之隐?” 亦君对冰矜的随机挑衅之词已经见怪不怪了,歪起脑袋装腔道:“呦呦,公主大人,小人是实话实说,桃花瓣落水里,不就是一个落花、一个流水么?小人没读过甚么大翳的书,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附庸附庸风雅……” 亦君胡扯一通的言论并未说完,见冰矜柔美的侧脸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一双清亮动人的眸子也忽地从睫毛下露了出,整个人的神情也愣了愣。亦君觉得奇怪但也不以为意,眼前绝佳的侧脸线条,早就将她吸引了去。 冰矜打断亦君的话,柔声道:“亦君可喜欢这儿?” “当然,”亦君从水里抬起双脚站到石头上,转身望着溪水流去的方向,叉腰道:“你瞧,这儿的景色美的跟拍电影似的,就是说跟待在画里似的,我当然喜欢啦!”她扭头盯着冰矜放肆地笑了起来,绽放的笑容很是灿烂明媚。她想把冰矜的事儿都想的简单起来,以为冰矜明年还会带她过来才如此问道。 冰矜看了她的笑容又是一愣,然后捂起嘴呵呵笑着:“罢了,好好的道袍给你这俗人穿成这副模样,你是自己觉得入了画,我是看这幅画入了俗人了!” “俗?我就这么俗么?一路上我都被冰矜你给说俗说透了,这会儿正好,我再俗点给你看。” 撩起道袍后襟,亦君往石头上一靠一躺,头枕着胳膊,左腿架在右膝上,翘起了二郎腿晃荡晃荡起来,扬起下巴装作一副无赖模样。 宽大的道袍和她红润的脸庞,还是差了无赖几个档次的。冰矜故意说:“此为不羁,这点儿不俗。”心想就给你点甜头罢。起眼扫过亦君晃荡的左脚,问道:“你小指头何时受过伤了?” “这儿你都能看出?小时候,我天生多了一只脚趾头,父母怕我再大些鞋子穿不进了,就叫医生咔,割掉了!” 冰矜噢了一声点头,心道凡人多指,确有不便。她伸手到自己的袖子里摸索着,踌躇究竟是否要将之送给亦君。 亦君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这么凭空消失,肯定让他们急坏了。虽是每天夜里想起不会再掉泪了,但还是很不好受。忽而她想起从未听冰矜说起自己的娘家事,便试探问:“冰矜,你父母呢?” 好一会儿冰矜才应道:“我五岁时就被他们送来大翳我夫家,我娘早去,我爹待我很好,却也无可奈何送我独身留在大翳。” 亦君心想原来冰矜是个苦命的女孩儿,她夫君待她好,所以她才如此记得他,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她夫君的记忆了。亦君知道冰矜那薄命的夫君并没有甚么错,可她心里又难过的浮躁起来,便赶紧转了话头道:“冰矜,你上回给韩郎中看的那块玉佩色泽极美,价值连城吧?”她还记得讽刺一句:“贡品吧?” 冰矜哼了一声,“看不出我身边竟跟了一只黄鼠狼许久,你这只鼬倒还挺识货,给你见识一番!”语毕从袖子里掏出玉佩扔给了亦君。 “多谢冰矜主子!”端详了一番,见玉佩色泽莹润、无疵无暇,边缘雕刻的纹样随天然色深色浅起伏变化,中央整整齐齐四个篆体阴文,很是精致。亦君哇了一声叹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要是我那块水晶没给苏昕拿去,也要给冰矜你鉴赏鉴赏!” “又是苏昕,她拿了你甚么去?” “我小时候都戴着我父母给我的绿水晶,有我中指大概,这么长,比手指再粗些,跟你这块宝贝比,大是大了点儿,在光下还会变幻颜色呢。后来放在苏昕那,分道扬镳后我也没厚下脸皮问她拿回来。唉,我妈妈听说我弄丢了,又急又气把我大骂一顿。那时我也真是窝囊,硬是说丢了。后来我爸爸又送了块很贵的紫水晶给我,我心里虚的很,没好意思再带在身上了。” 亦君一口气说下来又无奈又自嘲冷笑,因为又提到了苏昕,怕冰矜生气没敢让冰矜搭话,说完她立即抚着玉佩道:“这穗丝带挂在上头更好看了。冰矜,这四个是什么字?” “不告诉你。”话还没说完,远远桃花林外的草坡上就一阵躁动之音,冰矜垂下眼帘蹙起眉尖。 “冰矜,你可别老小看我,我来你们大翳好些日子了,也见了那么多这种字,猜我也可以猜出来几个。” “那你就猜猜看。” “什么宫、德什么,北宫,德什么北宫,你们是自左往右看的,德什么北宫对不对?” 冰矜挑挑眉想说那你猜的差不多了,那这块玉就送给你罢,可似乎那个人已经打断了她们的相处。 一个因为快速跑动而发出的声响划破了桃林的寂静,那人停在溪边急急喊道:“师姐!!” 第十三章 急要催返知北宫 柏亦君见那个苍霞女弟子行色匆匆的跟冰矜说道大师兄已经回山,有事请师姐快些回去相商。(.好看的小说)那个弟子又对冰矜耳语一阵,冰矜变了脸色整整鞋袜就要跟她往回去了。她自然不会忘了对愣在一旁的亦君照应,回头说道:“亦君你再玩会儿,我有事先行一步。” 亦君明白事理,既然冰矜难得有急事,哪轮到自己说不呢?随即点头应允了,反正自己玩够了再回去便是。 傍晚亦君才迷迷糊糊饿着肚子回到了雅居,她脑子晕乎乎的走错了岔道,好在这苍霞山上不比山门外的地方,都已经开辟出了齐整的道路。她知道沿着路回来才没跟冰矜一起回来,否则她也只能提心吊胆的留在山中等死了。 站在雅居门口她就觉得气氛挺怪异,走进大门正遇上苍霞弟子面对面站成威风凛凛的两排,从中间望去,一个相貌堂堂的锦衣帅男子正端坐在堂上,坐北朝南喝着香茶,他发觉亦君进门也不作声,自斟自品。 一个弟子上前向亦君引见:“柏公子,这位是我苍霞的少主、大师兄。大师兄,这位是柏公子。” 锦衣男子放下茶碗,对着站在堂中的亦君点头微笑道:“徐吾世家,徐吾宣。” 亦君记得冰矜曾说过整个苍霞都是复姓徐吾的世家的,自己在此打扰了人家那么久,理应跟人家多客气些。(.无弹窗广告)便笑着礼貌道:“柏亦君。在贵府打扰了这么久才见到主人,亦君在此先谢过徐吾少主了。” 徐吾宣起身轻拍亦君的肩膀笑道:“柏公子不必客气,雅居是冰矜的地方,冰矜的客人我们迎都还来不及,怎么敢说打扰!亦君,雅居未设下人,现下留你一人独居多有不便,不如搬至我处,也好多加照应。” 亦君听的奇怪,仔细一想,匆忙抓开徐吾宣的手问道:“甚么?!你说冰矜她去哪儿了?!” 徐吾宣上下打量了亦君一番,才不紧不慢挣脱亦君的手,盯着亦君慌乱的眼睛道:“冰矜她不过回咸阳都的家一趟,柏公子不必挂心。”见亦君垂下脑袋不知所措的模样,徐吾宣本想再多说些放心的话,但一瞧见亦君腰间露着的半截缨穗便道:“事出紧急,皇后娘娘亲自派了人马来接她,懿旨半分不能耽搁,所以师妹她也只得立即上车回宫了。天色已晚,柏公子不如先与我回苍霞主阁,到时再叙详情?” 亦君的心里全乱了,她失魂落魄地跟着苍霞弟子走在去往主阁的路上,手里揣着的冰矜的玉佩已经全沾满了她的手汗。整个人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山风一吹更是打了几个哆嗦,胸口疼的没了感觉。 她不懂徐吾宣说的“皇后”、“懿旨”、“回宫”跟冰矜是什么关系,也不懂冰矜那句“亦君可喜欢这儿”是否又是个大套子大陷阱,更不懂为什么冰矜就这么把自己晾在了苍霞山。 当夜徐吾宣宴请了沐浴后的亦君,并且说他的父亲徐吾寂岩和母亲宋觅还没回山,唯一的妹妹在闭关,自己也是在路上遇见了皇后派来的人马才回来的,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亦君见谅。亦君对他说的话也没太在意,只是认真问徐吾宣,冰矜究竟是甚么人? 徐吾宣为亦君斟了杯酒,奇道:“柏公子可是要刺探我师妹的旧事?你也知她身份,岂能是随便有非分之想的?” “徐吾师兄,我的意思是,冰矜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柏公子,你莫要与在下开玩笑。” 柏亦君把冰矜告诉她的那些身份说了个大概,盗贡品的、搜消息的、苍霞山同伙的、死了夫君的等等,虽然早就明白这些都是假的,但她确实也不知道冰矜还有什么身份。只听得徐吾宣举起的筷子就一直没放下过,英俊的面庞上不可思议的表情尽露。 “这个师妹,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若不是冰矜被宫女搀扶着上车时转头对她不冷不热地叮嘱了一句“暂住在雅居的柏公子是本宫请来的客人,还请师兄好好相待”,公事繁忙的徐吾宣也不会亲自来接这个无名小辈。现下皇上病危,各皇子争位由暗转明在即,若不早做准备,到时万一天下大乱措手不及该如何是好?他从漠国一路返程,私下里认识了不少朝廷的官员,但拥立的皇子却各不相同。他这些日子忙于分析朝势,并不大愿意花太多时间于其它。 听罢亦君的简单叙说,徐吾宣说道:“冰矜师妹可有留给你甚么?” 亦君从袖口里把玉佩掏了出来给他,徐吾宣摩挲着玉佩上的字体微眯起眼睛,嘴角扬起笑容道:“柏公子,你真是把玩笑开大了……” “徐吾师兄,我不识字的,上面究竟写着甚么?” 徐吾宣听她说不识字又是一愣,再度打量了亦君一番,才道:“这四个字是,德照北宫。冰矜师妹复姓北宫,是漠国之王北宫烈的女儿,大翳朝御封的德照公主,太子的正妃。” “公主?”柏亦君想起在桃花林时冰矜的那一句“本宫”,她以为冰矜跟她说笑,便顺水推舟称了她一句“公主”,谁知她是语漏误泄了身份!一路上北宫冰矜说到“本”字就容易结巴,随口便说自己是“草民”、薪水是“俸禄”,还有怒斥客栈黑衣人“不要自惹麻烦”…… 见徐吾宣点头称是,亦君复又问:“太子妃?”徐吾宣道:“尊卢皇后亲选。” 亦君听完觉得胸口喘不过气,也不知是山中所酿的清酒过烈让她一杯即酒力不胜,还是白日里游玩的太过疲累,眼前尽是金星雪花。银牙一咬,真想从喉间吐出一口鲜血来。 柏亦君告退回房歇息后,徐吾宣还独自留在楼上赏月自饮。 他自顾自地侧头放下酒杯,盯着两只手指里夹着的翠玉杯子,忽而说道:“他来了这么久,与冰矜还同住在雅居?” 阁楼的白玉栏杆上落下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女身影,背着月光,显出她窈窕的身形。她并未回答徐吾宣的问题,只是语道:“师姐带他来找我把脉,我看那人身上也只是种了无名,对身体倒无大碍。” 徐吾宣饮尽一杯酒,冷冷说道:“那只毒物你炼的如何了?” 少女道:“不是一只,也不是毒物,是一群妖物。我可能得离开苍霞一阵,寻求驾驭之法。” “哥哥帮你不到,你要自己小心了。”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消失在了一阵夜风里。 夜色渐深,阁楼里的烛火都已经燃尽。黑云遮去钩月,徐吾宣依旧在喝着酒。突然,他狠狠地将翠玉杯子拍在桌上,自语道:“‘德照北宫’,你连自己贴身的玉牌都交给他!他不过是目不识丁的凡间草民罢了,我却连触碰你的玉牌都要借他的光!凭什么?!!!凭什么!!!” 拍在桌上的利掌化而为拳,翠玉杯子已然不见,翠色的粉末堆在原处。在徐吾宣的怒拳之下,随着阁楼上桌椅酒菜的翻倒而融进游荡的晚风里,星星点点、然后消失不见。 第十四章 愁思忘我殿前误 次日一早,柏亦君双目赤红的来找徐吾宣,想向他多了解些北宫冰矜的背景。山中清晨偏寒,天还未全亮,仆人说徐吾宣已经去端霞殿主持苍霞弟子们的早课了。 于是亦君第一次上到山巅的端霞殿,数不清的石阶直直通往苍霞山的最顶峰。低着头行走的她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稍一抬头,除了身边飘过的云雾之气,眼前依旧是丝毫没有变化的宽敞石阶,也仍然看不到半分的端霞殿顶的飞檐勾角。 柏亦君眨眨带着血丝的眼睛,为缓解被繁繁复复的阶线弄花的视觉,她闭眼喘息了一会。突然石阶另一头匆匆走过一个脚步轻快的苍霞女弟子,她心中一沉,好容易潜了下去的无力感又生了出来,摇摇头自嘲道:“原来我真是个平凡的再不能平凡的凡人。” 这个女弟子本可以轻轻一跃,一连过个十级八级的台阶。但端霞殿不比其他处,为表对先师的尊敬和向学的诚意,一般是不许弟子擅自使用轻功上殿。这个女弟子早已习惯每日往返,一阶一步也是如履平地、箭步如飞。 亦君瞧她模样,记起是昨日给冰矜报信的那个面容清秀的女弟子,便吸口气招呼道:“姑娘!” 女弟子脚步一停,朝她行了个礼回道:“柏公子,早。” “姑娘你赶着上早课去么?” “柏公子,你叫我灵双便好。今日由我值守山门,暂不必早课。” “那灵双上去是为?” 灵双微笑说道:“有位来客在迎松阁等候,我赶去报禀大师兄的。” 亦君一听,“那正好,我也要去找徐吾师兄,不如我们一同上殿?”她不知徒步上殿的规矩,还以为灵双会有什么妙法可助她快些。 灵双急于上殿,在阶上徒步看不出亦君身上有没有功夫,未想太多自然而然就应承了下来。不料她一口气跑到正殿门口,却忘了柏亦君早被她落在身后。想起来时才觉得奇怪,心道既然柏公子身上没有功夫,那也没什么好多言,她自己要务在身,便直接进了端霞正殿向徐吾宣禀告来客一事。 柏亦君跟着灵双没跑几步便跑不动了,再一抬头灵双早就没了影子,对着石阶喊了几遭也只剩回音。冰矜走后,也没人主动给她送上膳食,必须自己去专门的膳厅用膳。为了与苍霞弟子们一同赶早,所以早上她也没吃得早膳。加上昨夜饮酒,夜里辗转反侧并未睡好,现下更是体力不支的竖躺在石阶上。捋捋没长长多少的短发,才知道头发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山风吹过,道袍的宽袖子随风鼓动,整个人都仿佛轻飘飘的飞在了云端。亦君有些困倦,迷迷糊糊望着脚下云雾缭绕中清一色的数百阶梯,意识似是脱离了自身,显得自己的肉身在这个世间是如此强烈的既无能无力又如沙渺小,被冰矜丢弃在此的孤独更是成倍地充满了全身百骸,痛也随之而来。 当徐吾宣带着十余名苍霞弟子从端霞殿下来,正是亦君一副头发散乱、大汗淋漓、道袍凌乱、狼狈不堪的景象横倒在上殿石阶的中路之时。以上宾待柏亦君,是北宫冰矜给的面子;北宫冰矜走后,徐吾宣受托照看在此留住的亦君,仍然是北宫冰矜的面子;可现下,将苍霞的层层道袍穿的如此邋遢,还在苍霞山最庄严肃穆的端霞殿前歪七倒八的躺着。柏亦君,可算是给北宫冰矜、给苍霞山、给徐吾宣面子了? 徐吾宣身后一干蠢蠢欲动的苍霞弟子眼里,他柏亦君是借北宫师姐、德照公主来苍霞招摇过市无理取闹的,可碍于徐吾宣和北宫冰矜,他们又停了脚步,不敢上前推开柏亦君。一时间,弟子们只得低语微词,气氛尴尬。 “人说苍霞的弟子各个气质堂堂、文武兼备,不想今日所见……无视仙道、殿前酣睡,佩服佩服。”远处传来低沉的男声,中气十足的声线之中却蕴含着被无限放大的讥笑。在场的苍霞弟子无不握紧了拳头,心中大为羞愤。 徐吾宣也是心中动怒,喊了身旁的灵双和另一个弟子去扶亦君起身,自己提起真气往空中一跃,停在半空说道:“想必阁下就是今早前来求访的虚道长,不知虚道长有何急事,不等通报便自行上山?” 一道光亮起伏闪过,一个身着暗色道袍的清瘦长须男子坐在了徐吾宣不远处的云端,待云雾散去,他分明就是侧坐在一只匍匐在半空的大犬身上。这个暗衣道人自称虚道长,两片淡色薄唇周围三撮胡子,长及胸前,面目清淡的看不出他有何所以然。 座犬的犬头望向徐吾宣,凶猛地呲牙咧嘴。徐吾宣便感到阵阵戾气袭来,令人生厌。 虚道长蜷动长指,他左右手的后三指都留着两寸余的干净指甲,显得十分妖冶。他不慌不忙道:“徐吾公子恐怕要本道人等到日上三竿方才有空,那本道人只好不请自来了。” 徐吾宣勉强轻松笑道:“既然虚道长来了,不如就请同在下前往悬思阁一叙,请。” “徐吾公子不必劳烦,徐吾寂岩能教得如此弟子,本道人也对你徐吾世家在世间的名号有所顿悟。等本道人访遍天下各修真名门,再叙。” “且慢,虽然徐吾宣不知道长何意,但徐吾宣得向道长释明,这位柏公子绝不是我苍霞弟子,乃是我苍霞的客人。”徐吾宣不知这位虚道长的背景,也担心他若是真的访遍其他门派时,将眼见之虚变作口中之实,污了他苍霞徐吾世家。 虚道长道:“原来你苍霞待客之道,便是在寒风中如此相待这位柏公子。同为苍霞宾客,本道人在山门等了许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扶着亦君的灵双在石阶上听的清楚二人对话,忙抬头抢白道:“柏公子凡人之躯上殿求见大师兄,因体力不支才倒于此处,虚道长你才等了半柱香时辰不到,怎么能说等了许久?” 虚道长也不低头看灵双,只是伸手摸了摸座下的发出微吼的狗头,似是在等徐吾宣的答案。 徐吾宣果真继续说道:“虚道长,我苍霞山弟子的早课为寅时,我必须前去主持,抽身不及是宣之过。但道长你天未破晓上山拜访,给我苍霞平添事端,怕是于情于理都不合罢。” 虚道长嘴角微动,望着矗立山巅的端霞殿笑道:“凭这位柏小兄弟凡人之躯,若能在卯时之前登上你端霞正殿……”语未毕,虚道长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其中意思恍恍惚惚,既可让人以为他不相信柏亦君不是苍霞弟子,也可让人以为他相信苍霞的所谓待客之道便是让客人如此狼狈地躺在上殿石阶处。 “本道人佩服,告辞。” 第十五章 惆怅离山落民间 豪华的驷马马车在通往咸阳都的直道上快速行进着,随车的驾行数十人尾随其后,另有十余名素衣骑马的负剑男女。 马车车厢里,穿着白衣青纹的绝色少女斜靠在绣着吉祥麒麟纹样的绸缎褥塌上,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沾染的全是闷闷不乐的心事。雕琢精细的玉香炉里缓缓散发出香味,一旁的侍女有的在熟练地泡着茶,有的在将华美的服饰折叠整齐,有的在整理着主子随身的行李。 一个穿着与众侍女不同的华衣女子从外请见,进了马车后朝少女行了大礼,说道:“公主,皇后吩咐奴婢等为马车施法,约五日便可回到咸阳都。” 北宫冰矜的眼里立即消了千般万般难绕的情绪,她挥手斥退了几个宫女,端了身姿,忧心忡忡说道:“东弥药仙叶阳夫人已在宫中数月,为何还是不见起色?吕若,现下宫中情况如何?” 名为吕若的华服女子是尊卢皇后身边的人,此次匆忙前来苍霞山接太子妃回宫也是受命于尊卢皇后,只因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而此时皇帝膝下儿女也大都在回宫的路上,除了鲜少出现在大庭广众的嫡次子,即六皇子秦澍。其实北宫冰矜此次出行并不是私自离宫玩耍,是奉婆婆尊卢皇后之命要将师父宋觅的轮叠玉冰鉴从苍霞带回。 吕若低声道:“回公主,叶阳夫人的各种续命仙草皆已无用,现下都是以自身为净池替皇上洗血气续命。(.)” 冰矜听罢一惊,每次叶阳夫人进咸阳都,都不大愿意进宫面见皇上,只与尊卢皇后在尚淳苑相叙。但几次皇上医病,只要皇后与她一说情况,叶阳夫人推辞之下也大都会因为皇后跟她相交多年的关系出手医治。她东弥药仙之名非虚,药到病除、立竿见影。不想这次一向对皇上旨意置若罔闻的方外居士叶阳夫人,竟会为拼死为皇上以命续命! 蹙眉深思了一会儿,冰矜捻起手边的香茶轻抿了一口,又问道:“那六皇子可有回宫?” “据奴婢所知,奴婢等人出宫前,六皇子并未回宫。” “秦渐和秦淅呢?” 吕若再度压低声线,一字一字以只能让北宫冰矜听到的声音说道:“三皇子、四皇子近日分别都有进宫求见皇后,看情形皇上想立其中一位为储。” “公楚太尉府有动作么?” “皇后尚未让公楚大小姐进宫。” 吕若告退后,冰矜泄了口气,垂下高傲的躯干斜倚在塌上忧伤的垂下眼帘。 缓缓解开自己的衣带,褪下一身白衣青纹的长裙,让有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显露在外。待换上金丝银线的肚兜,一层层披上繁复而正式的华丽服饰,冰矜俯下头笑了。 她笑的媚妩,笑的理所当然。她笑这几个月的故事,笑这几个月奇怪的自己,不过她仍然把眼角的泪留给那个被留在苍霞山的柏亦君。她苦笑看着手背上的泪滴,心道自己当时下决定狠下心没回头与亦君说半字分别的话语是对的,只让这段两个女子的莫名情愫随时日流光消散了去,那块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也就做个纪念罢。 因为彼时再见,朝政起变、身不由己,她这个北方漠国在大翳朝的质子公主,指不定就是哪位皇子床畔枕边的妃子了,甚至是――皇后。 柏亦君躲在闹市市集的巷子里,看着灵双和其他苍霞弟子潦潦草草地在市集搜寻着她。等到傍晚集市散去,亦君才发觉他们早已经回苍霞山去了。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她一人独自走在街上,冷冷笑道:“我大老远穿越过来,没了长期饭票也罢,现下还帮人家惹了祸,等着被你们赶,我还不如自己走。” 那日虚道长走后,亦君就遭到了苍霞弟子的非议。其实虚道长的话语亦君当时听的清楚,可是体力已经透支到了四肢无力、虚汗直冒,半点都使不上劲。本以为徐吾宣带了弟子会把她给先背回去照料,没想到扶着自己的灵双和另一个弟子也真的只是扶着她罢了,愣是与那个虚道长结束了口舌之争才将她送回住处。 次日亦君便没了道袍,不知是苍霞弟子还是徐吾宣的仆人给她准备了普通百姓的衣服。以前冰矜给她买的绿帽绿衣也不知为何找不着了,所以身上只得穿了相较粗糙的老百姓衣裳。 那些苍霞弟子相互转述了当时虚道长的事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自然是完全变了味的。亦君体力不支倒在上殿石阶处,也变成了她没事找事故意去那躺着找碴的一般。那名女弟子灵双心中气愤虚道长的造谣生事,更想推脱干净她自己在此事件中的责任,并不曾帮亦君说话。 而徐吾宣本该知道此事与亦君绝无干系,仅是虚道长一昧挑拨。但听闻了这些日子以来北宫冰矜对柏亦君无微不至的照顾等风言风语,内心的怨气更是火上浇油一般。 虽说柏亦君是个凡人,徐吾宣本应没什么好计较,但他气量再大,也在师妹北宫冰矜这件事上大不起来。自冰矜在漠国拜了他娘宋觅为师起,他就恋上这个高贵清傲、端丽冠绝的师妹。可是北宫冰矜出身在漠国王宫,长在大翳皇宫,宫里的勾心斗角和朝上的风起云涌让她清傲的本色丝毫未变。在徐吾宣眼里,北宫冰矜对□根本可有可无,成亲为的是求漠国的一方安定。 徐吾宣以为尊卢皇后钦点冰矜为未来太子妃,冰矜并不会对那个废物似的太子秦澈如何。谁知光阴似箭,与秦澈待在一起的八年竟让冰矜对秦澈似是动了心了。秦澈死了,徐吾宣以为自己即便再没机会,谁也不会再有机会得到冰矜的心。谁知,这个不男不女模样的柏亦君竟然让冰矜私下里大变心性! 灵双早向他报说冰矜与柏亦君在桃花林那日,见冰矜赤了双足与他在石上娇声调笑,还递了公主玉牌给亦君玩耍。但灵双见大师兄脸色骤变,便没有继续说那时两个人说话时的模样,更像是一对小夫妻。仅仅是前面几句就让徐吾宣不敢相信他孤傲的师妹会有如此一面,联系起亦君曾对他说过的“冰矜自称乃盗贡品的贼人也”,更是明白这是冰矜会情耍弄于那草民柏亦君。徐吾宣自觉层层愠气涌上,内心受辱、醋意横生。 不过,他试的出柏亦君这个凡人的自卑。只问柏亦君“你与冰矜认识多久”,只消说说冰矜与秦澈的旧事,尔后再在众人面前不着声色地让柏亦君知道自己的无能与无力,他就知柏亦君该自惭形秽地败了。 何况,苍霞的众弟子们已因虚道长的事自内心与她柏亦君为敌了。 事实确系他所料,亦君趁着与灵双等弟子下山购买食品用品之时,便就一声不吭跑走了。徐吾宣知亦君是他乡来人,既不惧她能上咸阳都见冰矜,更不信她能成得了气候。 不过徐吾宣令意外的是,有苍霞弟子在亦君的房间里发现了几句奇异字体的书信:“柏亦君在此添乱许久,告辞。” 第十六章 暮春梦远走江南 寄住于他人屋檐下,脾气再好也受不得那几百号人的差脸色,柏亦君既不觉得虚道人的事是因自己而起,也不觉得亏欠他们苍霞山。反正现下自己流落街头,算是相互扯平了罢。她心想自己与北宫冰矜才认识半月余,徐吾宣与冰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若是在冰矜面前两人相比,自己单枪匹马的岂能跟冰矜的师门抬杠?孰轻孰重,亦君自然也明白。 而太子秦澈是冰矜的夫婿,咸阳皇宫才是冰矜的归属之处。自己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感,还是落花随流水去罢。此番一役,柏亦君算是输的落花流水。 好在亦君还是带着乐天的求生态度,“否则本草民的日子如何继续?”她装模作样地摸摸只装有半两钱的袖子。这半两钱还是当时死乞白赖地问冰矜要来收藏的,初遇冰矜,仿佛隔了好多年似的。 对大翳朝的感觉却并没有恍如好多年,现下亦君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大翳朝姓秦的天下,打算自己摸着石头过她的大翳人生河。她脑袋清晰,自然不会上什么咸阳都去求见太子妃北宫冰矜,一是放不下这张脸,柏亦君被耍够了、惑解够了、孤独够了、心痛够了,惊艳的绿帽子也戴够了;二是给人家太子妃平添麻烦,好歹冰矜对亦君丝毫不薄,没事上宫里去给闹腾,不是正常人所为;三是真能活着见到冰矜吗? 由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又不想走回头路,亦君便任选了相反的方向徒步走了去。还未出衡山郡,亦君已然觉得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所了。 她只知道先远离这个恩怨情仇是非之地衡山郡,然后再下定夺定居何处,以及凭着半两钱又该如何生存。 亦君找了家小客栈住下,朝小二旁敲侧击地问了这半两银钱能值个五百多文铜钱,心里盘算着光买馒头吃是能过上个大半年的了。又打听了四方城镇的路线,才知道原来古代许多山林尚未开发,村与村、镇与镇距离有的还挺远了,粮草恐怕补给不上。又怕自己这单身女性途中翻山越岭、淌水过河、夜宿黑林实在不安全,碰到抢劫倒还过得去,万一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劫财又劫色该如何是好?于是亦君又想起自己与冰矜是坐马车来的,倒不如去买辆马车或是租上一辆。她心想没将留在苍霞山的两匹骏马牵走,还真是亏大了。 次日又溜到了市集处,街头尾张望了一番并未瞧见苍霞弟子寻她的踪影。柏亦君也放下心来去打探些情况,苍霞山脚下的交通业也并不繁华。找了个坐在街边地上乘凉、看起来憨实的小伙问了马车的价格,这年头牲畜是农民的血本,不轻易卖的。而马匹更是战略物资、高档货,凭着身上那点钱想要买下马车是不可能了。 现下亦君一颗漂泊的心是再次刺痛了一下,想起了冰矜。(.好看的小说)撇下那些破事儿,想起冰矜真是个款婆、长期饭票的主儿!冰矜能拿银子随便打天蟾山庄的护卫队,这等气魄是何等有钱人!亦君只怪自己瞎了眼没早猜出她的身份来。那天蟾山庄的护卫队见到这么值钱的银子打落在地,目不斜视、无人哄抢,这等气魄又是何等有钱人的下人! 柏亦君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看起来也不比那拉车的憨实小伙有钱到哪儿去。干脆给自己捏了个孤家寡人的出身来历,拍拍地板坐他旁边攀谈起来,小伙讲的与昨儿个客栈小二讲的差不了多少。这大翳朝所在的地图似是与“未国”无二,长江、黄河,自然也有江南之说。 那拉车的小伙自称叫阿莽,才十九岁就长得结结实实,人长得也挺忠厚的。言谈间亦君觉得他有庄稼人的朴实,心里就打定主意看能不能说动他载自己往江南去了。提起气好说歹说跟人家阿莽把马车给租了过来,两百文包车包到不包吃住。 等亦君刚上车没走两步,就发现这路跟先前说好的往东不一样。亦君望着远山大大的夕阳,再一转头才是东,可这往南还是往西是怎么回事?没好气对着阿莽就开吼了,不料那阿莽也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往江南去还不知道是何时回来,他得回家跟家中的娘道个别。亦君心里想想也对,责了他几句为何不早说,才应允了他。 走到天擦黑了她心才有些慌乱,越往山里走她心里越不踏实。难不成这莽夫看出了自己是个女子,要把自己骗回去?转念又想,人、马、车都是自己挑的,往后一个月的路途里日日夜夜都给跟他待着,要是自己早这么想还租甚么车出衡山郡啊?直接回苍霞求徐吾宣和那些臭修仙的假道士收留不就得了! 当然那是柏亦君现下打死也做不出的事。扯是扯平了,但一股子怨气还卡在心头。就像给板上钉了钉子,你把钉子拔了,那洞还在。 想来想去亦君找了句常被自己斥为老土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安慰自己,患得患失间,阿莽的家也到了。 这个郊外的小村子里还另有零星几户人家,亦君算算七八户人家约莫四五十口人,人多心也稍安了。阿莽的娘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妹妹站在门口等他回来,阿莽下车跳到她们跟前把生意说了。一会儿阿莽在车下喊他娘请柏公子在家吃过饭过了夜再上路。 别无他法,柏亦君小心翼翼把身上的钱袋子紧了又紧,才拿了装干粮和衣裳的包袱下车。眼前一座简陋的平房,打扫干净的院子里养了两三只鸡。 老人家看亦君人长得干净,笑着把一双苍老带茧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才敢伸出手请亦君进门。自己一边叫阿莽的妹妹给亦君倒茶,一边从灶子上端来农家的晚饭。 红薯青菜、稀饭馒头,果真是粗茶淡饭。亦君发现阿莽的娘吃的不多,猜是因家中贫困节衣缩食。今日亦君来吃晚饭没来得及的准备,就连鸡窝里捡的鸡蛋也拿去换了东西,大娘怕不够四人食用,就自己少吃点。这大翳朝再繁荣,穷人也还是有的,亦君心想若是自己到了江南再没有收入,她马上也得加入这个行列。被长期饭票抛弃的人,该自食其力了。 穷人们那么穷都有其努力生存的坚强毅力,柏亦君这个某千年后的人又自惭形秽了。 大娘说家姓齐,阿莽叫齐莽,妹妹叫齐玉儿。平时家里的收入来源便是齐莽种种地,齐大娘和玉儿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几文钱。去年收成不好,问人家借了钱买了匹马,又自己做了辆车,上集市去给人拉车了。现下家里还欠着外债,等齐莽这趟回来就差不多能还清了。齐莽从未给人拉过这么远的门,这回特别感谢亦君,边吃边跟齐大娘和玉儿说着亦君的好话,让她们娘俩放心。 亦君心头一跳,这压低价格的两百文关系着齐大娘家的命运,本是简单的租赁买卖一下升华到了新的高度,亦君有些吃不消。 到了夜里,大娘让齐莽睡到马车上,玉儿把齐莽的床给收拾留给了亦君。亦君躺下望着这间清简的陋室,摸摸腰上的钱袋,“我明日要踏上自己的旅途,但愿今夜,再不要梦到你了,北宫冰矜。” 第十七章 入七合孤影零落 第二天一早,齐大娘和玉儿已经给亦君准备好了早膳,还额外给她加了个鸡蛋,这一家的热情都让亦君心里非常不好意思。齐玉儿是农家的孩子,经常在地里干活,肌肤呈现着健康的小麦色。她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天真的笑容,边吃着饭边看着亦君说:“柏公子,你长的真秀气。” 亦君正在喝着粥,一听玉儿的话差点给呛到。 齐莽听了就砰地放下了碗筷,对玉儿吼道:“快吃你的,少胡说!” 齐大娘也以为亦君介意,赶忙堵上这玉儿的话,“丫头别乱说,柏公子,咱农人家里没钱,也没读过甚么书,柏公子对不住了。” 亦君放下粥碗,装作傻呵呵地笑道:“没事,你们都别说玉儿,我人生的如此也没办法,家道中落,其实我也没读过甚么书的。” 玉儿偷偷望了眼亦君,低下头不说话了。 早膳过后,柏亦君就收拾整齐站在马车上跟齐大娘和齐玉儿招手喊再见告辞。齐莽驾起马车,两人便上路了。亦君回过头,看到娘俩还在村口望着自己和齐莽,眼神里真诚真挚的依依不舍离别之情。马车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像是一连串的长镜头。亦君的眼眶忽然湿润了,视野里的一切都变的不是那么现实,自己仿佛很久没回家了,为什么看不到爸爸妈妈亲切的笑脸?她心里迷茫地觉得这是不是一个做了很久都没醒来的梦? 前几周还在为与苏昕的那段记忆伤怀,从那时候到现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北宫冰矜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是苏昕的错觉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连串的疑问让亦君的脑袋有点混乱。 突地亦君的手碰到衣服底下藏的一块硬物,亦君才从混沌中醒悟过来。隔着衣服摸索着这块“德照北宫”的玉佩,意识又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间。北宫冰矜走了,那么自己还留着这块玉做甚么? “柏公子?柏公子?”齐莽的声音打乱了亦君的思路。 “怎么了?” “日头出来了,你往车里休息去吧,别被晒着。” 亦君微笑道:“好,等时辰差不多了我替你驾。”然后也不理齐莽一直在喊的“公子不可、不可”,亦君便钻进了车里。 躺了许久,亦君才从思路里缓过一口气,她抬起手盯着手中玉佩上的“德照北宫”,轻轻说道:“你怎么不怕这块玉佩万一流落在外,误你大事?” 午时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至一处叫做旗山的僻静地方,趁着齐莽去往河边汲水,亦君便到树林子里寻了一块阴翳之地把包好的“德照北宫”玉佩给埋了进去,回填完后,面上用干土、落叶覆了盖了,完全看不出此处的土壤有被人动过手脚。由于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亦君动作麻利。回到马车旁,忠厚的齐莽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二人驾着马车行了十日,总算出了山路陡峭的衡山郡。然后又辗转行了二三日,亦君和齐莽才知要进入会稽郡须得过江。其实大翳的江南并没有达到鼎盛繁华,亦君思忖着过长江天险还得付船钱,不如折转往北去九江郡。无论去哪对亦君而言都差不了多少,只消去个大些的城池,许是容易过活。 于是二人又往北走了五六日,进了九江郡内最大的七合城。亦君本想在七合城落下脚了再放齐莽回去,一想到齐莽贫苦的家境以及齐大娘和齐玉儿在村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模样,亦君心里便因思家之情难过的很,因此另又多付了齐莽二十文钱。而后笑着对齐莽说若是自己有了生意,会请齐莽来做工的。 齐莽小心翼翼地把钱袋放进裤腰带里,向亦君乐呵呵地谢过后调马而去。亦君瞧着齐莽那只拉着自己走了千里路的瘦黄马,心下又颇有触动。亦君自嘲道:“我可怜人家,多付了一成的租钱,以后有谁会可怜可怜我呢?” 站在七合城的大街上,背着包袱灰头土脸的亦君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只剩自己一人行了。” 亦君在城里寻了一处小客栈落脚,白日便出来查探民生,不为体量民情,只为自个儿谋生。以往所学在古代、在这个大翳朝基本是无所用处,亦君既不会女红、更当不了壮工,身上的钱不够进货成本,当然也没人会愿意赊账于她。往郊外的村子里,也收购不了便宜的新鲜作物,因为农人自己挑着扁担就上集市来卖了,何况他们的脚力比亦君矫健多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亦君计算着钱已经不够用了,搬出客栈又能住的了何处?亦君抱着只剩衣物的包袱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不留神便出了城,到了郊外。这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亦君赶紧拿包袱顶着头就往一间破庙了窜。 一不留神便在破庙门口摔了一大跤,泥浆、烂树叶粘了一身,脑袋也被磕破了一块。踉踉跄跄起身往庙里走去,才发现这座庙还挺大,遮风挡雨完全够用,只是里面似乎已经入住了几名乞丐。 所幸的是这些乞丐还未拉帮结派,各自占了一块地铺了些干稻草休息,有老人的,也有大人小孩。与其说亦君是不忍心看他们的肮脏模样,倒不如说她是不敢看了,因为自己这满身泥泞粗布麻衣的狼狈,跟他们乞丐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他们的白天讨来的钱比自己一天花的还多。 乞丐们也没搭理她,只是以为又新来了一个乞丐罢了。 有两三个乞丐凑到了一起在谈论着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其中一个说,都三月了,老天爷才可怜下了场雨。另一个有些疯癫地说道,都城里要变天了,老天爷要睁眼看看了。 亦君刚升起个小火,便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道恐怕是要进入了梅雨季节,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从午后到傍晚丝毫都没见少,她恐怕真得留在破庙里过夜了。 额头上磕破的地方还很疼痛,之前亦君已经拿着一件衣服跑到屋外让雨把衣服给浸湿了,再用湿衣服把伤口给勉强清理了一下。出门在外,一点伤病都得用到钱,对已经快要沦为乞丐的亦君来说,心里更是难受的不得了了。 到了次日雨停了一阵,亦君就从破庙跑回了七合城内,谁知道刚买了把纸伞、三个馒头、一碗豆腐脑,就被人家给盯上了。她的钱袋子里还有五六十文钱,虽说是住不起客栈,但让她过一个月饿不死的生活是绝对够了。 亦君长长到肩部的短发还扎不好发髻,所以她也没甚么打理,只让头发披散下来。昨日她摔的满身泥泞,现下全身都已经干了,泥土一块块粘在身上,很是肮脏。而她额头又磕破了一块,即便她早起把脸洗了干净,模样看起来还是十分的贫穷破落。可还是被不知从哪里窜出的小偷抢了钱袋,小偷躲进早集的茫茫人群里。亦君拼了命的边喊边往前追赶,也没把小偷追到。 那偷儿应是惯偷,早就熟练于此了,即便市集上有热心的百姓帮忙,也没再看见小偷的半个影子。亦君跑出集市才泄了气,路上留的雨水把裤脚和衣襟又全都打湿了,鞋子也跑掉了一只。 柏亦君目光呆滞地抱着包袱、伞和馒头,瘫坐在了一条巷子的路边上。天空此时又飘过一片乌云,唰唰下起雨来,亦君也没心情把伞撑起,只是缩着身体抱起腿。 又过了好一会儿,巷子里缓缓走出来一对撑伞的少年男女。两人都长得眉眼清秀,男子一身修长锦衣,像是官宦出身;少女一袭缎锦长裙,艳而不俗,似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两人倒是郎才女貌般地相配。少女见到亦君独自坐在路边,便对身旁的男子轻声说道:“看他拎着包袱和伞,必是从外地而来;相貌姣好却一身狼狈、还磕破了头,买了馒头却无以下咽,许是丢了钱袋了。” 男子微笑道:“胭儿有如此洞察之力,可有打算帮他找到偷窃之人?” “若是我能将偷窃之人捉住,岂不是让子瑾你坐享渔翁之利?”少女捂嘴笑道,“我也不过是随便猜猜罢了。” 男子双眼盯着少女,颇有玩味地说道:“待我上前问问他。” “子瑾罢了,我也无意知道这些街坊旧事,给他点钱便是了。” 第十八章 九江郡三遇楚翎 柏亦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对她淡笑的华服绝色少女,她不知道该对这位少女说些甚么。少女的容貌像是件艺术品,美的太过陌生,而她竟然开口对亦君说了话。 少女有些尴尬地对亦君笑着说:“别坐在这儿了,这些钱你拿去罢。”语毕她又转头看了看身旁撑伞的英俊男子,笑的仍然带着尴尬。 亦君明白了,眼前这少女以为自己是要饭的,不是吗? 少女仔细端详着亦君的模样,眼里透过一层疑虑。她见亦君不说话,又热情地说道:“我们出门,身上也没带甚么钱,这半两钱你好好收着罢。”两只玉指捻着圆形的半两钱递给亦君。 钱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半两”两个篆体字,亦君伸出手掌,看着少女将钱轻轻放入自己满是泥泞的手里。不过少女见到她摊开的手掌又是一愣,泥水下干净白皙的手掌,并不是普通的青年可以拥有的。 少女本可以立即离开,但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帮亦君打开她放在脚边的纸伞,递给亦君。其实她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从头到尾在认真地打量着亦君的模样。 尔后少女起身凑到同行的男子身旁,对亦君轻声说道:“后会有期。” 亦君继续坐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眼里满是泪水。她咬着牙根没哭出来,一声不吭地看着这对男女亲热的渐渐走远。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亦君的纸伞之上发出砰砰不绝的响声。亦君终于松了手,纸伞滚落在一边,那半两钱被她狠狠砸在了地上,亦君哽咽着哭道:“我又不是乞丐!我又不是乞丐!!” 即便是一遍一遍自白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既没有听众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刚刚她已经接了这半两钱,现在她已经是乞丐了。 柏亦君一个人在雨中抱着双膝哭泣,肩膀抖动的厉害,千般万般的伤心从心里化作泪流了出来。只不过在雨中,究竟是天在哭还是她在哭?抑或是还有天会替她哭泣呢? 晚上亦君耷拉着疲惫的身躯,拖着找回来的破鞋子又回到破庙里。柏亦君躲在歪倒破落的石像后把衣服拷干了,然后选了个她的固定地方,铺了些用馒头跟一个老乞丐换来的干稻草,沉沉睡下了。等到了深夜四更天的时候,她突然从稻草上坐了起来,满脑子清明灵犀,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被惊了醒。既没有噩梦,也没有其他甚么事,而且身体赶早并没有出冷汗。 亦君心里隐隐觉得可能有甚么事情发生了,可是又丝毫找不到头绪。整了整齐衣服她想走到破庙门口看了看天色,但破庙里的火早就熄了,外面雨也停了,四周一片暗摸摸的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几个乞丐此起彼伏的鼾声,那无边的黑暗还真令人寒毛发直。 亦君把身下的稻草又整了整,闭起眼睛翻了个身。耳朵似乎听到有马蹄声近了破庙,一会儿又是脚步声,接着有微微的光亮映了进来。现下天还没亮,她心里奇怪便睁开眼一看,是一个绿衣少年打开了个火折子,借着那点光进了这间破庙。 那绿衣少年发现亦君这边较为隐蔽,且还有许多干燥的稻草,便轻声走了过来。亦君直起身要跟他说这边已经有人了,不料这少年倒被亦君吓了一跳,差点把火折子给扔了。绿衣少年礼貌地低声问亦君是否能帮忙腾个位子给他睡一夜,他愿意付钱。 亦君正值缺钱过活之计,自然帮忙他在不远处收拾了个铺位。那少年一身的绸缎绿衣,在微弱的光下呈现出良好的色泽材料,亦君心想他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罢。然后便理所当然的收了他一小块银子。这块小银子也够柏亦君过上一阵子生活了,她心里当然欣喜雀跃。 之后两人各自睡下。等亦君好容易再次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睡到快鸡鸣的时候,不知为何又突然惊醒了,这次禁不住地低哼了一声坐了起来。周遭的乞丐早习惯恶劣的生活条件,并不会在意她这一声低吼,更不会惊醒吵骂。 可亦君忘了还有那个昨夜进到破庙里的绿衣少年。少年睡眼惺忪地坐在干稻草上,强瞪着眼睛盯着亦君。亦君拿了人家的钱嘴软,转头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了抱歉,做骡子似的跟他谄媚说道:“公子对不住了。”绿衣少年才赌气似的鼓了腮帮子躺下。 亦君觉得这绿衣少年倒是颇为好笑,夜里在光底下勉强看到他唇红齿白的还挺漂亮。她一路上有印象的富家男子如天蟾山庄的林行、苍霞山的徐吾宣等人都长相英俊,所以亦君本来还以为古代男人都是从年少就长的漂亮,与女孩儿一般地清秀也没甚么。谁想这绿衣少年鼓了腮帮子瞪人的动作竟让亦君怀疑他是女子装扮的。[]天尚未破晓,亦君看不清晰也不敢断定,打算到了天明的时候再细细观察那绿衣少年。 不料亦君因为夜里莫名醒来几次都没睡好,这次又睡的深沉了去。待到了卯时醒来,那绿衣少年已经离开了。 早上亦君又进了七合城里,拿着那一小块银子想找间客栈好好洗漱装扮一番。谁知道刚进到市集的巷子边上就被人猛地撞倒了,那人伸手便要抢亦君,亦君死拽着银子摔在了水滩子上。那偷儿一看抢不过来便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亦君一瞧见他的脸就大骂:“贱人!你他妈的上次还没偷够!” 那人正是破庙里的中年乞丐之一,他注意亦君好多天了。自从亦君来破庙过夜,他就盯上了亦君,尾随亦君入了七合城的市集,一看亦君钱袋子里还有不少钱,便趁她不注意上前抢了。 昨儿个夜里又偷听到那绿衣少年给亦君银子,今天又打算故技重施。谁知道亦君已经被他偷过一次心里便上了防备,她就是被这些人打也不会把银子放走了。 可她毕竟打不过成天在外身强力壮游手好闲的乞丐小偷,那中年乞丐身体虽瘦小但要抢劫起来力气惊人。亦君还没从水里狼狈地爬起来就被他连踢了几脚,最后疼的手一松,钱又被抢了去。而这次亦君连喊抓贼的力气都没了。 疼了许久亦君才在几个百姓指指点点的围观之下起身。她满脸羞红,低起头正好可以看到水滩里自己面容的反光。看不清完全容貌的脸蛋邋遢的一塌糊涂,她的自尊已经被打击到了极致,捏起拳头狠狠捶了捶潮湿的地面,手的关节处也磕破了。再受不了周遭人看怪物般的眼神,爬起身离开了那个巷子口。 没走几步有一小块东西砸到她的脑袋,亦君低下头一瞧,正是自己被抢的那一小块银子。亦君快步把银子捡了起来才回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人流里站着昨天那个绿衣少年,正抱着胳膊盯着她跟看戏似的,然后他见亦君大喜若狂地要开口道谢,便摇摇头走掉了。 不料这时一阵快马的声音突然想起,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亦君定睛一看,四十余身着官兵服饰的人骑着骏马从街市里匆匆而过。这些人各个身强体壮,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人,骇人的气势让百姓更是退避三舍。 官兵刚走不久,紧接又来了一批背着剑的道士装扮的人,像是在街上寻找着甚么。柏亦君一瞧那素衣道袍的一角心里就喊着不对,躲到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后偷看了看。那领头的就是苍霞山的灵双,正拿着自己的画像四处问人! 苍霞突然想起来要找柏亦君这个人,也不过是因为徐吾宣与柏亦君想的差不多,他也想起来柏亦君身上北宫冰矜的玉佩。若是那块玉佩流落了出去,指不定给他师妹造成甚么影响,所以赶忙派了弟子下山寻人。当然绝不为亦君的死活,为的也单单只是北宫冰矜的玉佩。 灵双问到一个刚刚见到亦君被乞丐抢银子的大婶,那大婶便告诉她画中人很像是刚刚那个乞丐,因为亦君的脸很脏,所以大婶也不太确定。 这时有个苍霞弟子就对灵双说街尾看到几个乞丐,亦君便偷偷尾随了去,只见灵双泛着光芒的手指在眼前一挥,似是能将那些脏兮兮乞丐的真实面目看的清清楚楚。灵双皱眉语道:“都不是!” 忽然,有人对亦君的方向喊道:“那还有个乞丐!” 亦君拔腿就往街旁的深巷里跑,苍霞山的弟子有许多,光靠逃跑必然躲不过他们。见一家米铺货仓的后门开着,亦君便趁人不注意偷偷跟着运货的板车躲了进去。 灵双等苍霞弟子追至此处却被刚从店铺出来的米仓管事给挡下了,管事身材臃肿、长的肥头大耳,看苍霞弟子各个道貌岸然、腰杆笔直的模样很是鄙视,不分青红皂白便赶他们走,还叫了几个伙计过来帮腔。灵双等人自然拗不过满身铜臭的世俗商人,只好甩手愤愤离去。 亦君身上被那偷儿乞丐踢的地方又阵阵生疼,手背上几个伤口的真皮都露了出来。可她心想苍霞山的臭修仙的应是不会轻易离去,便宁愿仍然待在米铺的货仓里。又过了两柱香时辰,亦君有些挨不住了,蹑手蹑脚摸到了米仓的门口。还没找准机会溜出去,就听到了一阵快马之声,接着门外米仓管事紧张结巴地说道:“官爷,小人未曾看见。” 仿佛听到又要开门的声音,亦君紧忙连滚带爬躲到最近的一处米袋堆子后面,不想这儿还有一人。那人捂着亦君的嘴惊讶低声道:“怎么是你?你也是来躲人的?” 亦君睁大眼睛点点头,她与眼前这个绿衣少年还真是有缘了。 等少年把放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亦君抚着胸口有些惊喜。在匆忙的逃窜中还能碰到曾经帮自己夺了银子回来的侠义之士,心底的慌乱顿时平复了不少。不过看绿衣少年偷偷摸摸的模样动作,又没有了大侠风度,亦君便有些好笑的问道:“公子你也躲人啊?” 绿衣少年嗯了一声。 “躲门外那些官兵?” 绿衣少年警惕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要是赶去告密,我先宰了你!” 亦君又摇摇头,说:“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告密的。” 绿衣少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 亦君边注意门外的动静边打量着少年。少年的侧脸、喉结等处,身段线条柔和,趴在米袋上的动作娘里娘气。而她说起话来也是故意压低的声线。“绝对是个女生。”亦君咬咬牙,心想这女孩儿再差最多也是个人犯罢了,那个盗贡品的自己都跟过,还怕甚么?不如跟着这个女孩儿,总比再在破庙做真乞丐来的强。何况自己要躲过等在附近的那些臭修仙的还得借助些门路才行,即便这位绿衣少女打不过他们,也要好过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柏亦君遂又说道:“公子大可信我,我收了公子两次那么大颗银子,心里很是感激。草民愿意跟着公子做事的。”亦君朝她抱了个拳行礼。 听见门外没了动静,绿衣少年才转身问她:“你在这儿躲什么人的?” “我躲……躲那些道士的。” “苍霞山?”绿衣少年眼睛一眨。 亦君不置可否,只是拽着她的袖子道:“公子,我叫柏亦君。松柏的柏,亦然如此的亦,君子的君。我既不是妖也不是怪,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罢?” 那绿衣少年听亦君的自我绍介,觉得这乞丐似乎还挺不一般,她动了动眼珠子又问:“你不怕我跟苍霞是一伙的呀?” 亦君心头一跳,“啊?”然后撇撇嘴,没了力气说道:“你们要是一伙的,我也没办法了。” 少年噗哧一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她拍拍亦君肩膀道:“我叫楚翎,令羽翎,以后你可以跟着我。我呢?也不大喜欢苍霞山那些臭修仙的。” 第十九章 凝烟泊水交旧影 这日,咸阳都城的各个城门均提前一个时辰打开,百余骑千里快马从都城内疾奔而出,上了直道往大翳境内各个方向而去。 每匹轻装快马的马身上都悬系着尊卢太后赐下的令牌,大翳境内畅道无阻。这些快骑信使额间都缚了素白的布条,他们各自匆匆奔往各郡城池,便是为了向天下发报丧事。 三月初十晴,会稽郡泊州城中,两个年轻男子分别骑着一白一棕的骏马缓行在泊江边上。二人之中骑着白马行在前方的束发锦衣男子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拿着纸扇对江边的景色指点评论,一会儿又将流经衡山郡的湍江江景互作比较,说得不亦乐乎。少年眉目如画,笑起来灿灿生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两侧各有一颗并不凸出的小虎牙,反而显得比同龄的女孩儿家还要俏皮可爱。 骑在挂着行李的棕色马匹身上的年轻男子年龄相较略大,皮肤白皙、玉齿红唇,一双黑碌碌的眼珠子里隐隐含着与面容不相配的忧郁。衣着虽并没有白马少年来的富贵,但打扮起来倒是十分干净,气质清俊。不过,此人面上额角处有一小块已经结痂的伤口,很是显眼。直直握着缰绳的右手掌圈也缠着几圈绷带,都是用左手施力,似是有伤。她便是从九江郡随楚翎南下的男装柏亦君了,而那白马少年,即为同样女扮男装的楚翎。 楚翎滔滔不绝地比较着泊江与湍江,见江岸边有一个柳树林子,便想起衡山郡的桃花,遂问亦君道:“柏亦君!你从衡山郡来可有见过湍江边上的桃花?” 听楚翎说到湍江,亦君立即想起湍江边上她与北宫冰矜曾住过的望江阁。(.无弹窗广告)楚翎说桃花,亦君又想起苍霞山上与北宫冰矜一起游玩的桃花林。种种旧事交错,亦君再不愿听,于是就摆弄着她朝背后轻系的披肩长发岔了话题道:“公子,你看我何时才能束起发髻?唉,不如剪了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未见过你那么不爱留头发的人,你何不去寻间寺院当和尚?还跟着我做甚么?”楚翎自然是不喜欢她的乱岔话,反将亦君一军。 “公子帮我好好教训了那个乞丐贼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求能跟在公子身边……”这套词亦君早就想好了,信口拈来即可。若是她当时不跟着楚大小姐,她现下不是在破庙跟那中年乞丐讨说法,就是被苍霞弟子们的给拎回去见徐吾宣了。 “好了好了。”楚翎捂捂耳朵不耐烦起来,她也听了这说词许多遍了,腻了厌了。 沿江边又行进了一段,楚翎继续欣赏着江岸的景致。一只显眼华丽的大商船在泊江中驶过,身后还跟着数只相比较小的船,必是大户人家出行或返航了。因为天蟾山庄所在会稽郡天蟾山的缘故,会稽郡的商路贸易也较为发达,有大船队都不足为奇。楚翎好奇地停下马伸头遥望,却又因茫茫江水烟气,没看清大船有何特殊标记。 楚翎追着转头细瞧,没再看清那些船舶,反倒看到亦君故意又从耳后摸出一撮刘海挡住额角的结疤,碎发飘散,把那张干净的好相貌弄的似写满江湖人士的沧桑。楚翎也有些好笑,便随口问:“一心想做跟班的怎么还那么爱面子?跟个姑娘似的。” 亦君心想你那模样才像个姑娘呢。柏亦君自信自己比楚翎装的像多了,至少楚翎愣是没看出个端倪来。亦君从头到尾托了北宫冰矜的福,扮成男装到现下,不但十二分的方便还学熟练了一门易装技术活。作为一名只求温饱的穿越人士,男装在她心里当然也没甚么好介意的。 “公子长的那么美,我若是太不像样,那可就给公子丢面子了。” 楚翎皮笑肉不笑瞪了她一眼,大声道:“啧,巧言令色。我俩现下是亡命天涯,你以为走马观花!”驱马自顾自往前走了。 亦君忍不住低头捂嘴偷笑,方才楚翎确系是在乐呵呵地走马观花。 话说那日柏亦君被楚翎拖着从米仓的库房里跑了出来,楚翎功夫了得又很机警,几个巷子口、街坊间都料事如神一般躲过了蹲点的官兵和苍霞山的道士。亦君跟着楚翎非得跑的比脚底抹油还要溜的快,比当江洋大盗差点被抓还要大汗淋漓。 天空下起大雨,楚翎一会儿上屋顶一会蹲窗底,一会儿躲小巷一会儿走大街,果断决绝雷厉风行。柏亦君身负被乞丐踢的内伤,手背上磕破的地方皮肉暴露在外,一路雨淋下来疼的直咬牙。楚翎还丝毫不“怜香惜玉”,偏是没让她穿着破鞋子的脚步停下来。 所幸楚翎是个厉害角色,两人顺利逃出了朝廷和苍霞在七合城里对她俩的包围,先一步回到郊外的破庙。 匆忙之间一身湿漉漉的亦君还想把自己的家当收拾了再逃,她穷晕了,那些家当也只不过是一些干稻草、纸扇和她还剩的一套衣裳。谁知道楚翎二话不说先喊上亦君,把那中年乞丐拖到庙后的林子里拳打脚踢了一阵。看的柏亦君瞠目结舌。 最后楚大公子一拍双手请亦君动手,亦君见那瘦小的中年乞丐鼻青眼肿的告饶样子又很可怜,差点忘了自己从穷人沦落成身无分文的乞丐是拜他所赐。最后亦君还是猛踢了他几脚,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不许再偷,否则送官法办!”然后楚翎才将他身上的脏钱都拿去给济贫了。 亦君本想说把人家打成那副惨样,自己那几十文就不要了。楚翎却说此种人四肢健全还宁肯做乞丐,做乞丐便罢了还偷盗抢劫,偷盗抢劫便罢了还偷抢穷人乞丐,打他一顿一点都不为过。亦君听着听着身上出了阵冷汗,这位楚翎说的“四肢健全”仿佛在影射她自己一般,不过自己莫名穿越而来那么久了还未找到能赚钱的活儿,确实是惭愧。但那些钱,确实是自己的,北宫冰矜给她柏亦君自己的! 亦君就跟楚翎说上次还被那中年乞丐偷过一次四十八文的钱,叫楚翎留下四十八文还给自己。楚翎却答道说:“你这四十八文算起来多麻烦,不如就捐了罢,反正你都是本公子跟班了还缺这四十八文么?” 柏亦君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楚翎一身武艺,所以性格上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女。由此看来,她又是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主儿,亦君想自己这个跟班可得把眼睛放亮了。毕竟,楚翎又不是北宫冰矜。而北宫冰矜,她已经回去深宫了。 而后亦君便随楚翎马不停蹄渡了江来到了会稽郡,寻了间客栈下榻。有了一身干净衣裳,再不像个落魄乞丐了。楚翎见她一身清爽地从屋里出来还愣了许久,而后才以男子间的说话语气与亦君攀谈起来。不过楚翎见亦君说话很是生硬怪异,不像她之前所见过的男子。她没察觉出亦君也是乔装改扮,反倒对亦君松了些口气,说起话也随意许多。 其实楚翎来会稽郡也并没有甚么特别目的,在追兵渡江赶来之前,她半分也不着急,因为她猜他们未必找得到自己行路方向。亦君不解也没办法,跟着新主子上路便是。所以今日她们才会有了骑马沿泊江岸赏景之旅。 午后两人从城南绕回了泊州城内,城门旁布告前依旧拥堵了许多或看或听或议论的百姓。楚翎牵着白马看到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模样,正想喊上自己的跟班上前一探究竟,谁知道一旁刚下马的柏亦君双眼惊诧直挺挺地凝望前方大街的人群,不知为何。 楚翎刚要开口喊她,亦君却扔了缰绳往前方跑去。楚翎牵着两只马更是诧异今儿这亦君小厮是怎么折腾的?遇见仇人了?便尾随其后牵马走了几步探看,她有功夫在身,目力比亦君好,一眼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亦君眼见着那姣美的身影又融入了大街上的茫茫人群之中。方才亦君在人群之中匆匆一瞥,心口犹如被重锤锤击了一般,她本是不敢相信地想大喊“冰矜”的。 可是那身形身影身段,到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清清楚楚的熟悉,深刻而又清晰。亦君心跳更加慌乱不堪,哽咽地冲到了大街上,反反复复张望寻觅,人群之中再无她的身影。 “苏昕!!” 第二十章 两番负气心惜惜 与楚翎相处的时日里,柏亦君对楚翎简单诉说过自己的身世。(.)从外乡流落至衡山郡,投靠了一个亲戚朋友过活,凭她关系在苍霞山住了些日子,不知道怎么的误打误撞给他山门惹了些许误会,受不了人家的白眼态度,便自己跑了出来。 楚翎道:“我看你明明就是个凡人,徐吾家的跟你较什么劲呢!你说说你把他们什么宝贝给打坏了,还是你偷了些甚么?”楚翎的神情很是嫌弃苍霞山的模样,倒没注意说了伤人心的话语。 “啧!苍霞山有甚么宝贝让我想偷?那些破东西我才没偷!”亦君有些不悦,但她忍住说道,“那破苍霞除了风景好些,电话相机、电脑网络、电视汽车、亲戚朋友,甚么都没有!”北宫冰矜也没有。 楚翎听的一愣一愣的,疑问道:“你说的都是些甚么呢?除了亲戚朋友,我怎么没听说他苍霞山宝物之中有过这些法宝?我更未曾听过天下间有过。” 亦君暗责自己又扯了无意义的未来之物难以说明,只好挠挠头答道:“那都是我家乡常用之物,于我而言,比那些甚么神仙法宝实用的多了。”穿越一路而来,亦君根本未曾亲眼见过真的仙器法宝,她所见的灵丹妙药也只是北宫冰矜手中的清络丸和武晔城丹鼎医馆韩宰给她开下的压惊汤。而她在苍霞山日日所见的弟子负剑也稀疏平常眼惯了,她既没见过弟子舞剑也未见过斗剑,只当做普通冷兵器看待。而依山阁把脉前所窥到的山水墙画,才是将徐吾宣妹妹闭关封阵的阵脚法宝,北宫冰矜未曾与她提起,亦君自然也不知。 楚翎自幼见过所谓的神物法宝也不少,对亦君提起的那些倒也并不在意。况且自出现在楚翎眼中起就是乞丐身份,所谓的法宝也没甚么好让人遐想的。 楚翎应了声,眼睛一亮又问亦君:“那你说说,你给他们搞了甚么名堂出来?” 柏亦君一想起那事心中便有怨气,这些日子都苦于无人诉说。此刻正好有了个老板楚翎,她干脆深吸口气就把事情对楚翎往下细讲起来。 “我那日一早往他们的大殿端霞殿上去,不过是想找他们少主问些事情,谁知道上殿的石阶无数。我前天夜了喝了酒受了些凉,早上又没吃早膳,爬那些石阶爬的十分疲惫。中途一个相识的女弟子经过,我便邀她与我一同上殿。那女弟子是要急着上殿禀告徐吾宣来客的,我是脑袋一时短路出口相邀,她也口口答应。本以为她有甚么办法可以速速过了这不计其数的石阶,谁知后来她自个儿上阶奇快,哪里还记得我?我根本就跟她不上,没几步她就没了影子,喊她也没了应。我跑的实在太累,意识都模糊不清了,最后人一倒躺在那些石阶上歇息。满身大汗,又怕一冷一热受了寒气病倒,便用身上道袍擦了擦汗。那时我都难受的不行,根本就没注意周围有人无人,把衣裳抖了几抖散风去热,几层道袍便给扯乱了去,头发也给抹了抹,就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了。” 楚翎坐在桌边双手支着下巴全神贯注听她叙述,见亦君说着稍停了一会儿,便插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上了苍霞地盘却不守苍霞规矩。徐吾家的死要面子,活让人受罪。上端霞大殿的,不分仙凡佛道一律步行。还好你是个凡人,走那一小步高的石阶只得徒步,若是你有些功夫在身,三步并作两步,早就被请下山去了。你又衣衫不整躺在来者恭敬的殿前石阶上,那果真是自寻麻烦。”又见柏亦君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楚翎赶忙摇着手继续道:“你别看我,我可跟他苍霞山徐吾家半点关系都没!只不过……我年少时贪玩不懂他苍霞徐吾的甚么戒律,跑到那殿前石阶玩耍,便被那些长了狗胆的弟子请下山过。徐吾宣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是恨死了。” 楚翎说自己旧时的糗事倒还轻巧,心中的气愤之情却不比亦君的少多少。亦君听她这么说,大惊之下,更有惺惺惜惺惺之感,内心交杂尖锐的孤独挫败感宽慰了不少。她心想楚翎武功高强又腰缠万贯,苍霞山风景甚好,她上去游玩也没甚么奇怪,便没多问楚翎小时的事情原由,只把自己的话往下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有此步行规矩的。其实那日我躺在那儿根本不算甚么,问题在于那女弟子请进迎松阁的客人嫌待了太久,自己跑了上来,看到徐吾宣带着弟子走到我身旁,我又穿着苍霞的道袍躺在阶上,他就出言讥讽。那徐吾宣也真是是非不分,昨夜还受托说要好好相待,今天就翻脸不认人。那个甚么道人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就急着辩白说我不是苍霞的弟子云云。那些弟子见我当时的惨相也居然不会助我早点回房休息,愣是坚持到徐吾宣讲不过那道人、那道人嫌弃他苍霞的待客之道,走了,才勉为其难地把我弄回去。好在我最近身体不错,冷饿、疲累交加没有落下病来。” “你也不是故意无规无矩,是体力不支才如此,况且他们也没告诉你上殿的规矩,竟要怪到你头上,恐怕那道人不简单吧?” “本来就是,那天前夜我心中苦闷难解,赶早上殿求见也是事出有因。(.好看的小说)那道人是客,我也是客,我怎么就亏欠他苍霞了?我那时候疲惫,见周围的苍霞弟子都是朝天上看情况、说话的,估计那道人能飞那么高,肯定是有些本领。” 楚翎拍着桌子哼了一声,说:“许是修仙的同道,徐吾宣和苍霞弟子自视甚高,是被那道人离间了,做出如此三流愚蠢之事。呵,倒也配他们。” “后来几日他们把道袍收回去了,原本客气的弟子们听说是我给他们山门蒙了羞,态度极差,百八十度的转弯。我可受不了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在我脑袋上,更受不了那些弄不清是非对错的白眼。我就是我,我也不吃他们喝他们了。趁着他们下山采购,便跟了去,跑掉了。” “跑了好,”想亦君他一个凡人也挺不容易,楚翎又安慰道,“你一人身无分文从衡山到九江,这一路颠簸乞讨也苦了你了。” “先前在身上藏了一枚半两,倒还撑到七合城住了些日子,眼看钱渐渐没了,便又流落到破庙里与乞丐为伍。” 亦君想起她从衡山郡雇了齐莽驾车送她至九江郡,在九江的七合城几乎成了乞丐,身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她摸摸身上的钱袋里那个不知名的美貌少女送她的半两钱,那日被洗劫一空在大雨中屈膝痛哭的模样浮上心头,满眼满心的委屈泪水忍不住又夺目而出。在来大翳以前,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最揪心的,就是北宫冰矜带来的这一切命途,乱的让她对未来更加迷茫,可心里仍然对冰矜短暂的出现牵肠挂肚。 楚翎自然不理解亦君心中的屈苦,拍着低头扒在桌子上哭泣的亦君的肩膀,强作厉声道:“大丈夫哭甚么哭?反正你一个凡人,苍霞不会跟你较真多久的,过段时间便会罢了!而况你做了我跟班,本少爷就是你的靠山,你还有甚么好怕的?哭的稀里哗啦成什么样子!”她奇怪,这个男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能隐忍地哭成这样?楚翎之前所见的男人大多都是精壮强健的铁汉子,这个柔情似水的跟班反而觉得怪异,心里觉得是不是他们之间男女倒了个个儿?自己这个佳公子安慰起小丫鬟了? 亦君一时激动哭的满脸乱糟糟的,加上那一头不长不短的乱发,很是邋遢。楚翎见她抬起头的滑稽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又觉态度不对,便躲尴尬似地顺手给她拧了块毛巾帮她擦拭。楚翎看的顺眼这一张好面孔,即便有大小姐脾性,也没觉有甚么不妥。 亦君脸上一阵清爽舒服,可心想楚翎现下是老板、长期饭票,怎好意思让她动手?赶紧捉了楚翎的手夺过毛巾,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不敢不敢,多谢公子了,我自己擦就行。”几指柔荑肤质轻软细腻,在古代分明就是富家子女才能拥有的。玉指又不乏健康的弹性,可见她也并不只是普通人家的柔弱小姐。 楚翎却羞红了脸抽了手道:“你个大男人白长那么好筋骨,不把身子骨练好,把两只手弄的跟琴姬似的,不嫌难堪么!”她面飞红霞只因为右手被亦君捉在手上,两人双手相触,让她心跳不由怦怦加快,急忙躲开。她也没理由责怪亦君,便摇摇头装作无事一般坐回长凳。 亦君却边擦着脸边低声嘀咕一句:“你的也不差。”楚翎一听,看看自己的手指,以为亦君猜出自己是女儿身了,遂赶紧提了个心眼想糊弄过去。谁知亦君又破涕为笑道:“富家少爷就是好,不用保养就可以长这么漂亮的手指。”楚翎这才放下心来,殊不知她心里只往自己身份去想,却没仔细思忖亦君的身份。 于是两人各自笑闹一番,各自糊弄了去。 楚翎自听闻亦君所说与自己在苍霞相似的“礼遇”,便对她好感大增。楚翎正义感颇强,对亦君的所遇之事愤愤不平,都记在了心上。她本来就不怕亦君这个小乞丐有什么坏心眼,自然就对他更加信任。事情交由亦君去办,也都办的妥当。亦君乞丐做过了,脸皮自然厚了不少,有了楚翎的钱,推起磨来更加纯熟稳练了,楚翎更是放心的交由她这半路出家的跟班办事。 到了会稽郡泊州城中,楚翎却见亦君失魂似的弃了马丢下她,跑到大街上喊了个从未听他提起过的名字“苏昕”,心中不免十分好奇。 亦君回到楚翎身边一语不发,楚翎也只好憋在心里不便相问。在客栈下了榻,两人去到包厢里用膳时,楚翎才故意问道:“方才你寻的那人是叫苏昕?” 亦君本来一直在反反复复回想自己是否看走了眼,一听楚翎说出这个久违了的名字突地一个警醒,苏昕的一颦一笑轰地在亦君的脑海里炸了出来。楚翎对亦君虽不免主子脾气,对她还是诚心诚意相待,亦君心下也不好总是诳她。何况两人又同是苍霞被逐人,楚翎为了安慰自己把旧时糗事都说出,亦君更觉得不该以谎言待人家。 北宫冰矜是德照公主、前太子妃,与自己的干系自然不可轻易透露,亦君可以不着笔墨地带了过去,但这苏昕应该如何诉说?若说苏昕是自己的情人、未婚妻,怕是太过了,亦君内心上承受不起,她又不愿意再找借口骗楚翎。正好亦君这几日想把自己的女子身份告诉楚翎,可这两个女生一起的事,恐怕又要把楚翎惊讶个半天。 两人各自女扮男装,楚翎是被亦君看了出来。亦君被她收留,恩情所在也不会去主动说穿楚翎身份。亦君想起与北宫冰矜同行的日子,因冰矜知道亦君身份,反倒让二人亲密接触机会甚多。前车之鉴,亦君也不提起自己身份一事,相安无事便好。 矛盾之下,亦君只得胡诌了起来,举起碗筷边吃边说道:“她是我同学,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流落至此,所以……” “看来你以前也是生在富贵之家,还能与女孩儿同窗共读呢,”楚翎口气有些许怪异,又道,“可惜你是认错人了。” 亦君一愣放下筷子,奇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楚翎拍拍扇子比划着道:“她身着杏色长裙,天下间只有会稽郡以东的丹鼎山弟子才穿此种颜色,她的衣裳材质显得精致,可与那些普通弟子不同,必是在入门修习了多年的好手,说不定还是叶阳夫人的入室弟子。” “叶阳夫人?”亦君一听楚翎解说挺有道理,略微有些相信不是苏昕。叶阳夫人这个名号有听冰矜说起过,丹鼎山的开山立派才十数年,仅一任掌门叶阳夫人。冰矜去购清络丸和给自己开压惊汤的医馆正是丹鼎门下的。 “叶阳夫人就是东弥药仙叶阳……夫人。叶阳氏祖上曾与仙家渊源颇深,一手医术经过历练出神入化,叶阳夫人只收有缘弟子,每年都赠医施药、福泽百姓。” 这些话亦君也听说过,便接口道:“我听说叶阳夫人进咸阳都给皇上医病了,那弟子的学习怎么办?” 楚翎道:“你别看丹鼎山收徒不多,但也人才济济,她的大徒弟‘小药仙’叶阳蘅岑暂任代掌门。不过,你看到的那‘苏昕’姑娘可不是叶阳蘅岑,指不定呢……”俏皮地动动眼珠子,楚翎咳嗽一声又道:“就是她几个师妹之一。” 亦君顿首,心中却紧揪道若是有机会能上丹鼎山认认那女孩儿便好了。可她嘴里又顺着楚翎话道:“肯定不是,她才没那么大本领做医生。丹鼎山的掌门和大徒弟同姓叶阳,是母子还是其他亲戚?那‘小药仙’恐怕不小了罢?三四十岁可有?” 楚翎呵呵一笑:“这你有所不知,蘅岑是夫人的义女,也才十六罢了,与山门同岁。” 也与她楚翎同岁。 第二十一章 先帝驾崩举朝丧 这天夜里,柏亦君躺在客栈的床上回想着白日里那个错眼认成北宫冰矜和苏昕的丹鼎山弟子,又因为她,亦君接连不断地回忆起了大半年中,从苏昕离开到自己穿越来大翳再到北宫冰矜离开的事。(.好看的小说)亦君茫然地望着房梁的阴暗处,沉默地苦笑着。 她嘴上说自己受不了苍霞山的白眼,倒不如说自己的心一想到徐吾宣言下之意所说冰矜对太子澈的眷恋爱意,就跟针刺一般隐隐作痛。她在大翳连个户口身份都没有,最多是个草民,能跟太子比么?太子死了,冰矜就会嫁给区区民女么?自惭形秽又着实从心底生了出来。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亦君侧了个身。身心倦了,缓缓入了梦乡。 谁知,又梦见了久违的人儿。 北宫冰矜穿着一身华丽繁复冗长的凤袍,头上戴着凤冠,金佩珠环垂落在两侧脸颊,双手端庄地摆在身前,腰身也挺的修直。看起来十分庄重威严,面色表情也与跟亦君在一起时大为不同。 亦君见到她心下一阵高兴,想要冲上前去好好说话。可是脚步一慢,又气她有意隐瞒身份且不辞而别、害自己在民间受苦,双手往后一背便作无所谓般冷笑道:“冰矜,别来无恙。我听徐吾宣说了,原来你是太子妃呀。若是你当时与我说清楚便罢,我又不会缠着你。” 北宫冰矜并不应答她的话,周围也不知甚么时候窜出几十名侍卫护在她身侧。冰矜也不瞧亦君半眼,向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便带着冷漠的表情离开了。侍卫拿着刀剑在亦君眼前晃悠,亦君心中是又懊恼又屈辱,一咬牙就推开侍卫往冰矜处冲去,朦胧间伸手一抓竟然捉到了冰矜臂上轻薄的一层丝锦袖,心下狂喜。但冰矜并未因她动作而回头,衣袖就像流水一般又从亦君的手里滑了开去。 亦君惊愕地伸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此时侍卫们的刀也落下了。亦君吓得开口大喊,却怎么也话不出一词半语。眼前一黑,顿觉呼吸困难了起来。 亦君双眼一睁从噩梦中惊醒,窗外还是在夜深。(.无弹窗广告)月光倾洒进屋里,亦君讶异地瞧见两支玉指钳着自己的鼻尖,还有一双剪水黑瞳含笑盯着自己,另有一张樱唇略微微俏皮地噘起,张口道:“看不出你还挺有两下子的,能忍的那么久。” 亦君慌忙拉开楚翎的手,呼呼喘了口气道:“公子你深夜找我何事?” 楚翎看她缓过气便匆忙拿薄被裹住身体的睡醒模样,掩口笑了一会才忽地恍然大悟,脸颊跟沾了胭脂似的红了。楚翎并非看出了亦君身份,只是意识到自己无所顾忌深夜闯到男子房里,确实太过出格了。她虽然才十六,但也早知□一二,不过她自小有一身本领胆大惯了,倒不怕男子对她如何。她知道亦君外乡而来,平时的一些习惯都与她有些不同之处,倒也没把亦君往女孩去想。 亦君平常性格随和、做事清楚,楚翎这些日子与她愈加熟悉,从“苍霞同病友”到现下,早已把亦君当作朋友,十分信任了。楚翎心中暗道:“你怕甚么,我个姑娘家都没怕呢。” 稳住有些杂乱的心跳,瞧亦君裹的严严实实地望她,楚翎心想自家下人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拘束羞赧,便觉了有趣多过了羞怯,这才微微对亦君一笑,站起身道:“我差点儿给忘了,我听闻说泊州城西山日出是泊州的一景,我们现下赶往西山,说不定正可以赶上看日出。事不宜迟,你快准备准备我们赶紧上路!”说罢就出了亦君的房门。 亦君听完楚翎说话反倒清醒了不少,见楚翎行动匆匆,也来不及回忆梦中北宫冰矜给来的不快,便赶紧穿好衣裳点了灯,收拾完行李,蹑手蹑脚地从房里出了来。 门甫一合好,转身差点与楚翎撞了满怀,二人脸颊轻拂微触,肌肤柔嫩细腻还带着身体上的温热,亦君不禁有些脸红,见楚翎没有说话,亦君也不敢拿油灯照她,只把灯停在胸前,强作镇静说道:“公子,人家客栈大门的门板都上好了,我们从何处出去?” 楚翎轻轻咳嗽一声,才嘘声答道:“当然是从窗户跳下去,后院住了小二厨子,还养了两条狗,后门是走不通了。”随后拖着亦君就从二层窗户跃到了大街上。 亦君又问怎么不牵马匹,楚翎道马留给客栈押着,他们深夜在城中骑马,势必会被官兵察觉,况且带着马匹二人也不好出城。亦君知道楚翎的功夫,带她几步腾空跃过二三十米、七八层楼那么高的城墙应该不是问题,可若是再让这女孩儿楚翎背两匹马过去,纵然楚翎有千斤顶的神力也没那么方便扛两匹马和亦君来回罢。 话说回来楚翎也不在乎两匹马的钱两,那日楚翎在街头帮亦君要回被劫去的银钱,愣是扔了一匹马。楚翎却说好在那匹马给丢了,让寻她的官兵因为找到马不见人而犯愁去。 楚翎直截了当地跟亦君说她不方便透露为何被官兵所追拿的原因,亦君也说无碍,反正待她好吃好喝的长期饭票是楚翎,通个气总比一声不吭将自己扔了好吧? 于是二人快步前往泊州西山看日出不提。 咸阳皇宫,气质高贵却披着孝的绝色少女从皇宫中轴线上步行而过,身后恭敬跟着十数名戴孝的皇亲女眷,十二殿的大门因她所过一扇扇沉沉打开,引入深宫。 待到福安宫宫门外,众女跪倒,少女独自跨入宫内,朝坐在宝座上满脸憔悴的美妇跪拜行礼,道:“母后,时辰已到。”现下百官在皇宫外等候,仗马寒蝉只待皇后尊卢阿房一人。 皇帝驾崩,尊卢皇后痛苦万分,又不得不忙于宫中琐事数日,更是让她眉眼间愁容满添,将额间朱砂色的印记围绕。可在离宫送葬之前,她却退去两侧宫人女侍,走下座台扶起少女道:“冰矜,你随我来。” 昨日已经支会她故意提前一盏茶的时间进宫,北宫冰矜心中有数。微礼了个福,道:“是,母后。” 尊卢房点头,轻轻牵起她的手转入宝座与金玉屏风之间的罅隙,竟然有一处打开的洞口,高度只能容一人低首行入。原来尊卢房在离开宝座之时,便打开了机关。 走入来回几层过道,路途中又打开了数个机关,感觉到四周围皆有高手潜伏,冰矜已经明白皇后带她进入密室一事的重要。随后二人进入一间宽敞石室,中间是一具打造朴素大方的柏木棺材。冰矜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暗惊道:“究竟是何人能与皇上相比,用上尸身防腐的柏木棺材?” “叶阳夫人为救皇上豁去了性命,你也知晓了,”尊卢房的纤手抚上棺木,“吕若还有未曾对你说的,哀家一并跟你细讲了去。” “儿臣恭听。”冰矜双膝微曲,行了礼道。心道母后言下之意棺木里是叶阳夫人,她本以为叶阳夫人的尸身已经送回丹鼎山,不想竟然隐秘在此。叶阳夫人舍身救皇上,即便功未成,母后必然也会善待她尸身。 “你知道纤云与哀家关系甚好,若不是因哀家,她一身卓绝医术也不会这么没了性命。此恩此德,我尊卢阿房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冰矜,打开它。”尊卢房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冰矜,冰矜一看正是自己奉命去苍霞带回的师父宋觅的宝物――轮叠玉冰鉴。打开锁扣和盖子,一根晶莹的红紫色药草停悬在盒中旋转,冰鉴内的寒气缓缓围绕其身。 “这是哀家机缘采得的唤魂草,纤云是叶阳家之后,天生仙骨,与皇上凡人之体不同。她即便是中了万蛊妖毒,若能得到也有机会起死回生,所以哀家定要助她回魂复活。今日送葬回宫,必然有大事发生,哀家到时脱身不开,这件事哀家就托付于你办了。你不必去太庙为澈儿和先皇守灵,哀家已另有安排人假扮你。你装扮成丹鼎弟子模样与吕若一同护送纤云的灵柩出咸阳往丹鼎山,尔后你在丹鼎隐居或是去苍霞待上一阵子,时机到了哀家再宣你回宫。你且把这封信和冰鉴一并送去丹鼎山给叶阳蘅岑,让她代行掌门之位。” 冰矜收了信和冰鉴,点头称是。尊卢房又道:“澈儿临终时的嘱托哀家还记得,若是你不愿意,哀家也绝对不会让你改嫁他人。” 提起秦澈,冰矜内心又好一阵哀叹,但在皇宫之内她也习惯不把心中所想流于表面,只低首抿了抿唇谢过母后。尊卢房是在暗示只要她北宫冰矜不愿,便不会让她成为其他皇子甚至是未来皇帝枕畔之人了。作为本该登上皇后之位的前太子妃、漠国质子,她该是暗自庆幸抑或是自认倒霉呢? 尊卢房凤袖一挥,柏木棺盖仿佛受到一阵劲力推动而打开。她又携冰矜走到棺木旁,冰矜一见叶阳夫人模样,心中不禁感叹方才所说的“万蛊妖毒”真的是确有其事,是让皇上和叶阳夫人死于非命的毒物,究竟是何人敢谋害皇上! 尊卢房又见叶阳夫人的模样,一双眼睛已含满泪水,道:“哀家把天蟾山进贡的北霄渡冰鉴放入棺木之中,才知道原来先皇重病为何无缘而起,纤云是已知无药可解才出舍身净血的下策。冰矜,这些事你自行保密,切不可让他人知道。该对蘅岑说的,哀家都已经在信中说明,有问你也都不必回应。”尊卢房又让冰矜把唤魂草从轮叠玉冰鉴中取出,左掌扣住叶阳夫人已然僵硬的下颌,轻轻放入唤魂草。又对冰矜道:“唤魂草与北霄渡冰鉴相偕,可保她半月尸身不腐、且剩一丝魂线不散,只有到了丹鼎山,用南海凝魄才能让纤云尸身长久不腐,等待回魂那日。” 冰矜又言遵命。见尊卢房伸手抚着叶阳夫人绝美已然消退的黑紫色容颜,又是愧疚又是哀伤,她心中也十分触动。心道叶阳夫人对父皇和母后总是冰冷以对,只有母后亲自请她,或是在尚淳苑苦苦相求,才肯出手为父皇治病,关键时刻竟可千金一诺舍身相救,该是有何等的巾帼气概。母后平常虽然威严少尽关爱模样,但遇到她二人信义竟也是毫不迟疑极尽灵药宝物感恩。冰矜想及自己,是千般万般都比不上的,虽说是一个草民,与她相知相交不久,情爱不成信义也当在才是,只是自己却只能背信弃义般把人丢在苍霞。她知道对一些人而言,苍霞山修真地是千金换不得的向往之处,可对柏亦君这样对学武修真丝毫没有考虑过的人,会待的住么?自己如此待她,她会厚颜留在苍霞么? 尊卢房起手合起棺盖,见冰矜难得失神的样子,倒是留了心眼。不过她也只以为冰矜是因先皇驾崩另有隐情一事惊诧,所以也没说破。见时辰差不多了,她便牵了冰矜的手离开,在密道中走了一半,又平静地对眼神略显慌乱的冰矜说道:“澍儿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双胞争位宫中变 直到马车车窗帘缝隙中的繁华的咸阳都渐渐远去弥小,北宫冰矜的心绪还是依然如天上的浮云般飘渺零乱,凝蹙的眉尖让她年轻貌美的容颜笼罩上一层忧郁。原以为回到了咸阳都,再也不易出宫了,可她现下正是确确实实地离开了咸阳皇宫,载着她的马车和随行的护队带着东弥药仙的灵柩在通往丹鼎山的直道上驰骋着。而咸阳宫中却是另一番风起云涌,早已准备妥当令她远离是非,尊卢太后对北宫冰矜的爱惜之情显而易见。 北宫冰矜缓过思绪,慵懒地端详起手掌中的轮叠玉冰鉴,这只冰鉴乃是苍霞山的宝物,虽名为冰鉴但仅仅是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金属盒子,周身雕刻着无数符文,用以存放珍贵药草最好不过。尊卢太后让她问师父宋觅取来,再将植在尚淳苑的唤魂草移入其中送往丹鼎山,也无可厚非。但唤魂草已然放入叶阳夫人的口中,还要再将冰鉴送去,应是要让蘅岑带着此物去寻找让叶阳夫人回天的神草了。 “天下之大,若是神草真能有缘寻得,时机却难寻,蘅岑也得费上数十载的功夫罢。” 北宫冰矜微微一笑,端丽庄重的脸孔缓和了下来,低眉自语道:“母后与叶阳夫人情义深重,只愿蘅岑能不负所托,早日寻得灵药救回夫人。” 若不是因为她秘密出宫去取师父的轮叠玉冰鉴,便不会在路途上遇见从天而降的柏亦君,既然不会遇上,何谈后续?缘分奇妙就在于此,但与她的缘分,却由自己自私的执念断开。 北宫冰矜胸中藏的思念一瞬间又涌了起,与先皇死因、秦淅即位、秦澍回宫众多必须理顺的思绪搅混在一块,内心平静不下。她顺手一挥,便把案几上的高脚茶尊摔了出去,狠狠砸在马车的侧壁上,这是她难得的唐突之举,见洒了一地的茶水和摇晃滚动的茶尊,她无奈地心道“报应”。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跟上了护送叶阳夫人灵柩的车队,向另一车上的吕若报告了些许事宜。而后吕若匆匆又向冰矜的马车请见。谁知,她刚跨入马车便见到了面色还是微赧的德照公主,茶尊和贡茶狼狈地洒在地上,心头暗暗大惊。她从玄令山到咸阳宫跟在尊卢阿房身边多年,也算与冰矜等人一同长大,却从未见德照公主摆出如此怒形于色的姿态。 她朝冰矜行了礼,正欲开口禀告皇宫所发生的事情,冰矜却闭起眼睛斜倚在塌上,缓了口气说道:“起来罢,叫人把东西收拾了,你再慢慢与我道来。” 吕若便又喊了女侍,将马车收拾干净后才又走到冰矜案前,呈上一封信道:“公主,这是太后派人送来的。三皇子不遵先皇遗旨护四皇子登基,试图谋反。” 冰矜闻言双目微瞪,染过色的修长指甲按在素白的信封上十分的妖冶,玉指小心翼翼摊开信纸一看,是先皇丧礼回宫后所发生的宫变之事。北宫冰矜并未随众人回宫,也未遵礼上了车去往太庙为先祖守灵,她在中途便由吕若接应、换了快马跟上护送叶阳夫人出城的队伍,上了直道出城。 “渐反,重伤挟慕,伙藩臣,必据百越。恐生变,速离直道。” 太后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二十个字,不一会儿信纸从北宫冰矜手里脱出,迅速燃烧消失了去。北宫冰矜精神一紧,立即起身吩咐队伍迅速下了直道,往他路辗转再去会稽郡。 三皇子渐与四皇子淅乃是慕妃的双胞儿子,相貌极其相似。慕妃现□份特别,既是未来的一宫皇太后也是叛党首领的母亲、叛党手中的人质,伤她不得。秦渐曾被先皇封王,封地是百越两大郡――象郡和桂林郡。秦渐出逃必是先回百越。 秦淅即位,因帝位之事兄弟二人反目发动宫变,个中原由已经是长久郁结。二人曾先后企图效仿前人拜对储位有话权的尊卢皇后为母。北宫冰矜当时并未听闻身为皇后的尊卢房作何回应。秦澍及时回宫,本以为嫡子秦澍要登上皇位,可遗诏上却分明是四皇子秦淅的名字。照三皇子秦渐性情,必是因同为双胞兄弟嫉妒生恨,早已策划谋逆。谁知不出一日败下阵来,早有准备地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慕妃做挡箭牌逃出宫去。 追讨叛党,必是兵荒马乱一番,所以已被新皇秦淅尊为太后的尊卢阿房立即遣人送来急信告知。 下了通往丹鼎山所在会稽郡的直道,马车的路速必是慢了下来,要赶在半月期限内到达大翳以东的丹鼎,途中还要防范其它,恐怕是实有难处。北宫冰矜在车内听了吕若及太后密使的叙述,心中隐约觉得仿佛太后是在下一局棋。而她自己,就像棋子一般在听命差遣。在大翳朝,不但有她北方漠国的公主北宫冰矜为质,叶阳夫人还认了漠国的郡主北宫冰吟为徒儿。她堂姐妹二人的动向,必然会牵动北方漠国。 皇陵前,北宫冰矜见到了尊卢太后的最后一个儿子秦澍。秦澍,虽说是既太子秦澈之后的皇嫡子,据传是自小被太后送往别处为大翳求得福祉的孩子,十几年来却绝少在皇宫里露过脸。即便是北宫冰矜自己,也根本与他未谋一面。从秦澍与掌管天下兵马的太尉公楚献之孙女公楚翎儿的订亲宴至他的兄长秦澈下葬,均未回宫。 北宫冰矜初见那个五官英俊、清秀修长的六皇子秦澍,也忍不住好奇地留心注视了一会儿。秦澍一身干净的素服,脸色显得十分苍白,身形也较为单薄,哭的仿佛身负大病一般。在诸多皇子皇女之中,也并不算特别起眼。因先皇下葬而流了满脸的泪痕倒甚是让人动容,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视线之下,绝对是真情流露溢于言表。 北宫冰矜看他病容憔悴,联想起鲜人听闻的旧事。当年北宫冰矜的婆婆尊卢阿房生下秦澍时,正逢大翳大旱。那时尊卢房已经得到了掸日弓,不顾产后体弱背着初生的秦澍,欲将肇事的旱兽人面鸟射下,以此为秦澍积福。因为旱兽人面鸟为上古异兽,尊卢房只想伤它即可,不料秦澍在尊卢房身后大动,小手打在尊卢房手臂处,虽初生婴儿没有什么力量,但尊卢房担心孩子,手中一抖射出一箭。神弓威力强大,一时间天空灰暗,狠狠将旱兽人面鸟射中,钉在了西方敦连山脉的最高峰上,一时间敦连山脉起火连烧了三天三夜,以至于最高峰都被烧为火红色。 秦澈每有提及此事,北宫冰矜心下便在脑海中稍事描绘小叔秦澍的模样,昂藏七尺、血性勇武,与秦澈一般有智有谋、运筹帷幄。可就外貌而言,现实却总有些许偏差。冰矜心道那病恹恹的孱弱模样,翎儿怕是又有话说了。 因钦定的妯娌关系,师从太后的公楚翎儿与北宫冰矜自□好。先皇丧礼,与前太子妃的冰矜情况大不相同,公楚翎儿尚未过门,所以并未出现在送葬队伍之中。她的祖父公楚献之、父亲大将军公楚廷和哥哥公楚翔倒是都在。公楚翎儿由公楚世家出身,军中长大,年纪不大很是贪玩,因此被师父尊卢阿房封了法力。数月前北宫冰矜秘密出宫往苍霞取轮叠玉冰鉴,公楚翎儿是事后知道的。公楚翎儿遂想偷偷跟了冰矜出去。可待她赶到苍霞山,溜到雅居却没了冰矜人影。只好自己沿路游玩,公楚家的护卫追在身后,她胆子大了更不显慌乱。 而这位与秦澍订过亲的太尉府孙小姐公楚翎儿,便是化名为楚翎的乔装公子、柏亦君的新主子及长期饭票。 第二十三章 朦胧丝雨落情扉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一前一后两匹骏马在山路上矫健奔踏。(.好看的小说)细雨润物无声,骑在马上的二人欣喜笑声回荡在烟雨朦胧的山间林中,绽放出浪漫快活的气息。 见前方山路边上有一个小茶摊,跑在前头的楚翎便拉了缰绳停马跳下,躲进了摊子的雨遮下。茶摊上唯一的小二哥立即上前热情招呼,可是坐在桌边的楚翎朝他摆摆手,双手支起下巴盯起随她后到的人来。 随后的,自然便是柏亦君了。满脸雨水的她笑着匆匆跃下马来,将二人的马匹在一旁栓好,动作倒也十分利索。边跟小二说道给我家公子上些热茶,边又问小二借了炉子,取出两条巾帕烤干递给楚翎,十足地贴心侍从模样了。 楚翎理所当然地接过巾帕擦干被雨水濡湿的脸孔,白里透红的水嫩肌肤随帕子的经过而显露,沾湿了的鬓角刘海贴在脸颊畔,十分诱人。她故意将侧脸展现在亦君眼前,清晰可辨的清新美貌让亦君一阵恍神,赶紧将眼光放在了地上,兀自呆呆擦起脸来。 可小二给楚翎上茶的时候是分明看傻眼了的,在亦君的大声惊喝下,才没将茶盛洒了一桌子。壮实的小二哥匆忙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擦过桌子,尴尬地又用那块抹布抹了抹脸,才操着一口乡音说道:“两位公子长的像仙人。” 楚翎听罢噗哧一笑,差点把茶喷了亦君满脸。亦君挠挠湿了的头发,心道两人这副湿淋淋的狼狈模样也算仙人?赶紧朝小二递了钱两道:“我们可都是活生生的凡人,小二哥快去帮我们备些小菜。”小二这才带了不舍眼神跑回灶子旁忙活去了。本以为天降小雨,山路来往客人不多而打算收摊,没想到仿佛轻纱笼罩的山路上却迎来了两个有钱的神仙公子。 化名楚翎的公楚翎儿带着亦君从泊州城起一路游玩,不知不觉过了许多县城,二人玩的很是开心,亦君也忘了许多不快之事,内心对翎儿也是十分感激。 楚翎朝发呆的亦君微微吐了吐舌头,笑道:“柏亦君,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跑的这么慢,输了怎么不吭声?” “我这两下子要能比得过你,你们这些苦练了几十年的高手不都白学了?”亦君抬眼瞄了瞄楚翎,故作正经说道,心里却在叹道两个女生还大甚么丈夫呢。这些日子她发现跟楚翎在一块儿挺快乐,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都不必多说。原以为自己惨到流落民间,会学会许多、会成长不少,可跟楚翎在一起待的,似乎又活回去了。不过,她已经渐渐适应这个时代了。 “强词夺理,该教你的我都教了,”楚翎露出很是可人的笑容,凑近亦君道,“都是你自己修行不够,我要罚你去前面找落脚地儿。”那想捉弄亦君的妩媚眼神,即便是楚翎自己也没察觉出。而柏亦君心脏瞬间的怦怦乱跳,让她不受控地想逃出这样的氛围。 于是还在蒙蒙细雨中,亦君便又牵了马往前方探路去了。所幸没跑几里路、也没乱了方向,就找到小二哥说的小村子。跟一户相较富裕的农家说定了借住之事,便回去茶摊上接了楚翎来住,等到两人在村子里安定下,天色已经不早了。 说是富裕,也只不过是这户人家的屋子比别人家的大些,泥砖材料用的多些。以亦君的经验,一般村户都十分纯朴厚道,不会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情来。何况楚翎这个高手跟在身边,亦君觉得也还挺安心。而且这家人三代同堂,老母、主人夫妇、两男娃两女娃七口人,很是热情。 楚翎没住过农家院子,饭后沐浴完便兴奋地跑出房间拉起亦君去跟农家的夫妇攀谈起来。她们跟农人是两路人马,年龄有差距,学识也有差异,自然聊不得几句。过了一会儿楚翎便只好去跟主人家稍微大些的、约莫十岁的大女儿说起有的没的的逗趣话来。亦君体力不如楚翎,靠在厅堂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到鸡鸣的时候亦君翻身才发现自己是和衣躺在床上的,立即想起昨晚上睡着了,应是楚翎把她给弄回屋的。想到楚翎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奇怪的乱糟糟的。过了会儿太阳出来,亦君看窗外雨也停了,便起身去敲楚翎的房门。 忽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一转头看到主人家的大女儿和她的几个弟妹正站成了一排,一边吃着糖串一边盯着自己看。 小的女孩儿突地说道:“哥哥,你是喜欢里面那个哥哥吗?”亦君抽抽嘴角,傻笑着摇了摇头。小的男孩儿纠正道:“错啦错啦,里面那个是姐姐。昨天大姐告诉我的。” 小女孩转头问:“姐姐,是真的吗?”另一个小男孩追着帮应道:“是真的,大姐姐帮她送洗澡水进去的。”大女儿点点头说没错,又跟弟妹们稚气说起当时情形。 亦君惊讶地看着这一排七嘴八舌的小孩,心道楚翎还真是大胆,洗澡的活儿跟北宫冰矜比起来是天差地别的不避讳。既然不怕被人家识穿身份,还穿什么男子装束?亦君撇撇嘴,也不知怎么的就不想去叫楚翎早起了,转身跑回房又去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直到过了日上三竿,听见楚翎的喊声亦君才又起了身,已经是快到午饭的时辰了。楚翎似乎有些不高兴,示意亦君吃过午饭再上路,便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亦君心里也有心事,就自己跑到院子外面去晒太阳了。今日的太阳很好,似乎能把这些日子里沾上的一身潮气都给去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家不多,大部分大人都去了地里干农活还没回来。土路边上一户茅草屋前,有个戴着面具的孩子也拿着糖串,愣愣地望着亦君。亦君想这小孩虽然是农家的,但衣服的颜色跟自己住的那户人家的小孩相比,还挺能搭配的,一身小布衫很是鲜艳。白漆的木头面具挡着孩子的脸,亦君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就朝他微笑了下,伸起懒腰四处张望着。 小孩的另一只小手还拿着一颗石子,在地上画起一圈圈的图案,然后按着图案的顺序跳了起来。亦君看他戴着个大面具,一手糖串一手石子,小脚跳的倒还挺快,便多看了他几眼。这上前一看,她心下也明白了,这是在玩跳房子呢,只不过是方格换成了圈圈。 “哥哥你也玩呀。”面具后稚嫩的声音开口了。小孩子把石子递给亦君,说了些许规则。亦君觉得有趣便就真的跟他耍了起来,游戏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地上的圈圈图案越画越多,成团结片,能站立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亦君的眼睛看到有些花了,抬起脚小心跳到最后一圈间隔想捡起石子。一不留神,石子仿佛锋利了许多,猛地把右手拇指刺破了。这小小皮外伤本没有让她感到痛,但亦君突地就把抬起的左脚放到了地上,石子也丢落了。 小孩一边跳着拍手,一边哈哈笑道:“你输了你输了!” 亦君自然不会与小孩计较,也乐道:“小朋友你赢了!”她用力把伤口的血挤掉,又对小孩说道:“我该回去吃饭啦,咱们下回再来玩。” 她回到住处就把伤口洗了干净,又收拾了她与楚翎的行装。午饭后谢了那户人家,又付了谢银,才与楚翎一同骑马上路了。 从她二人所在的此处,再往前便可以入通往会稽郡金蟾县的官道。楚翎不冷不热地对亦君说要往金蟾县去。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再没说过半句话。 谁知快要走到人流较多的官道了,楚翎说道:“早上在我房门外,那些小孩都跟你说了些甚么?” 亦君想她多半是都听到了,也不瞒她,就答道:“他们说你是姐姐。”亦君的马走在楚翎身边,亦君便用余光偷看楚翎的神情。楚翎有些烦恼地鼓鼓腮帮子,眼珠子望着前方几米动来动去地思考了一会儿,又道:“然后呢?” “然后?”亦君只好低声道,“小的就知道了,公子是乔装打扮出门的,是大小姐。” 楚翎脸上飞了些许红霞,但看亦君神色非但不惊不乱,而且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更别提她想要亦君表现出的神情了,心里不免有些气馁懊恼。 “你说的不错。以后……以后你做下人的,要好自为之。”胡乱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语,被亦君目光笼罩的楚翎又接不下话茬,干脆一针见血报清了家门:“大翳公楚家就是我家,你做本大小姐跟班的,这些你都得知道的。太尉公公楚献之是我爷爷,都内将军公楚廷是我爹。”她跟亦君清清楚楚地提点了很多次,有些事儿是亦君不必知道的,亦君也懂得体谅楚翎,只消有吃穿其它倒也无所谓知或不知。 这本是楚翎思忖许久才说出的事儿,十分郑重。可亦君哪里知道太尉公的官位有多大,更不知都内将军又是何概念。只认为楚翎说的公楚家是大官了,自己的长期饭票可以改成金饭碗了,心里很是宽慰,匆忙应了楚翎的话,又问道:“那公子,大小姐的真名是公楚翎?” 公楚翎儿点点头道:“是公楚翎儿,你要记住了。”亦君这才心下大喜,公楚翎儿愿意告诉她真实家门姓名,总算是把自己当个亲近的人看待了,以后自己也总算有个归宿。即便是说,她柏亦君是公楚家的下人,也好过做苍霞山的“客人”、破庙里的乞丐。 想及此亦君脸上绽起灿烂的笑容,正想对翎儿多说几句,谁知整个人犹如僵硬了一般,扬起的笑容也停了一半,抽搐着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谁人妙手回君命 缓缓升起的朝阳,光芒照耀在了大地,一扫暗夜阴翳。但隐藏在山林间的背光暗处,却传出呵呵清脆的稚嫩笑声,非显生机,而是让这个黎明掺杂了诡异的妖气。树叶上的露水渐渐蒸发,整个山林都笼罩在了一片蒙蒙雾气之中。潮湿压抑的氛围使得周遭的鸟群小兽都四散迅速远离了此处,身穿鲜艳布衫头扎小髻的小娃儿,带着白色木漆面具坐在五丈多高的大树上,一手石子一手糖串,摇晃起小脚自行玩闹着。 “李在,来的好慢呀。”笑声一停,坐在树上的小娃儿一边揉着手中的石子,一边用责怪的语气说话,只不过从他稚气的口音里早已辨不出了他的脾气。 相近的一棵树的树上走出了一个身穿短衫的男子身影,飘动的赤色长发和如火的粗眉十分显眼,他即为小娃儿口中喊的人,七松洞笑笑火蛇李在。李在抱起手臂哈哈笑道:“乩童,虚道是要公楚翎儿的活人,你费那力气给凡人下毒,还不如直接给他一个结果。公楚翎儿若是因他翘了辫子跑去搬太尉府的救兵,我等下手岂不是好生麻烦啊!”他说的话本不是十分好笑,但他却是满脸的笑容,褐色的脸上露出一排白亮的尖牙。 乩童从大树上猛地跃下,单脚点在满覆陈年落叶的林间地上。转头朝跟在他身边落下的李在说道:“太尉府的人在江津渡口就被阻了,怎能跟得上那丫头片子?我活了近百年,要我亲自动手结果一个凡人,李在,你是与我武乩童说笑了呀。”小手回转,他手中的小石子打在了方才所坐的五丈多高的树上。一瞬间,满是郁郁茂叶的大树枯萎凋零,紧接着树皮变成黑炭一般的颜色。整棵树脆裂碎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李在摸摸满头的红发,眯着眼依旧大笑道:“不敢不敢,虚道几次三番有请我们下山,也不仅是为的这点儿小事,不过这么把那小丫头捉回去也太容易了罢,让我兄弟俩玩儿玩也好。” 乩童又道:“不错,凡人愚昧,我也不好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他中我奇毒,现下是凶多吉少了。我也无意要他这条小命,公楚翎儿若能救得了他,也不碍事,若救不了他,更无碍。” “好,好。”李在拍手称快。二人遂踩起几道光芒远去不提。 此时的柏亦君已经在睡梦中满身大汗的呼喊着,她身中了乩童的妖毒,在梦中见到许多旧时痛苦之事。但她的身体却半分动弹不得,双眼紧闭面露苦色,泪水决堤流了满脸,牙根也咬的咯咯作响。 混乱的梦境让亦君已然崩溃,在梦中大喊着爸妈、亲戚、朋友,还有苏昕和北宫冰矜的名字,紧闭的嘴唇却无法让她把痛苦发泄而出。于是噩梦一个接一个的袭来,苍白冰冷的面孔更加扭曲。 直到在朦胧之中感到面颊有点火辣辣的疼痛,亦君才勉强从噩梦的深渊里浮到半睡半醒之间。她想动动手却发觉四肢都没有了知觉,泪水完全模糊了眼睛,视野里恍恍惚惚一个人影抓着她的肩膀。亦君被乩童诱伤的右手拇指一阵锥骨的刺痛,瞬时天旋地转,梦中的恐惧感突地充满了她的头脑,她发不出一言半语,又难受地沉沉跌入布满噩梦的梦境。 公楚翎儿慌不择路地又给了昏睡过去的柏亦君一个巴掌,摇着她喊道:“快醒醒!不要怕了!你不要哭!不要哭!!你会死的!!” 也不知又昏睡了多久,亦君微微睁眼见到了给自己擦拭脸庞的公楚翎儿。翎儿虽是仍然身着英气的男装,却是风尘仆仆饱受旅途劳苦的模样。翎儿一边帮她擦着泪水和汗水,自己的眼泪一边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漂亮的眼睛里饱含了苦楚复杂的情绪。 亦君心中触动,她只要一闭眼就只能看到无数的委屈、孤寂和绝望,现下能亲眼见到真真实实在关心自己的公楚翎儿,就像是遇见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被妖毒重创的内心宽慰了许多。 内心稍能找回些许自我,愧疚感又涌上心头,亦君虚弱地抬起僵硬但已经可以举起的左手,想帮翎儿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她看见了自己的手背上扎满了银针。亦君忽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曾在耳边说过:“你且褪去她的衣衫,待我为她施针。”这个声音似是熟悉似是陌生,亦君心神又乱了。她分不清是梦抑或是现实,是回到家了还是依旧在大翳。 “家?” 亦君痴痴地愣了一小会,又忍不住哀伤地抽泣起来,牙齿咬着苍白的嘴唇,看的着实让人难受不已。 翎儿扶住亦君举起的颤抖的左手轻轻放下,用力地抿抿唇,缓口气对亦君笑道:“没事的,我找到人救你了,她……她会救你的。”翎儿转头示意一旁忙碌的杏色衣裳的少女。 亦君一阵晕眩,觉得自己又要昏厥过去,眼帘里模糊的身影她记得,口齿间微弱却清晰地脱口而出迸出了两个字:“苏昕?!”又或是北宫冰矜?亦君再没有力气去分辨去回忆,再度陷入了昏迷。 杏衣少女也坐在亦君身边,正从一个木质的小药盆之中取出烫过草药水的小刀,她听到亦君说话,指尖慌地一抖,小刀又落回了褐色的药盆里,药水溅在了她的腰间衣裙上。 “我为她放血之后,你把药贴敷在她的胸口。” 当亦君再度有了知觉的时候,温软柔腻的触感覆在了她的双唇,轻巧的小舌顶开了亦君的牙齿,朝她喉间送去了药粒与一股精纯的元气。 “苏昕?” “嗯。” 亦君在朦胧间感到她终于恐怖的世界转了回去,回到她原来所在的“未国”,苏昕还像以前那样从她身边起身,撩起耳边的长发,在给她一个早安的吻。顽皮的小舌头在撩拨着亦君心底深处的欲望,可是亦君今日很累,是起不了身了。 “冰吟师妹,为何她又昏睡过去了?” “你别紧张。”杏衣少女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亦君的手放在腿上为她把了把脉,又对翎儿道:“现下她身体虽已无大碍,但她身子骨中毒多日早已疲惫不堪,我的丹药和你的元气都在体内为她培元,让她再多休息些,过几个时辰就会清醒复原了。到时你再让她服下这几粒丹药便好。” 公楚翎儿开口称谢,心中却不是滋味的有些惭愧。记得在泊州城见到北宫冰吟背影,凭她与北宫冰矜的关系,本应该上前与冰吟打个照面,何况北宫冰吟还有个身份便是大翳御封的漠国平宁郡主。翎儿不愿意上前招呼的原因,一是自己私逃出咸阳都,不愿被他人知晓;二是看到柏亦君错认了人还那么在意,她心中有些不快。她心地善良,虽然有时行事粗狂,但也不乏细腻感性,一时之间便向冰吟吐露了泊州城擦肩而过的旧事,好生愧疚起来。 北宫冰吟也只是笑笑而过,劝翎儿不必在意,她那时刚返回会稽郡内,也是路过泊州城准备回丹鼎山的。不过翎儿心下奇怪,每每提起她像苏昕,北宫冰吟总是眉间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说到北宫冰吟,她在数日前从丹鼎下山采药,在金蟾县某处采药时,见着了太尉府的招隐令箭急急腾空响起。她知晓近日先皇驾崩,自己也遇上些许奇事,心想上前探个究竟,也好探知一下宫里的消息。谁知遇上的放箭之人竟是太尉府的孙小姐公楚翎儿。 冰吟因堂姐北宫冰矜之因与公楚翎儿相识,她在丹鼎修道修医多年,此次相见她心头虽对公楚翎儿的准六王妃身份有些芥蒂,但她修养所在也并不多动声色。公楚翎儿是尊卢太后的弟子,即为玄令山门下。丹鼎与玄令、漠国与大翳渊源颇深,出手相助自是理所当然。 她见素来豪气的公楚翎儿对眼前这个相貌颇好的公子急到花容失色、梨花带雨,心下立即明白了□分,这位准王妃必是对他动了心思了。谁知道除下衣物,这个佳公子偏是女儿装扮,北宫冰吟惊讶之余也觉得自己对公楚翎儿的猜测有些滑稽。她猜想亦君是路上误撞上了某邪派之人,以凡人躯体中了如此妖邪的毒,凶手甚是可憎。 当时反复用了几种手段才救回亦君,最后只须以一口精纯元气将数十粒的小丹药送入她口便可。行医救人本就顾不得害羞或是甚么礼法,冰吟漱过口正想含入丹药,见着翎儿的模样便心生了一计。借口自己身体偏寒不利丹药的药效,让翎儿代她以口对口渡药。 翎儿也不推辞,虽有些羞赧但也应承了下来。听见亦君又唔哝着“苏昕”二字,北宫冰吟心中也翻江倒海般好生难受。先前看翎儿发现亦君女子身份万分惊诧的模样,冰吟还有些感叹可惜,可又见翎儿非但不怒还倍加照料,冰吟心底还是稍稍有些乱了,自己比不上翎儿的地方,似是又多了一点。一个是当朝太后的唯一徒儿、皇六弟的未来正妃、太尉公的孙女,一个是挂名郡主的质子,再论权力论地位又何苦呢。 冰吟嘱咐好翎儿些许药嘱,便向翎儿托辞说有急事要回丹鼎山。相较一般凡人,柏亦君自身的体质倒还能受得住这场灾祸,冰吟预计亦君服下她那几粒珍贵药丸,半月时日便能复原了。公楚翎儿本是想多言几句留下冰吟的,谁知听罢冰吟的话很是高兴,既然冰吟一心要走,她也不多婆婆妈妈似的罗嗦了。冰吟见她欢喜模样,心疑:现下秦淅匆匆即位,不定也要招自己这个质子入宫叩见。她二人滞留半月,公楚翎儿身为皇六弟的未来正妃,为何还漂泊在外,不该早日回咸阳都? 将银针缓缓收回锦布扎好放入包袱,冰吟朝送她离开的翎儿微笑着拱手拜别,转过身,她的脸上却布满了忧容,内心也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之中。 “秦澍,她,就是你要娶的人么?” 第二十五章 避妖邪夜入丹鼎 又是一阵绵绵细雨,背着包袱的窈窕少女撑起纸伞,继续徒步行在偏僻的乡间小路。与北宫冰矜相似几分的美貌脸庞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愁。即便是山风让细雨变转了方向,吹起她及腰的长发,打湿了她额前颊边的刘海,也仿佛浑然不觉。 忽然,远处有一个稚嫩的口音轻声问道:“李在,你看那身着杏衣的女子模样,与虚道早前放在桌几上的北宫冰吟画像可是有些相似?” 火红色的身影立现,正是笑笑火蛇李在。“哈哈不错,乩童好个眼力!这回我等就将这北宫冰吟和公楚翎儿那丫头一并捉了去,给虚道送上大礼!”他尖长的五指一收,掌间一团火球便要扑啸而出。 乩童立即用他的小身子挡在李在脚边,抬头吹气熄了李在手上的火焰,说道:“且慢,这北宫冰矜虽是有郡主之名,可也算丹鼎山弟子。你也知道丹鼎山弟子身着杏衣,杏衣、行医。虚道抓她,必是为了救那半死不活的秦澍。捉名叶阳夫人的丹鼎入室弟子施救也并非那么容易,但虚道盯上北宫冰吟必然有虚道之理。现如今我等都听说天下皆知六皇子秦澍已在先皇陵寝前祭拜,必然是已无大碍了。你看北宫冰吟她那模样,分明不像是逃出来的,若是她医好了秦澍,虚道另有安排将她放了,我等误破了虚道计策又该如何是好?现下我等还是少淌这趟浑水,虚道未传令与我等,又何必自作主张节外生枝。” 李在听罢一想,随即咧开嘴笑道:“乩童所言有理、有理,那公楚翎儿……” “不想公楚翎儿还能招得北宫冰吟这号人,如此轻松破了我武乩童的妖毒。也罢,若是那凡人小子前两日就死了,我二人也不会知道这丹鼎山叶阳医术的厉害。捉公楚翎儿之事,我们还是按原计折腾她几日,再捉她回去。” 北宫冰吟从公楚翎儿处离去,也才走了约莫五六里路,便已觉得周遭氛围有些不对劲。她虽是思绪紊乱、内心烦闷,鉴于不久前的前车之鉴,她也不得不注意起渐起渐落的杀气。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的袖间,几枚丹药已经被她的玉指用力拧按在了一块。她虽然修为不高武艺一般,但在叶阳夫人处学医多年,她也深知运用药与毒的一线之隔。 此前因大意被掳走的那一次,所遇所见正是这些日子她缠扰心头的愁事。 武乩童和李在悄无声息地隐去了,冰吟又走了一会儿,发现没了他们的气息才松了口气。可这二人一走,她内心却也有些落寞。她不信这次是因为她曾经救过的人回转心意,差人带她回去。但又不得不说,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是这么希望的。(.) 德照公主北宫冰矜、平宁郡主北宫冰吟,她二人这两个头衔与名字,皆是由大翳正安皇帝所封所赐。当年漠国北繁王北宫烈为保一方安定,向大翳俯首称臣,将自己年幼的独女冰矜送到大翳朝做质子聊表心意,而一同送去的,还有北宫烈唯一的弟弟北宫力的女儿北宫冰吟。皇帝见她堂姐妹二人生的讨喜,给了封赏让她们留在宫中。 可惜二人际遇又有不同。小时候的冰矜便能让人预见她有江南女子般的白皙纤柔,眉眼里含着天生的尊贵之气,皇后尊卢阿房一眼便钦点她做太子妃。只可惜,太子澈早已注定是病入膏肓。而冰吟则被东弥药仙叶阳夫人领去了丹鼎山学医,殊不知这在当时也是尊卢皇后的授意。 一晃半月即将过去。 北宫冰矜奉尊卢太后之命互送叶阳夫人的灵柩,已然到了会稽郡丹鼎山山门前。即便堂妹冰吟在此处修习多年,冰矜却也未曾亲自来过。 此番初次登上丹鼎,冰矜隐藏在披风遮面下的脸色十分严肃,内心已满是重重心事。 太后并未将东弥药仙叶阳夫人的死讯昭告天下,到时冰矜等人登上丹鼎大殿,这一山杏林弟子听闻夫人噩耗、见到夫人的灵柩,怕是又会有一波不平。尊卢太后早对冰矜说过叶阳夫人祖上乃是有着仙家渊源,才得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丹鼎弟子虽然修为不高,但是经以夫人□,皆以医术闻名天下。叶阳夫人及她的丹鼎山,也算是按着大翳一大脉门的角色。 丹鼎弟子自然知道夫人与太后关系甚好,但若是哀极生变剑指朝廷,也未有不可能之处。况且虽知修仙之人心性与朝中争权夺位不同,但深谙两道的太后还在担心蘅岑登上掌门之位有变,恐怕也只有一个原因――秦淅刚登上帝位、秦渐挟母叛逃,天下尚未安定,难免有人从中作梗、煽风点火。尊卢太后让她过来,用意恐怕还在于化解此了。 冰矜渐渐想的太过深远,她心道许是自己多虑。若不是,到时如何应付也只能自己心底思忖了。 谁知一行人上到丹鼎山门请见代掌门叶阳蘅岑,却被告知蘅岑寻访草药尚未回山。问话的冰矜随从大惊,又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询问迎客童子北宫冰吟可有在山上,童子竟也告知北宫冰吟离山往象郡赠医施药许久,怕是误了脚程,也尚未回山。随从只好赶紧把事情一字不差转报与车内的北宫冰矜。 照太后之意,叶阳夫人的灵柩、轮叠玉冰鉴以及太后的信件都仅能亲自交予蘅岑一人,如今蘅岑不在山中,事情便有些微妙了。 一行人求宿在丹鼎山等叶阳蘅岑回山未尝不可,但叶阳夫人的灵柩摆在丹鼎久了却又不让自家的弟子知晓,多少也都于理不合。期间还得防着弟子发现这灵柩中就是他们掌门师父,如若不然必起轩然大波。何况叶阳夫人的灵柩存放特殊,也会引得弟子怀疑。那若是先知会了丹鼎弟子,仅凭不能露脸、不能多言的北宫冰矜及随行之人的一面之辞,而没有太后的亲笔信件开诚布公,又哪能轻易让这一山弟子相信夫人之死的来龙去脉? 若是不入丹鼎山,随意找个落脚之处又恐秦渐作乱、天下不定、多生变化,到时时辰未到,也保不住夫人的尸身。 一行人停在山门,进退两难。 是时吕若向冰矜建言,还是入山待蘅岑回山为宜。只因车队进入会稽郡地界起,吕若便察觉似是有人已经盯上他们,且该人绝非一般凡人。虽然那人未作任何表示、敌我态度不明,但为安全起见还是得迅速入山落脚的好。详细情形到时再派人细细查明不迟。 一行人入山,在代行蘅岑子之责的桑芴子的示意下,总算在西南一处阁楼安定了下来。半遮颜面的冰矜还在皱眉深思应对之法,便听闻北宫冰吟披星戴月地赶在山门关闭前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匿池沼潜访栖月 尚淳苑处在尊卢太后福安宫内,与咸阳皇宫的其它园林景致相仿。[]步入苑中,尽皆是珍稀花鸟,更有奇花异木藏种于林中。不消说陆上仙鹤、水中鲤鱼,其它难得的珍禽异兽皆有放养苑内。另有三大活水池沼,滋养珍土稀壤,所以难得的仙株神草移种苑中大都可存活。如尊卢太后偶得的药草“唤魂”,以及叶阳夫人用以救先皇的天下各式稀有药草,都是移种在尚淳苑中的。 但尚淳苑又不仅仅是区区园林模样,其妙处绝不局限于一处玩乐之所抑或是尊卢太后和叶阳夫人的一处药田。在尚淳苑深处的一大池沼――磐玉湖旁,植有一株紫绿叶的参天古木。 太后尊卢房独自一人,一身天青色衣着紧束装扮,一头黑色瀑发也并无精心打理,只简单将之束起些许再垂落腰间。与平常的尊卢皇后、尊卢太后的模样相比,姣美的面色憔悴不已,自先皇驾崩后,尊卢房便一直是如此。 蹙起眉头站在湖边看了那株紫绿古木许久,她突然飞身从磐玉湖中潜入湖底。磐玉湖半是天然半是人工做成,虽非深不可测,但也着实比一般园林湖沼深沉的多。尊卢房沿着湖底找寻,只在一块约有一丈多高、长满水草苔藓的湖底壁岩旁触动拉环机关。那块壁岩如一块石门一般缓缓向后退出,由于许久未曾打开,尊卢房侧身躲在一旁,待无数湖水气泡泥沫过后,数十石阶才显现而出。(.)石阶连通的短窄过廊,也是一侧旁系水道,高低可容一人进出。 尊卢房起身往石阶上游过,在短窄水道的尽头停下,正可遇见地上那株紫绿古木的一段根部。这段根部径直穿过青石块砌成的水下密室,暴露在水中的部分盘结错落、粗壮的根茎像一处牢笼,着着实实地将一个盘腿而坐的人锁在了水下密室里。 此人白发披肩、长须及腹,身材精壮修长,只着了一件灰色破袍,胸膛半露,面容十分苍老。他身体关节、后背紧贴着周遭树根,若不是已知他是活生生的人,乍一看来就像是紫绿木下的人形根雕。感到有人近前,放在膝上的手指突地一动。他紧闭的双目微微睁开,不紧不慢嘶哑道:“十余年不见,阿房可好?” 尊卢房也不立即搭话,面上也无甚表情,只微微侧脸,看着自己右肩上渐渐显出模样的一只傍卧玉兔。这只纯白玉兔似是刚睡醒,略显慵懒地抵着尊卢房颈间,不愿睁开双眼。她与尊卢房同生俱来,名为房日兔,小名也是阿房。 那被囚在树根中的人见悬在水中的尊卢房宁愿借同名玉兔接他客套话,也丝毫不愿松口多言家常,心中立时明白她是在省着玄金丹的功用。(.无弹窗广告)那人见叶阳夫人叶阳纤云未与她同来,心中又明白几分。他也不再多费唇舌,复又闭眼低声闷笑,故意道:“咸阳皇宫奢华极尽、人间天上,尊卢皇后如何想起我这磐玉湖底、幽狱毒根三宝殿?” “栖月大师,子都已驾崩。”尊卢房丧夫之痛未平,一句话出口又皱起眉来,只得转头望向植于密室几处的荧荧蓝色光亮的澜幽草。她口中所含的玄金丹便是由叶阳夫人提炼自此种药草所炼成的辟毒药丸。栖月大师亦正亦邪,二十年前惨遭大劫,只得依附于紫绿株的浸水毒根生存。紫绿株难寻,植一段浸水毒根更是难上加难,因他曾出手救过尊卢阿房和叶阳夫人,阿房便将他安置于此。又因紫绿浸水毒根剧毒,虽是磐玉湖底水极深、不必担心毒液浮上水面,但叶阳夫人仍然在周遭种上紫绿株的克物澜幽草,化解些许毒液。可若是人只身近前这两种毒物,还得口含玄金丹。因玄金丹极难炼成,叶阳夫人也只备了数颗,到她因救先皇秦子都毒发,尊卢阿房的手中也只剩一颗了。 听闻秦子都已经驾崩,栖月大师叹了口气道:“你尊卢家身负重任,岂可想做凡人就做凡人?果报到不了你尊卢家主身上,可你夫婿儿女已受了苦果,尘世纷扰,不如趁此机会回去玄令山重修,犹未为晚。” “大师已算我此来用意?”提及夫婿儿女,尊卢房心中吃痛,不愿再多听他慢慢训话。她感觉舌尖玄金丹已开始消融,便有意打断。 栖月大师仿若未闻,径自道:“纤云与你自年少交好,你却一意孤行累及纤云。当年你敢冒大不韪将秦澍送往异界,界门虽为你玄令尊卢家所守,但绝非你尊卢房可用,你违令大开界门已是错,为将秦澍顺利带回,打开界门十数年更是错。因因果果,秦凛、秦澈、秦子都皆已离世,你愁的可是秦澍?” “澍儿被阿虚种下无名,此咒几日间便隐于无形,血息以乱难以捉摸。大师可有解咒良方?” 栖月大师略微抬起眼眸,又道:“当年你未听我言将尊卢虚镇在火峰之下,却将他封在皇宫归一殿地下,一来他躲了劫,二来你积不了德,复又种下祸害。现今他从地牢脱逃,重又搜罗了那些邪派异派再生事端,必乱大翳秦家天下。命盘已动,秦澍的无名,于我等而言,是无解。” “无解?”尊卢阿房听罢,虽是用手指抚弄着掌中的房日兔,可微眯的双瞳里,神采却回了来。 “这些年,你三妹尊卢参可有来寻你滋事?你尊卢家天生仙骨奉天命看守界门,姐弟四人却分成四路两道,着实可笑可笑。”栖月大师说着,便真的大笑了起来。他声音本就嘶哑,笑声吃力,听起来更是十分难受。 尊卢房敬栖月为前辈,但也不愿再多受他越俎代庖的教训。尊卢房一听他提起尊卢参,便知道栖月大师暗指当年尊卢参与自己拔剑相向的起因,此事知者甚少但也让尊卢房当年深感此事乃奇耻大辱一件,内心又感不快。 尊卢房边是注意着整个水下密室和栖月大师的说话,边是心道栖月大师这些年绝非只如活死人一般依附紫绿株过活,他当日元气大伤,连近身是谁人都难以察觉,今日估算之能恢复大半绝非一蹴而就。若并非纤云的药草厉害,那他必然也在苦苦修炼恢复功力之法,且还颇有成效。想及栖月大师当年邪时模样,尊卢阿房不禁略挑了下眉。 她继续听栖月大师说话,也或多或少将情势诉与他听。她是看栖月大师与自己所猜是否不谋而合,更是在试探栖月大师。正如纤云曾经骂过她时说的:“你与秦子都这么多年,别的倒没学会,阴险多疑倒会了大半!” 栖月大师所说,对秦澍命盘的臆测与尊卢房多年前所算计的相似,尊卢房倒也不奇怪,反而松了口气,无名无解,无解便无解。尊卢虚带邪派生事,一时天下大乱,乱便是。 “天下不乱,澍儿如何登得帝位?” 第二十七章 情思暗涌浮香林 “又捏我的鼻子……” 柏亦君又被人从睡梦中捏醒了,她先不睁眼跳起床,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装作还要继续睡下去的模样。公楚大小姐再不愿意多给她机会赖床了。救柏亦君这个小草民小跟班的一条命,可浪费了公楚翎儿大半月时日。这十多日,她本该进金蟾县玩乐了去,骑马、游山、赏杏、逛天蟾山脚下的大集市,可现下全全赔给了柏亦君。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她自问自心眼里就还是窄了,非得逼柏亦君今日起程。 其实公楚翎儿见柏亦君没了性命之忧,且吃了北宫冰吟的丹药,一天好的比一天快。她心底早就不再把柏亦君的伤势放在眼里了,天天嚷着喊柏亦君快快好了,要往这儿去游那儿去玩。若说亦君担心翎儿生气,也就身份一事刻意隐瞒了。不料,公楚翎儿看上去乐地欢喜亦君是个女孩儿似的,待亦君更随意了。 只见她翘着唇儿盯着亦君的鼻子,玉指微微用劲,轻喝道:“柏亦君!看你还能撑多久?”殊不知那幽兰气息正打在柏亦君的脸颊上,轻轻软软、酥□痒,亦君红着脸再难忍耐,便要跳坐起来。 谁知亦君睁眼抬头,正合公楚翎儿一个满怀。这位公楚大小姐原来是半伏在她身上,虽是半点没触碰到仰卧的亦君,可亦君身子一腾起,心里只得不知所措的嗷嗷直叫。大小姐的腿摆的位置倒好,搁亦君双腿间隙里去了,亦君起身一碰,两人四腿交缠触碰,上身就是温香软玉满怀的姿势。 亦君自从知道翎儿给她喂药渡气的事,立即就明了是自己在梦中乱认人把翎儿认成了苏昕了,这人工呼吸做的可让亦君羞得好几日没敢抬头正眼看翎儿。现下又是暧昧事儿,她更有些慌乱了。她心底对自己道,说实话,确实对翎儿有些好感,那俏丽模样、那胆大性情都挺好。 可是转念又想,救命之恩最是好,其她的胡思乱想都好些甚么?苏昕和北宫冰矜已经让她头痛已久,还好中的那妖毒毒的让她牙关狠咬,没让她把梦中说的胡话给翎儿听去了。她心知北宫冰矜是何等人物,怕给冰矜徒添麻烦,亦君心底琢磨着便下了决心,以后北宫冰矜的名字身份,是半点不能从她口里显露的。 公楚翎儿见亦君抱着她发起呆来,也没太过在意,拽着亦君胸襟就要拖她下床。亦君苦笑,一条命是捡回来了,但为何人家穿越的好吃好住,她自己就这么会狼狈?!其实柏亦君心中早已有恨,更恨自己当初烧了冰矜从她指尖卸下的天蚕丝,否则若是有机会找到穿越缘由,必是要好好报复一番。某市夜生活的人那么多,某夜班公车上人也不只她一人,偏偏就是她莫名来了这个大翳朝,好在受得冰矜翎儿的恩惠,苦先不说,被诬也不提,乞丐命都差点认了,饭也讨过了,以为当了翎儿跟班小厮,日子能过的稳妥些了,又不过心善与个小童耍耍跳房子,却几乎丢了自己一条小命!她怎能不恨? “柏亦君,你是被那个妖童给毒傻了还是睡傻了?若是我冰吟师妹的丹药没有用处,我可要上她那儿说理去了。”公楚翎儿跃下铺子放开了亦君,轻身一旋坐在了方桌旁的木板凳上,故意玩味儿斜眼瞧着正在低头穿衣裳的亦君。 柏亦君闭上眼也知道公楚翎儿的那副模样,才不敢去看她眼波秋水、顾盼生姿。只嘟哝着谄媚道:“大小姐,我们快速速起程吧,日落之前说不定能赶到金蟾县的一个小镇呢。” 公楚翎儿想想也对,高涨的心情又给亦君添了把火,气势一高凭她身手,手脚更快了。二人收拾妥当离开租住的农户土房,公楚翎儿便迫不及待地购了两匹好马赶路。她心中本是奇怪,一拖半月,太尉府的人怎么还没追上她,可憋了半月的玩心大动,她也懒得再多思考这些人何去何从了。 路途颠簸,两人又骑马连跑了三四日才到金蟾县。一到客栈住下,柏亦君觉得自己跟快散架了似的倒在铺上。她不敢离公楚大小姐太远,怕又无意遇上甚么杀身之祸。谁知公楚翎儿才不像她惊弓之鸟一般,自己跑到客栈大堂里喝小酒了。这时,听闻天蟾山庄的大小姐近日要与廷尉公子订亲,商庄主到时会大宴宾客。(.)公楚翎儿宫廷朝宴见惯,平日这些山珍海味的酒宴更是稀松平常,何况是原属齐地的一处俗气商人的家宴,就算天蟾山庄是大翳最大的商户,因当时商人地位不高,也暂入不了她公楚翎儿的法眼。 说到当朝廷尉桓隽桓大人,公楚翎儿也不熟悉,他家的公子桓子瑾也只知姓名。朝廷官员家的婚宴多了,公楚翎儿听着听着也没了兴趣。 这时大堂里的那些口舌又道来贺的宾客众多,到时必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前些年被先皇封为琴舞第一的燕盈姑娘,也会到场一展琴艺舞艺。传言她身段玲珑,起舞时更是清雅飘逸、美妙动人,一手琴曲亦是音音细韵。这御前的乐舞师能在民间见着,他等那些区区草民还真是三生有幸了。 刚咪了一口小酒的公楚翎儿一听燕盈名字,双眼便亮了。燕盈姑娘她怎会不知?不过她也稀奇,燕盈自西南地而来被荐进宫中,不想拿了御赐第一的名号竟然会自降身价与商人往来,倒也称奇。翎儿去年在宫宴上听过燕盈一曲《惜花》,余音绕她心间许久,她与北宫冰矜都很是赞赏。而燕盈之舞,翎儿却因事未有机会欣赏一番。反正她也有意带亦君偷偷混入天蟾山庄内,不但天蟾山里赏赏花,还能在订婚宴上听听舞,自然是件天大好事了。 公楚翎儿想罢便去做了,她做事还颇为自主,也不管亦君,自己先在小镇打听了天蟾山的路线,听到了不少关于天蟾山庄的街坊风声。她心道自己不知天蟾山地势情况,而天蟾山又被天蟾山庄划为一出。天蟾山庄既为商贾,庄中必然不少宝贝,少不得数多护卫护院布防。没有请帖,要与亦君贸然混入山庄,恐怕不易。 累倒在床铺上张嘴大睡的柏亦君还未休息完全,又被翎儿给拎了起来,说要马上启程继续赶路到天蟾山。亦君抓着翎儿的袖子,为了再多休息一小会儿,她睡眼惺忪的提出了几大问题,一是她二人能混的进去么?二是伤她的那个妖童会不会趁乱伤她呢?三是天蟾热闹,翎儿许是会遇见熟人罢?四是天蟾山庄的大小姐虽好,可那些护卫还挺猥琐,她柏亦君不喜欢。当然这句话她没说,要不又得暴露冰矜了。 公楚翎儿叉着腰看着亦君,那黑玛瑙似的眼珠子看的亦君心跳加速,好一会儿翎儿才撇撇嘴道:“我往天蟾,就是为了见熟人的,你说的哪个熟人我不懂,不过哪个熟人敢管我?像你这种普通草民,燕盈的舞姿难得一见,不去才可惜了。你若是担心我们二人混不进去,那我一人是绝对可以混的进去的,你可以安心了。况且那妖童伤得了你,未必伤得了我。你若是担心那个妖童没事跑来伤你,倒言之有理,所以你最好跟着我。那你现下究竟要走不要走?”她以为亦君有时唯唯诺诺,有时体贴入微,不想行事倒还挺细心。 “走,当然走……”亦君心道说来说去还是得立即启程。 “你可真是婆婆妈妈的不得了,跟你女孩儿似的,”玩心早已飞到天蟾的翎儿鼓起嘴、动动腮帮,“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女孩儿。”可她心中却暗暗说道,“若你不是女孩儿……便好了。” 柏亦君睁大眼睛,她着实没有想到公楚翎儿真的会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在天蟾山下的蟾荫城就把一对天蟾山庄的宾客打晕了,不知又给他们喂了甚么药,随即拿了人家请帖冒名顶替去了。好在翎儿心地不坏,只是想混入山庄便是了。她施了小计,把那会昏睡几天的二人藏到城中客栈的客房里,安全妥当后才与亦君上山。 这玩乐之事,翎儿将脚程掐算的倒还挺准。此时天蟾山庄已是布置妥当,第二日便是要大宴宾客宣布订亲的吉日。柏亦君寸步不离紧紧跟着翎儿生怕落单,于理而言两人成日里紧贴着,应是挺不自在,可这二人倒还挺乐意,有说有笑的跑去游览庄中精致。旁人看她两个年轻少年青春灵秀、气质出众,好生羡煞这一对天然雕琢悠游自在的兄弟。自是有人前来想与她们结交认识,柏亦君是惊弓之鸟,就怕再徒惹灾祸上身,站在翎儿身旁半点都不敢吭声。旁人见年龄大的都不说话了,便望向那个年龄稍小秀色可餐的灵气少年。公楚翎儿犯案在身她不怕,就怕因这些人扰了她与亦君耍乐。所以她也不言不语,仅是朝那些人抿嘴一笑,牵了亦君的手就跑远了。旁人各个一愣,两个男子如此扭捏,此间颇有断袖意味。 郁郁葱葱的粉色杏花林木间,白发斑斑的老画师正在为一个梅腮带笑的窈窕少女画像。少女神态悠闲清雅,坐在摆了别致紫砂茶具和精致点心的雕花木桌旁,。明日她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商璧胭喜事当头,今日心中自然愉悦,庄主商应显又让女儿手中又得了空闲,商璧胭便领了几个丫鬟在庄内这座浮香林里露天休憩,顺道也让画师为她作画。 “那模样,也不似那些商人俗气呢。”公楚翎儿望着商璧胭,又朝柏亦君招招手,让她快些过来。翎儿心道她柏亦君不是如胶似漆似的么,这下总算是没了体力了。亦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翎儿躲藏的老杏树后面,恰恰好可以完全望见商璧胭的颜面。那身形、那轮廓,亦君眉毛一挑,低头透过钱袋的布质摸了摸里面那个被她摸过无数遍的半两钱。往事,历历在目,疼的生闷但也心怀感激。 “大小姐,请看向老夫这儿。”老画师正好在细致描绘商璧胭的五官模样,却瞥见她侧脸走神,可也惊得她顾盼之际含辞未吐,不经意流露出勾魂摄魄的美艳。 “啊?真的是她?”意外之余柏亦君也惊讶叫道,“怎么是她?” 公楚翎儿生怕她暴露了出来,赶忙捂了亦君嘴巴,又凑在亦君耳边说道:“嘘……有人来了。” “子瑾!” 商璧胭也不顾画师笔触如何,笑着跃起身来朝向那个锦衣少年男子而来的方向迎去。瞧那眼角眉梢的笑,玉齿朱唇边难掩的笑,一瞬间绽放当场,什么漫天杏花粉色桃色,都比不过她了,实是惊艳在场之人。公楚翎儿心头惊道,这商璧胭对桓子瑾的欢喜,真是到了何等地步呀。 第二十八章 舞燕盈热闹天蟾 柏亦君记得那个在雨天对她温柔淡笑的绝色少女,美的像装饰华丽富贵的瓷娃娃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而自己是个跌落在街头的稻草人,肮脏、残破。[]那个瓷娃娃美的太有距离感,那种温暖的陌生让亦君不敢相信她曾存在过。 但她确实为亦君撑起伞,把半两钱轻轻放在亦君满是泥泞污血的手里。 每每想起,亦君又是感激又是恼恨。那半两钱是雪中送炭,让亦君又可以暂不用乞讨为生。但又恨她施舍钱给自己,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乞丐。亦君这个现代人所谓的自尊被践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贫穷、苦难也不如自尊折磨她到如此。亦君也安慰自己,人家小姐是见她落魄,好心救助,岂能恶意揣度人家一番好意。可是亦君心里还是有一个梗结在,绝非仇也非恨,三分怨人家侮辱她是乞丐,七分恨自己手贱接了人家银钱,可事情放在当时情况下,却也无可奈何了。是非对错,哪里说的清? 于是亦君更迁怒于让她来到这个大翳朝的缘由,若是无缘无故便罢,若是有,她心想自己这条贱命做过乞丐还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怎么还怕豁不出去? 那日在武晔城外,让柏亦君和冰矜一同进城的天蟾山庄大小姐是何等雍容华贵。亦君对商璧胭虽然是样貌未见,却听得其动人音色。可时日相隔几月,亦君落魄七合城与她相见,横祸当头,哪里还联系的起来? 那时离去前的商璧胭是对柏亦君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那时柏亦君听的刺耳,四个字虚伪客套、假仁假义,手中的钱币沉重屈辱,却有弃之不得。矛盾不已的她只能砸在地上,无数遍哭着说自己不是乞丐。 此时此刻,商璧胭心喜未来夫君桓子瑾前来寻她,面庞上再见不着那陌生遥远之感,她对桓子瑾的情感点点滴滴至情流露,一如夏花绽放,惊煞众人。 论美貌气质,北宫冰矜与公楚翎儿绝不会输她半点,但少女即将嫁做人妇那委婉羞涩的情思与在心上人前欢欣愉悦的模样掺揉,全然不觉暴露在了他人面前,那一瞬间,又是另一番美好景致。 暂且不论旧事经过,亦君看到璧胭那绝色笑颜也是与旁人一样,难再想其他,拿开翎儿捂在唇上的玉掌,全全沉醉于从这一幅杏花画卷中提裙走出的美色绝色。 公楚翎儿原是也望着商璧胭和桓子瑾出神,见丫鬟和画师自行离开了浮香林,才回过神来。两人在树后拥挤不堪,她的手又被亦君轻握着,便想拖了亦君一起离去。微微侧头瞧了瞧亦君,亦君标致流畅的侧颜就在眼底。乍看之下,白皙干净的颜面与勉强束起的黑色发髻黑白分明,翎儿再细看她五官更是眉目如画,轮廓线条柔和美妙,是男是女都很是好看。也不是初次相见,只是柏亦君相比从前白胖了些许。可不知为何翎儿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手指与亦君的交缠轻触,心中忽然流露出些许温存甜蜜,让人喜欢不已。陌生的感觉在心间游移,对亦君之情似乎也在起着悄悄变化。 初时一日三会,翎儿早已觉得与亦君似曾相识,很是亲切。她知晓天地间有缘所在,心想指不定她们前世旧时相识,倒好倒好。可一路行来,心底对她完全变了模样。翎儿见商璧胭对桓子瑾流露的欢喜,竟然也自行比较起来,她对亦君,会否如此呢?亦君也是个女孩儿,可心里怎就无法像对其她女孩儿一样对她? 所以看亦君目不转睛地望着商璧胭的笑颜,才有了些懊恼。亦君也不是不知身边佳人柔情想法,只是前车之鉴不敢自作乱想,自以为多情。翎儿也总是恼她笨笨歪歪,可她也喜她乐乐悠悠、吵吵闹闹,笑她晕晕呼呼、别别扭扭,骂她好好坏坏。 互有心思,却互不敢随意吐露。 亦君似是还在津津有味地瞧着桓子瑾和商璧胭甜蜜相处,翎儿也只好缄口不语,与她一同看着在浮香林打情骂俏的恋人。 桓商二人是这次天蟾大宴的惟二主角,眼里哪里还放的下别人。也不管周围有否他人,一对青年男女说着笑着便放肆在林子里自由玩闹,嬉戏追逐,全然没了二人在人前的早熟模样。商璧胭在杏林子里扶着一棵棵杏树躲躲避避,翎儿亦君还以为她要发现她们了,赶忙想抽身撤走。翎儿捉着亦君的手还没迈步,桓子瑾又追上了璧胭。 商璧胭返身背手靠在一颗杏树上,一双美眸大胆地盯着桓子瑾,巧嫣笑兮。亦君定睛看她,稍适运动过后的女孩儿粉面桃腮,迷人的眸子漾着秋水,真能将人家魂儿勾了去。可惜那笑容那神色只对着那个高大英俊的廷尉公子桓子瑾。长相并不俗的桓子瑾亦是潇洒之流,一双星目深深被商璧胭那姣美的神色容颜吸引,他忍不住扬起手微微抬起璧胭精致的下巴,将唇儿凑了上去。 “呀……”公楚翎儿心道不妙,这种事怎能随意让人看见的?又怎能随意窥视人家做这种事?低下头拽着宽大的袖口,满脸羞红。悄悄抬起头看看亦君,竟然是神色自若。 “喂,柏亦君,你真是个色胚子。快走了!”凑在亦君耳边,只剩气音。 亦君看翎儿脸色绯红,明明是羞赧不已了还在故作无事般,可与她平常胆大的模样相去甚远。亦君立即明白了的翎儿的心思,忍不住故意低声笑道:“不色不色,少爷你再让我多看一会儿罢?” 公楚翎儿也不是怕看人家卿卿我我,是看到人家四唇交接,想到自己也曾有做过这种事呀!眼珠子看看戏谑笑着的亦君,再看看亦君的带着弹性的唇瓣,抿抿自己的唇,心跳的别提有多快。她本可以随意娇怒,轻易下一道狠令“柏亦君你快随我走”,可她现下真是被心底陌生的感觉羞的不行,绞着衣袖也不得缓过心情。亦君一眨眼之间,公楚翎儿提起劲自己一口气就跑了!她武艺不低,心急之下更是凌波微步般一跃几丈,落地无声,几下就没了影了。 柏亦君这回吓坏了,喊不能叫不得,若是自己再遇上坏人,那该如何是好啊!这边厢人家缠绵悱恻,虽然大翳有蜡烛没电灯,但也够她受了。 不敢打断人家,也没那能耐自行离去。 “算凑凑人家热闹喽。”亦君干脆坐靠在树下,背对着人家小情人,想想自己罢。一会儿回去,要怎么面对公楚翎儿? 被先皇御封琴舞第一的燕盈姑娘,自西南巴郡、蜀郡一带,被人一路推荐,直至上到咸阳皇宫的归一殿前,无人不对她赞赏有加。先皇亦赞她一手好琴实属不易,舞艺也着实令人。她也有落魄卖艺之时,十数年前适逢天蟾山庄庄主商应显慧眼识珠出手救济,所以有了今时今日,也义不容辞答应前来献艺。 她来天蟾山庄数日,都在闭门练琴练舞,除了庄主之外未曾与其他人相见。燕盈现下又得新帝垂青,商应显因她与商璧胭年纪相仿,早有意让她二人多为接触。这日商应显见璧胭空闲,便邀燕盈去浮香林与商璧胭相叙。而燕盈也是心想她是为贺璧胭订亲而来,明日便是吉日,礼应先行恭贺才是,便早早从她住的小院前来。 路上恰好碰到负责巡护山庄的林行,便朝他问了浮香林的方向。这个林行,自然是早前在武晔城外与亦君狭路相逢的林行了。他心挂商璧胭已久,可商璧胭倾心的是桓子瑾,订婚、成亲之日已定,他是半点非份之想都捞不到了。燕盈远途而来,与商应显一同下山迎她的便有林行。林行一见她模样,年轻貌美、身段娇柔、尚未婚配,心中早已磨的痒痒。只可惜数日来未再见着她面,苦恼不已。 上回燕盈舟车劳顿,面容略显憔悴;这回燕盈问路往浮香林,是云鬓花颜打扮齐整的,午后光线极佳,衬得她更是芳菲妩媚光艳逼人。林行恨不能把双眼钉在燕盈身上,自然是不会放弃多为亲近的大好机会。 燕盈带了几个下人前来天蟾,商应显也拨了几个奴婢去她小院。但因是庄中小会,恩人面前,她也未想带丫鬟一同。林行便大手一挥,毛遂自荐为她带路,一路上与她搭话说笑,喜不自胜。 谁知入了浮香林,二人略感气氛有所不对,也不见丫鬟不见下人。走到林中,远远便见着一个年轻公子坐在树底下似是熟睡,林行心里便觉得奇怪了。看他穿着仿若前几日有见过,乃是山庄邀请的宾客。遂跟燕盈示意了一下,转头大步上前朝亦君肩上一拍,道:“这位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亦君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她认得出林行面庞,几日来山庄往来宾客众多,又有公楚翎儿在一旁为她撑腰,从未想过还会与他正面碰上。这回又是狭路相逢,她咳嗽一声,把声音又低沉了些才说道:“在下赏庄中浮香美景,不知不觉感到疲累,就在这杏花树下稍适休息,叨扰叨扰了。在下还是回屋睡去罢,告辞。”说着就赶忙起身想跑。 林行觉得亦君有些眼熟,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因燕盈在一旁候着,他也懒得再与亦君多啰嗦客套,便道:“公子是我山庄客人,怎么能说是叨扰?公子慢行,请。” 柏亦君不敢抬头露出太多颜面,匆匆忙忙一个拱手。她知道林行身后有一女抱琴看她,但也不敢将视线有所停留,一溜烟跑走了。 第30章 番外 为角色刷存在的一句话剧场 (随便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一句话剧场) ------------------------------------------------------------------ 【秦子都】朕连个面都没露就over了!作为gl文第一个over的男主,朕比较悲伤,连我六皇儿的面都没见上,都说了不要再给朕上杯具了,居然还是被毒over的! (作者:都跟你说一句话小剧场了,抢镜头不能这么抢,就只能说一句。[.超多好看小说]) 【秦子都】阿房,我想你。 【秦澈】父王,我才是最先over的。[.超多好看小说]矜儿,你有你的以后,记得帮我向六皇弟问好。 【秦凛】大哥,小妹胎死腹中还未出世,更不容易啊。 【叶阳夫人】阿房,这几个月来,你过得可好?我真不想跟秦子都一起死啊阿房!阿房,我,我还是很想你的。 【尊卢房】(尊卢阿房傲娇,下令让本作者替她表示,她也很想他们。) 【尊卢虚】虽然本道人出场很惊艳很妖媚,但明显我养的延听狗狗没有尊卢房养的墨麟离火给力,我的虚日鼠没有尊卢房的房日兔给力,要求作者给本道人开挂。 【尊卢参】(翘着二郎腿玩着竹叶状 )姐姐,你逆天行事,可别指望你和秦澍会有什么好报! 【尊卢井】奉守玄令山,不负姐姐所托。 【栖月大师】曾经我也是一枚帅哥。(作者:大湿,该睡了。) 【北宫冰矜】亦君,她可还会记得我? 【公楚翎儿】师父,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给秦澍?(作者:唉。) 【商璧胭】听说作者想对子瑾欲行不轨,那么我不会放过柏亦君的! 【北宫冰吟】你们就那么惦记着苏昕么? 【桓子瑾】本公子躺着也中枪?林行,过来跟我bl。(作者表示不同意。) 【墨麒麟离火】没人知道我为了救傻柏重伤了么?主人救我! 【水麒麟震雷】秦澈根本就没把我弄出来啊!(作者:冰矜已经给你出镜机会了。) 【叶阳蘅岑】蘅岑一定会救回师父性命的。(作者:大家都认得你了。) 【徐吾宣】冰矜是我的!(作者:跟作者一起yy吧。) 【林行】燕盈那小妞儿真不错。桓子瑾你去死吧。(作者:祝你成功。) 【徐吾娈】如何驾驭这个妖物? 【柏亦君】那个救我的到底是不是苏昕啊?(作者:你做梦。) 【燕盈】形容我弹得一手好琴,可能不够恰当。(作者:泪目,作者真没有一手好湿。) 【商璧胤】其实我是璧胭姐的弟弟,男角色注目。 【齐莽】我想和妹妹再出一出场。(作者:傻柏有此意。) 【秦渐】听说我最近当了乱党。 【秦淅】听说我最近当了皇帝。 【慕妃】谁还会比我惨啊?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一半是左手,一半是右手,一半是倒影,一半是年华,一半是……(作者:闭嘴。) 【宋觅】第一次出场,我可能会先进宫见阿房。 【徐吾寂岩】我跟漠国之王北宫烈也就一般般熟悉啦。 【商应显】和燕盈父女恋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 本次剧场vip:(作者:对话对象次数最多的是) 【尊卢阿房】 第二十九章 心曲和鸣伴月眠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当朝廷廷尉――桓隽家的公子桓子瑾与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商璧胭的订婚之时。身在天蟾山庄的亦君与翎儿的原形尚未毕露,仍然打算混在宾客人群之中看热闹。 只是,恐怕公楚大小姐观舞的时辰搞错了。此时才是三更之时,拉了柏亦君偷偷溜到了宾客大宴所在的方兴场,也不做其它,只是寻了个高处与亦君一同坐下。这一举动不免让亦君汗颜,公楚翎儿选的这个高处不是别处,是天蟾山庄乃至天蟾山最高的楼阁伴月阁。 伴月阁的名字起的倒好,偏又是个攒尖顶。柏亦君之前在伴月阁的楼下一看就愣了,这不就意味着屋顶没有那种横条的屋脊了么?下半夜想老老实实的坐稳,恐怕不易了。 到了屋顶,亦君紧紧挨着翎儿小心翼翼地坐在弧形的屋檐上,好在伴月阁颇有飞檐的美感,暂时是滑不下去的。 昨日从浮香林回来,翎儿都还好好的。可看翎儿今夜有点失神,亦君便故作娇声说道:“少爷,这儿这么高,我会不会摔下去啊?” “呵,除了你自己上回中毒坠马,少爷我有让你摔过么?”翎儿说着,有意大力地拍拍亦君的肩膀,亦君吓得赶紧捉住翎儿的手臂,“小的明白、明白。” 公楚翎儿一听,蹙眉鼓了鼓腮帮子,伸手捏着亦君的脸又道:“你明白什么呢你明白?”亦君身在高处躲闪不及,又是求饶又是讨好。 月光洒下,清晰勾勒出公楚翎儿粉雕玉琢的面颜。虽然是身着男装,虽然是要跟亦君斗气的微愠模样,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美不胜收、可爱至极。与翎儿玩闹之间的亦君忍不住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以为是自己草民的身份卑微,平时才不好意思正视翎儿,其实一看着翎儿那杏眼明仁,她的心就再无法平静。 过了一会儿,翎儿渐渐静了下来,双手托着俏脸儿望着下面的天蟾夜色发呆,也没跟亦君说话了。亦君心想这时辰肯定没错,确系是三更。亦君之前没问翎儿缘由,便跟了她出来,殊不知她这不大称职的草民跟班小厮是称了些职,还是开始宠溺自己家的大小姐。 瞧那盘月亮在天上挂着,不是三更是几更?月亮在这天蟾山看起来又大又亮,仿佛就停在她二人身边,近的让亦君感到不可思议。月又叫玉蟾,亦君早知道天蟾山庄到处都有蟾蜍的记号,谁想到原来伴月阁这名儿依然与天蟾山庄的蟾有关。说到玉蟾,昨日她也有见到商璧胭腰上坠着一只,月色半透栩栩如生,绝对是个宝贝。于是亦君忽而又想起北宫冰矜给她的玉佩,“德照北宫”四个字深深印在她心里,想想她又自嘲起来:这么一块德照公主的玉佩,必是无数人渴望垂青的宝物,竟然给了她一个臭草民臭跟屁虫,甚至还埋到了某处偏僻的林子里。 圆月渐渐高升,但依然离着伴月阁极近。柏亦君看翎儿有些困倦,便拿了备好的衣物给她披上。 “若是一钩新月,就够我和翎儿躺上去了。”亦君歪着脑袋想道,她偏想着偏觉得自己恶心,自己的日子稍微好容易好过了些,怎么非要想出如此幼稚的童话来?亦君搓搓双臂,身子缩在一起,自己让自己掉鸡皮疙瘩了不是? 这时夜色里凝起了一层薄幕,从伴月阁上望下,仿佛偌大一个天蟾山庄、无数的亭台楼阁就笼罩在其中。亦君想起自己倒在苍霞山端霞殿前的模样,飘飘忽忽仿佛浮在云端却又让她自觉渺小无比,强烈地自卑朝她袭来。而她现下就坐在天蟾山巅伴月阁,单论高度绝不如苍霞山端霞殿高,怎么她仿佛就可以俯视这个世间?为何就丝毫没了自身渺小之感? 亦君瞧着脚下的这个被薄雾笼罩世间,如梦似幻,恍恍然间,她半眯起双眼,心想着一切若全是梦该有多好。受的罪是假的、受的苦是假的、受的伤是假的、生离是假的、死别是假的……她若只是在公车上睡着了该有多好。为何有人穷困潦倒到要去做乞丐?为何有人富甲天下仍是地位差人一等?亦君并不大理解这个世间。 “为何心胸狭隘居心卑劣者却能俯视于我?”她想起徐吾宣,想起在端霞殿前被所有人俯视的模样。她怎能忘掉一路上的奇耻大辱,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应有恨。 她的所有愁苦曾在武乩童妖毒发作时全数涌了出来,当时可谓是痛不欲生。亦君也不知是否为妖毒的后遗症,复原后她仍然时不时想起这些旧事,清晰深刻地提醒着自己。 亦君微微侧脸,翎儿披着衣裳靠在了她身上。她以为翎儿醒了,本想开口喊她,却又见她双目未睁,修长的睫毛仍是垂着,便闭了口。 亦君继续想到,她也想与人为善,她想做一个谦卑之人,本就不应随随便便与人争个高下。可她只身一人在大翳孤苦无依,顺随流水,受人冷眼欺凌。若不是冰矜,若不是翎儿,她哪里还活的下去呢?她心道自己真的是凡人,比平凡百姓还要平凡。不提她们的情意,仅仅是报恩她都无从下手,打心底的对她们有种深深的愧疚。自公楚翎儿救了她一命之后,她便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报答翎儿。那在半梦半醒之间见到的翎儿的泪水,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忘记的。 亦君心道自己虽然没甚么本领报答,但若是有此机会必然不会放过的。想着想着,她偷偷抽出被翎儿倚着的右臂,将睡着的翎儿轻轻搂在怀里。亦君抿起唇微笑地盯着翎儿,那恬静的睡相怎么都找不出五官瑕疵。 想起方才自己对翎儿无从报恩的思绪,亦君又低声无奈道:“啊……为何人这一辈子要受如此多的苦?”她心情并不低落,说这一句本是要取笑自己身份低微本领低下,就连仅仅思考如何报恩一事也变成了件苦差事。加上过往的苦事,便成了这句听似埋怨的话。 她自己一人说与自己一人听,随便怎么说都可。哪里知道怀里的公楚翎儿闷着头开口了:“我师父说,不苦不成器。” 亦君脸蛋霎时更烧着了一样,搂着翎儿的手也松了,忙尴尬说道:“你怎么就醒了?” 翎儿心道,若是我要睡便回房去睡,何苦在这儿受冻。她仍把身子埋在亦君怀里,感觉亦君松了手,也不愿就此起身,口里又说:“那我再睡会儿不行么?”双手倒是反搂住了亦君的腰。 少女的温软紧贴着自己,亦君轻咳一声,不好说是亦不好说不是,转了话题道:“你师父这句,说的不错。” “那是自然,我师父绝非一般人可比的。” 两人有的没的说了一阵子,复又安静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亦君虽然困倦但也只能僵直着身体,在快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听到埋在她怀里的翎儿小声道:“柏亦君,你喜欢过别人么?” “嗯。” “是个甚么样的人?” 此时已快四更,亦君困的脑里混混沌沌,不暇思索便脱口道:“都是些有夫之妇。”这句话她叨念纠结了无数次,整句说的抑扬顿挫,夫和妇两个字念得清晰不已。 翎儿听清亦君说的话,原本就慌乱的心里更加迷乱,但也略带惊喜。她扬起面容从亦君怀里爬起来,两只玉掌扶正亦君的面庞,鼓起勇气缓缓靠近她,有些羞涩但更带的苦涩地说道:“亦君,我……我也有婚约在身,可我也喜……” 亦君方才听了她前半句睡意不知为何就减了大半,翎儿后半句还没说完,亦君大概已经知道她要说些甚么,却再不想她真的说出口来。不等翎儿吐出喜字后的字眼,双手抱住翎儿就将唇堵了上去。两人鼻尖的气息暧昧交缠,四唇紧触轻吮,亦君的舌尖掠过因惊讶微张的贝齿,挑弄着翎儿生涩微颤的小舌。不知不觉,翎儿双手已攀上了亦君的脖颈。 天蟾山的夜月光色如流水一般,静谧地倾泻在这一片美妙景致之上,悠远绵长的琴声不知何处传来,缠绵缱绻。杏色的花瓣随着晚风辗转漂浮,薄雾淡淡笼罩伴月阁上的二人,愈是朦胧,愈是情浓。 第三十章 妖蛇火缠囹圄陷 琴舞第一的燕盈此番来贺天蟾,为桓商二人备的是一曲琴曲“和鸣”,喻义不言自明。自从到至天蟾山庄后,她仍按自己作息习惯,在每日四更之时起身练习。方兴场旁的伴月阁相较其它住处偏僻清净,她所奏的琴声音质更如空灵响声,萦绕伴月阁周。她是在阁中照常习奏,却不知恰好是借风送曲,阁顶上翎儿、亦君二人浓情蜜意,听得入醉。 这一曲罢了,翎儿亦君还未回过神色,一片火云迅速盖住了月色,瞬间月色惨淡,不祥之感涌上翎儿亦君的心头。一道红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伴月阁顶上的公楚翎儿气势汹汹而来。翎儿拉着亦君轻点脚步后退,因是在伴月阁四坡面的尖顶上,屋顶虽是宽敞,但两个人围转之余,一时之间也避无可避。见情势不妙,翎儿忙将亦君拖到身后,双拳起势上前硬挡。才听到翎儿脚下瓦片碎裂的声音,亦君就被二人打出的气劲给从楼上推了下去。她匆忙之间想抓住伴月阁的檐角自救,但她被推得太远,根本是已经远离了伴月阁坠下的。 翎儿见着亦君失足坠下,也不管许多当即纵身跃下。伴月阁高且是高,但一人坠落地上也是眨眼瞬间的事。就在亦君触地之前,翎儿却身形如电般先在地面将亦君抱住。亦君一口气才缓过来,脸色吓得苍白不已。 刚站立妥当,便见着翎儿又转身飞奔上前与追下来的红影大打出手。亦君匆忙退到方兴场的一座大蟾蜍石雕后方,仔细一看,那道红影是个身着短衫、脚踩马鞋的红发高挑壮实男子。他出招极狠,每向翎儿打出一拳,拳锋都是带着燃着的火焰的。(.)火焰虽然并不高,但几乎都从翎儿白皙的面庞和手部肌肤擦过,看的亦君心惊肉跳。可亦君心中更是怒火万丈,又担心翎儿安慰,手紧紧抓着蟾蜍石雕,手部的骨骼咯咯作响,手心的汗也沁了出来。 翎儿已落下风,其实她只得招式闪避,身段步法却丝毫不给红发男子半分退让。那男子知道自己已占上风,嘴上笑的无声,一张血口从伴月阁顶到方兴场平地一路都笑的没合拢过,满嘴尖利獠牙露现。翎儿一看那模样就明白他必是邪门歪道,恨不能一拳打碎他面门,将他打的满地找牙。她心中恼恨此人打断她与亦君二人颇为珍惜的甜蜜时辰,更恨他害亦君摔下伴月阁。又见红发男子功力深厚,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她更不愿意退让。 若不是公楚翎儿法力被封,拿不出她的无形飞剑,这一众方兴场建筑必被她损毁。公楚翎儿颇有慧根,受了师父尊卢房教导,自小少遇对手、艺高人又胆大,尊卢房也早有先见之明,暂封了她法力。但她现下大敌当前,使不出无形剑确系她的最大弱点。 几招下来,李在与翎儿弹开数丈。细看翎儿脚下踩过地砖,已是碎裂大半。 见翎儿面不改色,李在摊开双手手掌大笑道:“臭丫头根基不错,你是要我出剑捉你,还是乖乖与我走一趟?”火焰霎时从他双掌中燃起。 不及翎儿啐他一口,亦君从蟾蜍石雕后撒腿跑出,方向直往方兴场外。边跑边竭尽全力大声喊道:“失火了!伴月阁失火了!”亦君知晓这时代人没有火警,夜里除了盗贼最怕火灾,一下子声音传开,听到的人又口口相传,引起极大骚动。不少庄众家丁衣裳尚未披好,便拖着鞋子取盆救火。 方才李在与翎儿打斗声响已然引起山庄护卫警觉,亦君这一喊更让他们直奔伴月阁。 李在回头见状,哈哈大笑一声对着翎儿说道:“你这小情人还挺机灵,可惜区区凡人,成何气候?”一语未毕,翎儿的拳头便快打上他面门:“关你何事!” 李在急忙下腰后撤,退出数尺又张开嘴呵呵冷笑。这红发男子笑笑火蛇李在绝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七松洞修炼已有数十余年,受虚道赏识与老友广萝老童武乩童一同被请出山。数日前虚道派了旧部袁飞去给二人送信,算了公楚翎儿已达天蟾,要武乩童和李在不但要将公楚翎儿活人拿下,还有同在天蟾山庄的桓子瑾和商璧胭,李、武二人才分头行事。 现下李在捉定了公楚翎儿,柏亦君还反助他声东击西,将庄中视线引致伴月阁,武乩童成功生擒桓商二人亦是板上钉钉之事。 林行带着数十个山庄护卫最先赶往方兴场的方向,途中不见伴月阁失火烟雾,反倒见着在方兴场外大喊失火的柏亦君。看她面相愈觉眼熟,心中大感意外。但也不及他细细思虑,立即带队赶到了伴月阁下,只见着一红发男子在与山庄那个少年宾客打斗,方兴场上空被红云笼罩,伴月阁半点星火未见,也不知是何处失火。 刚想上前打断二人争斗以叱问情况究竟如何,便有一个护卫轻功奔跑赶来,在林行身旁报说桓公子和大小姐被人掳走,商老爷和桓大人大怒,又听闻燕盈所住的伴月阁失火,赶紧先让林行前去护住燕盈。林行听罢,心中有了一番定论,手中铁棍狠甩道:“好一招调虎离山!”柏亦君那副颜面立刻出现在他脑海,正是武晔城外的那个臭小子。当时在武晔城林行便觉得柏亦君与北宫冰矜有异,商璧胭未直接猜出北宫冰矜就是北宫冰矜,只说必是宫中之人。林行心想柏亦君也应与宫中有关,近几月来有人有意拉拢天蟾山庄,并且现下亦君又和翎儿顶替宾客名号潜入庄中,必是他们在耍猫腻。 他提腿怒往亦君所处而去,手中铁棍狠狠从空中朝劈下,“看棍!”大几十斤重的铁棍呼呼生响,亦君仓惶一侧,在地上滚了几滚才暂时逃过,刘海洒落前额,很是狼狈。林行心中另有他算,捉不捉的住柏亦君并非重要之事,他也暂做个模样。他本来垂涎商璧胭的美色,可商璧胭言辞犀利地绝了他念头,并且商璧胭仿佛已经掌握林行性情,他早已怀恨在心,更对比他出身高贵、翩翩潇洒又夺他所爱的廷尉公子桓子瑾嫉恨不已。商璧胭与桓子瑾一同被劫,对他而言,恰恰也是好事。林行心中认为,于公,除了他往天蟾最高权力的一处绊脚商璧胭和未来会瓜分大部分产业的桓子瑾,于私,让这对狗男女一同被劫再一同去见阎王,总归是便宜了他们。 他心中算盘打好,也无意让手下护卫一同擒拿柏亦君,只是又举起手中铁棍打向亦君,亦君左臂闪避不及,皮肉碰到铁棍些许,左臂瞬时仿佛被打断似的火辣辣疼的抬不起来。这边厢公楚翎儿心系亦君,岂会让林行再动手羞辱亦君?一边拿出暗器翠蜂针朝李在打去,一边飞向亦君。七七四十九根翠蜂针是翎儿随身所携法宝,因她武艺高强,平常根本从未用过。翠蜂针一出,必要伤及他人才得回针盒之中,所以李在也只能回神与翠蜂针交锋。 公楚翎儿不似北宫冰矜,北宫冰矜脾性内里不一、隐藏极深,出手也是点到即止。她半天打不过李在心中动怒,林行又在此对亦君下了狠手,即便林行是装模作样给天蟾众人看,翎儿也绝不可能费去心思管他许多。她跃到亦君身旁,怒滚心肺,猛地一掌震开林行手中铁棍,紧接一记重拳打在林行胸骨之上。林行武艺不低,但比起翎儿还是差别甚大,可惜一招未接,冷不防遭了翎儿重创。亦君清清楚楚听到骨头咔咔地断裂之声,接着林行当场吐出了几两血来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周围数十护卫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招式,也从未见过统领林行少爷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愣了许久才上前追击翎儿和亦君。这时无数山庄护卫家丁从四方赶来,将伴月阁团团围住。 翎儿见状不妙,匆匆扶着亦君使了轻功,刚跃至一间楼阁屋顶。李在忽而出现在她眼前,手里抓着犹如废针的翠蜂针在翎儿晃着,复又扔了下去。他大笑道:“臭丫头,你今日难逃我掌心,这臭小子是你死穴了。”语罢,翎儿便觉得身旁扶着的亦君身体一空,她睁大双瞳,原来李在已然停在翎儿身后,大手钳住亦君的颈脖将亦君提了起来。亦君双眉紧蹙,张开嘴也难以呼吸了。 “你若是不跟我走,这臭小子的命就到此为止了。” 第三十一章 风起云动麒麟楦 “退――朝――” 宦官一声妖娆顿挫的喊声回荡在极为宽敞的归一大殿中,殿内执笏百官尽皆跪拜行礼。身着黑色皇袍的大翳新帝秦淅长袖轻甩,在文武百官的恭送声中从皇座上起身离去。 身着紫袍的皇六弟秦澍这日也在朝堂之上,他虽不用跪拜,但也低腰拱手以示对皇兄的尊敬。他和百官尚未收礼,伺候秦淅的宦官孙公公又折转回来,对他一拜,说道:“六王殿下,皇上请你往德宁宫侯驾。” “遵旨。”秦澍光洁的额间略微有点发汗,他身为皇上的弟弟,理应十分自信地仰首答谢,可他声音却略微有些发涩。 待他被宫人领至德宁宫正殿中等候,依然如坐针毡似的不敢在座上久坐。过了一会,他被告知皇上因有要事处理要他再稍事等候,他只得起身故作无事一般四处走动。站在德宁宫正殿之中,朝殿前的数十级宽长的台阶往下望去,一扇扇沉重巨大的宫门打开,一眼望不到整个皇宫的尽头。中轴道路的两旁每隔一段都站了宫人守候,庄重静寂的让他感到恐惧。 这做巨大的皇宫根本与他脑海中想象的皇宫完全不一样,就连颜色也与他曾经认为的与众不同,没有红色的宫墙也没有金色的琉璃瓦,而且,这地方大的吓人。光看一个方向绵延无际的宫墙,沿着走上一整天他都未必能从头走到尾。 他把笏板放在桌上,摸了摸腰间的那块失而复得的翳珀。他想起那个道士那双深邃低沉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当时他重伤昏迷才醒来不久,道士突然在他眼前微笑说道:“原来你所失之物乃翳珀,你就是秦澍,贫道见过六皇子。”道士的笑声诡异悠远,难以承受。后来他渐渐复原时才知道,原来他来大翳之时丢掉的那一块绿水晶叫做翳珀,是苏昕忘在他住处的东西,他觉得色泽不错,便直接收来用作钥匙扣了。谁知,竟是这样一件宝贝。 他刚穿越到大翳醒转,浑身未着寸缕的躺在一张石床上,全身上下虽然看似没有几处较深的外伤,但内里经脉全数重创,已是奄奄一息。 “我……叫……赵江,救救……我……”他勉强看清道士的模样,他心中想知道自己的手机被丢在哪里,也想知道为甚么救护车还没到。他拼命报出自己的名字,以为那道士会给自己的亲人朋友报个信。 到他再次昏迷醒来,竟然已是十数天后。坐在他床边照顾的人他认得,那娇美背影、如瀑长发,不是苏昕还有谁?只是赵江不理解,为何苏昕的长发长的如此之快,才半月不见的长发就已过了腰部,还有那一身杏色衣裙像是电视里穿的,在他眼里看起来十分可笑。不过他车祸后抢救醒来,能看见的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的苏昕,所以不论其他怪异之处,心里百般欣慰。 赵江轻轻动了一下薄被下着了衣物的手脚,发现虽然尚有些疼痛,但都能凭他意愿稍微活动了,没有石膏、也没有吊瓶、手脚都还在自己身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看了看苏昕,她在他床边不知忙碌着甚么,大劫之后的温馨感扑面而来。过了一会儿背对着他坐到了他的床上,那及腰长发和窈窕的身材摆在赵江眼前,让他看的满心赞许。 这两年,赵江已经当上发型师,与苏昕的初次相见便是在公司店里,两年来苏昕的头发也都是由他操刀。所以他抬起可以活动的手臂,如以往一般用手指把玩起苏昕的长发,他有些不悦地说道:“你这头发是在哪里做的?” 这样暧昧的动作让“苏昕”吓了一跳,她惊慌地从他床上跃开几步,转身朝他喝道:“你休得无礼!”长发随她动作柔顺飘动,加上她满脸愠红,娇怒的模样十分漂亮。 赵江深感讶异,他知道苏昕爱着自己,甚至就连初次都给了他,又怎么会突然那么见外?谁知道眼前这个“苏昕”突地又红了眼眶,似是十分委屈。他还以为苏昕是关心他受了伤,心里爱他疼他才对他又恨又气,赶忙又说道:“你哭什么,没事了,我都没事了。你过来,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别哭了啦。” “你在说甚么?” 赵江愣了一下,混沌的脑海中渐渐想起自己确系没有将一些不该说的私事让苏昕发觉,他才又说:“我刚刚说,老婆,你不要哭啦,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吧,这个是甚么破地方?我怎么没有在医院?”突地他又想起了一个人,即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坐夜班车打算去他家过夜的琳姐。他又故意接着问道:“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我不懂你说些甚么,此处仅你一人让我施救。我是丹鼎山叶阳夫人座下弟子北宫冰吟,被你们的人掳了来救治你伤势。治病救人乃我杏林中人道义所在,你们根本不需要如此掳我待我!我只管救人,你等私事,我更不会显露一点半点。”这个“苏昕”说的双颊绯红、义愤填膺,也是因她压抑照顾了赵江十数日胸中郁愤所致,几句话让赵江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应答。他想不如起床上前狠狠搂住苏昕,跟她热吻几下抚慰她一番,再好好温柔说话,可他伤势未好、暂时又起身不得。他心中担心琳姐安危,可又从来不敢把他和琳姐的事透露给苏昕知道,更不敢承认他当晚是与琳姐一起坐车回家。 “苏昕,我、也不懂你在说甚么。你先把手机给我拿来,我上月欠了琳姐的钱,这个月她找不到我,急用钱怎么办?”他躺在石床上激动地说着诳语,他伤势才稍有起色,哪里受的了他这样折腾。他忽然难以制止地一口气喘不上,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晕了过去。 谁知道听完他的话,眼前的“苏昕”仍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想要甩手而去却苦于石室门关紧闭。她也懒得上前帮赵江缓气,干脆说道:“我方才说了,我只管救活你,别的你再别跟我多说,多说无用。” 确实,她正是丹鼎山的北宫冰吟,也是北方漠国在大翳的陪质子郡主北宫冰吟。她在丹鼎修道学医多年,不问朝势政事,虽不如堂姐北宫冰矜有权有力有尊卢阿房撑腰,但也好歹曾经御赐平宁郡主之名。被贼人所掳,居然只是为治病救人,她哭笑不得之余,内心亦有深深梗结。当然她暂未想过,是有阴谋其中才费着心思绕着圈子。 “六弟!”秦淅忽而驾到,拍着赵江的肩膀对他喊道。这一份亲切让赵江惊慌失措,软了腿脚连忙想拱手朝拜皇帝。拜前抬首望向秦淅,秦淅换了一身上黑下红的常服,发髻上戴了一个玄金冠,峻眉星目、高大魁梧,气势威严大到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赶紧低头拜上。秦淅不经意瞄过被随意摆在桌上的笏板,一把扶住他说:“免了免了,此处又非归一殿朝堂之上,你我兄弟不必拘礼。” 待各自入座稳妥,秦淅边与赵江闲话,边端详了一番赵江的气色,与数月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初抛投露脸时相比,气色红润了许多,赵江的清秀相貌也日益清晰俊美。他表面上喜他,行动上关怀他,嘴上也赞他这位皇弟多年不见是生的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心中却是时时刻刻处心积虑防着他成了气候。 看他将笏板随意摆置,秦淅本应是心有不快的,让奉常寺的人教他许久礼仪,谁想此种顽石哪堪雕琢?不过于秦淅而言,这也是缓缓心情的好事。顽石不须雕琢最好,也省了心思防他成器,只需将之纳入柜中牢牢锁起,防他成了绊脚之石。否则,便像自己那个同胞兄弟,挟母叛逃回百越,自立为王。秦淅想起秦渐之事,不由得内心又不快起来。 太子秦澈薨多年,先皇未立新太子。先皇病重垂危亦久,尊卢房时时刻刻陪伴在侧,亦未立新太子。先皇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下旨立太子,显而易见等的就是自小在外的秦澍。谁料秦澍一直未归,秦渐和秦淅双双有意太子之位。皇长子秦澈一去,长为三皇子秦渐,嫡为六皇子秦澍。四皇子秦淅既非嫡子也非最长者,本是毫无胜算。谁知渐、淅二人同受人指点,分别往福安宫拜尊卢房为母,许诺日后登基拜她为正太后,敬她一世。尊卢房一向居高临下,回答的云淡风轻,丝毫让人找不着答案、摸不着心思。 秦渐、秦淅以为无望,秦澍也依旧未有回宫。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遗旨一下,立秦淅为帝,众人皆惊。尔后秦淅登基,秦澍才有了消息。而对于秦澍从外间回到宫内之事,在秦淅心中也有些蹊跷。不过秦澍有尊卢太后疼着护着,秦淅也难找出甚么所以然来,况且稳固皇位靠的还得是尊卢太后。 秦淅已登帝位,心中仍然对秦澍隐有芥蒂。秦澍是先皇嫡子,又是受百姓敬仰的尊卢太后之子,先天做皇帝的条件是于理成章。他出生时连降大雨,解了大翳数月天灾大旱。先皇为他取名一个“澍”字,意为及时之雨,正缘于此。当时旱灾太重,开仓赈灾、修渠引水皆难以成行,这澍雨及时的恩情,百姓暂还未忘。再有便是秦澍与公楚翎儿的婚约,太尉公公楚献之兵权虎符在握,秦澍近水楼台,不防也得防。 秦淅与秦澍聊了三盏茶时间才告一段落,尔后便打算故意邀了秦澍去往上云苑骑马赏景,让他继续乐不思蜀,不成气候。 赵江在秦淅身边本就害怕,一听秦淅还要邀他同往,更怕自己言多必失,忙道:“皇兄,臣弟今日……” 他一语未必,秦淅忽而打断道:“六弟,早前我听母后说你左足麟趾已失,疮烂至今难愈,不知现今可有好转?若是不得,还是不要骑马为好,我让太医为你瞧瞧。” 赵江心中一跳,这一句让他说好与不好都难,他低头望着自己左靴,一会才道:“谢皇兄,臣弟左脚已经好了许多了。上云苑景色尚佳,不如,臣弟随皇兄再邀了母后一起,齐享天伦?” 第三十二章 负情恩密困白水 袁飞将公楚翎儿、柏亦君、商璧胭和桓子瑾四人暂时关在了他旧时修行的老巢洞府亭潭山白水洞之中。这白水洞地处深山,名为白水却绝非白水,洞内酒香横溢,阵阵余香徘徊在洞中。袁飞好酒,亭潭山水源甘醇极其适合酒造,便选了在亭潭山白水洞作为府邸。袁飞的修行之术亦是旁门左道,于是当翎儿亦君等四人刚被关入洞深处,翎儿便立即感到洞内除了酒香便是阴气阵阵邪风习习,很是不舒服。她是正派修行,与旁门势不两立,感觉极其明显。 因袁飞剑光极快,当时李在、武乩童从天蟾山庄出来就将人交到了袁飞手上,两人再回头为他断后,除去天蟾几个纠缠不休的能人。袁飞立即驾了剑光把捆索牵到了自己洞里,捆索的另一头将四人的上半身密密麻麻全数捆住,四人又被下了暂时软了筋骨的迷药,除了软绵绵的腿脚,分毫动弹不得了。袁飞原是在洞中深处备了三间牢房,谁知因为公楚翎儿多抓了一个柏亦君回来,有一只牢笼就得多凑一人进去。袁飞也不再多费功夫给亦君备上一间,他嘴上叼起酒囊狂饮了一口,一手随意将亦君丢进了商璧胭的牢房里。一会儿一个姓陈名侃的袁飞弟子才领了慢了几步的李在与武乩童进来,袁飞便向二人绍介着此处白水洞。 看到武乩童和李在、袁飞一边说说笑笑互相恭维,一边像审视货物一样地审视他们四人,亦君这才明白――他们早有预谋。 “我若是没被你掐死,我不杀你誓不罢休!” 这句话是她被李在掐着要挟公楚翎儿时从脑海里迸出来的,现下反反复复的在她脑里心里徘徊。她把脸趴在自己的双膝上,露出的双眼藏在凌乱的刘海之后,冷冷地盯着刚从牢笼外走开的笑笑火蛇李在和广萝老童武乩童。亦君除了对李在起了强烈的报复之意,她自然还认出了那个骗她一起跳房子再下毒害她的妖童武乩童。亦君又是自责又是懊悔,自己愚蠢,竟没早些追根究底,害的翎儿一起受苦,心火霎时胸口而起,烧的她十分难受。她知道自量自力,躲在牢笼的角落也没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四人被关在洞里,每日袁飞、乩童和李在三人不时轮番过来巡视他们,另有袁飞的弟子陈侃为四人送饭。亦君心系翎儿,只能趁无人之时与不得相见的翎儿喊喊话、道声可好,剩下时间便是与商璧胭待在一起。头些天璧胭和桓子瑾也与亦君和翎儿一样,每日都有喊话交流个一句半句,虽然被掳,两对小情人心底倒也甜蜜。 每日闲时太多,商璧胭初时起并未先开口与亦君搭话。亦君一身男装,与她男女有别,看她冷漠模样也不想说话了。两人各自两个角落、各想各事。过了阵子,亦君猜她做人聪明,指不定在想脱逃之法。亦君便想与商璧胭一同详商,璧胭看亦君对自己并无恶意,也就开口说话了。可二人互报了姓名,璧胭又没话再与她多说,两人又安静下来。 商璧胭确实是本想与掳匪谈判,可几天下来,四人仿佛被落在了洞里。掳匪从未与他们交流,无论四人怎么想搭话都不得,还差点被李在封住了口。他们四人待在此处密闭邪门修行的洞穴,又是奇异酒香又是妖邪之气,一旦心有不正被邪气侵入,情志极易受损,情志一伤便是到了心神俱损的地步,到时甚么互相猜疑、刚愎武断之事都来了。所以公楚翎儿想到此点,心中便有些焦急。虽是有告知亦君和璧胭、子瑾,可后二者情绪低落,也没有办法。 三个掳匪只是依旧每日过来轮流巡视一番,就匆匆离去了。倒是袁飞的弟子陈侃会与他们微笑说个一言半语的,只是说的全是让他们在洞中好好呆着,不必着急之类的话。 既然是属“有幸”被掳,除了亦君都非一般人等,怎能不急? 商璧胭被劫自然是天蟾山庄的大事,她虽是女子,却比她未及弱冠的弟弟商璧胤身价高多了。天蟾绝大部分的账目都由她亲自过目,经商往来由她先行算计,商应显大小事下不来决定之时,也是由她处理。(.好看的小说)商应显又疼惜这唯一女儿,她这一掳,商应显即使要拿出一半天蟾山庄的产业出来也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新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桓子瑾生的英俊风流、一表人才,他爹爹桓隽又是身居九卿之一的廷尉大人。秦淅早就亲自探问过他的境况,觉得他知书达理,正是要把官梯放在桓子瑾眼前的时候。又逢桓子瑾与富甲天下的天蟾山庄大小姐商璧胭订亲,应是好事成双。谁知竟然遇见这等祸事!桓子瑾的爹爹廷尉桓隽为官多年,管的就是刑法之事,所以子瑾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会失手被匪类所擒。本来他与商人之女订亲已经被人逞了口舌之快,直指他自辱门庭。商人地位虽低,但其实也并未如所说的那么不堪。只是到了落难之时,这事儿在子瑾心中便被放了大,想他与门当户对的王公贵族之女成亲,也不会轮到他被掳到这山野之地。子瑾娇生惯养惯了,不明所处环境,也不明外界情况,心中愈想愈不是滋味。四人分居三室,过了几天不得活动的日子,他邪气入侵、心中早已开始恐怕,哪里还有心情与商璧胭话家常。 其实不如皇宫保卫是自然,但也并非天蟾山庄疏于防范,仅拿林行一说,他武艺绝对不低,应付一般高手也是游刃有余。可惜碰上的是玄令山和武将世家出身的公楚翎儿,出其不意的一掌差点打的他下了黄泉。况且,商璧胭早已开始思居奇货,订婚宴上的各路宾客又怎么皆是往来商户而没有奇人异士?只是广萝武乩童妖法太过厉害,这些人哪里敌的过。加上亦君无意中反助调虎离山,气势一降,武乩童便看准了时机成事。 亦君见商璧胭脸上渐渐失了笑容,心下觉得奇怪,可又不好多问。她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前嫌说不上冰释,但此时此刻也没甚么好再计较。所以便移了身子坐在璧胭身旁,岔口寻了句话问道:“璧胭姑娘可还记得我?” 天天同餐共食、就地而卧,有时夜里醒来都可以听到互相的呼吸之音,近到连男女间的礼法规矩都没了,甚么叫记得不记得?璧胭抬起头正眼看着亦君,二人四目交接,亦君不禁心神一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商璧胭那副容颜,尽管数日未曾认真梳洗,却也娇媚的让人怜惜。 漂亮的眸子动了动,璧胭说道:“七合城?”其实璧胭可以问说是七合城的那个落魄乞丐,可她见亦君穿着早不复那几月前的模样,便给了她余地,不把话说的太过直接。 未触及“乞丐”二字所在的伤口,听起来确实是适可而止、恰到好处的断句,亦君心头暖流经过,赞道:“小姐真是好记性。”她承认那会儿,商璧胭帮她撑起纸伞的一瞬,也略微有此感。 谁知商璧胭看她震惊的模样嫣然一笑,对亦君道:“那时看你掌上细皮嫩肉,就知不似寻常百姓。”她说的轻快活泼,让数天来牢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亦君见她笑容,也不禁扬起嘴角弧度,正眼对着璧胭笑说:“后会有期。”这四字是当时商璧胭随桓子瑾离去前对她说的。 “呵,后会有期。”相逢竟是牢笼中,璧胭又笑。 亦君拿了她半两钱,是没有言谢的意味的。当然璧胭也无所谓这半两与否言谢,只是觉得与人随意一语“后会有期”也能成行,还是在此情此境,真是好笑了。 怕又失了话题,亦君又告诉她自己跟了自家公子当跟班,自家公子就是也被抓来的楚翎了。商璧胭何其聪明,能被抓来的楚翎岂会是一般人,只是不知道是何人罢了。她隐约想起武晔城外的一对男女,女的疑为北宫冰矜可她却不敢确认,那男子似是柏亦君。若是柏亦君,与似是北宫冰矜一联系,这楚翎的名字就微妙了。听亦君这几日跟她说话,两人根本就是情侣,那楚翎声线娇柔难掩,必是一位姑娘。既是姑娘,又记得某日那个红头发的李在有说翎儿根基深厚武艺高强,推猜她似是公楚翎儿也不奇怪。 若一个是公楚翎儿,难道眼前这一个柏亦君其实是秦澍不成? 想及此,商璧胭在心底一愣,又想抑或是公楚翎儿情窦初开,许的却不是终生已定之人。她故意问亦君道:“柏公子有否食用过清络丸?” 亦君没有寻思深浅,就自然痴痴地答有。她知道清络丸不好购买,却不知只有北宫冰矜可以这么买。璧胭明了后搪塞了她几句,猜想亦君应是出自宫中,可宫中能用她这样单纯的人,她也必是奇人一枚了。 亦君她心下也突然奇怪为何璧胭突然问起此事,话一出口才想到估计是商璧胭已经想起武晔城外的事了。她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夕何夕人不同。北宫冰矜,已经离开她好久了。 直到璧胭从牢缝里看到桓子瑾被袁飞匆匆带走,她一双美目中的神采才又渐渐黯淡下来。数日不见,桓子瑾发髻有些松散,面上也与她们一样有些脏乱,但双眼眼窝发黑,脸色发青,双手的捆索已经被摘去。与以前的桓子瑾相比,简直是万分不可想象。经过璧胭和亦君的牢房门前时,璧胭一脸担忧的模样望着子瑾,子瑾只好不好意思地看着璧胭,相对无语,但还是又轻又狠地放了句诺言:“胭儿,我会救你出去的,你等我。” 袁飞一反当初捉他们时的神态,提着酒囊给子瑾引路,见他那副为难模样便扶了他走了。边走边酒气熏天地对子瑾哈哈笑劝道:“廷尉家的公子怎生会想与商人之女成婚?公子相貌堂堂,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何须就此挂怀?” 声音由近及远、由大渐小,但字字清晰的也犹如钢针一般刺耳。 亦君用小指抠抠耳朵,没去看商璧胭的表情,也没再追随桓子瑾的背影。她安静地坐回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十三章 积虑初散妖蛇现 桓子瑾能够光明正大从亭潭山白水洞中走出,倒并不完全就是因为他当场就这么把商璧胭给卖了。他也跟翎儿、亦君、璧胭她们一样在白水洞中困了多日。只是连日来袁飞的弟子陈侃给他送的餐食之中,是暗藏玄机的。 日日餐餐的米饭里夹带着请桓子瑾亲启的信纸,劝说他回心转意。当然桓子瑾做过的事,也从未有何一意孤行、直撞南墙誓不回头的。除了,对他爹桓隽说坚决要娶商璧胭进门之事。身为廷尉大人的桓隽最后竟会答应桓子瑾与商璧胭成亲一事,也并非是因为他们二人经过何等礼教枷锁的挣扎、何等残酷的考验才得到“来之不易”的婚约。与商人之女成亲也未有甚么不堪,何况是天蟾山庄的大小姐。而且只要桓子瑾愿意,谁敢拦他?不过,当朝廷尉大人桓隽只有一个儿子。 桓隽安排二人可先行订婚,等皇上赐了桓子瑾官位再成亲不迟。桓隽还应承商应显在天蟾山庄女家订婚设宴,在外人看来这一对亲结的是其乐融融,没有丝毫不妥。虽是门第差了些许,但商家也有万贯家财撑着,商璧胭又是个绝色,桓子瑾与她一起端的是男才女貌,更无不妥。只是,当朝廷尉大人桓隽愿意结这门亲事,自有他的道理。 别看那只是白水洞里的一个破瓷碗淡饭,饭里自有春秋。桓子瑾打开饭里抄出的薄薄一张信纸看完,才恍然大悟。天蟾山庄有意攀权附贵,桓家有意从富家天下的天蟾山庄得资获财。双方儿女又两情相悦,本就是两情相愿的好事,却是套中有套。既然商大小姐经已落入了自己人手中,何须再与之成婚落人舌柄呢?大可再择个皇亲国戚家的公主小姐。 桓子瑾每日每餐看完自行燃尽的“家信”,茶饭再难以下咽。他难以置信父亲桓隽因自己被掳一事,会与匪类一拍即合,更难以相信父亲笔触中若有似无透露自己早有此意的算计。他苦思不得其解,不想有违父命,也不想放弃商璧胭。苦牢之中,子瑾又不得将苦诉与他人,加上洞中邪气侵入,他高大的身材渐瘦,面色虽不至于不成人形,但也形容枯槁,失了英俊之色。他早忘记公楚翎儿的善意提点,一切行为反倒助了他自己意志瓦解。(.无弹窗广告) 子瑾不知公楚身份,被掳时根本未把男装的翎儿放在眼里,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牵挂近在咫尺的商璧胭,哪管这个娘里娘气的贵公子在耳旁啰嗦。于是他最后意志土崩瓦解,患得患失,想起自己何必因为胭儿与父亲翻脸,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何况,若我不答应爹爹,二人都得被困此处,若我答应,虽然各奔东西,但至少仍有希冀与璧胭在一起。” 想及此他便埋头把碗里的饭第一次吃了个精光,陈侃抱着托盘站在牢房门口,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谄媚问道:“公子今日可要出去?”桓子瑾仰起脸点点头,“有劳了。” 袁飞听罢弟子陈侃的传报,便兴冲冲地把人接走了。 自然,这是袁飞、李在、武乩童三人助虚道完成的一件大事,三人自知立了大功心中大喜,虽然嘴上不语明说,眼神交汇间也是互相明了意思。三人哄堂大笑,决意在洞中小宴一场。搬来了袁飞所藏的陈酿好酒,誓要醉他个几日几夜不醉不休。让武乩童在白水洞外用他的法宝七星剑设了一个七星剑阵,让陈侃每隔两个时辰巡守一次,三人便在洞中开宴了。 没日没夜的阵阵浓郁肉香、酒香飘来,一波一波的袭击着被困三人的嗅觉。见又见不得、吃也吃不得,偏得天天闻着香味吃那些粗茶淡饭,也算苦了她们。这两日袁李武三人小宴、陈侃看洞做饭忙碌,除了平常送膳食也没空管她们,亦君、翎儿和璧胭三人倒是觉得气氛舒缓许多。公楚翎儿伸了伸懒腰靠在牢门上,对着门缝鼓着嘴娇嗔喊道:“柏亦君,我好久都没被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了。” 亦君当然知道翎儿绝不是在耍性子,只是与她苦中作乐呢。听到翎儿对她撒娇的声音,亦君心里带了丝丝甜意,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也对着牢门缝儿喊起来:“少爷,我也饿呢。” 只是,“唉……”两个人一齐叹了口气安静下来,还真道是天生一对的小情人。 过了一会儿,亦君忽而想到北宫冰矜在望江阁的穿墙法术来,便自语道:“要是能有穿墙之术就好了。”想起那时望江阁,她可差点被那些黑衣人给砍了,也是第一次拿起沉重的朴刀,逼不得已的防起身来,却根本又难以自保。若不是冰矜,她早就梦回现代去了,说不定灵魂还能穿回去。说到偷袭亦君和冰矜她们的黑衣人,归来结去,他们的顶头主子现下就坐在亦君的身旁。亦君只能苦笑这大翳,真是小。她故意大着胆子问商璧胭此事,商璧胭是事后知道的来龙去脉,便照实跟亦君说了。完全是林行结下的梁子,她倒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责任。 要是在以前,亦君看来可是要命的大事,只是北宫冰矜带她去喝的压惊汤,药效到现下还在。是因为压惊汤、还是冰矜的几句慰抚,还是真的不想跟璧胭闹脾气?亦君心里自嘲道,根本跟商璧胭没有关系,为何自己总是那么能猜疑呢,真是阴险。 亦君告诉商璧胭,被抓到洞里之前林行打她,然后林行就给翎儿教训了一顿,这一顿够他在床上躺个半年的。说到她左臂的伤,亦君本来还以为真的断了,幸好只是上臂淤血了大块,在洞里几天也没甚大事。商璧胭仿佛有些护短,直指亦君和翎儿:“谁让你们冒充宾客,被护卫追捕也属情理之中。”亦君道,行,那也算与望江阁之事扯平了。 公楚翎儿耳朵清明,听得到亦君在低语“穿墙之术”,正是心底暗暗笑她这个笨跟班也懂得那些法术法宝呢。不想中午用过膳后,亦君趴在门缝边上喊道:“少爷,你可会穿墙术?” 璧胭和翎儿都愣了一下,柏亦君就不怕他人听见么?其实亦君确实不怕,她也只是随口问问翎儿,若是翎儿会,她们也早就逃了出去了。翎儿惊讶答道:“此种法术哪可轻易学成?我修行尚浅,身上没有法宝,也不会穿墙。”公楚翎儿还以为柏亦君在苍霞待了小阵子懂得些许常识,看来是高估亦君了。 亦君听罢才明白,原来北宫冰矜是用法宝的,可半点却未告知于她,心里又觉得点点难受。噢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难不成她还看谁人不用法宝的使用过?”公楚翎儿心道奇怪,但因亦君问的随便也就没追问了。 又坐了好一会儿,亦君方才填过的肚子又感到饥肠辘辘。酒香、肉香闻得愈多,愈是馋到不行。便问璧胭道:“这是甚么酒?比平时闻得要香上许多许多倍不止。” “亭潭山一带盛产酒酿,传说有一种名为醒狮昙的陈酿,九酝甘醴之上品,乍看含蓄清冽,实则厚积薄发、浓醇犹美。而酿制之法未有外传,更成了不可多得的美酒。我们闻得的酒香持久悠长,我闻所未闻,指不定便是醒狮昙了。” “原来你连这儿是亭潭山都知道。” 璧胭莞尔,“你不知道,是你观察不够细致。”但亦君能注意到她话中带过的亭潭山,这人倒还十分有趣机灵。 亦君心道我分明就是外来户,哪里懂得你们大翳的地形山名,她嘴上又道:“那些恶人大坛大坛地喝了两日了,不但白白糟蹋好酒,还顺道糟蹋了我的胃口。”亦君坐回璧胭身边,盘起腿撇撇嘴说道:“唉,桓公子自己可舒服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身旁抱着膝的璧胭神色黯淡,没接她的话。 亦君心想糟了,这举动岂止是唐突,便又愣头愣脑地补白了一句更唐突的:“别担心,桓公子他会回来救你的,看他文弱书生一个,打又打不过他们,只好自己回去搬救兵了。” “他会武功。”璧胭简单而又一针见血地说道。那口气、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个很熟但又很陌生的人,像是随口提起,像是没有不满。 这下亦君住了口。对桓子瑾这个人,可以找很多也许的借口,也可以找许多自相矛盾的破绽。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也没来得及细看璧胭低下头的神情,她只瞧见一条一臂长的火红色的小细蛇,吐着信子似是要朝商璧胭的脚踝咬去。 这条小蛇浑身赤色火红妖冶、毒性强烈,一张口毒牙更是凌厉分明。它从牢门缝里游进来的,两个人当时都尚未察觉。亦君不敢吭声,一把扯过商璧胭的身子跳起来往旁边移动。璧胭不明所以,慌张中脚一滑,牵着亦君的手就倒在了她的怀里。身体紧紧相贴,两人也来不及羞怯,亦君只好抱住璧胭的上身将她扶稳,一同与火蛇对峙着。 翎儿听到声响不对,赶忙喊道:“亦君,你怎么了?” “有……有蛇。” 翎儿听罢狠狠地直拍牢门大喊快来人,可这时正是陈侃看阵的时辰,袁李武三人小宴,洞中根本无人应答。 只见那小火蛇又猛地一下冲到亦君和璧胭的面前就要张口,亦君拽着商璧胭又跳到了牢房的另一角落,让火蛇扑了个空。来来回回了两三次,只见那火蛇仍然追逐不休。牢房一掌之地,她们已到了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份儿,哪里能再躲几次。眼看火蛇又窜到脚下,亦君急了,便大叫:“救命啊,快来人啊!” 知道是避无可避,公楚翎儿心也焦急的很又是拍门又是踢门。袁飞、李在、武乩童等俱都是邪门歪道,这邪门洞府所在生出的蛇类必是毒之又毒。现下可没有北宫冰吟在一旁,这一咬可是不得了了!翎儿喊道:“亦君你快打蛇七寸!” 亦君也知道七寸一说,可那火蛇半是直起,哪里敢伸手就打?终究寻不着那七寸所在。商璧胭握着亦君的手很是紧张不肯松开,两人手掌便又湿又热地紧贴着握着,让亦君觉得有些不适。亦君心想,究竟还要让她碰到多少遍性命攸关命垂一线的时候。像璧胭这等聪明厉害的人物,还不是一样没有办法。 “它身体直着,如何打啊!” 翎儿猜想那蛇应也不大,不然也不易钻入牢中,见洞中回音阵阵无人救亦君她们,只好道:“亦君你快捉住蛇尾甩它出来!” 亦君勉强缓口气,捏了捏璧胭的手让她把手放开。亦君把璧胭留在角落,她用力起身一跃跳到蛇后。 “啊!!”那火蛇正要咬到璧胭,璧胭吓得尖叫起来。谁知睁眼一看,亦君已经抓住了火蛇的尾巴正往门缝外甩。本以为可以送了一口气,不料那蛇腰力甚强转头朝亦君方向狠狠地吐起了信,亦君一慌赶紧就要松手甩它出牢房。更是始料不及,那蛇猛地壮大了有小酒杯杯口粗细,身长也立时长了许多。蛇身一圈圈缠上亦君的手臂,亦君更不敢将它放手,用尽了力气将蛇往外扯。那蛇头拼命伸向亦君的脸颊朝她张口狰狞,血盆毒牙已经近在亦君的眼底。 第三十四章 飞剑惊芒火胆烈 “亦君!”商璧胭匆忙惊叫道,“楚公子!亦君他……” 听商璧胭的叫声,公楚翎儿忙道:“商姑娘,亦君怎么了?!”她方才狠狠一掌打在牢门上,牢门丝毫未动,她心头百感交集,无奈法力被封根本无从施展。心中生怕失去亦君,眼泪不禁涌上了眼角。 此时是万分紧急的时刻,商璧胭根本无从答起,只能匆忙上前帮亦君拉扯那只火蛇渐大的蛇尾。火蛇缠在亦君的右腕旋转蠕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要有茶碗那么粗大了。亦君和璧胭两个女子,力气哪里能跟这样的大蛇比?只是生死关头,情急之下拼劲了全力。 “走开!!”亦君一声怒喝,推着蛇把商璧胭撞开,撞击的力道甚大,璧胭扑地退后了几步倒在一旁。亦君双目布满了血丝,双手掐着火蛇的七寸把火蛇按摔在地上,使尽全身的力气压制住火蛇。那火蛇的蛇头呈凌厉的三角形状,张着血盆大口、毒牙狰狞,随着它身形的壮大,它对着亦君的模样更是凶狠无比。亦君这一击虽然拼尽了力气,但对火蛇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右手先是用力制住火蛇,后又被火蛇缠住,火蛇力气极大,被亦君压了七寸之后更是凶猛。火蛇猛地朝亦君吐了信,毒牙上沾着血红色样的液体,蛇身狠狠收紧。亦君觉得自己的右手臂快要被挤得爆裂了,接着压力已经透过肌肤伤及骨骼,骨头发出了磕碰的声响,痛的亦君咬牙切齿,冷汗直冒,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地上。 商璧胭见亦君如此疼痛,看的她也是心头发慌。无奈她本就是个大小姐,看到此种场景,能大胆上前助亦君了半天已是极限,现下力气早已消耗殆尽,连起身上前的力气都没了。 “小心!”璧胭惊喊。 原来火蛇趁亦君右手失了力道,似是已经看准亦君左手手臂有伤,突地撕咬在亦君左上臂。亦君惨叫一声,几乎要晕了过去。那火蛇得逞,全身开始散发炽热的火舌热流,瞬间全身赤色燃起了从头到尾一连串火焰,看上去确确实实成了名副其实的火蛇。立时,亦君掐着蛇身的双手攸地就被烧到了,亦君牙关紧咬,破了唇角渗出血来。亦君的手早已不放在七寸,从火中伸了出来,火蛇更加肆无忌惮。 灼烧的热流涌入亦君的鼻腔,痛楚到了极致,折骨、蛇毒、火烧,无不是钻心之痛,更何况全伤在她身。她双耳经已听不见外间任何声音,眼睛也朦朦胧胧地看不见一切,亦君勉强喘着气,恍恍然觉得眼前只剩一片血般的红色。杂乱的影像从脑海中纷飞而过,她心下隐隐一个声音自问:“凭甚么谁都能欺辱我?凭甚么?”亦君心中结此怨气已深,这句话问的她汹涌的恨意从埋藏极深的心底喷发而出。 亦君已是痛得感觉不到了痛觉,仅凭着心底的那句自问撑起了自己最后的气力。亦君眯起眼睛勉强看清火蛇的模样,火蛇吐着信子正要朝商璧胭冲去。(.)亦君双手拳握,几步上前一手按住火蛇,一手朝火蛇身上猛打下雨点般的狠拳,即使被蛇身上的烈火再度灼伤也麻木到丝毫浑然不觉。火蛇身上吃痛又企图朝亦君喉间猛咬而去,亦君双手迅速抓住火蛇身子,她自知双手的力气快要用完,也不再与火蛇拼劲力,将双手间的蛇身一拗,迅速张开嘴从蛇的七寸处咬下。连同亦君来大翳后无数的委屈仇恨一齐,死死咬住火蛇不肯放开。 商璧胭在一旁见亦君此举,根本是看的呆若木鸡。虽是早早为自家打理产业,但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少女,哪里见过如此惨状,她心急如焚担心亦君,早已不自觉让眼泪流了满脸。 火蛇发出嘶哑的咝咝叫声,蛇血从亦君嘴角潺潺流出,亦君觉得蛇肉深处之中仿佛有一个东西顺着蛇血从她的喉间滑了进去,全身上下立即灼热难当。但她生怕火蛇没死,过了许久才将牙齿松开。稍时觉得自己的下颌已经僵硬,全身痛楚疯狂袭来。她仍怕火蛇醒转,忍着痛朝蛇僵硬的身上又动了几记右拳。亦君忘记右手骨骼已被蛇压断,骨头咯咯的声响才让她停手。 “亦君,你……”璧胭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从地上直起身子想上前扶住亦君,可是双腿仍是软的没有甚么力气。 亦君对璧胭疲惫一笑,牙缝间的血液着实醒目,已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火蛇的了。随后,她本想高喊道:“翎儿,我把那蛇咬死了。”可这一句话口还未张、半个字也没从嘴里蹦出来,一道火光从她身上自己燃起,包围了她全身上下,熊熊燃烧起来复又灭去。这一燃一灭的速度快到迅雷不及掩耳,若不是商璧胭当场看到,她也难以相信,亦君瞬间就变成了烧焦的模样。见此情形,璧胭忍不住哽咽着哭出声来。虽然相识日子不多,但两人也相处甚安、互有好感,何况亦君也是出手救她造成的,亦君死的这样凄惨,她内心更是愧疚的像被刀绞一般。 这时不远处牢门一阵破裂崩响,亦君、璧胭所在牢门中间,一道无形无色的剑气自上而下破开牢门,眨眼之间公楚翎儿便窜到了亦君、璧胭的牢笼之中。璧胭见翎儿双手剑指一收,看了一眼被亦君扔在一旁的死蛇,又缓了口气走到趴倒在地面的亦君身旁。翎儿的唇色鲜艳,下唇之下布满尚未凝干的血液,赤艳艳的特别灼眼。 “又不是甚么英雄,还要强装甚么英雄……”公楚翎儿修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染的湿淋淋的,边带着哭腔说话,边单脚缓缓跪下。她想伸手去触碰亦君的焦灼身体,手却被还散发着的浓烈热气烫了回来,掌间立即起满了水泡。 与亦君相处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亦君白皙脸上的笑颜也仿佛就在眼前,可是定眼一看分明就是一具烧焦成黑色的尸体。公楚翎儿噗地又吐出一口鲜血,她再忍不住满怀的悲愤,大哭道:“起来啊柏亦君,我才救活了你,你怎么就又死在这了!柏亦君!你这草民,快给本大小姐起来啊!” 商璧胭低下头,心中翻江倒海般难过,满眼的泪水未曾停歇的又从双颊不断落下。 这时一道火色身影杀气汹汹地飘在牢房残破的门口,李在带着一阵诡异的笑声拾起已经死去的火蛇身体翻看了一会儿。他将手指深入火蛇身上被亦君咬破的伤口,从内里猛地撕破蛇皮,手掌一摊,掌间只剩被他震碎的零星烂肉。想起他费尽周折好容易寻得的宝贝,才修炼不多年便功亏一篑,更搭上了自己的灵蛇,他心中狠狠吃痛。李在表面带着笑容,龇牙咧嘴地露出口中獠牙,看着倒在地上的亦君,又看了看横颜怒眉望着他的商璧胭和公楚翎儿,心中愈加怒不可遏。但他依然哈哈怪笑道:“今日这臭凡人杀我灵蛇,食了我至纯至精的火焰胆!凡胎俗骨,怎堪消受的了我的宝贝!” 公楚翎儿一抹唇下的血渍站起身来,斜眼怒道:“正好,这只死蛇原来是你这妖人放出的,我正愁找不到人替她报仇!你也别妄想取回你的甚么破烂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李在上下打量了一番翎儿,又仰天狂笑一阵。他手上燃起一团火焰,冷笑说道:“今日?今日,我岂止是要开膛破肚取回我火焰胆,我还非得将他连肉带骨吃干净了不可!” 第三十五章 洞中斗翎落无形 李在口中所称的“灵蛇”本是李在随身驯养多年的一条赤色小蛇,自从李在数十年前寻得奇物火焰胆之后,便将之藏在灵蛇的体内,二者合一便更是奉若至宝贴身携带。传说火焰胆乃是由神物火麟的片甲凝练而成,至精至纯绝无仅有。李在从中捞得了不少好处,赤色灵蛇成了火蛇,他外号“笑笑火蛇”也是部分缘由于此。 这几日,李在与袁飞、武乩童二人在白水洞中快活大醉。醒狮昙是为琼浆仙酿一般,让三人垂涎不已,单单一杯就让三人杯不离口、一口接着一口,其它酒酿全然无味。所幸一人一坛,将袁飞的藏酒喝了大半下去。那袁飞倒也是稀罕酒鬼,居然不甚心疼,还与他们一同开怀畅饮、又醒又醉不亦乐乎。不知为何,那条灵蛇就趁着众人醉醒之间的不注意,从李在身上开溜了出去,李在当时竟也也未发觉。 等得三人醉意消退些许,正准备再大干几坛之时,陈侃来报说有客拜见。三人俱知必是虚道遣人过来,喜出望外。酒气熏天的赶忙出洞、解阵,迎接来使,此时李在才忽而觉得身上的灵蛇不见。功赏当前,他也不好从来使面前跑走,便忍下心来与袁飞、武乩童一起听了来使所带的口信。他心想白水洞出口仅此、何况又陈侃把守七星阵,灵蛇必是在洞中离宴席之处不远。何况袁飞是他同道中人,酒意之下也未有太多想法。直到袁飞将来使送走,乩童约他趁袁飞尚未回返的个把时辰里再偷饮个几杯时,李在才说了情况,自行先入洞中深处寻找灵蛇。 白水洞地形虽然不甚复杂,但也十分幽深。待到李在听见翎儿飞剑惊芒破了牢门的声响,才心道不妙。那三处牢房乃是袁飞精心布置的牢笼,精钢牢门无端被破,令李在也大感意外。他也不及通告在洞外重新布阵的武乩童,便直冲牢房所在。眼见灵蛇惨死,数十年养宝的功行就此付之一炬,这口气他哪里咽的下去?又见柏亦君烧焦倒地,公楚翎儿吐血,他心中立时明了个大概。李在酒意尚在,虽然头脑清醒了不少,但他也难以顾虑许多,因被破了火焰胆数十年的心血,心灰意冷,哪有心思再管虚道这帮人质死活了。杀意已起,意将洞内公楚翎儿、商璧胭先杀之而后快,再剖取了柏亦君腹中的火焰胆,逃回老巢。 早前公楚翎儿贪玩任性被师父尊卢阿房封了法力,直接致使她使不出自己的无形剑而被李在所擒。后来火蛇偷入亦君和璧胭的牢房,翎儿知道妖洞中蛇毒厉害,又听得亦君和璧胭牢中响声不妙。她二人垂死一线,翎儿不得已用了全身心力催动真气破除身上的封咒。尊卢房虽是下手狠了些,但也并非要将苦学多年的唯一弟子束之高阁封藏起来,暗暗也给她留了后路。寄望她吸取些教训,莫要任性妄为。翎儿当时心中记挂亦君安危,破咒之事寻得了头绪却又心神一慌岔了,好在终是将尊卢房的封咒解开。当然若是破咒之法简单,凭翎儿性格是早已将之破去,自得其乐优哉游哉去了。最后翎儿全力强硬破咒直损心脉,连吐了几口血才缓过神来。 后来唤出无形剑来破了两道牢门,才方恨自己出手太迟。亦君死的模样凄惨,她心中痛不欲生,彼时才在天蟾山伴月阁上脉脉含情难舍难分,此时却是阴阳相隔。翎儿本想再搭上亦君身体看她血脉,谁知热流蔓延,炽热难当,回天乏术了。 翎儿心中又悔又悲、又气又恨,岂知那条小小火蛇竟然将亦君变成这副惨状。正好李在前来,既是承认了火蛇乃是他所有,又口出狂言恶语相向。翎儿法力回复,哪里还会放过他!又记起他与武乩童蛇鼠一窝,武乩童又下妖毒差点害死亦君,更是怒火中烧,心头下了决心誓要把这个妖府洞窟搅的翻天覆地再一把火烧了。 不等李在手中火焰来袭,翎儿就放出了无形剑朝李在砍去。那势头,是要将李在一剑腰斩成两段不可! 李在看出公楚翎儿因破封咒身上负伤,虽是知道翎儿根基深厚,但也根本就没将她能耐放在眼里。翎儿飞剑袭来,他才知翎儿这口飞剑绝非一般,适才连破两道精钢牢门也绝不是凭翎儿功法侥幸破开。李在原来心系火蛇,不曾注意到牢门破裂的口子。现下勉强狼狈躲过翎儿奋力一击,眼睛才朝牢门处一瞄,当即大惊失色。 这口上古无形宝剑是尊卢房收徒翎儿时就赐给她了,因翎儿悟性极高,十多年来又与宝剑贴身相伴,人剑自有灵犀在。(.无弹窗广告)翎儿虽是受伤在身,但使起无形剑来也暂时分毫不减其威力。无形剑剑名无形,其中剑意因无形而玄妙。若是练到了极致,有意化无意,以固无定形容纳变幻多形,兼容并包容纳万有,无形存于万象之中,才是无形剑的上品剑意。尊卢房教导翎儿许多,可翎儿修行尚浅,参透这把属于自己的宝剑亦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只能以无形飞剑呈无形无相之态御敌,却不能从万象之中随意唤出无形剑,以攻其不备。 李在匆忙也放出自己的飞剑,他惯于借助火焰胆之功一昧提升自身功力,倒忽略了自己的飞剑,相较翎儿的无形剑,渐渐有些落了下风。但他趁着自己酒意怒气甚高,下手比平常更为凶狠毒辣,无孔不入。他与翎儿斗剑,作为斗剑之所的白水洞中又较为狭窄,李在的飞剑如蛇般轻巧灵便,恰好趁着这地利之便意图反攻。翎儿宝剑虽是无形,常言道风本无形无相,但风动草动,何况洞中酒气邪气甚重,李在即可立即察觉到翎儿剑势。二人相持不下,久而久之,翎儿伤痛难忍,口中又吐出大口鲜血,当下失了先机。 “李在,千万不可!”武乩童一声叫道,小小的身子匆忙跃到李在和翎儿中间,“虚道信我二人能力,才托我等办事。如今事成,世上荣华近在眼前,虚道又答应我等论功行赏,你也知他玄令山出来带了不少宝贝。你岂可因为灵蛇之死将这两个臭丫头杀害,我等忙碌半天功亏一篑不提,到手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也罢,与虚道为敌,你得不偿失啊!!” 武乩童方才在洞口重新置好七星阵,吩咐了陈侃些许事宜,才打算进来与李在继续拼酒。谁知竟然让他看到此等情况,连忙阻止。 李在怒而不语,只因他练的是邪功,面容反而还是带着笑的。武乩童把利害跟他说的很清楚,武乩童与他相识已久,他也不愿动手伤了和气,心底慢慢压下怒火开始回神思量起来。公楚翎儿见二人面面相觑僵持,迅速放了一道冷剑而去。这李在、武乩童二人皆是翎儿想杀之人,狠狠拼了这么一剑,她竟是逞强的要一石二鸟。谁知无形剑打在离的稍近武乩童身上,立时便被他挡了过去。武乩童的七星剑在洞外剑阵做阵脚,身上便带了稍差的剑。翎儿的无形剑是趁了自身是口上古好剑又是偷袭之机,虽让武乩童挡了剑,但也让他受了伤,震得他五脏六腑发麻,小手臂又受了一道剑伤,差点连小小的臂膀都要被削去。 武乩童这一挡,无形剑失了剑势,尚未打到李在,便就又收了回来。李在见此,哈哈哈大笑道:“乩童,这又何苦呢?这臭丫头伤了你,你如何是好?”武乩童跟李在都是阴毒之人,被翎儿所伤自然立即起了报复之心。但他想起虚道歹毒模样也不敢造次,压了怒气意欲将翎儿活捉起来。这时翎儿又是口吐鲜血,李在、乩童绝对是难以招架,她心中又恨自己与亦君即将死于如此卑鄙二人之手,还将那个无辜的商璧胭拖下水去。 不想仍在亦君身边的璧胭开口哽咽道:“二位大师,小女子山庄也有不少人进献的宝贝,若是大师担心灵蛇之死和火焰胆,小女子皆可双手奉上,还请大师放过柏公子尸身和楚姑娘一命罢!” 翎儿知道璧胭对亦君心存感激,真情真性为亦君之死放声哭泣,现下又在一旁担心她的安危,觉得璧胭是个可以结交之人。但翎儿性格又不是屈服之人,朝璧胭摇摇头说道:“商姑娘,你不必求他们这些妖道。” 李在却哈哈冷道:“你天蟾山庄富甲天下无可非议,我养火焰胆于灵蛇之中,数十年苦功,你区区凡间铜臭宝物,哪可相比!” 一语刚毕,武乩童尚未接话,便听到洞外雷震一般巨大声响,陈侃匆匆忙忙连滚带爬的跑进洞来,道:“二位师叔,有人破了七星阵!来了许多人、许多人啊!” 武乩童、李在俱是呆立当场,武乩童生怕自己七星剑不保,丢下众人就往洞口冲去。公楚翎儿料想是有人来救,抹了抹下颌的鲜血,捂着胸口笑道:“你们怎会不知我乃何人?玄令山家主尊卢房是我师父,今日你等和这妖洞,劫数难逃!” “闭嘴!”李在等人又怎会不知。但他几个的头领虚道是尊卢房的弟弟,公楚翎儿是绝对不知的。说着,飞剑朝翎儿刺去,所幸翎儿心随意转用无形剑将之挡回。 李在见地上躺的柏亦君尸身,忽而想起她二人之事。说时迟那时快便从商璧胭身旁夺走了已经的焦灼的尸身。商璧胭察觉到立即伸手去抓亦君,也只是扑了空。 翎儿心道遭了,心一动便牵着五内翻涌,难受至极。 “这臭小子现下在我手上,老样子,你束手就擒……”感到翎儿无形剑又挺在他周遭,李在大怒,立时将亦君狠狠按在洞壁上。 “住……手!”翎儿心中实在疼痛,不忍心亦君还要再受此苦难,只好收回无形剑。她面色冰冷苍白,口喘粗气,似是快要不行。 一旁商璧胭见亦君的肉身遭受猛击,也是悲痛难忍。忽而,朦胧泪眼里察觉亦君身体竟还尚未失去弹性。她误以为自己眼花,赶忙擦了眼角泪水再定睛一看,亦君呈了焦黑色的手指仿佛在动似的。 谁想李在看准翎儿懈怠的时机,一手隔空朝翎儿打了一记火拳。商璧胭哑道:“楚姑娘!”但见公楚翎儿身子一抖,胸口拳头大小的一处衣裳灼黑,倒了下去。 李在得手,听见洞外厮杀响动愈烈,心知武乩童是使了大力相拼了。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想剖了亦君肚腹,取出火焰胆来。他一手将亦君按在洞壁上,一手成爪要插入亦君肚腹之中。不想他突地心底起了不祥之感。原来亦君身上的衣裳全然没有被完全烧焦,只是她全身肌肤腠理自行燃起。那火并非凡间俗火,乃是火焰胆所产生的炼火,火焰胆借助炼火想要从内而外融入亦君身体,这绝不同于凡火可随意助燃锦衣。想及此,李在深感惧意,当机立断将手爪朝亦君身上剜去。 但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手腕处吃痛如火烧。李在定睛一看,柏亦君的左手一半焦皮已然褪落,面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火焰,正狠狠抓着自己的右爪使力,誓要捏断李在的手腕不可。而亦君的右手已经迅猛的抓到了李在的颈部,李在惊乍间全然忘神唤出飞剑。 亦君竟幽幽说道:“当时你也是这么掐我的!” 第三十六章 破白水黯然离散 柏亦君脸上覆满的焦皮尚未褪落,只能微微睁开的眼睛冰冷地直直望向李在。全身上下只有双手焦皮半褪,一手捏着李在的右腕,一手抓着李在的脖颈喉部。 李在被她此举惊到,一会才恢复笑容望向亦君那副焦灼乌黑的模样,暂且忍住疼痛对亦君语道:“掐你?今日我李在非但……”他暗暗使力要放出他的飞剑来,全身上下也运起可燃起火焰的真气,意将亦君就此一举融掉。 只可惜李在语未毕,便觉得全身只要是出自火焰胆的功力皆被亦君周遭的热流所融去。他心道不妙,赶忙甩了飞剑要斩掉亦君双手。亦君一心要置他死地,关节僵硬撤手不及,硬生生地接过李在这一记飞剑。 商璧胭见亦君复又活了过来,心中十分安慰。看亦君似是可以暂敌李在,她便跑到公楚翎儿身旁察看她还否有气,手指尚未摆到翎儿人中,就又感到李在那火色的细长飞剑光芒照亮了洞中。璧胭抬头一望,飞剑正朝亦君手上劈下。她心中大呼亦君小心,可连番惨状让她一口哽咽夹杂在喉中,张开樱口也没了声音。 李在这一剑理应是毫无偏差,他一招剑势至下几招剑路走势已经心中有数,是要让亦君俱五刑般大卸八块才得解恨。谁知他又偏偏用自己所炼的飞剑浸过火焰胆之火,如今火焰胆已经并非他所有,而火焰胆又是他数十年的功力所源,所以李在飞剑刚触及亦君手旁十余寸就如同陷入流沙一般没了气焰,也并非亦君在吸他功力,只是亦君体内的火焰胆在渐渐化去飞剑上的火焰灵气。 李在自知若是双方以此相持,他只剩被化去所有火焰胆所得功力的份了,数十年苦功岂可就此消散?李在猛地撤出飞剑,一掌狠狠打在亦君胸口。亦君因胸口一震,手上力气松了些许,李在赶忙从亦君身前逃脱。亦君没了李在按她在墙上的力道,从凹凸不平的天然洞壁上落了下来,她身上附着的火焰仍然微微燃烧着。 手掌旋握成拳,李在咧出他的獠牙,说道:“原来你是个女的。”他见亦君低头半蹲在原处,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心中十分恼恨。又听见外面厮杀仍是愈加狠烈,而方才进来报信的陈侃也不知跑何处去了。他猜料袁飞已经归返、武乩童必是放出了一百二十四恶童交战,不然为何许久不见胜报?他因火蛇与火焰胆之事去意已有,被乩童劝说倒是先暂放了心思,这回白水洞遭袭,袁飞、乩童功力不低也战久不下,李在心底更是去意已定,打算立下狠手。 公楚翎儿已死,李在便上前伸手将商璧胭挟持住,对亦君道:“臭丫头,你速速交出火焰胆,我可饶她不死!” “你除了会挟持姑娘,你还会做甚么?”亦君勉勉强强站起身来,微睁的眼睛看洞中情景,十分吃力。 李在仰天冷笑一声,说道:“还会杀姑娘。”语毕他又哈哈长笑,眼睛不时望向亦君神色,只可惜亦君面目全非,不好揣测她心思。李在之前以为亦君与翎儿关系非同一般,料想两人之间定是有情爱关系。谁知他才知亦君是个女的,这下有点乱了分寸,只能凭这几个女子间的情谊来抓亦君情绪,再一举挫败亦君斩杀她们。 他自是不知亦君和翎儿的关系,两人虽然是互知女子身份,暗地里却是心意相许。李在天蟾伴月阁打断她们之前,二人实是如普通才子佳人一般恩爱拥吻着。 亦君听李在说道“杀姑娘”,胸口虽然不如平时跳跃的急,但心底里却是十分挂记翎儿的安危。她厌恶李在,只开口问商璧胭道:“商姑娘,我家公子她怎么样了?”亦君缓缓移动着头,才找到翎儿倒地的方位。 璧胭白皙修长的脖颈被李在的长爪扣住,点点渗出血来,但她仍然说道:“柏公……亦君,楚姑娘她恐怕……” 亦君就是怕听到这些话,脑袋嗡地一下连迈步朝翎儿去的劲都没有了。她转身望着李在,牙齿有些打颤地哽咽说道:“你这个……”她找不到词来形容笑笑火蛇李在的卑鄙和狠毒,牙咬切齿地望着他。亦君现下面目焦灼丑陋,哽咽之声也变得有些恐怖。李在看她模样,拖着商璧胭又往后退了几步,笑道:“我这个?你现下也不过是一副邪道的丑恶模样,大家同道中人,又何必相互为敌呢?你交出火焰胆,我放了商璧胭,再有还魂丹药给公楚翎儿服下……” 李在只觉得面庞忽而给重重火焰一记重击,瞬时眼冒金星难以自持,他完全知晓这与他如出一辙的拳劲是火焰胆散发的劲力,谁想竟然今时今日自己也被火焰胆所创,但他也来不及懊恼,半边口中的牙全数碎去,颧骨似是也被打裂。巨痛吃紧,李在挟持着商璧胭的右手被强大的劲力扭断,商璧胭被亦君顺手一牵脱逃而出。 原是亦君好容易凭着些许感觉对准了李在的方位,才拼了一切下此决定,稍有不慎,还会伤了璧胭。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亦君狠狠掐住李在的脖颈,“啊?!”她一句怒喝质问,仿佛点了雷霆震怒一般,让闪躲到旁边的璧胭一愣。李在见到亦君如此凶相也是措手不及,亦君雨点般繁密的拳数朝他的面上打去,每一拳都带着身上燃起的火焰,分毫不给他片刻须臾苟延残喘的机会。亦君全身燃着的火焰似是愈演愈烈,火红的十分灼眼。许久之后李在似乎没了气息,亦君还在挥动着又狠辣又灼热的拳头。两个人身在其中,全然已被火焰包围。直到李在的颈骨被亦君硬生生打断,披着红发的头颅从肩上滚落下来,亦君才肯稍事罢休。亦君又往李在的胸口打了一拳,比李在打在翎儿身上的力道更大更强劲,拳头大小的火焰灼烧在李在的胸口,然后火焰处的衣裳覆灭成灰烬,失了首级的尸身从脖颈涌出许多鲜血,流在了白水洞的地面上。(.好看的小说) 见此残忍情形,商璧胭搂着自己身体打着颤缓缓跪坐在地上,这日太多的惧意已然压的她乱了手脚分寸,不知该如何是好。亦君一脚踢开李在的头颅,恍然间天旋地转,只觉得身上的火焰似乎要再次把自己吞噬。她不知自己接下去是死是活,便对着吓得有点发抖的璧胭道:“你别怕,求你,救救翎儿。” 接着,砰地一声亦君直直倒在地上,刹那间熊熊火焰在她身上迅速蔓延燃烧,忽而又突地熄灭而去。这情形,与亦君杀死火蛇时相似,料想亦君许是还有救。璧胭眼里再度噙满了泪水,与柏亦君萍水相逢,却也救了她商璧胭一条命。 洞口似是已经被人打开,一阵稍大的风涌来,李在被亦君燃着的尸身和首级化成一片紫黑的灰烬消散而去。 突然间璧胭觉得洞内洞外都安静了下来,璧胭耐着寒冷从地上起身想往公楚翎儿处,指望是自己方才摸错了,但愿翎儿还有救,否则如何对得起她和亦君。璧胭稍事站起,一件毛皮披风盖在了她身上,她回首一看,竟是容光焕发、衣衫楚楚的桓子瑾。 “胭儿,那两个妖道已经伏法,趁还有一个妖人不在,我们快快离开此处罢。”他不知李在已死,便按着腰上挂着的宝剑,匆匆对璧胭说道,要她赶紧一同离开。 璧胭诧异地看着桓子瑾,子瑾被看的有点心中发毛,便低下头去搂住璧胭。商璧胭任他搂着,看子瑾身后跟随着的人众倒不是很多,也就十数人左右。商璧胭奇怪为何自家天蟾山庄的人影半个都未见着,也奇怪他廷尉家的公子出来救他的未婚妻,只需要带这么些许一般的仆从么?可救人要紧,她也不好再费时多问。 可她刚要开口吩咐将亦君和翎儿安置妥当一同带走,便又有蒙着颜面的三十余持着飞剑的男女,从外进来了此处白水洞深处。这些人一看便知与桓子瑾等人不是一路人,穿的虽然颜色各有不同,但全都是深色衣裳,面上大多蒙着一块黑布,让人难以分辨是何来历。其中一个身着暗青色劲装的窈窕女子为了不惹人注目,另披了一件暗色的斗篷,反倒给她增了庄重内敛之感,让璧胭忍不住多瞧她几眼。 这个女子似是只为公楚翎儿而来,目中似是毫无他人,且极其担心翎儿的安危,亲自上前摸了翎儿的脉搏,给她服下十数颗白色小丸和一颗金色丹药,又匆忙挥手示意让手下抬了翎儿出去。只见女子身旁的几个女剑仆速度极快,迅速将公楚翎儿轻轻抬起离开洞中。 “且慢,”璧胭挣开子瑾怀抱赶忙上前对那名女子说道,“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翎儿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 “原来我家翎儿小主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姑娘不必担心挂怀。我等奴婢绝无恶意,奴婢等在此先谢过姑娘了。现下小主伤重还须及时救治,还请姑娘行个方便。”一个女剑仆打断了商璧胭的话说道,这名剑仆等级似是相较其他人高,气势也稍事其他剑仆不同。璧胭身为大小姐极少被人如此打断,她虽稍有不适,但也不好挂怀。那名女剑仆掏出一块黑色令牌只给璧胭瞧见,璧胭眼见玄令二字才确信确实是玄令山的之人,只得答应让他们离去。不过在说话之时公楚翎儿早已被其他剑仆带走,其余人等都跟在那名暗青色衣裳的女子身后,十分恭敬。 女剑仆谢过商璧胭后退下让低着头的暗青色衣女子先走,女子对商璧胭点头示意,璧胭回礼,她看不见女子的容貌,女子斗篷上的帽子盖住了她的发型和上半边颜面。因为她刚刚临时救治公楚翎儿,戴着蒙面十分不便就摘了下。向璧胭微微点头时,正好让璧胭见着她的鼻尖、唇色及白皙下巴,女子身上还略带着清新高贵的淡香,实是一瞥惊鸿。 待这群人离去之后,商璧胭见亦君身上的灼热似乎依然散去,便吩咐桓子瑾的仆人速将她的救命恩人送回山庄。桓子瑾这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有如黑炭一般烧焦的柏亦君,捂着嘴巴就跳到一旁呕了起来,即便璧胭再次强调那是她的恩人,他的几个仆人也是阵阵作呕,于是便无人上前抬亦君回去,着实让璧胭愠怒不已。若是平常,璧胭会撒娇在子瑾耳边说话,“不然凭胭儿的厉害,子瑾可要遭了殃了。”如此云云,一般十分受用。只可惜商璧胭历下大劫,桓子瑾分毫时辰未在她身旁,哪里知道她心里现下在想什么。璧胭原来还曾想回到山庄的时候,桓子瑾会对她说些独自离去的缘由借口、不得已的苦衷,可现下她半点都不想知道,最好还别让她猜想的原因成了真。 “庄里的人都哪里去了?”璧胭厉色道,“林昆、林行呢?”她也不管甚么林大哥哥、林二哥哥,脱口的直接名讳质问。 子瑾见她动了怒,便好言劝道:“林行被刚刚抬走的那位姑娘打成了重伤,现仍在庄中休息。林昆等人就候在洞外,车马已备好,胭儿,别管那尸体了,我们快出去罢。” “为何你要我的人在洞外候着?快喊他们进来将她抬回山庄,否则甚么也别多说!”商璧胭声音本来哭的哑了,方才稍事好些,可却又因这几句怒辞扯的喉咙生疼。她走到亦君身旁蹲下,又道:“你们不乐意搬她离开,那胭儿先谢过诸位,烦劳还请先行回去,我来搬就是了。” 璧胭原来圆润动听的音色,一下变得嘶哑难听,说的话要少了许多气势。再见她衣衫破烂痕迹,头发脏乱披散,脸上又黑又脏又满是哭泣痕迹,疯疯癫癫似地蹲在一具焦尸旁边,子瑾的仆人摇摇头让桓子瑾赶紧离去。桓子瑾心中确实看璧胭的怒话觉得十分不悦,看她衣衫凌乱更生怀疑,许是她身子受辱、脑子也受了刺激。想他自己万分艰难才带了人出来救她出去,没想到二人徒生嫌隙,势必又要被他爹教训。不过若是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家,倒不如回去挨顿臭骂便过了。 其实他上天蟾带了人马前来营救,也算是各处不讨好,要周全父亲、天蟾等各方关系他也费了点心思。父亲桓隽之处和虚道等要的是天蟾的金山银山,天蟾现下要的是商璧胭可以无谓金银财宝,桓子瑾心想要财色双收才能让各方周全,即使不能娶商璧胭为正房,也可做妾。 所以为了抢得天时地利人和的英雄救美头功,桓隽也替他串通了袁飞、武乩童、李在等人,他便想了说词让天蟾的人留在白水洞外,自己先装个模样去把给商璧胭给抢出来。等按约到了白水洞外还未动手,见七星阵无端被破,又不知何处已经来了一群蒙面剑客,将袁飞和武乩童打的落花流水。看这两人气数将尽,桓子瑾心想自己实在难保两个妖人,怕这两个妖人一死又生事端,便有意离去。知道随同的林昆与天蟾山庄五十余人斩钉截铁地不肯,桓子瑾只好带人进了白水洞,想把商璧胭先行带走再说。谁知商璧胭为了那句焦尸疯癫到了翻脸不认人,他也懒得枉费精力替这个不可能成亲的未婚妻说话。说服救她已经费了不少力气,送她回庄也要费去不少力气,他桓子瑾一人还要给各方献好自圆其说,又是何苦。倒不如悬崖勒马,尚且还来得及。于是桓子瑾袖子一甩,带着他的仆从离开了白水洞。 子瑾有个还算好心的仆人,对在洞外候着的天蟾山庄人马简单报了个信。天蟾众人才入了白水洞,将大小姐商璧胭和柏亦君一同接回了山庄。而离开之时,先前给璧胭看令牌的女剑仆抱着双臂却等在途中,她飞身到天蟾山庄飞驰的大马车旁,隔着窗户对已然困倦的璧胭道:“姑娘,我家小主吩咐,姑娘在洞中被困许久易染邪气,特赠一枚丹药为姑娘驱邪解毒,以谢姑娘力保翎儿小主之礼。聊表心意,姑娘切莫谦让。”说着送入一小瓶玉药瓶。车内的小丫鬟替璧胭双手接过药瓶,向剑仆道了个礼,又递给璧胭。 “多谢你家小主,你家小主可是方才那位穿着斗篷的姑娘?”璧胭接过药瓶匆匆探问道。 不想女剑仆脚步一停,与飞驰马车的距离也因此拉了久远,她远远朝天蟾山庄的队伍拱手拜别就没了身影。璧胭也来不及喊马车停下,只好静静坐回到马车的席子上。她身心俱疲,难以再细细思考许多细节。瞧了瞧安放在车厢内后方的亦君,璧胭随手打开药瓶一看,不禁惊异自语道:“两枚?” 第三十七章 方醒转瀑中疗伤 约莫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已上了三竿,近百个宫人仍旧安静地低头等在六王秦澍的寝殿前,不敢移动半步。而殿内雕纹繁复的大银镜前,正站着一个英俊青年,一身华丽的紫衣锦袍更衬托出他俊美修长的身姿。另有两个侍女捧着盛了玉佩等物什的托盘跪在一旁,十分恭敬。 赵江望着银镜里的自己,倒有些惊艳。他来到大翳许久,原先烫染过的及肩长发被宫人修的整整齐齐,发质也被用奇特的乳膏保养的光亮漆黑。他已然长长的头发被细心的侍女向上梳起成了皇亲专用的发髻,发髻上带了一个金冠,再从左右耳后落下两穗充耳穗绳,更是显得他意气风发、年青英挺。 看镜中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模样,他忍不住照了又照。只见镜中一阵微风轻过,带动他身后几缕隔了卧榻的轻纱,飘飘然然露出一个丰胸椒乳的初醒女子的模样。女子长的较为清秀,不着寸缕的女体若隐若现在赵江眼底。她不敢看赵江火辣辣的玩弄眼神,微低了颜面,当她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女立即一愣,匆忙抓了锦被遮住全身,眼睛不停的找寻着自己的衣裳所在。 “你二人先退下吧。”赵江将翳珀挂在腰上,袖子向侍女轻轻一挥,架势十足。 “是,殿下。”二侍女目不斜视,匆忙离去。 床上女子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惊慌,忙道:“六王殿下,奴婢、奴婢现下……” 赵江知道她的意思,大步走到床边,将手伸到锦被里揉着那一对峰峦,面上带笑的看着羞怯不已的女子。他怕弄皱了衣裳不敢坐回床上,随后捏着她的下巴吻道:“你不是宫女吗?宫女该去做甚么事,自己去做吧。” 语毕,赵江直起身离开了寝殿,突然他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记得先把本王的寝殿给收拾了。” 等待许久的百名宫人见赵江迟迟不出,心中虽有不满,也不敢多言。当今太后、圣上对六王宠爱有加,谅是谁也不敢自讨苦吃。随后见六王已经出来,赶忙各个站好位置,腿脚酸软、苦不堪言。 一个宦官扶着赵江上了车辇,又有宫人喊道:“六王殿下往太尉府!” 赵江这日便是要往太尉府去见未婚妻公楚翎儿和太尉府的一家子准亲戚,但他早听说公楚翎儿虽是长的美妙动人却是武艺高强之辈,性格又任性妄为。但他心下也不是对她失了兴趣,只是觉得这种女子在现代已有,颇有野蛮女友的意味,试一试将她收服也可。反正他和公楚翎儿已经订下姻亲,成亲是迟早之事。 公楚翎儿在她师父尊卢太后处秘密休养了两月,又被悄悄送回太尉府一过又是两月,仍未完全醒转。这么大的事虽然外人不知不晓,但也不会瞒着赵江。赵江心想她一个女的,成天没事在外跑,最后重伤被送回来,也太令人惊讶了。 看着那眉尖微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脸庞,赵江愣了一愣。谁想这个公楚翎儿即使是在病中,也是极其的楚楚动人。与她刁蛮时候相比,更显了似水的柔情出来。四下暂时无人,赵江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轻揉抚在翎儿娇嫩的脸上。手指背面顺着脸颊的弧度缓缓滑下,赵江不禁屏住呼吸。心中叹道这个大翳的曼妙女子,究竟还有多少? 就眼前的公楚翎儿的姿色,与她成亲又有何不可呢?他在现代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回老家结婚,现下大翳的母后给他安排的妥妥帖帖的,真的是再好不过。身为六王殿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宫人奴仆成群。这日子乐的清闲逍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是再无他想了。 谁知翎儿在昏迷中察觉到赵江手上的温热,侧了侧颜面贴在了赵江的手掌,似是有了安慰。尔后翎儿朱唇微启,虚弱地道了声:“亦君……” 柏亦君当时被商璧胭救回了天蟾山庄,一晃大半年过去,他的伤势才渐渐转好。卧床六个多月才稍事醒转,柏亦君发现自己满身焦皮尽皆褪去,乐得以为自己大梦一场后也算是脱胎换骨回了魂了。谁知望着洗脸盆中的自己,她完全吓的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唇颤抖着看着自己的模样。脸上、臂上、腿上全长满了毒疮,又痒又痛,发作时还会流了脓出来,散发着异味。每天天蟾山庄的婢女都忍着作呕的异味为亦君擦拭着伤口,但那两个婢女是商璧胭的宠信、用惯了的丫鬟,以商璧胭的眼光找的,着实是实在做事的两个人,万不敢嫌弃亦君,更不会拿亦君开刀了。 闲暇时柏亦君身子一歪如废人一般靠在塌上,觉得这个大翳再无可留恋,可是心中又有一个记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却又困扰着她让她难以从此间告辞离去。并非北宫冰矜、并非公楚翎儿,并非全因她们,可她自问究竟是甚么让她如此魂牵梦绕地去回想去思虑?而时间,是从她吃了火焰胆开始?还是从她重伤昏迷开始?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到甚么时候? 最让柏亦君难过的是,自她醒转,心底一直在告知自己万不能暴露女孩的身份。亦君因为此事慌的很,但也求了商璧胭,让她再继续着男装以男子身份过活。其实商璧胭对她的事也都一律点头答应,亦君这才放下心来。 最后柏亦君自嘲地对自己说,难不成是因为商璧胭?亦君打心底地取笑商璧胭救她这件事。那时商璧胭在七合城救她接济她,把她当成了乞丐。这会儿商璧胭又把她救回来,把她救成了丑陋不堪的妖怪。这算甚么?当然原因分明是与商璧胭丝毫无关,可柏亦君就是想任性地跟她挂上钩。“都长这么一副鬼样了,还要去招惹人家一个好女孩儿么?”柏亦君知道自己可能是天生招惹女孩子的祸害了,但她也是再次离开了长期饭票金饭碗,但与翎儿那时在伴月阁的一个热吻已够她流连一辈子了,她不敢再奢望下去。翎儿回到自己家,养好伤,然后按婚约与一个英俊男子成婚生子,该是有多好。 “翎儿能活着,不就甚么都好了么?”跟冰矜一样,不是么? 柏亦君独自站在天蟾后山的湖上亭廊中,空洞的双眼里含着泪水,用仍然嘶哑的声音对自己说着笑着。干涩的唇和污浊的面部、手脚让人不禁作呕,周遭快要入秋的山景色透着秋的颓败意味。风扬起亦君披散的长发,眼泪也随之落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珠。 商璧胭站在湖岸上望着那样的柏亦君,也强烈感觉到亦君无可奈何的悲凉意味,亦君双眼里那万般的惆怅忧郁如绳索一般,纠结在心头,挥之不去。柏亦君这个人若是在以往,若是在半年多前璧胭的眼里,必是个奇货了,若是不居积在山庄倒是可惜了。不过白水洞一战柏亦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再敢多有其他想法,只希望以恩人的礼数对待亦君,让她早日复元。 商璧胭袖子里藏着一片竹简,竹简上刻写的是为柏亦君遍寻名医后得到的方子。说是药方,却没有用药;说是方,又像是偏方。说是遍寻名医,却唯独少了东弥药仙叶阳夫人的入室弟子。丹鼎山与天蟾山同在会稽郡,怪在不知为何丹鼎山门已关,传是叶阳夫人有意让弟子全心全意修真修道。 柏亦君望着落叶漂浮在湖水之中,清澈的湖水又漾出一圈圈波纹来。彼时是说“落花”、“流水”,零落桃花顺随流水,还被冰矜莫名其妙说了几句。此时想来只剩落花流水共添悲,蟾山已是天凉,谁人相依偎。自己的容貌,也不过一年不到,便是这样的满目疮痍;自己的心境,也不过一年不到,也同是如斯的满目疮痍。 “可不是,相由心生么?” 此句一出,亦君觉得心里宽慰了些许,便想自己该回房歇息去了。谁知恰在此时她身上的疮毒又要发作了,浑身的燥热毒辣让她难以自持,面上、双手双脚的毒疮更是阵阵痒痛,身上即便是着了天蟾最昂贵的薄如蝉翼的透气纱衣数件,衣裳与皮肤相触之处,也竟让她有如刀割一般的难过。最痛的是始自左脚那只已被割去的小指处,像是一个烧到灼热的热铁贴在那里,烫极到冰凉麻木的感觉让她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最后滴在脸部的毒疮上再生疼痛。 看亦君急的从湖上的亭廊中跌跌撞撞的跑回,璧胭心中就聊到定是她疮毒发作,赶忙提了裙角朝亦君跑去。后山湖不远处还有个瀑布,照着方子,那儿正是给亦君疗伤的最佳之处。 这时亦君痛苦地大喝一声,从丹田深处一股气流被她这一声喝了出来,亦君才觉得身体经脉舒畅了些许。她睁大眼弯腰狠喘了几口大气,不料多余左小足指疤处的灼伤疼痛再次袭来,这回要比以往要痛上了许多倍。她咬紧牙根要把左脚的布靴脱了去,连滚带爬地倒在湖岸边地上,越是着急她越是脱不下,丑陋的模样更加狼狈。亦君痛的使劲全力双拳垂地,这股劲力十足,使得地面微微震颤,离她稍近的岸边湖水,竟然也漾出了水纹来。 商璧胭赶忙扶起亦君往瀑布而去,因是亦君模样难看,既不喜暴露身份又不爱热闹,所以她身边也未带了仆从。亦君身上异味较重,恩情在前、救人当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亲自为亦君除去身上衣物,将亦君勉强扶入瀑布之下后,亦君半跪在水中,百丈高的如白练般的瀑布水狠狠砸到了亦君的背上,连她人形都只能隐约看到个大概。本以为亦君清瘦的身段难以受的了这样的重压,璧胭心中还有些忐忑,但陪在瀑布旁的大石上看着亦君淋了一个多时辰后出来,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了开。她这才敢放下心来相信这贴方剂果真有效。 柏亦君淋了瀑布水才方觉自己经脉通畅、神清气爽,双眼也清澈了不少。璧胭匆忙将外衣裹在亦君身上,却一时忘了自己也全身湿透。她本就天生娇媚,瀑布水汽让她眼底带了一抹妩媚雾色,湿水更透过数层轻薄纱衣勾勒出她的撩人身段,雪白酥胸若隐若现半露在亦君眼前,几许淋湿的刘海贴在鬓角颊边唇边,露齿一笑百媚顿生。亦君虽然尚在病中,也微微脸红羞赧地低下头来,愣愣看着水中石子,方才想说的话也吞回了肚里。 可商璧胭此时却浑然不觉,挥着竹简对亦君笑说道:“此方甚灵,若照此下去,消去亦君你体内的火焰胆热毒指日可待了。” 第三十八章 思缠梦水墨麒麟 衣袂翻飞的鼓鼓作响之声中,柏亦君赶忙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让自己的呼吸声响打破了这番千钧一发的火色之境。自己和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黑色锦衣女子正站在一座极高的悬崖边上,一边是万丈悬崖的岩壁,一边则是万丈无底的深渊。可是仿佛只有在此险峻之处,才可以尽览天下的景致。 只可惜此处人间所见,尽是大地龟裂,水渠干涸、江河湖海水位骤降之景,更不必说人畜庄稼缺水、民不聊生的情景。这个有如蒸笼一般燥热的感觉,又是从何处而来?亦君吃力的抬起头,无尽的天空下明明是乌色浓密的雨云层层叠叠,却在要降雨时被下方一只缠了锁链的大鸟给蒸蒸化去。这只大鸟竟然还长着一张脸谱似的人脸,只是并没有人的表情。它的两只翅膀一挥,阵阵旱热随着它的翅膀散发,些许雨云尚未落雨,却已渐渐被旱热挥散而去。所以残酷莫过于此,那些渴极了的百姓,眼睁睁看着将要降下的雨水消失在了眼前,四周依旧是闷热到扭曲了的景象。 女子手上握紧了一张青铜色雕满符文的长弓,回头侧脸对亦君微笑说道:“看母后如何教训这只旱兽。”那年轻的侧颜上满是慈爱,那种万分亲切的亲情之感让亦君心里有一股暖流通过,竟想深深依偎在她的身上。可她却发现自己难以动弹,就连稍微移一移手脚都十分艰难。即使是一开口,也只能像被静音似的禁了声。亦君最后勉强将身体趴在女子的肩头探看,谁知女子举起弓瞄准天空中的大鸟,又和蔼说道:“这可是系原神山赤水女魃的旱兽人面鸟,母后手里的掸日弓会给它厉害瞧瞧。若不是怀了皇儿,母后还未有机缘得到这把弓呢。” 黑衣女子淡淡笑着,望向旱兽人面鸟的眼底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威严来。亦君望了望天边快要沉落的血色夕阳,心里担忧只有空弦的她究竟能否射中旱兽,想着想着手便伸上了女子的胳膊要助她一臂之力。女子已经拉开了整张神弓,箭看似尚未在弦上,其实却已经是不得不发了。女子看到亦君的手显得有些吃惊和慌乱,胳膊随即一抖,嗡地一声弓响,一道如雷电霹雳般地光影从弓身飞出,以迅雷之势打在了旱兽的身上。旱兽凄惨的怪叫一声,被掸日弓的光箭射中后仍然在向后推移着,最后旱兽连着身上的锁链被狠狠地钉在了极远极远的山上,于是那座山上一阵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这时女子转身,体贴地帮亦君遮住了天上降下的倾盆大雨。 “及时雨……” 亦君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这些天的梦都像是看了几场电影一般,但醒来片段断断续续不成关联,她只能依稀记得些许场景。病榻之上能有此种梦境,她颇为自嘲的觉得有趣,心想也许是自己真的太久没有看过电影了。手小心的避过毒疮所在,轻轻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喊丫鬟洗漱。 这日是商应显庆寿之日,商璧胭早早就告知了亦君,到时璧胭会带她往山庄主府里走走,言下之意是暗示亦君要给她爹爹道个贺。亦君自用过瀑布淋水那个偏方后,周身气血通畅了不少,四肢百骸相较那时神清气爽许多。虽然毒疮未退,但心境已经渐渐平和了。也有意向见见世人了,因这大半年来她除了贴身照顾她的两个丫鬟和商璧胭,似是再没见过其他活人了。 为了能给商璧胭腾出更多的时辰,亦君想早些起身后就去瀑布。到晚上回来时再去一趟,中间这段时间便够长够璧胭安排了。因是天气已经入秋,亦君怕瀑布水渐小、淋了不痛不快的,倒不如趁着现下一日多去几次,所以这些日子来她每日少说都去瀑布两次。白水洞之事让她误服下了火焰胆、以致她体质转变,瀑布落差对她身体的击打又是治她毒热的良方,因此她倒也乐得去瀑布处待着。这日一早上用完膳、喝完丫鬟煎好端来的汤药,她便只身去了瀑布那。 小心翼翼除□上一层层的薄轻纱衣,亦君定眼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不见光洁如昔的白皙肌肤,之间手脚面部的毒疮仍然恶毒地长在远处。虽然较之前好了些许,再没有流出脓毒的异味,左脚小指也没有如灼伤般的发热疼痛,但红红黑黑的疮疤长在自己的身上,也实在让人心情十分沮丧,何况她柏亦君还是个懂得注重仪表的女孩儿。亦君叹了口气,踩在自己的倒影身上走入水里。顶着瀑布溅起的水浪和水雾走到瀑布旁,亦君熟练地伸展了下四肢,深吸口气、半跪进了瀑布下,此时才总算是心无杂念了。 低下头来任瀑布捶打在自己背上半个多时辰,亦君想抬起手看看手臂的疮口,扬起被瀑水不断流过的脸庞,看着滴水成流的瀑水在手臂上成了几串水珠链,不知为何忽而一道记忆从她脑海里闪过。(.无弹窗广告)北宫冰矜那时是在苍霞山的温泉浴池之中唤出一只水做的麒麟的,那一滴滴水凝结而成的麒麟悬停在温泉池上,再滴水落下复化为平息的泉水。许是她一直在潜意识下觉得自己的穿越与麒麟有莫大关联,亦君也忽而想试它一试。凭着心底的突发奇想,却似是十分熟练地用双手手指互为交替,在掌间结成了看似虚无的掌印。 “亦――君――”这时商璧胭亲自起早来接亦君了,她站在瀑布外的岸上朝亦君大声喊道。瀑布前水雾较大,她今日穿的华贵雍容不便靠近,就在岸上喊她了。 尚未听到亦君的回应,只见水中突然跃出一只一两人高的水兽来。璧胭定睛一看,分明是一只水色透明的麒麟兽,以迅雷之速蹬着四肢往天空快跑而上,随后又掉转身形跃回瀑布积水之中,消失在还被瀑布击打着的亦君身前。这一瞬间景象,不禁令璧胭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亦君还有如此本领,也未亲眼见过如此奇异的活生生的麒麟。待到亦君应她喊着“来了”,湿漉漉地从瀑布中走了出来,璧胭才转回过神,她心底不禁惯性想到:还真是个奇货。 反正自己身上丑态斑斑,亦君在璧胭面前不着寸缕也丝毫不觉得害羞,拾起毛巾擦了擦身子,开始一件件的穿起衣物。璧胭走近她问道:“亦君方才那只水麒麟,究竟是何缘故现身瀑布?” 看她穿着珠围翠绕富贵端庄的模样,乍让人觉得是风娇水媚恍人心神,谁想她满脸谦逊认真求知的神情,让亦君就笑了出来。她自己知道现下她的模样丑陋,便低下头来边穿着衣裳边笑说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可能是这样、那样、再那样,手上就去挥了动了,谁知真的飞出个水做的麒麟来。璧胭你瞧它也只能看看,又做不得甚么事,指不定就只是个普通障眼法罢了。”顿了一会儿,亦君望着水里的自己又道:“我要能喊个麒麟助阵,还怕那些蛇啊妖啊的,早就打的他们哭天喊地跪地求饶了。” 别人这么说璧胭倒未必相信,亦君这样讲来璧胭却是信了的。见亦君又想起那些许月前的破事,璧胭就赶紧岔了话道:“时辰不早了,我的轿子都备好了,快走罢。” 商应显是大翳境内的大商户,正如世人认为商人流俗一般,他做寿也免不了流俗地去大宴宾客,收礼也会收到许多奇珍异宝等财货来。世人时而说商人奸猾,时而说商人吝啬,时而说商人铺张,其实天蟾山庄并不缺这些钱财,只是礼尚往来,庆寿的好彩头谁不想要,而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打心底的是不愿意如此的呢? 披着斗篷的亦君半遮着颜面,静静跟在商璧胭的身后,去见了她的弟弟商璧胤。商璧胤小璧胭四岁,十三四岁长的与商璧胭略有相似,只是体型偏胖,一副富家纨绔子弟的模样,气度倒是文质彬彬,胸前挂了个跟商璧胭一样的月色玉蟾。然后亦君才随着他们二人一起去了桂蟾堂见过商应显。一家三人都很感激柏亦君对璧胭的救命之恩,亦君道了几句她能想到的贺词,对自己空手而来颇感惭愧。谁知璧胭给她准备了一颗碧玉寿桃,桃的一侧上方还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蟾。等下人端着托盘捧到商应显面前时,商应显虽是口里对亦君忙说见外,面上却是乐得合不拢嘴,长须微微飘动,看起来是十分高兴满意的。 同时亦君也见到了那夜被公楚翎儿打伤的林行,林行伤势已经康复,在人群中帮忙招呼着宾客,他看到商璧胭出行身后还跟着个蒙面的人,一下就认出是亦君。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林昆慌忙出手挡住林行冲上前来的势头。若不是商璧胭早给亦君收拾妥当,那可真的要大打出手了。璧胭知道当时翎儿和亦君混进山庄的帖子也是经了林行手下过手的,林行绝不愿被扣个护卫山庄不力的帽子,何况现下亦君在山庄的身份大不相同。又何况当初是林行打伤亦君,翎儿一气之下才打的林行卧床半年。璧胭稍加暗示,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林行有气暂时也得咽了下去。 璧胭是摆明了要护着亦君的,亦君心底确系着十分感激,她继续随着璧胭在山庄各处走动。璧胭也跟她说说那些客商是哪里哪里人士,也说说这座小筑是如何如何建成,不让她觉得跟在自己身旁寥寥无趣。等过了西侧花园的一个月门时,璧胭临时让亦君在此处等一下,带了几个其他下人和丫鬟暂时离去了,亦君便再附近走动着。突然看到偏僻角落里似是躲着几个宾客,走近一看几人正藏在假山下在窃窃私语交流着。她闭了眼睛走过去不听便罢,一听那几个说的话就给她迎头一棒。 “此言差矣,咸阳宫里有传闻,前太子妃德照公主已经被圣上接回宫了,太后有意让她嫁给圣上。” “这可真是件大事了,让德照公主母仪天下,圣上迟早会修了漠国与我朝相同的驰道,到时……漠国往我朝的商路可就要变化许多了。” “那也说不定,太后亲子六王殿下与太尉府有婚约,娶了那公楚大小姐,得了虎符带兵挂帅直捣漠国也未尝不可啊。” “乱党在百越起兵割据,圣上岂会舍内忧引外患哪。” “是是,慕太后还在乱党手中,手足相残还拖上了亲母太后,唉……” “众兄,这些话可莫要给外人听见,否则我几个人头不保了……” 众人赶忙又压低了本已经很低的声音,道:“是是是,我等还是聊些商贾之事罢。” 亦君听罢愣了一会儿,才悄悄黯然离去。 等到午膳时分,筵席办在了桂蟾堂外的场地之上,虽然未有百桌但上上下下加起也有六十余桌人数了。张灯结彩齐齐道贺的场面让商应显脸上十分有光,贺礼从筵席前宾客眼下一一抬过,各式各样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这时又有几个自南郡远道而来的客人亲自向商应显呈上一件大礼,商应显将红绸掀起,竟然是一方麒麟印。亦君站在堂外仰头探看,也与众宾一同震撼当场。 南郡的宾客说道这方麒麟印名曰“潜锁墨麒麟印”,乃是出自南郡境内的宝贝。亦君见这方约两指长短见方的麒麟印显得相较普通印鉴大了许多了,说是玉玺大小也不为过,只是亦君觉得玉玺长这副墨黑的模样,还倒有些奇怪了。一只墨色温润的麒麟仿佛就是刚刚才停到了印身之上,雕工精致的栩栩如生。只不过麒麟的身上还缠绕着锁链,似是被封印其中一般。亦君再仔细一瞧,麒麟印的一角还有一个怪异缺口,上面刻着大翳的篆体文字。 站的稍远的亦君眯着眼睛还未仔细看清,商应显便盖起麒麟印的红绸,抬头谢过了南郡这几位宾客。 这时门外仆从传喊道:“廷尉府桓子瑾桓公子来贺!” 第三十九章 秋来雁去昔颜碎 廷尉桓府桓子瑾名字刚一出,商璧胭仿若未闻拉了亦君的袖角要她一起坐在了天蟾的主人桌上。先不说主人桌上的人对桓子瑾到来的神色,仅是桂蟾堂外那六十余桌宾客中,有几个耳尖的都静了下来,这些人等放下了杯盏,停了交头接耳,止了放声谈笑,此番举动也带着其他宾客一同安静好奇望向了堂外的新漆大门,本是热闹酒宴的嘈杂之音忽地就降了下来。虽然算不得鸦雀无声,但也看的出与方才的对比。大半年前天蟾山庄大宴宾客庆贺廷尉桓府与天蟾商府二府订亲,谁知光打雷没了雨,最后风言风语倒是传出了不少,而两家的亲也退了。 桓家的下人毫不客气地挑着几个担子的寿礼就自己往宾客席前走了一道,简直比天蟾山庄自家来人还要来的随意。接着又径自朝暂时摆放寿礼箱子的桂蟾堂后院去了,根本没把亲自捧了礼单簿子的天蟾老管家商淮放在眼里,管家的几个随从刚要冲上前去,商淮就挥了挥手把他们给拦下了,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商应显的身后。 这时桓子瑾才执了一把纸扇跨进大门,依旧是一身俊逸风流的公子模样,气质光彩夺目。与从白水洞离去时的相比,着实是判若两人。子瑾面上看不出甚么神色,眼底倒是写的清清楚楚,他也不瞅在场的其他人等,双眼一找到商璧胭的席位,便直挺挺地就往商璧胭处望去,所有人皆被他所掠过,半点都没放在眼中。桓子瑾出身朝廷重臣之家,绝对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只是他心中太过惦念商璧胭,完全失了其应有的风度。 桓子瑾自白水洞那日离去后半年,让父亲桓隽与商家退了婚。当然这本就是照原计,让父亲桓隽高兴、也让自己前途更为明朗的好事。只不过他桓子瑾与商璧胭的感情也有些日子了,说要恩断义绝也并非那么容易,何况离了白水洞的妖邪困苦环境,回到了家中高枕无忧的生活,恢复了廷尉公子的形象,他心境又变了。才过了几个月即觉得心底空了个人似的,再听了下人说的那些外传的消息,说璧胭根本无事,既没有疯也没有毫发损伤,心中才认定自己这些个月来还是念念不忘商璧胭。想及旧时胭儿对他嫣然巧笑的颜面和胭儿艳冶柔媚的身段,他又忍不住心猿意马。 但桓子瑾已经知道父亲桓隽暗地对天蟾山庄有所谋,自白水被掳之事又与名为虚道的高人一拍即合,桓家与天蟾山庄的关系再不可能复蹈从前一般。[.超多好看小说]虽并无悔恨退婚之事,但在桓子瑾想念商璧胭之余,还是有意要想方设法留住她的心,以后找寻时机再从中斡旋,至少也能最终将璧胭收入房中。所以日思夜想终于寻了商应显做寿的理由,特地上山庄来见上她一面。 可他到底是因此失了礼数。商应显虽然没成桓子瑾的岳父,但也算是长辈。长辈庆寿,先是自视甚高的不走常礼,不先拜礼。且又无视长辈赤条条的直视大小姐商璧胭,是要置庄主于何处?说的重了,桓子瑾是个无礼之辈,更是个登徒之辈。 这种无礼又无礼之举,除了一两个患有眼疾之宾客,在场之人都各自看的明白,各自从眼到心的所思所想也各有各般模样。但也无人有胆当面指责,桓隽身居廷尉大人的要职,普通黔首黎民百姓谁敢得罪桓家?何况这些人中大多还都是地位较低的商贩。大翳廷尉府主司刑事,且大翳量刑极重,北宫冰矜当时对亦君说的刑罚仅是死罪、族诛而已,割舌、剜目、刖足、劓鼻等求死不能的刑罚才最让大翳百姓惧怕不已。只是这些人嘴上不敢啰嗦,心底倒还是敢想的。 天蟾山庄的人未见主子开口,各个都是怒而不敢多言,最后反倒是有些个机灵的宾客纷纷站起身来向桓子瑾问好、言说桓公子也来贺寿,绝口省略了曾经的结亲一事才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众宾客也渐渐缓了情绪继续开始觥筹交错、举杯畅饮起来,席上这才复又喧哗热闹了。 桓子瑾应了些个宾客的客套,才从商璧胭的容貌里回过神来,他抖擞了精神大步朝前向商应显拜了礼,恭敬呈上了礼单。商应显自然是打从心底的不悦桓子瑾,再看到他仍然垂涎女儿璧胭相貌的异样神色,更是有些恼了。只是他生意场上用惯了圆滑,依旧笑意盈盈的扶着桓子瑾肩膀道:“子瑾何须多礼。” 随后桓子瑾缓缓走入席中,尚未坐下就见着一个天蟾家仆在商璧胭旁耳语一阵,商璧胭就带着一个低头遮面的人暂时离席而去。她们前脚一走,桓子瑾后脚趁着人多杂乱,不动声色地就跟去了。一路只见商璧胭跟身旁那个遮面的人笑语说话,其实他早也发觉方才自自己进桂蟾堂外院那一刻起,商璧胭从未正眼瞧过他半分,偶尔与那遮面人低头动动唇舌,一脸恬淡。 天蟾山庄的地形他十分熟悉,到了个僻静的廊下角落时,桓子瑾欺身上前超过了二人,转身起手一挥,拦了二人的去路。眼睛盯着商璧胭认真说道:“胭儿,子瑾……还有话想与你说。”不等璧胭应言,他又上前一步,拱手请亦君,正想说“请这位公子行个方便,在下与胭儿有事一叙”。谁想亦君知道他来山庄必定情况尴尬,她早听两个丫鬟彤儿、小竹说了商璧胭和桓子瑾二人退婚的事。所以不等桓子瑾说话,她也有意要一退让行。亦君病痛在身,也不想跟桓子瑾多言,就往旁边迈了开去。 商璧胭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微微抬起头对亦君说道:“别走。”亦君见她隔着衣物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一双水眼汪汪地望着自己。璧胭同时也触到了她手背毒疮结痂的地方,虽然伤口没有疼痛,但亦君见璧胭碰上了那恶心的毒疮,自己都怕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的轻轻抽开了。不过亦君脚上收回了步子,留在了璧胭的身旁。 璧胭此时才对桓子瑾说道:“桓公子,我二人现下有点要事,不过桓公子有话,大可直说无妨。”那姣好的面容不见波澜,说出的话略显矛盾,却使得桓子瑾的话锋尚未出口就转回腹中。 桓子瑾见亦君衣着分明是个男子,已经吃了味道,再看璧胭跟她如此形影不离,更是要打开醋坛。他从未见璧胭对别的男人如此亲密,只不过他坚定商璧胭对他还是有情,所以暂且先忍了下去,开始不急不缓地说道:“胭儿,上回才说的锦衣枫信、酒意诗情,南延山的千亩枫林就要渐红。算算时日,我们过个一两日车轿起程,等到了那儿恰是满山枫叶之时,景色必是十分瑰丽。胭儿你看可好?” 他话说的恰到好处,绝口不提当年往事。亦君看他一双星目炅炅有神,神态语气谦谦有礼、抑扬顿挫,嘴角挂着大男生似的笑意热情地邀请璧胭前去,想想自己满脸毒疮的相貌,亦君默默低下头。当然,若桓子瑾眼前的商璧胭是个一般女子,若两人是人生初相识,即刻早就上了他车驾了。 商璧胭的漂亮眸子并未聚焦在桓子瑾身上,看了看廊外飘落在地的落叶,面上淡淡一笑道:“璧胭谢过桓公子好意,家父近日庆寿,不周之处还请包涵。快要到午宴正宴的时辰了,桓公子请。” 他们相识多年,桓子瑾自知今日会讨没趣,遂用了两人私下相处时用的词句套在话里。但他不想她眼里全是冷漠,半分情意都无。两人话势一凉,再没理由牵扯多言下去。 亦君心底暗暗冷笑,白水洞丢下商璧胭落跑、事后悔婚、自视甚高连璧胭他爹都不放在眼里的坏事你都做了,哪个脑子清楚的姑娘家还敢放心委身于你?何况,桓子瑾能从洞中不明不白地跑掉,要说他跟袁飞等人是一伙的,也未尝不可。更令亦君疑惑的是,桓子瑾自己回来,还能说服商应显派人马跟他前去白水洞接商璧胭,未出动廷尉府的官兵一兵一卒,从中又不知是何猫腻了。亦君事后所知甚少,璧胭也未全然将事情告知于她,亦君已经推测桓子瑾这人不牢靠,因此亦君心想商璧胭必然是已经心中有数了。否则商璧胭何等聪明,又出身经商之家,此种赔本生意哪里会做得? 桓子瑾想要接口商璧胭的话不得,心中好生气恼。此时才想到柏亦君站在身旁许久,急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醋意全露,狐疑而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莫不是,才一年不到,已与这位蒙面公子情投意合了?” 一听桓子瑾竟又扯上亦君,商璧胭抬眼狠狠直视他说道:“当初退亲,你我两家已经算的清楚明白,如今你我各不相欠。你我二人各自的私事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商璧胭说退亲是顾及桓子瑾的面子说的好听,其实他二人,亲未订,何来退? 但桓子瑾并不在意,打开手中的纸扇扇了扇心中愠怒燥热,道:“好个多此一问!”即刻他又收了纸扇,正了正神色软语道:“胭儿,即使今后你心中不再有子瑾,子瑾心中,依然有胭儿的位置所在。” 亦君看璧胭袖中的玉手突地握成了粉拳,但她娇艳的面上还是清淡不已的冷漠。璧胭欠身道:“桓公子,我二人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公子自便。”她仍说的温柔恭敬,说出来的词句也仍是陌生见外的让人倍感距离。 语毕,璧胭牵起亦君的手就要离开这处稍微偏僻的廊下。 “胭儿且慢。”桓子瑾又猛地冲上前来,一把撕下亦君面纱。他口中的“此君好生眼熟……”尚未说完,忍不住皱眉侧过脸去,咳嗽一声动着喉咙语道:“胭儿,这是甚么奇形丑怪的妖人?!” 亦君满脸溃烂的毒疮疤外露,丑的不堪入目。惊的桓子瑾连看她半眼都不敢,朝璧胭定眼,勉强喘口气道:“我听说上回在洞中,你要接回来的那具焦尸是自称公楚大小姐随从的那个小子,我已托人问过,太尉公家根本没有该人。你如今,如今又从哪里捡了这样污浊恐怖的人回来?还如此形影不离,胭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亦君两眼通红,真想一掌朝他脸上打去。可是她修养如此,方才知道璧胭心中仍然有他,也不好在天蟾跟他大打出手,手拳紧握颤抖依然不敢造次,用袖子兀自遮了脸跑开了。商璧胭倒比她还要愠怒,大声喊了山庄里的银衣护卫,要请桓子瑾离去。 桓子瑾何曾在外受过被人请出家门的礼数?他对商璧胭心中添恨,又对亦君的面容愤然作呕。料想商璧胭行为古怪,他语出激烈必是莫名其妙触怒了她哪根弦,这下他颜面尽失,再在天蟾山庄熬个一时半会也是受罪,便赶忙带了个家仆匆匆离去了。 不想,天蟾山庄的护卫和仆人照着他的礼单把桓家的寿礼跟他一起一一请出了山庄,这些护卫仆人也是替大小姐义愤填膺了许久。这回商大小姐开口亲自请桓子瑾离开山庄,正依了这些人的心意,做的倒是毫不留情。桓子瑾这下更是颜面扫地,虽然他从山庄另一大门离开,天蟾的满堂宾客也丝毫不知道他受此屈辱,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大半年前还在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留在脑海里的都与柏亦君的丑陋模样重叠起来。在金蟾县的驰道上,桓子瑾想到璧胭与亦君的亲密模样,不禁跳下马来扶着路旁的树木一阵干呕,对商璧胭又是嫌弃又是不甘,右手狠挥一拳狠砸在树上。 只见一人合抱的大树树干震动,树叶摇坠,解了他不少怨气。忽而从树上茂密的林叶间传来一个声音对他喊道:“少爷,怎地这么快从天蟾返程?”说着便从树上跃下来了两个粗壮的草寇相貌的男子,脸上胡子都很拉渣、还有一两道刀疤印记,背上各自背了两把宝剑。 “原来是彭龙、游虎二位兄弟。”桓子瑾辨明对方身份后,才勉强说道。再看彭龙、游虎嘴角的笑意,他脸上颇感无光,只因这二人被父亲桓隽引进府中后,分拨到了他的手下。二人据言也是在山中修炼多年的修真之人,这些年有意投身朝廷之事。桓子瑾出行天蟾山庄,他们也请求随行,当时子瑾心想二人技艺太高,又是一身邪气,怕到时误了他跟璧胭之事,便推脱了。现下想想让二人刹手不住,教训教训天蟾山庄的那些护卫,才最是大快人心。只是他离了天蟾已经有了段路了,便把这次恨意牢牢记了起来,天蟾即将势弱,到收归之时再带上彭龙游虎二人也不迟。 第四十章 窃香玉夜藏书楼 商璧胭默默坐在后山瀑布边的大石上,她抱起双膝,等着亦君淋完瀑布水从中出来。不过,她望着那个被水幕笼罩、蹲在地上的身影足足有三个时辰了。这段间隔里,两人的晚膳也没吃,只是这样奇怪的僵持着。丫鬟彤儿和小竹端来了两人的晚膳,璧胭只让她们留下亦君的那一份,连着托盘摆放在她身边的大石上。 那日商应显庆寿,虽然没有反对商璧胭把桓子瑾赶走一事,但事后还是有责怪商璧胭的。原因主要在于桓子瑾将居朝廷的典客府大员,此次若是他怀恨在心,以后对山庄在大翳边陲往来的生意,大有影响。典客府统管大翳的异族事务,异族所居的边陲与中原的货物价差较大,正是商贾盈利的一大来源。只不过商璧胭担心的并不是在此处,她心想被掳之事绝非如此简单,可又苦无思绪。山庄各人都事务繁忙,她既无头绪,自然也无人相商应对之法。当然她不否认将桓子瑾赶走是她一时心血来潮,冲动之下所做,她更不会否认是因为桓子瑾中伤了柏亦君才让她如此怒上心头。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璧胭心里大也明白了亦君是不想见她。心想若是亦君再在渐渐冰冷的瀑布水里待下去,天气秋寒,怕她湿漉漉的被夜风一吹,又会受了风邪。心下没有别的办法,璧胭只好轻轻独自离去了。 隐隐约约见商璧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亦君才从水里站起身。其实她并不怕甚么风寒之气,这些日子在天蟾山庄受到璧胭的妥善照料,误食了火焰胆的身子已经在逐渐转好,那无数珍稀草药和补品也不是白吃了的。虽然面上、皮肤上的疮疤狰狞丑陋,可她的体质是较之以前起了大变化的,倒不至于这样就染上了风寒。 柏亦君光着身子从浅水潭里走回到岸上,水珠顺着她略散的发髻刘海上滴滴答答地落着。布满疮疤的颜面上,两只漂亮的眼睛通红通红的,睫毛上沾染的也不知是水还是眼泪,喉间还有些哽咽。她冷冷地看了看大石上的放了饭菜的托盘,菜碗、汤碗都被贴心的盖上了盘子。在这种天气里,不用打开也知道饭菜早已凉了。 亦君才擦了身子穿好衣物,小竹就提了灯笼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君少爷,刚刚已经让厨房重新给您做了饭菜,这会儿回去正好吃上。”语毕,她躬了一身就去把大石上的那些饭菜收拾了。亦君边应了一声边给自己戴上面纱,忽而想起来转身一问:“是谁吩咐的?”虽然不问她也知道答案。 “大小姐亲口吩咐的,还让奴婢快些过来呢。” 亦君噢了一声,忧郁地低下头来再没做声。其实若是平常,她会再问问商璧胭吃了没有,可是她现下心里仍然觉得桓子瑾那几句话梗的她难受,才没有那个兴致去问。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两盅炖汤罐、五六道菜和几样糕点等,外观上做的玲珑剔透十分精致,看着都有了食欲。[.超多好看小说]亦君在两个丫鬟的招呼下依旧不吭声,解开面纱低下头细嚼慢咽的。到快要用完膳的时候,又有人把她的药给端了进来。亦君让彤儿和小竹她们先下去休息一会,她自个坐在桌面傻愣愣地发起呆来。想起商璧胭对她也算是体贴入微有情有义了,她心里又是羞愧又是自责,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砸在药碗的边上,落进了汤药里。 自己这副不堪的丑陋面容被桓子瑾出言侮辱,与商璧胭又甚么关系?就像当时商璧胭给她半两钱一样,为甚么自己碰上甚么事都要算商璧胭一份过呢?柏亦君心想自己不过就是出手杀了那只差点咬了商璧胭的妖蛇毒蛇,才变得现在这副模样。但是如果当时不救璧胭,自己也得遭殃。为甚么自己要抓了这样的恩情当成了令箭,死乞白赖的赖在天蟾山庄,消磨着人家璧胭真挚的报恩情义。彤儿和小竹说大小姐那日竟然开口喊了护卫赶桓公子走,把山庄的人都吓到了。亦君不傻,她知道璧胭那时在她身旁怒容满面地望着桓子瑾,璧胭喊银衣护卫的声音,亦君都听见了的。难道璧胭做这些都不是为了她柏亦君么?为甚么要跟璧胭怄气?为甚么总是喜欢把与璧胭无关的气撒在璧胭身上? 寿宴上亦君送给庄主的礼物还是璧胭替她主张的,礼数之至让庄主和亦君都有面子,亦君感激的没有话说。璧胭在平常也是处处顾及她,亦君提的要求不多,但她无论巨细也都全然答应了,甚至包括那个隐瞒女子身份的莫名要求。亦君越想越坐不住了,望着手里空空的药碗,她每日每夜与汤药作伴,她早已习惯苦药的味道,可是今日才觉得口中竟然是如此的苦涩不已。 她忽地站起身就往璧胭所住的小苑拔腿跑去。夜色略深,她不愿与守夜的林行手下迎面遇上,沿着庄中道路前往又太过繁琐漫长,干脆起身一跃跳上了房顶。她也不知自己怎会突然又突发奇想,只是心底觉得应该可以跃起便试着纵身一跃了。果真身轻如燕,脚底像生了风一样的箭步如飞。亦君想起那时公楚翎儿带着她跑房顶、钻巷陌时的感觉,只是比翎儿慢了些。亦君心中本该窃喜何时有了这本领的,只是她心里急着想见商璧胭,便就暂没放在了心上,只一心一意地冲到了璧胭卧房的那间阁楼。 趁着月色,亦君往下一跃到了璧胭卧房的门口,刚想敲门,迎面门就打了开。手指停在空中还有些僵硬,房门口站着的原是璧胭的另两个贴身丫鬟。一见眼前站了一个蒙面的家伙,都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亦君忙道:“嘘,是我。” 这两个丫鬟也算是脑子转的快些的,立即明白就是大小姐的恩人了,一同朝亦君行了个礼道:“君少爷,大小姐不在小苑里。” 亦君一愣,“那大小姐往哪儿去了?” “大小姐方才看帐时突然想起很久没有上藏看书了,当即就说要去那儿翻翻典籍,所以今夜就住在藏里了。” 亦君照着两个丫鬟指的方向又转身去了藏,等到没在了其他人的视线里,她又悄悄跃上屋顶跑到了藏下。三步并作两步跃上了楼前的台阶,才看见藏的外门紧闭,再瞧瞧楼里又有灯光。正巧二层有一扇窗户没有合上,她脚步一跃翻身从那里进了去。四下看了看藏里面的模样,发现璧胭就带了一个丫鬟前来,正在楼下打扫着自己的铺子。 二三层皆是藏书之地。在二层的一处有一个四扇山水画屏风隔开的小间,小间说小也不小,里面摆了一张雕工细致的卧榻,床垫、被褥、山枕俱在其上。小间里另有书桌案台、席座、文房四宝、斟饮茶具,案台旁边挂了一件锦绣长披风。依旧是没有见到璧胭。 亦君只好又轻了脚步踩着楼梯上了三层,果不其然,走过了十数个书简和古董架子后,商璧胭正点了一盏灯,蹲在地上低头翻阅着一卷竹简,她身旁还放着另几捆看似厚重的竹简。其实璧胭完全可以坐到角落的书案上翻看,只是竹简不似纸本书籍,抱着来回几遍,她一个优越的大小姐也嫌的累了。璧胭全神贯注地读着竹简上的文字,丝毫没有察觉亦君的来到,亦君也看不清她低下头的表情。亦君刚想走上前去,一阵不知从何处溜进房内的夜风吹过,只见璧胭身旁灯里的烛火微微扑闪了一下,璧胭随即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又用手隔着稍薄的衣物搓搓了手臂。 亦君有些好笑,她还真的是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了。刚跨了一步她又恍然大悟,璧胭在瀑布边一声不吭地陪了她三个多时辰,该不会是染了风寒了?想着心里自责对不住璧胭,又侧身退了出去。因为怕藏书阁干燥失火,所以书阁附近都是一年到头盛满水的大水缸,并没有安置生火的地方。亦君寻了半天才在远处偏僻点的方向找到了一个小厨房,可此时已经入夜,根本没有厨子在。亦君也不懂得如何知会其他下人,就亲自来做了。 她来大翳的日子已经一年多了,虽然烧饭做菜的功夫不行,但那些较为简易的生火烧水之事,她看多了也心中有数,一试就会了。用一个炖药的小炉子给璧胭熬了碗姜汤,找了个带盖的汤碗,小心翼翼的盖上碗盖。又回到了藏,亦君心想今晚上为了璧胭,是顺道做了一趟小贼了。她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跑房顶没被护卫见着,算是自己身手灵活。可这个时辰在厨房里生火都无人问津,倒真是奇了。 这回亦君依然不想大声叫丫鬟开门,把姜汤放在了一层东面的窗户下,翻身上了二层。说到二层的窗户,亦君怕丫鬟回头上来关了,便自己又偷偷开了一扇虚掩着,这会儿倒排上了用场。趁着丫鬟在床上打起了瞌睡,亦君又下到一层开窗拿了姜汤。经过二层时,又把璧胭的披风一齐带上去了。 璧胭移了个位置,还是蹲着一动不动地翻阅着竹简,咳嗽的仿佛更厉害些了。亦君端稳了姜汤走到璧胭的身边,把姜汤放在了一旁的古董柜子上。双手把肩膀上搭的披风取下来给璧胭披上,璧胭肩膀轻抖了一下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道:“小雯,你先去睡罢。明儿起早时去吩咐下小竹,给君少爷……”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就整了整肩上的披风抬起头来一看,见到这个熟悉的轻纱遮面的人。 璧胭惊讶地站起身,朱唇轻启道:“你……怎么来了?” 亦君听璧胭刚刚说话,似是还想给她打点甚么,胸中又自惭起来。她侧身把药碗端到璧胭的面前,道:“你先喝点姜汤罢。”亦君没喊璧胭的名字,因为总觉得称呼上有些尴尬。璧胭叫她亦君,可她又不好意思喊人家璧胭。商姑娘、大小姐又十分见外,因为重伤在床已久,她便很少直接称呼她。现下深夜静谧,二人独处,略显昏黄的灯光下,亦君才深刻察觉到称呼上的不妥和尴尬。 璧胭很快觉察到亦君的心意,从亦君手上端过姜汤暖起手来,然后放到唇边轻饮了一口,复又抬起头看着亦君。两个人相隔较近,四目相接,灯盏的光色映在璧胭未施粉黛的姣好面容上,如瀑的直长黑发从披风中半露了些许,一双映着水色的眸子毫无顾忌地盯着亦君,亦君蒙着面容也没了害羞,也回看着璧胭,直到有些发愣了。商璧胭的美色,亦君是从认识她至现下都知晓的,无论是在七合城的街头,浮香林的树下,还是在白水洞的牢中。这样好的姿色美色绝色,谁不会多看上几眼? 见亦君痴痴愣愣地双眼神色,璧胭的嘴角漾起笑容,眸子里透着善意的狡黠。那样的素齿朱唇、梅腮带笑,在亦君眼里看来,却还有些洞察出人家心底的恶趣味,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亦君!”璧胭甫一出口才发现周遭太过寂静,又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这句问话单刀直入,不似第一遍问时的惊诧,让亦君有些难回答。商璧胭知道她肯深夜跑来找自己,必然是想通了,可她不知为何又不想放过亦君,眼睛盯紧了亦君偏要亦君亲口说出来个缘由。亦君这会儿才觉得那视线刺眼,自己的眼珠子乱转起来,面纱下的脸都有些红了。于是赶忙转到一旁望着古董架子上的印鉴、石雕装傻,“我……”了半天也没接下句。 “小雯没有引你上楼,你该不会是自己爬上来的罢?” 亦君知道璧胭脑瓜子精明,也不想瞒她,就把事情经过跟她简单说了。璧胭听亦君说“怕你受了风寒”,倒是开心地露了笑容出来。又听说是亦君煮的姜汤,还真就把那一大碗姜汤喝了下去,最后抿抿唇笑说道:“那如此看来,山庄的护卫哪里还是守夜,是给你这小贼放风的罢?”璧胭想起上次她和桓子瑾被掳时的情形,不由地神色黯淡下来,其实那时山庄中的异士与护卫早有发觉,只是桓子瑾与他们都敌不过那个妖童,竟然失手被擒。 “也是也是,”亦君也不想拂了她大小姐的兴致,“我这小贼平时不思进取,专爱念些风花雪月,听人弹弹凤求凰,再来就是自命风流,最爱窃玉偷香。”亦君说的巧舌如簧,眼神里时而闪着轻佻之色,故意肆意的望回璧胭,要看她怕也不怕。 “噢?原是为窃玉偷香而来,窃甚么玉,偷甚么香?”璧胭猜想亦君答不出来,只能认栽,所以带了胜者的笑容凑近了亦君说话,双眼仍然盯着亦君的双眼不放。 故意压低声的少女音色在亦君耳边缠绕,两人骤近的呼吸清晰可闻,在深夜中竟成了一种蛊惑。亦君稍事缓了缓稍急的心跳,暗道这个商大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难缠,只好说道:“其实我就是想见见你。”亦君托起灯盏,想引着璧胭回房间早些去睡了。可是借着灯盏在两人身前的光亮,亦君才看清原来璧胭披风里穿的是极薄的几件凹纹织衣,怪不得冷了。同时,也看到了璧胭粉光若腻的肌肤隐隐约约从织衣里透将出来,顺着胸形的起伏若隐若现,白皙滑腻、冰肌莹彻,竟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赏玩的冲动。亦君觉得喉咙干涩起来,许久未曾有过的欲望从心底浮现,抑住略微加重的呼吸,再望向璧胭时,那饱满的唇色更像是诱惑着她,而不是在与她说话。自从与苏昕分道扬镳,亦君一路了遇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人,从未像璧胭这样的勾魂摄魄,将她隐藏在心底之处的俗欲如此轻而易举的勾了出来。 亦君心底暗暗劝说着自己,这样一个绝色尤物,有多少男子疼爱还来不及呢,自己何必去淌这趟浑水?何况,这块遮面后满脸的毒疮,还好意思再四处丢人现眼么? 璧胭看亦君打量着自己身体、随后又低下头去的模样,立时明白了大概。有些羞怯地拉着披风将自己身体全全遮住,双颊也染上了红晕。她同样受了亦君影响,觉得尴尬了。她见过亦君赤裎的身体,两人皆为姑娘家家的,她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可是现下她隔着织衣的身体被亦君的目光扫过,胸口竟然砰砰直跳。她暗笑自己也是个奇人了,亦君不过是穿了男装,自己怎么会突然怕她起来? 亦君拖着灯盏抱起那些璧胭尚未看完的古籍竹简,璧胭跟在她的身旁,两人却没有回到璧胭的小间。两人在三层角落的书案前悄无声息的一同坐了下来,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这会儿亦君只好狠心寻了个话茬:“我听她们说了那日的事,你怎把桓公子赶出山庄了?” 璧胭听罢才回了神,毫不客气地答道:“他出言羞辱你颜面,我也羞辱他的颜面,不好么?”亦君听的心里不禁暖暖的,璧胭扬起那张天生妩媚的颜面又道:“满堂宾客未见到他那时的模样,总算是便宜他了。” 第四十一章 深宫会清苑枫竹 已是入秋。萧瑟秋风缓缓吹过咸阳皇宫深处的竹清苑,却从不曾将此处一片竹林翠色染成金黄。被参天挺拔的竹林围绕的竹清苑小筑旁,几株枫树倒显得极其显眼,火红的枫叶点缀在翠色莹绿的竹节旁,别有一番雅致。 工匠用竹节通管引来活水,从竹管中流出的涓涓清流不急不缓地下落,再被雕了祥兽纹样的石制缸皿盛接。宫女将茶饼研磨成了茶粉,再取了引来的活水煮茶。顷刻间袅袅飘起一阵茶雾,茶香四溢。后又小心翼翼地筛去了茶沫,才将盛好茶的茶尊茶盏捧至小筑外的案桌上,恭敬地小步退了下去,不敢妄生半分多余响动。 只剩席坐在案前独自一人翻阅经籍的尊卢房,让整个竹清苑更加的静谧。许久,尊卢房将视线从竹简长卷中收回,双手拾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茶香尚浓。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唤起竹林一阵清啸,郁郁葱葱的竹叶连结成片、层层叠叠,煞是绿的鲜艳。尊卢房斜眼看了看在竹简片上慢行的不速之客,通身的绿色在已是暗黄的旧经籍上十分惹眼。她面上带着不甚明晰地淡笑,伸出手玩弄起这条缠绕在茶盏上的青竹蛇。细腻修长的指尖在青竹蛇眼前晃动,它扑身一咬,可怎么都咬不着尊卢房指尖的肌肤。指尖周围一寸左右,仿佛有着真气相隔。青竹蛇气恼,复又再狠咬数口,无论如何使劲,口中上下的毒牙怎么都合不起来。尊卢房看着青竹蛇无可奈何的模样,煞是好笑,不由得露出嘴角弧度笑了出来。 “皇后娘娘,”一个女声从竹林的顶端叶丛里传出,“噢不,妹妹错了,您已是太后娘娘。”她说话声音不大,带着些许讽刺讥笑,很是清晰的传入尊卢房的耳中。 “太后娘娘,这些日子里伤势恢复的可好?妹妹可是日日记挂在心呢。”原是一个身着暗绿色道袍的妖艳女子,正坐在竹林的顶端叶丛中,手里随意玩弄着一枝竹叶,嘴边挂着一抹妖媚的笑容,竟与尊卢房有几分相似。两个人一个在竹林之上,一个在竹林之间,相距颇有一段距离。一个妖惑妩媚、袍子间甚至露了雪白的长腿出来,一个端庄淡雅、身着太后常服,虽是席座案前,却散发着一种傲视世间、居高临下的威严。二人明显的差异,似是一堵无形的墙让两人各自两端,不相为和。 尊卢房没有答她的问话,只一边玩弄着青竹蛇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你将澍儿从阿虚那夺了回来,他可有为难于你?” “为难于我?”尊卢参手背抚着唇呵呵笑道,“他为难于我,怎有你为难于我的厉害?”说着她扬起暗绿色道袍的宽大袖子,好似欣赏一般的看着小臂上犹如被红色藤蔓缠绕的狰狞疤痕。 尊卢房心中对她这个妹妹心中略有些愧疚,知她本性并非大恶之人,只是行事乖张,一向我行我素、无论正邪。因前情诸多曲折以至于尊卢房一再伤她,所以最终才致她出逃家门师门,发下弘誓大愿再不与名门正派往来,反身与弟弟尊卢虚等人沆瀣一气,终年混于邪门歪道之中。(.好看的小说)数十年下来性格更是阴晴不定,时而癫狂时而正经。 玄令山界门处抢夺秦澍之时,尊卢房趁了先机将尊卢参用锁旱兽的撼天锁将她锁住,尊卢参倒还能束手就擒地坐看其余姐弟三人的争斗。尊卢房因要护着赵江及离火,被尊卢虚偷袭得手,身有重创,尊卢参反而心有不忍起来。未免尊卢房法力尚未恢复还只身前来要回赵江,加之秦子都病重,尊卢房心力憔悴,尊卢参干脆便把赵江从尊卢虚手里抢了送回来给尊卢房。这种仇将恩报之事,就尊卢房而言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事,若是平常她也不会接受此等恩惠,只是秦澍是她和秦子都唯一血脉,再不能拖延了。秦澍在尊卢虚手上一日,便是能要挟尊卢房一日。因二人关系,反而不知如何答谢于她。 但尊卢房要赵江此人,尊卢参是因心境变化,愿意拿了赵江的人过来就过来,再不说二话。但其中赵江是否秦澍本人,她是不会再管许多。所以尊卢房知尊卢参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知秦澍真实面目。 尊卢参用手指在小臂藤蔓似的疤痕处摩挲着,又道:“你也不必谢我。哪日我若是不想见秦澍活着,把秦澍一刀杀了,你也别怪我未先知会于你。” 尊卢房听她说起要杀秦澍之事顿感不悦,面上的冷漠表情更加明显,眉心的朱砂色印记更是鲜艳。听尊卢房冷笑一声,尊卢参又道:“当年我将徐吾寂岩的老父杀了,也只怪他剑艺不精,徐吾寂岩都不曾寻我报仇,你联合你那好友宋觅竟将我手臂害的如此模样,你说这笔账我该记在谁的头上?” “你又何必问我?”尊卢房一指弹开手中的青竹蛇,冷冷说道,“当年宋觅是受我所邀前来,你害她公公死于非命,又挡我和纤云取车马芝的去路。她对你下重手伤你如此,也是因你技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若是你有心伤我澍儿,也别怪我亢龙剑下无情。” 尊卢参心有不甘却又无语回斥她,一甩袖子转而笑说道:“太后娘娘,你为秦子都做了那么多事,儿子女儿的命都赔上了,天谴袭来,到时你也不过是剜肉补疮、欺天罔人。你那小儿子秦澍,你送他往异界避你所造的天谴波及,看似没事,谁料回来之时也不过是废人一个,连过尊卢家世世代代所守的界门都难以承受,全身重创。最后连秦家的麟趾都被废了,你又何苦自欺欺人?不如放下这尘世纷扰与我一同归去,寻一座仙山洞府,飞身不成做个散仙、地仙也好。” 尊卢房听罢“不如归去”这四字,突地从席上站起身来,周身涌动着一股股的真气,身上的常服业已被气推动的轻轻飘动。缠绕在青铜茶尊上的青竹蛇正有意掀翻茶尊,立时一声未哼,断成了数截落在地上,而后蛇血才慢慢从断肉中喷涌出来化在了土里。她侧脸看着竹林顶端的尊卢参大怒道:“你莫要再心存幻想!你我二人同胞姐妹,你岂可心心念念要做出不齿之事!时隔多年,放任你在邪门歪道自流,不想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尊卢参见尊卢房怒意上升,笑的颇欢起来。她知晓尊卢房最恨的就是此事,每每旧事重提,都要有意将她重创不可。尊卢参又故意戳她痛处说道:“叶阳纤云和宋觅,就对你毫无非份之想了?” “住口!” “宋觅嫁作人妇如了你的心意,可叶阳纤云守了你那么多年,为了你救秦子都而死,你就没有半点心动么……”尊卢参一语未毕,就见尊卢房的亢龙剑登时出鞘。亢龙剑光朝她处飞来,她也赶忙放出剑光应敌。起身从竹林顶端跃下,落至尊卢房跟前又怒又笑地说道:“不想我为姐姐做了这么多,姐姐还是有意要将我置于死地。” 语毕,忽地有无数条青竹蛇从尊卢参袖中飞出,接着一股蛇毒浓烟朝尊卢房打去。一时青雾笼罩竹清苑,阵阵阴森蛇嘶,难辨方向。尊卢房的剑势被青雾化解,她索性大袖一挥灭了数十条蛇,后退几步,一只白色玉兔从她跟前出现登时化了一个女子人形。一股无形高墙从玉兔人形手中挥舞而出,将蛇毒浓烟和青竹蛇与自己隔将开来。尊卢房剑指一收,亢龙剑剑光转而回守,大声斥道:“你倒是刻苦勤学!又去何处学了妖法来对付玄令山的剑法!”说着亢龙剑剑光朝尊卢参施压,无数无形剑气从青雾各处涌现,剑气之大竟然尊卢参一时抵挡不及。 尊卢参心道情况不妙,她身在皇宫,若是失手被擒必是再永远难以脱身,一边剑指已经活动一边道:“我此来可不是与你斗剑斗法的。宋觅的仇我不可不报,有人在西域见着了宋觅之女,我定当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参猿!”只见她最后二字吼完,跟前便凭空出来一只猿猴模样的动物,与尊卢房的玉兔一般幻化,最后成了一个男子人形。猛地一阵朦胧水雾从参猿人形的手中比划而出,同时尊卢参掌中画符朝尊卢房打了一个玄令山的九天散雷符。 一时雷击阵阵,尊卢房抽身一退便要用亢龙剑剑光破了那符法。可转眼再一阵妖风吹过,竹清苑中云开雾散,眼前蛇毒浓烟、青竹蛇、尊卢参、参猿业已毫无影踪、不知去向。尊卢房心底也无意再飞身追她,手中剑指一松,亢龙剑从天空直直落下,砰地一声插入尊卢房脚边的土中。她一甩袖子隐了亢龙剑的剑形,叹了口气道:“冤孽。” 许久,尊卢房才坐下调息。她虽是可以暂且力敌尊卢参,但法力早已大不如前。这时,一个宫女怯怯来报:“禀太后娘娘,公楚小主在竹清苑外跪了四个时辰了……” 太后闭目不语,宫女也不好再多舌,只好黯然退下。 自秦澍平安回宫后,尊卢太后言说感激上苍,退居在福安宫深处的竹清苑潜心静修,已绝少像先帝在位时那样,或多或少过问朝事。原本皇帝还在担心她有意无意地会把持朝政一段时日,也备了些相应举措,谁知太后对皇帝也只吩咐了一句:“对你那同胞手足,可得好自为之。”这“好自为之”四字从凛然不可犯的尊卢房尊卢太后口中说出,说的皇帝不由地心下有些发冷,自是另外又思忖起来。虽然心中对尊卢太后有些许芥蒂,但扶植他上皇位的人中,尊卢太后居功不小,她的话自然受用匪浅。 皇帝也不是无意挑起战事斩草除根,也并非母子情深、不忍慕太后受苦,只是他初登帝位,尚有诸多事仍须详加安排。说来百越的处境他比自己的同胞兄弟更为熟悉,不然他也不会放任其逃去百越了。在他眼里百越象郡、桂林郡两大郡,皆属蛮夷之地,即便让他割据而去。就国力而言,给个二十年也难以成器。现下是要让兄弟秦渐十恶不赦,才好手起刀落、大快人心。所以他似是对百越按兵不动,其实早已自各方先行粮草、遣将调兵,分散驻扎在了百越附近的郡县之中。 这日皇帝带了赵江前往给太后请安,其实是有意将赵江遣往百越附近的三大郡中坐镇挂帅。其一可更好监视百越动静,其二可给赵江时机立了军功,到时论功就地封赏,也免了朝中对皇帝太后宠溺六王殿下秦澍的话茬。 皇帝领着赵江和几个宦官驾到竹清苑外,却逢太尉公家的孙小姐公楚翎儿在外长跪不起,惹得竹清苑外其他几个候伺的宫女也跪着不敢妄动。宫女一见皇帝到了,纷纷叩头行礼,公楚翎儿也同样低头行了个礼。 秦淅见到她面色憔悴,想起她回到咸阳都之后大病一场之事。因是尊卢太后的唯一徒儿,他也有关照不少,但尊卢房并没再多提起翎儿的事,他也不便多问了。这次与翎儿相见也是隔了数月了,翎儿那模样倒是把秦淅给怔住了。秦淅知公楚翎儿向来有太后与太尉府撑腰,从小到大在外都是武艺高强、气势凌人的架势,谁想今日一见这般楚楚可怜。他们自小认识,这一转变不禁令秦淅心生疑窦。赶忙让她快快平身,又好言说道:“翎儿快快起来,堂堂公楚小主怎生这副模样,身子休养的可好些了?” 赵江在一旁见到公楚翎儿,心下自是十分开心,在看她漂亮的双目微肿,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实在让人怜惜。不等皇帝示意宫女扶翎儿起来,赵江赶忙就从秦淅身后大步跃上前去,缠着翎儿的手臂就想扶她起身。 皇帝知道秦澍与翎儿有婚约在身,虽有不快但也并未在意。可是公楚翎儿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到赵江来扶她,她厌恶地一把就将赵江甩开。即使没有用上大劲,赵江也倒退了好几步,实在有些狼狈。赵江略感尴尬,整整衣襟袖子,满脸愠色站回了皇帝身边。 翎儿看也不看赵江,就对秦淅道:“皇上有所不知,翎儿是自愿跪在师父这儿的。师父就在苑中,皇上大驾,快快请进罢。” 秦淅看到翎儿此景心底立即明了了不少,但她师徒二人之事,自己也没甚么好多舌。嘴上笑道:“也好也好。”便转身进了竹清苑。 打量着竹清苑小筑内的环境,原是太后已经命人重新布置过了的。不减风竹秋韵,且更为的清新雅致、禅寂静谧。小筑中另辟一块天井空地,除了植上绿竹,摆放了假山点缀,似是更有风水阵脚。铺地的天然石子皆经过精心挑选,大小相近色泽相似,比起福安宫其它殿的金质地砖,自有一番隐于深宫的别致雅韵。想起北宫冰矜,秦淅心下十分欣喜,面上却未露出半点喜悦之色,他猜想这座竹清苑的布置,十有□是出了北宫冰矜的建议。 尊卢太后进了竹清苑的大厅,见着兄弟二人已经坐在席上攀谈起来,方才与尊卢参斗剑后的疲倦全消。等皇帝和赵江给她请过安,尊卢太后面露笑容,对着二人频频点头,又让他们快快坐下休息。 赵江想起还跪在苑外的翎儿,便一边喝茶一边说道:“母后,公楚翎儿似是还跪在苑外,她真是好大力气,方才我扶她,竟然能被她一把推开。”说着放下茶盏,比划着公楚翎儿推他时候的那一招。他已习惯大翳宫中的生活,也已经从主观上认了尊卢房为亲母,说起话来还带着几分调皮。 尊卢房自然知道那手法是玄令山的功夫龙推手,心道翎儿这次长跪不起求她必须允诺一事,指不定就是因为赵江了。尊卢房望着赵江,轻松脸上一笑:“翎儿顽劣,她欺负你,让她再跪几个时辰不是更好?” 赵江以为他这么一说,尊卢太后会想起公楚翎儿之事,让她平身进来,可是尊卢房轻描淡写,他只好又道:“这种刁蛮女子,我才不与她计较这么多。”他故意这么说,外人听来,却好像是小两口斗气一般,闹着别扭,似是一对欢喜冤家。 其实赵江这么一说,尊卢房理应吩咐宫女让翎儿进来的,但她却不着声色的错了话题与秦淅攀谈起来。秦淅和赵江都不知翎儿跪地的其中缘由,尊卢房也无意让二人知晓,更不会就这么简单让公楚翎儿起身。 待到赵江听着太后和皇帝的谈话深入才突地反应过来,想要再提起此事却也无从插嘴了,只好安静地在一旁喝着热茶,吃起点心来。 这时又有通传报说德照公主求见,秦淅抿了一口茶,略有不悦地语道:“母后的竹清苑是僻静之地,这会儿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啊。”他尚未与太后语入正题,北宫冰矜又要来叨扰,今日必是没有机会说了。他虽是不悦,可还是十分想见见冰矜的,所以随后尊卢太后示意宫女让北宫冰矜改日来见的时候,他又忙道既然冰矜是母后传来的,岂有反让她改日再会之理。尊卢太后看在眼里,淡淡一笑。 第四十二章 覆假面药露端倪 赵江在印象中见过德照公主北宫冰矜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都是远远相隔,连北宫冰矜长甚么模样都没看清。北宫冰矜离宫守在太庙又有一段日子,所以赵江也只知道冰矜是“哥哥”前太子秦澈的正妃。 这日一见冰矜缓缓从眼前走过向尊卢太后请安的模样,赵江愣是看傻了双眼。他知道宫中美女众多,也时而染指几个姿色清秀的宫女,见过公楚翎儿的楚楚美貌,已是感慨这个大翳究竟又多少曼妙女子。却不想此时这个去守太庙的外邦公主德照竟然长的如江南女子一般风娇水媚,而举手投足间又不失端丽庄重的公主礼仪。即便薄粉敷面,眉眼神色之间也颇带了帝后的风范,虽然威严尚不及尊卢太后,但也让人心底起了敬畏之意。赵江心想怪不得给先帝送葬那日,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大翳数万大军仪仗皆在宫外等候,数千宫人跪地、十二扇宫门打开,竟是由北宫冰矜一人径直前往福安宫请尊卢太后出来。就当时那情景,初入宫廷的他已是被吓的腿软了,所以而后的哭坟倒也哭的极像那么回事。 赵江有如失了魂魄一般,双眼钉在了北宫冰矜身上,让冰矜被看的很有些不自在。随后皇帝和太后与她攀谈些琐事,她便也没甚么心思去管他许多。过了两盏茶时辰,冰矜想起秦澈生前也曾对她说起秦澍之事,秦澈还有几句想对秦澍说的话嘱咐她以后转给秦澍,甚至还留了块赠给秦澍的玉佩。但心想外间已有传言说她要做秦淅的皇后,她也不便再私下会晤秦澍,正好玉佩又未带在身边,干脆想下回转手请母后转达转赠为好。所以也未与赵江多言几句,只是皇帝看到赵江魂不守舍的神情,眼底又带了几分轻蔑。 又过了不一会儿,天色渐渐黄昏,秦淅告辞。其实事前皇帝秦淅传赵江一齐同来,赵江几番托辞推脱不得,只好滑口说把事务推到从竹清苑回来后便罢。现下他又不敢反口食言再说要留在苑内,便依依不舍地随着皇帝一同告辞了。至竹清苑外时,皇帝秦淅丝毫不作停留,甩手让依旧跪着的翎儿免礼,而后大步流星离去。赵江和一众宦官跟在皇帝身后,心里诸多不甘,但也不敢发作。待回到自己寝殿,公楚翎儿和北宫冰矜的面容依然在他脑中徘徊辗转,难以挥去。不提。 “翎儿虽是颇有仙骨慧根,根基深厚,性格却任性妄为,上次放她出去,哀家也是想让她吃吃苦头,去了些乖戾之气。怕是适得其反,倒让她成了现下这副倔强,非让我答应她不可。”尊卢阿房说着抚弄起手中的纯白玉兔,北宫冰矜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该如何接话,遂也没做声。翎儿至被冰矜接回咸阳之后,医了数月才得恢复。谁知翎儿醒来又是这样莫名其妙让人不知她是何意,尊卢阿房自然不理不睬她。冰矜惯于宫廷生存,知道事有蹊跷,所以自己也并不开口询问翎儿之事。但冰矜可以猜到些许多少,必是与赵江的婚约有关。 尊卢阿房又道:“你确系在那亭潭山白水洞没有见到其他人等?” 冰矜心中一惊,暗暗缓了呼吸心跳,面不改色地按原来曾经说过的话又道一遍:“回母后,那时探报说是白水洞醉鬼袁飞、笑笑火蛇李在及广萝老童武乩童三人,还有袁飞的一名徒儿看守洞中。(.)当时儿臣带人破阵入洞,只有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商璧胭在内,还有便是廷尉桓隽家的公子桓子瑾及其家仆,比我等先行一步入洞。”此话并不假,袁飞当时在洞外就被北宫冰矜的剑光腰斩,而武乩童的七星阵和一百二十四恶童也悉数被冰矜手下的玄令山门人破去,只是武乩童狡猾,凭他幼童身形在迷雾中躲藏,最后附在他七星剑被破后的碎片上遁逃了。而被柏亦君手刃的笑笑火蛇李在,因为尸身被火光焚毁消散,当时玄令山门人只见他的火蛇尸体,便也以为他也逃脱了。袁飞的弟子陈侃尚属小角色,所以也没有人在意。且当时公楚翎儿命悬一线,冰矜及在场所有玄令山门人都心急如焚,都未有再追查下去。等到回来咸阳皇宫向尊卢太后复命,追查一事也没理由再由堂堂的公主冰矜来做了。 武乩童、李在、袁飞等三人尾随翎儿已久,待到天蟾山庄才出手掳人。尊卢太后早已觉得已有不妥之处,既有一举擒获公楚翎儿、商璧胭和桓子瑾之便,还另有阴谋其中。公楚翎儿身份何其特殊,若是落入厉害的奸人之手,那着实是要让她尊卢阿房大伤脑筋之事了。天蟾山庄虽然还不至于真的富可敌国与大翳朝廷相抗,但庄中无数财宝、产业也是令个路人马垂涎的宝藏。此次还掳了庄主商应显的女儿商璧胭,必是又为财而来。同时,要与商家联姻的桓子瑾也被掳走。桓隽老奸巨猾,又只有桓子瑾一个儿子,能够让儿子提前脱身又不抽调廷尉府官兵围剿贼窝。身为廷尉却封了所有人的口绝口不提被掳一事,外间风声半点都没走漏。最后两家和议退婚,倒是颇有些意思。 尊卢太后又询问冰矜些琐事,就让她退下了。 冰矜走后不久,太后忽而说道:“陈屈。”只见茶炉方向的帘纱被一袭晚风吹过,一个全身黑衣素裹的女子突然站在了茶炉后方,几步上前拜倒在了太后席座阶前,道:“主人。” “你跟了冰矜许久,可知道冰矜派人送了丹药给天蟾山庄的商璧胭?” “知道,主人。” “几颗?” “两颗。” “商璧胭凡体之躯,驱白水洞妖毒以大还丹一颗已是绰绰有余,何须两颗于她?莫不是当时还有人在?” “回主人,当时洞中除商璧胭外,只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属下怀疑是遭了笑笑火蛇李在的火焰所致。洞中三座牢房,别无他人,那具焦尸倒极有可能是醉鬼袁飞的弟子。” 夜光从窗外洒了进楼中,等的人还尚未前来。柏亦君坐在藏的地板上,认真端详着手上那方墨麒麟印。她确信其上这只墨麒麟十分眼熟,也确信这只墨麒麟与当时她在巴士上由光影拼掇出的那只一摸一样,只是就大小而言,手中的这方麒麟印比麒麟本尊小了太多了。亦君借了光线看到麒麟印一角怪异缺口,浅浅写着大翳的篆字“离火”。 自上回二人在藏夜会,倒开了先例,时不时两个人就在藏见上个一面。其实藏这第三层除了放古籍竹简、卷轴之外,还放了不少金石玩意,例如商应显庆寿时收的这一方产自南郡的潜锁墨麒麟印。[]那日惊现在众宾客眼中时,亦君就对它有了好奇,可也不便求庄主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出来给她赏玩。谁知可巧的是墨麒麟印竟然就在藏里放着。那时商璧胭看她双眼老瞧着墨麒麟印不放,又不敢伸手去架上拿下来玩,心底还觉得亦君这人看似草民出身还颇懂得规矩。不暇思索就伸手把墨麒麟印取了下来,对亦君说起了墨麒麟印的事儿。璧胭这番随亦君的心意随的不动声色,当时就让看的愣乎的亦君一乐,经常就抱了墨麒麟印玩耍了。 璧胭说她爹商应显验过这方墨麒麟印,南郡的那几个客人虽是口头说此物产自南郡,其实不然。那些人假词说麒麟印鉴一角略有损毁是因为旅途遭劫,误摔落地才致此。再看损毁之处,刻了“离火”二篆字,毫无根据,如此就不必再多问他们了。印面上的阳文字也不是大翳篆体文字,左至右六行,每行似是五字,看起来倒像是连串符文。整个印鉴的材质以及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纹路花样的技艺都实在难以看出,绝非凡品。虽然色泽光亮如新,但商应显从刻印的沟缝中挑出了印砂泥和水藻类污物,倒是奇了怪了。所以南郡那几个人句句诳语,听不得的。亦君又问璧胭既然是宝贝为何不锁了存放起来,璧胭却道在天蟾山庄只以金论值,墨麒麟印乍看来十分惊艳,可既有瑕疵又来路出处不明,以民间价值品断,论价论值都算不上上等,摆在这儿与一些普通古董印鉴、玉雕一块儿也无不好。况且,商应显收下此物也只是图个寿礼喜庆。 “离、火……”亦君思忖着这个名字,仿佛在脑海里若即若离,似是陌生似是熟悉。 听到一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往上而来,柏亦君放下墨麒麟印,满心欢喜的站了起身朝楼道处迎去。不想提着灯盏的商璧胭甫一上楼,就把亦君的脸照了个亮堂。这下把璧胭吓了大跳,两只清亮的眸子瞪的大大的,身子不禁往后一退,待一下认出了亦君,才有些娇怒道:“你从哪儿翻出来了个银色面具?三更半夜的,这样吓人!” 亦君脸上那副银色面具,除了鼻孔下方到下颌之处,全是冷冰冰的银面,而银质表面打造的故意粗糙了些,不让它看起来像是一面银镜。 “别别,我可不是故意吓你的,”亦君一边帮她提过灯盏一边解释,“你看我,只要露出嘴和下巴这一块没有毒疮之处,人见到我,就不会害怕了。手上再戴了手套,看起来也就和常人一样,有何不好?” 商璧胭长呵了一声,笑道:“你被烧焦的模样我都见过,还有甚么可怕的。何况你捂的这样严严实实,到了明年入夏,非要热死你不可。” 亦君叹了口气,双手撑了下巴懒懒地说道:“你别提烧焦那事,我可是心有余悸,况且我这脸你是看惯了,你不介意人家介意,你不怕人家还怕呢。” “噢,”璧胭边跟亦君走到案前边应了一声,“人家。”她还以为亦君带着面具是怕脸上的毒疮吓着扰着她,谁知道亦君是另有“人家”。其实她也知道亦君是随口说的,却又不知怎地听起来胸口就是有些失落和不快,低下头来失了神。 亦君轻声跟她说了几句问话,不料璧胭竟然会如此走神。亦君不大意外,白日里听丫鬟说璧胭看的各种纸质账簿都能摆满一屋子,估计璧胭是这两天累了,她也倍感惭愧。亦君故意把案桌上的灯推了靠近了璧胭些许,想能无声地引她注意。璧胭没说话,亦君倒看的有些心跳加速了。又是灯光之下,微微低头的姣好容颜,黑长的睫毛低垂,怎生的这样好看。想起彼时见到北宫冰矜的侧颜、公楚翎儿的笑颜,都曾被惊艳,璧胭这儿又是另一番美好。 脸和四肢满是毒疮的亦君起先看到他人的美貌,总会反观自己的丑陋,虽然仿佛内心已并不在意,可总归是难逃爱美之心,自卑难过,家常便饭。璧胭在她身旁久了,看璧胭那样的绝色也成了她无礼怪罪璧胭的根底缘由之一。幸而亦君也懂得分清心中是非,最后看璧胭没看的自愧不如般的难受,反倒有些可耻地欣赏起璧胭的绝色。后来自那夜被璧胭无意诱出了心底俗欲,这几夜又与璧胭见面,到了夜里思绪难逃,亦君才知有些不妙。所以白日里她在瀑布待的时辰更长了,平时转而尽量地把璧胭看成普通密友相交,尽量不让璧胭看出些古怪来。但不知不觉间,亦君心底隐隐约约地开始承认自己与璧胭相处,是乐在其中的。 亦君见璧胭这样失神,只好大了点声在璧胭耳边喊道:“大、小、姐,快睡去罢。”不敢太大响动,口中呼出的带了大多气音,吹在璧胭娇嫩的耳边痒痒的。璧胭不由地惊了一下回神,强装镇定也难掩双霞飞红以及方才走神的失态。 “你……亦君你若是愿意戴着就戴着罢,”璧胭又道,“你要的那个甚么肥缺,我今日与爹爹说了,也跟下面的人通了气,你闲暇时就去山下县里收租。山庄在县里的地和租金账簿的具体细项,明日老淮会来与你说个清楚。” 亦君惊喜,“那再好不过,我再在这样待着,就算没人说你商大小姐的闲言碎语,我的骨头也要懒了。” “这回你倒开心了。山庄虽不以收租为主,但山庄在金蟾县的地也有不少,你可得注意了,不然账上有误,我要拿你是问。” “那是自然,小的明白、明白。”亦君做翎儿的跟班许久,自称“小的”的口气说的很是有趣,璧胭即使不见亦君的脸面,看到她嘴角的弧度也想象了出那副谄媚模样,也不由地与亦君对视一眼欢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亦君情绪好了许多,她也替亦君放下不少心。 璧胭又与亦君简单说了些需要注意之事,亦君在旁也贯注听了。 瞧璧胭说起正事的神情,职业病一般地变了个模样,眼角眉梢的妩媚少了许多,净剩不容有差似的严肃了。登时亦君才觉得原来这才是大小姐的面目,联系起武晔城外璧胭给她的感觉,才是同一人啊。又想冰矜、翎儿时而愠怒时而娇羞的各色面貌,心道女孩子果真都有好几面呢,她心底喜欢她们,所以只觉她们每一面都这样美好。只可惜命运将她们捉弄,身边人再无踪影。 次日一早,管家商淮奉了商大小姐的命亲自带了几个人过来接亦君。商淮带着亦君在账房里边走边说了个大概,亦君一听这第一课倒是简单。随后派了几个收租的老伙计给亦君打下手,顺便带亦君先去山下看看几块地。 直到亦君叼着草儿躺在农人堆满金黄稻草的牛车上望着天空,她还在笑璧胭真的是太过贴心了,给她这么大个“肥缺”。说到这个“肥缺”,果真是要让她“闲暇时去去就好了”。以后下山,可不全当是散心来了?原来亦君的收租,完全便是下山收银子,照着账簿上写的收银两,自己再大笔一勾即可。其他事无巨细,已有各层伙计处理完好。 柏亦君现下倒不会把璧胭想成是故意不让她接触甚么商业机密,只想真不知该如何报答璧胭了,她又自嘲说是以身相许还是做牛做马?这样一个又是精明能干又是体贴贤惠的大小姐,桓子瑾是在妖洞里待久了,没吃那个甚么玄令山的丹药才烧坏脑子退婚的罢?亦君这日心情颇好,舒舒服服地躺在稻草里,翘着二郎腿摇晃着笑出声来。 话说当时璧胭说起白水洞回来时那赠药之主,流露出了少见的艳羡神情。亦君心底还在调笑,不过是赠药罢了就那样表情,若是看到那时翎儿喂药给自己,商璧胭还不吓傻了?她和商璧胭自然不知赠药者是谁,更不知北宫冰矜带玄令山门人斩杀妖人时的威严气魄。 “敢问这位檀越,天蟾山往哪条路?”一个的低沉男声突然清晰传入悠哉的亦君耳中。亦君收了手枕,微侧仰起头探看,谁想是远处一个戴着巨大佛珠的大和尚正在向农人问路。大和尚留了满脸虬髯胡须,头顶九个香疤,穿的却是短衫僧服,露出两臂强壮无比的肌肉。他一直双手合十,背上背了一个包袱和一个月牙铲。 亦君等人现下离山庄已远,要去金蟾县的其他村子巡看,暂不回山庄,所以与大和尚不同路。山高路远,亦君便想让骑着马跟在牛车后的伙计给他去指指路。刚一开口指着远处,一个伙计便跟亦君说了:“君少爷有所不知,每日每月想上山庄的人多了,像这样想糊口饭吃的,一天二三十个呢。”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称是,说道:“君少爷莫要挂心了。” 也不知是大和尚耳尖还是伙计的声音太大,大和尚突然朝亦君等人的方向侧了侧脸,目光尖厉的吓人。亦君以为一瞬间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睛,看看那几个伙计仿若未见。这时一个农妇又走了上来,附和着丈夫一齐给大和尚指了路,大和尚应是已经明白,便道:“多谢檀越,女檀越。”转身沿着农田旁的土路离去了。 亦君这就诧异起来,为何那三人同在一处,她听不清农人夫妇的声音,大和尚的声声字句却听得如此清楚?莫不是食了那个甚么火焰胆,除了身染毒疮,耳朵也要出问题? 忽而又一句:“小檀越好个天资,贫僧告辞。”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大的仿佛就在耳边,亦君一个警醒从稻草堆里坐起,山庄的伙计看到她都感奇怪,纷纷问道:“君少爷怎么了?” 亦君没理他们,转头望向大和尚离去的方向,不过须臾片刻而已,那大和尚已然完全没了影踪。 第四十三章 不速客水麟扑啸 柏亦君从山下巡看山庄的土地回来已是傍晚黄昏时分,到账房与商淮等人打了个照面,便急不可待地去找璧胭去了。亦君感到自己心里仿佛有许多话想对璧胭说,要开口说呢,又不知从哪些事开讲,只想快快见到她就好了。待跑到她平常处理事务的泰裕阁书房,下人告知说山庄今日来了几位贵客,大小姐去了明蟾堂。 亦君攸地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莫不是山下见到的那个背着月牙铲的大和尚?便问下人是来了何方宾客、大小姐何时回来,那下人也知之甚少。亦君平常与商璧胭走的极近,也不好再在下人面前多问大小姐来去事务,她和璧胭对外是男女有别,怕遭口舌非议。又糊弄了些话语搪塞说还以为是绸庄掌柜派人送了货品上来,便匆匆离去了。 到了明蟾堂附近,又见着林行和林昆兄弟一边商量说着话,一边带了几队人马朝她方向过来。亦君心中好生不悦,因为与林行的过结,她对庄中的二把手林家的人都没有好感,与林行的前嫌也丝毫没有化解之意。她被商璧胭救回的大半年时间下来,根本未曾与林行说过只言片语,有相处在一处之时也都是冷眼相向。 于是便走了个岔路跟他兄弟二人避开了,再探看了一下明蟾堂周围,亦都是开始巡守的山庄护卫。转眼一瞧,又发现山庄各处房顶开始有护卫攀爬跳跃上去。突然意识到那一夜与商璧胭在藏说的话,商璧胭绝不是随意玩笑说护卫是给亦君放风的。虽说瞧商璧胭不动声色的一语后,与亦君聊这聊那,其实那一句中所隐藏的护卫部署之漏,是全然上了心了。 亦君只稍事观察现下护卫的巡逻布置,显然是与原先大相径庭,是又重新安排过了。若是再在夜里偷偷与她“私会”,怕是不能了。 累了一天,亦君本是兴致勃勃来寻璧胭。未见着璧胭便罢,看到林行林昆等人也尚可忍受,可再加上巡逻护卫渐多的场面,她心里想着璧胭许多事自己未曾知晓,与自己毕竟还是难免生疏,一下子兴致全无,心疲力竭,干脆回了自己在后山的居所。彤儿和小竹见亦君回来,便赶紧吩咐下去把晚膳给亦君端上。亦君简单与她们攀谈了几句,才听她们说原来今日大小姐去见的宾客是几位道爷。 “可惜君少爷没有见着,那身姿气质,果真是方外之人才有。” “是呢君少爷,领头的那个女道爷,腰板儿挺直,身后负着把宝剑,一行人看去,谪仙下凡一般呢。” 彤儿和小竹两人跟了璧胭已久,算是山庄中的大丫鬟,平时也懂得分寸,绝少少见多怪般的唠嗑这些。亦君见两人拉着她话茬,一番好生羡慕的模样,才想许是天蟾山庄是在民间,她们平时也没有见过那些修仙剑侠的真事,这会儿又看到同为女子、英姿飒爽的女剑侠,心中肯定是艳羡不已了。 谁知彤儿给亦君盛了碗汤,又道:“但愿这回的道爷本领高强些,说到上回被妖道打的落花流水的那些,早被老爷少爷扫地出门了。” 小竹赶紧拍了拍彤儿道:“你别说,上回那些都是趁了小姐的好脾气,让下面人收罗进来的酒肉门客,这回可是武林剑侠的名门呢,不可比的。” 彤儿点点头应道:“小竹说的也是。” 亦君这时刚拾了筷子抄起一片嫩牛肉,听到“武林剑侠的名门”便来了些兴趣,她猜既然璧胭重新布置了山庄护卫,重又收罗有异能的门客也未尝不可。就那个两下半败在翎儿手中的林行,若是再让山庄出事,那可就真让山庄颜面扫地贻笑大方了。亦君也想知道璧胭都找了些甚么人来,遂笑着问说:“是甚么门派这么厉害?” 不想两人思索了一会,异口同声答道:“苍霞山。” 筷子上的肉吧嗒一声落在桌子上,亦君心火唰地就冲了上来,心道自己在大翳走来走去还真都是冤家路窄了。若是来寻她,让她回去苍霞或是交出冰矜的玉佩,半点门都没有;若不是寻她倒好,井水河水不犯,该如何如何。 这天夜里亦君和璧胭也没约了相见,亦君缓缓心情,早早就上床入睡了。可许是白日里跑了许多地方,而亦君伤势好后太久未有活动,身心太过疲累。也不知是做了甚么噩梦,等她回复了部分知觉时,嘴里是在喊着:“别送我走、别送我走……”与这些日子以来、每夜里经常做的梦一样,莫名的梦让她醒来,却又记不得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回不同的是,她连一点点梦中影像的记忆都没有,还是一个噩梦。“别送我走”四个字萦绕在心头,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无所适从的不甘和委屈冒了出来。 睡觉时亦君摘下了银面具,这会儿她满头满脸的大汗,把头发都打湿了。微微睁眼喘着气,忽而察觉到房间似是光亮的,而自己的鼻子上一直都有一阵触感,手也似是紧握住了一只温软的玉掌。她忽而放下心来,调皮地捏了捏与自己贴合的玉掌,不暇思索地就笑了说道:“翎儿少爷大小姐,别在戏弄我鼻子了。” 其实放在亦君鼻子上的手帕是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鼻部的汗液,避免触及她脸上的疮疤,听到亦君此语一出,立即停了下来。亦君这时方才大醒,知道现下是在天蟾山庄,哪里来的公楚翎儿呢?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而坐在她眼前的竟然是手里拿了块白绸手帕的商璧胭,而她的另一只手还任自己握着。心中砰砰乱跳,惊喜璧胭前来,懊悔无意识说错了人名。 两个人四目交接,一同愣了会儿,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亦君赶紧抽手,摸索着枕头旁边的银面具想要戴上,心不在焉地摸了半天也没摸对位置。璧胭把被亦君晾空了的手,和拿了巾帕的手收回一同放在腿上,双颊微红,侧过身只道:“我见你满头大汗,帮你擦擦。”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因为亦君把她认成了公楚翎儿,颇有些不适。 “唉做噩梦了,我吓到你了罢。”亦君好容易摸出了银面具,勉强戴上。 “是我吓到你了罢。怎么会做起噩梦来,一会儿差人送些安神的补品过来。”亦君尚未接话,璧胭接着道:“你还是先擦擦汗再戴上面具罢。时辰不早了,今日打算何时去瀑布呢?” 接过璧胭递来的巾帕,简单说道:“穿了衣裳就去。” “昨日里山庄来了几位高人,倒是有些故事。”璧胭大清早来开了话匣子,本该一同开心说笑。可亦君心想那“苍霞山”三个字,并无表情的应了一声。璧胭见她没有兴趣,也沉默了。 亦君安安静静地用璧胭的白绸手帕擦起汗来,巾帕折的四方整齐,还带着点点舒心的馨香,上等的白绸柔软贴面,很是舒服。只不过,这块白绸巾帕在用完后,是还不回去了。帕子被她毒疮所污,虽然黑紫色的疮疤已经凝固,但也让人好生恶心。 想及此,又觉得对璧胭有所拖累,戴上了面具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胭儿,今日与我一同用早膳罢?”要将二字“胭儿”说的既不矫情又不生涩,柏亦君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噢?今日?”商璧胭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仰起脸似是思忖似是烦恼,眼角却在瞄着亦君模样。看她边穿着衣裳,边低头撇了撇嘴,面具下那依稀可见的姣好脸型和唇色,仿佛是要无奈开口说“罢了”。 但璧胭偏要让她落空,快语道:“许是可以。”见得亦君又精神地抬起头来看她,方才露出噗哧一笑,颇有耍弄得逞的意味。知道两人之间总有奇怪氛围,不想突地打闹斗嘴抑或是冷场尴尬破坏大清早的胜利,璧胭扔下句“我先去吩咐下人”先行退出了房间。 望着商璧胭离去身影,亦君摇摇脑袋,自己方才又仿佛要将苍霞山的破事朝她撒气了。 因为想着与璧胭多待些时辰,亦君便早早从瀑布水里钻了出来。既没有玩水麒麟,也没有闭气潜在水中。把璧胭的巾帕洗了干净放在大石上吹干,谁知她才走上岸披上件里衣,转身就见水麒麟栖息在岸边的另一块大山石上,水色透明,内里仍有水流涌动,但半点都没沾染到干燥的石面上。 亦君惊诧,不及穿上衣衫就走到水麒麟的身旁,“怎么会从水中跑了出来?” 水麒麟自然不会应她,依旧侧身斜躺在大石上,动了动尾巴,与墨麒麟在公车上的动作,还颇有几分相似。 自亦君发现可以用手比划结掌印,来唤出水麒麟似真似幻的影像,这些日子她独自在瀑布淋水时,皆有照心底突然冒出的方法做出水麒麟来玩耍。她也努力回想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些,可惜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是见了冰矜的作法,可她当时确系并未看清。亦君也试着想让水麒麟如一般宠物一样呼唤抚摸,当然未能成行。 这回水麒麟突然自己现身出来,她也不知是何缘故,便伸手想去触碰那看似温润包容的水麒麟身。手甫一伸出,便看见水麟身上的水色倒影着自己千疮百孔的丑陋模样,妖怪一般实在作呕。亦君喘口气复又收回了手,想试着结个掌印看它能否化回水中。她暴露在外满是疮疤的双掌对心抬起,水麟忽地扑啸一声,朝她双手猛地咬了下去! 亦君大怒,顿时要使了体内的劲力意将水麟打回碎末水滴。可她不及水麟速度疾快,双手已在水口之中。感觉手面仿佛被猛地一撕、扯抹,一层皮就从水麟口里被撕了下来! “好你个水做的麒麟!!” 第四十四章 辨昔颜伫行不放 不及一掌大小的澹水环佩被尊卢阿房拈在指间,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水蓝色环佩玉面,立即在环佩之内漾起一圈圈水波,波纹晕散开来,“震雷”二字正从环佩中央显现。[.超多好看小说]这块稀世的澹水环佩,本是前太子秦澈的贴身之物。秦澈体弱多病,离世前并未要这块澹水环佩随葬,而是给了北宫冰矜,托她转交给未来得及再见一面的“弟弟”秦澍。 大翳朝尚水,太子澈拥有一块稀有的澹水环佩也无可厚非,只是玄妙还在于这块澹水环佩是水麒麟之钥,仅太子澈才有。 秦澍业已回宫许久,冰矜竟觉这个秦澍与她从秦澈口中描绘所知的相去甚远,许是十数年未见之果。这些日子她也绝少在宫中四处露脸,而她也不便与小叔私下会面,遂决定将澹水环佩交予母后尊卢阿房,请母后转交于六王殿下秦澍。 可尊卢阿房并无意将澹水环佩交给赵江,她手中抚玩着环佩非晶非玉的材质和结缚在其上的五色穗,眉目伤感,眼圈晕红。秦澈从小到大的场景历历在目,想他那时独自倚在东宫览书的温润模样,眼里却满是孤独忧郁,还有病发时的苍白纤弱。送秦澍离开大翳前,秦澈和秦澍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牵着,两个孩子被秦子都和尊卢房的气势压的不敢多说只言半语。尊卢房抱了秦澍离宫后,直到秦澍的小脚跨入玄令山界门,秦澍才转过头来哭的满脸是泪,求尊卢房不要送自己离开。尊卢房为了秦澍能够顺利成人,最终还是下了狠心。 尊卢家血脉特殊、天生仙骨,奉天命世代看守玄令山界门。无奈尊卢房下入尘世,因为秦子都即位、治天下泄露天机,不想竟然是身怀的秦澈替她度走了劫难,小小年纪重病缠身。又怀一女秦凛时,恐天遣再害孩儿,遂遁去了法力静心安胎,不料人世后宫争斗激烈竟让秦凛胎死腹中。直至秦澍,尊卢房内心实是颇受煎熬才出此下策送秦澍离开大翳此间。既秦澈、秦子都相继离去,尊卢房将秦澍送上皇位的念头更甚。只是人算自不如天算,接回秦澍之路诸多波折。 尊卢阿房筹备紧密,原是让尊卢井拿着滴了秦澍血液的气印轮盘前往异界接人,万无一失。却不料尊卢虚和尊卢参得到暗报上了玄令山,尊卢虚自恃在异界无需顾忌天规因果,先是对天蚕丝缠到的二人又打下无名咒符,又对四弟尊卢井下了九层束身缚法噬咒,荡天弩箭伤墨麒麟。(.无弹窗广告)那另外一个与赵江一同来到大翳的孩子正是被墨麒麟驮起带走的,尊卢房也找了他们许久。 而现下,有了墨麒麟踪迹,无力掌控水麒麟的赵江拿了澹水环佩又有何用? “如此说来,是要请山庄出资给那镇上的百姓赈灾了?”柏亦君恍然大悟,原来这苍霞山早前婉言谢绝过天蟾山庄的邀请。这次派人前来,是因为会稽郡与九江郡、衡山郡三郡交界处的一个大镇常兴镇突然变了风水,一下遭了天灾人祸,百姓生活一落千丈。眼看这个镇子就要破败了,有人去上了苍霞山去寻求能人相助。这会儿苍霞山的修真道爷们救回了常兴镇,可无力出资助镇子复兴,便来请首富天蟾山庄了。而说来也巧,那带头的道爷不是别人,正是与亦君同上端霞殿的苍霞弟子灵双。 商璧胭见亦君自瀑布归来心情仿佛好了许多,即便是戴了面具,都能从她嘴角感受到她满面难掩的笑意。璧胭心下奇怪,但也暂不说破。先将昨日苍霞山上来山庄的故事跟亦君说了,因为愿意出千两银子给常兴镇赈灾资助用,所以苍霞山也答应帮天蟾山庄布个护院的阵法,做过礼尚往来。 “话说我昨日在山下遇见个大和尚,那时他朝农人询问上山的路,我本还以为你见的是这个大和尚。” 璧胭知晓每日上山说要拜见的人多了,没甚么好大惊小怪,只是亦君这么说这个大和尚,许是此人颇有意味,便问:“怎么你见那大和尚,看到了甚么超群之处?” 亦君便仔细地形容了那大和尚的模样,以及将那时听到大和尚说话的全数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璧胭听。 商璧胭听的惊讶,直道:“我从未听说过有此能人,指不定在山下就已经被门僮给拦住了。不过,大和尚说你的那天资,下回可要好好给我瞧瞧。”末了还不忘戏谑亦君几句。 亦君歪歪嘴,也反唇说道:“你都收了不少酒肉门客了,抬举我的话你都还听不出么?” “你食了那宝贝火焰胆,身子潜有了异能也说不定,何况上回你使的那水麒麟的障眼法,实在了得呢。(.)跟集上那些变戏法的比,多有看头了。” “胭儿大小姐,你也抬举我呢。”说着两个人对视着噗哧一笑,笑声徜徉在室内,听来十分的年青欢快。 亦君算计着过些天再将水麒麟的奇事与璧胭细说,便没再接着话茬。璧胭反倒看着亦君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古人说,身有至宝,弃而不用,可谓天下之大愚。妖道没将火焰胆带在身上都如此厉害,若是亦君能把那火焰胆的威力用上,那是最好不过了。” 璧胭说的很有道理,让亦君心头咯噔一下,不过还是用手撑了下巴,故作为难道:“那我岂不是要变人妖啦?” 虽然不解其意,但亦君说的口气很是好笑,璧胭还是抚口一笑。商璧胭的惊人美貌还在于她不经意间的妩媚,如若不在意便罢,若那一瞬间看到了,还真是让人愣地忘了呼吸。亦君与她相识以来,也算是深受其害了。最恨的还是璧胭仿若无知,两只在亦君看来含情凝睇的媚眼还要无辜望着她继续畅聊,亦君目光怎么躲闪,都仿佛要给她看尽了心思,亦君生怕自己甚么俗欲都被她目光看出来了。可偏是她闪烁其辞、面具下的视线躲躲闪闪,璧胭更要抓准了她眼中神采猜度她的心思。其实璧胭也并非有意如此,亦君拿银面具遮了颜面,单从语调和嘴唇、下颌来对语交流,璧胭也是大不习惯了。又是顾盼,又是更加的撩人心怀。 又过几日,天蟾山庄送往常兴镇的银两和些许货物已经准备妥当。山庄自然要派人与苍霞山的弟子一同护送银两前往常兴镇,林行便向庄主自荐了。原是正逢璧胭要往九江郡的新铺子察看,两处也可顺顺路程。常兴镇风水未破前,是三郡的一大必经要道,因此璧胭自己也有意往常兴镇瞧瞧。 常兴镇这次遭了灾,话说的中听些是镇上风水不知怎么地被破了,说的再明白些、浅显些,一个大镇在短短时间里落到如此凄惨荒芜的地步,八成是遭邪物出人命了。闹死了人的地方,璧胭这么一个大小姐贸然前去,总归还是不大妥当。当然挽救常兴镇的功劳大都归苍霞山。苍霞山弟子既有功劳在身,自是不会不乐意让别人见见他们的功劳,其二是既然出资相助的天蟾山庄大小姐要前去,他们为表明苍霞山的廉洁之风,更是不会阻挠。何况他们自恃武艺高强,保护山庄的人也并不难。所以苍霞山众人并未劝说商璧胭不要前去。山庄人等对苍霞名门崇敬有加,也放下心来没有异议。 自柏亦君对璧胭有了俗念之欲,一直是装模作样的躲了避了。苍霞山来人,她便想必须将自己苍霞山的旧事告知给璧胭了,即便是多少要提起北宫冰矜和公楚翎儿。这日还未来得及开口诉说,又听说璧胭要出行之事,只好转口问起璧胭:“你怎么就不怕遭晦气呢?” 这“晦气”二字,下人们都说的慎之又慎,没想亦君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璧胭一听的好生气恼,面带娇怒,“啪”地一手就打在亦君小臂上。隔了几层衣物,没了痛感,可两人身上的温暖交融,有些火热。亦君羞赧面红,赶忙装着吃痛把手抽了回来。只见商璧胭眉尖微蹙,思绪仿佛停滞了一瞬。 “反正我在庄里无事,不如与你一起去走走,如何?” 原是这个心思。璧胭心底一笑,嘴上又说:“你每日都要去后山淋瀑布水,我可不能把瀑布与你一起带走,否则也太过劳顿了。” “无妨无妨,小的身体已经大好,一两个月不洗澡都没甚问题的。这半月来都快要入冬,瀑布水早就小了许多,等到了冬日了瀑布结冰,我也无处淋水了啊!倒不如早作打算,快些习惯才是!”亦君心意已决,颇有点死缠烂打的迹象。商璧胭心底愈加奇怪,接连几日亦君心情极好,甚至如现下缠着人要撒娇似的。自己虽是为她高兴,但却着实猜不出是甚么让她如此喜悦。拗不过亦君,也无意不让她去,璧胭便也欣然应允了。 亦君心愿得偿,嘴角画出好看的弧度,一抹小白牙也露了出来。心底暗忖:难不成我真是做惯了跟班的劳碌命? 随后出行前亦君才把自己与苍霞山的旧事全盘告知了璧胭,璧胭听了是万分惊讶。亦君信璧胭,也没有略去冰矜的事。因亦君和冰矜与天蟾山庄又是在武晔城外有过干系,凭璧胭聪明,其实早在白水洞就起疑了,亦君也不愿费力相瞒。言语中,亦君虽然没有太多提及与翎儿之事,但亦君与冰矜、翎儿分别成行时的暧昧却是亦君怎么都掩盖不了的,加上璧胭已经或多或少知之些许,璧胭听来内心竟是有各种情绪交结,又是惊讶微赧又是似羞不解。 末了,亦君见她神色恍惚,自己心里颇有些失落,惭愧心道璧胭还是寻个佳公子的为好,自己也不该一再食言,还是早些放下俗念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亦君勉强振奋了些语气,说道:“胭儿大小姐莫怕,小的……才不敢偷香窃玉到大小姐身上呢,你我生死之交一场,小的可是感激都还来不及。” 璧胭没有应她,过了一会儿才强颜欢笑道:“你少来,你到大翳苦了许久,肯救我信我,我也感激都还来不及。” 亦君哈哈一笑,“以身相许就莫提了,你给我安排了那么好的肥缺,我可得安心赖在山庄了。” “你与我前去,怎地不怕被苍霞山的人认出?” 亦君指指脸上的银面,又故意掀起面具露出黑紫色的疮疤一角,道:“我这样若他们还能认出,我也只能佩服佩服了。” 所幸一路上亦君戴上她的银面具、手套、黑靴装聋作哑也像那么回事,倒也与苍霞山弟子相处相安无事。但反而林行气焰比平常更甚,他极其讨厌亦君此次陪同前往,碍于璧胭情面,又无可奈何地忍了下去。 因要前往常兴镇,又有苍霞弟子随行,怕耽误时辰太多,一行人在九江郡的天蟾新商行待的时间也就两三日。亦君觉得林行此行各种行为颇为怪异,特地对他留了心。谁想亦君百般观察,才发现林行是千方百计要让亦君留在九江郡的新铺,不让她再随行跟往常兴镇。 亦君半夜里蹑手蹑脚地停在林行与新铺掌柜所在屋子的房顶,屏气掀了快砖瓦听了近一个时辰,林行对新掌柜反复明示暗示的无非就是:“君少爷现下是老爷、小姐面前的红人,君少爷身体不好、鲜少出行,此次若是能留他下来指点你一二,你在我天蟾山庄的前途无量了。”亦君听来便是直白如此,心想必是有猫腻其中,定不会让林行得逞。 轻身从屋角翻跃下来,亦君忘了同行还另有苍霞山的臭道士。她使火焰胆的劲力别人不知,可苍霞山等人耳目何其灵敏,闻风便动。 灵双与两个弟子负着宝剑停在暗处,她泛着浅色光芒的手指在面前一挥,惊呼道:“是他?” 第四十五章 冷落生嗔怒调戏 论武艺修为,苍霞山的女弟子灵双虽然在整个门派不算佼佼,但也算在同代弟子里排名靠前了。[]练了一套穿睛目法,自是可以透过柏亦君的银面、疮疤,将她的真面目看个透彻。当初灵双奉了徐吾宣之命带人一路追亦君追到了九江郡七合城,拿了亦君画像四处问人也未有结果,她也使了此招探察乞丐的模样。好在亦君那时反应及时心知不妙,逃的快些,又遇上了公楚翎儿,才托了翎儿之福将苍霞山追寻的线索断了。 谁料此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被天蟾山庄众人所称的“君少爷”竟然就是他们要找的柏亦君。虽是时日过去已久,灵双依然心怀激愤,自觉苍霞对亦君以礼相待,谁想亦君不但不予理会还闯下大祸后出走,迟早会让大师兄徐吾宣在冰矜师姐面前为难。心中立即有意要将亦君给“请”回苍霞山。 灵双对亦君此人的品行评价并不见好,也因为苍霞山前事对她心生厌恶,这回又让灵双撞上夜半鬼鬼祟祟偷窥的亦君,灵双更是对亦君鄙夷不已。遂第二日一早,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跑去见了大小姐商璧胭。 璧胭正独自在账房内室查阅账簿,看他们气势汹汹的进来,与先前所见的仙道气质大相径庭,心下立即明白必是亦君给暴露了。一路上山庄的人都称亦君“君少爷”,林行也未当面直呼亦君名字,与旁人提起时也以“君少爷”代替,自己私下称呼她也故意省了称谓。相安无事许久,怎么这会儿就出了岔子? 灵双上前一拜,“商大小姐,有礼。” 商璧胭眼色一瞟,门口候着的下人也没拦他们,灵双带了四个弟子在身后,各个看她都是义愤填膺的神色。平时,随意五个人以此神色往任何人面前一站,都能有无形压力,何况是身负宝剑又有修为的苍霞名门弟子。璧胭侧脸顿了一顿,也不再看他们,玉指捻起雕了蟾蜍的茶盖在茶盏上随意扇了扇茶雾,朱唇开口道:“灵双师姐莫要见外了,这些下人实是不懂事,几位前来连通报一声也不会,失礼之处,见谅。” 灵双看璧胭动作不急不慢,又不起身相迎又不端茶请座,更惹的她心急要开门见山说话。但璧胭这句讽的就是他们不经通报擅闯进来,再一个“失礼”,听的几个弟子都有些惭愧,互视眼色也没敢抢白多语。灵双略微有些红脸低下头思忖了一小会,她也不想以礼或不礼将谈话继续,立时又抬起头直接说道:“敢问商大小姐,山庄的‘君少爷’可是名为‘柏亦君’?” 既知瞒也无用,璧胭仰起脸看着案下的众人,微笑答道:“正是。”那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却另有一番以柔胜刚的气质威严。(.无弹窗广告)其中三个男弟子看的心神一晃,纷纷低下头来不敢再直视璧胭。璧胭倒是心底带了一抹冷笑,复又将视线定在灵双身上。 灵双道:“柏公子乃是我苍霞的客人,本门业已寻他已久。此回能有幸再遇柏公子,真是让我等弟子大喜之至,还想了了常兴镇之事后,请柏公子一同回去。” 璧胭抿嘴一笑,“天下同名之人众多,我山庄这位柏公子的真面目我都未曾见过几次,敢问灵双师姐,是如何认出她来?” “不瞒商大小姐,本门自有一套目法,透墙识人不在话下。”说起本门,苍霞弟子都有一种自傲自豪之气,与徐吾宣同出一辙。 商璧胭一听灵双所言,忙惊讶捧道:“原是如此,灵双师姐不愧师出武林修真名门,能得邀苍霞山捐助常兴镇,我山庄也真是有幸了。”她心道亦君怕是不知人家修真名门有此功力,还说自己贸然前来常兴镇,分明就是亦君贸然跟着自己过来。见灵双又要开口,知她必是要咬了不放亦君,璧胭只好先使了个缓兵之计,抢先了道:“贵派能与柏公子再相逢自是好事,灵双师姐言之有理,我们此行既是为出资相助常兴镇而来,待常兴镇事毕后再议也不迟。柏公子现下是我庄之人,与我同行而来,不会再寻她不见的。”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灵双也不好一再相迫。于是璧胭、灵双二人既不提为何亦君相见不识,也不提亦君是否知晓此事,倒是先答了妥协。 傍晚晚膳后,璧胭跟亦君私下说起此事,亦君也与她说了林行之事,才冷哼了一声嗤笑道:“瞧那些臭道士说的多有面子,说我是客人,倒不如说我是犯人!” “我看他们也不至反悔,推到事后那是最好不过。时日上总有些个余地,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他们总不能把你抢走了罢?” “傻了不是?”亦君叹口气有些埋怨的看着璧胭,“事后再议说的都好听,到时山庄的银子都捐了出去了,她还跟你客气甚么?” 璧胭看她神色气愤,不由地一愣,忙解释说:“到时必是在常兴镇上议及此事,地方上的县丞也都有在常兴镇主持捐资重建一事,他一个武林名门,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抢了你走?” 谁想亦君一心想着冰矜,心里又再不想上苍霞,各种旧事涌上脑海,气在心头,又滔滔不绝道:“明了自然不会,美其名曰名门谁知他们会不会不折手段暗里做些动作。不是冰矜问起我来,就必是为了那件东西,我就偏是不给不去!你也真是!那恶女问你,你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就好,又何苦要把我往山庄绑呢?我要是中途落跑,山庄岂不是白白要遭他们质问!” 方才听亦君前面几句,璧胭还想再跟她多做些解释,可是再听亦君说要落跑,璧胭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是山庄的人么?”璧胭从不质疑亦君已经以天蟾山庄为家,谁想竟说的好似随随便便一个落脚之处一般。(.无弹窗广告)以亦君的救命之恩,她完全可以替亦君挡下苍霞山的无礼要求,若是事态严重到了亦君要离去,她也会忍痛应承。可是却不想亦君愠怒口气,反倒是随意将落跑离去挂在嘴上,根本不把自己这些日子无数的报恩之举放在心上,是拿天蟾山庄和她商璧胭当做甚么了? 亦君一愣,这一句犀利的质问却暖的她心软下来。初时来到大翳遇见冰矜,不曾随她进了皇宫,安置在苍霞却遭了白眼。七合城内成了乞丐恰逢翎儿,总算以为寻了个跟班小厮之职有了依托,有了太尉公楚府的靠山。谁想翎儿回去,半点寻自己的音讯都无。适才到了天蟾,璧胭也待她极好,也给她安排好了肥缺上位。住的是天蟾山庄的院子,吃的天蟾山庄的上好饭菜,别人喊她也是天蟾山庄的“君少爷”,总归是天蟾山庄的人了。区区苍霞山一件旧事耽搁许久,不愿了断个清楚便罢,怎么能对璧胭说走就走,不讲半点情面?怒则大呼小叫,把自己当做皇帝了不成? 她这才自责回神,自己又如此不冷不静,对得起谁? 但亦君打从心底不敢随便称一个地方为“家”,即使是在“未国”,她也只称与父母一起住的房子为家。自她一个人租住在外,即使居住环境尚可,她十分满意,也未曾称过“家”。到了大翳,她更从来没将哪里当过“家”,天蟾山庄也是如此。可她现下却又真的算是天蟾山庄的人了,亦君便跟璧胭道歉说道:“我一时糊涂,胡言乱语了。胭儿,你别上心,我既然是与你一起,就是怕连累你和山庄。” 璧胭忽而觉得很是疲累,只答道:“既是山庄的人,轮不到你说连累与否。明日巳时出行,往常兴镇。”说着便低首离去了。 亦君瞥到了璧胭眼底的委屈、伤感、愠色,到底觉得是自己伤了人家的感情。这情无论是亲是友,都是待她极好的。可她脚底却生了根似的,没有追上前去。 次日一早,亦君以为新铺的掌柜又要如平时白日里纠缠挽留她,怕误了时辰,她便早些在璧胭的马车外等候了。谁想不但苍霞山弟子装作无事一般不与她戳破纸面为难,还只见林行满脸掩饰不住的怒色和新铺掌柜有些哆嗦的恭敬,她又猜后者原因必是璧胭发了话了,心底歉意又积了许多。 一路上璧胭未曾再主动寻她说过一言半语,有事提及也都是让丫鬟代劳,惹的亦君心中好生苦恼。当天夜里在客栈下榻后,亦君便迫不及待想偷偷去找璧胭道歉。可是晚膳过后天已抹黑,璧胭脸上也无甚表情,早早回房了。在这野外小栈上上下下都是山庄之人,亦君披个男子身份,又不好再从众人眼底跑去敲门叨扰,便也掩人耳目回房歇息去了。随后熄了灯,等了一盏茶时辰,就从自己房间窗户口跃了出去。 她还想寻到璧胭房间的窗户扇,再使了火焰胆的劲力跃进她房里。但璧胭仿佛又猜到她有此举,窗门紧闭。亦君抱着手臂站在客栈的后院暗处,心里着急璧胭这样生她的气,又是懊恼又是悔恨。野外山中夜风生冷,将她脸上的银面吹的冰凉冰凉,她也浑然不觉。亦君难得整日里没跟璧胭说过话,心头又因此堆了许多烦恼。也就是想看看璧胭除去眉间愁雾,舒展开平日里的笑颜来,或是与她再多聊几句,说甚么都好。 “早知昨日就不应那样胡言乱语。”亦君一脚狠狠踩上杂草捻了几下,突然发觉周遭一股奇怪气息,冷面道:“谁?!” 后院的叠着几个大水缸的阴暗角落里忽地闪出一片浅色衣角飘动,亦君勉强借着一看,那道袍款制她也穿过,分明就是苍霞山那群臭道士的。角落里一个人影轻移了出来,离了亦君五步距离,便停了下。 亦君心想昨日与璧胭不和,直至今日都没和璧胭说上话,全全都因这些死缠烂打的苍霞山臭道士。她心底一怒,心中问道你们苍霞各个都是温文尔雅雍容大度、谪仙下凡?嘴上就又讥又笑地讽刺开了:“我当是谁,原来是仙女下凡般地灵双姑娘,灵双姑娘深夜里来寻本少爷……”亦君故意露出轻浮笑意,跨前几步道:“可是心里有了甚么念想了?”说着,戴了黑色手套的手就要抚上灵双的下巴。 “无耻之徒!”灵双身形一动,躲过了亦君的轻抚。亦君看她满脸怒色,不由地低沉笑了起来。灵双自是不会放过亦君,侧身再上前,一个巴掌就要打到亦君面上。见亦君戴着银面,她也丝毫无意转回招,反倒暗暗加使了内劲,这一掌下来是要打的亦君毁了银面、掉去几颗牙齿方才干休的。 “灵双姑娘何必如此猴急呢?” 亦君早非那个初来乍到的小草民小跟班,左手仿若随意一抬就拧住了灵双手腕,霎时掌势全消。灵双哪知她有奇遇,始料不及她竟有此招。见右手被困挣脱不得,亦君又再出言调戏,灵双气的满面通红,左手旋掌又朝亦君颜面攻去。亦君再是一捉,竟然紧紧将她双手全数扣住。 “你怎么会有修为?!”灵双低声吼斥,惊讶之余竟忘了要再度出招。亦君猛地将她一推,两人便退到了另一处阴暗墙角,亦君猛地欺将上前,银面与灵双的鼻尖碰触,故意将口中呼气对着灵双说道:“许你有,我怎么就不能有?”二人鼻口呼吸近在咫尺,亦君身体欺在灵双身上,深夜黑云时而又遮去月光。在旁人看来非但不是戏谑,反倒是两人纠缠暧昧,想及此灵双不由地被激的面露羞愤。 灵双自幼在苍霞名门修炼,苍霞受一方百姓景仰,自有其一套礼数。她平时在山上连顶嘴之人都少见,更不用说她从未曾受过如此轻薄戏语,更未与其他男子贴身相近至此。一瞬间竟也忘了要反攻亦君,直至亦君将脸拿开看她。她才把双脚步法一抖,弓腿弹成一字要再踢亦君面门。她那日使了目法看透亦君银面,知道亦君脸上生了奇丑的疮疤才戴了面具。所以亦君一再出口戏弄她,她也要让亦君丑面曝光、毁了她面具让她难堪。 亦君临战不足,听她脚法知道要踢自己了,却暂也不知怎么再反制于她,只得攸地松了灵双双手往后一跃数十步。浮云飘过,月色又露了出来。映着月光,亦君看灵双清秀的脸色分明就是又羞又怒、十分难看,嘴里咬牙切齿隐忍着说不出半个字眼,两只清亮的眼睛里含了泪水带着恨意。亦君这才心里舒服了些,怒意也消了些去。但又见灵双再一个剑指起势,亦君心道不妙,灵双会使飞剑,必是要放飞剑出来。亦君生死几劫倒也并不怕她,只是到时大干一场是要惊扰山庄众人,再白费璧胭一番苦心。 亦君便反语激她说道:“杀了我可好,让徐吾宣好好帮你交代去。”这时灵双的剑光已经朝她飞来,又怯生生停在半空。灵双一心崇敬本门大师兄徐吾宣,不愿意让徐吾宣在师姐北宫冰矜面前丢脸,更不愿因自己私事误了本门大事。亦君见灵双果真面露犹豫,赶忙单脚一点,一边说道:“常兴镇事后我再与你做个了断。”一边连跃了几丈离去了。 悄声回到客栈屋子里,灵双当真没有再追上楼来。好容易静躺在床上,看夜色更加低沉,亦君也昏昏欲睡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时而想着那时冰矜怎就把自己留在了这样一个门派,时而想着若是翎儿碰上灵双这种女子会怎样出手。不想突地房间窗户不自然扑扑扇动,亦君匆忙弹身跃起,才到窗边就见又是苍霞道袍一角从窗边闪过,接着又有几个暗物破空而来,亦君猛然侧身,听的砰砰几声,定睛一看,地上竟然砸进了几个橄榄似的铁制暗器。若是亦君慢了半步,那五脏六腑非得被打穿了不可! 亦君认定既然灵双非要暗箭伤人,她也管不得思前想后许多,从窗户口飞身一跃追了那道袍影出去。 第四十六章 水麟掣劲扫狂屠 月光又被一片散云遮过,只剩了些微弱的光芒照入夜色。四下里,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漆黑难辨。尤其是未有落叶的大树荫下,更是阴暗不已。有些刺骨的冷风吹起亦君飘散的乌黑长发,亦君开始仔细的聆听起静夜的各种细微响声。野鸟叫声、虫鸣嘶响,以及草丛、树叶被风吹响的声音。 环顾四周,分明是已到了野外树林,距客栈也已远了。出来大翳时,亦君分不清南北西东怕极了迷路。自从下了苍霞山孤身漂泊在外,为了自己人身安全,她便努力记下路来,久而久之倒也不怕迷路了。她见着身着苍霞山道袍之人奔往此处之后,就没了身影。她发觉路行不对之时,心下已然猜疑并非灵双了。可她心中气盛,因为生平第一次被暗器盯上,三枚铁橄榄,若是不及时避开,她还差点被打的肠穿肚烂。亦君心想一定要试试火焰胆在自己身上的劲力究竟大的如何,打的那偷袭贼人吐血不可。但她追到此处,那人又没了影踪。 亦君微微低首思忖起来,莫不是调虎离山?客栈有苍霞山几个武艺不差的臭道士,还有天蟾山庄的林行及随行二三十个人,调她出来做甚么?亦君心道现下夜色深沉,无论如何还是回去才好。于是脚步生风,便要快速离开这片稀稀落落的野外树林。 走入齐了半身高的草丛之时,突地一道月牙光影在她面前闪过,生冷刺骨的风朝她面具上一袭,亦君猛地双膝微曲向后一跃,身子柔软的借了风向后退了几丈。 夜空乌云飘过月亮,一下子月色如水一般洒向大地,眼前立即明亮起来。原来是一个拿着月牙铲的光头和尚。那人背着光线,亦君也看不清他的面目。那和尚双腿一跃,举起月牙铲又朝亦君袭来。亦君看明他的招式简易,就是用月牙铲的一头斧铲朝自己猛戳而来,亦君觉周围尽是半人高的杂草,也不躲退,反而凝足了气劲直接朝那和尚打去。只见那和尚双眼凌厉,在夜色中生着光亮,到亦君身前时本是要与亦君冷锋相接。谁知亦君轻身一个翻跃,从半空垂直打下一拳。 那和尚看她拳下手套没有甚么名堂,可是周遭气流炽热阵阵扑面而来,这才看清原来亦君双手的黑色手套早已被亦君的劲气蒸的发软,啪啪几下裂成了碎布而去。和尚立即变了招式,舞着月牙铲旋走起来。立时地上不见和尚身影,只剩月牙尖和铲斧无数残影,月牙铲半径之内,半身高的杂草全数被割成碎末,混杂着夜露,一阵阵生涩的草味扑鼻而来,很是呛人。 亦君既无落脚之地,便一咬牙定睛看住月牙铲的铲斧移动,将生生的将拳头打在斧面,她用力极大,砰地一声铲斧被亦君的拳头打的斜插在杂草碎末之中,又扣入了泥土几寸。那和尚没料到亦君瘦弱修长的身子骨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劲力,两次想连人带铲收回都被亦君捉住铲柄拉锯。亦君缓过倒转的身形,再不给和尚机会收势,一拳狠狠打在月牙铲的铲柄之上,立时铜制的铲柄哧地灼热起来,仿佛被放到了蒸炉里一般,几处金属材质的交接之处咯咯作响,冒出几缕白烟来。[.超多好看小说] 那和尚哪里捉的住这样灼热的月牙铲,早就松手放开,双手合十也不出招了。他看到自己的兵器就被这么作了废,也并不心疼。看亦君双手白皙细嫩,分明是不像练过功夫的手,心下大感意外。 亦君直起身,一脚踹开那柄月牙铲。冷冷抬起头来望着那个和尚,月色洒下,她脸上的银面更生冰冷会诡异。她这才看清了那大和尚的模样,一身利落的短衫僧服,双手肌肉强壮的要爆出经脉似的,脑袋上九点香疤、虬髯胡须,正是那日在山下问路的大和尚。亦君双目一凛,双拳旋紧,再要打他个下马威。 不想大和尚面无表情,低沉着声音说道:“小檀越别来无恙。”伴着深夜冷风在耳边旋转,让亦君听到十分刺耳,开口叱问道:“你到底有何见教?” “贫僧广绝,外号野狂屠。贫僧看柏公子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必有奇遇,只是欠缺疏导,否则不出十年,必成大器。” 这些话冠冕堂皇,亦君从来都不爱听,若是她有意拜师,早在苍霞山就是近水楼台最好去处。可亦君根本就无意此举,见野狂屠目光又上下打量自己,很是不悦,尤其是盯着自己疮疤褪去的光洁双手。那野狂屠双眼犀利、深不见底,还知道自己名讳。亦君猜他是早有预谋有意纠缠,指不定知道自己吃了那颗火焰胆。想及不知客栈有否变故,亦君立即转身要甩开他跑回客栈。 谁知野狂屠依然举着合十双手,追在她身侧反而继续问道:“柏公子身上的是甚么劲力?” 亦君原来毒疮满身热毒攻心,用落差的瀑布水使其身上四肢百骸梳理顺畅,这才有了跟李在的火焰不同的劲力。亦君没办法让自己再像在白水洞时那样,让手上燃烧起火焰来出招,反倒是打出了仿佛水火交融时产生的热汽一般。 野狂屠如此问起,亦君不想给她套出白水洞之事,便糊弄捏了个名字,说道:“火麟劲。”与水麟不同,还带个“劲”字,乍听还是煞有介事。 “柏公子见笑了,贫僧在江湖上打滚数十年,还从未听过此种功法。” 与亦君几步就要下落借力再行相比,野狂屠根本脚力惊人,亦君落脚三次,他的僧靴也才点在草上一次。亦君心道不妙,这人拿了月牙铲是要试探她功夫,几下就试出了自己那浅薄几招,而这个野狂屠的斤两亦君根本就不知。他腿上功夫如此厉害,进攻的腿法必然也能跟自己较上劲来。若是他也是修炼之人,放出飞剑,此人又不是李在,火焰胆化他修为不去,自己根本就打他不过。 亦君脚步一停,野狂屠也停下脚步,双手依旧合十,微微低头望着地面。 “我无意与你解释许多,出家人,你哪里来就哪里去罢。” “贫僧开门见山与公子说了罢。贫僧看公子天资极佳,想将衣钵传于公子。” 亦君听的忍不住闷笑起来,颤抖着肩膀笑说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收徒弟的,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好看的小说)你拿了苍霞山道士的衣袍引我出来,又用暗器打我,到了这野外,还出我不意偷袭!原来是要收徒弟啊!大师真是高人,我凡夫俗子一个,实在不及你高深莫测,自知难以高攀你那衣钵。告辞了!” “慢!”野狂屠摊开壮实的双臂挡在亦君跟前,“我一再试探于你,只是试你资质何如。既然你记在心上,不肯答应我也罢,回去反正也是难逃死路。你是要让贫僧就地结果你,还是回去受死?” 亦君又是一阵冷笑说道:“难道我只有做了和尚,才能逃过此劫?”心中大骂野狂屠竟敢口出狂言要夺自己性命,我若是能做和尚,你真是瞎了眼了。 野狂屠双眉一竖,双目直视亦君道:“贫僧受托来取你性命,见你过人资质才肯手下留情。不然,你以为‘野狂屠’三字外号何处而来?” 天蟾山下亦君见野狂屠朝农人问路也算有礼,没有丝毫唐突不妥之处,谁想他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野狂屠广绝早年未出家时原是无恶不作的江东强盗,为避人追杀逃入佛门,他凶恶外露,反倒因此机遇学会收敛外表。不想他本性难改,有了修为之后竟然屠了师门入进邪派,顶了和尚外表穷凶极恶,手下惨死之人不计其数。 近年来他见不少邪派之人都有弟子以传衣钵,心中十分艳羡,见了许多后起之秀都不甚满意。那日巧遇亦君,他初看就悦眼欢喜,便一心想要收她过来。又巧的是他后来知晓此来天蟾要取的人命便是亦君,遂说服要先将她纳为门下。 “我看你脖子上的佛珠比谁都大,手合十的比谁都紧,怎地是如此不知慈悲为怀?既然要我死,那你也让我也死的瞑目些,究竟是谁托你杀我的?”亦君讥讽间猛地想起难不成是白水洞余孽?感慨果真是要铲草除根方为上策。只是她当时在怒极之中杀了李在后晕死,也不知武乩童和袁飞弟子陈侃逃脱,商璧胭又听了桓子瑾话,以为武乩童已死,亦君只得以为是他们亲友之类寻仇来了。 野狂屠笑道:“公子若是喜欢贫僧的佛珠,贫僧相赠也未尝不可。” 亦君听的心中犯恶,不耐烦的瞪他一眼,那野狂屠又道:“柏公子说的在理,但贫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好轻易透露杀你之人。”野狂屠说着突地取出一件浅色衣裳来,那纹样色泽虽是在夜里不好辨析,但亦君也看的出来就是方才野狂屠假扮时穿的那件苍霞山道袍。现下在月光之下她又仔细一看,那件道袍除了一角浅白干净,其余尽是暗褐色,居然是血色浸染后干了的痕迹。 亦君大惊道:“你……你竟然杀害苍霞弟子?就不怕与苍霞山结仇?”那些苍霞弟子虽然不待见亦君,但也罪不至死,此行与天蟾山庄是为救济常兴镇而去。即便是居功自傲,也是在行善,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亦君反倒替他们不值起来。 “柏公子不也与他们有仇,贫僧动手只不过才除去两三小弟子喽啰罢了。今夜客栈中其他人自有其命数,贫僧素来与正道名门树敌,苍霞山徐吾家又能如何?” 听野狂屠一句“客栈中其他人自有其命数”,分明就是暗示要血洗客栈了。亦君挂念商璧胭尚在客栈,急的心都要快跳出来,嘴里吼道:“你来找我一人便是,何苦要伤及他人!” “柏公子是要担心方才与你亲热的苍霞女弟子?还是那位商大小姐?香气袭人,味道必是甜腻鲜美。”说着,摸了颈上佛珠张开大嘴大笑起来。亦君这才发现他严厉僵硬的面色早已全然不见,邪恶本面丑态尽露,说起灵双与璧胭时的面目更是淫邪放肆,双手早已不再合十。 亦君银面下双颊一片怒红,上前跨了一步指着他狠道:“究竟要杀我的人是谁?” “欲杀你者众。也罢,贫僧与你个面子,让你全尸瞑目。客栈中倒是有一个,还是你天蟾山庄之人,”野狂屠望看空中一会儿,瞪大了牛眼笑道,“恕贫僧直言,时辰刚好,皆是在劫难逃。” 亦君心道是遭了大殃,全身紧张的有些颤抖起来,她也不想在细问下去,只想赶快回去将商璧胭救出来。脚步随即腾空一跃,只是那野狂屠竟然身形一动又立时挡在亦君跟前,封住她去路,让她脱逃不得。 亦君一脚下落,轻点泥地再一个跃起侧了方向放任斜跑开来,伺机甩开野狂屠转正方向。可野狂屠广绝也不再侧身拦她,就是封住她转向去路,跟个影子一般一路与亦君并行奔跃。亦君找不着时机转向,眼见树林愈深,距离山路上的客栈愈远,耳边连深山山泉溪流的声音都听到了。她想起璧胭呼自己名字的模样,焦急到双眼赤红,手脚都有些颤抖起来,举拳聚力就往野狂屠面门猛打而去。 野狂屠也再不试探她功力,双臂两旁一伸,双手成爪大开起落,一阵阵气流漩涡随着他双臂双爪涌动而出,有如一道深灰色屏障遮在野狂屠跟前。亦君的炽热单拳哪里还再够的着野狂屠面门,她也只会使了拳硬拼,不懂得武功路数。只是五官相较从前灵敏了些,一般如灵双的招数她倒能在出招那刻即时反应。野狂屠功力高深杀人无数,现下杀意一起,半点机会都不给她。隔空从气流中与亦君双拳相碰,亦君只听得右拳手指骨骼被击地喀喀作响,又从丹田里运了一股劲力回挡下去。 心知自己与野狂屠硬碰硬绝对要落下风,现下必须要速战速决才好回客栈去救璧胭。她一手与深灰气流中的野狂屠单手碰拳,一手又凝了力气朝野狂屠小臂横打而去,若是得逞那小臂即时强壮如亦君小腿,也只能应声折断。谁知她左拳离野狂屠小臂不过一指之远就立即被他起劲弹开,虎口发麻、握着的四指阵阵生疼。 亦君便要收去双拳退后奔逃,谁想野狂屠一步快跃上前,从那气流中打出用力一拳,那拳根本未触及亦君,可是拳影未收,残影留存许多,仿佛连打了十数拳在亦君腹上。亦君一下子承受不住,只觉得这股劲力十分强大,推着她摔出十几丈外的溪流之中。 这处溪水中碎尖的山石极多,尖厉之处磕的亦君湿透的后背疼痛不已,但比及腹部撕心裂肺的痛楚,还能承受的了。亦君捂着腹部狼狈从溪水中爬起,全身依然被溪水打湿。她尚未站直身体,喉咙一阵腥味,翻涌上几口恶血,亦君口一张便涌将出来,把嘴角下颌都染了血色。此时她站立不稳,连腰都不敢直起。因是溪水浅滩又正值秋末,溪流中溪水并不见多,但冲在亦君靴上仍有一种快要摔倒的感觉,亦君摇晃着身子勉强才站稳。额前湿漉漉的刘海散遮了办张银面,外袍还在滴着水。 野狂屠双手推着气流漩涡已到岸边,只见他双手猛而继续旋转,漩涡消散,从中出现的竟然是亦君之前打废了那把月牙铲。虽然月牙铲的兵器样式完全相同,但明显野狂屠此时手上的这把更甚一筹,月色映在铲柄两头的月牙和铲斧之上,灿灿生辉,兵器嗜血的凉意在夜色之中令人毛骨悚然。野狂屠挥动月牙铲绞动四周,冷光翻飞刺眼,噗地□在岸边的碎石之中。亦君撑起身体赶忙使力从溪中跃起数丈,听的几声巨响,溪流水径被他气劲炸的乱石碎末混浊着溪水纷飞,就连溪中几块大山石也被裂成了数块弹起跌落。 亦君全身上下凝起劲力,化了那些朝她乱弹的碎石才免得又再伤及身体。可是脚下炸响太大,一块大的山石砸的正中亦君左肩,亦君气一松又从空中摔了下来。不一会儿,粉末稍散,亦君才惊见这宽有十余丈的小溪流竟然活生生被断流了几个眨眼的瞬间。溪流河道竟然被横截出了一道,底也深了几尺,随后溪流才复又通畅。 眼见野狂屠月牙铲要朝自己飞叉而来,亦君赶忙在溪流中连滚几道才逃过。她半身浸在水里,看到野狂屠仍在岸上又收了月牙铲回去,似要翻转朝水中自己方向拍下,亦君知他又要使出劲力,这一拍必是炸在自己身上。手掌在水中忽地一抹,立即结了个掌印朝水中一印。 山中流出的溪流水立即离开溪面成形,一只一人高的水麒麟无声地怒号着就从亦君跟前奔袭出来,直冲野狂屠而去!野狂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翻举起月牙铲就朝水麒麟劈去。谁知水麒麟立即化作密密麻麻的炽烈疾速的水汽朝他袭去,此刻他全身上下半点防御都无,又不及再施法挽救。水麒麟身上水量极多,连着从他山上击扫了数波,他才松了月牙铲、僵硬着双爪昏死过去倒在地上。全身上下被烫伤一般冒着鲜红血泡,炽热的水雾烟气也不断从他身上冒了出来。 亦君看他倒下不动了,才喘了口气将双拳手势收回。她即时对水麒麟收去掌印,又使了最后吃奶的力气将火焰胆的劲力全数打在水麒麟退去后仍留存的一团麒麟状溪水之中,这才算险胜了。 觉得适才那一击已经将她身上所有劲力抽干,双脚一软就要瘫倒在溪水之中。 “亦君……”朦胧眼前出现商璧胭喊她名字时的笑颜,亦君头脑霎时清醒过来,那商璧胭还在客栈之中。亦君连滚带爬地从溪中上岸,缓了口气再度提起劲力奔向客栈。 眼角里已经渗了泪出来,带血的牙齿颤着不断碎念道:“千万要等我……” 第四十七章 险途醉梦泣缱绻 见着客栈后院已有个小二的尸体和一条滴了血迹的路,柏亦君快步穿过后院跑了进去。一路上夜风生寒从口鼻灌到肺里,缓步下来立即感到胸口阵阵发疼。咬牙起身一跃,从二楼商璧胭的窗户上猛地窜了进去。她心中焦急害怕商璧胭已遭不测、脚步发软,噗通一声与断开的窗户门一起摔在地上。抬眼四望,发现房中乱作一团,半个人影都没。抬起脚步刚跨到门外,赶紧又缩了回来,蹑手蹑脚屏了气息,躲到房门边上察看。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把窗户门撞碎,声响并不大。 只见三个持刀蒙面男子上了客栈二楼,仔细翻寻着一间间客房。那几个人脚步轻盈,拿着比平时厚重许多的钢刀也丝毫不嫌累赘。亦君负伤在身,心想再没法跟他们一一硬拼缠斗,必须先找到璧胭。她便又从窗口跳下,打算看看楼下还有否活口。 沿着檐下小径轻声跃到了客栈后大门的边上,听到客栈里面还有动静,她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一个男子的哭叫之声传来,随后听到一个东西在地上滚动,接着几个脚步声就听到一个人重重倒在门槛上的声响。亦君翻身贴在门旁的墙上,侧脸一看那人穿着天蟾山庄的衣裳,肩膀上却没了头颅!颈脖上喷出的血,血淋淋地把肩头的衣裳全被染湿了,手还用力撑着门槛想往外抓。他跑了那么远到了门口,竟然早已被人削去了头,可见方才那一帮人刀法必是又快又狠以致于人还能再跑几步再倒地而亡。不一会儿,一摊血就流到亦君的脚边。 亦君心头大惊,刚转身到附近的一扇窗户下,又一个人倒在窗户沿上。她这回距离极近看的更为清楚,原是刀已经砍到一个老头的后背上,满脸满身都是血。这个老头亦君也认得,正是这回天蟾山庄一起同行而来的账房下人。他背上潺潺着冒着血,两只瞳孔放大,却猛地认出了亦君的银面来。他嘴巴无声地动着,手指指着客栈的西南角,当即又没了气,两只眼睛没有合上,愣愣地瞪着蹲在地上的亦君。 亦君虽然在白水洞时手刃了李在,但她那时她被蛇咬火烧受了许多苦,刚服下火焰胆又是处在半生半死之间,意识半是清醒,所以也不觉得将李在杀了有何不妥。醒来时病痛缠身反而庆幸自己捡回了条命,璧胭又劝她说杀妖道之事,并不必在意,大翳户籍上并无此人,官府也不会上门。何况那妖道李在已经自行化成了灰,不是亦君死,就是他死,再不必想此事了。 可此时亦君亲眼看见人命在她眼前消散,且是如此骇人的过程,加上她又担心商璧胭安慰,心下不禁更生恐惧。(.)她从未触碰过死人,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帮老头阖上双目,渐渐冰冷的皮肤触感让亦君心绪翻涌。缓过口气想他临死前无声说的几个字,“救……救小姐……”心感无力再救他人,忽而觉得喉间难受,仿佛又要从口中涌出血来。亦君调整了呼吸微微抬头从窗户口探看了客栈,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全是倒着死尸,有山庄的人,也有客栈的人,还有一个苍霞山弟子。大堂中五人打扮与二层的三人相似,俱是蒙面。他们已将人全数杀光,便凑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擦起刀来。 亦君赶忙绕过房子外围跑到了客栈西南角边上,客栈此处是一个放米的小仓库。亦君傍晚时见过小二进去驮米拿酒,因为客栈生意小,所以米也放不满这个小仓,剩了一半地方就拿来放了几大坛酒。她暂还不敢暴露自己,好在米库边上还有一扇隐秘的小窗,亦君又跃身扒在那扇窗户上。小窗位置太高,她无处落脚,便双脚狠抵在外墙壁上,又用一手扣在窗户靠墙的边沿,另一只手抹了抹把窗户纸轻轻捅破。 只见下方对面坐靠在酒坛旁的女孩儿,就是璧胭!暗红锦缎外衣和长发凌乱,双手双脚被缚,嘴上也被塞了布条,微低着头。看她人无事,亦君心下总算欣喜地缓了过来,可她看了看米库的房门虽然并未锁上,但房门又正对着客栈大堂,再撑着手动一动身前那扇小窗户,竟然窗扇又是做死在墙上的,一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方才心中激动喜极,出手声响略大了些,璧胭立即抬起头来顺着亦君方向看去。亦君从窗户纸的小洞伸着手指进去,隔空写了个“君”字。再伸出手来,从那小洞与璧胭四目相接,心中各种滋味交陈。 亦君远远看她虽然面上有些脏,但却没有哭过的痕迹,眼底里净是坚强。可瞧知是自己之后,满眸的泪水反倒涌了上来,因为距离太远不能透过小洞看清亦君,只能痴痴地看着亦君的方向,百般让人怜惜。亦君心中疼的不是滋味,手一松差点从墙上掉了下去。听到有异动,亦君赶忙又屏住呼吸,双手扒紧了窗沿,全身轻贴在墙壁上。 这时两个拿刀的蒙面男子推门进了来,一个手叉在粗壮的腰部说道:“那秃驴炼的迷香不知何时发作,你那么快就给这美人下迷香,公子跟老大追那个苍霞美人到现在还未回来,一会儿发作了怎么办?” 另一个随手合上门,反过明晃晃地重刀到背后,才说道:“今夜这笔,公子可是个大主儿,这天蟾山庄的银两怎么分还得由他,不由老大,所以……”那人走到璧胭的身旁摸了摸她的俏脸又道,“不先给公子备着这个绝色美人可不行,呦你哭甚么?若是发作的急了,只好我等几个兄弟先……” “哈哈你小子胆大,我可不敢消受。[.超多好看小说]时辰差不多了,走走,出去罢。” “哈,走。” 两人一走竟然将门给合紧了,仿佛还上了门闩。亦君赶紧把窗户纸撕烂,猛地凝起劲力一拳打在小窗户的简易窗扇横杠上。说是简易,材质却十分牢靠。又因为亦君双脚半是悬空在墙上,一手又要扒住窗沿稳住身形,与野狂屠大战损耗了不少劲力,亦君连打了数下才好容易把窗户给打破了。把折断的几块窗户上的木头全掰了下来,脚步连踩几下,身子一跃跳进了米库。 先把璧胭口中的布条拿下,赶紧又帮解腿上的绳子,解到手上时看她身后双手被麻绳勒的红艳艳的,亦君手颤颤地半天才解开,生怕太用力把她一双玉手弄坏了。 两人心里五味杂陈,半点话说都来不及,又听到外面连续几声刀剑交加,仿佛有人要推门进来。璧胭紧紧捉着亦君的手只能放开,亦君一个翻身躲到米袋后藏了起来。 “胭儿!”林行一脚踢开米库的门,提着他的铁棍冲到坐在地上的璧胭身旁,蹲下抓起她的双手,面露担忧。 璧胭却想挣脱他的手,蹙眉道:“山庄其他人等……”她还想说话下去,却觉得身体忽然不适起来,双手软绵绵的也任林行握在手上了。 “庄里的人全死了,连苍霞山的几个道爷也被柏亦君杀了。”林行盯着璧胭渐渐朦胧的双眼答道。躲在他背后米袋的亦君听的一愣,自己竟被诬陷,想起野狂屠广绝说的要她命的山庄奸细,立即怀疑其林行来。 璧胭听到亦君的名字,忽地醒悟过来,“她为甚么要……”发出的声音竟带了婉转妩媚,平时的半点威严都不见了。双颊晕色绯红,她心中又十分矜持,反差之下羞赧不已。 “他戴了银面具行凶,不是他……又是谁呢?”林行说的字句忽而缓慢延长,竟欺身上前搂住璧胭的娇躯。璧胭想要推开他,可半点都使不上力,还仿佛是欲拒还迎似的倒在林行怀里。林行满脸享受,贪婪地嗅着璧胭身上的味道。亦君在米袋后看到勃然大怒,正想起身将林行打倒。 孰料一个身影推门进来,与其余蒙面之人打扮相似,只是气势更甚一筹。那人大声怒道:“戏演不下去了,桓子瑾带人来了!” “你等就不会再撑一会?!”见那蒙面人怒目,林行唉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下怀中的商璧胭,拿起铁棒起身跟那蒙面人跑了出去,还顺道将门又闩了上。 璧胭和亦君二人听的清楚,林行和蒙面人对话虽少,但其意了然。桓子瑾赶来,必是事出突然、大有危机,否则林行是不会离开璧胭这块到手的香肉的。亦君心道自己既被暗算又被诬陷,真是恨的不得了。 抱起娇若无骨紧闭双眼的璧胭,亦君一看她的娇靥媚态,心知刚才那些人说的迷香就是让人发情的迷药了。说的公子就是林行,给迷香的秃驴就指的是那野狂屠,又恨自己没来得及察看野狂屠死活再结果他一次。 璧胭一双玉臂攀在亦君颈上,勉强使上力气靠近亦君,翘唇贴着她银面具旁的鬓角刘海到耳边,喘着气道:“快……带我走。”随即贴在亦君颈窝,试图调整着自己呼吸,可她每一呼每一息都酥软的撩人心魄,亦君抱着璧胭也感到自己不自在起来。 桓子瑾蒙着面站在客栈大堂探看,身后也围了数多蒙面之人。其中两个身后各自负了两把剑,却都用黑布缠包住,远远就感到二人一身的邪气。林行气势汹汹地出现,桓子瑾才愠怒地转过头拍着手中折扇,道:“好你个林行!快将胭儿交出来!” “胭儿还须与我同行回山庄,原定已说好待天蟾山庄到我林家手中再行其它事宜,桓公子你又何须越俎代庖?” “原定?哼,原定是到了常兴镇再动手,常兴镇已是破败命案多了,见怪不怪。你胆敢提前行事,此处还在九江郡地界,车来人往明日必定有人发现,报到县衙闹的满城风雨,你说你到时如何处理此事?” 他二人本就因争抢商璧胭之事相互怀恨已久,此番有人从中穿针引线要拿下天蟾山庄,几方皆是受益之人,即使两人不和也都安静下来。这回林行本也按原计与璧胭到常兴镇,到时寻了机会杀了众人后软禁她,可总觉柏亦君在有不妥之处,他便想借口先将亦君留在新铺子,常兴镇事成之后再寻机杀她。谁知亦君不愿留下,璧胭又开口要她随行,林行恼恨之余就喊了被派来助他的野狂屠先杀柏亦君,心中又极度贪恋璧胭美色,干脆将计划提前了。又不愿意在获取山庄之前背上个叛徒罪名,也不愿因为在山路边上的客栈杀人闹到官府,又索性把事情先嫁祸给柏亦君。 这从头至尾本是各方共同计划的一部分,大多细节由林行执行,所以桓子瑾出手确系是管的多了。他自上回从山庄受辱回去,心心挂记要将商璧胭全全占有以解心恨,所以最是怕璧胭先落入林行之手让他失了男人面子。他要在常兴镇布了人抢璧胭,却听了暗报说林行要在今夜行事,便匆匆忙忙赶来。 这一问到要报县衙之事,林行觉得心里也有些没底。他与持刀蒙面人的老大梁峰、野狂屠广绝暗暗约定好今夜各自行事,谁知小看了苍霞山女弟子灵双,一不留神误放跑了。因梁峰备了个与亦君一模一样的银面戴上,与全身黑衣蒙面的林行一同追杀她,二人将她打成重伤后遍寻不见,即使她九死一生活着也未必知晓谁是真正仇人,所以倒还妥当。只是这满客栈的尸体,嫁祸给柏亦君便有些棘手,闹到县衙朝廷又还有许多巨细要做,保无一失才可。而这方面,又是廷尉府管辖,桓子瑾是桓隽儿子,自是最为熟悉。 桓子瑾见林行低头沉思,黑面下一股冷笑,使了眼色让身旁彭龙、游虎二人去寻胭儿。梁峰的手下见此,急忙想上前阻拦,梁峰也知情形不妙,手一挥便放二人去了。而这时突然又有人来报:“老大!那小美人跑了!” 两路人马纷纷冲到客栈西南角的米仓里,只见米袋和酒坛堆了一层层到了墙上不起眼的窗户上,一阵冷风从被破坏了的小窗户穿了进来。众人神色各异,林行怒道:“追!”桓子瑾看了他一眼,也气的冷笑道:“天快破晓,我看你林二少爷最好还是赶紧把尸体血迹清理干净,一把火把客栈烧了干净。” 他也不理林行对他小计的拱手感谢,又道:“梁峰,此番派你跟他,真是跟错人了。”梁峰听了也不禁握了拳头,黑蒙布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对桓子瑾抱了个拳。 桓子瑾跨上马,纸扇一挥道:“彭龙、游虎,带人追!” 回说亦君背着璧胭已经跑了十数里,一夜经历许多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一路上一个活人也未见着,也难以向人求助。看天色快要亮了,感觉璧胭整个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背上,二人皆是香汗淋漓贴的更加紧密。璧胭搂着自己颈脖的双手更攥成了粉拳,极力抵抗着心底被迷香熏出的酥软难耐。 第四十八章 寒渊酣转恋婵媛 快要到五更天,天空稀疏密布的云层渐渐散了,山野周遭的景物也有些亮了。 “怎么连个住山上的人都没有!” 亦君垫了垫背上的璧胭,腾出手来抹了抹下颌、唇上、鬓角的汗,有些想把银面具摘下却苦于是在奔逃之中。银面具把她满脸的汗水困在面具里,再从鼻尖、唇旁的皮肤和面具的缝隙里流出来,很是难受。她和璧胭两人又俱是被水浇湿了一般,被香汗打湿了全身上下。冷风一吹,略感寒意。 一夜经历许多,亦君体力早已不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背过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微微张开唇口呼喘着,双脚也仿佛变成了石头似的举步维艰。若不是商璧胭中了乱情的迷香,她急着找人救治,也不会一口气跑了这十数二十里路。可惜依旧没有翻过这连绵的山,除了山里夜行的飞禽走兽,再没有甚么活物了,更别提村店。 这会儿急促的马蹄声渐近,亦君咬了银牙提劲,已是没了原先了的速度了。只得立即钻入阴翳的树林里奔跑起来。身旁匆匆而过的景物一闪而过模模糊糊,身后骑马大汉追堵她们的喊声反倒愈发清晰。又咸又湿的汗液汇集,流到亦君的眼里,火辣辣地生疼,没有半分时间伸手除去面具擦汗,亦君也不管许多低了头就往前冲。 璧胭从亦君背后搂着亦君,玉齿咬着唇,眼角噙着泪对亦君喃喃说道:“你……自己先走……”音声娇柔妩媚,亦君却听的明白刺耳,张口道:“难受还多话。”她自是绝不会把璧胭一人留着,否则她费了那么大劲回去救她做甚么?何况璧胭身中了情药,留着给那帮男人蹂躏么?还是巴望着他们会正经给她解药?别说是璧胭,就是素不相识的女子也不能留下不管啊。 好容易险胜了野狂屠,跑回客栈拼了命把璧胭救出来,就换来璧胭这句话。亦君心里觉得还挺委屈,突地左脚那支被割去小指的老疤上又灼灼生疼起来。 一路上璧胭怕散了亦君的体力,又苦苦抵着体内不断传来的欲望,不敢与亦君多说。可是现下情况又危急起来,她也担心亦君,不得不说得让亦君先走了。璧胭满面绯红地娇喘着,脸颊依在亦君的颈边,还想要再接着说话,但她一点力气又都使不上了。只想紧紧贴在亦君的背上,亦君跑动时的两人身体的摩挲和碰触,都暂可以舒缓一□内难堪的燥热。 亦君半眯着灼辣的眼混混噩噩冲出了树林,她脚步一停,面前竟是山间的万丈沟壑。稳住身形后退,脚步一抖数块碎石便从崖上掉落了下去,很是惊险。 马蹄声就在背后,亦君闷声对璧胭叹道:“还想让我先走,指不定今儿个大清早就一起飞阎王那了。” 璧胭俏脸埋在亦君颈窝,“嗯”了一声,亦君也不知她是愿意跟自己一块跳,还是因为身子难受。总之这个“嗯”字酥□痒、绵绵软软,在临死前还算受用。 亦君转身,十数匹高头骏马甩着马尾停在二人眼前。各个皆是蒙面大汉,与林行及其持刀的部下打扮大致相像。这些人气势凌人地盯着低了几等的亦君和她背上那个娇艳如花的女子。 “胭儿!”被护在中间的桓子瑾望见那姣美身形,立即认出了商璧胭。他看着亦君的银面,立即想起那日寿宴上的亦君,嫌恶道:“原来是你这丑人,你将我胭儿怎么了?!”他说的正气凛然、义正言辞,剑眉星目间光明磊落,却忘了脸上还缚着掩人耳目的黑面。 亦君晃晃头,甩掉凝聚在鼻尖的汗滴,冷笑道:“桓公子正派坦然,竟然会不知道?” 一个大汉在桓子瑾耳边耳语一阵,桓子瑾立即着了怒,不想林行敢对胭儿下药,亏自己还为了顾全大局给林行指了明路,现下柏亦君和商璧胭也知道林行反叛谋夺山庄,除了商璧胭,人是不能再留了。桓子瑾匆忙褪下黑面、跃下马,双目赤红地冲到亦君三尺之外,拿着折扇指着亦君喝道:“你这丑八怪,可有对胭儿无礼?!” “丑人?丑八怪?”亦君露齿笑了,侧脸磨着胭儿晕红的脸,唇和下颌触吻着胭儿的长发,动作暧昧的让人脸红心跳。她斜眼睨笑道:“我一个丑八怪怎敢对胭儿无礼?究竟做了甚么,你得问问林行了。” “这我自有分寸,”桓子瑾俊脸生红道,“你快交出胭儿,我饶你不死!”他见璧胭媚态十足,猜林行根本就尚未得逞。说着双手向前一摊,示意亦君把人交给他。 “你想救她?”亦君又是一笑,眼睛里的神采让人不明就里。 “那是自然,她情毒未退,岂可这样折磨她!我与她早已两情相愿,又怎会伤害于她?劝你为她着想,就应速速将她交出。天蟾已有林行叛徒,你该不会也是想叛出山庄,趁人之危罢?”他见亦君嘴角依然带着调笑,对璧胭暧昧,又喊:“彭龙、游虎!”让二人站在一旁威吓亦君。 二人抱着手臂,身上剑光已然飞出,亦君知晓修剑之人剑光的厉害,脚步不由地惯性一动,又有几块小碎石落下山崖,砸在峭壁上再被重重弹起,声音十分骇人。谅是甚么,都得摔得粉身碎骨不可。 “你想怎么救她?”亦君斜眼看了看停在自己跟前的剑光,双手抚紧了璧胭的腿部,一边说话一边侧了侧身子。 “已是鸡鸣之时,临近郡县必然有医馆。”桓子瑾面色十分难看,他也不再跟亦君多言,伸头对亦君身后的璧胭温柔说道:“胭儿,我来接你回去。” “亦君……”细弱蚊吟的媚声只从亦君耳边拂过,“让我死罢……”混杂着香汗的喘息,与璧胭的唇触都在亦君颈边,又是火热撩人又是伤感凄绝。亦君知她难耐,半蹲□轻轻将她放了下,身子半转从璧胭腰部搂过她,复又再将她扶起。 桓子瑾听不清璧胭说话,以为亦君已是应了璧胭和自己要求,答应束手就擒,不禁松了口气。两只眼睛这才看清璧胭现下的风姿绰约与千娇百媚。见她白皙的双颊染上绯色,粉嫩嫩的娇艳欲滴,黑长的睫毛半开半闭,眉间微蹙让人疼惜,饱满的双唇喘着香气,无一不是万种风情。璧胭勉强挺直躯干,如瀑的长发落到肩后,露出白腻的脖颈,更是让人丢魂弃魄难以自持。 因亦君亲密抱着璧胭,心猿意马的桓子瑾早已对亦君动了杀机。但他要先将璧胭拿到手,遂立即使了个颜色让彭龙、游虎暂退一旁。 “桓公子是要救胭儿的……”亦君幽幽地笑说着。 “是。” 桓子瑾刚朝亦君、璧胭二人迈了一步,亦君双手就紧紧抱住璧胭,疾速腾身一跃跳进了万丈悬崖!跃时只大笑说了一句:“偏不让你得逞。” 桓子瑾及一干蒙面大汉登时傻了眼,纷纷冲上悬崖边上探看亦君和璧胭的死活。悬崖壁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站在崖上哪里能看得到方才下落的人儿?桓子瑾一甩手喊道:“别愣着,快救人!彭龙、游虎!” 彭龙、游虎自有本领在身,驾了剑光就追了下去。只是下方万丈深潭、险峻异常,他二人即使武艺高强又有修为也难以在阴暗的万丈崖底驾驭剑光来回,怕稍有不慎碰伤事小,丢了性命事大。两人只追了不到一半,看见亦君、璧胭坠落迅速又快没了影踪,便停了下来赶忙各自放了第二把剑去追她二人。一剑杀亦君,一剑救璧胭。万不得已,救不得便只好作罢了。 亦君和璧胭互相紧抱着落下,亦君左小脚趾之处已是疼的仿佛要火烧了起来,觉得仿佛自己的牙都要咬碎,又不敢放开璧胭,只能紧紧地搂着她。朦朦胧胧间眼见暗色的渊底有浮光闪烁,竟是一处寒潭,不免庆幸缓口气过来,可她也看到两把凌厉的剑光朝自己和璧胭飞来,剑气震得两人落势不稳,竟略微抖动着。亦君那左脚小趾更是疼的她又出了满身冷汗,手脚颤抖,神志已不是很清醒。 两把剑光也已追逐着二人到了她们身后,光芒一下照亮了崖底的景物,生死一念之间,亦君心底深处挣扎着,咬牙狰狞了脸,硬撑着朝寒潭处结了个掌印,不受控地喊道:“震雷!” 果真寒潭水中立时有如奔雷一般连着一道逐渐碎去的水线飞出了一团潭水,一边飞身奔跑一边化成了那只水麒麟。只见它朝亦君、璧胭二人坠落方向一个驮起,分毫不差将两人驮在水背上。它带着二人在空中迅速奔跑了半圈转身,麟首朝空中突地一声无声惊啸,一道霹雳响雷从它麟口中打出,霹雳光芒与彭龙、游虎二人各自的第二把剑剑光相撞。 彭龙、游虎二人在悬崖半空看的不大明晰,只望见宝剑追了二人下去,竟是在一阵不同寻常的刺眼光亮过后,只闻到一阵剑响之声。这声音绝非打斗交击之响,两人担心宝剑被毁立即收剑上来。谁想等两人各自宝剑回到手中仔细一看,竟都被打出了一道缺口,心疼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道崖下深渊太过惊险,有异物也未可知,柏亦君、商璧胭两人摔下,必是毫无生还机会了。彭龙、游虎也再不愿涉险一探究竟,只能自行润色了此间过程,才飞回崖上向桓子瑾复命。不提。 这时天已大亮,却只能勉强给漆黑的崖底几线光芒。水麒麟带着二人到了深渊寒潭的一处浅滩,亦君搂着璧胭坐下。璧胭并不说话也不看亦君,背对着亦君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 亦君想再上前安慰她,可脚趾仍又十分灼热疼痛让她实在难以自处,颤抖着脱去了靴子,踉跄爬到潭边,将左脚浸在寒潭冰冷的水中,才化解了不少被灼烧的痛感。她眼睛望着璧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从潭水中收回了左脚,早已褪去紫黑热毒疮疤的左脚白皙如常,只在小指旧疤处仍有一毒疮未落。 亦君朝着璧胭走去,璧胭被汗水湿透的衣裳紧贴在她身上,将她玲珑浮凸、曲线曼妙的身材勾勒了出来。纤形恰好的双肩抖动着,亦君抿了抿干涩的唇,跪在地上从背后搂住了璧胭。 璧胭轻哼了一声,已是带了哭腔:“不要……碰……碰我……” 何时见过天蟾山庄的商大小姐会是这副模样,亦君心里生疼,握着她肩膀轻柔说道:“也许触些冷水会消去体内燥热,我扶你过去。”亦君只把璧胭外衣除下,抱起她走到寒潭稍浅的水处,竟也没过了二人腰部。冰冷的寒潭水从脚部透上,璧胭方才觉得好过了些,躁动的心跳也稍缓了下来。亦君才松了口气,一边腾出手洗了洗下颌的血迹,一边观察着璧胭。 璧胭靠在亦君的胸前,两只玉手在水底握着亦君的双手,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待着。亦君以为她没事了,谁知突地璧胭手使起力来。亦君低头看她,璧胭又蹙起眉头,玉齿咬着朱唇,似是又难过起来。 “又……又不行了么?”亦君轻轻拨开璧胭的手,蘸起潭水替她抹了抹额头,擦了擦她的眼角泪痕,这才细看她的螓首蛾眉,竟是这样妩媚可人。手指触碰她颜上粉腮桃面的肌肤,又竟是这样的柔滑酥腻。 璧胭抬起头看着亦君双眼,摇摇晃晃地抬起双手要除下亦君的银面具,亦君赶忙捉住璧胭的光洁细腻的手,也愣愣地看着她。璧胭呼吸急促,口鼻呵气如兰,漂亮的剪水双瞳更是蒙上一层朦胧雾色,蹙起眉尖浅望着亦君。 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戴着银面具的亦君一人。亦君从未想过绝色的胭儿竟会这样眉目含情的看着自己,心跳不由地加快起来,那压藏了许久的俗念慢慢又从心底升了起,让她也好生难过。璧胭中了乱情迷香早已是弱柳扶风娇弱无力,她站立不稳颤颤巍巍地紧贴着亦君。亦君全身早已湿透,璧胭胸前的娇挺隔着濡湿的衣物与自己的相贴,胸口不由紧张地随呼吸大起大落起来。 两人呼吸极近,周遭又荒无人烟、万籁俱寂,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二人耳边回绕,亦君觉得自己更加的口干舌燥了。 粉白腻滑的双臂慢慢环上亦君的脖颈,闻着亦君的呼吸,樱唇也不知不觉地轻触起亦君干涩的双唇来。亦君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胭儿饱满的双唇拨着她的心弦,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上传来。她忍不住要回吻过去,那双樱唇却逃了开。亦君微张着檀口,依旧愣愣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璧胭。 璧胭强烈压着自己难以自制的喘息,玉指拂过亦君的耳廓,再触移到冰冷的银面边缘,轻轻摘下这个将两人颜面相隔的银面。 第四十九章 脉脉盈盈一水间 一双玉掌已经拿捏不住有些重手的银面,噗通一声就从她手里滑落,掉进了潭水里,溅起的水花又让两人上身的衣裳更湿了一层。亦君愣了神,根本就没想伸手去接那副面具。银面带着点气泡,直直没入了寒潭浅处的水底。 亦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望了璧胭,那一双美目里满是氤氲,更显妩媚诱人。燥热难当的感觉从体内深处涌向四肢百骸,鼻口尴尬地喘着大气,视线赶忙低落下来飘向了别处。 璧胭双手匆忙捧抚在她双颊,亦君只好又抬眼与她对视,感到一股股湿热从璧胭的掌心传来,与自己满脸的汗水粘腻在一起,烫的亦君内心更是有如火上浇油一般。光洁细润的颜面全然暴露在璧胭面前,若是在平常,璧胭肯定要给亦君点颜色瞧瞧。可是现下,璧胭脑海里想说的千言万语全然都没有办法好好向亦君表述,她被迷香熏出的情火燃烧的更甚,即便是褪去了外衣站在这冰冷的潭水中,也难以浇熄了。更不必说她掩藏在心底对亦君的喜爱,再是添柴加火一般搅乱着这一切。 将亦君的脸颊捧推到自己跟前,火热的双唇微张,如丝媚眼飘忽打量着亦君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面容来。再凝视起亦君的唇口来,忍不住缓缓吮吸着,鼻尖的呼吸交缠,轻软的小舌在亦君的下唇勾勒着。亦君猛地向后一缩,一手舀起了潭水洗去满脸的热汗,潭水减不去燥热,倒反让她的面目更加清晰白皙,双颊也透上了一片晕红。她双手紧紧搂住璧胭的细腰,拱着她的雪颈和披散及膝的长发嗅闻着,却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喜欢着眼前这个绝色美人,同时心里也难掩着对其她几个女孩儿的喜欢。 “你不让……他救我,”璧胭一手抚挲着亦君胸口,一手拈了亦君的下颌,顿了顿气才娇喘低吟道,“是……要你自己来救么?”璧胭软言软语地说着,说到最后几字都没了声音,羞怨的花容染上一层层娇晕,闭了双眼忍着那搔心的噬痒。气声吐在亦君的下颌,带着从两人身上蒸起的潮热。她这一字一句已不是在质问亦君,若有似无的暗示已成轻撩诱人,迫的人非亲自来救不可。 “胭儿……” 亦君哪里还能回答的了璧胭这样的问话,有些贪婪地吸入从璧胭鼻口间传来的香气,亦君感到璧胭的唇舌又交缠在自己唇上,小舌顺着下颌滑在自己脖上时不时跳动的咽处。(.好看的小说)亦君口里燥热的吞咽,带动着那个小舌湿软的蠕动,更加让亦君觉得商璧胭已经成了她的媚药,彻底将她心里的俗念欲望翻天覆地的催了出来。 身子惊地向后一退,璧胭以为她又要躲了去,谁知亦君双手揉握着璧胭纤细的腰肢,檀口捉住璧胭的樱唇就深吻了起来,挑弄的小舌滑进了璧胭口里翻弄挑逗着。“啊……嗯……”璧胭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轻哼一声,玉手攀上亦君的脖颈,玲珑曼妙的娇躯与亦君迷乱的贴摩着,仰起头与她缠吻起来。早已滚烫敏感的肌肤紧贴在亦君褶皱潮湿的外衣上,也觉得缓解了些许难堪。 璧胭是中了乱情迷香才引得她天生的娇媚加倍流露,可她也是初尝情事,根本不懂得如何是好,也只能由着亦君在她身上放肆,口里发出愉悦的娇吟。不知不觉已被亦君抱上了寒潭岸边浅滩,紧搂着亦君一齐躺在她们湿透的衣裳上。 这一对年轻娇美的少女躯体尽情在岸边浅滩的大石上融合着,竟忘了那只适时救了她们的水麒麟。 水麒麟半卧在高处的一块大石上,摇着尾巴用空洞的水质双眼看了她二人一会儿,才睡倒了下。 而这边厢,无意在太后宫里拿起澹水环佩的北宫冰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尚未看她们渐入佳境,只知道那个在水里将娇媚少女宠爱在怀的人,竟就是自己夜夜想起的柏亦君。她颤抖着将环佩反盖在案桌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澄澈双目,茫然斜望在了案桌上的无字青简,慌了心神乱了心绪。 北宫冰矜不明就里,她只是将澹水环佩拿在掌间,环佩却是猛地在手中跃起一震。再一看环佩上显现竟是这幅场面,可水麒麟震雷的真身还全然在环佩之中,水麒麟怎的就这样跑到了外界?更不明天下间怎会有人可以不用澹水环佩便能如她一般随意唤出水麒麟的水形,最不明了的还是,这人居然就是柏亦君。连宫中的秦澍都尚未触及澹水环佩,亦君怎能就可以如此? 她难道没在苍霞山么?北宫冰矜蹙起眉头,心道徐吾宣那些甜言蜜语说的倒越是圆滑动听了。[]于是北宫冰矜尽力想着些许旧事琐事、要追究之事、要禀告母后之事,以为转移了心思就好,。可她捏起粉拳,眼角还是凝起了泪花,内心里深深隐隐的作痛着,到底还是满心记挂着亦君,到底还是恨她喜欢上别人了,到底她是会跟别个女孩“销魂偷欢”的。 璧胭伏在亦君身上,双手无力地搭在亦君布了绛红牙印的肩膀,半睁着染上雾色的双眸叼了亦君的耳朵用鼻音随着亦君哼吟着。声声清晰地传入亦君的耳中,更是撩的亦君心弛神醉,忍不住温柔修长的指尖又加了些力道,吻着璧胭的唇舌又在她雪颈和丰腴上画上嫣红的记号。 二人的事终告一段落。但见璧胭长发如瀑散在一旁,将染了粉色的玉体半遮半掩,一双美眸迷迷蒙蒙,酥软如泥的依偎在亦君怀里,樱口吟喘,娇慵熏撩。两人俱是香汗淋漓,腿间粘腻湿滑。 亦君轻柔地吻着璧胭的翘唇,感受着她体内的痉挛一阵阵退去,也才松了口气抱着璧胭仰躺着。见着水麒麟还在那边高处的大石上摆了尾巴,悠闲地卧睡着,立即满面赤红到了耳根。那回荡在此处万丈深渊中放声的低喘吟叫,互喊着的两人名字,那身体摩挲的水嗞响动,赤条条的欢好厮磨,岂不是全给它听见看见了? 亦君羞赧的把头埋在璧胭的颈窝里,侧了点身用自己身体稍挡住璧胭,左手一伸掌再一收,只道:“对不住了。”只见她把水麒麟又收了去,一团冰凉剔透的水团突地从那高处石上化开,潺潺流了下来。 这会儿璧胭翻身又把亦君按倒,漆黑的双眸似嗔似笑地瞪着她,然后疲累地枕在她胸膛上,微喘道:“你还懂得羞了?” 亦君摸着她长发半掩的翘臀,愣地眨了下眼,反问道:“我?”心道这不是同羞的事儿么。突然意识到这会儿二人间的气氛好生微妙。她本以为璧胭解了欲,就会尴尬地对她不理不睬,抑或是想起血屠客栈一事泪流满面。谁想胭儿竟是这般强撑的傲慢模样,不觉张口轻笑了起来。自己倒是九死一生的不怕,可人璧胭都差点跟着摔死迷死了,两个人还有甚么苦不能受?好在大难不死,笑笑何妨。 璧胭也没应她,只是用软绵绵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她胸口画着圈圈。亦君不禁又喘着气,低下头吻着璧胭螓首,再与她饱满双唇相触,含着璧胭的耳垂道:“舒服么?”几次欢好,璧胭身子早已慵懒了起来。她心底确实欢喜亦君,虽有些疲惫但身心还是觉得甜蜜,仍想与亦君多亲近一会儿。她听亦君这么逗说,心里更是羞的乱七八糟,她扬起头与亦君四目相接,额头与亦君相抵道:“你呢?”亦君刚想回答,却觉着璧胭的手掌溜到了自己身下,循了自己前车之鉴探寻起来,不禁也轻哼出声来。 “有些人明明是复了原,偏偏……嗯,偏偏要把这一副好皮囊藏起来……这样害我……”璧胭哼吟着没了力气,勾了亦君魂儿的媚眼还带着灼心的泪水,婀娜的身段扑在了亦君身上。亦君才明白她原来忍着情火硬要摘了面具看自己的面孔,都是在生自己的闷气。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的对胭儿这样那样,胭儿都是无怨无悔没有牢骚受了去的。这回胭儿又怒了让亦君有些懊恼,其实也不是要诳她瞒她,只是想等完全好了便第一个告诉她,一同乐乐。谁知道途中又遭突变推了又推,这才让璧胭误会了。现下看她那副无力欺负自己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起身抱了她压她在身下,望着那雪腿上的点点落红,暗悔自己太自以为是、怎就不懂得怜香惜玉。 璧胭不曾受过这样的蚀骨销魂,她所中的迷情香早已退了药效,只是她二人自己一再调情动欲,才又接连欢好下来。二人嘴上不说,行动上其实是心有灵犀。 于是直到闹到了午后才告罢,腹中早已饥肠辘辘。璧胭微睁着惺忪睡眼,舒舒服服地倒在亦君怀中,帮亦君抹了抹额汗,又拧着亦君白嫩透红的脸蛋懒懒说道:“好皮囊,快去找些吃的来罢。” 亦君知她这样下来定是腰酸腿疼的,也不敢再多啰嗦,帮她细细擦干净了身体,又用火焰胆的劲力烤干了衣裳帮她披好,才转身去附近寻些吃的。不敢把璧胭单独留下,便又招了水麒麟出来。水麒麟也是一副慵懒地模样,懒洋洋地躺在璧胭身边,两个倒是一起安静午睡了起来。亦君看的莞尔微笑,心道万丈深渊下竟有一处静谧,即便不知道周遭潜伏的危险如何,这几个时辰下来,也远比在崖上的外间世俗待的快乐。自然,这几个时辰可是她来大翳之后的初次开荤,又岂会不快不乐。想及此,亦君傻笑着去寻食物了。 这一处寒潭周围杂草丛生,因是太过深险飞禽走兽罕至,找了半天也只找了些不知能吃不能的野果。沿着峭壁边又走了一阵,越走越深杂草杂木越多,越是阴暗。才不过刚到下午,太阳竟已经照不到深渊的这一边了。亦君心里担心璧胭饿着,遂也就差不多停了步,打算干脆回去深潜到附近潭底捉捉鱼。这寒潭面上冰冷,根本看不到有鱼,若在水底能找到鱼,也够两个人这些天好好垫垫肚子了。 谁想她回头没走几步,就看到一旁峭壁边上长的一簇簇野菌,来的时候被一些杂草枯枝挡着所以未曾看清,原路返回之时这才见得。看那些野菌,不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各个生的白白嫩嫩清清爽爽肉质饱满的。亦君也不知道能食用与否,干脆就一股脑儿拔了带回去给璧胭查验,不能确定的话,不吃扔了便是。 亦君刚蹲□要拔野菌,就看着下面枯烂的地方十分泥泞,被枯枝败叶掩盖在一起的地方仿佛有个浅浅的脚印,与自己的一比,又显得小了点。再一看生在枯木上的野菌又有一处被采过了的痕迹,心下惊喜,莫不是这深渊下还有其他活人?她又在周围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倒是才发现约有十数丈高的峭壁上似是有个略往外深的平台,侧面看去勉强能看到像是洞口的一角。亦君试着飞跳上去,苦于山势险峻,她腹中空空如也也没了力气,便想明日再来瞧它一瞧。找了个土石块在壁上写了“君记”二字做了个记号,心想说不定那人见到了也会来寻自己。 转身离去时又看到这块泥地里仿佛还有个甚么东西,拾起来一瞧,竟是一支沾满了黑泥的竹笛。被压在了枯叶泥土里,笛管中也挤进了不少污泥。亦君见它质地尚好,便在水中稍微擦洗了洗带走了。临走前心想说不定笛子是那人的,又在崖壁上写了“笛在我处,朝南寻”,还把周围挡字的一人多高的杂草都给拔了去。 待回到璧胭身旁,把事情跟璧胭一说,璧胭反而道:“这悬崖底下,可别要引了狼来。” 第五十章 荧荧环佩得麟语 那个在柏亦君怀中辗转承欢风娇水媚的少女,北宫冰矜是记得的。事情还须追溯到她将叶阳夫人的尸身送回丹鼎山后,并无意回苍霞山,一是因为师父宋觅与苍霞的掌门徐吾寂岩尚在关外,她与徐吾娈的师姐妹交情并不太深,更不用说与师兄徐吾宣的无趣相处了,二是她虽然忍不住想见见柏亦君,却由于身份微妙惧怕让两人关系再往下一步,只能硬是生生压下这股思念。但尊卢太后暗示过她,在丹鼎或者苍霞待上一阵子再听调遣。所以叶阳夫人简单的后事一过,她便难得的犹犹豫豫,虽然是与吕若等人早早启程离开丹鼎山,方向却不甚明晰。吕若几次斗胆问她前往何处,她都因为想着亦君心神摆荡,口里只慢慢悠悠答道“不往苍霞”。而衡岑子、冰吟及整个丹鼎都要忙于叶阳夫人复生前的所有各类事务,事无巨细,那几个在山的三十名弟子多少是要自律操劳一番的了。冰矜更无意让自己所带的一行人再留于山中。 于是一行人隐秘在丹鼎山下的县城待了好一段日子,所幸很快又接到了太后的飞剑传书,宫中已安定下来,她可以假借守太庙的期满回宫了。她泰然遵旨,却又接到一个旨意,说的便是她未来的皇弟妹公楚家的大小姐公楚翎儿溜跑出来遇劫了,让她带人前往去救。她知道翎儿十有□是看自己离宫,玩心痒痒才跟了出来,也知翎儿的法力必是被封,更明了翎儿这一次的惊动不小,否则随太后飞剑而来的,又怎会有这各个驾着剑光而来的数十玄令山门人? 之后北宫冰矜带人往白水洞救人,便有了前事。她进洞之时,见到的是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商璧胭和廷尉桓家的公子桓子瑾及桓子瑾的几个随从,逃不过她眼光的自然还有被烧成焦尸状趴倒在地的柏亦君了。虽然当时北宫冰矜身着斗篷盖了长发和半脸又有遮面,她仍是有注意商璧胭此人。原以为是商璧胭和桓子瑾是情人相见抱头痛哭,谁想那商璧胭眼中担心牵挂的神色却都落在了那具焦尸之上,更带担心的看着翎儿。 冰矜见璧胭身在桓子瑾怀中,满心系挂的倒另有其人,而这“另有其人”竟是已被妖道化成了焦状惨不忍睹,不禁对璧胭有种相惜垂怜之感。再看她脏污下的相貌分明绝色,双眼神色里不卑不亢,话语间又满含对翎儿这个救命恩人的敬意和维护,倒对这个出身铜臭的同龄少女有了好感。记起那时与亦君在武晔城外和她也有一面之缘,亦君见商大小姐放行还很是傻楞楞的高兴模样,冰矜又从回忆中感到一丝甜意。她看到璧胭想起亦君那时的好,只觉既然与璧胭又有缘相见,地上那具焦尸又尚未死绝了去,便故意差人给了璧胭两枚大还丹,一人一颗。那焦尸能被救起,这枚大还丹也是功劳不小的。 谁想这商璧胭最终竟是投怀送抱到了柏亦君怀里,这绝对是北宫冰矜始料不及之事。这些日子里来,徐吾宣也有进宫面圣,与冰矜筵席上相见。凭冰矜性情,她也不会在宴上与他多语,更不会问柏亦君的事。徐吾宣反倒不等冰矜问话,隐瞒了亦君逃离苍霞,口口声声粉饰捏造了亦君在苍霞山的琐事来。冰矜心底听的乐意又惆怅,面上依然是冷冷冰冰,所以也没了疑问反问徐吾宣。到头来,才发现竟是这一番自欺欺人的弥天大谎。 可最初挥了剑斩了那段不明不白关系的人,还是北宫冰矜她自己。她无从悔恨,只能苦笑自己有甚么理由去恨柏亦君,去艳羡她人的美好?本就无所谓曾经沧海,本就没有山盟海誓,为何就是要对这个女子牵肠挂肚? 北宫冰矜身在这咸阳皇宫之中,自秦澈离世,根本从未想过与谁真情真意一生一世,现下是全然失神落魄般慌了手脚。澹水环佩被她反盖在了案桌上,她心慌手急下将环佩盖在了靠桌边之处,五色穗半被压在环佩下,半是垂落的摇摇晃晃,让物品与思绪一般定格在凌乱的瞬间,着实有些不符这个高贵的冰矜公主一贯作风。 “德照公主。”赵江才踏入福安宫偏殿中,就意外见到这个久未蒙面的公主来,略还有些生疏地称呼起她的封号。再看桌上一块好看的玉佩乱糟糟的放着,走近一瞧才发现北宫冰矜眼圈微红,眉目低垂失神,粉颊晕红,仿佛受了刺激。他唤了冰矜一声未应,看她眼角的泪像是要滑落下来,赶忙要抬手替她擦拭一番。 冰矜这才突地醒悟过来,躲了赵江伸来的手指,忙道:“六弟。”她抬首瞬间,虽不至梨花带雨,但一双美目也是被泪水盈了满眶。可从这个威严冷淡的冰矜身上乍看来反倒有了鲜活的情感,玛瑙似的眸子里脉脉含情,隐忍委屈胜似荡漾秋波,撩人心怀。赵江被冰矜迷的两只眼珠子盯紧了冰矜,一动都舍不得动,心跳也不禁咚咚加快了起来。 冰矜看他眼神有异,赶忙侧了颜面正了正神色,才回看赵江道:“六弟,本宫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回宫去了。”赵江还想与她再套几句话聊聊,亲近亲近二人关系,快步跃上前拦住冰矜的去路,望了她,很是着急说道:“冰矜,究竟是哪里不适?我喊太医来为你把把脉。” 北宫冰矜背景虽是含了质子身份,但自她来到大翳至现在一直都是尊卢阿房面前的红人,又是御赐德照公主、前太子妃,在宫中的日子比赵江多了,算此刻与他六王身份相比,也不相上下。因幼时体质原因总需服药,少府寺太医院她亦十分熟悉,根本不须赵江来替她指指点点,赶紧客气开口说无碍,便想速速离去。 可赵江此时为了多与她凑近一会,仍是喋喋不休地要将冰矜留在太后宫中。挥手一连几次喊了小宫女、小太监去请太医,这几个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每每一看是冰矜,都以为是要去太医院的药房取冰矜的清络丸。谁知六王殿下这样大张旗鼓,也不敢乱说话,各自提了裾角去太医院了。赵江说着还要扶着冰矜玉臂坐下,仿佛冰矜得了甚么大病似的要认真照看着她。 赵江此人也是惯了自己的六王殿□份,才不管其他人想法,只道自己要甚么,这些宫女太监都得给他办到,除了皇帝、太后,他对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屈尊了。初时他也是战战兢兢地觉得自己靠这块翳珀冒名顶替,可是先皇嫡子的六王身份何其尊贵,又有太后和皇帝百般疼爱,久而久之倒也却之不恭了。近日又有文武官员上门请他光临各自府上,赵江也是闲了无事便去让这些人蓬荜生辉。谁知山珍海味后,又得美人又得金银珠宝稀有玩物,更有甚者要将依山傍湖的大宅请入他名下。因他在宫中样样俱全,平时供他零花的银两绝无这些人供上来的多,再在繁华的咸阳都周围一转,忍不住就挥金如土了。 想他在宫中与几个宫女宣淫也无人敢说话,平日里更没人敢对他颐指气使,甚至于自行跪在他面前摔嘴叩破了头的都有,他也想这六王殿下的身份真是再好不过,收受官员的礼物也不会有甚么不妥,何况皇帝太后还总护着他。所以那些银两玩物屋宅他也收的乐意,想起太后和皇帝总把他圈在宫中,而不像其他封王的人一般搬出宫外赐宅封地,他倒觉得不乐意了。 冰矜原是因为亦君之事重锤在心里了一样,疼的好生难过,又是联想起许多与亦君的旧事更是让内心翻江倒海,快要不支。被赵江看到了那副模样,就强打了精神借口退去。谁知赵江这样不依不挠,她脑海里又跳着亦君和璧胭湿身拥吻的画面,再也装不出平时游刃有余的态度与赵江客客气气说话。 玉臂一推将赵江从自己身边推了开,冷飕飕的眼神望着赵江道:“六王殿下,自重。”她此时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挺直了的躯干在黑绛色公主常服的衬托之下,更显了她端庄威严气质。斜睨的眼神让赵江一下被刺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心中搔搔痒痒,却又没有胆量将她搂在怀中,只能望着冰矜甩手而去的背影干恨。赵江摇摇头坐下,拈了几指拍弹着他王服的衣角痴笑,北宫冰矜和公楚翎儿果真都不是好惹的女子。 待回过头来在福安宫偏殿又等了一阵,他仍等不到尊卢太后宣他进去,喊了宫女进去禀告几次都未果。其实他也是这日里无所事事才绕了过来给他“母后”请安,事前未曾差人来福安宫通报,所以正碰到太后忙碌也无话可说。倒是后来太医院匆匆忙忙来人了,他也就当耍了他们一阵又让他们莫名回去了。 与自己带来的小宫女玩笑了太医茫然而归的模样后,仍是觉得无趣。想起案桌上那块玉佩便拿起来赏玩。这块澹水环佩,当下也只有冰矜才可循它内里部分奥义,所以水麒麟水形在她人身旁之事,也只有冰矜在案上拾起时,才恰好看到。尊卢太后也只知是水形仿佛跑了出来,所以才找了冰矜过来探问。只是太后恰好有事务在身从偏殿出去,只将澹水环佩留在案桌上,也是有意让来偏殿等待的冰矜看到。不想还会另有人进来偏殿,更不想还有人敢随意触碰太后宫中的物事。 这时赵江看这块澹水环佩非晶非玉质地透明,雕工又十分细致,喜得爱不释手,五色穗更是比他的其它玉佩垂穗好看数倍。冰矜离去后赵江就占了福安宫侧殿,耍了几个太医后,又吩咐宫女太监守在殿外,不要让其他人等再到侧殿来。他先是坐在席上不断把玩着环佩,由于他一直都不习惯大翳朝高贵的坐法是坐在席子上,玩着玩着就干脆趴在了地上。空旷的福安宫侧殿里,玩的喜不自禁。 突然他翻身的时候翻出了席外,把腰上挂着的翳珀叩在了侧殿的地砖上,铿地一下震响,响声回荡在侧殿里显得更加大了,愣是把他惊了一下,还以为这个象征了他身份的宝贝就这么给磕坏了。他右手掌里紧拽着澹水环佩,又小心翼翼地伸了左手以及右手的手指去摸翳珀,翻看时翳珀和澹水环佩碰触在了一起。赵江扣着环佩的右手掌腾地被从拿了翳珀的左手处弹了开,他忽觉气氛极是不对,皱起眉头看了看手里的翳珀和澹水环佩,回想方才仿佛是两物相吸了一番才退弹开来。 他心下奇怪,又看了环佩和翳珀一会儿,忽觉得身后似是有了光影照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长照在侧殿的地上。他以为是太监宫女大白天的在殿外的林院里点了甚么亮灯过来,而他才刚打发他们关好殿门都出去殿外候侍,赵江立即勃然大怒地转过头去。 却见身后飘渺的蓝色莹亮光雾包围在一团巨大的水汽周围,缓缓的沿着水汽漂移着,那团白色的水汽还像是在呼吸似的发出低闷的气息响动,所过之处渐渐显出这团水汽中间的真身来。一只龙首和一只爪子从水汽蓝雾中猛钻了出,进而全身才跳了出来。赵江一看此物他是认得的,即为宫中常见的祥兽麒麟!他心中直叫只是那不是虚构之物么?手一松,手上的翳珀和澹水环佩摔落在席上。龇了龇牙的麒麟更吓得他只觉得牙齿舌头打颤,要叫人进来的喊话都一下说不出来了。 这只有一人高的麒麟四只利爪停在地砖上,伸了麟首缓缓移近他。麟首上的双目泛着荧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满脸是汗的赵江,鼻孔里还在冒着飘逸的雾气,全身的鳞甲映着透蓝的浮影光亮,十分骇人。 许久,赵江觉得它仿佛是初来乍到似的在侧殿里东张西望起来,心里立即少了不少恐惧。拿宽大的袖子给自己擦掉了一脸汗,瑟瑟缩缩捡起翳珀和澹水环佩。谁知麒麟看他捡起澹水环佩,突然又朝他低声咆吼了一下,赵江吓得立即身子一缩收了手。却见澹水环佩上漾起一阵波纹,似是水面一般透了明,水底里缓缓显现着“震雷”二字。秦淅派奉常寺的大员教了赵江文字礼仪等许久,赵江也勉强能够认得出两个篆字,便望着麒麟轻声说道:“震雷?” 只见麒麟仰天号叫了一声朝赵江扑来,赵江向后一倒,麒麟扑地钻入那块不及一掌大小的澹水环佩中去,侧殿内的光亮随之一收,平静如常仿若刚才根本就无事一般。赵江有些欣喜的拿起环佩,发现一切恢复了原状,震雷二字和水纹也不见了。 他用手触摸着澹水环佩,佩面忽地又是漾起波纹,他又道一声:“震雷!”只见眼前的空气立即如水纹一圈圈扭曲波动,随即又出现适才那只麒麟兽在他面前。复又一声“震雷”,麒麟兽再度隐去环佩之中。赵江大喜过望,心道这真是一件难得的奇物! 赵江以秦澍的身份突然出现在宫中,多少让一些人感到意外。他偶有听闻些暗地里的言语,说他失了秦家的麟趾根本就是身份不正,当年先皇还夸秦澍是天赐麟儿,现下根本就是无用之辈。虽然事后这几个宫人立即被赵江寻了理由抓去车裂,但也让赵江心头恼火了好一阵。他或多或少地察觉到皇宫中对皇子身上信物的认可,暂且不提那个他本就没有多余的脚趾,除了皇嫡子的翳珀,特别看重的就是麒麟纹样之物,这下他得了一只真麒麟在侧,关键之时也不怕他人废话了。何况这个宝贝本就是在侧殿的,连冰矜都不敢拿去,许是太后让他等在侧殿也是为了给他此物。他心里惊喜,便私下给自己寻了几个理由把这个环佩留在身边。待一会儿寻了时机,再跟母后说起此事不迟。 这时几个太监听到麒麟的咆哮声跑了进来,赵江收起环佩和翳珀,一挥衣袖道:“我方才也听见了,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麒麟啸声。” 之后此事暗地里一传,便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咸阳宫中,看不惯赵江行事的人一下子少了个有力的凭借缘由,趋炎附势的则更是暗暗将传言传的神乎其神,只让人乍一听觉得这个六王殿下确实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是秦家嫡系的绝代麟儿。 第五十一章 崖中洞入目龄药 外界尚未天黑,崖底已是漆黑一片。亦君没在潭底摸到鱼,两人只食用了野果和野菌,好在亦君采的够多够她们填饱肚子了。饭后想起野菌那处似有洞穴的地方,亦君便掏出那只洗净的竹笛在火光下端详了好一会儿,竹笛身上天然的墨色怎么也洗不去,但那些点点片片的墨色点缀在的短笛上还挺是精致好看。 璧胭坐在一旁,映着火光凝视着亦君的面孔,疮疤褪去后,皮肤比那时在白水洞更加的干净漂亮,这会儿看着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她知道以往在山庄,亦君总是那样躲躲闪闪的偷看自己,她也想看亦君,只可惜不是被面纱就是被银面阻隔了。她前些日子早就觉得亦君不对劲了,平时羞羞怯怯的身体触碰中,已察觉她手臂上仿佛少了凹凸不平的疮疤块。这回在迷乱之时摘了她银面抓她个现形,本还想要折磨那傻傻愣愣的人,谁知自己那没有脾气的小性子完全成不了气候,还更像是勾引着她共赴悱恻缠绵了。 虽说是坠崖,其实反倒像是把烦恼事抛留在了崖上,嗤笑起自己怎么就真的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柏亦君,心底却甜甜蜜蜜地觉得喜欢她没有任何不妥。那迷情香也是奇怪,原来就是如此这般就可以解了。没有悔不当初,没有悲愤交加,有的只是在亦君怀里满心满身的快乐。怪不得世人皆会沉醉于此,情到浓时再也由不得自己想怎样便怎样了。 即便,她心里可能还有别人。 亦君被璧胭看的有些害羞起来,把笛子放下,也看着她道:“喜欢我么?”璧胭那样精致的面孔,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妩媚,双眸里泛着一汪秋水似的,直让她神魂颠倒。 “不喜欢。” “啊?”亦君欺身到她跟前搂住她,又用鼻尖顶了她的鼻尖笑了道,“喜欢罢?” 璧胭不紧不慢在亦君脸上咬了一口,看着亦君疼的拧起眉毛的模样和她脸上整齐的小牙印,还道:“不喜欢。” “可我,”亦君吻着璧胭下颌的形状低语道,“好喜欢你。”听到璧胭的轻喘,亦君忍不住又道:“也不知何时开始……” 火光把这一对璧人交叠的身影映在岩壁上,被放大的动作剪影更让初试云雨的人儿倍加羞赧,情火澎湃。璧胭轻哼着亲上亦君的脸颊,玉手抚在亦君的胸口,那为自己砰砰加快的心跳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是这样的真实,可是那儿也毋庸置疑住着别家的姑娘。再怎么喜欢亦君,她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吃了味的。她也不信亦君在这时候向她撒谎,两个人在生死前跌宕了不止一次,亦君奋不顾身地一再救她,她也绝不会怀疑亦君是在诳她。试问又有谁会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是桓子瑾?还是林行? 璧胭虽然聪慧,但她从不愿将所谓的聪慧用在喜欢的人身上,一如桓子瑾。可是自白水洞起,她就已然将事情全盘纵观了。她也不是说绝情就绝情的人,可桓子瑾之后所作所为,偏是将她那一颗心给活生生转了变了。她在悬崖上一个“嗯”字答了亦君那句“一起飞阎王那”的戏言,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时候全身迷乱难受欲死,竟能冷静直言与亦君同生共死。那喉间软软说出的一个“嗯”字,绝不是迷情后的乱语□,更绝不带一丝俗欲。 翌日大早,崖底刚蒙蒙亮,亦君便想唤了水麒麟,载着璧胭与自己换一处地方,试着能否跃出崖底去。亦君不怕寒气,散着长发,只披了件纱衣站在寒潭边上,朝水里结了个唤出水麒麟的掌印。 璧胭初醒,伸手摸不见亦君的身体,便拿了披在身上的衣物遮住胸前旖旎,仰起身来微笑看着那个站在潭边春光无限的窈窕少女。白腻酥滑一尘不染的修长腿脚立起,轻垫在寒潭中一块只露出一尺方圆的石块上,长发、衣纱微微飘动,再被早间朦胧的露气一遮,还真是恍了璧胭的瞳目心神,心底颜上满是甜蜜。再看另一块石上放着的被亦君捞起的银面,才是讨厌。 好一会儿不见水麒麟出来,璧胭也觉得怪了。亦君那架势是要跳潭水里再结掌印么?柏亦君先是在潭边,又是到潭中的山岩、大石、小石,结了不下数十次的掌印,却不见水中半点动静。一下子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冰凉彻骨,心中仿佛空了一块。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就像不知是谁把自己的东西给窃去了一样,又是羞辱委屈又是震怒恼火。 远远看亦君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璧胭赶忙起身跑到潭边喊她问她。亦君轻身一跃到璧胭身旁,边帮璧胭披好衣物,边纠结笑道:“没事。那只救了我们的水麒麟,好像给我弄丢了。” 璧胭双手捂着亦君冰凉的手,也生疑问:“每每你掌中结出手势,它都出现,怎么今日却没了动静?莫不是昨日里救我们花去太多气力,不如今日我们先让它好好休息一阵,迟些再唤它一唤看看。” 其实亦君让水麒麟出现这件事,两人心下都觉得怪异。因为无从由来,所以两人也没甚么挽救良方,只能听璧胭话等待些时辰了。 谁知亦君想了一会儿,吻了吻璧胭的脸颊道:“莫非……” “莫非甚么?”璧胭看亦君两只眼睛泛着金光,好生狡黠,一点儿都不像是有了头绪的模样。(.无弹窗广告) “莫非昨日我俩中途休息,我收了它回去,它那时只看了一半,生了怒了?” “你!!”璧胭苦羞着俏脸,着怒地扭过身去。心里嗔怪亦君怎么能说出这样直白戏谑的话来。昨日那让人脸红心跳的疯狂,自己想想都得血脉喷张。还愣是给水麒麟看了去,璧胭心里别提有多羞愧了。昨日里,两人确实是忘乎所以,以致于完全忘了水麒麟就在身旁,但璧胭也是身中迷情香,哪里能分神顾得了这么多。 璧胭哼了一声,羞道:“要怪,只能怪有些人色迷心窍。” 从璧胭身后搂贴住她,亦君蹭着璧胭的羞红的耳朵轻道:“就怪我色迷心窍定力不足,实在挡不住胭儿的谆谆善诱呢。”亦君心想胭儿那时绽放的婀娜媚态,真的是再美不过。璧胭听了羞的更想钻到地下去了,回过身就咬在亦君肩膀上,再不想抬起头来听她说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羞言羞语了。 亦君痛的轻哼一声,把吻轻落在璧胭的耳边,才回了正题笑道:“水麒麟丢了就丢了罢,她救了我们,只要还有命在,就不怕出不去这崖底的。” 璧胭见她疼痛,又用舌头舔吻吹触方才她咬的地方。听罢亦君的话,她自然也是认可。两人差点都又死一遍了,倒也不怕其他艰难险阻,何况亦君在她身边。但她记恨亦君前面故意的调戏之语,嘴里依然别扭说道:“你倒想的通了,敢情水麒麟这种宝贝你是藏了一箩筐,随便弄丢送人都可,真个落落大方的君少爷,君小姐。” 亦君的肩头被她吻的又酥又痒,知璧胭这下害羞故意讽刺自己,忙又讨好又调笑道:“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不是我的就只好随它去罢。何况咱们家就见过一只水水,我可真没有私藏一箩筐的麒麟呀。胭儿,你昨儿个累的厉害,没了水水,一会儿上路我背你出去罢。” “你……”前言说的还像模像样让人发笑,后语又捅到璧胭羞处了,商璧胭真想拿东西堵住柏亦君满口胡言的嘴。正想着璧胭身子一轻惊呼起来,亦君背起她试走了几步,正经道:“还好我那火焰胆的劲力还在,背我胭儿几日没问题。” 胭儿几拳轻捶在亦君肩膀,心里是乐的甜蜜,只道这样一个又笨又坏的家伙,能叫她不爱么? 两人随后穿好衣物收拾妥当,沿着崖底往昨日亦君的路线走了下去。璧胭不愿承认她“昨日太累”,执意与亦君一齐走路,亦君无法,只好顺了她意思。两人路上摘了些野果充饥,待走到了那处长了野菌的地方,璧胭已经自己爬上亦君背上好一阵子了。看到亦君用土块在崖壁上写的“笛在我处,朝南寻,君记”,字迹倒是工工整整,看得出写字的人的认真。 璧胭扒在亦君耳边笑道:“你拿了人家墨竹笛子,还要人家去找你,分明就是别有用心,那人便是有心要拿回,也怕入了你陷阱。” 亦君正看着地上野菌处与昨日一样,未曾有人来过的变化痕迹。她用脸颊蹭蹭背上的璧胭,“这崖底山壁险峻、渺无人烟,能够碰的上也是有缘。那洞穴挖的这么高绝非一般人爬的上去的,说不定是甚么避世高人隐居于此,大家缘聚于此当然是好事。若是我们刚脱虎穴又入狼窝,那我也只能佩……” “佩服佩服,上回猜你会被那位灵双姑娘认出来,你也这么反驳于我,可不是最后还是真给她认了出来。你现下还说佩服,我可是不怕不行了。” 亦君无言以对,歪歪嘴巴朝璧胭做了个鬼脸。虽然璧胭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亦君仍然不愿背着她离去。她放下璧胭稍事休息一会儿,只是望着峭壁上那似是洞穴的地方发呆。 “昨日我精疲力竭,腹中又空空如也,天色又偏暗,我跃起了几丈也没瞧清楚那是不是个洞穴。” 璧胭叹了一口道:“早知你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你执意如此,就试试罢。” 亦君心头暖暖,朝璧胭妩媚一笑,“遵命,大小姐。” “不过,你可要千万当心。” “那是自然,新婚燕尔可得要风风光光的。” “好不害臊。” 亦君吐着舌头转身,立即就提起劲力往那峭壁上跃去,虽是比上次跃的高多了,但中途还是落了下来。这一处洞穴位置选的倒很是特别,仔细看才知周遭环境与它处大有不同。崖壁似是被整理过一番没有从半壁里横生的杂草斜树,下面野菌等又像是故意打理过似的。亦君本是在下面看好一个借力之处,待跃到那儿再弹起一次。不想那块用以借力的凸块壁石侧面太过光滑,借力不够。再一试,其它处也皆是如此。这下便给亦君出了难题,亦君只好求助于一旁的璧胭。 “许是人家想防虫兽怕入洞中才如此,并不防人,你总想着要凭借轻功跳上去,还不如做个梯子最是简单了。” 亦君这才反应过来,悔恨自己愚笨连这么容易的方法都给忽略了。其实她那时怕璧胭饿着,心思哪里有这么多,愣是一直没将这根筋弯过来。况且自从她发现身上有了本领,从没想过要破坏一草一木。她只是感慨这周围没有靠近洞穴的树让她借力,就是没想到把最近的树放倒了搬过来,斜靠在崖壁上借力多是便捷。若洞里无人居住,她和璧胭也就可以暂住一阵遮风挡雨,这个树梯也好方便上下。 随即亦君就去把离洞穴最近的一棵挺直的少叶树木给一掌劈倒了,提劲抬起树干调整了斜倚位置,拍了拍脏手道:“多谢大小姐指点迷津。”起身借着树梯几步跃身上去了。 毕竟峭壁上的洞穴与崖底大有不同,洞外的杂物又被清理了去,使得洞中采光良好,空气通透,与下面不见天日之感差别甚大。亦君站在洞口的平台上探望了一下,靠洞口处放了一个简易的石灶。亦君走了进去,才发现里面还别有洞天。整座仿佛像是一座简单宽敞大方的小居一般,只一间洞室,打扫的整齐干净。几样生活所用物品虽是略显简陋,但各个也都很是实用,摆放的井井有条。 洞中摆了两侧各摆了一盆奇特的植物,见不到几片叶子却长了不少淡黄色花苞,也有些已是开了花的。花骨上都自行发着光亮,竟把这处照的跟外界白天似的明亮。亦君端详了好一会儿惊叹不已,心道连油灯都省了去,就是电灯也不如这两盆花灯来的方便。 又在洞室探看了一番,石床上放着被褥,被褥叠的整齐,还盖着一块杏色的布,洞室的角落堆了些散发着药香的药草和一些青铜锄刀等工具,稍矮的大石桌上有半盏未饮完的清茶,仿佛主人才刚刚出门。摸一摸茶盏和茶壶,已是冰冰凉了的。见桌上还另摆了笔墨和一本书籍,面上只写着一个“记”字,好奇所驱,亦君遂翻开书籍的第一页瞧了瞧。首页只用漂亮的隶体记了“龄药”二字,不知是落款还是书名。再翻开其它页一看,原都是一些花花草草的笔记,画了图也配了字的,似是记花草,又像是药草,后面还有许多页空白未曾填上。亦君不懂这些,合好书页又放回了原处。 看洞中情形虽陋却简雅,漂浮的草药淡香味让人有一种平易温和的安心之感。再想及那许是误落下的墨竹笛,亦君猜洞的主人能将自己居所做成这样,应该绝非宵小之辈,一下子对此处戒心大减。便立刻转身出了山洞去把璧胭接了上来,想将下一步如何再与她好好商量一番。 第五十二章 借居侣悉断旧事 被柏亦君抱入洞室中的商璧胭,看到洞中的情形也颇感惊讶。那温和但不黯淡的光亮从两盆一臂高的花中发出,竟可代替烛盏照亮洞室。仔细一看正是满开的花朵身上发出的光亮,星星点点积聚起来,就成了两处光源。洞室里其实并不算大,只是物什不多又放置有序,是才显得宽敞。所以洞室被两盆花一照便跟白天似的了,十分奇妙。她又看洞室如此亮堂,花朵的光亮却是温和而不刺眼,更是赞叹。 璧胭记得似是看过有记载此种奇花的书籍,书中一叶百影、花色星点等句皆在她脑海中描绘此花,现下惊现才知本物的奇妙。谁会想它居然真的存在,璧胭不禁啧啧称奇。心想这两盆奇花若是能放在夜里旷野,倒可以一窥星星似的花样了。 再一瞧洞中它物,璧胭想法也与亦君差不离,也是对主人减去了不少戒心。看那残余的半盏茶水,许是主人急事出门。璧胭打开茶壶盖一瞧,泡茶之法仓促简陋,茶壶里茶的色泽偏浓,看来离去是不止一日了。 璧胭又打开桌上的那本“记”字笔记,“龄药”二字映入眼帘。并非书写在此页正中,而是略微偏下,那定是此人的名字。笔锋缓急有序刚柔并济,但勾处细节仍显的娟秀了,记录草药的白描图画和小字细节也都可看出作者用心细腻,更不大像是男子所作。“龄、药。”璧胭小声低语,再想亦君所说的洞外野菌旁的脚印大小和误落的墨竹笛,心想洞主人应该是位姑娘,及此她心中对此洞的戒心已是完全去了的。 “这位洞主许是个女郎中呢。”璧胭边从空白的书页回翻,边对亦君说道。 亦君仍在观赏那两株奇花,听了便直起身答道:“那这位女郎中可真是厉害的紧,自己独居在这万丈深渊的崖底,甚么英雄好汉也比她不过,堪称世外高人了。所以此次我说佩服,是对了的。”语毕朝璧胭抛起媚眼嬉笑起来,表情洋洋自得,十足淘气模样。 璧胭听她得意口气,立即装了若无其事朝她妩媚一瞪,只道:“少贫嘴,你对此处有何看法?” “此处我觉甚好,在我寻得出崖之法前,抑或是女洞主回来之前,我们都可暂住此处。有个避风遮雨的地儿也好,白日里我就往外出去寻求出崖之法,回来时再觅些食物,你守候在此我也好放心出去,毕竟下面杂草荆棘丛生,连条像样的路都没。” “你倒安排的紧了,”璧胭听的出亦君心疼自己的口吻心中生甜,但又提道,“等她回来,我们私自占了人家洞府之事你如何交代?” 亦君眨眨眼,故作烦恼又作恍然大悟道:“我听说天蟾山庄的商大小姐最拿手的就是与人商谈,那末看来此事非交予我家大小姐处置不可了。” “也好,”璧胭爽快合起书页,一双美眸直直盯着亦君道,“只是我受她人之托,这中间我所应得的银两还得再合计一番。” 亦君蹙了眉头快步走到她跟前,眼珠子里只剩一句话不言自明:“你怎么能这样?” 璧胭才不怕她,仰起脸与她对视。两人标致的侧颜之间只剩方寸,吐息暧昧又颇有少年人调皮的情趣。情侣间故意的顶撞玩闹和吵闹,也是情到深时的恩爱流露。 “怎么,有我还不够么?”亦君挑眉,轻搂过璧胭的腰肢,两人小腹相贴,亦君的神情里更满是魅惑。 璧胭会心望着她眼睛笑着,心中却猛地一跳,亦君何曾是自己的了。怕亦君心中仍有一个公主北宫冰矜或是一个太尉家的大小姐公楚翎儿,更不知那一个烦扰亦君思绪许久的苏昕何在。公楚翎儿与亦君的好,璧胭是在白水洞看的真真切切的,再听亦君说起其她二人时言辞间躲闪的亲昵,她早已不敢细想下去。 只是她一心相信亦君待她是真心,她也是喜欢亦君极了,心底里有些偏袒似的一昧信任着亦君才不愿在毫无来由的胡思乱想中把亦君想的歪了。可她脑袋何等精明,下意识里也是明白的。她平时不愿去深究,这下被亦君这么一说一细想,心中倒是有些隐隐生疼起来。试问哪有姑娘不担心自家郎君有诸多情深的红颜缠扰呢? 她本可以捉了漏处反问亦君“你有我够么”,可她明白若是如此,便是在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划上划痕,亦君难过,她心中会比现下更疼。 于是璧胭笑着倚在了亦君胸口,她也突然明白了。她现在爱亦君深了,心里仿佛已经开始觉得即使亦君还有别人,她也会信亦君的。两个人相敬如宾,多好。 璧胭倾身相倚让这气氛更加暧昧了起来,但亦君心里也在敲着鼓,她搂着她,索性径直说了她心里想说的话道:“我就是个从外乡来大翳的小草民,你是天蟾山庄的大小姐。我没法从小草民一下子变成甚么皇宫贵族荣耀你,也没办法突然腰缠万贯像天蟾山庄那样养活你。你一个大小姐跟我在一起苦了,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跟我一块儿么?” 虽然亦君再不如以前刚来大翳时那样自卑,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着调。只知道现在她跟璧胭这样在一块儿挺好,她喜欢胭儿,于是就想这么告白说了。她也担心璧胭会因为苏昕、北宫冰矜、公楚翎儿她们伤怀,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要拿她们怎么比,只知道无论甚么都无法否定自己是深深喜欢着胭儿的。 璧胭双手托着亦君的脸,她仰起头,两人的额头就碰在了一起。两人四目交接,璧胭闻着亦君呼吸的味道,玉齿咬了咬亦君的唇,轻轻说道:“你已经得了不少便宜,还要在我面前卖乖么?”亦君听她说的又有些安慰,嘴角带了笑容回吻着她。谁知璧胭又低吟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其她,可我不想管、也没有心思管,我只知道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心里就住着你,可,若是你离我而去……” “绝无可能!”亦君说着眼圈都突然红了,她俩这样跌宕起伏,因那迷情香已经尝了云雨,两人又是情深意重心甘情愿,她哪有理由离开璧胭的?两个人愿意一齐坠崖,命都系在一块了的,还有甚么不能面对? “好,我信你。”璧胭眼角也微漾着泪光,埋在了亦君温软的怀里。 想今生能逢此君,可比那崖上富甲天下思居奇货来的安心快乐多了。 此后,两人遂决意借居在这处崖壁洞穴中。璧胭一声命下,亦君便着手收拾起洞室来了。洞室本就整洁干净,亦君也只是替洞主收拾了那半杯茶饮,茶盏茶壶洗了个干净,又将她的“记”字笔记平整地放到了石桌靠里的一头。亦君、璧胭又无行李,只是稍稍整理便就住了下来。 初次强占了人家的洞府,亦君心中还是有些鸠占鹊巢之感,又是开心又是担心的啰嗦起来。她跟璧胭坐在石床边上,嘴里不住念叨着:“这位‘龄药’女洞主既是女郎中,就应是慈悲为怀罢?就应是不会怪罪二人罢?我胭儿与她协商可不会为难我胭儿罢?”璧胭听了烦了,立时用唇堵着亦君的嘴,差点压的亦君喘不过气来。 璧胭虽是天生的绝色尤物,她举手投足间的娇媚也是不经意流露的,但她心下因为方才二人相互坦诚信任,也乐得对亦君粗手粗脚起来了。乍一看失了平时优雅的举止风度,可青涩的强迫却更是撩人心怀。 数日后亦君在崖底的察探收效甚微,只觉得缺了照明之物,实在是不易让这平日里大半天都是暗无天日的崖底清晰起来。而璧胭在洞室中等她,闲时翻阅龄药的那本笔记,竟然不出一日就差不多背记了下来,即便其中所含的意味并不明晰。毕竟是她人为自己所记,所有惯用之法都只有那位龄药郎中自己知道了。 将龄药笔记看完,独自一人的璧胭倒是不得不静下了心,想罢了缠缠绵绵甜甜蜜蜜的事,也该想想不愿意想的烦恼事了。算算时日,她与亦君坠崖也有些天了,外界必是一场轩然大波。再管不得常兴镇的兴旺或破败,就只怕林行和桓子瑾的勾结会剑指山庄。她爹爹商应显虽是没那么好骗,但林行这次胆大包天对她和亦君做了这种事,必然也是狠心下了计划的。山庄祸起萧墙,作为二当家的林家全然逃脱不了干系,更居然与桓子瑾沆瀣一气。 商璧胭心神一凛,天蟾的金山银山都乃身外之物,只愿她爹爹和弟弟商璧胤能安然无事便好。心知自己因为担心爹爹和弟弟的安危着急烦乱也是无用,自己和亦君身在崖底,出崖困难,前途都生死难卜,更别提干涉外界变化了。璧胭神色沉着地自行思忖起前段日子发生的所有微妙之事,这一细想更是让全盘扑朔迷离起来。 其实早前已有人来笼络天蟾山庄,商应显权衡左右自然都是婉言谢绝的。因是直接寻庄主相见,璧胭对是哪些势力也不明了,商应显未与璧胭明说,所以此事在璧胭这儿就置了下来,到一段落。略有道听途说,来客像是不小心露了极像是咸阳宫中的腰牌。那时林行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似是最先知晓那几个宾客许是宫中来人,意与庄主相见一叙的。林行当时面上表情十分紧张,对着山庄数十护卫莫名气恼以致大骂出口,而林行的有异神色正巧被璧胭捉了正着。说来确是巧,稍一推想那些日子中,林行与咸阳宫中结下怨恨的事,就只有那次押送贡品了罢。即为林行因在武晔城门外与北宫冰矜和柏亦君话不投机,在入城后立即派人去望江阁暗杀北宫冰矜与柏亦君之事了。林行只当二人是一般男女,以为想暗地里杀了就可以解心头只恨。谁知冰矜暗亮了身份,那枚小小的清络丸正是出自宫中。只是当时尚无法确定二人在宫中是何身份,倒是只猜有些许可能是德照公主北宫冰矜。 于是知道宫中来人,林行必是做贼心虚了,担心他如此草芥人命之事曝光,且这次还是与宫中的人对干上了,必受大翳严苛的刑罚。他此举疑神疑鬼实在令璧胭耻笑不已,但可见他那时还是羽翼稀落,不成气候。 回想那时林行所派的人有多少分两,璧胭悉数在心,她布下的耳目更是清晰来报,仿佛一切细节逃不脱她手掌。谁知这次野外客栈遇袭,连亦君这样身怀异禀的人都差点惨遭那野狂徒广绝的毒手。最后施了水麒麟之计才勉强将之打败,也才能跑回客栈救璧胭。山庄其他随行之人也并非没有武功在身,竟被几个蒙面持刀大汉瞬间血屠,着实令璧胭惊恨不已。 试想从暗杀冰矜和亦君二人的黑衣凡夫俗子,至林行依然怕见似是宫中来客之人,再至林行为山庄所招的能人异士全数救护璧胭被掳不力,及至此次血屠客栈片甲不留,最后两事之间才过了多久,林行就已经步步为营寻了那样凶恶的帮手在身侧。她商璧胭竟全然不知,有多可怖! 再想桓子瑾与她小时相识,最终翻脸到此地步。璧胭在桓子瑾独自离开白水洞之时就已经伤心欲绝过一次,那时她心底已经暗暗察觉桓子瑾这一走,两人的一切仿佛大势已去。 妖道将她掳来无非二事,不是为财便是为色。袁飞、李在和武乩童好酒,另有公楚翎儿这个美人,柏亦君虽然男子打扮,但她和桓子瑾也都长相不俗,这些妖道必然不是为色而来。 所以再说“财”字,便是微妙不已的事了。桓家乃是银印青绶的朝廷命官,有权有势,出身地位高贵,若是桓隽让独子桓子瑾与皇亲国戚攀亲也未尝不可,也是平步青云更上一层的好事。桓家为了商人之女放弃与皇亲国戚攀亲,转而让地位不高的天蟾山庄攀上贵族之势,也可理解为是一方要财一方要势、原也是相辅相成互惠互利的好事。可若是一方不必放弃就可得财,那局势便是一边倒了。 桓隽身为掌管大翳刑罚的廷尉,竟然连儿子遇此劫都不报案,其中必有猫腻。桓子瑾被掳后还能安然无恙回去,更是奇怪了。他事后也不带廷尉府人前来救援璧胭等人,只带了自己的几个随从和天蟾山庄的人前来。桓子瑾离去时面容憔悴,回来带了一群没有修为的人,竟会无惧妖道法术和飞剑。若不是玄令山来人大破白水洞,其中原因璧胭许是会知道的更详细些。 但现下桓子瑾与林行勾结之事在那天夜里被她发觉了,一切究其缘由只有天蟾山庄的“财”字。订亲、退亲为财,掳人、放人为财,最后往常兴镇救人、野外客栈杀人也是为财,璧胭方恨自己那时昏了头脑,喜欢上桓子瑾这个衣冠楚楚之人,也恨自己信任林家太多,亏爹爹商应显对林家视如左膀右臂,对林家林本喜和他两个儿子林昆、林行如家人一般相待,谁知竟是这样一个劫数。璧胭早知林行野心颇大,却未想竟然大到了整个山庄,更未想他会为此随意残杀自己山庄的兄弟。而林本喜有咳病一直医治不好,这些年来都以病告老,原都是暗地里忙着夺占山庄。 璧胭细想之下才知周围的变化始自白水洞,桓子瑾有意退亲、因她不和的林行、桓子瑾冰释勾结等等。这林、桓两家素有野心的夺取天蟾万贯家财,璧胭推测就是有人将利害晓情动理,让只为夺得山庄利益的两家上了一条船。不怕明抢暗夺,只怕暗中操控之人真人不露相。若是真有此人,不将他连根除去,从今往后的阴谋是要层出不穷了。 虽说一切皆是璧胭暂时的凭空推测,但也很是明了——只为“财”字。可究竟是谁能处心积虑的为“财”,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布下杀阵要害她商家、夺下天蟾山庄,甚至不惜暗地里找了这两家人里应外合? 璧胭心中突然猛地一跳,当今天下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猴急着要夺下她天蟾山庄无数“财”产的,甚至不惜分一杯羹笼络那些野心家的,也就只有那割据了百越两大郡、逆反之心不死急于称帝的前三皇子秦渐了罢? 第五十三章 迷扑朔天蟾生变 入冬这些日子以来,金蟾县的百姓都惊讶于天蟾山庄的经营更加大了,以至于在这冬令时节也能福荫天蟾山脚下的整个金蟾县。冬季雨少,流经金蟾县的长江干流渠道――临渠的水位也渐低,即便如此,顺临渠水道来往于天蟾山庄的商船仍是络绎不绝。天蟾山庄的水埠边上停泊的各式大商船连成了一片,巨帆相连,远远望去气势恢弘。当然,也令人不禁对天蟾山庄究竟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徒生遐想。 陆上的金蟾县内也来了往天蟾山的许多商队,有的暂居在了山下,有的径直上了天蟾山。但金蟾县的个别百姓发现,这些车水马龙去往天蟾的商队似乎都是为了进货而来,因为马车上的装箱大都是空的。 也因为见这一季的商队流入甚多,为保金蟾县百姓平安以及天蟾各路商货的安全,金蟾县的县令也向会稽郡守大人请来了许多人马。每日里巡守着金蟾县的要道,一时间金蟾县倒也十分太平。 除却这些,并非经商也非朝廷人手的一批批人马,也似是略多了起来。他们又不似那些闲杂人等,每日或多或少的出没在金蟾县各处,除了一些百姓,也并未被其他人察觉。单论这些人的模样,在百姓看来倒是仪表堂堂;论气势,则是比郡上派来的官兵还要凌厉骇人。 这各路人马集聚在天蟾山庄,粉饰的繁荣太平之下,其实已是暗流涌动。水路商船、陆路商队的大量涌入,无非已是在接管天蟾山庄后,要将金银珠宝从天蟾押送出去。 而此事传到了尊卢太后耳里,也从中察觉到这一番风吹云动的波兆了。 入冬后的福安宫竹清苑里,还尚未被雪覆盖。只是今年的落雪,确实是有些迟了。寒气充斥着整座宫殿,再被宫里点起的铜炉暖气打散。要问寒暖孰强孰弱,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也是见仁见智的回答。 尊卢太后坐在锦榻上,抚着怀中的纯白玉兔,看着廊外寒竹冻枫,微眯了眼睛问道:“已有人接手了天蟾山庄?” 陈屈半跪在一旁,答道:“回主人,确系如此。” “可有探得离火线索?” “传数月前商应显庆寿之时,有南郡的几个宵小之辈装作客商敬献了一方墨麒麟印鉴,美其名曰……” 尊卢阿房冷笑一声:“美其名曰!”眉宇间不怒自威,眉心的朱砂色印记鲜红。她心中早已不满气极,只因她的坐骑墨麒麟离火失踪数月,一直寻之不得。就连墨麒麟离火身上所驮的那个孩子,也是不知所踪了近一年了。 陈屈被那气势骇的一抖,双手举着拜礼赶忙低头答道:“美其名曰……潜锁墨麒麟印。”知尊卢太后因离火、秦澍之事情绪不佳,陈屈继续解释说道:“无怪乎数度派人在南郡鸣湖之中搜寻,都未有结果。那些宵小之辈在鸣湖中误得了离火的墨麒麟印,转而去往天蟾山庄庆寿,应是骗得了天蟾山庄点钱财,但在离开山庄后又逢劫匪,全都被袭而亡。[]这几人早前另有命案在身,已是罪不可恕。” 太后也无意再听这些琐碎,抬起头问道:“鸣湖周围可有搜寻到澍儿行踪?” “周围村庄人等皆是户籍在册,当时也根本未有陌生人等进入,所以……属下等人并无小主人行踪。” 尊卢太后面色一紧,虽是意料之事,但也怒而叹道:“命数捉弄,竟是找了如此之久才得离火线索。”手里放开那只纯白玉兔阿房,挥手将她隐了去。太后又从锦榻上起身,移步站在了廊上。这时她离了屋中暖炉的煨暖,冷风从竹林中阵阵袭来,寒气逼人。 见主人忧愁模样,陈屈道:“主人放心,小主人定会早日归来。” 尊卢太后又慢慢踱走到廊外,她迎着寒风扬起高傲的颜面,宽敞飘逸的道袍与发丝一同被风吹动。已有离火行踪,秦澍回宫之期总归是近了些。她想起秦澍小时候在竹清苑和秦澈牵了手玩耍的模样,不由得让冷傲的美脸露出一抹淡笑来。谁想子都与澈儿一去,这世上只剩她孤儿寡母两个了。寒风为尊卢太后轻捋着她的两鬓,透过黑亮的长发,竟略微可以看到几根银丝了。 “商应显这个商人还是颇有胆识的,竟知事先投靠于哀家,好在离火误流落到他山庄之中,哀家也有意往天蟾一趟,也是他和他那天蟾山庄命不该绝。吩咐下去,暂在天蟾山下按兵不动,何时一网打尽、夺庄拿印,到时听吕若传我口命,不得有误。” “遵命。” “退罢,传翎儿过来。” “是,主人。” 公楚翎儿自从伤病中醒来,便心心念念的想着已成焦尸的柏亦君。她想向去亭潭山白水洞接她回来的北宫冰矜询问下落,却每每落空。她此次差点命丧黄泉,已是惊诧了家中的爷爷公楚献之、父亲公楚廷和兄长公楚翔。派了人马将她牢牢看守在府中,她身受重伤、法力又再度被封,更是内心凄凉,想起亦君当时全身炙烫、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禁望着自己被她热汽灼伤的手掌落下泪来。白皙细嫩的手掌上缠着纱布,那烫伤的印记已是快要完全好了。宫中御医所用的药效极好,许是连半点伤疤都不会留下,可没了掌上那一片被亦君身体热汽灼伤的伤疤,却好似要从心口断开她与亦君的联系似的,着实让翎儿感伤难过。手上的伤可以好,心头的伤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才在天蟾山庄好容易与亦君互敞了心扉,才被她夺了吻亲热了一会儿,就要招此大难。招了大难也罢,为何要让她死相如此凄惨?!想着,翎儿心疼的让眼泪珠子挂了满脸。 她公楚翎儿是何等人物,师拜当朝尊卢太后,出身武将世家,当朝太尉公公楚献之的亲孙女,她又功夫了得,从来都是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作风,何曾露过这样的伤悲神色?也是惊吓了众人,问翎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只得闭口不答,心中想与冰矜一见,只想将白水洞一役问她个清清楚楚。 可北宫冰矜刚回咸阳都皇宫不久,一直听从尊卢太后暗中调遣,也不是公楚翎儿她说见就可以立即见上的。虽然北宫冰矜在翎儿昏迷中来过几次,却也未能互诉。 谁知冰矜没了时间过来,她公楚翎儿醒来最先得见的便是她的未来夫婿、六王殿下秦澍了。她不满公楚府这么给她安排,只是远远地与他一望,便推说身体不适离去了。公楚翎儿对赵江半点好感都无,更没想过他能与亦君相比,甚至连看他都懒得看上一眼。她满心满脑想着亦君不忘,自然不会再提其他人了,何况是这样一个不知收敛仿若好心来探望她的男人。因为公楚翎儿和秦澍的婚约挡在了翎儿和亦君之间,翎儿便一心对赵江生有敌意。 她又听府中人说道六王殿下曾在她昏迷之时前来探望过她,端的是对未来王妃十分贴心的好殿下。更无意听了府中小丫鬟们的闲聊,说是偷看到六王殿下轻抚大小姐的脸颊,似乎满是被惊艳的模样。 除了会与公楚府中的亲人、师父和亦君亲热,翎儿从未被他人这样对待,赵江竟敢狗胆包天、色胆包天的如此这般调戏自己?翎儿越想便越是着怒,可碍于师父才寻回亲子,自知没有把握找赵江报仇。又听说赵江此人竟会听了宫人闲语记仇,寻了借口将几个宫人行了车裂大刑五马分尸,心中更是厌恶赵江至极。于是那时坚决跪在尊卢太后的福安宫竹清苑门前,要师父答应她一件事。这一件事,无非就是因为赵江,除了退婚再无他二了。 尊卢太后自然是多少能猜的到些许零星,也知道不应当先告诉翎儿真相,遂装聋作哑起来,无视了翎儿两天两夜的跪求。又喊了北宫冰矜去见公楚翎儿,指望着这个好徒弟能少生些事端了。 公楚翎儿自然不知赵江并非真正的秦澍,北宫冰矜也不知,两个人相见反倒因为亦君各有隐瞒。话题一转再转,反倒没了翎儿想说的重点。她最后只小心翼翼地问北宫冰矜有未在白水洞见过一具焦尸,冰矜自然知道,那时以为那句焦尸是一位与商璧胭情投意合、却又不得相守之人。听了翎儿小心询问,觉得奇怪但也并无多问多疑。因她之前在洞中知晓商璧胭以救命恩人之礼相待翎儿,所以单单以为翎儿是随口关照商璧胭及她的心中牵系之人即焦尸的去向。北宫冰矜简单说了情况,还答道偷偷给了商璧胭两粒大还丹。那焦尸尚未死绝许是还有的救,且已被商璧胭带回了天蟾山庄。 究其缘由,北宫冰矜是因为自己和柏亦君的旧时记忆而怜惜起商璧胭和她对焦尸的牵挂,以为两人关系见不得人,便就将此事能避则避,不曾想给其他人知道自己救了那焦尸。 一听说是大还丹,且亦君还有救,翎儿不免十分开心,但也开始惧怕若是让别人知道柏亦君的存在。她和六王殿下秦澍婚约在身,只怕会否让赵江寻着了亦君,再以各种名义对亦君滥用酷刑。当然也怕他人知道,也于亦君不利。前如广萝老童武乩童,竟然将亦君害得中了妖毒,死死生生那样痛苦,当时翎儿在一旁看着亦君中毒发作时的模样,心如刀割。那种体验本来以为再不会有了,谁知又是一条小蛇、一个李在,害得她们差点生死相隔。 想及此,翎儿便没有敢与冰矜透露她和亦君的事情。她和亦君两人又是女子间的情爱,更是暂不敢跟有些冷淡的冰矜随意说了。知道亦君许是无事,心中便有了希冀,指望何时再偷溜至天蟾山庄,看她究竟是否恢复的痊愈了。所以公楚翎儿也不哭不跪不耍性子了,只愿身体尽快恢复,也好让师父把她封住的法力开解出来,只为能顺利去往天蟾山庄再见一见亦君。 这回太后召见公楚翎儿进来竹清苑,也是略有些察觉出端倪的意思。尊卢太后望着跪坐在竹清苑席上的公楚翎儿,免了她拜礼,一开口便是问她:“此番偷溜出去,你可有见过甚么生人?” 公楚翎儿心中猛跳,难不成已是师父知晓亦君的存在?她与亦君所行的路线,偏是要反了探子的追查而设,先前是怕漏了行踪被逮回宫中,抑或是被捉回太尉公府。武乩童和李在的介入,更让太尉府的人被阻断在渡口失了她路线。现下翎儿庆幸的是这番举措倒是向众人瞒了亦君的存在。 但尊卢太后凌厉目光射来,她便有些怕了,即使下了千百遍决心在退婚之前,一定要将亦君藏好掩好。她不说话便罢,可是师父那目光让她不得不开口说:“没有。”神色已是万分慌乱,生怕自己出卖了自己。 “噢?”尊卢阿房一声反问,拿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掀了掀盖子品起茶来,“那人叫甚么名字?从哪儿来?”欲擒故纵,故意问了翎儿这些琐事,仿佛已是洞悉在心,才好诱她说话。 “并无有印象之人。”翎儿再不多语,低下头眼里染了些许忧伤。 也是尊卢太后意料之中之事,她本就放翎儿出咸阳会逢奇遇抱有幻想。太后一时的身心俱疲,漏掉了翎儿神色的细微末节。太后放下茶盏、合上双眸,心想许是她操之过急了。以为放了翎儿出去,便也能将澍儿线索寻得一二。 夏无而说她俩三世情缘,此世亦是佳偶天成,公楚翎儿做秦澍的皇后,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既是有转世情缘,必然能缘线相牵、互相吸引,正好避了澍儿身上的无名咒寻她,又不似派了大量人马暗中寻找来的兴师动众又多费时日精力。 可秦澍实为皇女之身,又怎能与公楚翎儿缘线相牵呢? 神相夏无而那时濒死,即使是泄露天机太多致死前所说的批言,也甚是让人难以琢磨。 两个女子怎能相恋,真是说了笑话的。 尊卢太后叹了口气微微淡笑,已是失了澍儿踪迹近一年时间,也是费了这近一年的时间才寻得离火下落。只愿澍儿在民间磨练,抑或是尽快想起幼时的记忆来自己回到宫中。 尊卢太后单手斜倚在榻上,招了招手让翎儿坐到她跟前来,依旧是闭了眼睛说道:“翎儿与师父说说,为何醒来时要是这副憔悴模样?你这次溜了出去,碰了些甚么了?” 翎儿心下仍是紧张,鼓了鼓腮帮,不满地答道:“被师父封了法力,被白水洞那几个妖道败的一塌糊涂。” “若是为师不封你法力,整个亭潭山岂不是要被你掀了过来?生怕别人不知你师承何处,出身何处么?” “是……师父,徒儿有错。”翎儿只得惭愧道歉。 “再说你上次跪我门前,怎么最近又不跪了?” “师父……”翎儿哪敢细说,只得喊了师父撒娇,不想也不敢再继续说了。 尊卢房倒没跟她追根究底,只是又说道:“是想与澍儿退婚?” 翎儿这才抬起头望着师父尊卢阿房,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惊讶,希望师父就这么准了退婚之请,但以她经验来看,师父此时此语必是没这么简单。 尊卢阿房又道:“你可知道澍儿是甚么模样?” 翎儿忙道:“都见过数次了。” “喜欢你见过的澍儿么?” 师父这么问她喜欢之人还是第一次,公楚翎儿虽然觉得奇怪,但嘴里自然的立即脱口而出道:“不喜欢。”若果是问亦君,那她肯定得千百万个喜欢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亦君细说自己心里的喜欢,两个人又天各一方了,既不能派人去接她的小跟班柏亦君回来,也暂不能亲自去见她接她回来。答应亦君带她回太尉府了,也要让亦君以此为家,谁知翎儿自己全食言了。脑海里满是亦君的笑颜,这样生生的徒生思念,任由情感在心中根芽滋长,更是让翎儿甜苦交加难过不已。 太后睁开美目,看翎儿低下眉头,眉眼间满是忧愁,也不禁疼惜起这个好徒儿了来。她抬手摸了摸翎儿的长发道:“你真是飞扬跋扈任性惯了,婚约岂可说退就退?”又想起夏无而所说翎儿和澍儿的转世情缘,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又道:“不喜欢,也好。” 翎儿不明白师父话中是甚么意思,抬起头来,满脸不解地望着尊卢阿房。 第五十四章 惊雷梦前事澍雨 回说那离火本是犯了天条下界的一只墨麒麟,被封印成了一方墨麒麟印,所以印鉴身上才会缠绕着几圈锁链。尊卢太后年少时将它解封收伏,才成了她的坐骑。那日与尊卢井同往异界去接秦澍,后被尊卢虚的荡天弩三箭射中后打回封印原形,当时它身上所驮之人便是柏亦君。 在异界时,气印轮盘被尊卢井法力催动,与天蚕丝寻捉到的即是同在一辆公车上的赵江和柏亦君。当时气印轮盘尚未被毁,中间仍是保存着秦澍血滴的,所以以血息之法寻秦澍绝不会有差错。但事出凑巧到了意料之外,从异界接回来了两人。显然两人之中,必有一人是真正的秦澍。 其实尊卢太后一见赵江,便知他绝不是秦澍,原因无二,赵江乃是男子之躯,而秦澍本是皇女之尊。况且别看赵江皮肤生的较嫩,其实论他的年龄,比已故的太子秦澈都要大上个二三岁,又怎会与秦家嫡系老小的秦澍同岁? 如此,谁才是真正的六王澍已经不言自明了。 当年尊卢房与秦子都历尽险阻终成眷属,谁料尊卢房的果报到了他二人的孩子身上,以致秦澈自小体弱、回天乏术,秦凛尚未出世又胎死腹中。为将最后一个女儿顺利诞下,尊卢房十月怀胎便封了十个月的法力。秦子都与尊卢房寄望于这个小女儿秦澍,早怕她如秦澈、秦凛一样遭遇,所以提前便寻了神相夏无而为秦澍批命。夏无而那时已因泄露天机太多遭天谴,病入膏肓弥死之状。为了报些年前人情,他只得再卜一卦,知秦澍惊为天人,只道是凭她天命之尊才可破除噩梦般的果报,才能使得秦澍不再步秦澈、秦凛的后尘。上古皇朝至如今大翳皇朝,千年来从未有让女子称帝之举,鉴于立皇太女秦澍的阻力重重,又由于当时太子秦澈尚在,便让秦澍自出生起就成为了皇子。子都在有了大儿子秦澈之后,与其她嫔妃育有数子,但尊卢阿房是他一生所爱,秦凛已死,秦澈体弱病痛至无药可医,所以他竭心尽力想能保住秦澍性命就是最好不过之事了。 但夏无而也言说,秦澍能在此间顺利长大,已不是花费另一番苦功抑或让出皇位就可以做到的了。命数如此,若是再在大翳待下去必死无疑。秦澍两岁时已有些许端倪症状,于是尊卢房才狠心将秦澍送往异界,十多年后才又派了她的舅舅尊卢井亲自进入异界将她带回。 可惜命运捉弄,亦君心系苏昕,竟将自己的翳珀放在了苏昕之处。而苏昕深爱赵江,两人一夜欢好后,便又误将亦君的翳珀落在了赵江之处。苏昕那时已见赵江有转而投其她女子怀抱的倾向,抱了无论如何想要将他留下的态度,所以无论如何也都顺着赵江了。亦君又未问苏昕寻回翳珀,苏昕见赵江不但喜欢,还拿来做了钥匙扣,更没有要他归还的意思了。翳珀中所含的秦澍之血和界门钥也是尊卢家寻回秦澍的依据,于是正逢那夜亦君和赵江凑巧坐上了同一辆夜班公车,才致使两人同时被天蚕丝捉住。[.超多好看小说]所以才有了以后种种。 尊卢阿房虽然已知赵江并非秦澍,但却未拆穿他,而是让他顶替秦澍暂坐上了六王之位,也是有远虑深谋的。先皇离世,秦澍不知所踪,只怕等以后找到她时已是地位不保,再谈以后寻了时机登上皇位,怕是难之又难。无端又给前路制造了阻力,倒不如先让赵江被误认为是六王殿下秦澍,混淆渐、淅二子的视听。待再寻找适当时机,移花接木。 此时的赵江早已习惯他六王殿下的地位,他初得澹水环佩,心中煞是高兴的还来不及。这日他酒醉回到寝殿,便搂着他殿中一个清秀的宫女炫耀此物。这个宫女早已被他所诱,伺候他了多次,两人倒在床上快活一阵后。这个宫女裸着身拿了澹水环佩躺在赵江的胸前翻看,嬉笑问道那是甚么,赵江揉着她胸前双乳,竟然答道:“那是本王的信物,可唤出真的麒麟来噢!且,只听本王的话。” “殿下可莫要跟奴婢开玩笑,人家说这咸阳皇宫中除了太后有一只真的麒麟之外,皇宫就再没了。”那宫女又凑在赵江的耳边说道:“就连皇上都没有呢。” 赵江一听就笑了,他酒意依然浓厚,竟然大言不惭道:“这可是母后给本王之物,本王乃天生麟儿,有一只麒麟坐骑也是情理之中,皇上没有可就怪了!”他说起后几个字的时候已满脸耻笑,这若是被人看见他如此欺君嘴脸,已是腰斩的死罪。 那宫女掩了嘴偷笑道:“殿下真是厉害……”谁知赵江又是撩动了她□,又是抚慰着她上身,她只好又与赵江再赴巫山爽快了一阵。 到了四更时分。 “启禀皇上,六王已得了一块玉璧,似是太子澈留给德照公主的那块,说是太后所赠。” 秦淅头上青筋鼓了起来,不禁握紧了拳,心中怒道好大胆子,竟连冰矜的东西都敢染指。他对赵江垂涎北宫冰矜的模样很是不满,几次见到赵江死盯住冰矜不放的眼神,心中极是恼怒,可他面上却极力装作平静,不动声色。 宫女又将当时赵江所述的细节告知秦淅,见秦淅不言不语不发一声,也没敢动作,便静静跪在阶下。到秦淅回过神来,他看了宫女略有些皱乱的宫女服和身体上发出的淫靡气息,不禁冷笑道:“看来美色当前,他还真不客气了,你伺候他几回了?”整个皇宫都是秦淅的,更何况赵江身边的宫女,亦都是秦淅所特别安插的,以监视他一举一动。 那宫女听罢身子有点颤抖,答道:“回皇上,奴婢已经……不记得了。” 秦淅坐在席上,一身黑色的常服让他更显的严肃,可他嘴里却带了嬉笑说道:“朕看他应该不知道,在咸阳皇宫中的男人,除了皇上,就只有太监了。” “皇上的意思……” “嗯?”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真的不知……”那宫女被秦淅的口气吓到,紧张地磕起头来。 秦淅甩了甩手让她退下,又道:“朕另有安排,你候着去罢。” 雾气飘散,赵江穿着一身亮丽的铠甲站在山丘之上,下方便是大翳百万武装大军,黑漆漆的颜色占领了整个平原。只见他手轻轻一挥,所有士兵欢呼着万岁,他的手再轻轻一挥,须臾之间又安静下来。 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统领这个国家的王者,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改变数万人的生死,可以占领另一个国家,更可以调遣只听命于他的百万大军。他心想自己此时需要的是一只祥兽,才更能去威慑这百万的将领士兵。于是他掏出了澹水环佩,他摸着澹水环佩的漾水佩面,大喊了一声:“震雷!” 所有人惊讶于眼前一只带着莹亮雾气、荧蓝光芒的麒麟兽,正蹲在赵江的身边听候赵江的旨命。齐声对着赵江大喊:“真龙天子!” 赵江笑着举起双手让他们安静下来,一甩披风跨在了麒麟兽的身上,想让麒麟兽带他飞起察看检阅他的百万大军。谁知麒麟兽一甩身子一阵朝天怒吼,将他从身上甩将了下来,赵江重重的跌在地上,觉得身上被摔伤了,阵阵生疼。他怒道:“震雷,你竟然敢欺君犯上!”说着就要将震雷收回澹水环佩中。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让他坠落至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道光线打在赵江的身上,远处那只麒麟兽站在。赵江勃然大怒,极想骂人。但他觉得自己作为皇帝却又不是该怎么骂他,愣了一愣。 麒麟兽却开口说道:“你是谁?” 赵江朝他的方向走去,故意把盔甲的银靴扣的极响,说道:“我是秦澍!你见我还不快跪下!” 麒麟兽又道:“你分明就是一只套了面具的骡子,麒麟楦罢。” 赵江听了更是懊恼不已,他虽然听不懂麒麟楦的意思,但也知道套了面具的骡子。他又开始翻找澹水环佩,想要将这个不听话的麒麟兽收回去。可是他怎么找也找不着,想卸□上的铠甲却又无从打开。试了几次手也累了,便要喊麒麟兽帮他。 “震雷!” 麒麟兽并没有听他的呼唤,赵江也察觉麒麟兽以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一个人影不慌不忙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赵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觉得那人气势汹汹怒火万丈,那人才走几步便向赵江冲了过来,迎面反手摔了他一个狠狠地巴掌。赵江扶着自己被打伤的脸说道:“你是甚么人,居然敢如此胆大!快来人!来人啊救驾!”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只是一昧的叫着来人救驾,却没有人应他。 那个黑暗中的人影摸着麒麟的背部,震雷也让那人靠着摸着。赵江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他已经认定麒麟兽震雷乃是他所拥有之物,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人触碰,更别提夺取了。赵江想起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剑,立即拔了出来朝那个人刺去。 那人并不躲闪,在黑暗找那个看着他有些发光的眼睛和唇色,十分骇人。接着麒麟兽一掌打在赵江的手腕上,让他长剑完全脱手。 “你说你是秦澍?”那黑暗中的人影用冷漠的声音与赵江说话,声音像是从很远之处传来,悠远而又有相隔极近的回响,听起来空旷而冰冷。 “正是,”赵江站起身来想要与黑暗中的那人对视,凶道,“你是谁?!” 那人拍了拍麒麟兽震雷的身子,缓缓走到赵江的跟前道:“我是秦澍。”语毕,那人一手立刻掐住了赵江的脖子,赵江一时间反应不过,连忙抓住那人的小臂往外拉。可是那人并不把他举起,而是扯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在地上,再走到他跟前,赵江咬的牙想要爬起,谁知那人朝他面上又反手摔了一巴掌。 冰冷刺骨的双眼反光,以及周围无穷无尽陷入的黑暗把赵江给吓到了,他想起身逃跑,可又像是被甚么捉住了似的,离不开那个人影周围的几尺之内。 那人低声沉笑着,看着呆若木鸡的赵江连打了他数个巴掌,边打边说:“秦澍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么?嗯?”那人的巴掌已经不像是巴掌了,虽然那人起手很慢,可是手中的劲力极大,摔在赵江脸上的力气聚集在他面上一块地方。来回打了几次,鼻涕鼻血流了满脸,牙齿感觉也松松动了,而且赵江已经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快要烂掉似的。最终喊的“救驾”全然没用,他的百万大军更是不知所踪。他只能向那人告饶哭道:“我叫赵江,我不是秦澍,我不是!” “那谁才是?”那人抓着他胸前的铠甲将他拎起,依然冷漠的问道。 “你……”赵江觉得大口的血往自己的五官外涌出,极其恐怖,他怕那人没听清楚,又大了声喊道:“是你……是你!你才是秦澍!救命……救命啊!我是赵江,我不是秦澍!” 那人一把将赵江摔砸在地上,指着赵江满是大汗的额头说道:“你最好给我记住了。”随即,他转身与麒麟兽一同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赵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竟然发现眼珠子和牙齿掉了满地都是,眼里满是黑暗,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江吓得大叫着从梦中醒来,发现原来是身在自己的寝殿。身边没有宫女陪寝,自己则全身赤条条的躺在寝殿的大床上,满身冷汗。晨风从窗子缝里带着寒气飘了进来,更是阵阵发冷。 梦中那个人就是他心底忽略已久但又异常怕他回来的真秦澍,他心里心虚可是又不能告知于人,喘着大口的粗气,他才知道自己从梦中恢复了过来。原来一切皆是一场梦,而他醒来后在现世中一想,事实也并没那么可怕,虽然自己在梦中以为当上了皇帝,可是谁不想当皇帝?他心想也许真正的秦澍尚在人间,可是现下他赵江才是秦澍,突地他心底渐渐浮起一个穷凶极恶的想法。 想了好一会儿赵江喊着来人给备上热水,他赶着洗过澡立即就去归一殿上朝了。 这一日他在殿上,听到的是让他带兵坐镇百越周边的三大郡。他也不知如何在朝上、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拒绝皇帝秦淅下的圣旨,心里一直在责怪皇帝和太后为何没有事先告诉于他,便硬了头皮应承了帅印下来,想要下朝后再去找皇帝和太后改了圣旨,换他人前去。他也知道他的“三哥”秦渐跑回自己的封地百越国造反,战场之上刀剑无情,他才不愿干这种找死的事。他心想所谓坐镇说的是好听,可坐在那儿人家要是一箭把自己射死了,全盘不就完了。所以他便赶紧去找了皇帝和太后,去不料皇帝忙碌不见,太后亦是如此。这下子急坏了他,这时前些日子向他行贿的几个文武官员又凑上了前来寻他,谁想竟然就是鼓励他带兵对抗百越的。因为这次带兵将收的渔利,可不是他几人一年两年的提升俸禄、加官晋爵可以相比的。 想起昨夜梦中秦澍对待他的种种恶行,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恐惧让赵江羞愤震怒,他已意识到自己也应该好好坐稳这个身份了。心想说不定此次离宫,也未尝不是个好事。 这边厢,皇帝向尊卢太后拜了礼道:“母后,儿臣这么安排也是有不得已之苦衷,朝臣对六弟颇有微词,我大翳一向以军功封赏为最高,此刻正是六弟立足朝野的大好机会。” 尊卢太后倒是有些动容的模样,但也略显着急道:“淅儿,你也知我不放心他去,他才从外界回来,带兵打仗皆是不会,只是怕要误你大事。” “母后莫要担心,六弟既是我秦家的人,又怎会怕那些贼子乱党呢?六弟尚未出征,母后又怎知会误朕的大事?六弟此次必定凯旋而归,倒是封赏必然是少不了的。”秦淅微眯起眼睛斜看了看案桌的纸币,心道总算是将秦澍送往前线,又煞了尊卢太后的威风,真可乃一箭双雕之法。说是百越桂林郡和象郡周围的三郡黔中郡、长沙郡、南海郡,却也是有意安排让他坐镇在离朝野最远的南海郡,那一处尚处蛮荒,沼泽瘴气丛生,看这个天赐麟儿要如何带兵打仗!秦淅本是要留赵江在宫中玩乐,让饱暖淫等欲望样样侵蚀腐化他。可赵江上次在福安宫侧殿对璧胭关心过头便罢了,竟然还得了冰矜的澹水环佩,秦淅不得不很是嫉恨于他。原本搁浅的坐镇之计又重新拿了出来,也不与太后商量过目便下了旨意,让众人都一个措手不及。 尊卢太后无法,只好答应了秦淅的赔罪,也同意让赵江带兵前去了。待皇帝离去后,尊卢阿房只摸了玉兔雪白的皮毛,自语道:“怎就不会误了你的大事?无论谁去,都是误了你双胞二人的大事。就只怕,无人前去。” 第五十五章 奇遇逢生谢猩缘 柏亦君和商璧胭二人在崖底不知不觉已过了近一个月,那位崖中洞的女洞主龄药也一直不见其归来的踪影。[]在崖底往返这些时日绰绰有余,遂两人也颇感奇怪。亦君这些日子崖缝之中来来回回也未见到别的活人,想必是有出去崖底的妙法才能让她离去。因此龄药洞主是有它路密道也好,是有飞剑往返也好,都让两个被困许久的人心中不免有了点希冀。虽然对出崖之事两人内心都有各种情绪交错,但心有灵犀的是两人都认为应该早日出崖,无意贪恋此处绝境。况且已是入冬之际,虽有洞穴借住,但终归在崖底御寒多有不便。 她们所坠入之处并非一般两座近山之间的崖底,而仿佛是在一座山中辟出的一线缝隙一般,不但两壁之间缝隙较山谷宽度显小,且其纵长也是嘎然而止。亦君白日不得闲空,自行拿了洞中的锋利工具开路,除去挡路的杂草横木,岩石则以火焰胆的劲力搬开。到了崖底黑天的时辰学了用火焰胆劲力点了火把继续前行。亦君原来吃了北宫冰矜调理益气的清络丸,目视较以前大有改观。但在这被杂草藤木缠绕的漆黑崖底还是难免叫苦,她也是脑袋灵活,很快学会了以火焰胆的劲力生火。只是她心下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何没有办法如李在那样让手拳燃起炙热火焰,而全全是高温的劲汽,像是水火交融时的蒸汽一般在靠近手背皮肤之处冒起细细密密的水烟汽雾。所以要将那样的汽劲集中到一点燃起火苗,每每还是费了不少功夫。只可惜崖底找不着打火石、火折子,更不可能将洞中的两盆罕见的奇花给抱着一路走了,不然更可减少她许多气力。 随后估算至傍晚时辰再原路急速返程采摘野果,次日健步如飞继续开道,这倒也顺利过了些许日子。最后亦君顺了手,竟将这条路开到了崖缝尽头。她本来从未做过这种开山劈路的事,这番忙活下来看着那一条够她背着璧胭走的小道竟颇有成就感。可是那崖缝尽头生的还真是奇怪,若是两处崖壁接合之处便罢,可却像是有一块铜墙铁壁堵在两处崖壁之间。伸手摸摸,冰凉坚硬的紧。又打了一掌在上面,像是力气都被吞没了,半点没撼动铁壁的动静,只觉得头顶上方蹭蹭作了些树叶响声。 亦君打了火把张望这块铁壁周围,才意识到这崖壁尽头暗无天日的原因,不但是因为渊深少见阳光,还由于从那铁壁上长了厚厚树荫,既能把这儿的光线都给挡了,也能把前后方至少十余丈也给遮了。这层层的树荫与悬崖两壁所长的大树、无数藤蔓连成一片,才让下面此处更显的阴暗了。她起身跃起,一手抓在了树荫里坚实枝干上,脚踩上铁壁,一手拿着火把再细看那铁壁,才恍然大悟知那一块铁壁竟然是一棵茎干被人削去一半的巨树。 那巨树宽余三四丈,像是打小就从这崖缝的尽头处生长出来的,长到现下树茎已然紧紧贴在了崖缝的双壁上,不留丝毫缝隙余地。硬实的枝叶从茎干离地的五丈处就开始繁复生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成了覆盖这一片的密荫。而从它树茎纵切下一半的痕迹也似是过了久远,颜色发深。亦君感叹巨树都已被削成这副模样,竟然还可郁郁葱葱的继续生长,而且又从与自己迎面即被削去的那一半树冠那发了新的枝桠,所以仍又用新长成的树荫将亦君所处这一半继续收归自己领土了。 亦君无奈深呼了口气,想她劈路也只能到此尽头了,所借洞中的采药工具铲去那些杂草尚可,对这棵铁壁参天大树是无可奈何了。她这日一路跑来身子也是有些疲累,便想干脆坐到树上歇息一会,再试着能否摸黑穿过密密厚厚的树荫翻跃到树冠上查探附近情形。怕火把将附近草木引燃,就直直把火把插在了地上,才接着微弱光线翻身上树。她从怀里掏出些野果食用,闲下有些无聊,又将锄镰反过锋口敲在树上,铛铛几声、铿铿几响还挺有趣味,也算苦中作乐了。 谁知玩弄这敲击鸣响许久,亦君突觉有些异动。停下口中的咀嚼,侧耳一听,阴暗深处接连不断的动响由远及近的传来,而且竟像是巨树的另一面发出的声音。亦君一愣,难道巨树的那头别有洞天?慌忙把剩下的半个野果塞入口中,转身跃下巨树抓起火把抬头探看。这时好似大力奔跑的声音窜上了巨树的枝叶之中,叶丛窸窸窣窣地骚动着,声响越来越接近亦君。不一会儿,一个奇异的人影从茂密阴黑的树叶中噌地飞了下来,猛地扑到了亦君眼前! 亦君脚跟一点轻身后跃丈许,稳下心跳,借了火光,这才勉强看清竟然是一只兽类。原是一张长有五官的青面才吓了她一吓,再仔细一看似是猩猩又仿若不是,只觉得以往在动物园里所见与眼前这长相不同,可一下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她在崖底近一月来第一次见到又大又强壮的动物,也不免有些震惊。 那猩猩看着亦君也是满脸惊愣的模样,绕着她周身转了一圈,又往亦君的来路探看许久,仿佛在寻找亦君以外之人却又不得,最后才回到亦君跟前望着亦君手中的锄镰。忽地它仰头狂吼一声,随后居然开口对亦君吱声怪道出两字:“龄药。” 亦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张大了眼睛复又打量猩猩,见猩猩龇着牙齿瞪看着自己,前肢两掌拍在地上,看似已经对亦君有了恶意,要冲前将亦君这个不速之客赶走。 亦君明白这只猩猩乃是自己敲击声所引来,但她听到猩猩说话心中震撼,所以一见猩猩有意动手,拿了锄镰就试问它道:“你说的可是龄药?” 猩猩点点头,又道:“外出。” 亦君心底大惊,没想此处还有通人言的猩猩,看那只猩猩对她停了摩拳擦掌之意,心中轻松些许,于是又问道:“你认识龄药?”心下想它会否就是替龄药守在此处的兽类,但又觉奇怪,她与胭儿已是住了近一月,怎么猩猩直到自己敲了这棵铜墙铁壁般的大树才出现。又想那龄药是个女郎中,必是个好人,这只猩猩又与她相识,又能通人言,应是受了龄药驯化,才不会无故伤人。 猩猩又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低吼之声。亦君遂忙跟它解释道:“我与胭儿被奸人所害摔下山崖,大难不死,现下借住在龄药洞主的洞中。早前发现洞府时,龄药已经不在洞中了,我二人迫于生存,只好借住于那了。我借用龄药的锄镰在此处,是要寻出崖之法,绝无恶意的。” 那只大猩猩听罢在一旁想了一会儿,仿佛一下明白了亦君的话。它在这深渊崖底居住已久,龄药觉它声音吵闹,便让它在铁壁巨树的另一半边待着,要龄药拿着锄镰敲击巨树才可出来。这次龄药离去时也有临时知会过它。今日它听到亦君无意敲响巨树,以为是龄药回来便兴高采烈的出来迎接,谁知竟是另有其人。这只猩猩通得人性,龄药又在此喂食了它许多灵药珍果,更是愈加通灵了。只是亦君不明眼前这类猩猩与以往所知的不同,本就能人言。几句话下来,猩猩也觉得亦君面带善意心平气和,并不是前来偷盗破坏的宵小之辈,便也对亦君放下心。 龄药此女身为郎中,赠医施药之事经常做得。猩猩与她相处多年,虽然并非完全懂得人的恻隐之心等,但心中也有了救人的念头。待它反应过来亦君是摔下山崖,欲求离去之法才误引了它过来,便想为她指路离去。 所以猩猩一下跑到亦君身旁,拉了拉她衣裳的裾角,又指着巨树,说道:“走。”亦君见它是要有意为自己领路的模样,大喜过望,忙问道:“你是要助我离开崖底?” 见猩猩复又再点了点头,亦君接着道:“感激不尽!只不过我还有一同伴在龄药洞中,她身手不若我灵便,你可否先带我探一探前路?待我再回去接她,明日我们收拾妥当过来,你再为我们引路可好?” 猩猩只道:“都好。”便立即又拉了拉亦君衣裳,转身跑在了前面。 亦君忙又叫住它,说道:“我手中只有火把照明,巨树上更加黑暗,我怕跟你不上。”猩猩听罢抢过她手中火把,抓在手中向前跑了,亦君跟在它身后才明白猩猩是拿过去替自己照路,不觉心里对如此可爱的猩猩更有了好感。 等跃上了巨树,在繁茂的叶丛枝桠中奔走,才见识到这棵巨树的枝繁叶茂确系实在骇人。猩猩的手掌又狠又快,一手把前方巨树的枝叶拨开,一手拿着火把过去,正好不会让火把点着枝叶。这样亦君便看的清前路了,只叹猩猩身手敏捷,自己竟有些比不上它。亦君粗算在巨树密密厚厚的树荫枝叶之中往上、往前至少也走了个十七八丈,这样大的树荫实在令她惊叹不已。 而这坚硬如铜墙铁壁般的半边巨树后真的是别有洞天,亦君随猩猩从那巨树的树荫里落下,才知又是一处狭缝。其实此处与巨树另一边本是连成一条的崖缝,只是被那棵巨树拦成了两处。虽说仍是狭缝,但也显而易见这一处奇景与另一边不同。随着猩猩手中灰黄的火把一照,几乎都是山崖峭壁,并没有诸多草木生长,地面上稀稀落落生着几簇发黄的杂草,乍看起来十分荒凉。且暂连那一边让亦君记忆颇深的寒潭也未有见着,便想是因为无水滋润才显得如此萧瑟。猩猩又带亦君继续往前快跑了约莫三十丈左右,看到那崖壁上黑黑的一团。猩猩朝亦君挥着手示意她一起走过去,火把光亮到处亦君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洞穴的入口。 这个洞穴并非像龄药的崖中洞那样开在崖壁之上,亦君抬脚走了进去。除了猩猩拿着的火把,洞中也只剩漆黑一片,没有点燃任何蜡烛油灯。亦君便猜想那龄药究竟是如何在此黑暗中生活,难道真的是仙人?辗转后走到一处似是十分宽敞的空间,顶部极高,洞壁上又有其它些许可以反光的材质,所以眼睛可以望见的范围远了些许。 原来这个洞穴是自成天然,洞内点滴流水、地下泉水、各种形状的倒挂钟乳石、石笋、石钟目不暇接。亦君也只是见到了这冰山一角,已然感慨景观奇特。心下愈难猜龄药究竟是用甚么宝贝往返铁壁巨树的漆黑两边,又想是否与那两盆奇花有关,抑或是另有宝物。她愈想愈是不得其解,心下则愈发觉得龄药神秘起来,对龄药的好奇心愈是骤涨。 随后猩猩带了亦君打了个弯,从一个洞门出去,面前竟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午后的山谷里景色清幽,一道白练瀑布从远处倾泻而下,仿若春日的雨后新瀑源源不断,再汇集成山涧。谷中又有一片小平原,最是显眼的是一片已经开了粉色花瓣的梅花林,偶有几枚花瓣凋落,别有生趣雅致。近处又生了不少香气袭人的奇花异草和许多不知名的结满果实的山果树。看见山旁几株杏树,亦君想起那时在天蟾浮香林偷见到璧胭和桓子瑾时的情形,仿若隔世似。当然她也总是想起与自己偷窥赏杏一路行去天蟾的公楚翎儿,再想她的婚约在身,心中咋咋生疼。 亦君深吸口气,许久不见的温暖阳光洒将下来,让身心都舒缓了不少疲惫,她不禁赞叹此处景色如此美好,天气十分暖和,又有许多山果任采,在巨树那半边待了的这一个月还真是苦了胭儿了。摸摸扎在腰间的龄药的锄镰,心想若不是今日兴起随意敲那无可奈何的铁壁巨树,怕是要等到降雪还不知前途如何呢。 猩猩看亦君有些发呆,伸手在她面前砰砰跳了起来惹她注意,又指了指山谷一边,越指越高,说到:“出谷。” 照猩猩所指的方向往那一路望去,恐怕也要费上个一两天才能翻过视线内的这一座座山,暂且不论山后有山,亦君不禁有些傻眼。想先接了胭儿到山谷里落脚,再一同往外离谷才好,她对猩猩道:“谢谢你,出谷路途遥远,今日恐怕是只能先走到这儿了。我先休息一会,方才见到你,我餐饭尚未吃完,现下可是饿的慌了。”说着腹中饥响,向猩猩一笑,从怀中掏出了野果。 猩猩本要拉亦君继续往下走,见亦君掏了果子放在口边正要咬下,急忙伸手打掉。亦君手掌被它打的生疼,不由地一愣,又拣了一颗放在嘴边,看它手掌蠢蠢欲动,道:“我真是失礼了,我俩一同吃罢?”语毕将那黄色野果递给猩猩。猩猩忙摆摆手,亦君收回来放嘴里,它又伸手打掉。 亦君就又奇怪了,问说:“你是想我别吃这些野果?” “是。”猩猩点头答道。 亦君说道:“我都已吃了一个月了,这种野果并没有毒的。”未等猩猩答话,亦君又道:“难道你是想请我吃别的山果?” 猩猩摇摇头又点点头,它也只能说较短几句人言,并不能口若悬河来表达,它兽性未退,更有些懒惰多言了,所以索性让亦君跟了它跑。原来是山谷中另有一处高大的山洞,可比亦君璧胭借住的那个崖中洞要大了许多倍。里面也是摆设了几株替作烛盏的奇花,石床石桌兼有,茶盏药炉、书籍青简、文房四宝等各种物什比崖中洞要完备许多,同样摆放的有条不紊、整整齐齐。 随后猩猩端来一盘山果请亦君享用,亦君赶忙称谢。接过盘子一看这些山果长相各异,能认得出的像是黄精、松子、白果等,她在天蟾养病时吃了不少补品,也都认得。心想猩猩果真是不让她吃那黄色野果,请她吃的丰盛。知道这些都是好物,遂又对猩猩特别说了感谢的话。后来即使是认不出的她也都吃了。吃完之后觉得神清气爽,腹中立即不复饥饿。告知猩猩说要带些山果回去给胭儿,征得同意后便将剩下的果子收到了怀里。 其实那猩猩也并非说那黄色野果完全不可食用,亦君璧胭两人在寒潭那半边呆了许久,黄色野果亦又生寒,已是不再适合吃了。猩猩只凭龄药所给经验记忆判别,事实上并不清楚其中寒热真实含义,更难与亦君说的明白了。 回到崖中洞后,将山果交给璧胭,亦君兴奋地说起此事。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两人也是绝处逢生了,被猩猩指引出崖,确是令人难以相信之事。璧胭一听也颇觉不可思议,但也有听传说有时隐居于深山的高人会以猩猩替代童仆做事,所以心中也对龄药起了好奇之心。 翌日天明,亦君已经与璧胭到了巨树之下。让璧胭敲击了巨树几声,猩猩便来引她们去往山谷。初见山谷景色,璧胭也是啧啧称奇。看那瀑布水奔流,想到亦君那毒疮旧伤,有意开了玩笑道:“那银面公子,还不快去淋水?” 猩猩不懂二人玩笑,以为璧胭真的要让亦君淋水洗澡,便从洞中拿了个大瓶子要往瀑布去给她们汲水。亦君不明所以,还是璧胭已然察觉反应的快,忙阻止了它再为自己二人忙碌,又连忙说声抱歉。 两人经猩猩相助,收拾了两个包了许多山果的包袱,用以路上食用。璧胭又给龄药留下了一封谢函报了身份和出身,与那支墨竹笛一起请猩猩代为转达。猩猩一见那墨竹笛高兴的直跳脚,却也没有跟璧胭和亦君说起缘由。 两人在山谷的大洞穴中住了一夜,天亮时便启程了。猩猩送她二人翻过两座山才挥手告别。其实也只第一座山势险峻,若是没有它确实是不易出来。分手后行了几十丈远,亦君和璧胭又回首瞧它,猩猩仍在原处挥手。最后,直到看她们离去后才自行回了山谷。 “猩猩真好。”亦君望着前方,眼里有些湿润。她想起那时租了人家的马车从衡山郡离开,那家人也是站在村口送到最后。她孤身一人许久,一触及到这种温暖心里就好生感怀。想家,可是“未国”的那个“家”在她心里好像在这些日子里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有些恐惧,可是心中还有个像是“家”的牵挂,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璧胭挽着她手,盯着她泛红的双眸,明白亦君虽然是扮了男子,且她一路遇事也都十分坚强,但她心里还是有柔软的小女子似的地方。璧胭莞尔,帮她抹掉眼角的泪笑道:“柏姑娘,莫要哭啦。以后若是有了机会,我们再一同回来,好生感谢龄药和猩猩。”语毕一愣,她也是一时大意,倒是忘记问猩猩龄药的出身了。 亦君和璧胭两个人一同走了七八日,翻过反复连绵的山峦才得以出去。好在这一路上再没碰到甚么光怪陆离,也都十分顺利。因吃了猩猩所备的果子,两三日内都能不饥不渴,甚是奇怪。璧胭适才想起那些山果仿佛都有在龄药的笔记之中记载,只是她一知半解不明其所以然,根本就未将之联系在一起。这才跟亦君说起两人吃的这些山果都是益气延年的补品,两人心中对那猩猩又是一阵感激。 待快要到下山,璧胭算算脚程和方向,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果真,两人下山后又走了二三十里才碰到一个乍看起来已是破败的小镇。走到镇口,冷风飕飕卷着破纸片、碎灰烬飞舞,那被削去一截的破碑上写着三个字——“常兴镇”。 第五十六章 旧识青剑镇魔驼 柏亦君和商璧胭两人虽有猩猩指路,可依旧不熟悉这绵亘不断的盘苍山山路,偶有几次走错山路之时,看罢风向日影,又只得回头。入冬时节,山上气候已是偏寒,尤其是早晚之时辰,二人坠下崖时来亦只是身着秋冬交际时的衣物,理应是冷到不行。但似是食用了谷中猩猩所采的珍果,不仅一顿食用下来可挨个两三日的饥渴,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手脚更是暖和温热,也不觉得山中寒风阵阵,温度骤降之感。她们也知现下已是入冬时节,回想起那崖底谷中似是温暖如春,心中又有了蹊跷,对那龄药和猩猩感激之余,又更添好奇。 这日已是傍晚时分,亦君和璧胭按着谷中猩猩所指的方向连走了八日,才终于从渺无人迹的连绵群山中走出,及至山下,终于能碰上有人烟的地方了。 璧胭下山时算起两人大概所处方向和脚程,不禁愁眉不展起来。她立即对亦君一说,亦君惊讶这颠来倒去的巧合,她们虽是离了去往常兴镇的正路坠了崖,走下那么多日的山路竟然亦是在前往常兴镇。亦君帮璧胭舒舒眉头,笑着吻了吻她的樱唇,让她放心下来。其实亦君也略微有些担心,但她嘴上却仍劝慰璧胭无须细想太多,那风波早已过了。 何况眼前那曾遭人坏了风水的常兴镇,现下可是她们回天蟾的必经之路。 走到常兴镇镇口,冷风吹着破败的镇子,残破的酒旗和灰烬残片迎风飞舞,又有夜雾笼罩,让整个镇子更显萧瑟。大街两旁的许多门店房屋已是空空如也,风吹着无人关紧的窗牗门扇,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是吓人。地上还有些许干了的褐色血迹尚未洗净,又被蒙上了一层灰尘。天已擦黑,两个人一路沿街走下,颇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璧胭心中显得不安是因为这次离开天蟾,正是要护送山庄的银两前来救济这个据说是败了风水的常兴镇。因这常兴镇已被苍霞山请来的灵双等几位剑侠们所治,又有他们一路上作陪护送,璧胭才想以后将铺子开到这个三郡交界的大镇上,又有亦君心疼她冒了被灵双认出的风险随身作陪,所以她也才无所惧亲身前来。谁知这一路上事出太多,灵双生死未卜、其他苍霞弟子、天蟾随行皆遭不幸,璧胭见着常兴镇这副萧条模样,心底不禁才有了惧怕之感。两人不见留守在常兴镇的苍霞弟子,又不知那坏了的风水究竟是何意,这才紧张起来。 好在镇上的人尚未走光,两人赶着夜色勉强在街尾见着了一座大门敞开、点了灯烛、堂内陈设尚好的小客栈,便走了进去。小客栈里只有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正在搬酒坛,见两个人进来,脸面上立即带了笑意,随意从桌上拾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子请二人坐下。这驼背不像小二又不似掌柜,也不倒茶,那抹布在他手中似是越擦越脏。他一边与亦君和璧胭客套说话,两只眼睛一边不停的打量着浑身上下,更时不时露出莫名其妙的笑意,两个人反而浑身全身不自在起来。 亦君原想开口就问苍霞山弟子可有在此处,见此情形只好装作是走错了方向路过此地之人,便问那驼背道:“掌柜的,这镇上是怎么个回事?早前听人家说,这镇是个大镇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常兴镇原先确实是个远近闻名的大镇,只不过这几个月来遭人败坏了风水。原来有个宝贝藏在这镇子附近,宝贝被人拿了,镇上的百姓就受了难,天灾人祸死的死逃的逃,风水自然也就败了。” 璧胭细细观察着那驼背,那人说起这镇上的劫难反倒事不关己似的,说的轻松简单,几句潦草带过,眼里更没有惋惜悲哀的神色,猜想他十之八九就不是这镇上的人。从桌下偷偷碰了碰亦君,暗示她要注意些了。 亦君自然心领神会,又问那驼背道:“原来如此,怎么没有请些方士高人来帮帮忙正正风水,这么大个镇子荒废了多可惜。” 驼背仰头斜瞄着在打探他的璧胭,呵呵笑道:“听说有人请了苍霞山的人来过。” “那他们本领也不过尔尔,这镇上还不是一样破败。”虽说知道了灵双及其他苍霞山弟子被天蟾的叛徒林行等人害了,亦君还是忍不住暗讽了苍霞山。 “曾经是好了几天,不过,”驼背又满眼猥琐之色地看了看亦君道,“这些不自量力的娃娃们,没多久都死了。”语毕,驼背又嘿嘿嘿嘿的低声笑着。 亦君和璧胭听罢心头一跳,看他口气所说,不单是指往天蟾山庄请资的灵双他们,还有留守在常兴镇的另一些弟子。又问道:“他们不是高人么,不行就回山,怎么就死了?” 驼背两只手交错摆在身前,冷笑着摇摇头说道:“被僵尸撕成碎片喽。”他鼻子里一哼一哼出来的笑声引起他全身的抖动,背上的驼背一起一伏,让璧胭不禁将桌下的手伸去握住亦君,手上是使了力气的,意思是要让亦君赶紧起身告辞。 不等亦君开口,驼背突然把抹布往桌子上一丢,又似笑非笑的抬起眼暧昧道:“两个漂亮娃娃,今日是要住店……” 亦君看他神情嚣张的把抹布都丢了,分明情势不妙,赶忙打断道:“不了,我与内子还须日夜兼程赶路,告辞!”语毕,急忙背了包袱拉了璧胭起身想跑。 驼背料想他们已有离去意思,也不跟两人多费唇色了,眼疾手快朝两人洒了一把黄色的细粉末,便站在一旁笑眼看亦君和璧胭中毒倒下。这个驼背男子名唤魔驼方赤舟,绝非是这镇上的百姓,更不消说是小客栈的掌柜了。他口中所说的宝贝是被封埋在常兴镇附近隐秘地下的一面勾魂幡,要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魔驼方赤舟。他出身异派,数月前听闻常兴镇这一带曾经封过一件异派的宝贝。尔后这件宝贝多年来一直下落不明,许是就藏在常兴镇附近,遂动了夺宝的心思。 这勾魂幡被数道符篆严严实实封在地下深处不见天日,对常兴镇百姓民生本是绝无大碍。这个魔驼方赤舟并没有探寻宝物方位的宝贝或本领,只能在常兴镇外寻个大概位置,便漫无目的动手开挖。途中他连挖了数日已是极深的时候,正好挖到几具棺材,棺材上也是封了许多符纸。方赤舟急于得到宝物勾魂幡,挖的时候手上铁锨力道又快又大,挖到这几具棺材时更是将符纸铲的破烂。他一见并不是勾魂幡,挖出后便将之弃在一旁,自然也不管其中会否出来妖物害人。谁知到夜半时分,这些早已尸变成形的僵尸便从中爬了出来。当时方赤舟也在他白日挖的洞旁休憩,一听棺材中动静,原是六只绿毛白骨浑身骨头僵直的僵尸慢慢站了起来。他有本领在身,并不惧怕这几只僵尸。一人自行避开,眼见僵尸怒气冲冲的要寻人发泄,竟然便引了它们倒了方向,乐了兴致寻了个高处看起热闹来。 当天夜里常兴镇就闹了开。街上打更的人眼尖,瞧见了这些怪模怪样的僵直骷髅在进了镇子,吓的狂敲更锣。百姓一听这声响皆从睡梦中惊醒,纷纷从家中出来察探是出了何事。灯火一照,打更的人已然成了这六只怪物的手下亡魂,身体碎成了数片倒在血泊之中。镇上百姓吓得各个回家闭门关窗,二三十个胆大的青壮年回去拿了刀剑等兵器上前,也都与打更人一样被怪物撕碎。 这几只怪物在白日里被方赤舟挖洞声响激怒,到夜里更是疯狂的作恶。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也不知道这些怪物的厉害,当门窗俱被那六双十二只的骨爪打碎卸下,已是吓得腿软躲逃不及。虽然怪物关节僵直伸手不灵,但一跳极远、双爪力气极大,叫声又让这些不知情况的百姓心生恐惧。 到了白日怪物退走,一夜折腾下来,整个镇上损失惨重。第二日夜里,大多仍有侥幸不愿离开家出逃的百姓战战兢兢睡下,谁知怪物复又来闹。连续数日,镇上百姓被害的害,该逃的逃,一下子镇中人口减少了大半。后来有人去求了临郡衡山郡苍霞山的高人前来除害,灵双便奉命带了数名弟子下山除害。这些苍霞弟子各个年少当时、意气风发,在镇上潜伏了一夜,齐齐放了飞剑将这几只僵尸怪物斩成了一堆白骨,也算是为百姓除了一大害。 又有百姓感恩同时苦求恢复常兴镇生机,灵双等苍霞弟子只道是镇上的风水出了变数,先替镇上改善了些风水阵型。既然百姓相求,他们也义不容辞答应了下来。但他们到底是大意了,十数人分成两拨各自行动。一部分上天蟾山庄请资救济恢复常兴镇,一部分留守阵中查明僵尸来历。最后过了些许日子,留守镇上的苍霞山弟子就查到了常兴镇附近偏僻处的大洞、挖出的土堆和满是破符纸的棺材。 方赤舟见是苍霞山徐吾世家门下,给留了个心眼。心下热闹罢了,他也仍旧继续寻那勾魂幡。不料这几个苍霞弟子非但追到了他眼前,还下到他挖的那个洞中查究许久。千不该万不该,他们没发现方赤舟藏在一旁便罢,却又当面讨论起洞底可能另有异派邪物,有意找人相助继续下挖找到邪物再将之封印。方赤舟则立即狠下杀手,虽然这几个苍霞弟子是新起之秀,这番下山也是为助长磨练经验而来,到底还是打不过那魔驼,不但被吸走了精元,还最终命丧此处。待方赤舟得到勾魂幡后,立即将那些弟子的尸体丢入了洞中放入噬尸虫化去,再把那几具棺材丢入回填。他也是知晓徐吾寂岩之妻宋觅并非甚么好惹之辈,干脆神不知鬼不觉毁尸灭迹便罢。 这魔驼方赤舟拿到了勾魂幡,心中大喜。又费了些时日把勾魂幡外面封着的符篆给卸了,就想试它一试。这异派宝物都是染了千万人鲜血所炼,十分歹毒。看那常兴镇已经破败,他便就上前拿活人鲜血祭这面勾魂幡。镇上余下的百姓数日不见那几名留守的苍霞山弟子,又过了好些相安无事的日子,早就放下心来重操旧业、复兴家镇。哪里知道方赤舟没几日就来到镇上用起那歹毒的勾魂幡,随即常兴镇方才稍事恢复的面目又成了横尸遍地恐怖地狱。 璧胭和亦君所走的仅是常兴镇的一条街罢了,也是在这条街上,方赤舟插上了勾魂幡。他试了勾魂幡多日也算得心应手,将街上尸体处理之后,便就寻了一家小客栈饮酒休憩,准备明日再离去。璧胭和亦君所看见的弥漫晚雾其实是那勾魂幡所带的毒雾,她二人吃了猩猩所给的各种珍果体魄强健,这种毒雾暂对二人侵犯不得,所以根本就没有察觉。方赤舟奇怪这外来两人怎就未曾中毒,再一看一男一女各个生的粉嫩干净,正是采补的好材料。但他也疑两人是苍霞派来寻仇之人,遂起身装作是小客栈的掌柜,几句下来看两人言语间分明不像是有修行之人,猜她们许是巧合绕过了勾魂幡迷雾,当下心急出手捉两人回去。 到了方赤舟朝她们洒了有形的迷药粉末,亦君慌忙捂了璧胭和自己的鼻口,与璧胭一起退到了大堂门边。方赤舟本站在桌旁想笑看二人不支倒下模样,谁知待迷药粉末散去,两人竟然是无事一般。 亦君更是怒火万丈,飞身冲上前就要给他一记炽热疾拳。方赤舟一愣,亦君的拳头尚未到他面前一尺之内,已是满团的蒸热扑面而来,若不是他留了心挥手凝气挡住,他这一愣指不定要被亦君的拳风烧出满脸的血泡。方赤舟心想要留璧胭和亦君采补练功,暂不想伤她二人性命,遂面对亦君连连凶猛的攻击只是轻巧躲开,口中还不断的嬉笑念道:“两个娃娃与我一同回府快活去!” 璧胭站在客栈大门附近,听魔驼方赤舟满嘴胡言,脸色立时显了晕红之色又羞又怒。亦君遇逢这样对手,也是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方赤舟的话也更是恼怒不已。亦君一个劲追击,魔驼毫发未伤躲避。许久之后,整个小客栈已经被亦君的拳风击的乱七八糟,桌几木片碎乱飞起。亦君又是一拳击出,摞在掌柜柜台旁的两三个大酒缸爆裂,砰砰几声酒水从酒缸中喷涌了出来。方赤舟故意停在一旁,双手一指,酒缸流出的酒水立即分了一拨小水流流入了他口中。亦君看在眼里心里直冒火,双手掌印一结朝潺潺流出的酒水中印去,喝道一声:“震雷!” 那三大缸酒坛酒水流仍然如注,没有丝毫变化。方赤舟原以为亦君要变个甚么宝贝,正想拿了飞剑出来抵御,看到亦君吃惊落寞模样不禁哈哈大笑道:“娃娃的宝贝丢了,与老爷我一起回去洞府,要甚么宝贝都有。”亦君内心愤恨,看方赤舟笑的得意,双脚一点飞身跃起,举起拳头要朝他再狠狠砸下。 这时却听得小客栈门外街上阴森的夜色里传来一阵轰响声,方赤舟恐怕他插在客栈门外街上的勾魂幡出了甚么差池,也不管亦君和璧胭了,匆忙夺路出门。他虽是个驼背,一个轻跃也到了门外街中央,朝外仔细一听响动,竟然是那苍霞弟子和僵尸棺材埋身之处的方向。 亦君看着方赤舟拿了个幡突地起身往街另一头奔没了,本想追了他出去。她跑到门口,发现夜色中的雾气已然变成了黑色阴冷在四周围飘散着,心神嗡地一下好像自己三魂七魄都要被扯出来似的,急忙摇摇头笃定心神,身子一退快速合上了客栈大门。 “亦君。”璧胭轻叫一声,上前扶住了背靠住门闩的亦君,亦君已是有些头昏目眩。璧胭在大堂里寻了一处稍显没有杂碎的角落,扶了亦君坐下。亦君抱着她喘着气,脑袋嗡嗡地觉得元神都快要出窍了。 街上夜雾突然成了黑雾,其实是因为方赤舟发动了那勾魂幡。他见有人朝他气势汹汹而来,心知不妙,于是取了勾魂幡前去布阵勾魂了。那些黑雾尽管并非针对柏亦君,但也让她好生难受。好在她二人吃了那些珍果,亦君只受了点影响目眩心摇,恢复的倒也快速,不一会儿就缓过神来。两人在小客栈中,怕那黑色毒雾弥散进来,先是想避到后院,但那后院被毁,满目疮痍又是条死路。两人上了客栈楼上的三五个小房间查探,也已是被摔被砸的不成模样,连个立足之地都没,辗转之下又回到了客栈大堂,关好前后门窗,给大门缝隙漏风处又寻了几片碎木片插上,等待伺机而动了。 靠坐在客栈角落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趁着这间隙两人又吃了些包袱了的山果充饥,可那方赤舟竟然还未归来。璧胭她担心亦君方才所受的毒雾尚未散去,一直不让亦君起身开门查探情况,亦君只好微笑应允。璧胭这几日也是劳顿不已,这时子时已过,她坚持不了多久,靠在亦君身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亦君看着璧胭甜睡模样,紧张焦躁的心情不禁也平静了下来。她轻轻侧脸吻了吻璧胭的长发,心底开始期盼能逃过此劫。 听的远处传来的兵器交接之声好像已经到了这条街上,亦君也不知与那魔驼所斗是何人,但许是绝不在少数。渐渐天色由黑变亮,破晓的光线透过窗纸散了进来,亦君和璧胭微睁着惺忪双眼,听到街上有了人声,立即就起了身想要去探看。亦君挡在璧胭身前,示意自己先去。 待亦君卸了缝隙处的碎木片,双手刚抓上门闩,那木制的门闩中央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线,随即应声变成了两块,而那两个扇门也从亦君身旁缓缓退开。外面已是惨雾尽消、天清气明、晨色清丽,飞来飞去寻找生还百姓的剑侠们也在忙碌着,若不是曾经闹过僵尸,镇上的建筑被破坏成了断壁残垣,这本应该是个冬令时节的好日子。 只是现下亦君觉得眼里阵阵发涉,嘴唇有些颤抖,整张俊脸的表情又是纠结又是隐忍。眼前这位与自己惊讶对视、手执青剑、身着苍霞青纹道袍、神情端庄不可犯的女剑侠,原来与她柏亦君,也曾是旧时相识呢。 亦君抿唇润了润有些干涉的双唇,咽下差点也流出的泪水,颤颤不自然地轻轻笑说道:“冰矜。” 第五十七章 各怀心事空含泪 魔驼方赤舟能听闻异派宝物勾魂幡被藏在常兴镇附近地下,既是别人“误”透露于他,也是顺道让他被算计在内的。其实本来一个盗宝、一个劫人,也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惜林行此人败事有余提前了计划,野狂徒意外重伤不说,商璧胭被柏亦君带着摔下山崖,便不好拿活人去要挟商应显了。 另外,那苍霞山的众弟子各个死的惨不忍睹,却大意剩了个灵双负伤逃脱不见踪影。林行、梁峰等人原以为灵双被连砍数刀、削去一臂、五脏六腑皆是震碎,已是大限将至,况且灵双见到的是梁峰所假扮的柏亦君,即使侥幸逃脱也不知事情真相,大可混淆他人视听。谁料灵双此次下山身怀徐吾宣所暂借她护身的隐身法宝剔空零叶,就此逃过一劫。她那日上半夜里虽被亦君暧昧言语动作侮辱,但也因此知道亦君些许身体细节,又有苍霞的穿睛目法,立即知道带着银面的那人绝不是柏亦君其人,而梁峰身旁蒙着脸面的林行也暴露在了灵双眼下。她逃跑路上恰好又被高人所救,后送回苍霞山,就此苍霞山是必然不会放过林行等这拨人马的。 那时徐吾寂岩已经回到苍霞山,知道这次下山行善竟然一下枉死了几个弟子,又将小辈中较为突出的灵双打成了残废,自是大动肝火。同时徐吾寂岩之妻宋觅正在太后宫中,才说起已经接到太后的送信,提到尊卢参已然盯上身在西域的徐吾娈。不一会就接到苍霞的传书报了几个弟子的噩耗,也是着怒不已,更怀疑留在常兴镇的弟子也死于非命了。尊卢太后原是有意带北宫冰矜上天蟾山庄,看事出紧急便就让冰矜先随她师父宋觅去往常兴镇。 师徒二人带了随行的玄令山门人一路行来,又遇上带了苍霞弟子下山的徐吾宣。徐吾宣先前已去寻找那山中客栈,但客栈、尸骨俱化为了灰烬不得线索,遂又往常兴镇而来查那其余几个弟子生死。 宋觅领着一行人在深夜抵达了常兴镇附近,登时察觉情况有异,寻觅半晌发现一偏僻处竟有噬尸虫动静。不及宋觅、冰矜等人阻止,徐吾宣立即施法就炸开了那一处地表,这才让魔驼方赤舟在客栈里听到了那声响,随后先急于进镇的几个苍霞弟子便又遭了方赤舟毒手。 方赤舟原想怎么又是一拨拨苍霞来人的同时,也见着了他本不想惹的徐吾寂岩之妻宋觅,自然就大打出手。他勾魂幡再是厉害也不够才上手用了不久,宋觅心痛徐吾寂岩爱徒之死,愿意花大力气用稀奇法宝对敌,一夜下来又有徐吾宣、北宫冰矜和玄令山门人的相助,将方赤舟的勾魂幡夺了过来,将之大败。但方赤舟诡计多端,遁身而去,宋觅不肯轻易发过,尾随其后离开了常兴镇。 知晓留守常兴镇的苍霞弟子已被噬尸虫啃成了渣末,与僵尸的棺材埋在了一处,徐吾宣恐有变化,只能将所有残骸一同烧了去。而北宫冰矜则带了玄令山的人在镇中搜寻幸存的百姓,偏巧她打开的客栈,就是柏亦君和商璧胭所在的小客栈。 谁料一扇客栈大门相隔两边,竟是旧时相识。扇门从柏亦君与北宫冰矜眼前缓缓退开,两人惊讶之余,内里都是百感交集,无数情愁纠结交错。亦君苦着扭曲的脸,想起那时苍霞山上桃花林赏花追鱼竟是最后一别,再往后真的应了那句落花流水,一切皆是顺随流水。之后柏亦君一连所遇生死起起伏伏,不想在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已隔了这样久。虽然北宫冰矜出现在亦君梦中的时日少了,可是亦君时有时无仍然忍不住想起她,更何况冰矜是亦君穿越来大翳所遇见的第一个人。若不是冰矜,她柏亦君说不定早已饿死在街头了。 原以为萍水相逢,身份各异再不得见,可是现下这样清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北宫冰矜又是谁?那在心里回顾过无数次的端丽冠绝的逼人容貌,时而俏皮整人,时而严肃的居高临下,依然在心里栩栩如生。可是现下,眼前的这个北宫冰矜,怎么却满是陌生?柏亦君想装成是陌生人,可是嘴唇稍稍一动,两片唇瓣就只剩了颤抖,眼睛也赤红了,满眶的泪水想要涌出。她心里满是委屈,多想抱着冰矜对她说徐吾宣欺负自己,灵双和那些弟子也欺负自己,最后把自己气下山走了。可那是以前做乞丐时,一个人天真乱想的相遇场景,天真的万不可出现在真实的此情此景。亦君还想说自己一路上几番起落,若不是后来能先后又碰到翎儿和胭儿,怕是要遭罪死了。她不想炫耀自己碰上了别家的长期饭票金饭碗,只是想把自己的事告诉给冰矜听。就像以前那样,冰矜一边认真听一边看着自己,适当的时候给予中肯的评价安慰,多好。 柏亦君恨自己在这时候还在装甚么天真,她心里受不了,她实在无法在北宫冰矜面前装成是陌生人,吸了吸鼻子,颤颤巍巍地从舌尖轻吐出两个字:“冰矜。” 那似笑非笑的声音隐忍的、纠结的、颤抖的,甚至是卑微的不敢让别人听到。冰矜一听眼睛鼻子就红了,她也不敢再与那惆怅模样的亦君对视,但她也不会就这样低下她高傲的头。轻轻侧了侧眼眸,想要把那早该为柏亦君流光的泪水咽下。(.) 北宫冰矜曾经因为柏亦君与她抢浴桶时的情形想起了太子澈,她烦扰自己是否是把柏亦君当成了太子澈。但她们身体上或多或少的暧昧碰触,着实令她为柏亦君乱了心神。这种奇怪的感情萌芽又被她来回压下,她早就想如实对亦君说觉得亦君长的像她夫君,却踌躇于亦君会否对她说些取笑自己自作多情的论断,于是又抹去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亦君对往事的曝料令她对两个女子之间能有的感情观大为改变,在陷入一轮又一轮被亦君牵起的情绪波动后,北宫冰矜她怕了。当然若不是喜欢,她怕甚么? 她惊讶竟会与亦君在这个闹了僵尸的常兴镇上相逢,也想起那日澹水环佩中所见亦君和璧胭忘情交缠的香艳。北宫冰矜心中根本尚未接受此事,此时相见更是让她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难过。曾几何时她也与亦君在水中赤身相拥,只可惜那时两人都未再近一步。 两个人在门前相对许久,北宫冰矜才发现站在亦君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儿――商璧胭。冰矜眼神游移着,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是自己在宫中一贯的笑容,可她内心只觉得这个笑,笑的既孤独又勉强。她一下子明白了,白水洞的那具焦尸就是柏亦君。不仅这儿有个商璧胭,宫里还有个许是动了心的公楚翎儿。 北宫冰矜笑自己当初私心把亦君撇在苍霞山,也笑自己恻隐之心救了那具焦尸,更笑自己一心一意成全了商璧胭和柏亦君。可惜自己怎就那么不小心,让方赤舟那个妖人把自己的蒙面给撕了去,现下暴露在这一对有情人面前是何等的尴尬,何等的羞恨到无地自容。她北宫冰矜在别人面前都是淡漠威严、高高在上的,却只有在柏亦君面前才会主动说笑耍些小性子,也想表达出那些七情六欲,整个人也被她带动的有血有肉起来。可是以后好像,都再没甚么机会那样了。 亦君看冰矜嘴角那样淡雅庄重的淡笑,陌生的让她心都凉了。傻傻地笑着说道:“你是来救我的么?” 冰矜心头一跳,这一句问话让她心里疼的再受不了,她匆忙转过身几步跃到对面屋顶,趁着间隙不留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泪水,不惊不诧地喊道:“来人,这里还有两位幸存百姓。” 常兴镇幸存的百姓当日就被冰矜等人寻了出来,大都是老弱病残无法长途跋涉之人,各个跪在地上一个个的响头哭谢徐吾宣和北宫冰矜等人。徐吾宣自是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将常兴镇的百姓一一扶起,许诺事后一定助常兴镇恢复往日面貌,又赢得了百姓阵阵的谢声。 北宫冰矜心中有事,冷眼站在井边望着这一切。几个玄令山门人停在她身边道:“小主,宋女侠已经将魔驼废去四肢后腰斩,现下正要将那勾魂幡给毁去。请小主和徐吾公子助常兴镇安排妥当后,再在此等候一阵。”冰矜抱着自己的飞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想在自己离去苍霞山后,柏亦君究竟是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为何她会到了天蟾山庄?怎么又会结识翎儿和商璧胭?凭甚么能不用澹水环佩唤出水形的水麒麟震雷?她心里万般思绪烦扰,全是因为柏亦君。她也可以猜到些许,譬如亦君为了救商璧胭被那笑笑火蛇李在变成了一具焦尸,又譬如亦君把公楚翎儿的心思都给夺了几分去,所以翎儿回咸阳后才会对她只字未提。当然冰矜知道,翎儿怕也是没有可能的了,谁让柏亦君和商璧胭的鱼水之欢竟被她误看到了。 冰矜叹了口气,吩咐门人请徐吾宣过来借一步说话。徐吾宣料想就是柏亦君的事情,北宫冰矜发现亦君和璧胭的时候,就已经有弟子向他来汇报此事了。他心中早已做好对策,自是不怕北宫冰矜怪罪下来。 果真,北宫冰矜问的就是此事:“镇上百姓中,你可有看到柏亦君?” “柏公子?自然见得。” 冰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明知徐吾宣数月前才与自己说过柏亦君在苍霞山一切都好,冰矜也不懒得跟他多言这些周旋。于是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徐吾宣站她身旁许久,仍见她不理不睬似要自己亲口道出真相。又见冰矜神情严肃,只好静了静心说道:“师妹若是要怪我未有好好照料于他,实在是冤枉我了。我将实话与师妹说了罢。你离去后不出一日,这位柏公子就身着苍霞弟子的道袍躺在端霞殿石阶上,衣衫不整酣睡乱来,又故意让我苍霞的另一位客人看见,这位客人看到义愤填膺,不但出言讥讽侮辱我整个苍霞名门,更愤而说要将让客睡阶上这种待客之道讲与其他名门。他闯下这么大祸事,你叫师兄如何好好相待于他?” 不等冰矜回应,徐吾宣又轻声道:“师妹是公主之身,与这种草民一路来往过密,恐被他人知晓孤男寡女共处,成何体统。而且我听柏公子说,师妹拿了自己的贴身玉牌赠他,这种事岂能儿戏?万一流落恶人之手,岂不是要牵连到烈伯伯和整个漠国?我前些时候若是告知师妹此事真相,师妹身在宫中必是仍要追究起来,皇宫里耳目众多,惊动了皇上、太后,那还了得?” 徐吾宣说的听似句句在理,但全然也都是为自己的谎言找借口。冰矜原是不大听的进这些话的,想到既然事已至此,再怪罪于徐吾宣又有何用。她是不知亦君这一路行来的苦难,若是知道了,又怎会想法如此。 “若冰矜师妹仍想因为柏公子的离去怪罪于我,那师兄也无话可说。不过师兄只想说,山中无人服侍的清苦亦不是一般人可以受得,柏公子自行留书离去,也算是颇有自知之明。” 这一说,乍然让人以为亦君自是受不了苦才自行离去的,再把账算到他徐吾宣头上确实是大有不妥。 冰矜听罢徐吾宣说的话,心中已是十分疲惫,因她自己也是顾及太多所以才不声不响弃了亦君而去。此时亦君已和商璧胭一起,她即使是为亦君翻案怪罪徐吾宣也挽救不了甚么。徐吾宣再如此诚恳一说,她也不想让师父宋觅难堪,也没了问罪的意思。不过她北宫冰矜自然不会轻易说算了,只道:“本宫行事,还不须你替本宫拿主意,再有下次,别怪本宫不念师父情谊。”北宫冰矜话中不称同门,已是十分见外了。徐吾宣虽与北宫冰矜互称师兄妹,但徐吾宣大多时候是由徐吾寂岩教导,而北宫冰矜完全是由宋觅所教,只是徐吾寂岩和宋觅本就是一对夫妻才称的较为亲热些。北宫冰矜这一句短说把她自己和徐吾宣的地位、关系分的一清二楚,容不得徐吾宣再多言一个“不”字。 徐吾宣一时间灰头土脸,但也庆幸小事化无,便低头应许了一声退下。 午时之后宋觅归来,与北宫冰矜、徐吾宣等人在镇上碰头,后者也把镇中事情处理妥当。徐吾宣也已传书回苍霞报信,并要求派弟子下山再驻常兴镇,以助百姓们恢复往日生活。徐吾宣神采飞扬地再次在玄令山门人面前允诺镇中百姓,所以镇中百姓这才又拜谢他们,也才放胆送这些恩人们离去。不然他们也怕与上回一样,让噩运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亦君与璧胭将押送天蟾山庄救济银两及捐赠的货物路遇庄内人等叛变,二人坠崖未死等事与宋觅、冰矜等人说了,只是略去了二人云雨、水麒麟及一些细微末节之事。宋觅见这两个孩子长得容貌姣好,听的也有所触动,但想二人也是大难不死、后福将至,出言劝慰了她们一番。而她苍霞山也要上天蟾山庄一起向凶手讨个公道,便愿与亦君璧胭一同行路。北宫冰矜则是有太后旨意在身,事后必是要带了玄令山门人去往天蟾山庄的。遂一行人同行上路,离开了常兴镇。 第五十八章 返途馔兔冬月林 其实璧胭看的出亦君心情变化,也看的见她的眼神也时而凝注在了北宫冰矜身上。她也建议亦君与冰矜多说些话,只可惜冰矜对亦君再不似从前那样亲热有趣。对亦君而言,冰矜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冷漠、高傲,让人不敢亵渎亲近。若是别人都还说的过去,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北宫冰矜,与亦君一起赤裎共浴、被亦君偷袭点吻、贴身相拥的,亦君怎会矫情地骗人骗己说已经忘了她。 命数就是这样玩弄人,想那时候亦君与冰矜驾着马车,在衡山郡武晔城外与璧胭初次相逢,一年之后竟是亦君与璧胭两袖清风,在常兴镇与冰矜意外相见,身边人已然不同倒好,竟却是互换了位置。 宋觅道这次行路时日较为紧急,所以众人都是用了飞剑。怕光天化日之下被普通凡人瞧见,便都寻了深山老林处飞行,自然路程相较原先更远了。但飞剑速度奇快,以宋觅能力驾飞剑前往天蟾山庄,几个时辰即可到达。即使顾及其他修为较浅的弟子,所需时辰也不出两日。 除了亦君和璧胭二人,这一行人中皆有自己的飞剑。所以就须有他人劳驾带她们二人一程了,宋觅原想让冰矜、徐吾宣二人一个带璧胭、一个带亦君,正好两男两女也较为妥当。璧胭自然知道北宫冰矜堂堂德照公主,柏亦君曾经喜欢过的人甚至还在喜欢的人,必不是分不清是非因嫉生恨、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下套的人。冰矜尽管心中仍有梗结地在逃避璧胭和亦君二人,以至于连水麒麟之事都暂放在心里未向亦君询问,然而她也不会随意违抗师命。她早前白水洞对商璧胭印象不俗,心中又隐隐忍不住想多了解这个会让亦君与之行欢的绝色女子。当即,璧胭和冰矜就默默站在了一块。 孰料这边亦君虽然也没跟冰矜道起往事追究徐吾宣之过,但和徐吾宣相见各自分外眼红,亦君更恐怕他半途中把自己扔下,推脱了半天。宋觅也并不与她计较,随即拉了亦君上了自己的飞剑。 璧胭和亦君从未在万丈高空居高临下如此之久,在飞剑上的高度里地面比她们坠崖时更要高的多了,刚站上去时两人倒还有些坠崖时的余怕,心中惴惴。飞剑带了众人轻易越过绵延百里的山川密林,低头一览景色无余。亦君直叹道比起“未国”的飞机,飞剑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速度有时太快,疾风在双耳边上鼓鼓作响,呼吸都觉得有些难了。好在宋觅、冰矜皆是贴心,自是为她们放慢了速度,这才缓过起来。(.) 远远向天上看去,一道道飞剑剑光极像白日里刺眼的流星光芒一同划过苍穹,颇为震撼。 “冰矜姑娘与亦君久未相见,为何不多小叙一会?” 听商璧胭叫自己“姑娘”,北宫冰矜倒是有些好笑,已是许久没有被人家称作是姑娘了,大多时候称她为“公主”、“小主”、“师姐”,当然有时也有“皇嫂”,那时也曾有“大姐”二字。想来也知道商璧胭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用错称呼。冰矜看她在高空中神色不变,这“姑娘”也不大像是想让两人亲近些许。仔细一想,许是让自己撇了身份与亦君一聊。 冰矜倒未觉得她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只是想亦君必是已经对她说起过两人旧事,但她为何一副并不吃味的模样,反倒把自家的郎君往别人那里推的?亦君和璧胭两个人既是一同坠崖未死,生死一线,情该有多深。冰矜缓过一口气,一想起崖底那救命的寒潭,她内心就忍不住想起澹水环佩中她所看的那几眼。历历在目,无从挽回。 所以冰矜故作不解其意,反问道:“我与她叙些甚么?璧胭姑娘赐教。” “不敢,”璧胭面不改色地淡笑,“她在七合城做乞丐的经历,两次差点被妖道害死。她现下那好容貌,料是谁也不会与毒疮联系一起,那被毁过容貌的滋味及其中诸多细节,冰矜姑娘不如亲自去问问她。”璧胭每说一句都好似云淡风轻,其实那一字字从她嘴里出来,一幕幕往事也浮现在她脑海,她的心也依然揪着心疼着亦君的。不得不寥寥数语结束了抛砖引玉的过程,蹩脚的不似以前那个商璧胭所说的话。 冰矜站在璧胭身后,一手控着璧胭肩膀,一手成剑指指挥着飞剑。她听璧胭说罢,心中也不免怦怦直跳,很是牵挂起亦君这段时日的旧事来。但又想商璧胭是商人出身,行事多少都有些奸猾,不知她此举何意,内心又有了疑虑。冰矜再没有回应璧胭的说话,两个人在路上也都只说些来往风景之类的琐碎。 到用膳时辰,一行人就落脚在山头上食用些随带的干粮果物,休憩一阵,复又启程。及至傍晚,在树林子里寻了一处合适地方搭了篝火。 几个玄令门人、苍霞弟子便分工去打些野味、汲些泉水过来。亦君也与这些人一起捉了几只野兔、野山鸡等,她本是要让璧胭尝尝她手中的鲜味,谁知捉起那活生生的还在试图蹦跳挣脱的野兔时,想起仿佛曾经也在这样一个月夜里,有个人给她捉过野兔。(.好看的小说)那时她独自待在马车之中,吓得胡思乱想,而那打开马车门帘时被月光照亮的清丽俏脸,她怎么也忘记不了。那时她不会烤野味,更抓不紧手中的野兔,即使是兔子逃了也无法追它回来。然而现在的柏亦君都会了,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种再难以回到过去的端倪。亦君想的难受,不知不觉手中的野兔又跳了走,她猛地跃起几步将兔子捉了回来。下了心道,今夜的烤野兔,必是要亲自做出来。 这些苍霞弟子许是平时享受惯了的,随身竟带了不少调料。亦君帮忙把去了皮和内脏、四肢等清洗干净的野兔分别插在数把小剑上,看着苍霞弟子从随身的包袱中捣鼓了装了白糖、胡椒面、芝麻面、大蒜等佐味用的小瓶子,不觉得有些滑稽起来。都说是剑侠,出门也不忘带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类的东西,哪里是一心向学恍若谪仙的模样?到了时辰还不是腹饿难耐、四处打猎?若不是有新鲜食物吃,省了包袱中那些猩猩所给的山果,亦君和璧胭二人大可挨的比他们久饿。 亦君和这几个苍霞弟子在篝火前转烤着野兔,烤面上已是肥的流了油,香气四溢惹人垂涎。亦君拿了烤好的野兔和山鸡过来与璧胭一起,借了匕首割了山鸡肉食用,两人一月以来除了烤鱼都没沾过荤腥,不觉野味肉质肥嫩,胃口大开。想起手中还有兔肉,亦君便又割下一半给璧胭品尝,拿了剩下的示意璧胭拿给冰矜,璧胭愣了愣,又点点头。她早知道有些账若不早些结了,及至年末可是会成了大麻烦。白日里她与冰矜言简意赅的说话,多少绝对是起了作用的。现下她说的再多也无用,这些事也只有亦君自己才能下决定,她只管好好爱亦君就好。 亦君拿了兔肉过去,冰矜周围已有数个玄令门人为她打点好一切了,也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盘筷已摆在了冰矜手中。这情形,与那时捧着干饼默默食用的冰矜天差地别。亦君伸手把匕首上的半只烤野兔肉递给了冰矜,鼓了勇气道:“这是小的亲手烤的,请冰矜……恩人笑纳。”未与冰矜用过的自称“小的”、未与冰矜用过的尊称“恩人”,拗口的让两人的心都疼了一下。 冰矜和亦君早就相识,这是苍霞山的弟子们大都知晓的。不过现下是宋觅在时,一个个也都一副文质彬彬、安静客气、不作他语的模样,围在了被冰矜讽过、也是默默不语的大师兄徐吾宣身旁。而玄令山门人更无从知晓两人这层关系,只以为说的是冰矜在常兴镇将她们从魔驮方赤舟手中救出,所以才称了“恩人”。 冰矜与亦君对视不到眨眼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又各自闪烁开了。冰矜看了眼她手中的烤兔,自然想起那时候两人在月下林中啃干饼的模样,想起旧时有趣之事应是掩口而笑才对,可是又怎生这样哀伤?她知道亦君将野兔呈了过来,视线则放在了地上,便抬起头仔细端详起亦君来。天空清冷的月光与地上篝火的光亮映照下,那熟悉的面孔比记忆中生的更俊俏干净、标致白皙,颜面线条柔和的让人只觉得无论她是男又或是女都讨人喜欢,怪不得她一个女子之身也能惹得其她姑娘暗动芳心,更做出如男女云雨一般的欢好之事。 一旁玄令山门人本应替冰矜小主接过那香味淋漓尽致的兔肉,可知晓亦君是要亲自呈给恩人的,便等冰矜小主指令。但看冰矜小主直直地盯着这个柏亦君许久,也不自行接过也不谢绝斥退,便主动替冰矜接了过来盛在盘里。冰矜这才回过神来,这时宋觅正巧见这边气氛扭扭捏捏,还以为是冰矜性情太过冷漠不愿意接受亦君的好意,笑了劝道:“兔肉是这位柏公子与几个师兄弟姐妹忙活半天烤的,矜儿你快尝尝罢。” 知道盛情难却,冰矜对师父点头莞尔,抄起一块割好的兔肉放在嘴里,心中嘲笑自己吃上柏亦君这块烤好的兔肉,为甚么是这样之久?她懂亦君是想缓和气氛,拿这隐含旧事回忆的兔肉来与她亲近几分。冰矜自问究竟是在别扭着甚么?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嫉妒了她和商璧胭的美事?真的是放不下她柏亦君?冰矜的心突然砰地跳了一下,她这样一连无措地避开亦君,分明是为亦君在慌不择路,哪里像是平时的自己?冰矜品尝完那一块鲜嫩的兔肉,整整心绪,对亦君微笑说道:“多谢柏公子,手艺不错。” 这是两人重逢相见来第一次与亦君说话,这话虽然说得不冷不热不痛不痒,但也让亦君心头一热道:“这是对小的最大褒扬了。” 两个人这才总算相视而笑,说不上莫逆于心,也说不上貌合神离,只是至少两人在心底都想像平常人一般相处对话了。各自都有话想问想说,各自也都想寻个恰好的时机。 宋觅正与苍霞弟子在一旁说起这一行路途中遇上的事物,从中再提点他们一二以让他们增加常识经验。想起亦君和璧胭坠崖后是受了一只猩猩指点才从谷中出来,想将此引申下去。因这也与亦君有关,不好独门独派在一旁失礼地聊起在场之人。于是宋觅便想将一行人的思路都引到此处一同讨论,在场她辈分地位最高,自然她一开口,围坐在篝火四周的众人都专注了过来。 “柏公子和商大姑娘可知在崖底所遇的那只猩猩是何来历?” 亦君刚坐回璧胭身旁与她继续吃肉说笑,不想宋觅一下就开口问她们这些。但璧胭帮她应了道:“并不知,但我二人猜想应是那位女郎中所养的。” “不错,隐居于山岭之间的修道之人,亦需要童子、弟子照看洞府。当然也有家养了兽类代替童仆,猩猩又善人言,自然也常为此用。柏公子为了救商姑娘误入盘苍深山,祸福相连能巧遇深山隐匿的洞府猩猿,也是仙缘所在。那猩猩是正派修行之人即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女郎中所豢养,才得以指点你们逃出生天了。这盘苍山一带,从未听闻有修道之人隐居于此,不知柏公子和商姑娘可有听猩猩报它主人名讳?” 亦君本来心中不愿将她们一路上行迹说的太过清晰,但又想宋觅虽为苍霞门主夫人,但也是冰矜的师父,与冰矜沾了边的,也有了亲近之感。况且宋觅此人也对她和璧胭较为和蔼,便如实答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只知道猩猩喊她‘龄药’,还有些簿记的首页上也有记着‘龄药’二字,年龄之‘龄’,药草之‘药’。” 宋觅一听思忖了一会儿,想她虽然与丹鼎山东弥药仙叶阳夫人不熟,但因为二人俱与尊卢阿房交好,也知道她些许故事。叶阳夫人和尊卢阿房背景相似,祖上与仙家都颇有渊源,叶阳夫人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是祖上所传下。她医术名扬天下,只是总有个怪癖,不大愿意将自己的真实名讳叶阳纤云随意告知他人,所以世人只知道叶阳夫人而不知叶阳纤云。除却当初救了她和阿房的栖月大师,似是只有阿房喊她“纤云”了。而叶阳夫人的怪癖也影响至她那得意的义女兼首徒――蘅岑子,外人只知叶阳夫人座下弟子蘅岑子,小药仙叶阳蘅岑,却不知叶阳龄药了。 宋觅又想起了徐吾宣所说的那救了灵双又不愿意暴露颜面的高人,有这本领救活灵双,而正巧又在那野外小栈附近盘苍山隐居的,极有可能就是蘅岑子叶阳龄药了。 第五十九章 空山夜语见冰寒 宋觅虽然已介中年,但由于长期修炼和服用丹药,皮肤并不显衰老,腰背挺得笔直,加上一身质地极好的浅黄色道袍,更让她显得气质出众,颇有仙气萦绕身旁似的。她与尊卢阿房幼时相识,而尊卢阿房又与叶阳夫人关系亲密。虽然宋觅与叶阳夫人算不上十分熟悉,但通过尊卢阿房,叶阳夫人的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这回她听闻叶阳夫人为了救秦子都而亡,也是不得不震撼当场。宋觅以往有时看不惯叶阳夫人凭着高超医术,在阿房面前我行我素、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自阿房入宫后,叶阳夫人的各种怪癖多了起来,那时她已经嫁与了苍霞山门主徐吾寂岩了,于是更是少与叶阳夫人往来了。但一听说叶阳夫人噩耗,与她多年相识情谊的还在,也是为之惋惜不已。只可惜阿房并不愿意公开叶阳夫人死讯,暗中已将叶阳夫人尸身送回了丹鼎,并将各种与药物相关的宝贝和珍稀药材带给了蘅岑,以求尽快寻得回魂灵药。 当时宋觅未见着夫人最后一面,只知阿房说纤云仙脉未停,仍有机会返生,而阿房让蘅岑即龄药去寻的养神芝才是叶阳夫人回魂的关键所在。不想竟在此处听闻这极有可能是蘅岑的女郎中,想必也是隐居在此以期寻找养神芝的线索。 亦君听着宋觅和这一行人聊着论着许多有趣之事,也把这位徐吾夫人与旁边那徐吾宣对比,母子二人相貌确实是有相似之处,但气质倒是大有了区别。亦君不禁暗笑那徐吾宣必是家中受宠已久,又学了苍霞的不少仁义道德,最后直接教化成了伪君子。与桓子瑾相比是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亦君昨日看他出剑救人的干脆模样倒还挺是英姿飒爽,心道即便徐吾宣故意在苍霞刺激她自行离开苍霞,也不比桓子瑾人面兽心趁火打劫、逼的她和璧胭跳下万丈悬崖来的残酷。只不过她和璧胭跳崖大难不死又逢猩猩,并未受太多苦痛,而她当初离开苍霞虽没有性命之忧,却是一路连连的祸事,都加进去的话这账可有些难算了。 说到桓子瑾,亦君想起璧胭那时在天蟾山庄浮香林里与他的嬉戏玩闹、青涩亲吻,那时亦君自己也说不上是不是就这么喜欢上了璧胭,许是与翎儿一同凑个热闹罢了。翎儿不敢看那亲热场景,她以往在“未国”里见的多了,倒不以为意。胭儿那时从那浮香林漫天杏色下只对桓子瑾漾出的美不胜收的笑容,着实把亦君和翎儿这两个偷窥的家伙给惊艳的说不出话来了。翎儿那时说亦君是个色胚的声音还绕在亦君耳边,是与冰矜不同的离别已久的伤感。她与翎儿方才定情、方才初吻,就只得又分散两边了。[.超多好看小说]若是翎儿伤好后还记得自己,会是派人来寻的罢?那时又会有多尴尬,许是翎儿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罢?想及此,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亦君抬头瞧了一眼冰矜,心道冰矜和翎儿的大恩大德,是无以为报了。 现下坐在亦君身边的璧胭偶尔插话议论,时而侧头看看亦君,脸上带了恬淡的笑容对亦君笑着,随后又继续听宋觅说话。亦君想起她在浮香林的笑容,现下竟只是对了自己绽放,颇有些不知所措后的真实感。她嘴角也带了微笑望着璧胭,手不知不觉搂上她的纤腰。两个人在崖底情意浓浓水到渠成,如何亲密都可。可现下诸多人在场,即便是火光不明也是欠妥。亦君是穿越而来,抱腰搂肩也是以往平平常常的习惯之举。她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只是现下一时情感流露不知自重,可璧胭却知晓那边苍霞男弟子的视线眼光已经时而在注意自己了。璧胭怕被他们看到,也怕那徐吾夫人宋觅修炼高深,指不定有那本领看穿亦君身份,多少都是失礼唐突之事。何况天蟾山庄告危,她和亦君还得靠这一行人救她庄主父亲和弟弟,也不好空惹非议节外生枝。 璧胭匆忙将右手收紧,左手绕过腰部抓住亦君的手,两人手指交缠则全全被手臂的大衣袖给挡住了,两人离篝火稍远,其他人等也看她们不甚清晰了。本想说立即推了亦君的手出去,可璧胭触及亦君修长光滑的手又忍不住使坏的捏了她一下。亦君不肯放手,两人也就这么藏在衣褶里握着了。 这时宋觅对苍霞弟子的临时晚课业已说完,徐吾宣正说起灵双的伤势,随后又兴致勃勃地道此次常兴镇之行是为天下除一大害魔驼方赤舟,言语间把那些死去的苍霞师兄弟们抛诸后话去了。冰矜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言说有些疲累,不如早日休息,明早到达天蟾山脚下再细细探访合计不迟。众人皆道有理,一时也纷纷觉得自己乏了,便又掏出行囊中的薄布简单在身上盖了就地或是依了树干睡去。 亦君也仍然与璧胭一起,两人靠着一棵大树,分别盖着玄令山门人送来给她们的薄被,璧胭又跟亦君瞧瞧说了说几句夜话,但没过多久也抵不过身上疲惫睡着了。 到了夜半,亦君被左脚小指的疼痛给惊醒了,自水麒麟不见后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她觉得奇怪,眼睛仍然迷迷糊糊地睁着看着不甚明晰的夜色。听见身旁不远璧胭熟睡中平静轻缓的呼吸,不禁有些心疼起她。璧胭一个富甲天下的天蟾山庄的大小姐,一下子落魄至此不提。父亲商庄主和弟弟璧胤此时又生死不明,而唯一道听途说的消息也仅仅是天蟾山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总之在明日到达山庄之前,所有猜疑都是在心里提着悬着。在场这些剑侠对亦君和璧胭再好,实际上天蟾山庄的存亡对他们而言是无关紧要的,苍霞山报的是仇,玄令山人跟的是冰矜,而冰矜是苍霞山门主夫人宋觅的弟子。能替璧胭担心的人,又有谁呢?亦君有些痛恨自己,这两日见到冰矜却忽略了这样重要的事。两人早在商量天蟾万一生变后的应对之法,苦于毫无探报不得其所,亦君每每便好言劝慰璧胭。当然她也从璧胭处知道了这次要整个天蟾山庄金山银山无数财宝的,极有可能是那个原贵为三王殿下、名为秦渐的反贼,现把南越两大郡给割据了的。亦君总觉得事情虽有蹊跷,阴谋似要渐渐浮出水面,但她打心底里不信天蟾山庄就这么易主了。所以璧胭露出担忧之色,她也都底气十足的替璧胭分忧起来。 悄悄爬到璧胭身旁,趁了漆黑的夜色偷吻了吻她的嘴角,亦君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睡意似乎又要袭来。亦君轻侧着脑袋靠着树干,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突地,近身一道轻风吹过,一个轻微动响点在了她的身上,等亦君再一回神,已是被人扔在了昏暗林中满是枯叶的草地上。 这被人甩开的感觉似曾相识,亦君摸摸被摔的臀部,猜到是谁寻她了,所以她也不作反抗。看着冰矜在黑暗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似是在她们两个人的附近布下了无形的屏障。 随后冰矜走到亦君跟前,问道:“你怎么会跟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在一起?” 月色仿佛从云层中露出了几丝映在这座山林里。亦君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冰矜,心里有些发颤,脑海里回忆起冰矜离去后的那些旧事,想要开口,嘴唇竟有些不自然地抖着。亦君还是觉得委屈,低下头,开始想该从何说起。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虽然亦君再不忌口地把话娓娓道来,丝毫没有掩饰她对公楚翎儿的那一段萌芽般的情感,更没有掩饰自己和商璧胭木已成舟的事实。尽管比起她所遇见的前所未有的苦难、甚至几次的命悬一线,儿女私情都并不算是她孤旅险途中重点之处了。 冰矜听罢,也不知是哭是笑,哼笑了一声道:“原来自从遇见你柏亦君,天下甚么巧合机缘的事都与你碰上。连公楚翎儿的心思都动了,她与秦澍早有婚约在身,她那时醒来去跪求太后,必是为了你了。”冰矜抿着唇仰起她那一张清丽的脸,看着藏青色的天空,并没让亦君看到她眼角的晶亮。 亦君低头呵了一声,喃道:“公……主你也是认得翎儿的,我怎么忘了,她家也是出身朝廷,你们怎会不认识呢……”亦君苦笑着,心道:你们都是早已许配给人了的,为甚么你们非得要碰上我?是苏昕带来的坏运气、烂桃花么?还有翎儿说救了自己的冰吟师妹,到底是长甚么模样,是苏昕么?她柏亦君已经头疼不已了,这场穿越就是一场黄粱好梦罢。 她抬起头问冰矜,翎儿恢复的可好?冰矜冷冷地说已无大碍,反问她可知道翎儿要许配的人是谁。亦君抱着自己的膝盖摇摇头,手脚有些冰冷。 “六王殿下秦澍。” 亦君只觉得自己那不争气的左脚小指疤处又阵阵生疼,那毒疤褪到小指上,竟是剩了小块鳞片似的疤痕再也没有新肉长好,时不时就要疼痛上一会儿。亦君听到“秦澍”这个名字忽然有些耳熟,下意识地眯了眼睛问冰矜道:“他是谁?”口气也略微有些加重。 冰矜正好对上亦君莹亮的目光,心底开始怀疑,她缓缓说道:“秦澍,才是水麒麟震雷的真正主人。水麒麟的澹水环佩并没有在你手里,也尚未开封见新主,你是如何唤出水麒麟水形的?” 亦君方才叙述之时把水麒麟的事言简意赅地说过,她认为与水麒麟的缘起是因为冰矜在她面前第一次唤出了水麒麟,冰矜听了并没有发话,亦君也默认是冰矜将水麒麟又收了回去。殊不知刚刚冰矜心里仍在介怀着因水麒麟所看的疯狂云雨,哪里有这勇气再开口言说评价。自秦澈离世后,澹水环佩一直都被北宫冰矜所收藏,所以她必须怀疑柏亦君,为何她身边会出现水麒麟的水形。 见亦君惊讶而疑惑地边说着她不知为何能唤出水麒麟、边用手结着冰矜也不知晓的掌印,冰矜叹道:“柏亦君,你究竟是谁?” 亦君垂下眼帘,她糊涂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原来是自己借用了翎儿未来夫君的水麒麟。她想起那时与翎儿相见,是这么说的:“我叫柏亦君。松柏的柏,亦然如此的亦,君子的君。我既不是妖也不是怪。”现下从她口里说出,再不是那时仿佛有了希冀似的对翎儿说着,是含了自卑带了忧伤,字词间只剩无奈。 两个人沉默许久,再对话几句,又是沉默,如此往复已经快到破晓之时了。冰矜和亦君两人尽是说起其她,也不再聊起以往的暧昧,没有相互耍闹,没有软言软语,没有故意使坏,更没有了相见时千言万语般地情绪,反而一同默契地合上了曾经的门,反而各自有了满心疑虑。 打开掩饰两人的山林屏障之前,冰矜忽而道:“商姑娘虽为商人之女,却也是个不俗的女子。你与她既然……” 亦君望着冰矜道:“我与胭儿已有夫妻之实,自然不能辜负她。” “夫妻之实”,亦君曾与冰矜说过,冰矜自然明白。冰矜点点头轻笑了一声,“好,你们两个情投意合,那倒也是一桩美事。你若是还记得本宫与你那些旧事,最好也一笔勾销。本宫在大翳当朝贵为公主、皇嫂,今后也无意与你有太多瓜葛,天蟾一行过后,各自珍重为好。” “一笔勾销?”亦君听到冰矜把这四个字说的异常决绝,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冰矜道,“你是介意那时与我……”那时不过是暧昧一场,称得上是一场恋情么?亦君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生疼,谁嫌弃都好,可竟然被冰矜语气中的嫌弃不偏不倚地砸中,怎么样都受不了了。早也猜过会有这样结局,但没想到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是让她自觉如此的卑微贫贱,她就是个区区草民,跟在贵人后面的小跟班。人家能记得自己,已是开了恩了的。 许是山间朝雾朦胧恍了眼睛,亦君双眼涩涩的想要流出泪来。那时对冰矜的感情虽是逃避为多,但也是一片真心,她人嫌弃也罢,时过境迁也罢,岂可冰矜一句话就想将之勾销否定了去?记忆如何她柏亦君自会掌握,何须这样逼人伤心。 冰矜见她低头大声呼气,又道:“徐吾宣千方百计要寻的那块玉牌你可带在身上了?” “我离开衡山郡时,就已经将那块玉牌处理了去,”亦君扬起头对上冰矜那剪水双瞳道,“公主殿下可还要它?”那“公主”二字也说的颇为讥讽和愤怒,亦君双眼已经有些红了。 “不必了。”冰矜一掌收回屏障,便要跃身离开。 亦君也不懂自己为何就有了满腔的委屈,见冰矜要走,她又飞身上前拉住冰矜,问道:“白水洞给胭儿丹药的那人,是不是你?” 冰矜不语,仍是用那一招翻手,将亦君一把摔在地上,离去了。心想有商璧胭在亦君身边,与自己这次颜面外露相互比较,八成也是猜了端倪出来。她嘲笑自己再不可提起那时丢人的天真的小心思,那时也不过是想起了亦君才动了恻隐之心去救人,不过是擦肩而过后,还把喜欢的人拱手相让了。 已是入冬时节,亦君和璧胭两个人因为吃了猩猩送赠的山果也未察觉寒冷。到了这日早上,与宋觅、冰矜等一行人一同起身,看见忍了许久的飘扬白雪终于纷洒而下,轻轻覆盖了漫山遍野,两人才觉得寒气袭来了。 第六十章 雪天旧忆掀火帘 “不是……不是……我不是!!” 赵江惊喊着从噩梦中醒来,满头满脸的大汗让他披散的长发粘在了英俊的脸上。让他因为惊恐而瞪大的双眼,在长发的遮掩下看起来更加恐怖。连续多日的噩梦让他痛苦不已,早喊了随军的御医给他把脉,却也说他身体并无大碍,只给他抓了几付安神的药。谁知睡梦到了夜里,依旧是那个让他惊恐万分的黑影和水麒麟震雷,每次都逼打着让他承认自己并非是真正的六王殿下秦澍。 赵江来到大翳许久,从一开始便有贵人相救,虽然中间莫名其妙波折了些许,却转危为安,一哭坟便成了真正的六王殿下。更有皇帝和太后处处偏袒于他,他内心也习惯了六王殿下的身份。但赵江此人在社会上打滚多年,即使嗜好在风流场厮混,也并不是完全无脑之人,也知道察言观色。皇帝秦淅和太后尊卢阿房各有目的,在他面前只表现出和善一面,以他功力,自然是无法看得出这其中诡异。 不过,有了相较稳定的秦澍身份后,他也懂得拿自己的地位与其他封王、公主相比,虽然这些人都姓秦,名字也都带了个水旁,可在皇帝、太后面前的位子绝对不如他靠前。但他们各有分封之地,出入咸阳都也比赵江自由,回到自己的封地上更是可以称王称霸般的随意,金银珠宝香车美人进的也是自己家中,何其惬意!哪像他在宫中处处注意礼数,所有宫人也没几个是完全归属于他的。他在宫里见到几个姿色尚佳的宫女,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半是心疼她们操劳,半是巧言令色哄诱,再配上他一个六王殿下的身份,愣是将她们哄到了床上。他也不敢染指多日,因久而久之他也发现这咸阳皇宫中的一切说是他六王殿下可以使用,但终究归属还是在皇上一人手里。他耍过伎俩害死了几个背后说他坏话的宫人,知道这个大翳刑罚不动则已,一动便是俱五刑、车裂之类的酷刑。想来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底,万一他身份哪日暴露,半点没有后路了怎成?如此酷刑,哪里是一般人可以受的了的,一死罢了,半死不活可真是生不如死!何况他赵江既然是后人穿越而来,怎能就这么死了。所以文武各部官员明着请他出宫,暗地给他贿赂的时候,他也毫不推辞地照单全收。但有了钱财,自己单枪匹马不成帮派也是令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所以贿赂赵江的文武官员各个请他出征百越的时候,他也是听完才想了妥当的。皇帝要拿下那个叛党秦渐,还要顾及太后和自己的面子把那几块地都留给他,必然是不会让他那么容易死的。何况如果大军没准备完全,怎能应敌取胜呢?所以说他此行是皇帝安排好了的,是十分安全的。只要他这次离宫,便可以脱离皇帝和太后掌握,在分封之后更可以有封地为所欲为,简直是再好不过,更无不妥了!而若他拒绝带兵出征留在宫中,不但失了皇帝颜面,说不定以前受的宠也没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就此敲定后,应是万事俱备之时,夜夜好梦才对,扰人清梦的就是突然冒出来了噩梦搅得他每夜不得安宁。晚上睡不好,到了次日早上总会精神欠佳,他六王殿下做惯,在皇宫自然不敢太过妄为。可到了大军出征就不同了,他是三军主帅,一次一怒之下以犯了军规为由当场将一名士兵处以枭首之刑。他原是一时被惹急冲昏了头脑,不想竟有震慑全军的功效,几名副将再奉承他几句,颇有些洋洋自得起来。[.超多好看小说]最后等到了长沙郡,已经连杀了二十余人了。 赵江心想,他带兵征战也算是冒死前来为那死活不明的秦澍拼命争地位,谁知秦澍竟然不知好歹夜夜在他梦中打他凶他,醒来就是怒不可遏。他在现实里是此行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从长沙郡再到南海郡,又有已经暗布周边三郡的十万大军加入编制,他气焰更是一日比一日嚣张,大有非拿下秦渐叛党不可的气势。对秦澍真实其人,内心反倒没有一点惭愧内疚,巴望秦澍已经死在民间,并想在今后要是能遇见,必杀之后快。苏昕那时并未对他说过翳珀来源于柏亦君的手中,所以他也不明白其中的巧合。 这日早上他醒来也同样是大怒,突然想到似是那日拿到了水麒麟的玉佩后才开始噩梦的。他便操起身旁的环佩拿来翻看,猛地一想太后就会对秦澍那么狠心,将这么一个凶邪的宝贝送给他?又想他自从到了咸阳皇宫,太后对他又疼又爱,又是送他各种珍宝,又是让他恢复六王殿□份,怎么就会对秦澍不好了? 他急了又想,难道已经认出自己是个假冒的了?不禁满身又出了一层大汗。但想这块宝贝连麒麟都弄的出来,怎么能说是不好的凶邪之物?赵江也不知这块宝贝即澹水环佩的所有用法,只知道里边藏了一只水麒麟震雷,将佩面轻轻一拨,喊声“震雷”即会出现。因为此法在将士面前炫耀过两回,所以他又舍不得将之弃去。 在为难之时,他忽然抬起头来,发现帐营中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穿了道袍的俊美男子,一个则是穿着杏衣的蒙面女子。赵江来不及惊叫大喊,在床上抹开自己满脸的汗发才看清那人模样,脱口问道:“是你?!” 那道人用低沉的声音呵呵一笑,道:“是我,不错。看来你忘了我等许久。”他一边说,一边用后三指留了长指甲的妖冶手指抚着座下一只大狗的头颅。这只大狗赵江见过,这样大型的犬类不仅是穿越前少见,就是在大翳他也只见过这么一只。 那道人又道:“忘了贫道便罢,怎么救了你一命的北宫冰吟你也忘了?”他嘴角露着一抹邪笑,望着坐在她身边一个被蒙了颜面的杏衣女子。 赵江知道他厉害,急忙也看了看那女子。见那女子双手被缚,容貌被遮,连嘴里都被绑了布条,但那窈窕的身段倒是依稀可见,十分姣美荡人。他试着喊了一声:“冰吟。” 女子低下头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赵江眼珠子一动,缓了口气道:“震雷。”水麒麟霎时从澹水环佩中涌出,鼻口里缓缓放着浅蓝色汽雾,气势汹汹地站在了赵江的床边。 道人座下的恶犬此时扬起头来对着水麒麟怒吼了起来,犬叫声哧叫着十分让人厌恶,内心更是被它吼的乱了心神。而水麒麟则我自屹立不动,凌厉的外貌仿佛还欠了几分神采,似乎只能活生生被人赏看罢了。 “看来秦澈的澹水环佩,你也到手了。延听……”道人并不在意那水麒麟震雷,轻瞄了它一眼,口里喊着恶犬的名字,不紧不慢地安抚着恶犬安静下来。 “你快放了冰吟,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赵江从床上跃下,赤着上身站在水麒麟旁,狠狠指着道人说道。他现下仗着自己六王殿□份和水麒麟的气势,以及营地里三十万听他调遣的大军,一点也不怕这个所谓的虚道人。 虚道人冷面一笑道:“怎么,回宫后不记得你的救命恩人,现下却又想从贫道抢回平宁郡主?” “平宁郡主?!”赵江到咸阳皇宫中后,只知道皇嫂北宫冰矜是德照公主。宫中人记得与北宫冰矜一同前来的平宁郡主北宫冰吟的不多,自然平时也无人提起。赵江也一直没想到这个曾经救过他、与他相处数月的某某山中弟子北宫冰吟与德照公主有任何关系。一个是宫中极具华贵的公主、一个是在外漂泊的女郎中,一个皮肤白皙气质端庄、一个皮肤稍显麦色无甚背景,仅仅是名字相似罢了,否则一个又怎会让另外一个在民间当这种苦差?北宫冰吟若是有地位,又怎会被人家掳来为他赵江看病?在赵江看来,两个人是万不可能联系上的,更不可能想到北宫冰吟还有个“平宁郡主”的封号。 赵江在咸阳宫里享福,确实是一下子被救命恩人北宫冰吟给忘了,这回虚道人暗示的“平宁郡主”则把他瞬间惊诧了。话说虚道人这次前来也奇怪,并没有将赵江再劫回去的意思,他和延听的身上一没有杀气,二没有戾气,周围气氛平缓安和。赵江浑然觉得自己气势得胜,仍然仗着气焰道:“我不管是甚么郡主、公主还是谁,只要是冰吟,你就快快将她交出,否则本王领兵三十万,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虚道人的手摸在延听的颈上,像是隔空划了条琴弦按摸着,说道:“贫道让你去咸阳皇宫镀了层金回来,你倒是养肥了不少胆量,可喜可贺。不过你该记得,莫说是你这养不熟的崽,就是你母后尊卢阿房亲自过来,贫道也不怕。母后?”末了,虚道人突然反问一句又有所顿悟的点点头呵呵道,“母后,秦澍的母后。”虚道人说话,虚虚实实模棱两可,让人不禁容易猜想其中或是或非、似是而非的意思来。 赵江听罢一惊,心想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冒名顶替的?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赶紧寻了句词掩饰道:“大胆,本王的名讳你这道人也敢随意呼之?别说是你,就算是你那群猪朋狗友前来,本王也不会放过你!” “好!好!好!”虚道人拍手哈哈大笑,不癫不狂反倒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你这营帐周遭怎么不来人?” 赵江知道自己没法让水麒麟震雷去袭击虚道人,又不敢唤了兵士进来,怕虚道人一怒之下一掌结果了他。他又想在北宫冰吟面前表现他殿下之风,遂说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虚道人咧口笑道:“不,贫道并不想怎样。前些日贫道算来,你在大翳军中的时日也不多了。今日带了北宫冰吟,到时她可救助你一条狗命。你看如何?” 赵江听罢还不及大声回骂,在虚道人的笑声之下,营帐中一阵烟云雾气扫过,虚道人和延听没了半点踪影。 赵江赶忙上前将缚着北宫冰吟双手的绳结解开,又打开她面上的遮布、松了她口里的布条。北宫冰吟微张着口望着赵江说不出话来,一双俏眼里已是含满泪水,双颊晕红的像是被雨打了的娇花似的。此情此景让赵江顿觉对虚道人的愤慨再添许多,更让他对这个酷似苏昕的北宫冰吟心生更多怜惜。两人四目相对,他也想起和冰吟相处的数月间是如此让人怀念。比起宫中那些宫女,冰吟的美着实是更胜许多的。他再也不顾得上半身未着寸缕,紧紧地拥住了冰吟。 当然赵江并不知道虚道人何其厉害,虚道人可以用无数办法将北宫冰吟锁住,让她老老实实地跟他飞到南海郡来。虚道人如凡人似的将北宫冰吟绑缚,自是要激出她那般般可怜的模样。 连日来,会稽郡金蟾县已经降下了纷纷洒洒的飞雪。看似被白雪皑皑覆盖着的静谧城中,只剩缓缓的雪花飘扬落下,殊不知已是掩盖了一面的假象。 从天蟾山庄通往天蟾山下的各条山路阶道被封,除了被异常的冰雪覆盖,还另有人员把手。百姓只道是这个把月里的商旅奇多,天蟾山庄盈利颇丰,实该是趁着天冷,关起门来好好数数钱两了。 可天蟾山庄真正的庄主商应显和少爷商璧胤不知所踪,正在天蟾山庄桂蟾堂前清点分派金银珠宝的人则是天蟾山庄的二当家林本喜、当朝廷尉大人桓隽及前郎中令吴征。三人拿着账簿相互核对,桂蟾堂前的这一处院子,竟有不下百余人等候其中。而院外,还有伺候车马的下人等候,更难记其数了。院内不下百余人大多长相凶邪畸形,面色青黑蓝绿、獠牙龇牙咧嘴,一看便是异派的妖邪。 另有惹人注目的暗绿色道袍的妖冶女子坐在摞了二三层的木箱之上,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等待着核对账目后的瓜分,一举一动很是诱惑男子。但她手中把玩着的青竹色的小毒蛇,又让人退步三分。林昆和林行二子、梁峰、武乩童等人也皆有在场,他们站在人群之前,同样焦急地望着林本喜、桓隽、吴征三人。 奇怪的是,桂蟾堂及其周围的各房、苑、楼等地处天蟾山庄。按理说山下已被白雪覆盖,天蟾山庄在天蟾山中,也绝对逃脱不了白雪纷飞的景象。可扬起头,却只能见到白雪飘洒落下,雪花还未到半空就消失了去。分明就是整个天蟾山庄已被巨型的法宝屏障团团护住,不但让外人见不得其内真实情形,也让外物不得轻易侵入其中。所以诸多不应在此光天白日之下、在此天蟾山庄暴露颜面的人,亦都放下心来。 不消说那正在核账的三人之中,各个都是此次天蟾山庄被洗劫的罪魁祸首。林本喜是背叛天蟾山庄的罪人,桓隽则是垂涎天蟾山庄财宝已久、野心极大,而第三人即前郎中令吴征也有其来历。说他是“前郎中令”,是因他当时助三王殿下秦渐夺位,随后秦渐事败叛逃,他也随之去了桂林郡。这次同样是为了迅速助秦渐兴百越百业,强百越国力,才筹划出了如此阴谋。天蟾山庄富家天下,一旦夺下了天蟾的产业,也便有了和大翳暂时相抗的能力。 但当柏亦君、商璧胭与宋觅、北宫冰矜、徐吾宣等人一行从天而降之时,这瓜分他人钱财的阴谋已经被断送许久了。整个天蟾山庄笼罩在了刀光剑影之中,各色迷雾迷阵割据,遍地血迹。空气之中散发着各种奇香、恶臭混浊的味道,幸好亦君和璧胭因为晨起时承受不住冰雪寒气,想起了包袱中还剩下的那些猩猩给的山中珍果,服用后抵住了这些浊毒之气。 宋觅之前并未料到天蟾山庄又遭突变,但见那漫天与异派剑光大战的剑侠大多都是玄令山门人之后,再掩饰不住嘴角笑意。北宫冰矜以为婆婆尊卢太后并未告知师父将会大动天蟾的真相,会让师父心生怒意,谁知竟是适得其反。她心下觉得十分奇怪,即便师父宋觅不生尊卢太后的气,又有何事值得她这样高兴? 若是从前,她会想许是母后行侠仗义先一步力擒贼寇,师父与母后交情甚好,便替她喜了。但这些以往之事想的多了,尤其是她在遇见了柏亦君之后,师父和母后、母后和叶阳夫人之间的感情,再不觉得真像那些情同姐妹的女子间的感情。北宫冰矜想她自己和冰吟是堂姐妹,两人亲情也不过尔尔,平时数年来见可、不见也可。喜怒哀乐也不会因为对方随随意意而牵动,但相互挂怀信任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尚在。可师父、叶阳夫人对母后的,恐怕已不仅仅是这些了。 北宫冰矜为她自己心中所想感到些许惧怕,这时宋觅吩咐她护了亦君和璧胭两人去寻商应显和商璧胤父子线索,她与宣儿、众苍霞弟子去对付林行、梁峰等人。北宫冰矜不想自己又与亦君、璧胭绑在了一起,只得吩咐身边的玄令山弟子去告禀太后她的行踪以及一行人的分别去向,再带了二人前往。 冰矜取出怀中的雾隐石将三人遮罩其中,因是驾了剑光在贴近地面飞行,反倒相对容易些。冰矜所持的飞剑是一把古青铜色的古剑,外观上看来长而重实、飞行稳妥,再以她本领修为带亦君、璧胭飞行并不难。难的倒是眼见亦君处处护住璧胭的细心模样,让她心下空了许多,可事已至此再没有理由反口多言。 璧胭心中急见父亲和弟弟,让冰矜带了三人寻遍了他们平时的居所、常去的几个堂院、地下窖室等,也不见二人踪影。亦君怒极趁着冰矜飞剑下落之时抓了一些喽啰询问,也是一问不知、毫无头绪。璧胭虽是已给自己心绪定下许多出路以求不慌不急,但她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女孩儿,亲人性命攸关,昔日富丽堂皇的山庄顷刻破碎,低头思忖地不言不语间,眼圈已经红了。 亦君方执起璧胭的手想要劝慰她,冰矜便开口对璧胭说道:“我们如此寻找也不是办法,此次将洗劫山庄的贼人端剿的乃是我玄令山门人,你也不必担心。其中自有安排规划,定不会少救了你父亲和弟弟。我们待到高处再查探一番看看,你这山庄最高之处是哪一栋楼阁?” 这时亦君将璧胭搂在了怀里,对冰矜指着方向道:“伴月阁。”语毕她心中不由地一叹,又是伴月阁。 遂冰矜又驾起了剑光带二人前行去往伴月阁。剑光飞驰经过山庄正中那只白玉雕大蟾蜍的时候,冰矜愣了一下,因为她此时驾的剑光疾速过快,亦君和璧胭正是着急之中,并没看清那白玉蟾蜍上的打斗场面。而她们三人,在外人看来那一瞬间也不过是一道青色剑光划过。 冰矜想了一会儿,才道:“翎儿来了。” 璧胭听见这清清楚楚的四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亦君痴痴望着不远处伴月阁阁顶上一个衣袂翻飞的女子身影,暗色高贵道袍的袂角竟与梦中人间滋恶的火帘联系在了一起。亦君惊觉她的梦和她的现实为何开始混沌不清起来,她想起了她的梦,也想起了她的现实。亦君觉得有个意识在告诉自己,她不是忘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从左足小指伤疤处结痂上传来的焦灼疼痛感开始蔓延她的全身,随痛楚而来的却不再是将她吞没数次的火焰,而是仿佛许久许久之前被割舍的记忆。 第六十一章 赤火泼墨识亲缘 柏亦君很久没有疼的这样死去活来,那久经尘封的记忆刹那间和现实她所经历的一切完全连成了一片,刹那间蔓延再蔓延,直到追溯到了许久以前。(.无弹窗广告)十数年前孩童间的对话、病痛的苍白、归一殿上坐着的皇帝和皇后、麟趾和翳珀……亦君仿佛还可以听见火帘燃烧到的声音,在将某处层层的结冰融化开来,清冽的记忆一下让她的灵台瞬间清明。 “澍儿,等你回来,澹水环佩就归你了。” “谢谢皇兄!” 亦君瞪大了她含泪的双瞳猛地喘着气,放在璧胭身上的手沾满了湿汗。冰矜和璧胭看到她那副神情都吓了一跳。“是不是那儿又疼了?”璧胭知道亦君身上的伤痛只剩脚上那奇怪的疤痕,于是紧紧捉住亦君湿汗的手掌,想落下到伴月阁时再给她好好擦擦。 冰矜却没有再理亦君,带了她们两人径直落在了伴月阁顶的一角。而那个身着华贵暗色道袍的女子也依然双手背后站在伴月阁尖顶的另一端檐上,她生的雍荣端丽、云鬓红颜,神仙似的模样让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更隐隐散发着傲视脚下的威严。 亦君静下心来望着那身着暗色道袍的女子,她觉得自己必须再将思绪好好的归纳一下,拿开璧胭为她擦拭汗水的手,微笑示意她已经不疼了。 一旁冰矜已让自己那把青色古剑回到了剑匣之中,深红色的剑带长绳向后一提,将剑负在了背上。冰矜一手将雾隐石扔到了伴月阁上空,雾隐石发出一道透明的光影屏障罩住了整个伴月阁。天蟾山庄上空地面飞来飞去的各色剑影光华,各派的法宝恶斗、毒雾迷阵立即被隔将了开来。 冰矜随后快步跑到那名暗衣女子的身旁跪下,低首道:“母后。”这伴月阁的顶上四条梁脊攒尖,坡度显陡。即便跪拜不便,北宫冰矜还是跪了下来。 跟在冰矜身后也想跪下的璧胭见身旁亦君嘴角一抖,看似无事的眉目间已然愁云深锁。 “起来罢。”尊卢太后又侧颜望着璧胭,含笑站在原处。 璧胭赶忙拉着亦君向太后勉强拜倒在砖瓦上,道:“民女商璧胭见过太后娘娘。”太后长袖随玉臂一起,微笑道:“原来是商应显的女儿,不必多礼。我已派人去寻你父亲和弟弟线索,你爹爹和山庄已投于我麾下,再不容有任何闪失。本以为你山庄叛徒拿了你的随身信物要挟,又不见你线索,怕你已是凶多吉少。好在冰矜有传书于我,这才安下心来。”太后对这个商家大姑娘也有所耳闻,今日见她容貌绝色,毫不逊于冰矜、翎儿等人之下,谈吐之间也并没有商人刻意的阿谀奉承,心中也觉得她讨喜。 璧胭知自己随身的月色蟾蜍不知去向,怀疑林行等人会物尽其用以此做文章,倒还真的就如此要挟爹爹。她早就对尊卢阿房崇敬不已,以往所献的贡品更是处心积虑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只是商人卑微身份终是不大受瞩目,但这回她爹爹竟然投奔太后,也令她大感意外。璧胭又拜谢了尊卢太后,拉了拉在一旁不声不响的柏亦君。 亦君愣愣地抬起头对视上尊卢太后的双眼,冰矜、璧胭不明所以,只觉得她此举太过唐突了。[]谁知亦君非但不怕,还起身站到了尊卢太后的跟前。太后也不言不语,淡笑着打量着亦君上下。看亦君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额首鬓角处也都光洁精致,瞬间也觉有股吸引牵着自己的目光,与亦君对视的眼中情绪变的极为复杂。 在梦中那个将自己背绑在身后的提弓女子,以及她温存关怀的话语在亦君的脑海清晰如昨,与眼前女子身姿重叠在了一起。 “母后。”亦君扬起头朗声说道。阁顶上大风骤起,吹动她的衣裾、长发,英姿飒飒。白皙的颜面上似是点了一笔与从前不同的奕奕神采,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已然心领神会的尊卢太后。亦君漂亮的双眸里全然沾上了泪花,又道:“澍儿回来大翳了。” 尊卢阿房微微颔首,尽管双眼里各种欣喜、怜惜、自责等情绪交杂,她仍然保持着端庄姿态,玉手放上亦君的左肩,带了点儿哑声轻道:“长这么高了。”离去时的澍儿还不过能抱着阿房的膝盖,现下已经超过她半个头了。并非此时就有何人证物证明了亦君身份,只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立即将在场的母女二人联系起来。也因为真正的秦澍回忆了起她旧时往事,她的麟趾以穿鞋不便为由被医生割去之日,便是她成了柏亦君之时。 冰矜与璧胭惊愕当场,冰矜甚至小步退后了一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竟然是母子相认的场景。经过夜里与亦君的对话,她知道亦君有许许多多巧合之处,甚至初相见时就感觉她与秦澈额角间有些相似。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将亦君一个女子之身套到了六王殿下秦澍的位置上,何况宫中还有一个秦澍。这诸多一切乱成了一团,为甚么是柏亦君?为甚么柏亦君突然就成了秦澍?柏亦君怎么从来没有告诉她?宫中那个人又是何人? “母后,”冰矜慌忙打断二人的对话,“柏亦君她……”冰矜本就想将亦君及水麒麟的情形如实报禀太后,可是现下甫一开口,思路一下又混乱了起来。 而眼前这个已成了秦澍的柏亦君则侧头斜了她一眼,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来:“皇嫂,震雷可是在你手里?该是将皇兄的澹水环佩交于我了罢?”亦君在记忆恢复的同时,也忽地明白过来,父皇和皇兄太子澈经已离世,北宫冰矜成了自己的皇嫂,公楚翎儿才是母后为她挑选的正妃,自然也意识到还有一个冒牌货正趁着她记忆混沌之时在宫中暂替她的身份。 冰矜哪里想象得出亦君会对自己如此口气说话,看亦君现在分明就是一副六王殿下的架势,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眉眼间的神采所透漏的也是事事了然于心的态度,与以往亦君的形象有了些许不同,更与已经带兵出征的那个秦澍大相径庭。但冰矜也迅速应变镇静下来,语道:“本宫已将澹水环佩交给母后。” 亦君转头疑惑地望着太后,尊卢阿房仍在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见她疑虑,便道:“澹水环佩和翳珀都在宫中你那个替身的手里。”太后说的不疾不徐,仿佛已经料到有此一问了。 “翳珀明明还在我原来那个地方,怎么会回来大翳了呢?!”亦君想到苏昕,难道苏昕也来了么? “宫中代你身份的是误与你一同被接回来的男子,正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你的翳珀,所以才被阿井的天蚕丝一同拉了出来。(.)他现已被皇帝派往南海郡剿灭乱党秦渐去了。”这时,尊卢太后没再细说。冰矜背上的青剑铿地一声自行出匣,亦君、璧胭也突地明白,现下已是不宜再细细详谈之时。笼罩着伴月阁的无形屏障扭曲了周围景致,令人不免担忧起来。 冰矜的青剑剑光在伴月阁上空对上了另一道白色剑光,那道剑光纠缠了青色剑光恶斗起来,难分难解之际,又是一声巨响。亦君牵了璧胭的手慌忙躲开,冰矜的雾隐石已经轰地砸落在了伴月阁的砖瓦上,中间的裂纹之中冒着一缕渐浓的黑烟,冰矜这块法宝是着实被废了去的。 雾隐石一破,冰矜全神贯注与那把白色剑光缠斗之时,整个伴月阁上的动静已经暴露在外。尊卢阿房原先站在这伴月阁高处也是用法宝隐了身形的,目的在于查探整个山庄形势,因洗劫山庄关键的几人也隐于了各种迷阵雾气之中,藏了气息与尊卢玄令对峙着。现下伴月阁的行迹曝光,亦君怕璧胭收到剑光流影伤害,牵了她靠近在了母后尊卢阿房身边。她相信目前在这天蟾山庄内,也只有在母后身边才最为安全。 虽然亦君身上已将火焰胆的劲力吸收完全,打败过李在、野狂徒这两个修真高手,但不是因误食火焰胆巧合夺了李在性命,就是她机敏施了水麒麟险胜野狂徒,她自身真正的修为仍然是不可与现下天蟾山庄百余修真人士相提并论的。她牵璧胭躲避雾隐石的速度并不慢,然而在尊卢太后眼里所见可并不单纯地简单一避了。太后并不知道澍儿是真的失了麟趾,觉得她身段尚好,动作却显得不如幼时飘逸,想应是分别时日太久澍儿修为并未跟进的缘故,她一向不怀疑她尊卢家和秦家所出子女的天赋根基,便试着拿出一口宝剑扔给亦君。 亦君伸手一抓那宝剑剑匣,内里金属碰响嘎啦一声,手感沉沉下坠却又有一股剑气萦绕在剑匣四周,助自己单手托起宝剑,颇有灵气,心想母后这时候赐给自己的必是一把好剑。她此时也想起小时所学的些许御剑要诀,便试看究竟能否成行。谁知她剑指一动,剑匣之中立即放出一道红光冲上云霄,再一道回转与冰矜的青光一同斗起那把敌剑来。亦君根基不差,幼时又是尊卢阿房亲自指点,但即便玄令山剑术奥妙,她也十几年再没有运用,只能凭着那一口波摩赤火剑本身的能力应敌了。 说到波摩赤火剑的由来,其实是尊卢阿房将旱兽人面鸟一箭钉死在西方敦连山数年后,又途经南延山时,发现一团火焰灵气从曾经被人面鸟尸骨羽毛灼烧三日三夜的最高峰上冲天而出,才知这已被烧成火红色的敦连山波摩峰下埋着宝物。她费了不少心思将波摩赤火从波摩峰中取出,后又花了不少时日才将之炼成了现在的这口波摩赤火剑。用掸日弓除去旱兽人面鸟这一故事处处与澍儿相关,所以才将波摩赤火剑赐给了亦君。这口宝剑的威力比起翎儿那把无形宝剑虽各有千秋,但也绝不逊色。 只是亦君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立即掌握个中剑术发挥的要领,上手之际便让红光乱攻那道白光。那白色剑光本就逊色冰矜的青色剑光,更不及亦君的红光了。赤火剑在亦君手上又有灵性,即使是毫无章法的乱攻也让它乱了手脚。 “断!”趁了那道白色剑光被亦君的无序进攻乱了阵脚露出破绽之时,冰矜的青色剑光急急上前,砰地一声绞断了那把白光飞剑。被绞成数块的飞剑碎片立刻又被青光和红光吞没,嘶嘶消散于空气之中,不留半点痕迹。 那一道红光又随亦君的剑指心意,自行飞回到亦君手中的剑匣,化回波摩赤火剑的原本剑形。亦君小试牛刀自然心知肚明这口宝剑的厉害,不禁喜不自胜。又想起幼时极其想要一把专属自己的飞剑,却也因与秦澈一样开始体弱而作罢,只能每日徒手练习抑或空想。这回心愿达成,更是开心的眉飞色舞起来。先对了璧胭嘻嘻笑道:“胭儿,我也有飞剑了。”才转身对了尊卢阿房道:“多谢母后赐剑!” 尊卢阿房看的出澍儿对这口宝剑的满意,刚刚亦君生疏的手指剑势也能看出她当年所教的端倪来,才觉得尊卢虚千方百计施下的无名咒在母女血缘面前竟是这样不堪一击,心里不由地感慨无来由多余的一子错乱身份和这一年来寻澍儿徒劳未获,想必都是命数已定。在秦澍夺回皇位之前,又是要有许多必须经历了。她疼爱地凝视着秦澍,注目着秦澍的神情外貌,挂在阿房嘴角的笑意满是温柔慈爱,烦扰心头十数年的千头万绪一时间融成暖流,让她纠结疼痛的心里稍显安慰了。 但尊卢阿房也察觉出在场的两处眼光不妥。北宫冰矜与亦君一同珠联璧合破了那把白色敌剑,心中也是大感意外之余又喜又悲,对亦君的身份添上重重未知的疑虑,更看见亦君丝毫不再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即便是共同应战获胜,二人的绿光和红光偶有碰触交融,亦君也当即收回赤火剑,半点不拖泥带水。冰矜在婆婆面前自然不敢露出太多情绪,但她就是不经意地将失落的目光停留在了亦君身上,而她的雾隐石被破,她也不再如以往行事之风、求问太后是否再须布阵隐匿,倒是令太后生疑。这边亦君和璧胭两人两双俏瞳默契对望,含情脉脉,目光如胶似漆活像一对年少的金童玉女,情意绵绵,更让太后有些担忧起来。 尊卢阿房正想取出一张混元蛟筋网再次罩住伴月阁,亦君却对太后问道:“母后可有找到离火?” “离火正在这天蟾山庄之中,但所有天蟾山庄的财物已被这群贼寇汇总清点装箱,离火受伤,重被封印成印,已无法受我召唤醒来。我已派门人下去仔细寻它,澍儿为何有此一问?” 待亦君刚开口吐出一字,想回答说原先墨麒麟印是藏在天蟾山庄的藏中,尊卢太后这时冷不防猛地回身放出她那一口亢龙剑。亢龙剑的剑尖化成无数无形剑气交叠编缠,迅猛地朝伴月阁侧前方猛地绞去,却被一道暗绿色身影残影躲过。 冰矜、亦君和璧胭此时也才看清那身影是一穿着暗绿色道袍的女子,半透明衣袖下的小臂缠了一条吐着红信的竹叶青蛇,雪腿暴露在外,身段十分妖娆,眼角带了媚惑之意盯着尊卢阿房,呵呵笑道:“好一段母子深情。无事帮你捉了个麒麟楦回宫,似是成了你谋划的顺水推舟罢。我该拜谢太后不加责怪我拿了个驴子充你麟儿,还是该恨你又骗了我、利用我?” 尊卢阿房听罢尊卢参说话,脸上笑意全无,冷冷道:“你有心将澍儿送回宫中,哀家自然明白。你入了异派,竟然也管起凡间俗物,与那帮人一同落草为寇,打起人家金银珠宝的主意了?” “你倒又是会避重就轻躲我话语,罢了罢了。我既然身为异派中人,这点贼寇之事还是做得的。你怎就不担心你那老友宋觅此番也前来,与我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呢?她那标致的女儿尚且记在我账上,对了,还有你家媳妇、她的徒儿在呢。”媚眼轻挑,斜瞧了一眼站在伴月阁顶另一端的冰矜。 北宫冰矜虽面上不动声色,但手里是想飞剑刺向尊卢参的,但既然母后先一步出手,又与尊卢参相识对话,便也没敢造次。她听尊卢参说话中气十足,听起来煞是软言蛊惑,有些不受控的心摆神荡,立时知晓此人修为极高,颇感不妙,匆忙运气真气抵挡。亦君和璧胭在一旁也是情形相似,但她们更不如冰矜了,璧胭抚着阵阵生疼的太阳穴抵在亦君肩上。亦君侧颜斜着那尊卢参,手势一指正要放出剑光来,可是觉得心绪一乱,手指也略感僵硬了。 不想太后先对了尊卢参怒斥道:“休得无礼!”她大袖一挥,这一声充满真气的叱喝立时震碎了尊卢参在周遭所结起的妖惑声网。冰矜、亦君和璧胭这才察觉凝聚在四周的无形声网消散,空气煞时也流动清新了起来。 “好一句‘休得无礼’,太后法力不但是复原更还精进许多。只可惜你那宝贝坐骑没了影踪已久呢,方才,太后可是跟你那澍儿说要找这一方墨麒麟印?”她殷红的唇色露出一抹耻笑,手中举起了一方墨色大印,印纽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带锁墨色麒麟,正是墨麒麟离火的封印之状墨麒麟印。 这时一道九天散雷从天上劈下,尊卢参一时未料及会有此招,虽是迅速躲了开去,但也让她好生不悦。九天散雷符是玄令山门下的掌印符篆,也是她所平时常用的掌印,这回竟被眼前这个小辈惊到,着实令她咬牙生愤。 那所谓的玄令山小辈与自己的剑光分开,身上背着一把大弓从空中轻身落下,跑到了尊卢阿房眼前半跪下:“师父。”尊卢阿房轻点头示意,她便跳起身来想要再给尊卢参点颜色看看。谁知一抬首便望见了惊讶望着她的翩翩少年,喜出望外道:“柏亦君!”她一看亦君此时正亲密搂着她怀里的商璧胭,面色霎时有些诧异起来,忙关怀地问了一句:“是不是那些个妖人伤了商姑娘?”她再想也必是如此,这些日子里亦君毫发无伤全赖商大小姐照顾了,她自然得替商璧胭报个仇,不及亦君回话狠脚一跺冲向空中的尊卢参。 尊卢参慵懒一笑,对了太后笑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儿,九天散雷符打的是不错,不如我再用你这方墨麒麟印试试她何如?” 只见那有些重量的墨麒麟印朝公楚翎儿迅猛打去,在离翎儿不过两三丈距离之时,墨色浓浓从墨麒麟印周身涌出,淡浓渐深,立即化作一只有一座阁楼之大的墨黑色巨型恶兽兽头来,兽头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已经在空中略显渺小的翎儿扑咬而去。 第六十二章 飞翎雕弓夺麟印 尊卢太后前来天蟾山庄事前,知道苍霞山此番也与天蟾山庄扯上了关系,便要北宫冰矜随宋觅一行了。太后还在宫中的时候,想这次自己与冰矜分别都离开咸阳都,身子恢复完全的公楚翎儿不见了道友北宫冰矜。翎儿的哥哥公楚翔随了赵江出征,太尉公府奉旨忙于战事暗中筹划,各个也无心管她,凭翎儿性子肯定是蠢蠢欲动。在秘密离宫前,她又见到公楚翎儿两只俏眼放光、一副鬼灵精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带上她走了。谁想翎儿挣扎苦恼求了半天,一听玄令山门人说是去天蟾山庄,倒是乐意的不得了了。 到了开斗之时,捉了好几个人问山庄的大小姐和柏亦君的所在,却无人知晓。她也不大明了天蟾山庄中形势变化,问的那几个人都是异派相关人等上山来刮分运输金银珠宝的小喽啰,翎儿心里越是着恼,越是大展拳脚与人泄气。好在她根基深厚,在山庄里打了一路下来,也算是给世人除了不少祸害。之后她要找的人便被冰矜带到了太后身边,翎儿在天蟾山庄正中的巨大白玉蟾蜍上与异派短兵相接时,正巧也看见了冰矜飞往伴月阁的剑光。她熟悉冰矜的青色剑光,心里自然高兴,忙不迭把那几个异派妖人用剑光削成了两截就飞了过来。 这时柏亦君的记忆已然突地全数恢复了,商璧胭也在亦君身旁。尊卢参对冰矜、亦君和璧胭等人施下妖音咒法,虽然太后修为高深一下子便看穿她诡计破了咒法,但看在眼里的翎儿哪里甘愿尊卢参在师父和冰矜、亦君、璧胭等人面前嚣张。再看尊卢参手里摆弄着墨麒麟印耀武扬威,内心是好生不悦,立即结了手印,一道九天散雷就打了下来,尊卢参也着实是措手不及。尊卢参性格阴晴不定,这会儿方才得知亦君才是真正的秦澍,复又恼恨尊卢阿房一再利用她,一股怨气就要撒在翎儿身上。 翎儿也是一心牵挂亦君,看到亦君不复原来焦尸惨状,俊美依旧,当然是喜上眉梢。知道将亦君起死回生恢复成现下模样,其中奇遇波折必定许多,但无论如何商璧胭商姑娘是谢定了的。璧胭和亦君是凡体之躯,尊卢参的妖音咒法折腾服下火焰胆的亦君尚还不太严重,到了商璧胭身上自然是从太阳穴传至脑中阵阵疼痛不已。因为尊卢阿房破法迅速,璧胭很快便能恢复,只是亦君心疼璧胭就把她亲昵搂在怀中。翎儿一见,以为商璧胭受伤更重,内心更是痛恨尊卢参不但对师父无礼,更对她这几个密友手段歹毒,一心要替商璧胭和亦君、冰矜报下这个仇。其实她也是因为亦君复原喜过了头,没有认真细想。既然她师父在场,又怎会让璧胭等人轻易受伤。 向尊卢参报仇的心一起,翎儿立即就朝尊卢参猛地冲将而去。她的报仇之心与尊卢参对太后心生的怨气撞个正着,尊卢参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暗暗已在手掌间的墨麒麟印上施了妖法,猛地抛向了翎儿。翎儿还未靠近尊卢参,所有人就都已经进了她所布下的妖法魔阵,伴月阁及附近建筑等的四周景象已被烟气包围,天色也被笼罩了去。 从墨麒麟印上汹涌而出的墨色妖雾化成了巨大的墨黑色兽头,竟有伴月阁这么大,怒吼的张开了墨色的大口,朝自己扑啸而来。而离火的麒麟印,就正在兽头的喉间,不断地喷涌出妖雾。在这只恶兽兽头面前的公楚翎儿,一下显得万分渺小起来。 尊卢阿房的亢龙剑当即就朝那只兽头旋飞刺去,跟在其后的还有亦君的波摩赤火剑和冰矜的青辕剑。无形的亢龙剑虽曰无形,但因为剑出太过迅疾会破开虚空,引起空气轻微变化,立即被熟知阿房剑路、且修为高深的尊卢参看出了端倪。大袖一挥放出了她的十八把阿鼻剑,十八道妖紫色剑光扑追上亢龙剑,愣是牢牢缠住亢龙剑前行方向。她一心要与尊卢房为敌,倒放过了一旁擦过的红色剑光和青色剑光。 尊卢参飞挡在阿房面前,妩媚笑道:“太后莫急啊,你的好徒儿跟你着你学剑也有一段时日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趁这闲荡,不如与我一同……嗯?”她神情荡漾,玩弄着手上竹叶青蛇,满是一副骚首弄姿的模样。 “放肆!”尊卢太后听她语调便知是又记了恨的,极其厌她欲说未说的满口淫语。料她这一缠必是要误事,倒不如让冰矜和亦君前去,自己当即返身与她剑斗起来。 翎儿也知眼前兽头妖气横生大感不妙,双手侧起,单腿凌空跃起,身子在空中迅速向后一退数十丈。即便如此,也不过杯水车薪。这时冰矜和亦君的剑光一道飞来相助,那恶兽兽头也追扑而至,翎儿转身又转身跃起踉跄躲开,而那兽头则连着亦君和冰矜的剑光一同吞入了进去。 不等亦君的赤火剑无头苍蝇似的在里边乱撞,冰矜的青辕剑随即在恶兽兽头口中打了一个回转,从兽头脸上撕开了一块墨色妖雾穿了出来。亦君见她如此驾驭飞剑破雾,立即就学她剑势动作将恶兽头顶的妖雾撕破,一道红光从中冲了出来,闪耀夺目。亦君心底大喜,便和冰矜不约而同各自用剑光从兽头左右开始,往复几次将妖雾撕碎了去。尚未到中间部分,又见兽头上的妖雾出现了个大洞,原以为尊卢参在妖雾上又耍了甚么诡计,谁知兽头的可憎面目变得痛苦不堪,妖雾又不断从扩大的洞中周围消散,比亦君和冰矜两人御剑破雾的速度还快。站在伴月阁顶的亦君抬眼望了空中的翎儿,却见翎儿朝她昂头挑眉微笑,手上剑指比划着剑势,正是她在用自己的无形剑与亦君、冰矜二人一起打那恶兽呢。亦君缓过一口气,看到翎儿可爱笑容,噗哧一口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这边与尊卢太后打的难分难舍的尊卢参一剑猛势相接,与尊卢阿房各自弹退了开,两人在阵中烟雾里,也能感觉到离脚下数丈的伴月阁阁定瓦片依然全数爆碎。伴月阁顶只余亦君和璧胭,亦君抱着璧胭从爆洒而出的灰尘之中飞奔了出来,好容易又寻了个稍显安全的落脚之处。所幸在怀中的璧胭全无大碍,只推了亦君认真说道:“你快快去助她们。”亦君攸地一愣,抬首望向母后、冰矜、翎儿等人,皆是忙碌于御剑应敌。 不料此刻她和璧胭的身旁突然落下一个暗色人影,随后又有数个剑侠装扮的人随这个暗色人影落进了阵中。这几人即是太后手下的陈屈和玄令山弟子,他们暂不知晓亦君身份,朝她一拜道:“请这位公子将商大小姐交与我玄令山。”见亦君紧紧牵着璧胭的手不放,波摩赤火剑的也由红色剑光化回到了亦君手中,陈屈等人俱见过太后的这口波摩赤火剑,心道眼前此人必定也是太后部下。忙又放了令牌给亦君看,诚恳说道:“我等奉太后之命已将商庄主和商少爷送往安全之处,刀剑无眼,现下商大小姐在此处处境危险,还请公子快快放人。” 不及亦君认出玄令山令牌,璧胭便已脱开亦君的手,跟到了陈屈和玄令山弟子身旁,对亦君说道:“你快去助翎儿姑娘和冰矜姑娘,我与他们一起去见爹爹和璧胤,此刻战场之上,不要再犹犹豫豫。”随即陈屈朝亦君拱手,立刻和几名弟子带了璧胭俱化作剑光迅速离开了。 见形成兽头的墨色妖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翎儿摘□上背着的那张大弓,猛地将之拉了个满。她左手手臂伸直,右手紧扣着弓弦,侧颜瞄准着兽头喉间的墨麒麟印。亦君飞身到了翎儿附近,一看翎儿手里的这张银色琉璃弓,周遭的风动都因为翎儿的满弓而紧紧被牵扯了住。一把箭闪电似的显现在了弓弦上,箭的四周有无数小霹雳时隐时现。哧地一声——破空弦响,离弦的箭如同一道迅雷冲向了那兽头的大口之中。 这时尊卢参在雾中站定身姿,她也不看翎儿弓箭的势头石沉大海,便朝着阿房高声耻笑道:“风亟弓也想破我魔阵夺回你离火?”手中双袖翻转,十八道阿鼻剑剑光翻动排列成了新的阵型,又朝尊卢阿房袭去。随后她双手成爪舞动,那被翎儿、亦君和冰矜三人破坏的兽头妖雾又因为墨麒麟印中源源不断地雾气会合修复成了原状,在空中嘶吼着继续朝翎儿嚎啸追扑。冰矜此时也与翎儿相隔不远,三人只得再用飞剑将兽头上的妖雾破去,可惜这回妖雾刚被三人剑光打散又当即恢复成了原状,以至于三人合力的剑速还不如那妖雾复合的快,几番下来已令人疲惫不堪了。 “溅魔煞云大法你才练了几成就迫不及待拿来害人?!”尊卢阿房一声怒斥,将尊卢参复又结在她二人四周的阵法打破,眼前百余只妖蛇血溅当场,烂皮断肢脱落,半点没沾在阿房身上。她身旁还隐隐站着一个泛着耀眼光亮的女子,正是她同生俱来的命星房日兔所化的人形。 尊卢参冷笑一声,“太后凭甚么还想教训于我?”阿鼻剑的十八道剑光已将尊卢阿房全数包围。 眼见房日兔所结的无形屏障快要被那这些妖紫色剑光打开,尊卢阿房站在屏障之中不紧不慢道:“这些异派仗着修为荒淫不法、无恶不作,竟也胆敢贪功恋势、插手朝廷,到头来追逐这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迟早难逃劫数。” 尊卢参原本正派出身自然明白这点,早年尊卢阿房也训诫她过多次,她听的耳朵生茧,她对尊卢阿房爱欲难掩,自始自终都恨死这道貌岸然的训话。只是这回她不知与尊卢阿房斗剑斗法关键之时,怎么又冒出来这些令人着怒的警训。想问尊卢阿房为何贪恋秦子都以致放弃职守、坠入红尘之时,转念一想,尊卢阿房一句“水月镜花”许是藏了玄机,心中大喊不妙。尚来不及反口顶尊卢阿房几句、抑或是收了离火遁走,眼见自己布下的大阵之中已经莫名出现了三十六面莹亮方镜,这些方镜各占阵脚,又结成了一个新阵,将与亦君、翎儿、冰矜三人缠斗的恶兽兽头点点包围。五彩镜光之下无论那巨大的兽头如何逃脱都无所遁形,墨色妖雾被宝镜照的荧荧生亮,渐渐散去。 尊卢参见势已知方才两人酣斗之时,是尊卢阿房给动了手脚,今日魔阵必是要被阿房破了,但内心仍是又恨又不甘心,将十八口阿鼻剑狠狠挤入房日兔的无形屏障,道:“看来几十年前栖月那妖道告诉你了不少事!你如何得来的抹云镜?” “那时你已得了溅魔煞云法书,哀家和纤云早已料到你有此一手,不想你尚未练成便拿出来现眼。”阿房大袖一挥,那三十六面抹云镜光亮如日光一般照在大阵之中,恶兽兽头嘶吼一声,已没了重聚妖雾之力。亦君、璧胭、冰矜的三道剑光紧跟其后冲散妖雾,魔阵之中立时云开雾释,宝镜光芒流泻。 尊卢参听罢阿房说话不禁呵呵大笑起来,笑的她全身妖冶的道袍裙角摆荡,盘在她手臂上的竹叶青蛇也晃晃荡荡。她眼角也笑的积了泪滴,反倒变成了又哭又笑,纠结说道:“纤云,又是纤云!凭甚么叶阳纤云就可以让你对她那么好?她死了那么久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我告诉你,你别再指望让叶阳龄药替她寻甚么养神芝车马芝助她复活!早料到你对叶阳纤云比宋觅还要好上百倍,派北宫冰矜暗中送她尸身出宫,呵……”她顿了顿,不忘让阿鼻剑剑光继续破出阿房的无形屏障,更看到尊卢阿房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中怨气反被冲了淡,她就是要让尊卢阿房痛苦地眼睁睁看着叶阳纤云无可救药,就算是南海凝魄保着叶阳纤云在丹鼎山尸身不腐,也不过是一具死尸!尊卢阿房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开心。 “叶阳龄药来找了你了么?她啊,她绝对想不到太后不但害死了她师父,还在师父的尸身上下了毒。叶阳龄药亲自把南海凝魄送到叶阳纤云口中,岂不是也要中毒了?绝鸣幽狱,滋恶滋生。叶阳龄药迟早一如行尸走肉,只知厌世避世,生不如死。她还救得了叶阳纤云么?嗯?!”尊卢参说的兴起,阿鼻剑剑光也是愈加狠毒,她最后一字狠狠说道,阿鼻剑也已打破了房日兔的屏障,十八道剑光直刺暴露在外的尊卢阿房! “母后!” “师父!” 亦君和冰矜、翎儿还未夺下墨麒麟印,就见到尊卢参要剑杀尊卢阿房的场面,各个心急如焚放了飞剑过去。哪里知晓尊卢参袖子一挥,差点将三人的剑光一同收走。其实是尊卢阿房故意引她破开房日兔的屏障,要将阿鼻剑打个措手不及。阿鼻剑十八道剑光还未接触到尊卢阿房三尺之内便已被汹涌破空而出的无数亢龙剑无形剑光给包裹其中,尊卢阿房恼恨尊卢参竟然敢对纤云尸身下毒、更害的龄药中毒,手下半点情面不留,当即就绞断了九口阿鼻剑。十八口一套的阿鼻剑是尊卢参辛苦得来的飞剑,一下子被阿房绞断了一半,即便是再潜心修炼个三十年也未必能将之补回。尊卢参见阿房恨她恨的眉心印记血色漾红,满脸愠色,内心竟觉得已是值得。再看整个天蟾山庄大势已去,赶忙收回其余九道剑光,又放了参猿出来大开水雾屏障,乘风遁逃了去。 “竟然是绝鸣幽狱……孽障、孽障!”尊卢太后一时心疼难耐,若是纤云一命不保、再搭上龄药性命,要让自己该如何是好。 尊卢参逃脱,亦君、翎儿和冰矜三人这才缓过口气,三人自知没那本领打败尊卢参,也没了趁胜追击之意。再看太后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惧于太后威严,她们暂也不敢打断。转身一看空中悬浮的墨麒麟印竟然还在潺潺冒着妖雾,只是还在宝镜镜光,刚生出些许便又被镜光照散了。如若撤去宝镜,岂不是又要生出一个恶兽兽头来? “翎儿。”亦君正朝着公楚翎儿示意拉弓动作。翎儿听见,笑着“哼”了一声道:“算你聪明。”语毕立刻沉下脸色重又对准麒麟印,拉起了一张满弓。这回风亟弓的弓箭迅疾射去,方才触碰到了墨麒麟印,宝镜镜光就将如电如雷的风亟箭化作一片强光,猛地旋转笼罩住了墨麒麟印。 只见印上几道精光一闪,墨麒麟印的妖雾全消,印身沉沉从空中垂直下落,硬是在空气中划出一条白亮的光线来。三人的剑光在空中随着麒麟印打了个旋转,飞回停在了太后脚边。 “母后。”亦君向尊卢太后呈上那方墨麒麟印。她在天蟾山庄许久,把玩了离火的麒麟印也不下五次,只恨自己不早些将离火想起,害的事情兜兜转转。 太后微笑接过麒麟印,她心中牵系纤云和龄药,伸手帮她拍拍肩头的瓦砾尘土,并没有与亦君多话。 翎儿前面就听亦君再喊太后“母后”,内心亦觉得好生奇怪,便开口问了太后道:“师父,亦君怎么会喊你‘母后’呢?” 太后望着俏眼满含天真烂漫的翎儿,一笑道:“她是我儿秦澍,不喊哀家‘母后’,该喊甚么呢?” “秦澍?”翎儿确系她没有听错,反问亦君道,“你是秦澍?”见亦君瞪大笑眼,故意学她鼓着腮帮的动作点点头,翎儿一下子跳起身来搂住亦君颈脖,亲密道:“你是秦澍就好了!”她开心之极,早忘了在师父面前要甚么礼数,更不用说在冰矜面前,她是无拘无束惯了。这会儿那让她苦恼的替身赵江,也被她完全抛诸了脑后,她只想从师父和亦君口中说出的绝不会再有错了。她要嫁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秦澍、就是亦君! 尴尬看了一眼母后略微惊讶的神色和站 第六十三章 情难枕寒月冻雪 公楚翎儿灿烂的笑脸让柏亦君觉得尴尬难过,可毫无疑问的是,她与翎儿相见是满怀欣喜的。翎儿安然无恙是她最现下开心的事,而被她憋在内心吃醋的六王殿下真身竟就是她自己,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只知道自己对翎儿的喜欢是真的、压不了的。 亦君心底不由自主地逃避不了对翎儿的喜欢,从在九江郡遇见翎儿,再以报恩为名求翎儿让自己伺候左右,除了不想再做乞丐的缘故想抓住翎儿这个大好时机的金饭碗,还有就是对翎儿毫无来由的亲近感。亦君几次回想思忖那夜在破庙为何会莫名醒来数次,当时深夜满脑子的清醒让她印象极深,想来想去许是终为了见翎儿的。因为自己醒着,才得收了她的钱两、替她铺了稻草,也才得了两人的后续,可真算是一种缘分了。 不过翎儿那一句“定要好好谢过商姑娘”,却是让亦君怕伤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心的。双手搂着翎儿的腰肢浅望着她,唇角漾起的微笑却不知不觉显得有些僵硬了。 到了夜晚,诸事才勉强完毕。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亦君眼见母后在吩咐门人收拾天蟾山庄的残局时,又派了人去丹鼎山探问叶阳龄药情况。亦君这才赶紧将她和璧胭在盘苍山的一处崖底遇见龄药所豢养的猩猩之事给母后说了,正巧这时宋觅和苍霞弟子捉了林行、梁峰等人回来,也与太后一起谈论那将灵双送回苍霞山的高人,极有可能是龄药。 又听徐吾宣所言,当时送灵双回来的那人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与龄药平常行医作风相去较远。太后怕龄药已是“绝鸣幽狱”毒发,当即又派了人前往盘苍山一行,心下却是在猜她许是毒发不能自医,凭她景况是回不到盘苍山或是丹鼎山的了。 尊卢太后当时是百般放心不下,才将北宫冰矜混出太庙,派她去护送叶阳夫人灵柩回丹鼎。虽然太后在人前并未提起冰矜,冰矜也自知难辞其咎。当夜所有人等皆在天蟾山庄落脚,清点账目金银财务等,也须用化尸粉处理山庄残留的异派妖人尸体。夜里太后与宋觅相谈后,才招了亦君、翎儿和冰矜进来。 冰矜知道太后必是信了尊卢参的话,太后又因为叶阳夫人之事十分关心叶阳龄药,自然是不会让此事草草收场,当即跪地请罪。太后原也是半信半疑尊卢参,但尊卢参那时气急败坏,凭她们姐妹自幼一同相处修炼几十年的交情来看,是不会胡言乱语的。事已至此,也只有先寻到叶阳龄药才得。太后问过冰矜和吕若、陈屈等人护送叶阳夫人灵柩的路上可有发现异状,也只有在丹鼎山脚下几天有人跟随,众人轮守在叶阳夫人周围根本就没让半只苍蝇靠近过。事情突变蹊跷,从中更有猫腻,太后也并暂未打算先治冰矜的罪。冰矜这会儿竟会在屋里亦君和翎儿的面前跪下请罪,太后心里也是一惊,现下手中无凭无据,冰矜认罪是要自惹麻烦。冰矜从苍霞取了轮叠玉冰鉴回宫奔丧后,太后就觉得她性情略有些改变。循规蹈矩、严肃冷淡之外,似是会注意太后与宋觅、叶阳夫人的旧时私交了,所以心底又怀疑起冰矜来。 这夜太后让她们三人过来,是让秦家嫡系所剩的一家人好好见上一面,她也知道了亦君之前与她们见过,便想了解些来龙去脉。冰矜开口领罪,太后也尚未说话,冰矜又连着说起:“儿臣在去年往苍霞路上之时,就已遇见过六弟,却一直未向母后禀告过此事,儿臣罪该万死。” 亦君哪里想到她会为此事也自觉的跑到母后面前请罪,再想起把自己晾在苍霞山一事,便冷笑讽刺道:“那时我自己都不知我是秦澍,你怎么突然又知晓我不是柏亦君了?” “若儿臣早将六弟带回,也不必让六弟在外颠沛流离,让宫中的替身轻易拿了澹水环佩去。全是儿臣之错,请母后赐罪。” 亦君一愣,也不懂她这正正经经的官腔是真的在为自己遇见的痛楚伤心自责,还是别有深意。听冰矜这么说,现下秦澈留给她的澹水环佩被替子拿走,竟然还与冰矜有关。她想想水麒麟震雷本就是秦澈给她的,那时说好等秦澍回来时,让父皇母后赐他们一人一把飞剑坐上震雷玩耍去。可真的到她一人回来大翳之时,秦澈不但早几年已经离世,她也记忆全无。等到认出了母后想起了旧事,连两人约好的澹水环佩也没了。亦君自记忆恢复之后,心底里十分想念秦澈,仔细思忖之下便是对这个皇嫂所作所为有些着恼。即便那替子算不得甚么气候,招他回宫拿回澹水环佩也并无大碍,但冰矜护灵、护宝皆是不利,难逃罪责,本就该领罪受罚。亦君顿觉冰矜算是有自知之明,冷笑一声站在一旁也不多话了。 太后却道:“矜儿你也不必如此,哀家让那替子拿去,自有哀家打算,与你无关。”那块澹水环佩暂时落到赵江手里,正好绝了所有人对赵江身份的非议,包括皇帝在内自然是不会有人再怀疑是六王殿下亲自出征了。而这次的出征必是有大事发生,如若不然各方的算盘也就打空了。 “起来罢。澍儿,你把这一路上事情与母后说说,怎么就不记得你是澍儿了?”太后执意扭转话题让冰矜起身,冰矜也不得不从了,起身站在了一旁。亦君刚想答道“我麟趾没了”,却被翎儿打断了开。翎儿听了冰矜前面说话,奇怪亦君怎就未与她提起过冰矜,只记得亦君说起过苏昕,或是擦上边的冰吟。她便有些不悦地捉了亦君袖口道:“柏亦君,你都与冰矜见过面了,怎就未与我说起?早知你们认识,我、我……”她想想觉得不对,又道:“冰矜姐姐,你去白水洞接我回来,为何又不把亦君一齐接回来?” 亭潭山白水洞与亦君擦肩而过一直是冰矜心中的痛处,她还以为商璧胭因为不得不与桓子瑾成亲而放弃了真正的心上人,而她那心上人已被烧成一具焦尸。因想起亦君,冰矜才动了恻隐之心赠璧胭大还丹救人,哪里知晓她这一赠,不但赠的是大还丹,还有亦君的人和心。她哭笑不得,才踉踉跄跄放下了澹水环佩离去,才让赵江得了澹水环佩,水麒麟震雷的部分封印才被误解开了。 面对翎儿询问,冰矜只好答道:“当时,本宫并不知道是亦……六弟。” 翎儿见冰矜垂下头,怕她误会自己是在问罪,急忙跑上前去牵了她的手说道:“冰矜姐姐,你也别再自责了……也对,那时亦君被烧的跟黑炭似的,哪里还能认得出呢?” 尊卢太后听见心中阵阵生疼,心想澍儿这孩子一路上遇见如此悲惨之事,果真是应了劫数,一切全是因她和子都而起,不禁难过的红了眼圈。但愿澍儿登上皇位除去劫数,也是应了天命。太后挥了挥手,说道:“翎儿,你莫再任性打岔,让澍儿把话说完。” 直到夜深人静,亦君才抹了泪水从太后处叩拜离去。冰矜和翎儿已然先行退下了,剩她一个人走出院落。天蟾山庄的巨型屏障已被撤去,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夜里偷偷覆盖了整个山庄。好似这一年冬日憋了许久的雪意,一股脑儿全降了下来,一扫白日里剑斗的血腥场面,白茫茫的冬夜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亮堂干净起来,亦君披着一件毛皮披风懵懵懂懂地走在略显陌生的山庄雪道上,心中冰冷的一点睡意都没,眼眶里却还在盈着莹亮的泪水。她的父皇和皇兄都已经离世,那些与皇兄约好了的事,也只成了几句不能成行的遗憾遗言。她回来大翳,在尘世中来来回回遇上的女孩们,竟也是在兜兜转转绕着圈子。 用手背抹了抹双眼的泪水,亦君看到前方有一个正在抬头望着月亮的背影。满月下,这样的身影显得更加的窈窕动人、俏皮可爱。那个身影调皮地将手放在背后,感到亦君来时便侧过脸来,梨涡浅笑。月光倾洒在她的粉雕玉琢的颜面上,灵动的双眼肆无忌惮地盯着亦君,因为侧脸而甩在一边的长发让她白皙的颈脖露了出来。 “翎儿……怎么还不去休息?”亦君又抹了抹鼻子,轻轻说道。哭泣使得她的声线变的与平常不同,反倒显得像个女孩子家的声音了。在翎儿听来,这个小跟班小厮可又是委屈了。她也知道亦君这一路来受了许多苦,不想两人分别的这段时日里,亦君在天蟾山庄又被那林行陷害差点死了一次,心里更是好生为亦君难过。 但亦君并未在翎儿面前提起她和璧胭已经肌肤相亲的事,对她母后尊卢阿房小心翼翼说起时,太后也只是说那时情况危急,也只是为救商璧胭一命,虽是有违伦理,但那些异派才是害她们宣淫的罪魁祸首,并非本意,让亦君不必再介怀。亦君暗示几句,太后也根本不明她和璧胭已是两情相悦。因母女二人又有许多事要说,亦君只好转说其他去了。 可她必须担心的是眼下翎儿是与她婚约在身,翎儿也不计她女子身份一心对她,亦君倒有些犹豫起来该如何是好。 二人四目相接,看似白净雪中的一对璧人。鼓着腮帮子看了亦君的兔子眼好一会儿,翎儿才伸手擦了亦君眼角的泪水,双手暖贴着她冰冰的脸蛋先说道:“喂柏亦君,你再哭,我就喜欢上别人了。” 亦君听的又是惊讶又是懊恼又是惭愧,更有些吃醋好笑,她吸了吸鼻子答道:“公楚大小姐真是坏,我心里难过你不安慰便罢了,还要……还要……”亦君接不下话,说起喜欢上别人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翎儿罢。 “结结巴巴像个女孩子似的,嗯……就像是个女孩子,”翎儿收回双手,突地举了个剑指出来朝天空一划,“以后我会救你的,再不会碰到那些撒野的妖道了。” 那口气说的亦君笑了,她看到翎儿放出了无形剑,许是没有用上无形剑的无形来,在月下飞过的无形剑剑光便像是一抹从月宫中窜逃出来的月色,在墨色的天幕划下一道月影。亦君也剑指起势放出她的那把波摩赤火飞剑,红色剑光追逐着月色剑光在天幕上嬉戏起来。或是并驾齐驱制成双色彩光起伏翻旋,抑或是一路各自拉开距离飞舞,而后故意相像擦过再一起并剑飞行。道道剑光残影在天幕上画下好看的纹路,谁想她们双剑并行仿佛驾轻就熟,一如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若是别的像她们修为的,哪里能初次就做到她们这样纯熟,别说让两锋这样高速并行飞转,便是让两锋急急擦过也难以做到。 这两人各是觉得十分有趣,玩的更是乐呵了起来。两人抬头仰望天际,不知何时剑指竟然触碰在了一起。柔软指尖亲密相接,身体的暖意随着指尖传着,两人的心怦怦直跳,竟各自脸红了起来。飞剑分别回到了两人的剑匣之中,那四支玉指却还尚未分开。亦君露齿一笑,打开手指握住了翎儿的整只玉手。不想翎儿的玉指钻在了亦君的指间,让两个人的十指交缠了起来。 她扑在亦君的怀里,俏脸埋在亦君的颈窝里,轻轻说道:“我好想你。” 亦君一手将披风盖过翎儿的身体再搂住她,只道:“喜欢上别人了么?” “是呢,”翎儿粉拳轻捶着亦君的肩膀道,“喜欢上了秦澍。你说,她会想我么?”那一双杏眼明仁仰视着亦君,踮起脚缓缓靠近亦君的面庞,青涩地触吻起亦君的双唇。翎儿熟悉的香气绕在了亦君的鼻尖,亦君想她、做梦也都在梦她,甚至还把胭儿错认成了她,怎么能骗她说不想呢。酥滑的小舌探在了亦君的口里,顽皮地挑弄游梭。亦君早被那混乱的记忆骗的以为翎儿就这么弃了自己而去,以为翎儿要与那替子成亲,谁想翎儿现在就这样切切实实地在自己怀中娇搂着自己亲吻着自己,亦君再忍不住内心的悸动,含住她回吻了起来。 当两人羞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分开之时,望着翎儿含情脉脉的眼神,亦君满满的愧疚感骤起。缓过这口气,亦君道:“翎儿,胭儿与我一同落下山崖的时候,是中了毒的。” 翎儿还是那样无邪的笑道:“方才在师父那儿你说过的,商姑娘也是一时不幸遇上了桓子瑾,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见见商姑娘罢?” “她中的是那妖僧给林行等人的迷情香毒。” 翎儿双眼忽而直直地望着亦君,她恍然有些明白亦君的意思,但她还是点点头,等着亦君继续叙说。 “我那时就在崖底与她……有肌肤之亲了。” 这一瞬让翎儿错愕当场,她想起白日里看到亦君和商姑娘亲昵的动作、交汇的眼神,还有商姑娘的刻意离去。公楚翎儿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时的感觉,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明明是定下婚约的夫君,竟和别的姑娘有了关系。她以为别家的姑娘不会像她这样奇怪,会喜欢上同为女子的柏亦君,可是商姑娘是怎么了?在浮香林对桓子瑾那样的让人羡煞的笑,那究竟是多喜欢桓子瑾的模样,为何说变就变了? 翎儿转过身背着亦君,不让她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她向前走了几步,可怎么也忍不住啜泣着抖动起来。她抱着自己蹲在雪地里,刀削似的肩膀随她的哭泣抖动着,这时的月光洒在雪景之中,竟又是如此的凄凉感伤。 亦君快步上前从背后搂住翎儿,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她的脑袋很乱,她曾是柏亦君,她想用柏亦君唯唯诺诺的口气对翎儿说话,可那唯唯诺诺又能做些甚么。而她现下是秦澍,秦澍该说的话并不是那样的懦弱无力,但说出口时却又更让人伤心。她只好默默跪在地上抱着翎儿,翎儿也任由她抱着。那伤心的隐忍的难以自制的哭泣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像一针一针地扎在她的心上,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碎旧梦翎意君心 公楚翎儿用力捂着自己的耳朵,想方才根本就没有听见柏亦君所说的话。可那回荡在脑海中的“肌肤之亲”无论如何都让她难以忽略。 她低下的头突然了起来,问道:“商姑娘原是中毒了……中毒了对不对?你要救她,所以……所以你们……你们才……那样的,对不对?”她边是抽泣边是说着,泪水打湿了她的俏脸也浑然不觉,蹲在地上任由亦君用力抱着她。翎儿本是一下被亦君和商姑娘的关系冲晕了脑袋,哭着哭着,与亦君在雪地里相对无言许久,忽而又想起了商姑娘身中迷香情毒,她们两人又是惨被桓子瑾逼的摔下了山崖。尚该庆幸两人大难不死不说,亦君又是在危难之中所做的救人之事,怎么能责怪于她? 亦君看着翎儿微肿的双眼,轻轻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抿唇道:“对,是为了救她,可是……”话是说的不错,亦君当时别无他法,但她却也心甘情愿。帮胭儿解了那难耐的情毒之后,两人一次又一次的亲密相处,又该如何跟翎儿解释的好? “可是?”翎儿扬起头凝蹙了眉尖,眼角的泪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眼眶里仍是注满了盈盈泪水,让亦君看的心疼不已。那一双眼里净是不解的疑惑和强忍的痛楚夹杂,更难掩对亦君的款款深情。 亦君嘶哑的声音低沉地说道:“可是,我与胭儿也是两情相悦。”语毕,亦君怀里的人儿腾地一动,翎儿整个人要瘫了下去。翎儿手支在雪地里,勉强稳住自己蹲着的身形,侧过颜面愣愣地盯住亦君。眼前的柏亦君让月光勾勒出一张白璧无瑕的姣好面庞,比起她们分离之前更是俊美无比。可就是这样的脸上,跟翎儿一样流着满脸的泪水,哭红的脸再被寒意一冻,更显悲凉。 翎儿心里想说着:“可是我也喜欢你,喜欢你,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话到嘴边又没了声音,嘴唇微微抖动着,玉齿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双唇抿起。 亦君受不了被那一双婆娑泪眼,心疼的要将翎儿搂回怀里。然而翎儿猛地推开亦君,直起身来退后几步。使了步法的脚步使得靴边扬起几缕粉雪,十分凌厉。翎儿哭喘着气,眼角眉梢处曾经的笑全成了又痛又怨,她真想一掌打下去,狠狠打在亦君这个负心汉的身上。但抬起的手掌却又紧握成拳,指甲刺在掌上,心里虽是混乱但仍舍不得伤害亦君。 一盏茶之前她还在这儿独自望月等亦君出来,甜甜地想到原来自己与亦君的缘分自有注定,那时一日三见破庙里的小乞丐,只觉得面目不似其他乞丐模样,内心隐隐觉得亲切便无视了男女之别愿意收她在身边,谁知辗转来去,这小乞丐竟就是个女子,还居然是真正的六王殿下、自己婚约所定的夫君。亦君甚至因为吃下了火焰胆而会了点功夫又有了修为,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满心欢喜的想着亦君念着亦君。 可未曾想过的是下一刻,与亦君相见稍稍亲昵一番,得知的只剩人家“两情相悦”四个字。 “翎儿!” 翎儿抬起手臂推出一个空掌阻止亦君的靠近,她狠狠地闭上了一会儿眼睛,泪水沾湿了她黑长的睫毛,积了许多的泪水又顺着她双颊而下。翎儿用力地抿着唇缓过自己的呼吸,再是一转身驾起剑光就飞走了。亦君眼见她剑光飞起,生怕翎儿真的就这么永远飞离自己了,急忙也放出自己的剑光跟在她的身后。 红光紧紧追逐的月色剑光时而显出月色光芒,时而又隐匿起来。亦君抬起头,竟是因为偶有云层遮住了月光,所以翎儿的无形剑才没了月色剑光。也不知翎儿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至少能让修为大不如她的亦君跟的上方向了。只是翎儿御剑熟练,速度极快,亦君也只能勉勉强强尾随她而去。亦君咬牙只恨自己这十多年来半点应有的修为都没了,若不是误食了火焰胆她真的就是凡人废人一个。 翎儿也是心中痛楚交加,一心想让自己逃脱这种痛苦,根本就没将自己无形剑光隐匿,所以无形剑便随着月色变化了颜色。翎儿一股劲的往外飞离了天蟾山庄,更没注意远远亦君还会跟着她。 她忍不住想起亦君夜里在师父面前说的话。当时亦君以为翎儿被李在杀死了,已成了焦尸的亦君也不知怎的就醒了过来,甚至把李在打的满地找牙,最后将李在这妖道给除了去。翎儿那时因为破除封印重伤元气而打不过李在,一口恶气气的她一直没咽下去,思量着还要亲自手刃李在、武乩童二人,为亦君和自己报仇。不想她魂牵梦绕的亦君那时就已帮她除了李在,她还以为亦君对她有多好。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辜负自己一片心意,亏她还以为亦君成了秦澍,两人即使是女子也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她心里越是明晰越是自省,越是疼痛越是恼恨。恼恨来去,内心深处竟又剩了对亦君的依依不舍,仿佛许久以前就已相似的熟悉感觉更甚。 翎儿想武乩童为了捉自己,给凡人时的亦君下毒手,妖毒如此厉害差点夺了亦君性命。翎儿虽是救了她回来,后来得知原来真正起因是自己,心底对亦君十分愧疚。再想那时亦君成了一具焦尸的惨样,翎儿心里也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尚未触及亦君身体,翎儿的手掌都已被灼了大片的水泡,怎么想都知亦君那时火烧炎灼的痛苦,可惜之后陪在她身旁救她的都是商璧胭。如此大半年过去,翎儿自己伤势已好,却也不去将她接回来,只能反问自己道算是自己先负她么?翎儿不愿承认但也只能这么想,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当然其实并不是这样,原因是翎儿怕赵江等人心狠手辣去寻这个小跟班滋事,怕亦君又因为自己受了伤害没了性命,这才想以后自行往天蟾山庄寻她。谁想两人缘线是这样辗转,偏巧在这时候,本在浮香林里分隔两边的人儿,就变了心的凑成了一对。翎儿心中苦恼,她不知该如何对待亦君和璧胭,心里又痛又乱,眼里的泪又潺潺流了下来。 待飞了一炷香时辰,翎儿才降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头。她听到尾随自己的剑响异动,心中恼怒之极,便想会他一会以泄心头之愤。 夜里又是雪天,山间极寒。 翎儿用手背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站在暗处等那不速之客的到来。谁想在天空翻滚缠斗的两道剑光砰地一声砸在这处山头的一块大平地上,在厚厚的积雪里划出长长一道两人挣扎相斗的印痕来。 只见在最后的雪坑中,一个幼小的身影将另一个身影猛地打退了开,发出了幼童的声音怒喝道:“不错!我就是广萝老童武乩童!今日我就是来替笑笑火蛇李在报仇的!将你跟公楚翎儿碎尸万段!” 翎儿定睛一看,那纤细高挑的人是亦君,而那带着白漆面具的小童正是旧时害了亦君中妖毒、后来又联合李在袁飞等人将她们一同掳到亭潭山白水洞的广萝老童武乩童!冰矜当时带玄令山门人去围剿白水洞时,一剑腰斩了袁飞,因武乩童妖法和妖童十分厉害,打败他也废了许多功夫。但最后绞断他七星剑时,武乩童诡计多端见势不妙,立即乘了飞剑的碎片遁走。冰矜急着救翎儿,便也放了这只穷寇。 找不到笑笑火蛇李在,武乩童也无处可去让人助他变回原身。他在路上遇见虚道派来的人将他接走,以为坏了虚道大计会遭一顿冷眼,甚至性命不保。不想虚道不但救回了他,更助他修为更近一步,又从别处夺来一套子母飞剑,威力更甚从前的七星剑。此次被虚道派来一同洗劫天蟾山庄,便是小试牛刀了。以这套子母飞剑的子剑为阵脚所设的大阵也让不少异派之人躲入其中遁逃了去,更伤了不少玄令山门人,以及随后得知境况前来支援太后的会稽郡守公孙信手下的官兵。 虽然白日里异派及前来夺取天蟾财物的各方是彻底惨败在太后脚下,可武乩童等人凭自己本领助同道顺利脱逃,内心便有点自傲起来,不想讪讪而归。即便不能翻转全盘,还是想趁夜里偷袭天蟾山庄得些功劳。 武乩童原本跟其余几人要一同开始偷袭山庄,谁知正见着一前一后两道剑光飞出。翎儿的无形剑光他见过,本是没有认出那时的月色剑光,他还惊道极为少见,怕是一口绝世宝剑极难应付。远远再一看云层遮去月色,剑光立即没了影子,月色再一显露又出现了。猛地他便想起那时在白水洞中翎儿的飞剑,他早已得知李在死讯,念及他们近百年的交情,以及报那破洞败走之耻,便想寻了机会将公楚翎儿等人拿下。这回白日里未曾遇上这个臭丫头,现下给他碰上,立即跟在了翎儿后头。他又见另一道剑光,即亦君所驾的红色剑光色泽虽好,但明显修为浅薄,根本没放在眼里。 谁知亦君一眼看穿另一道陌生剑光跟在翎儿背后远远要对翎儿施法下毒手,急忙御剑上前阻止。因是在空中急速飞行,亦君情急之下打了一记炽拳过去。那火焰胆由神物火麟的片甲凝练而成,后给李在所得,成了他随身的至宝。与李在相识许久,效力如何武乩童这老妖怎会有所不知?也是一眼就看穿亦君功力所出,认出了亦君模样。火焰胆是至纯至精的宝物,李在竟然已经化为灰烬,武乩童自然也想理所当然的得了它去。正好将公楚翎儿和柏亦君一箭双雕,又省去夜袭山庄的的风险,又可在虚道面前立下大功。 亦君早认出他这个害人妖道武乩童,也故意让他自曝家门。亦君中毒在身时梦中满是纠结痛苦、欲死不能的感觉还在她脑海里回荡许久,初次临近死亡边缘的痛苦令她着实难忘,白水洞中自己和翎儿、胭儿受的苦也是一笔笔记在账上。而今夜武乩童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想对翎儿下黑手,亦君更是恨的要将他同李在一样化成灰烬。 第六十五章 几番旧仇积新恨 广萝老童武乩童有一招妖法叫做一百二十四恶童,他数十年来吸取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精元后,拿他们残余尸骨与各种毒物所炼。他年纪近百岁仍得孩童模样,便是因为他练的这套邪功不但增进他功力,更可保他童颜永驻。 在亭潭山白水洞大战时,武乩童曾经放出过一百二十四恶童。那时他有七星剑坐镇阵脚,手上另有一把飞剑和一百二十四恶童,满以为胜券在握。谁知袁飞奇快的剑光出手还抵不过半盏茶时辰就被北宫冰矜绞断,武乩童赶忙放出手中飞剑,以为袁飞尚可逃过一劫,又未料冰矜虽是平时手段点到即止,可这次是奉命急着来救公楚翎儿,大敌当前处处狠手。不消片刻武乩童渐感吃力,连七星阵也被玄令门人破了,只得赶忙放出他那一百二十四恶童。 冰矜紧追袁飞不放,硬是将他当场腰斩才算,回手青辕剑剑光又朝武乩童刺去。武乩童已藏于暗处操控这一百二十四恶童,立刻将冰矜和各玄令山门人包围其中。而冰矜带玄令山门人前来,太后也是料及其中剑斗的变数,事先吩咐玄令山门人到时须设玄令山的阵法。冰矜在阵中看准弱处后,立时领了门人将恶童除去了二十五只。武乩童见势不妙,怕这辛苦炼成的恶童全数被诛,又放了自己手中所剩的另一把飞剑出去抵挡,趁着冰矜青光绞断他剑光,将自己身躯化而躲在飞剑碎片中遁走逃去了。 所以此次武乩童在这无名荒山放出的恶童,只剩九十九只。即便如此,也是相较半年多前厉害许多。武乩童乃邪派之人,身上妖气戾气横生,对旧愁新恨亦是牢牢记在心上。这回算盘打在公楚翎儿和柏亦君身上,意图小试一番,夺下亦君身上的火焰胆。另有与北宫冰矜的仇,他也是盘算好了的。 武乩童白日里听闻那些没被翎儿放在眼里而逃出的喽啰说过翎儿的厉害,但他对正派名门的这些小辈仍是嗤之以鼻。翎儿无形剑的几招他已见识过,那时他手上更被翎儿剑光划下一剑,当时碍于功利当前未做计较还阻止李在杀她,他早已怀恨在心,恰好这次可用翎儿的血来祭他的子母吸魂剑。(.无弹窗广告) 但此时此刻武乩童被柏亦君纠缠拖累了时机,紧紧盯住的公楚翎儿在这一片覆盖了积雪的无名山头突然就完全没了身影。武乩童回过剑光,坐在了一根横倒在地的雪枯树上,看着恶童紧紧将柏亦君团团包围,想及那火焰胆即将到手,不禁阵阵发笑了起来,两只小手也不断地挥舞着。心想这周围近百里山路已被他用妖法隔绝,即便冰矜及玄令山门人过来,也寻他不着,而公楚翎儿与柏亦君有着暧昧的情爱关系,柏亦君技不如人死到临头,又怎会再不出现? 亦君斜视一眼那突然回转剑光的武乩童,躲过几只恶童的猛扑。心中庆幸那妖人并未寻到翎儿方向,但愿翎儿已经安全稳妥地离去回庄,不必再受这个妖人谋害。心道今日就由她秦澍来报此仇罢。 眼前这些恶童各个面目狰狞衣衫褴褛,全身皮肤暗黑,有的甚至长着腐烂的伤口,流出颜色极其混杂的毒液,睁开的一双双眼睛闪着恐怖的荧光。他们之中有男有女,大的约莫十岁,小的也有两三岁,月光一照他们大大小小朝亦君歪歪扭扭走来的模样,更是极其吓人。这些恶童本来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当年被武乩童偷了去,早已被吸尽了精元而死,他们现在的样子便是停顿在了垂死之时的。武乩童练此邪功大法七八十年有余,每年害的孩子有多有少,他们有的若是活到现在,也都已经成了老人了。现下这九十九只恶童非人非鬼,非妖非兽,更被各种毒物一同淬炼,剩着的一具具尸身完全成了武乩童手中傀儡。 认清这些僵尸一般的恶童早已没了勃勃生气,亦君放出了波摩赤火剑护在自己周身,顺势又放大了剑光所及,一圈红光立刻将围着亦君最靠近的数只恶童狠狠划过几圈。赤火剑的宽及两三丈的红光涌起,瞬间照亮了山头的这一片雪地,几道破风的剑声过后。亦君见红光外没了动静,便收了剑光回来,不想传入耳中的先是武乩童白漆面具后幼童诡异的大笑声。她在定睛一看,这些恶童非但没有受到半分伤害,且数量已经不止九十九只,密密麻麻地围在她周围。月光下,恶童全身散发着的妖毒仿佛都有了烟雾般的形状,亦君的鼻尖闻到了阵阵的腥味,她猛地想起那时被武乩童骗去玩耍跳格子的游戏时、右手拇指被诱伤时那一瞬间血腥妖臭的感觉。 其实亦君已落入了恶童所结的毒阵中了,恶童全身上下满是毒雾毒液,将亦君围住。亦君即便嫌他们恶心,在如此数百只的包围缩小之下,也被他们的扑抓触碰到了几次。只觉得这些恶童全身冰凉甚过脚底的积雪,而又僵硬的如金属一般,怪不得剑光所触也不能将他们除去。亦君屏住呼吸一会儿,想自己若是撑个不住又要中毒倒地,只好抓紧时机银牙一咬,手中波摩赤火剑突地亮起数丈的红光飞出,她又试着从全身提升火焰胆的劲力,凝聚在了双手之中。事实上她白日里与璧胭曾经一同食用过剩下的那些猩猩珍果,这些毒雾暂还侵她不得的。 趁着剑光流转、横飞回到了自己跟前之时,双掌用力打出,意图在赤火剑上加上火焰胆的劲力。亦君原是想试着如对震雷水形那般对波摩赤火剑的,在剑光之上聚起她的水汽炽热,也能增加些许破阵的威力。不料那赤火剑剑身被她掌力劲气波及,瞬时燃起熊熊火焰,红色剑光烧的通红无比,飞转之余,剑身更是有十数丈的火焰随之横扫。整个山头又被亦君的剑光给照的更加红亮了起来,更随着亦君操控剑光的翻转时而亮如白昼、时而恢复成月色沉寂。飞剑斩杀恶童的动作情形也在剑光的照耀下,拉长了影子映在融化的雪地和山林上。 亦君本是奇怪自己为何不能如打李在时那般打出火焰的拳掌来,试验多次也未能琢磨出原因所在,火焰胆的劲力总是犹如火焰遇水后合成的蒸汽一般,不能将自她丹田而出的劲力发挥尽兴。而这回尊卢房给她的这把波摩赤火剑是旱兽人面鸟的羽毛尸骨形成的火精凝炼,火性极大,只是亦君修为尚且不够难以将它威力发挥到极致。但亦君这一招化劲入剑的掌力恁是将火焰胆与赤火剑二者相合,暂时强去了她劲力中的水性,一时间波摩赤火剑剑风所过大火炎烧,十分壮观。 那红色火焰剑光烧去了毒雾毒液,以及恶童的无数诡影。亦君使得波摩赤火剑的火焰剑光上了手,剑光在她周身盘旋反转,立于阵中的九十九恶童被剑光猛烧几次也被全身燃着了起来。这些恶童本就没有生命,边是按照武乩童原定路线移动,边是在烈火中瞬间烧为灰烬消失而去,半点都没沾染在雪地之上。只是这一处平地地上及周围山林的积雪全然被亦君十数丈的极大剑光化成了雪水,亦君控着她的飞剑,旋身踩踏在地上,靴边竟溅起了水花。 武乩童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剩的九十九恶童正在被亦君不费吹灰之力破除,亦君反而半点妖毒也没中,他心中是又痛又恨。知道自己总归是过分轻敌,手上与公楚翎儿的剑斗也丝毫不敢怠慢。原是翎儿趁着武乩童在一旁看亦君热闹之时,偷袭了他而来。武乩童困了亦君作为陷阱诱翎儿出来,自是早有准备,却不想翎儿也将计就计,趁了月色被遮之时隐匿在剑光之中,给了武乩童一个下马威。虽是半点没伤他到,却也让武乩童松了手上对傀儡恶童的操控,所以适才恶童对亦君的进攻才并未那么频繁诡异。 武乩童这番有了子母吸魂剑,母剑用以跟翎儿斗剑,子剑则是被他一投在一旁设下了阵法了。亦君见翎儿又现身于此,内心又喜又忧。这边却追着那移走的恶童差点入了那尚未成型的吸魂阵,顿觉自己脑袋一时混沌起来,魂魄差点被从身上抽离似的。她立即想起在常兴镇时方赤舟所用的勾魂幡,妖法不知来由地极其相似。亦君猛地从阵边退走,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恢复清醒过来。除去其余的几只恶童后,亦君见一把与武乩童剑光相同的飞剑插在那阵中,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转火焰剑光刺向阵脚那把子剑,火焰眼看就要绞断那把子剑,却听两剑相交镫地一声逼得亦君连退了数步,差点站立不稳后倒下去,赤火剑剑光也被弹飞了开。那把子剑剑身上突然扑涌而出无数恶形丑陋的人形魔影,登时朝亦君追扑上来。 亦君站直身子,正要再放出火焰剑光将这些魔影连那吸魂子剑一同破除,却听了在与武乩童斗法的翎儿大声喊道:“亦君不可!”翎儿知这武乩童子母吸魂剑妖邪,那子剑更是封藏了无数魂魄邪物于其中,亦君的波摩赤火剑虽然威力较大,但亦君修为尚且难以抵御,硬碰之下怕赤火剑连同亦君反被邪剑所污,正中了武乩童的诡计圈套。 翎儿虽也来不及与她多说原因,但亦君也听得一清二楚,知道翎儿这时出口必是为了她好,赶忙提了劲力转身便逃。但武乩童早已将她二人境况收在眼底,翻手让母剑躲开了翎儿的无形剑追击,掉转剑身便朝亦君所逃走的方向追去。 亦君已驾起了剑光飞起,见吸魂母剑封住自己前方逃开的去路,后方又是从子剑中拉长的那些魔影,赶忙又偏往侧方飞去。谁知武乩童根本不给她逃走机会,一伸手子剑又从那阵中飞出挡住亦君侧行。这子剑见到母剑,飞出的速度奇快无比,拉着那些个张牙舞爪的魔影也追了上来。 听的武乩童子剑和母剑狠狠插入在地上的声音,亦君突然觉得自己身后被人一掌打的猛地推飞了开。在空中翻转了几滚才稳□形,好在那掌不轻不重并未受伤,再一瞧方才所在的位置吸魂阵已经成形,而公楚翎儿却被那些无数飞舞环绕成屏障的魔影困在了其中。看她眉间凝蹙、闭眼凝神,身影恍恍惚惚,已是在极力忍受着吸魂大阵所造成的痛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天快亮了 预告一下下章人气配角要出现了,痛恨他的读者们可以继续为他投票 赵江对此表示感谢 第六十六章 无语道情敌妖童 “哈哈哈哈――”武乩童见公楚翎儿为了救柏亦君竟然自行摔入阵中,心道这两人真的是傻到不透气自投罗网。战局一面倒,他武乩童也已胜券在握。有能力与他相拼的公楚翎儿现下被困吸魂大阵之中,而柏亦君的修为大大不如公楚翎儿,更不用说与武乩童相比相斗了,谅她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想及此,武乩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小手小脚手舞足蹈,面具后的童音变的十分惊悚刺耳。 他在亦君面前摊开一只小手掌,嘿嘿说道:“公楚翎儿已落在我手中,我吸魂大阵,你若是快快交剑,童爷我尚可考虑放你一条活路。”武乩童口里虽是这样说,心中已下定好主意要将亦君剖膛破腹,找到她身上那颗火焰胆服下增进修为,如此这般亦君也必是没了性命。亦君连续坏他大事数次,这回又将他近百年所收藏炼化的恶童全数剿灭,他哪里会大发慈悲愿意放亦君活路。更与翎儿、亦君想法一样,此番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清楚,谁也别想逃! 亦君的火焰剑光镫地朝武乩童一扫几圈,大声喝道:“你快放了翎儿!”武乩童身子虽小,但灵活丝毫不比亦君、翎儿有差。他旋身几转飞出亦君剑光火圈,拍拍小衣裳上残留的火星,笑道:“你快看看公楚翎儿那般模样,快啊!” 只见阵中的翎儿依然是眉间紧蹙、闭目纠结的神色,双手剑指起势已然定住,颤颤巍巍地发着抖。那些魔影鬼怪不但将吸魂阵与外界隔开,有的也出现在了阵中,朝翎儿张牙舞爪狰狞咆哮。翎儿的身形微微晃动,仿佛有好几个翎儿的半透身影要从左右各方被牵扯而出。 “瞧瞧,这死丫头还挺倔强,三魂七魄稳不住了罢,哈哈哈……只消抽她个一魂一魄,她这俏模样就得变成疯子傻子了!看你还愿不愿意跟她凑成个一对儿!” 亦君整个心慌乱了,也不管武乩童如何在一旁耻笑她和翎儿,一口气冲到大阵入口。(.) 吸魂阵的入口即是出口,虽然翎儿已是深困阵中,但武乩童奸猾多心,要以防万一翎儿从中脱逃,便将这吸魂阵的出入口给封了起来。 “你快放她出来!!”亦君心疼的要死,转头对着武乩童怒喝一声道。 武乩童口中讥笑着,轻身一跃远离吸魂阵数十丈之远,坐在一处山岩上看起热闹来。他性格险恶毒辣,就是有此偏好,想耍弄折磨她们两个,至死方休。如若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同李在在掳翎儿之前,拐弯抹角的想要先害死亦君。 亦君心系翎儿也管不得他许多,只想着现下要尽快救翎儿出来。适才翎儿为了救她才入了险阵,亦君内心好生纠结痛苦。一是感激翎儿还念她们情分,对她仍是这样的好,甚至不惜替她挡下入阵危险;二是自己本领太弱,救翎儿不得、助翎儿不得,反倒还害了翎儿。想到这儿亦君忿恨地干脆用肉拳狠狠打向那吸魂阵的阵罩。亦君修为不高,碰到这精心置设的大阵还是首次。她猛地一拳气劲砸在那鬼怪魔影围成的阵罩之上,砰地一声经受不住那阵罩的反冲之力,身体不但朝后被回弹的倒摔在了地上,更惹的魔影朝她追扑怒号。 这一处雪地先前已被她的波摩赤火剑剑光完全融化成了一片水地,冰凉的雪水没过亦君的脚踝到了亦君的小腿肚上。雪水在亦君的剑光下并没有结成冰水,所以亦君这一摔背上满身湿透,冰凉凉的透过她的数件衣裳直达肌肤骨髓。亦君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想要站起身来,却被那追着她扑啸的几个鬼影给围住。鬼影连在吸魂阵的阵罩上,追着亦君下来拉长了那半透不透的身子。亦君一瞬间心神俱恍,完全忘了翎儿叮嘱。她抬起手来,放出波摩赤火剑的剑光与鬼影相交,再用火焰胆的气劲施在剑身之上,满是火焰的剑光护住了亦君周身,这才让那几个鬼影又退了回去。 见波摩赤火剑的火焰略有成效,亦君又咬牙从水中站起身来,放出飞剑提劲猛冲连扫了几次那阵罩。此时周遭除了她火焰剑光与阵罩相击的砰砰作响之声、魔影鬼怪的呼啸之声,只剩武乩童的尖细可怖的童笑声了。 果真一如翎儿所担忧的,那波摩赤火剑再连击数次之后,亦君又被弹飞了开去。不但如此,她的赤火剑剑光也快要被那魔影鬼怪的阵罩吞没。亦君心中大呼不妙,仓惶爬起身来要抢回自己的飞剑。好在那赤火剑颇有灵性,也不甘就这么被武乩童收去,亦君收剑势一挥,勉勉强强退了一半出来。 这时翎儿在阵中怒道:“柏亦君,你没有甚么修为又逞甚么英雄!我不须你来救!你快走!”其实翎儿被困阵中,周遭全全是铺天盖地的鬼影重重叠叠,锁住她各处去路,脚步都动弹不得。亦君在外界所见也只不过是管中窥豹,根本瞧不见她真正难耐的撕心痛苦。但她这一点痛苦,也已让亦君心疼的不行,一心只想要救她出来。 所以翎儿此时此刻这样的说话亦君哪敢相信,一想到那时翎儿为她破去法咒而不敌李在深受重伤的模样,她的心就如刀绞一般,生怕翎儿身上再受甚么伤害。亦君自然不会说走就走,就算翎儿现下是真的恨她要赶她走,她也不会离去的。 翎儿在阵中微微睁眼勉强望见亦君再一次摔在雪水里,也是心急如焚,她方才分心与亦君说话,稍不留意已经是被那魔影鬼怪给趁了个空,心神动荡。也顾不得亦君是听没听进,口中念念有词,将尊卢阿房教她的净心咒默念了出来,以求降住那窜入心神的心魔。 亦君庆幸手中波摩赤火剑完好如初,想起白日里尊卢参收过冰矜、翎儿和自己三口飞剑,这才知道尊卢参是着实是非常厉害的角色。而现下若是再要以自己那点三岁孩童的修为放剑破阵,恐怕得不偿失。她剑随心转,立即把剑朝向拍手称快的武乩童。武乩童袖子一挥,吸魂母剑从阵中飞了出来,将亦君的飞剑给挡了住。亦君气势汹汹的转过头狠狠望住武乩童,心想波摩赤火剑碰不得这吸魂阵,硬碰硬也救不出翎儿,那就与这恶心的老不死妖童斗个你死我活罢了。 武乩童见亦君不但飞剑朝自己刺来,身姿还要用了火焰胆的劲力朝自己扑来,他赶忙放出母剑剑光抵挡住那把赤火剑,身体却不与亦君斗硬功。那时亦君发现武乩童要偷袭翎儿之时便是扯住了他幼童的身形,以致武乩童差点被亦君所制住,遂才从剑光中摔到了在地上。这种狼狈也是武乩童数十年来未曾遇上的。也不是武乩童怕了亦君,只是他知晓亦君服下了火焰胆,劲力会强大数十倍之多。那手劲若是直接使在他现在的幼童肉身上,就算他再是精钢不坏之身也得被她捏碎不可。武乩童看的出亦君不懂如何完全释出火焰胆功效,所使的那几招相较李在以往的招数也不过尔尔,心底反倒还有些庆幸。但亦君悉数破了他的恶童,他也不敢再麻痹大意。 阵外亦君与武乩童剑斗,阵内念着净心咒的翎儿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将心魔驱走。她听见亦君与武乩童剑斗起来,内心再不敢多想其他,只觉这时大阵无人照料正是破阵的大好时机。她口中也不敢停下咒文,微睁着眼打探起阵中情形。见有四个骷髅头骨在阵中东南西北四方,中间即是那口吸魂子剑,魔影鬼怪便是从这五处地方源源涌出形成。心底便开始思忖着怕是要一举先灭四方的骷髅头,最后才能绞断那口吸魂子剑。这些个群魔乱舞的魔影鬼怪确实十分厉害,在阵中游走飘飞,露出各种凶邪的令人极其恐惧的面孔。让人眼前、脑海之中出现各种痛楚幻象,逼得人心神俱伤,最后抽出人的三魂七魄,极其毒辣阴险。那种心神俱伤无力自控的痛感,亦君是清清楚楚了解过了的。翎儿承受着眼前魔影鬼怪的侵袭,竟想起那时亦君因她中毒恐怕也是受着这样的苦,内心不禁有些不忍起来。她这一想,心神又开始摇摆。 阵中魔影鬼怪的厉害还在于,此番不但将翎儿困的动弹不能,更将尊卢阿房赐给亦君的那口波摩赤火剑都给制住还差点收了走。这一对母子吸魂剑,也不知是害死了多少人才得炼成。翎儿又想妖邪迟早要遭天谴,师父说她根基深厚,今日就是她来收拾这个恶人妖道的时候了。如此一想,再听见亦君为她搏杀武乩童的剑斗之声,心中顿觉得安稳下来。炯炯有神的双眸盯住阵中四方,便开始算计破阵之法了。 亦君这边几番下来,不但追击武乩童不得,火焰剑光还被武乩童看出了路数。武乩童用吸魂母剑制住了波摩赤火剑,两道缠斗周转几圈也不知飞去了何处。亦君又想给赤火剑加上火焰胆劲力的时候,却无法唤它回来。武乩童与她保持距离甚远,当即瞧准了时机又拿出三根泛着红光的丝线穿在了亦君身上,亦君便中了他圈套。刚要伸手拽下已为时晚矣,整个人立刻被武乩童所控的这三根丝线肆意翻摔在了雪水之中。还不及她要再伸手抓住那丝线,又被牵扯起来砸在了山岩之上。武乩童再一个反手,亦君又在山林之中被武乩童拖行了数十丈。身上满是雪水、积雪、破碎的岩石块、泥土苔藓和枯枝烂叶,脏污不已。白皙脸上更被地上的冻土、石块刮的又是肮脏又红了几块血刮痕。 如此这般又摔了亦君几十次,亦君连收回飞剑的力气都没了。武乩童见亦君烂泥一般躺在雪水里的模样,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边是拖行着亦君,边是将红线越收越短。他手里拿出另一把利刃,是要将亦君身上的火焰胆取出所用。殊不知,亦君身上的火焰胆早已化进了她体内,不然也不会与她天生的水性相融,打出炽热的水汽劲来。只是真气欠缺疏导,所以才不能将水火分别运用自如。 第六十七章 千钧雷出水麒麟 污浊的雪水从亦君的额前滑过,耳边的鬓角刘海贴在了亦君的脸上,刺骨的寒意透过了亦君的全身,更从她微眯的眼睛里显露出来。如此的寒意让武乩童又下了狠手,亦君再次被摔地趴在了雪水之中,渐渐开始结冰的雪水反倒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她身上力气残余不多,连弯起膝盖爬起都成了困难。嘴角流出的鲜血滴在雪水之中,一丝丝飘散开来。已是破晓的天空露出日色光芒,那脏水里浮着的红色,十分刺眼。 戴着白漆面具的武乩童是让人看不出他神态的,但无疑他幼稚的童声一直都是在放肆的笑着,两只小眼睛欣赏着眼前人这一副惨象。 “区区一个卑劣妖人,也想欺负本王。”亦君心里想着恨着,嘴角带着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冷笑。她半张脸浸在水里,漂亮的五官被打的、摔的、拖擦的,有些变了样。她双眼望着翎儿所在的吸魂阵中,恨自己让翎儿从山庄跑了出来,更恨自己救不了翎儿。 武乩童看她趴在水中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就连他难得停下丝线,亦君也不去挣扎拽开。武乩童心想八成她已经晕死过去了,但他还是留了心眼,用丝线将亦君整个人又反转了过来。此时转过脸面的亦君正冷眼盯着武乩童,手中将那三根丝线牢牢抓住了。 武乩童慌忙又将手指上缠着的丝线晃动起来,亦君再不顾身子如何受创,指尖紧紧扯住那三根丝线,双拳奋力朝地上一锤。她身上所余所有火焰胆的劲力一下被她震了出来,一时间这一处轰轰数声、地动山摇,牵着的那三根丝线也一齐应声而断。武乩童根本没料到她会有此招,手中绑住的丝线震断,脚下山地动摇,手脚皆是震荡,他小小四肢立刻被摔了个底朝天。一旁亦君双眉皱起、两眼怒瞪,喘着大气举起双掌朝那被碎开的冰雪水中结了个掌印,大声喝道:“震雷!!” “震雷!” 营帐中,赵江将澹水环佩拿在手上,给身旁的北宫冰吟翻看,他一声呼喝,却并未唤出水麒麟震雷来。[.超多好看小说]他心底一凉,心道:“不听话就罢了,今日怎么连影子都没了?”嘴上却对冰吟道:“难道那个妖道又胆敢给本王的宝物下了甚么陷阱?” 打扮成小兵的冰吟坐在他身旁,轻声道:“要给麒麟这种祥兽施法并不易,恐怕其中还有些甚么细微之处。今日你唤震雷出来时而可以时而不行,许是你还没掌握其中技巧,不如去问问其他人何如?” “本王从母后那儿得到此宝,母后怎能随军前来?可本王现下又不能回去宫中问母后。” 赵江如此一答,冰吟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问,脸上羞红淡淡。又劝他道:“你再多试几次,若是不行,等回到宫中,再请教太后也不迟。” “我军将士上阵杀敌,本王身为三军主帅,理应为将士增加些气势才对。”赵江故意说的有些烦恼,一副大义凛然面孔,然而其实是他近日在军中有些不祥预感。赵江对前方战事丝毫不明,将士事事只报给副帅公楚翔。赵江参加战事会议的与否也并非举足轻重,其实他并不懂那些武将在营帐中商议何事,但凭他以前在社会上经验来看,似乎被自己部下边缘化绝非是件好事。有了只祥兽麒麟跟在身边,多少还是能唬住人的。可这水麒麟今日突然时灵不灵,让他心下也是有点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赵江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冰吟,而冰吟并不懂得心中真正所想,只知眼前之人确系是六王殿下秦澍无误。赵江所操心的也是大翳天下之事,那些打打杀杀的冰吟也不懂。但她记得,若不是漠国之王打不过大翳朝廷、委曲求全,自己也不会跟着北宫冰矜前来大翳当质子。最后堂堂先帝御封的郡主,只是挂名郡主的山间采药女子罢了。 赵江生的有些英俊,用穿越前那几句俘获苏昕心思的花言巧语于冰吟,竟然同样在冰吟身上受用。冰吟就连那惊喜神色,也与苏昕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赵江身边除去那在宫中见得着摸不到的北宫冰矜和公楚翎儿,就属北宫冰吟最美了。况且冰吟与苏昕面容相同,他对她也十分有亲切之感。冰吟又是冰矜的堂妹,又算是个郡主身份,他更对她有许多好感。在军中又无女眷,自然而然的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冰吟。 但北宫冰吟此人虽是一副倾心于他的样子,可又或远或近、欲迎又拒,这点与苏昕倒是大不相同。想那时苏昕硬是要将初夜交予自己,赵江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笑容。好在要谢谢苏昕的是她把翳珀漏在了他那,否则这六王殿下的位置还不知要给哪个死人? 雪水沉积的浅水面突地波涛汹涌起来,随着亦君与平时大为不同的掌印结起,水麒麟震雷的水形从雪水中扑涌而出。 被亦君震摔在地上的武乩童眼看着这一只有一人高的水色透明的麒麟出现在自己跟前,口中的霹雳也要向自己打了过来,急忙挥手将那口制住波摩赤火剑的吸魂母剑唤了回来。 砰砰砰――几声霹雳连打在了吸魂母剑之上,惊得武乩童立即旋身从亦君这边远远退开。亦君的波摩赤火剑回到手中,她放手一甩,让赤火剑与水麒麟一同向武乩童追去。不想,那武乩童剑光分明仅在吸魂阵旁就停了的,亦君心系翎儿也赶忙忍着伤痛尾随而至。 水麒麟震雷的水形十分威猛,口中霹雳打的武乩童招架不得。就在水麒麟仰头怒喝,天空乌云翻滚密布,即将要对武乩童打出水麒麟太乙千钧神雷之时,水麒麟的水形哧地一声便消散了,被扭曲的水形化作一团冰水流在地上。 “皇兄说过用此掌印危急之时可以唤出震雷,只可我二人偷偷使用,没我收掌,震雷怎么又会突地消失了而去?澹水环佩在那替子手中,怎么……” 亦君望着自己手掌震惊当场的同时,站在吸魂阵外的武乩童低头看着浸没他小腿的雪水,又扬起他面具后已被吓得满脸是汗的头,劫后余生般大笑起来。 “待我这把吸魂母剑插下,谅你公楚翎儿就是抵的住我子剑阵中魔影鬼怪,也得被子母双剑化成附着我剑中的孤魂野鬼!哈哈哈哈!” “住手!!”亦君剑指一挥,赤火剑红色剑光赶忙朝武乩童刺去。武乩童并未进入阵中,亦君的剑光一到吸魂阵入口,便被突然纷纷猛扑而出的魔影鬼怪吞噬了进去。而武乩童双手握着的吸魂母剑往阵口一插,吸魂大阵立刻又大了许多。与先前困住翎儿之时同时插下的情形不同,这座无名山头立即被黑雾灰烟笼罩,整个吸魂阵群魔飞舞,各个狰狞可怖张牙舞爪,似要把一切都要撕碎不可,距离吸魂阵数丈之内突地一片死寂,寸草不生。 “翎儿!!”亦君一声哭叫,从口中接连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双手朝地上的雪水之中又结了与方才相同的掌印,水麒麟震雷再度扑啸而出。亦君怒气横生,那水麒麟仿佛也知她心意,对着武乩童和吸魂阵打下连续的漫天太乙千钧神雷。雷击之中,震雷怒而扑向阵口的那口吸魂母剑,但它此刻是麒麟水形,并不能将吸魂母剑直接绞断。于是震雷口中连吐数道霹雳,硬生生将吸魂母剑劈断。从母剑断口处飞出的恶鬼妖魔又被漫天的千钧神雷击的魂飞魄散,当场云散烟消。 入口一被震雷打开,亦君便在漫天的雷击之中,不顾一切提劲飞奔到了吸魂阵入口之处。方才要跨入其中。却见一道光亮将由魔影鬼怪密布成的阵罩从内向外剖开了一点,那一点向外四散裂开,那些魔影鬼怪仿佛没了子剑保护,上被神雷击中,下被那渐强的光亮扫过,砰地一声,巨大的吸魂阵罩化为点点灰粒散开了去。一道红光也从其中飞出,回到了亦君的手上。 公楚翎儿站在大阵的中间,手上仍然比的是剑指,胸口一起一伏喘着大气。她见大阵破去,一双眸子定在了亦君身上,俏脸上又有哭又有笑。震雷却在此时又化回了水团,变成雪水流到了地上。 同时,漫天的神雷已过,被击中数次的武乩童也缓过一口气力。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日胜券在握的大局就如此反转,被柏亦君横扫了恶童,被公楚翎儿破了吸魂阵,更被这莫名而出的水麒麟给逼的如此惨状。武乩童幼小的身子蹒跚朝亦君和翎儿走来,身上衣衫残破,脸上的白漆面具也掉了下来。五官丑陋纠结在一起的脸面绝非是一个幼童的脸面,邪功不能助他颜面永如孩童一模一样,只是有个幼童脸型轮廓。然而不断长大的五官聚集在成人手掌大小的小脸之中,武乩童也只得覆上面具遮去他令人作呕的脸面。 亦君心中大恨究竟是谁竟又将水麒麟唤走,她怒在心头,心道必是要将那替子揪出来狠罚不可。边想着手中已然放出红光向武乩童劈斩而去,翎儿的无形剑剑光也如密网般将武乩童围住。 武乩童已觉没有颜面回去见虚道,他百年修为所炼化的宝物彻底功亏一篑,以致现下根本就是身无寸铁了。他也不可能再逃回洞府修行个百年,便一心要与亦君翎儿同归于尽。只见武乩童大喝一声,也不知使的是何妖法,让三人之间起了一道大罡风,将三人推上空中。罡风吹搅,最先是武乩童自行被卷成了血沫。而在罡风初起涌动之时,一道水影迅速将亦君和翎儿二人驮走,在天空循走一圈,离开了二人奋战一夜的无名山头。 坐在震雷身上的翎儿抱着亦君,樱口轻轻吹拂着她脸上的伤,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又强装甚么英雄呢?” “不是英雄,也要救你回去。何况……公楚翎儿,还是本王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英雄,也要救狗熊。” 公楚翎儿听罢,将柏亦君从空中扔了下去。 【全文完】 ------------------- 发现这章写的太多又有赵江,干脆就写两章得了 所以赵江就出现在了这儿 第六十八章 绕君衾叠愁芳心 “本王喜欢的人……” 蒸腾而上的如烟水汽之中,掩映了一个粉腮红润的玲珑少女。少女身上未着寸缕,半沉在温泉水中,雪白的酥胸半露在氤氲水面之上,如瀑的长发被盘卷到了头部,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她自言自语低吟着几句字眼,时而抿抿嘴露赤甜笑,时而眼神里略有忧郁,撅起嫩红的翘唇,一双漾水的俏眸子已然忘神。 公楚翎儿却不知温泉外的仆人们等着着急,谁让她已经洗了一个多时辰了。 话说,她和柏亦君被水麒麟震雷的水形从那无名山头带出后不久,震雷的水形又化回了雪水。亦君不但受了外伤还有内伤,面对震雷消失之事气愤懊恼不已。好在两人已经脱离险境,翎儿便立即带了亦君驾剑光飞回了天蟾山庄。 沐浴后,换了新的衣裳的翎儿点脚,轻落在天蟾山庄某个院落的廊道上,悄悄拉开了亦君的房门潜了进去。 走近床边,那总能招惹是非的多情种子穿着纱衣躺在床上,青丝洒在枕上,呼吸均匀,已经沉沉睡去了。亦君的枕旁还摆了一块澄阳暖玉,让整个房间如春暖到来一般都暖了起来。 翎儿轻轻坐在床的边缘,掀起亦君身上的薄被,想察探她的伤口处理的可好。方才打开亦君的衣襟,见着那白皙精实的肌肤,锁骨刚毅而不失温柔的线条,翎儿的脸腾地如火烧一般,鼻息也不禁微微喘了气。可心里又无端的不放心亦君的伤势,只好又将纱衣褪到了亦君肩上,青青紫紫的块块点点,让翎儿看的好生心疼。再看她被武乩童拖行时给荆棘划伤的上臂,已经上了药也包扎完好了。但翎儿不禁愣了一下,那白色绷条所系的绳结不似玄令山门人所系的。 直到亲眼看到亦君身上伤口都已被妥当处理过了,翎儿才帮亦君合上纱衣,玉手却不小心碰在了亦君的胸口。不似男子的胸部使得手指感到了与众不同的柔软,翎儿故意使坏的又轻触了几下。想起那时亦君身中武乩童的妖毒,翎儿听从冰吟的话将亦君衣裳打开敷药,谁想竟是见到亦君女子的身形。翎儿对亦君早有好感,不想即使自从知道了亦君是个女孩儿,也丝毫不减对亦君的喜欢。她不知两人转世情缘,只惊觉两人间的感情竟可以是微妙至此。 食指轻轻滑过亦君好看的眉眼,不敢在她的小伤口处停留,再是滑过她挺直的鼻子,翎儿忍不住像以前那样笑着捏住。拇指和食指方才捏紧,她立时又放了开。亦君受伤在身,得让亦君好好休息,可不能让她醒来取笑自己,自己可不是来偷偷探望她的。玉指再触过脸廓、唇边,又停了下来。彼时,冰吟让翎儿渡药渡气给亦君,翎儿也曾应承了下来。现下想起,那时与亦君初次口口相接,完全是没有在伴月阁顶上和雪地里那样的奇妙呢。 眼前那轻闭的朱唇诱惑着翎儿的心神,翎儿双眼定在亦君唇上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略有瑕疵了的俊脸。她心想这样可男可女的俏丽脸蛋,难怪是不但把自己的心给占了,还把那精明绝色的商大小姐给迷了去。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让她牵肠挂怀的人?同样是女子,也能像男女那样相爱,而她们甚至还有婚约在身。就连今后的夫妻之礼,也能像男女那般么? 想起亦君已经和商璧胭做过那事,翎儿说自己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又想及她与亦君的成亲之日也要如此,还是不禁让俏脸红了个通透,两个女孩儿……究竟是要怎样才算成亲呢? 翎儿将胸前的长发向颈后抹去,俯□来,触吻着亦君的双唇。她本想是亲一下就收手离去的,可是两个俏鼻相接,翎儿闻着亦君温软的呼吸,心中怦怦直跳小鹿乱撞,不知不觉就吮住了她的唇瓣。然而在翎儿还未凭着自己感觉继续的时候,已经有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一只手轻按在她的颈脖,小舌探入了翎儿的口中深吻了起来。 “嗯!”翎儿受不得那突如其来的温柔,娇吟一声惊地睁开眼,却见着亦君若无其事一般,依旧闭着眼。可是亦君那鼻息中加快的呼吸和付诸于舌尖的深情力道,让翎儿再也挣脱不了亦君的双手。翎儿轻喘着抚在了亦君的胸口,身子半贴半压地上了亦君的床,玉齿悄启,舌尖灵动地回应起亦君的热吻来。 不似之前的青涩,翎儿的小舌再不会轻易被亦君诱到她口里去了,也会挑逗起亦君的小舌。不一会儿两人已是鼻息如炙,斗剑似的用小舌你来我往的乱挑乱弄、你缠我绕,全身有些发烫了。翎儿是沐浴过后,身上带着温泉浴后怡人的馨香。亦君她身上的味道觉得好闻,又是蹭着翎儿的脸颊、雪颈嗅着吻着。(.)翎儿半伏在亦君身上喘着,咬着朱唇快要吟叫出口,身子也要瘫软的倒在亦君身上了。她怕压到亦君的伤口,赶忙扶开亦君的头,双眼迷离地看着亦君。见双颊绯红的亦君也喘着气望着自己,翎儿双手贴着亦君的脸颊,又紧紧吻住了亦君的唇口。 冷不防亦君的手已经覆上了翎儿胸前的柔软,缓缓的捏揉着。身体里的异样火热让翎儿有些无所适从,蹙起眉尖轻哼着想推开亦君,可手上怎么也使不上力,口里喃喃说道:“不许你……欺负我……嗯……” 这时亦君倒挺听话,吻了吻翎儿的唇,手推着让两人坐起身来,再用双手把翎儿扣在了怀里,嘴唇凑在了翎儿耳边用气声说道:“谁让你先欺负我……” “我……我……”翎儿勾着亦君的颈脖“我”不出话来,事实如此,她难以狡辩了。缓过身体里的异样,平稳了急促的呼吸,翎儿红着俏脸在亦君的唇边咬了一口,不疼但也见了牙印。望着牙印上比其它几枚牙齿略深一点点的虎牙印,翎儿心里很是甜腻满意,她扬起头盯着亦君皱眉问道:“你怎么就醒了?” “你又是脱我的衣服,又是摸我胸口,又是捏我的鼻子,又是亲我,我要睡的多沉才能醒不来呀?” “你……你都知道!”翎儿嘟哝着推开亦君,“不跟你说这些,你继续睡罢……我,我走了。” 亦君一手抓住翎儿,忙道:“我不欺负你就是,你再坐会儿,我们说点别的。” 翎儿听罢,鼓着腮帮甩开了亦君的手,亦君以为她要走了,谁知翎儿又坐了下来,随意问道:“是谁给你上的药?” “当然是母后亲自上的,还有一个叫做吕若的门人,”亦君眨眨眼,“你呢?” “吕若?吕若何时会系那种奇怪的绳结了。师父让山庄的人给我安排了温泉沐浴,在泉中放了药材,洗去那吸魂阵所带的阴邪之气。本来半个时辰就好,想你伤口早已被师父处理妥当了,我就迟些才从温泉出来,顺道看看你。”翎儿故意说的好似并不在意亦君,可那话语中矛盾的词语已让亦君在心底得意的窃笑着了。 翎儿见亦君朝她坏笑,气的伸手推了她一把,谁知不注意又被亦君搂在了怀里,想起刚刚两人在床上的事,脸蛋立即羞成了绛红色。好在亦君没再逗弄她,两人只是腻在一块儿说话。翎儿又突地想起在回来路上震雷的水形突地消失以致亦君大为光火一事,便岔了话题问她道:“我听师父说震雷本是你的,既然唤了它出来,怎么会突地就回去了呢?” 见亦君愁眉深锁,手上也握了拳头,翎儿立即一掌拍掉她的拳头,问她:“你气个甚么?身体伤口都不顾了。” “我气那不知是甚么人的甚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跟我抢震雷,我救我翎儿那关键时刻,时不时与我作对,放个千钧雷都跑失去了两次,震雷送我俩破那妖童的封山屏障出来也一下没了影儿。我俩性命攸关,岂容这等不识时务的人捣乱!等一会儿去见母后,我定要让母后把此事了结了!” 翎儿听亦君这样叙述,一下也明白过来,便点头应道:“必是代你出征百越的那个替子了。我看他最是讨厌,獐眉鼠目的,在宫中品行又坏,杀了好些个宫人了。成天又一副让人作呕的嚣张嘴脸,以为我跟他有婚约就一定要跟他多亲近似的,哼!他拿了你的翳珀和澹水环佩,说不定是误打误撞唤了震雷出来。”翎儿原以为赵江是真正的秦澍,他的存在便是阻碍在了翎儿和亦君之间,所以对他极其厌恶。开口一提到赵江,满嘴只剩坏话了。 亦君自然不高兴那替子装扮成自己便罢,还敢对与自己有婚约的翎儿“亲近”,忙问道:“亲近?他对你如何了?” “他?”翎儿侧过脸,扬起头动了动眼珠子,愁闷低语道:“谁让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秦澍!” 亦君听的脸色都变了,“怎么?你们……他个替子他……”她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又怕唐突了翎儿,又怕那替子已经冒着自己身份对翎儿做了甚么,口里说的话也欲言又止起来。 “你乱想甚么?”翎儿又哼了一声,抬眼对上亦君诧异的双眸,搂着亦君的玉手在她腰上用力的很捏了一下。亦君吃痛的闷叫了一声,她才满意的说道:“听说那几个宫人不过是在背后说他几句坏话,他就心狠手辣寻了借口把那几个宫人车裂了。那时候我又不知是师父的计谋,更不知他只是个替子,师父故作那么疼他,若不是担心他啊师父啊知道你柏亦君,去天蟾山庄找你灭口,我伤好后早出咸阳都去寻你了。” 想起翎儿在白水洞差点被李在火拳打死时的情形,亦君心里又作痛起来。那时她全身焦灼,若不是感觉到翎儿败下阵来,说不定就不会拼了命的醒来,说不定也救不了胭儿了。 亦君看翎儿悻悻的模样,又道:“为何要找我灭口,我这个小跟班招他惹他了?”亦君自然知道她六王殿下的身份有多了不得,再是受了太后的疼爱,沾上了四哥皇帝的光,别说文武百官,就连三公九卿都得避让几分罢。那时自己只不过是个小草民小跟班,要是让人知道翎儿与自己有过这么一段,不提替子,要是自己在六王殿下的位子上知道了翎儿有这样的事,也不会放过的。想来,翎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亦君这么一问,倒是让翎儿羞赧起来,亦君言下之意是要让翎儿亲口说出两人的关系来。 “还不是怕他们知道我和你……喂,柏亦君……”翎儿鼓着嘴道,“你是故意的。” 亦君朝翎儿吐吐舌头,翎儿哼了一声就回身将亦君按在了床上,挥起拳装作要给亦君点颜色看看似的。两个人说着吵嘴的话,可旁人听起来反倒更像是情意浓浓的甜言蜜语。触碰着说话的四片唇瓣再度交接在一起,静谧到只剩两人暧昧的呼吸之声,引了房中温暖的气氛更加的缠绵。 两扇门中间的一道门缝又轻轻被合了上,北宫冰矜转过身,手上捧着装了丹药和纱布的托盘,静静地从亦君的房门口走开了。她没有让人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和略有湿润的睫毛,只是将托盘交给了吕若。 商璧胭把要给太后过目的账本合上,缓缓走下案台的小石阶,透过窗外的雪色望着亦君所住的院落方向。她听闻亦君和公楚姑娘受了伤,却没有机会前往探视。说是没有机会,其实是她心急如焚但又欲行又止的踌躇。亦君成了六王殿下秦澍,不说其中曲折,名义上公楚姑娘才是她婚约里真正的妻子。而这一切亦君还没有给她个解释,她着实没有办法走下一步。 她想起亦君的事,已是泪眼婆娑。含泪抬眼瞧瞧账房内成箱成叠的账簿,那么多的账都可以看的清算的清,可对亦君,她要怎样算清呢? 第六十九章 调神动夜醉香盏 桂蟾堂内,尊卢太后正坐在案台旁翻阅着天蟾山庄的账簿,心底不由地暗暗惊讶这天蟾山庄在大翳的产业,竟是这样的庞大。(.)说是富甲天下,也绝不为过。若是这些金银财物、丝绸商货等全给反贼神不知鬼不觉地洗劫一空,百越该是会掀起多大的风起云涌!从商之人在大翳地位偏下,这对天蟾山庄庞大的家业影响颇大。商应显投靠于她,也全是为他商家的产业着想,不忍这么大的家业被反贼、叛贼等瓜分掠去、害商家百年累积的基业付之一炬。 这倒给尊卢太后提了个醒,虽说商人贩运货物从中赚取差价的行为为人所不耻,嗤为奸商,但也并非甚么谋财害命大奸大恶之事。然而商人经商所积的资财,可是不小的一笔巨款了,被人觊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天蟾山庄这回被盯上,官匪勾结、凡人和修炼之人一同诡划,就连离天蟾山最近的金蟾县令都不明所以。要不是太后亲临,会稽郡守也醒悟及时派人马来助,还不知金蟾县令要将这惊天的大案如何了解。天蟾山庄说是还不至于富可敌国,但真要是给百越劫去,大翳也别想在两三年内拿下百越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商应显断了两根手指,也总算保住了天蟾山庄。 “母后。”柏亦君大步走进堂内,跪在尊卢太后面前行了个大礼。 太后带着淡笑从案台走下,扶起亦君道:“伤势未好便来找母后,澍儿是想起了甚么要事了?” 亦君抬起眼对太后说道:“这两日都按时服下了丹药,吕若又每日给澍儿伤口换药,伤势都恢复的差不多了。”见母后只对自己微微点了下头,并不多语,亦君便开门见山地道:“澍儿想往百越,从那替子身上拿回澹水环佩和翳珀。” 太后听罢直起身,缓缓甩过宽大的袍袖,在桂蟾堂中轻踱着步子。 亦君怕她不允诺,赶忙又道:“这回我与翎儿碰见那妖道,三番几次唤了震雷水形出来,三番几次震雷水形都被迫散去,害的我和翎儿差点性命不保,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澍儿实在不明究竟是何原因。但既然澹水环佩和翳珀都在那替子手中,他难辞其咎。我此番前去,也好早日将皇兄留我的环佩开封,不然澍儿已经失了麟趾,修为……修为没了,万一震雷也……”亦君说着眼圈已有些红了。她想起偌大的东宫里秦澈单薄孤独的身影,他斜倚着案桌,拿着澹水环佩教幼时的秦澍水麟掌印的结法。殊不知,秦澈因自己那病弱的身子骨,却是无法唤出水麟的。教给冰矜唤出水麟的小法术,也是他练了许多年才成的。 太后知晓亦君失了麟趾,为此太后亦是伤感了许久,现下再看见她说起秦澈时双眼通红的模样,心下又不忍的生疼起来。她夫君和这几个苦命孩儿所遭的劫数,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她与秦子都并非不悔,但只悔在没有将孩子照顾得当。二人唯一的血脉秦澍这次终于安然回来,尊卢阿房是下了狠心要让秦澍好好活下去的。 太后抬起手掌在空中轻轻舞动着,一道无形屏障已经围在了桂蟾堂外。她别有深意地对亦君道:“皇帝虽是拜了哀家为母,但他亲生母亲慕妃都可放弃,对我母子二人自然也是居心难测。皇帝不知那替子真实身份,他让替子远征百越,给母后的交代是得了战功后,要分封百越两大郡及长沙、南海给他,其实也是要借战事害他的。也怪那替子心术不正,既知是一场误会,一听说是个尽享荣华富贵的六王身份,竟还受的理所当然。即便他暂替你身份有功,也迟早还是要遭大难的。这次皇帝对他下了狠,也是因他在宫中行为不检,偏是惹到了皇帝,咎由自取。至于母后顺水推舟把澹水环佩暂留在他处,自然有用。” “那他怎能斗胆与我抢唤震雷?”亦君一想起那时震雷消失数次的情形,面上边露出愠怒之色。未能与胭儿坐震雷脱困崖底便罢,在常兴镇唤不出震雷也罢。可翎儿与她命悬一线之时,已是记忆恢复唤招了震雷出来,既然震雷来了,他岂可就这么儿戏般牵扯来去?他还真当自己是秦澍了不成? “那替子得了你翳珀,若是巧合之下解了水麟一半封印,也未尝不可。”太后低眉长叹,又问亦君道:“你究竟是如何失去翳珀的?” “我……”亦君羞愧懊悔不已道,“就是澍儿上回已与母后说的那样,那时澍儿失忆,不知翳珀是随身的重要之物,某次误落在了一位女同学那儿,后来便……” 太后叹道:“若不是夏无而出此奇招,父皇和母后都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了。母后和舅舅费了大苦功将你从异界接回,谁知竟误夹带了这么一人过来,再被尊卢虚害的又失散了许久,着实可恨。不然现下你早已在宫中,何须替子代你如此之久,差点满盘皆乱。”尊卢阿房将秦澍送往异界已是违了祖训,非但镇守界门不当,还为私用大开界门十数年之久,也不知前方还有何种劫数要落在母子两人身上。 亦君知晓父皇、母后的苦心,她连秦子都的大丧出殡都未前去,只觉背负了诸多不孝之罪,心中很是痛恨自己。再细想太后前后所言,原是现下皇帝已经对母后和她起了芥蒂之心,若不早做打算,任由皇帝操控全局,对母后和她处境也着实不妙。到时满盘皆输,岂不是白费了父皇、母后的多年苦心了。她这一路劫难连连,幸而一一化解。她是柏亦君时只以为是她自己穿越的倒霉,而现下她是秦澍,秦澍没有像秦澈那般身体羸弱已是万幸。夏无而也已经为她批过命了,秦澍若不是皇帝,大劫大难依旧会纷至沓来。现下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便是父皇、母后和皇兄对她的期望,所以秦澍也是在心里暗暗鼓足了劲,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你前去大军前线,时机也差不多了。此次出征三十万大军中,有数人身负异能。军备森严必然发现你剑光,到时你可拿母后令牌出来应对。副帅是翎儿的兄长公楚翔,暂可先行与他见上一面。临兵阵前,换帅将是兵家大计,那时必有变化,你可相机行事。” 亦君把太后的话记在心上,倒是那最后一句“换帅”,她不大明了,只想许是要在战场将自己和替子的身份理清。太后也不与她解释太多,她立即明白母后必是已经布置妥当,尚未开口再问细项,太后又道:“你没了麟趾失了修为,能得机缘服下那火焰胆护体再好不过。我们尊卢家根基深厚,秦家又是水德庇护,你身上不能调和水火,那宝贝在你身上的效力减去了大半。现下我教你调息之法,平时你勤加练习,定要将火焰胆尽快施展自如才是。” “不见寒月照冻雪,锦衣藏枫信。原是初识烙心印,别来绕君衾。” 入夜,天蟾山上的雪已经停了,山庄里的灯火也渐渐熄去了,微弱的月光透着冰寒的凉意。房间里烧着暖炉,商璧胭坐在案桌边上,浅浅低吟着这几句旧诗。那时她与桓子瑾说起此句,原以为桓子瑾便就是那个将要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君”。谁想一瞬间沧海桑田,真正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头的是另有其人――柏亦君。想起亦君为了自己生生死死,她心里不禁又是甜蜜又心疼。她不会怀疑亦君对她的好,试问谁会爱她爱的像亦君那样?许是有她不知道的人,但曾让她动心的桓子瑾是半点都做不到了。桓家差点害的她家破人亡,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服了法。桓家的算盘打的比她商家还精,退了婚还想财色双收占尽便宜,堂堂九卿之一的廷尉家,做出这等野心勃勃让人不齿的事,现下想来着实是讽刺可笑不已。 林行派人下的那迷情香反倒成了让她和亦君两人情意水到渠成之物,而她的一颗心也彻底倾在了亦君身上。即使柏亦君突然成了秦澍,她也一点都舍不得离开,就算亦君身边、心上还有公楚姑娘,有冰矜姑娘…… 子时已过,璧胭却一点睡意也无。她手里把玩着玉壶和玉盏,壶中的佳酿不过少了不到一半,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已有了点点醉意。璧胭也觉得身体燥热起来,起身打开了窗子,把玉壶和玉盏移到了窗边的桌上。 雪夜里只剩了静谧,并没有寒风吹来,只是寒意袭人。但寒意到了璧胭的粉扑扑的醉颜之上,却是让璧胭倍觉舒服了许多。窗外寒气与房中暖炉的暖气相接,到了一个让璧胭觉得合适的温度。她除去身上厚厚的大髦,敞开了中衣,让刀削般地香肩暴露在外。又伸手摘下发簪,双手手背呈着长发向背后轻甩,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流瀑一般倾泻在了她半露的背上,煞是诱惑。 又是一杯佳酿下肚,璧胭的思虑又飘往了远处亦君的院落。单手撑着醉意慵懒的下颌,斜倚在了桌上,半睁半闭的水眸痴痴地望着窗外院子里的雪色。角落里,山庄仅有的几株寒梅盛开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妩媚动人,她也想将自己的美好全全收起只给亦君,可惜美人天生的娇艳绝色岂可说藏就能藏的起来的。那半露的香肩、若隐若现的酥胸挑动着已经站在屋内的人的心弦。再看略显忧郁缱绻的醉颜,更是让人再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还有个酒盏,是留给我的?”亦君笑着在璧胭身旁坐下,拿起那个干净的酒盏在璧胭眼前晃了晃。 璧胭也不确定她今晚是否回来,但凭她性情,也该来寻她将事情说个清楚了,只是不知是今夜或是明日,抑或后日。备了另个空酒盏,是将满腔的思念赋给了佳酿酒水,不知不觉间想亦君来时就可以将这个酒盏盛满,心底的盼头也盛在了里面。 可是当亦君拿起玉壶要给自己斟酒的时候,璧胭却将玉盏反扣了过来,懒懒说道:“你有伤在身,才不是给你备的。”她语时,口里呵出的温软酒香气轻扑到了亦君面上,醺馥撩人。她身上因酒醉发热,又露了被染上了粉色的冰肌玉肤出来,再加上那一头没有瑕疵的黑直长发,让亦君禁不住咽了咽口水,才低头幽幽道:“那是给谁备的?” “给柏亦君备的。” 亦君听了微笑了起来,纠结着眉目道:“那我的呢?我就喝一口。”看璧胭没有说话,亦君又捉了璧胭的一点衣角撒娇道:“我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就一口。” 璧胭撑着自己漂亮的下颌转头看着亦君,眼神在她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才又若无其事似的看向窗外。亦君不解她的意思,看她褪下放在一旁的衣裳,心道她必是喝了许多了。正想起身拿衣裳把她身上裹了抱去床上休息,璧胭便起手喝下一口酒,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双手扶着亦君的肩膀,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眸子里带了雾色的迷离。那张染了酒色晕红的绝色脸蛋映在了亦君眼里,比她以往形容的瓷娃娃还要美上许多。 佳酿从璧胭的口里渡了过来,浓香馥郁更甚。亦君忍不住又在她口里寻香觅玉,与那热情的小舌肆意交缠着。带着酒意的湿吻,让亦君的身子也燥热了起来。许久,两个人才喘着气分开。坐着的亦君搂过璧胭,想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冷不防让璧胭身上那已是宽松欲落的中衣落了下来,亦君所幸就替她除了去。璧胭瞧着亦君在自己身上忙碌的动作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亦君那点心思她已了然于心了。 那挑人的荡漾一笑却让亦君有些尴尬,望着故意坐在要自己腿上的璧胭。两人四目相对,脸烧的通红通红,鼻息也加快了许多。 “我冷呢。”璧胭凑近了亦君的唇边,故意为难地说着。 “那……”亦君急忙用外衣裹住了璧胭的胴体,认真道:“那我们去床上罢,那儿暖和。一会儿我也脱了,行么?” 璧胭勾着亦君的脖子,侧开微醺羞红的俏脸,双眼望着桌上成对的酒盏,轻道:“别问我。” 第七十章 幽毒扰情解暖帐 夜深,方才将来此小叙的徐吾夫人宋觅送走,尊卢阿房已觉得有些疲倦了。(.好看的小说) 她将额头轻轻倚在蜷起的指间,闭起双眸。突地在浅浅的梦中她见到了尊卢参媚笑着揭出自己心底的陋处,立即又被惊醒了过来。灯里的火苗扑扑跳跃着,已快要熄灭了去。她轻指一弹,灭了桌上的灯火,从袖中取出了一颗莹亮的夜明珠,腾地满室生光,如同白昼。 在心底狠狠怒斥着那样违伦悖理的梦境,尊卢阿房却又不禁想起宋觅和叶阳夫人的笑容。叶阳夫人叶阳纤云与宋觅不同,幼时就与阿房相识了。修炼多年下来,从未觉得纤云有甚么不妥之处,但对后来才相识的宋觅倒有些怕了。直到尊卢参对阿房一语道出她对自己亲生姐姐的迷恋,尊卢阿房才慌了手脚。尊卢阿房也觉得并不熟悉的宋觅对自己太过要好,正巧徐吾寂岩倾心于宋觅,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哪像宋觅在成亲前日跑到自己房里来,再没了强硬的脾性,哭着在她那儿过了一夜。翌日,并无埋怨地嫁给了徐吾寂岩。 尊卢阿房一直都爱恋着秦子都,也一直都认为两个女子相恋是万万不可之事。对尊卢参冷眼驳斥,对宋觅巧言躲避,唯独对叶阳纤云一如既往的畅所欲言。当然亦是因为纤云从医,性格如云纤柔,从不在阿房面前谈及此,也并不执着于情感之事。她也绝不想因此让阿房落入两难之中,反倒让隐隐约约或多或少明了她心事的阿房放下心来。虽说替秦子都医病有些不甘不愿,但也总想让阿房哄她几句,阿房倒也顺了她的意思,两人也一如从前的要好。直到纤云为了阿房舍身去救秦子都,纤云和子都皆是阿房重要之人,阿房心里一下子痛的厉害了。但她也并不认定自己与纤云有相同的心思,两个女子相恋仍是让她觉得有违伦常般地不可行之事。 谁想她多年来边是想着如此,边是为假扮皇子的秦澍定了亲事。这一举动本是要让朝廷上下和大翳百姓都知晓秦澍仍是受着皇上秦子都的宠爱,就连太尉公公楚家的千金都钦赐订婚给六皇子澍了,那时倒也暂不没多管多想以后秦澍和公楚翎儿的日子了。 “启禀太后,丹鼎山和盘苍山已有消息。”陈屈如一阵风一般出现在院中,立即快步向前单脚跪在了太后身旁。 尊卢阿房看了她一眼,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道:“说。” “禀太后,单进等人回报,叶阳蘅岑确系不在丹鼎,且已为寻药出山许久。而丹鼎山代掌门冉钰并不知叶阳夫人尸身已被下了剧毒。当时南海凝魄被蘅岑送入叶阳夫人口中后,就立即被藏入夫人平时炼丹的密室之中了。从头至尾触碰叶阳夫人尸身的,仅只有蘅岑一人而已。随后单进与冉钰往密室查验,便发现夫人身上已有毒物残余。” 太后一听,又问陈屈道:“那盘苍山如何?可有龄药下落?” “盘苍山崖底地势险要,洞府难寻。门人在崖顶放了丹鼎山的急信飞剑下去,守候多日也未见蘅岑子出来。” 太后听罢,立时长叹一口。正如尊卢参所讲,龄药必是中了洒在纤云身上的剧毒。“绝鸣幽狱”,此举着实太过狠毒。龄药中毒恐是本人难寻,亦又更难寻养神芝,就算龄药不死寻得养神芝,纤云醒来,还要再费心费时化去身上的奇毒了。 尊卢阿房挥了挥手让陈屈退去,蹙眉坐□来。诸多困扰在她脑海,更让她清醒了许多。除龄药之事外,另有注视着百越前方的战事。与百越之战正如公楚献之预料的那样,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让澍儿前往军营去取翳珀和澹水环佩,也是必行之事。百越因参、虚等人笼络了许多异派妖人,而且此次天蟾一行还抓了吴征、桓隽等朝中叛臣,出乎原先的预料,且阿房现下还有些担心像桓隽之流隐藏在九卿要员之中的暗棋。再是长叹一笑,百越一战,绝非皇帝和反贼这一对双胞手足想的那么简单的。 冬夜,银白雪色仍是覆盖了整座的天蟾山庄,掩盖了部分被贼人光顾后的破败,与山庄喜用的淡色倒也相映成趣。亦君原来住在后山居时常去的瀑布已少了许多水量,一夜之间整个瀑布成了结起了水花冰尖的冰带了,更不消说山庄园林里的几个湖也覆盖上了一层冰冻。但去了湖冰上的雪迹,仍可见到冰下水中的游鱼嬉戏,别有一番趣味。 太后接手天蟾山庄后,山庄所剩的各个院落里不但住了救出的山庄之人,还暂住了玄令门人和其他一些太后的部下,而商庄主、璧胭和璧胤则仍是居住在原处。 说到璧胭的苑里,有一点与山庄别处不同。天蟾山庄四处都植着杏树、桃树等,在各个花园树林更甚,当然最多的要数浮香林的杏树了,已是远近闻名的一景了。不然,公楚翎儿也不会带亦君来赏燕盈歌舞之时,还特地跑到浮香林去赏赏杏。而在璧胭这儿的院子里却多了几株梅树。冰雪下的梅花寒彻透骨,但也开的豪放不拘。她也时常朝窗外一瞧,白雪皑皑之中几抹红色,赏心悦目。 不过现下,房间里的窗户已经被紧紧合了上,角落里的暖炉还在缓缓的烧着,案桌上的玉壶玉盏尚在原处,玉盏中的佳酿沉静如璧。璧胭亦是喜欢整洁干净的女子,房里的各样物什整理的有理有序,花瓶、盆景、铜器摆放的整整齐齐,字画、牌匾等也都悬挂排开半点不乱,可有几件并非同一人所有的衣裳却交叠散落在了床榻边,在这样有条不紊的屋内,不免有些耐人寻味。 “嗯――” 一声又酥又媚的甜腻吟叫从暖帐里传了出来,婉转暧昧的撩人心魄。 房内的温度温暖舒适,然而交缠在锦被里的两人俱是忙碌地香汗淋漓。鬓角的刘海略显濡湿的贴在了姣美的颊边,更显妩媚动人。从帐内伸出了凝上细细密密汗珠的瘫软玉臂,一手无力地慢慢扯去敷在二人身上、让二人更加灼热的锦被,登时两个年轻白皙的少女胴体半露了出来。璧胭的哼吟已然不能诠释她的感受,樱口中的贝齿只得难耐地衔住了自己的一支玉指,但也依然是娇喘连连,却不想她此举更是媚惑的让亦君无法自持。 一如平常,亲热时亦君总被璧胭燃起难以抑制的热情,而璧胭也想与亦君就这么永远地融合在一起。带了满面酡红、如丝媚眼凝视着亦君,更捧起她的脸颊,肆情地亲吻她双唇。 亦君急促的呼吸着,宠溺着的身下千娇百媚的绝色尤物,只想自己是爱璧胭的,两人爱的深了,竟有一种不可自拔的感觉。 云雨过后,璧胭的粉色娇躯被亦君搂在怀里,有如一团酥泥一般喘息着,娇柔道:“说是只一口,都几口了?” 亦君也喘着凑在她耳边笑道:“话是不错,可你不也一同喝了?我们喝了几口来着?” 话甫一出口,璧胭娇羞地没了话,一口便咬在了亦君肩上。才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说你究竟是谁呢?” 亦君摸着她细腻的背,道:“以前是柏亦君,现在是真的成了秦澍了。”知道璧胭必然不解其中曲折,遂又望着她双眼解释说:“小时候神相批命说我在大翳天生劫数难逃,怕会早早夭折了,父皇母后要保我性命,把我当皇子养,还被母后送去了异界避劫。异界那儿风俗不同,怕长大了六指不便,被养父母送去医院截去了我麟趾。”亦君直直抬起左脚,指着左边那个似是剩了一块鳞片的疤说道:“你都知道就是那儿啦,我服下火焰胆,毒疮褪去后,就只剩了这个。母后说必是火焰胆之功让麟趾有所恢复,也让我忆起旧时往事,总算是万幸了。” “原来你那处疼痛是因此缘由。”璧胭半眯着眼睛虽是有些慵懒,但思绪倒还是清晰的,问道:“现下领兵平叛百越的那个六王殿下又是何人?” “我的翳珀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手里,母后和舅舅接我回来之时,因他身上翳珀,天蚕丝把他也给缠住。尊卢虚那玄令叛徒趁虚而入,给我二人身上下了无名咒混淆视听,又以为那人身上有翳珀便是我,就立即劫了他去。母后那时也分不清谁是谁,让离火带了我先回咸阳。可离火在路上又被尊卢虚的箭弩射中,我就与他们失散了。再后来,即是从遇逢冰矜开始了。此后之事,你也都知晓了。” 璧胭专心听亦君言说,听见“离火”二字便联系了起来,道:“那墨麒麟印就是离火,太后的坐骑?” 亦君用鼻尖蹭了蹭璧胭的,道:“这些你都知道?我胭儿真是厉害了。” 璧胭轻轻推开她,道:“去你的,快把话说完整了。” “那墨麒麟印就是墨麒麟离火的封印之状,离火被荡天弩打到受伤就成了墨麒麟印了,印鉴掉在了南郡的鸣湖里,没了气息,不然母后也好早些找到我来。之后,就被那些宵小之辈给寻得了送上山庄成了庄主的寿礼了。” “嗯,”璧胭点点头道,“冰矜姑娘和翎儿姑娘都是太后身边的人,因为都对你有心思,所以也不敢暴露你一二。要不你早就回了宫做回了六王殿下,怕是我碰到你的半点机会都没了。”她把亦君仍有汗湿的额前刘海轻抹开来,亦君顿觉舒服了不少。但亦君听她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和其她姑娘的关系来,煞是红了脸,赶忙道:“早察觉我一回来就开始命途不顺,所以也想的开些。胭儿说的虽然对,可我既是有机会遇见了胭儿,迟早要把胭儿娶过来的。” 璧胭听到那个“娶”字,令她心底触动不已,丝丝甜意从心里流出,可仍然清醒问道:“那与你有婚约在身的翎儿姑娘呢?”虽是同恋上一个人,但璧胭对翎儿也并非没有好感,何况翎儿也曾在白水洞中对她客客气气,火蛇一事倒下亦君后,翎儿也是在出手相救。璧胭又是知恩图报之人,分的清前后左右是非黑白,丝毫没有嫉妒贬低翎儿之意。 亦君神色沉静下来,看着怀里的璧胭道:“我要把你们一并娶了。”目光里炽热的决意哪像是柏亦君所有?璧胭看的愣了一愣,竟觉亦君吸引自己的模样更甚从前。她扬起头认真对亦君说道:“我知你不会甚么花言巧语骗我,我也信你在崖底时对我说过的话。你已经不是柏亦君口中那个外乡来大翳的小草民了,你岂止是皇宫贵族,还是早有盛名的六王殿下。山庄所谓的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在你母后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商家罢了。可我仍像以前那样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块儿。无论你是柏亦君还是秦澍,你对我说过的话……这些账都是要记一辈子的,知道么?” “我岂敢不知!”璧胭语毕,亦君已觉眼里有些湿润了,但她仍是搂紧了璧胭调笑道:“我胭儿这样一个好女孩儿给我娶到,谁敢说本王命不好?” 璧胭轻拍着她肩膀,“瞧你美的!”心里却在自嘲笑道亦君拼了命换了自己一颗心,总该还是自己赚了罢。 正想着,那密密麻麻的吻又打在了她的面上、雪颈,她酥软地推着亦君,可那狡猾的双手又在她身上蠢蠢欲动了。帐中再度传来了荡人的哼吟之声,此夜,还很漫长。 第七十一章 柔似水美人情恩 在天亮之前,亦君跟璧胭说了自己要前往南海郡从替子那儿拿回翳珀和澹水环佩的事儿。[.超多好看小说]璧胭伏在亦君的胸口,听她一字一句说完,也并不答语。双眸微微眯着,慵懒的长指在亦君的胸腹间随意画着不成形状的图案。她这暧昧挑衅的举动,弄的亦君觉得痒痒酥酥的,忍不住又搂过璧胭,在她的雪颈、下颌细细密密地吻着。最后拨开她垂下的长发,将鼻唇停在了璧胭的耳边,悄悄说道:“胭儿气了么?”再又舔吻着她白嫩的耳垂,非要她开口说话不可。 “唔……”璧胭酥软的哼吟一声,“你若是撇下我去了还没办成事儿,我才是气你。” 谁想亦君一听,吐出含在嘴里的耳垂,更是悄悄在她耳鬓轻吻道:“此事不成那还了得?胭儿真是太小看我了。” 璧胭动了动身子,躲开了亦君的追吻,轻倚在了亦君的身上。抬起略有成花的玉手,一支玉指点在亦君的脸颊,顺着她的脸型轻佻地勾画着。 “小看你?”璧胭可没小看她的能耐,只是心里担心她罢了。想及亦君蠢笨的会错了意让人哭笑不得,她便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眼角眉梢的媚和娇,还带了玩弄调戏的大胆神色。黑长的睫毛盖着微睁的迷离眸子睥看亦君,嘴角悬上一点甜甜的坏笑。玉指勾抬起亦君的下颌,迷的亦君有些失了神。 若是在坠崖之前,亦君可没见过她商大小姐会这样对自己使坏,而商大小姐也总是一个劲地迁就自己。可自从两人好上了,似乎有些变了样儿。商大小姐渐渐变成了这样风情万种的绝色,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亦君心底美的很,脸上傻楞楞地笑了:“不,我胭儿说的对……只是、只是……” “只、是?”那突地凑近的娇艳俏脸蛋儿,吐出两个又缓又软的字眼,口里的呵气到了亦君的唇角,还不忘睁大媚眼注视着亦君的面色神情,眼底带了勾人的诱惑,带了似醉非醉的迷惑,带了柔情,带了蜜意,惹得亦君又纠结着自己一双色眼直道:“只是……只是胭儿对澍儿的挂心,澍儿都刻在心里了。” 亦君一口一个自称“澍儿”,顺的把璧胭给听呆了一瞬,这才想亦君记忆恢复,应该立即就习惯了原来的生活。当然无论是柏亦君还是秦澍都是一个人,眼前搂着自己百般讨好的人。不过亦君那几句话受用的很,也正中了璧胭心思。 心中情动,璧胭笑着埋在了亦君的怀里。两人滑腻的肌肤相触,让亦君有些舍不得离去。春宵苦短,她心想还要再要胭儿一遍,却苦于时辰将近不好再做停留,以免不巧被谁发现,给胭儿说闲话了去。 披了件纯白的长披风从胭儿房间里溜了出来,快步走在一色的白茫茫雪地。两人甜腻了一夜,亦君这时已是有些困倦,可想到璧胭对自己处处贴心的好,心底立即漾出了甜丝丝的情意。两人相识以来的旧事情境都浮上了心头,在七合城、在白水洞、在山庄,似是都暗含了暧昧的情愫。 亦君失神的嬉笑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正站在廊上刚拉开自己房间的门,便见着冰矜略有些尴尬地站在自己的房内。案几上了摆了个托盘,盘上摆了几个精致的药葫芦、药盒子还有一个琉璃瓶子。 “皇嫂。”亦君走进房内,恭敬朝她一拜。 北宫冰矜见亦君连房门都没敢合上,脸上也没了尴尬表情,一下子低落冷淡下来,只用一如平常对人说话的语气道:“葫芦里是母后吩咐让你服下的丹药,瓶子里的是玉灵散,紫盒子里是回阳膏。你记得按时施用,否则在明日出行南海郡前,伤势便不能完全恢复。如有不懂之处,唤吕若过来一问便可。” 亦君应承着将披风取下放在一旁。迫不及待走近案几,低下头把玩着托盘上的各种物什。玉灵散与回阳膏的色泽都很奇妙,她和皇兄秦澈小时就想尝尝,可惜身上除了日渐显著的体弱病症外,再无其它外创内伤,平时是喝不得的。谁想长大了才知道,受伤是这样痛苦之事。好在她这回与武乩童大战所受的伤与以往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只是母后才与她相认,心中万分心疼她,才拿出了这样好的创伤药物来。 她这一俯□的瞬间功夫,不经意地露出了脖颈底部若隐若现的淤痕来。红亮的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其中影射的情爱仿佛映在冰矜的眼里,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苦涩又涌了出来。 亦君这时却摩挲着琉璃瓶,学冰矜那样冷冷说道:“这大清早的,皇嫂到弟弟房里恐怕是多有不便,万一给人家说成了是有了甚么瓜葛,就算以往再是勾销了甚么,都洗不清了。弟弟谢过皇嫂了,皇嫂请罢。” 冰矜听她那口气满是嘲讽意味,脸色也沉了下来。当初不知亦君身份,冰矜要与亦君划清界限,把二人的那些旧事一笔勾销了。亦君当时心痛不已,却孰料冰矜仍然那样事不关己的模样,亦君更是好生难过。等她记忆恢复,认明了冰矜是秦澈的正妃,是她亲嫂嫂,她心里也不敢再有甚么非分之想。可是她心底又觉憋屈,加上秦澍孩童时的高傲性子,便故意要为难她几下才愿意善罢甘休。这回太后信任冰矜,知亦君当初被冰矜所救,女孩儿身份也瞒不过。两人也是一家子人,便理所当然时不时让冰矜前来照顾亦君。太后来看亦君时,亦君感到母爱暖暖,都是遵旨安然的在太后面前沉沉睡去,并不知有时是冰矜给她上的药。 冰矜虽非主动关怀于她,但在太后面前也并无拒绝此事之意。既然太后已传命她今早来为亦君敷药,她也不在意了嫌隙,却碰上亦君跑到璧胭那儿亲热了一夜。本是冰矜没有心情开口追问亦君此事,却反给亦君咬了一口留下了口舌,她心底也大不悦了起来。 “六弟所言极是。”冰矜冷言朝亦君大袖一甩,朝门外走去。 亦君也不知自己是困顿的厉害了胡言乱语,还是真的觉得这样对冰矜十分有趣,望着她离去背影,竟有些落寞。开了玉灵散的瓶口,便仰头喝下。 冰矜在跨出门前,又扔了句话道:“身份未拿回前,六弟也莫要太任意妄为了。”山庄里所驻的太后部下、门人众多,亦君与璧胭幽会万一被他人看到,必然又是一场骚动。 亦君冷笑沉声问冰矜:“究竟我是秦澍还是那替子是秦澍?弟弟不任意妄为也想不通,皇嫂竟会轻易将澹水环佩留给替子?害的弟弟可苦了呢。”语毕,她狠狠地哼笑了一声,再不看冰矜了。 冰矜也并不发话,一声不响地转头离去了。门边留下一抹因迅速移步而留下的暗青色残影,随后又立即消失而去。 她走在清晨的雪色之中,天空忽而又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飘扬,再静静落在她的长发上。厚实的披风披在冰矜身上,替她挡去了不少寒意,想起亦君那冰冷眼神和语气,才更是让她寒到心底。那个从天而降、不会烤野兔、与自己抢浴桶的外乡小草民全然不再,故意装疯卖傻偷吻自己、被诓骗要去劫贡品的小跟班也已没了踪影,许是留在苍霞山的事儿就这么过了,许是自己从此与她再不会释怀。冰矜从瓶中拿出了几枚清络丸,一口服下。 她自问澹水环佩怎么会落到了替子赵江的手里?既然太后有意不将澹水环佩及时送给赵江,定是有内情在其中了。可是为何自己又丢下了澹水环佩让他拾去呢?亦君问的真的是再好不过,尖锐的让她心底阵阵生疼。 那时她为何要丢下澹水环佩?为何? 是她一时失神罢了,仅是失神罢了。谁要她无意看见自己夜里独自一人时会想起的人儿竟然搂着别家的姑娘在水中香艳无边的肆意欢好,即使那时是为了救璧胭姑娘,她二人也是情到了浓时,又有甚么不对?失魂落魄地为亦君乱了心、慌了神、流了泪,慌不择路地丢下那贵重的环佩便要离去逃避。这便是原委了,到头来还是她北宫冰矜的错,是她把秦澈的亲六弟留在了苍霞山,还对并无仇恨的亦君说了绝情的话,可又自行食言贪恋着与亦君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好是不知羞耻的皇嫂啊。”冰矜心底苦着,眉眼间染了愁云,在她那端庄的颜面上,更显得夺目了。 “冰矜!”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公楚翎儿轻身几跃到了北宫冰矜的面前,喘了口气笑道:“冰矜姐姐!”她是想早些来寻亦君的,不想碰上了冰矜,也十分开心。俏脸上笑靥如花,比别人平整的两颗虎牙露了出来,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着迷人的调皮灵动。瞧见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闪起了可爱的光亮,冰矜也淡笑了起来。 记得她初到宫中立即就被太后慧眼赏识,意将自己嫁与太子秦澈,随同的北宫冰吟却被叶阳夫人带到了丹鼎山中修行学医。她体质又比冰吟弱差了些,一直都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她一人在宫中修养,无趣之时碰上了来捣蛋的公楚翎儿。翎儿性子开朗,玩伴也不多,两个小女孩儿一起玩玩耍耍,这才让她解了不少闷。她们倒也不会全盘将心事互诉,但十来年一同长大的情谊,让两人都很信任对方。 翎儿知道冰矜骨子里也爱玩闹,只是苦于身份和宫中所处环境压力,便将天性全数隐藏起来。她也不爱看到冰矜闷闷冷冷的样子,总寻她一起玩乐。可长大后冰矜一成不变的淡漠冰冷,她也没了办法。当然,她是不知冰矜在遇上亦君之时本性毕露的模样了。 “天才刚刚亮呢,怎就这样愁眉不展?”翎儿牵了她手往山庄的大厨房走去,又一边对着山庄的景物指点评价,一边回头望着冰矜神色。 冰矜勉强露了微笑,停了脚步:“在房中等着下人送去早膳便好,你去那油污地方作甚?” “我要山庄的这些厨子做的花样跟口味都更多更好些,”翎儿扬着头笑道,“为你那受伤的六弟呢。” 冰矜本想劝翎儿少将山庄的厨子跟皇宫的比,可她听罢后半句立时一怔,慢些才反应过来:翎儿为自己夫君忙碌也是应该的,自己何必如此挂怀呢。 “对了,不如今日,我们三人就一起在她房中用早膳,可好?” 见冰矜脸上半点都没有兴趣的模样,翎儿又拉了她衣袖求道:“翎儿可是有事儿求你帮忙呢。” 她那认真纠结的神情让冰矜不得不再强颜欢笑起来,拍着翎儿手道:“公楚大小姐也有事要求本宫做主?” “师父只让你与亦君一起去南海郡,可我也好想去……” 第七十二章 离天蟾挥剑逐鹿 既然是尊卢太后所定下的事,北宫冰矜不想与秦澍同去南海郡也不得,她想把这差事让给公楚翎儿也不得。(.无弹窗广告)翎儿虽然对自家师父脾性了解,也知道八成是改不了了。可她天性乐观,想是现下在天蟾山庄情况有变,太后认回了亦君心情极好,而翎儿哥哥公楚翔又在军中,让翎儿出面,亦君到南海郡阵营时也方便许多。她想最后再让冰矜去求求太后师父,说不定真能给出个两成把握。 尊卢太后却想将翎儿带在身边,根本就没打算改变初衷,反倒有些疑心一向沉稳冷漠的冰矜了。冰矜竟会在太后尚未通传告知前,亲自来拜见太后婉言回绝。太后心想她以皇嫂与小叔一同出行为由推脱,似是有一定道理,但是既然是奉命行事,两人又都是女孩之身,岂有不从之理。再看看冰矜神色如常,不像是有甚么阴谋其中。立时明了,这风声必是翎儿给漏出去的,冰矜念在两人往日情分,便替翎儿来说话了。太后淡笑,这几个女孩儿和澍儿正是凑到了一起气味相投了,各个缠着她玩闹。不过,若是澍儿的身份从这些个女孩儿口中泄露个一点半点,也别怪她不讲情面、心狠手辣了。 出行之日已近,太后空出了大量时间教导亦君。亦君回来大翳后,一路上险遇奇遇兼有,数次死死生生,同时也服下了至纯至精的火焰胆以及猩猩给的各种仙果珍品,且最近太后又让她吃了不少灵丹仙丹等珍稀丹药,对她本作为秦澍本应有的体质恢复至关重要。她身上的毒疮疤褪去之后,那被截去的麟趾之处反倒生出了一块似是鳞片的疤痕来。太后一见,也知是她机缘,便也不再挂怀麟趾之事了。记忆恢复之后,秦澍对所见修行之法也有了悟性,加上她天性聪颖、根基深厚、火焰胆护体,几日下来已能将体内水火区分,也能操控自如火焰了。只是身体里的水性修为薄弱,暂还未能有所突破。为补回这十数年的修为之差,她又将许多剑术口诀和心法紧记在心,暗暗要求自己每日须不断照此勤加练习,以期早日将修为提升。 离开山庄那日一早,太后派了五个玄令山门人作为剑仆伺候秦澍和冰矜左右,随行保护她两人的安全,又将两块令牌交给了冰矜。因秦澍身上无名咒所致,若遇上异派敌寇也不好寻她,太后已提前吩咐冰矜要将亦君照顾妥当。 公楚翎儿和商璧胭也一同来送她们去,两人双眼也俱是一同盯在亦君身上,舍不得离开一点半点。等到太后与亦君、冰矜叮嘱完了,翎儿和璧胭才赶忙上前说话。除去冰矜闭口不言,三个人都想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雪地里,亦君瞧着两人眼底里的担忧和深情,心底暖腾腾的起来。那情意她心领神会,但又不想两人太多挂念伤怀。脸上做出了轻佻神情,一双手一边一个,分别扶住了她们肩膀,边拍边傻乎乎地笑道:“多谢两位恩人妹妹前来相送,回头与本王在咸阳皇宫见,可有派头了。”她口里像在说玩笑,外人听来让三人的距离或远或近,打趣的让在场的人都微笑起来。没了深情款款的离别表述,暗含了她心底对江山美人的愿望。 见澍儿与冰矜等人剑光一同往西南方向飞去,太后皱眉沉思了片刻。丹鼎山传来的消息中,还有一条便是平宁郡主北宫冰吟前不久下山后,突然失了行踪。太后想起这个北宫冰吟,心头立时有些不安之感。当初太后让叶阳夫人把冰吟带离皇宫,其实也是不想让她再能靠近咸阳皇宫和皇族中人了,同时让她感情本就不亲的俩堂姐妹少了往来。冰矜护送叶阳夫人到丹鼎山山门那夜,山门徘徊间遇见了迟了一月才回山的冰吟。据闻也是莫名误了脚程,忽然就消失了许久。太后扬起首微微眯起眼睛,一时疏忽,这个北宫冰吟可别已经被尊卢虚等人笼络了。 翎儿和璧胭跟在太后身后一段距离,随太后回到天蟾山庄的院落里。翎儿随亦君同去不得,好生气馁,懒洋洋地没了力气走着。也忘了璧胭就在自己身旁,唉地一声叹了口气,咕哝着腮帮嘀咕道:“我也想去呢。”这回太后有意把她带在身旁,她是想偷偷追去都脱身不了的了。 “翎儿姑娘想与亦……澍儿相见又何须急在这一时。事关澍儿的身份,太后既然有此安排,必然有太后的缘由,姑娘静候便好。” 翎儿侧头一瞧,走在身旁不远的商姑娘正在对自己说话,看她眸子里清清澈澈,轻轻言说。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半点趋炎附势奉承太后的谄媚语气,更没有那种与亦君有了更深一层关系而自以为占了优势的神情。翎儿原先对她印象就不差,而与亦君因白水洞而离散之后,也是商璧胭在照顾着已成焦尸的亦君。所以亦君能活下至今,璧胭也是功劳不小的。何况当初兜兜转转,各有原因。既然中间有此一段,翎儿也不会简简单单地去责怪说璧胭从中横刀夺爱。 且亦君说过璧胭和翎儿两人她都喜欢,翎儿更不会找了亦君的茬去与璧胭无端冷言冷语了。便答道:“商姑娘,不瞒你说,我性子就是这样,偏一心想着随亦君玩去了,完全忘了正事要紧。亦君要取回自己的身份信物,冰矜姐姐也是奉了师父之命前去。唉,我再这样折腾恐怕不但被师父责怪,还得误事。多谢商姑娘提醒啦。” 即便飞剑剑光疾速,去往西南边陲比走路、骑马不知快了多少倍,但因是剑术有高低,众人又从大翳最东边的会稽郡天蟾山庄出行,横穿大半个大翳皇土,走走停停也要飞上个三四日。其中,还要算上亦君剑术并没有冰矜及其他五名剑仆的熟练。 每日停落山岭休憩之时,亦君仍不忘打坐调息、默背口诀、熟悉剑法和母后所赐的各种法宝,更没有闲暇与她的皇嫂北宫冰矜多说个一言半语,只吩咐伺候在旁的剑仆做事。冰矜在外人眼里冷漠惯了,倒也没有让几个剑仆觉得两人奇怪,只想两人叔嫂关系便是这样正常的,算不得疏远。 一行人一路行去倒也相安无事。这夜已经到了长沙郡地界,脚下的峻岭沟壑中飘扬的大雪相较在天蟾时小了些许。落在一处名为山上之后,剑仆寻了山洞、点了篝火让亦君和冰矜先行休息,随后几人又去附近寻些新鲜食物。亦君则坐在洞中,照常修习起来。 天寒地冻,冰矜望了一眼闭目的亦君,想起那时在望江阁客栈,亦君故意偷吻自己使坏时的情景。心底冷笑一声,一切全然变了模样。当时只看亦君神情与秦澈略有相似,谁知竟然是六叔秦澍。若不是两人莫名生了情愫,她故意要将亦君留在苍霞,这一绕一转一年过去,两人间也不会只剩一抹旧时玩笑,其余化作一缕轻烟,半点余地也不剩。 洞里没有他人,冰矜抱着双膝盯了篝火沉思,漾水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焰,眉间锁着一点忧郁,睫毛轻盖,不一会儿有些倦了。 亦君练完一段,运气朝洞壁开了一掌,火红色的火焰迅速在她右手上成片燃起,将她手掌包围在其中,再随她掌风打在山洞的洞壁之上。因她只是稍稍使力,并没撼动整座山洞,洞壁上飞出的火星点点过后,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掌印。翻来覆去看着自己仍然白皙修长的手掌,却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灼烫的。亦君一笑,她已可随意施用体内的火焰胆在手上燃起火焰,拳掌算是告成了。 回过神来,另一旁冰矜正安安静静抱膝坐着,下巴架在了膝盖之上,呼吸均匀,是入了睡了。亦君一直盘坐在离冰矜不远的地方,端详了她许久,这样未着毛皮披风、抱膝入睡的冰矜,纤瘦的身段显现了出来,看在亦君眼里好生怜惜。火光照映在那张端丽的侧颜上,让亦君有了一丝如梦如幻的错觉。那时她只是柏亦君,打开马车的帘子,映入自己双眼的,便是这张脸了。现下想来,仿佛隔了许久,冰矜那一句“一笔勾销”确系是勾销了两人的一切过往。心中阵阵生疼,只道冰矜是皇兄的正妃,无论过门与否,母后都以正妃身份待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嫂,不可对皇嫂再有非分之想了。何况冰矜皇嫂端丽冠绝,喜欢她的皇亲国戚翩翩男儿多了,自己又怎能一意孤行要将皇嫂纳入自己这个女子的怀中。 不久,听见剑仆们在洞外说话的声音,亦君一瞧竟是背了只鹿回来,赶忙又惊又喜地起身朝洞外奔去。夜里洞外山地奇寒,还有山风夹着点雪花刮过。亦君顶着风看剑仆们取出利刃将那只鹿剥皮,剑仆一边杀,一边说着寻得这只鹿的经过。原是几人见此处略显荒凉,便想飞的远些再行寻找,因天色偏暗,便先行停在了旁边一处山头之上,共商了方位再行各自去寻。恰巧不巧停在了覆雪山林里一条尚未结冰的溪流边上,趁了夜色和雪色,见到远处一只雄梅花鹿在觅食,几人各使眼色,驾起飞剑围堵起来。这只雄鹿跑的虽然速度极快,却不能与剑光相比,最后自然就被几人猎到了。 一个剑仆问眼睛一眨不眨的亦君说:“少主可有尝过鹿肉?” 亦君正看的起劲,那毛皮被整齐撕下,一对鹿角也被取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笑答道:“小时是不记得了,在异界到现下,肯定是没吃过。”这五个剑仆是太后精心挑选随行的人,对亦君情况也有所了解,所以亦君也并不避讳许多。 几个剑仆一同笑了起来,奇怪亦君怎会没有吃过鹿肉,“鹿身百宝,少主年幼在宫中之时必然尝过。” 亦君点头允道:“只是这些琐事不大记得了,宫中端上来的各色菜式众多,那时也不会去一一询问宫人菜名。在异界之时,是绝对没有尝过的。” “少主所去的异界并没有梅花鹿?” 亦君尴尬地微合起拳,用拳内的手指摩挲着被冻的有些冰冷的脸颊,哈哈一笑道:“有是有,夸张些说了,比我大翳这儿的麒麟都珍贵,且不提那儿根本就没有麒麟。” 剑仆们听了一声唏嘘,一同叹道:“好在少主早日回来,那样贫瘠之地,可让少主受苦了。” “倒也算是曾经富饶的地儿,只是寻常人家不好见上鹿了。不像我们在山中,时不时就能见上些的……” 亦君话尚未说完,已见滚滚浓烟夹着火星从空中朝他们飞窜而来。冰矜的青辕剑剑光最先是从洞中飞了出来,剑仆们身上的飞剑也各自出鞘向那浓烟飞去,浓烟之中立时不断传出兵器交接之声。亦君立在剑仆们的身后,扬起头冷静地望着天空中浓烟变化。不出一会儿,那浓烟已将洞里洞外团团包裹了住,。众人皆知,必是有人使了妖法要将他们困于此处了。 不待剑仆开口询问来人目的,浓烟一角钻出了个披头散发满面歪曲五官的人来,长的有如练功走火入魔一般的奇形怪状,一看便知是异派妖人。那妖人朝着亦君等人开口骂道:“好些个贼道牛鼻,竟敢偷杀我山门仙鹿!!纳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谁杀你仙鹿?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仙鹿吗?梅花鹿你懂吗?在我大翳梅花鹿是保护动物吗??来啊,把这妖怪抓了关起来围观!!” ========================================================================== 又拖了一天,网络又浪费了好多时间,是越到这个时间网络抽风的几率越高吗??? 关于番外三我知道不少朋友们还特地去查,搜索引擎什嘛的恐怕不好用 bit.ly/hj9rqs 这个是我弄的短网址 我用电脑看的时候是100%进入的,也不知道大家咋有时候会进不去 想了一下,还是决定 【肉与不肉,她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吃与不吃,她就在那里,慢慢的吃】 咱一切随rp吧。。。别急 她们在那儿等着你 而且限定的无关紧要的【番外四番外五番外六】,贫道应该都会发在那儿 吃完了还请投票or留言个吧,否则那种点击真是不正常啊 大家不必留邮箱了,抱歉…… 谢谢大家支持m(__)m ps:在no.72和no.73的评论里都有大家智慧的结晶 感谢子提供的id 第七十三章 临军近心琐尘笼 来人好一个气势汹汹,他不报出自家姓名,偏要说是剑仆们偷杀了他仙鹿,一语不合便要动起兵刃大战起来。(.)剑仆们也不是一般初出茅庐不知分寸的小剑侠,周遭地形都已察看清楚。知晓这附近也并非甚么仙山洞府有修道之人居住,可那妖人非要说荒山野林的寻常野鹿是他仙鹿,实在是故意无理取闹了。 虽说是异派妖人,冰矜也不想与他无端结怨、横生是非。从洞中轻步飞出,暂收回了青辕剑的剑光。剑仆见冰矜小主如此,也各个都收了飞剑,仍是好言相劝是否误会。 亦君同意之下,剑仆们将被割好的梅花鹿肉抬到了妖人面前,让他自行辨别。谁知这不知名的妖人一见好好的仙鹿成了鹿肉、鹿角、鹿皮,气急败坏。一爪打碎了鹿肉,十指一爪就将他身体周围的浓烟越扩越大、越积越密,直直将众人包裹其中形成了迷阵,阵内乌烟瘴气、甚是呛人。 妖人脾性暴躁,修为却也不高,区区浓烟自然不能将亦君、冰矜等七人奈何的了。见浓烟中已有剑光朝他们冲来,众人纷纷起势要放飞剑。剑仆他们剑光自然不如冰矜和亦君的好,剑光出手时比二人略慢一些。但亦君见冰矜的青色剑光经已出去,想起那时自己初得波摩赤火剑与冰矜联手绞了别人飞剑,两人剑光一青一红可谓是珠联璧合般的默契,当下她心中又不愿意再看见那样情况,便将双手背后,根本就没打算放剑。 谁想在这时,两对白色剑光突地从外面冲入他们所在的浓烟之中。四道白光立即就抓准那妖人弱点,一对飞剑指引着冰矜的青辕剑光当即绞断了浓烟中的飞剑,另一对飞剑则毫不留情斩杀了那妖人。 浓烟滚滚散去,四周回到一片雪色夜色静谧之中。众人惊异是何人相助之时,那妖人的首级已经滚落在了亦君脚边。冰矜冷眼一瞧,直挺挺望着夜色黑暗之中,也不多话。有一个剑仆上前一步道:“何方道友?为何不现身一见?” 四道白光共同汇入一道,再融入了黑暗,随后一个人影才从阴暗之中飞落到众人眼前,拱手道:“诸位道友莫怪。在下唐硕,乃九怀山门下,追这湍北魔头至此。这妖人专以野鹿诱人为饵作恶,借口仙鹿被杀与人争斗,争执之中再放出毒烟攻人不备,在下连追了他五日,差点又让他引起一场恶斗。好在诸位道友及时制住这妖人,才让在下取他首级。但不知诸位道友出自何门何派?又怎会到此处?”唐硕见这几人气质不俗,心生羡慕。 “我等乃玄令山门下弟子,途经此地,夜了便借宿在这座山洞之中。”剑仆并未如各山门道友相见一般互报师门和姓名,唐硕听的略有些不悦,只道:“原是如此。” 语毕朝众人行礼后,便跑到亦君脚旁将那妖人首级用一块粗布包好。粗布包裹着的首级被提起来时,鲜血还往外冒了些,透过粗布略有些湿淋淋的,不出一会儿又结成了血块。乍看起来,那血和露出的长发很是吓人。 不过,这个九怀山的门下弟子唐硕长相也颇为俊秀,说起话来也彬彬有礼。他方才那番说话,众人心中对妖人的疑惑立刻明了大半。但其中仍又有些不明之处,知道剑仆不好造次接此话,冰矜便道:“既然如此不堪一击,这湍北魔头何必又要无事生非,自讨苦吃?” 眼前女子言语犀利,唐硕不禁朝她正眼看去,这时冰矜也侧转过身正对于他。在雪地中未着大髦的身段显得玲珑娇小,然而那隐隐的气势和妍姿俏丽的容貌则惊得唐硕一下移不开眼了。他心中怦怦直跳,又想藏避自己赤条条的唐突视线,又舍不得放弃欣赏眼前这张俏颜。 最后被冰矜那愈加冰冷凌厉的质问眼神惊醒,唐硕才赶忙正了正神色道:“姑娘有所不知他的厉害,此妖人十分狡猾,我先前吃过他好几次亏让他逃跑了去,这次若不是有诸位先行制他不备,我也不能趁虚而入。此类异派妖人,欺软怕硬,是见诸位道友不愿与他结怨,还以为修为不如他,加之他之前所遇,收获不少,更是无所顾忌十分嚣张了。” “也罢也罢,”亦君打断他说话微笑道,“唐兄弟除去了魔头,着实是件好事。所谓仙鹿也真就是一般野鹿罢了,鹿肉鲜美,唐兄弟不如今夜就此留下,与我等一同烤了吃去。” 唐硕看了看手上提着的妖人首级,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冰矜,想了良久才对了冰矜方向道:“唐硕今日在此斩杀湍北魔头,若是以后有仇人来寻衅诸位,诸位告与真相无妨,切莫怕拖累于在下。”又对亦君笑道:“这位道友盛情难却,只可惜在下有急事在身,改日再一同把酒吃肉罢。告辞!” 也不等亦君出口挽留,唐硕竟就提了妖人的首级驾了白色剑光飞走了。 亦君笑着摇摇头,斜睨了一眼穿着略显单薄的冰矜道:“皇嫂,唐兄弟已经走了,回洞去罢。”旁人倒听不出个甚么,可冰矜听的眉头一皱,冷冷的脸色变得极差,也不理亦君,自己径直回到了山洞之中。冰矜将毛皮披风披在了身上,依旧坐在篝火旁。 不一会儿剑仆在洞外又升了火,将最是鲜嫩的一块鹿腿肉烤的差不多了,送进来给亦君、冰矜二人食用。之后等亦君再找他们时,剑仆五个人已经跪在雪地里思过去了。 膳后,亦君方才要对冰矜开口打趣他们,顺便再喊他们进来休息,可一见冰矜事不关己的表情,话也给咽了下去。回想之前对冰矜说的那一句,讽刺的力道是够了。只不过,那叫唐硕的家伙被冰矜迷的七荤八素的,与自己又有甚么关系?没事给冰矜皇嫂穿小鞋么?只不过人家一青一白配合的好看些,她便按捺不住心思去管冰矜闲事了,心里对自己责了又怪,怪了又责。到后来也不知自己责怪个甚么劲,再不敢细想冰矜的事了,连脸都不敢朝向冰矜方向。 到了半夜,两个人在偌大的山洞中各据一角,中间隔了篝火,一言半语也不愿意再多说,各自睡去。 翌日,一行人驾剑光而行很快就穿过长沙郡进入了南海郡地界。因替子赵江所领的大军在南海郡坐镇,所以一行人便朝大军驻扎的大概方位行去。南海郡地处大翳偏南,土地并不如中原丰饶,山地众多,成片的山岭林间更有天然呆沼泽、毒障,百姓黔首生活也较为艰辛。但也因临近南海,百姓多愿意以捕鱼为生。 大翳的驰道、直道修至南海郡即止,已远不如在中原时四通八达,若不是皇帝有意要全全包围百越象郡和桂林郡,亦不会早早就派兵暗中集结。到了此时全面开战之际,百越反贼也是措手不及。只是百越地势比南海郡更为复杂,易守难攻,不然,皇帝也不会如此计划周密。 一行人并非直往大营而去,亦君吩咐剑仆在郡内临近前线的箩县的小栈里下榻一日。箩县的街景与金蟾县相比差距太大,不单是论繁荣,习俗也大不相同。路上百姓人来人往倒还算镇定自若,偶有见着赶着驴车携妻带女远离战场的当地有钱人家。 亦君心想虽然他们直入军营并非一定会有危险,但在附近先行探听些战报、军营内的传言也未尝不可。若是自己立刻抢了替子帅印,必然会引起军心骚动,到时影响战事,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反贼。何况母后错认替子,皇帝一定会再怪罪母后下来。皇帝已有意害替子,自然对自己也无好感,加上自己扰乱军心让大翳兵败,事态就严重了。到时再找碴寻此借口给母后和自己绊上一脚,更不妙了。 想着想着亦君便打发了剑仆,自己便在小栈大堂里打了点酒喝。喝酒事小,与小二攀谈战事事大。想想那时上天蟾之前,翎儿也是在大堂里听的燕盈来山庄的消息。不然,她们也不会上天蟾结识璧胭了。 小二煞有介事的跟亦君说了战场情况,也适时做了些许可有可无的分析,亦君一听倒还有些受用。原来近日战况不佳,一直与象郡的反贼驻兵僵持着。大翳三十万大军,反贼八万军,一战下来都要血流成河。本身百越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又不知请来了甚么神兵相助,大翳军尚未靠前,立时便像是入了迷魂阵了。不但在几座山之间绕不出去,更是被困几日,粮草隔断,还有沼气毒雾埋伏其中。 与小二的对话告一段落,一个英俊的身影跨入了小栈,让客栈里的几个年轻姑娘不禁都多望了他几眼。亦君放下酒杯一瞧,竟是昨夜出剑杀死湍江魔头取他首级的唐硕。当时亦君也不过以为要与那妖人魔头剑斗一场,她自从回来大翳对此突发之事也是见怪不怪了。谁想竟会冒出来这么一位难得的相助之人。不过这个唐硕,为何竟会出现在此? 她心底矛盾的很,看唐硕与冰矜对视,唐硕那副被冰矜美貌迷得七荤八素的模样令她讨厌,可又觉得人家少年英雄出来闯荡,更能为民除害追杀魔头从大翳北边一路千里追到了南边。因是自己未曾做到过,再看到唐硕神态谦恭,又有了几分敬意。一边是不愿意承认的飞醋,一边是发至内心的佩服,亦君抿了口酒,喊道:“唐兄弟,这边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有一个限定时间放番外三,放这儿 这年头还有没看过的吗? 第七十四章 忧朝事小栈孤灯 亦君热情招呼着唐硕与自己同桌,唐硕见到亦君不由地惊愣了一下,面上一阵尴尬。(.)他昨夜才与亦君客套说“改日”,这下时期不巧,他也不好再借口推辞。当即收了脸色,淡笑坐在了亦君桌边。 亦君吩咐小二再端上一副碗筷杯盘,客气地给唐硕斟满了酒,笑道:“唐兄弟,真是巧了!几个时辰前,咱们还在说改日‘把酒吃肉’,这不就又给碰上了。茫茫人海,若非有缘,恐怕是再也见不上了罢!巧极、巧极啊!唐兄弟,我敬你一杯!” 唐硕匆忙笑着接过饮尽。他边是听亦君似醉非醉地唠嗑着不着边际的话,边是缓缓地打量着这座小栈。小栈正如南海、百越一带的民居风格,竹木所建并不算大。一层是架空出来的,养了些家禽。他们现下所在的二层大堂里摆了五六张桌子,并没有中原一般客栈常有的上层客房,亦君、冰矜一行人便住在了大堂挑廊后出去的一座同样建筑的二层竹楼里。 待亦君把那些多余的客套话说完,唐硕才道:“在下还不知兄台姓甚名谁,师出何门何派?” “姓柏,名亦君,投师在玄令山门下,”亦君向唐硕敬了一杯又道,“与几位师兄弟道友一同到南海郡,是为寻一位故地的乡友而来。” 唐硕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原来是玄令山的道友,久闻玄令山选门人极为严厉,各个根基良好,这回见到柏兄弟,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果真名不虚传。昨夜剑斗时,与你同行的那一位姑娘所使剑法精妙卓绝,想必是玄令山剑法了,实在让在下大开眼界。” 这时冰矜正从客房出来,刚跨入大堂的门便被亦君给瞧了个正着。冰矜也恰好与亦君四目相对,但又迅速收了眼神回去,只在柜台之处向掌柜轻声吩咐些话语。唐硕背对着那扇门,看到亦君面上一副嬉笑的模样,忙道:“柏兄弟可是有甚么喜事?” “非也,之前你说的姑娘是这位冰矜姑娘,是此次仗义助我前来寻人的,我对她……”亦君中指与食指架起酒杯轻道,“可是感激不尽啊。(.好看的小说)”一饮而尽,摊杯。亦君之前听的唐硕说起冰矜所使的剑法,不禁有些好笑。冰矜昨夜所使的剑法才几招,就让他大开眼界,怕是他故意奉承几句,目的是要将话题引入到冰矜身上罢。这个唐硕,必是对冰矜有意了。 唐硕看亦君表情诚恳,说话也不像昨夜那般,既自曝了家门也简单说了前来南海郡的缘由,心中才有些平稳。他也知道玄令山家主尊卢阿房早年放弃山中修行去给先皇当了皇后,玄令山本身鲜少与其他门派往来,更是因为此事淡出天下各派的视野,亦不好让正邪两派轻易招惹。说到玄令山的剑法,他便想起昨夜让他印象极深的那位冷面姑娘。青色的剑光色质极佳,用剑之人也必然是一位高手。他那时故意稍挡示意了一下青剑剑光,若不是青剑主人给了他几分余地,恐怕他唐硕的白光是要在青光之后,眼睁睁看着那魔头白白被青剑斩去了。 谁知现身一见,那青剑的主人竟然是一位绝丽冰清的女子,他对她也颇有了好感。这会儿亦君再度提起此女,唐硕心中忍不住砰动起来,愈发想知道这位冰矜姑娘的故事。可是亦君却并未遂了他的意,反倒问他:“但不知唐兄弟你来南海所谓何事?我俩道友既有缘在此相逢,大可助你一臂之力。” 唐硕一听,面上露出又惊又喜之色,拱手道:“柏兄弟,实不相瞒,我此次下山,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家师知我大翳军前方阵营遇见高人布阵,被困多日久攻不下,百越之战影响甚广,苦的还是百姓黔首。家师便让我下山来助六王殿下破阵,以期让六王殿下早日平定百越、班师回朝。” 亦君听他说话声音不大,但陈词激烈、慷慨激昂,不由地愣了愣,内心佩服之意又起,道:“唐兄弟一身武艺又是有识之士,不但心怀侠义心肠追击湍北魔头,更心系天下百姓,在下自愧不如,佩服、佩服。来,唐兄弟,柏某再敬一杯。”亦君提起唐硕的酒壶,便给他又斟了个满杯。亦君则丢开杯子,捻起酒壶与唐硕一个碰杯,把酒壶喝了个底朝天,干干净净。 两个人几句话不到,一来二去、一去二来,桌上的冻肉、蛇肉未尝几块,一人一壶的酒已经见底了。亦君看唐硕从头至尾丝毫不辞酒、落落大方,干脆就喊了小二搬两个大坛上来。 “反臣贼子谋反割据,不但害的社稷动荡,更害的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唐兄弟一言,让柏某心中警醒,此番前去大营相助六王殿下,柏某亦愿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看到唐硕刚要开口,亦君带着酒气拍了拍桌子:“唐兄弟,今日莫说,酒钱我全包了。明日一早,我便与唐兄弟你一同前往大翳军营!” 北宫冰矜叹了口气,轻轻解开身上的腰带、系绳,将一件件繁复的衣物除下,从落地的衣物中抬起的雪腿跨入了浴桶的热水之中。洒了花瓣的热气腾腾的水面却沉静了好一会儿,不见冰矜半点动作。全身已然放松的冰矜,思绪已飘到了小栈的大堂那儿。 这一日里冰矜与亦君已少了说话,方才在大堂里她看见亦君与昨夜见到的那个唐硕详谈甚欢,她竟对唐硕心生厌恶。本来冰矜待陌生人就极为淡漠,昨夜那唐硕又因她美貌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冰矜更是不悦。因是几人出门在外,她也不好过多表露嫌恶之色,只是视线更加冰冷。可今日看到亦君对唐硕说话神情,居然比待自己都好,冰矜脸上则愈发冷漠起来。只可惜她偏偏越不去想亦君,亦君的模样便偏偏要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即便她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想及旧时,亦君根本没做过甚么对不住她的事,反而她北宫冰矜一次又一次去伤亦君的心。冰矜也问自己,不过于亦君相处不过数十天,亦君究竟是施了甚么法儿让自己对她这样牵肠挂肚、难以忘怀?见着了男子与亦君说话,还要嫉恨起人家男子不成? 冰矜痛苦地将快凉了的热水扑在面上,却又陷入了望江阁客栈的回忆之中。几天前亦君那些说过的讽刺言语到了这会儿,完全没了刺伤冰矜的能力。 与亦君近在咫尺,心再难以靠近了罢。自从苍霞一别、常兴镇再见,北宫冰矜再没露出过两人初时的自然可爱神情来。想想以后自己,还会对谁用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冰矜伤感地一笑,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疲倦的神态跃然于她漂亮的颜面上,她试着天真地对水中的自己笑着。若能像冰吟那样做一个郎中,简单平凡,山中采药,行医济世。若能这样与亦君过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她大着胆想着想着,但也浅藏辄止不敢再细想下去。那种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美好,该是对现下有多反讽。柏亦君不是别人,是秦澍。而六王殿下秦澍,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皇帝怎会为了她一个抛弃江山、美人,与她去做一对游戏人间的凡人爱侣? 柏亦君不是草民不是跟班,她北宫冰矜也不是郎中。虽然看似尊贵,也只不过是漠国送来和亲的质子,以她自己的身体来保得漠国与大翳的边境平安。她也是秦澍的大皇嫂,或许在秦澍登基前,还会再一次成为秦澍的皇嫂。这样的身子,有多不堪? 冰矜笑的妩媚,水面花瓣下映着的那幅绝色姿容乍看起来是无比的高高在上,眼角眉梢附着的冰冷,让她在妩媚中又带了威严。看不见的,是她眼底的落寞。 到了深夜子时,冰矜听剑仆说亦君还在与唐硕把酒吃肉、喜不自胜,甚至把整个小栈都给包了下来。冰矜不知亦君葫芦里究竟卖了甚么药,既不今日入营,又在此处与这突然又冒出来的唐硕大醉,让她也不知是该如何下决议。最后冰矜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一甩手便吩咐了剑仆:“随她去罢。” 唐硕的出身门派九怀山,冰矜是知道其来历的。九怀山的名号虽然不如玄令山和苍霞山的响亮,但也以侠义著称。与玄令和苍霞略有相似的是,都不似其他正派修真名门以修炼为主,时常插足尘世之事,倒有些像凡人江湖上的武林名门了。只不过玄令山是在尊卢太后麾下插足了朝廷之事,是乃修真大忌。而苍霞山因为宋觅与尊卢太后交好,徐吾寂岩与冰矜的父王漠国之王北宫烈交好,多多少少也难免与朝廷有了关联。 冰矜听剑仆说唐硕是为助大军破阵而来,凭她直觉听起来还挺蹊跷,但也倒还在情理之中。毕竟因二十多年前尊卢阿房当上皇后,给修真门派开了个插入朝廷之事的先河。以致现下叛党起了纷争,也有人前来布阵相助抵御大翳军队。大翳军兵强马壮,横扫占了地利的百越之地并不难,可既然有能人在秦渐的背后,事态必然有了变化。也许这唐硕出现,也能助亦君不少。 亦君那副笑脸又出现在脑海,冰矜心中黯然,叹着气自语道:“可别要醉的伤身了。” 心里烦乱,冰矜也没了睡意,斜倚在竹制的简陋案桌上。不一会儿又觉得混乱的思绪让她昏昏沉沉,只浅浅眯睡了一下。当她再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稍微平静的心一下子全乱了套。 柏亦君坐跪在她身旁,借着案桌上微弱的油灯目不转睛地看着冰矜,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轻轻地划着她脸颊的弧度,不敢多碰,更不敢将整只手都触摸上去。冰矜隐隐看到亦君的眼里有眼泪的反光,她舍不得打断亦君的动作,却不得不在眨眼之后装作惊醒怒对亦君的模样。 “六弟深夜到访,所谓何事?”不着痕迹地掩饰着自己,冰矜不紧不慢的说道。她说的时候面冷如霜,每一字每一词都让亦君深切感到冰矜对她的反感。 亦君知道冰矜的这种反感,已是明里暗里的警告过自己多次了。她不会失了自己的尊严,脸上没了半点深情逗留,严肃地望了望灯里的火苗,语道:“本王有话对你说。” 第七十五章 军营寨真假相见 越往百越的象郡与桂林郡,非中原汉族的越族以及其他异族的百姓越多,民俗风情越是浓厚,山水景色也越是与中原景色大不相同的秀丽。平地拔起的山峦千姿百态,如镜的江水蜿蜒曲折,天空、云彩、群山倒影,美不胜收。只可惜北宫冰矜、柏亦君和唐硕等人均无心欣赏这脚下山川锦绣之色,天空划过一道道各色剑光往西南而去。 不过,亦君见着脚下诸多的江河交汇,在南海郡与百越国内四通八达的河流支路最终汇集,有的直接汇入南海,有的径直往中原通去。她本想开口询问冰矜有关大翳的江河地势之况,却见着前方唐硕正与冰矜客客气气地搭上讪,冰矜对唐硕嘴角淡淡的笑意让亦君再也拉不下脸来,想及昨夜冰矜与她冷漠的对话,指尖上的温柔暖意仿佛还在,可她只觉在心里灰头土脸,再无其它好说的。 亦君剑术不如同行的其他人等,因她驾剑光的速度较众人慢了些许,几日行来剑仆早已贴心的故意放慢。北宫冰矜虽也知道,今日竟也不给亦君留下这个脸面,愣是要比众人快上一段距离。原先唐硕尚且还如昨日一般与她相谈甚欢,但他剑术厉害,剑光也在不知不觉之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只能时不时慢下来等亦君,一走一停十分麻烦。亦君看的冰矜剑光在前方自在,心里烦闷,只缓了气谦虚对唐硕说,唐兄弟剑术高强,总是频频停下等她多有不便,倒不如前方每隔十几里立个位置,众人会合后休息一时再一同上路。唐硕听亦君这么一说虽然一直推辞,但最终也应允了。谁知道飞在前方的冰矜会愿与唐硕聊了起来,不仅让亦君出乎意料,更让亦君在内心打翻了五味瓶子,硬要压下脑海里对冰矜纠缠不休的思绪。 既然问不得冰矜,她只好低声询问了几个剑仆。这才知道在大翳此处西南边界,水路才是通往中原的要道,通贯整个大翳天下的驰道嘎然至此也是有其原因的。亦君想到秦渐一旦在百越占稳了地势,怕是往后从水路打开中原的大门也不难了,秦淅与秦渐这一场仗是迟早要打的。亦君心里冷笑一声,因秦澈和自己有病在身,记忆里这对双胞两兄弟在皇子皇亲中趾高气昂,成日里又如胶似漆的粘在一起,手足情深,最终还不是要为了皇位翻脸相向?这种人无论平时如何,只要有了欲望,就是亲骨肉也丝毫不留情面。说来,两个人还真的是一对好兄弟。 亦君和冰矜一行人本可以直入大营而去,但前往本军大营总该有个礼数。当众人的剑光落到萝县外四十多里的大翳军营寨大门之外不远,便立即被在瞭望高塔上守卫的将士发现了。高大暗黑的木质营寨大门矗立在众人眼前,守卫的士兵已经在朝他们问话。亦君看冰矜这时倒不似方才一般能与唐硕侃侃而谈了,只是安静站在一旁。她那气定神闲不怒自威的气质,即使如普通姑娘般站在唐硕的身后,也让守卫的士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更何况她还有着端丽秀美的面容。 唐硕心平气和朝那左右高塔上的将士拱手解释投奔效劳以助破阵之意,以期求见主帅六王殿下。士兵听说是力助破阵而来,忙而一级一级禀报去了。不久之后,营寨大门一开,众人就被迎了进去。 巨大的营帐之中,赵江正在案台桌边翻看着北宫冰吟让他借来看的兵书,脑海中确实一直在想着冰吟的俏丽模样和婀娜身段。他本就不是会读书之人,早早就到社会厮混玩乐,根本没有读书之意。自从来到大翳咸阳皇宫后,皇帝让奉常寺大员教他读书习字,也是久久才勉强认得了些许大翳的篆字和隶字,根本毫无灵气可言。他今日愿意在营帐之中翻阅兵书,也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摆个好看罢了。冰吟正巧去为他备些用品,看到冰吟背影离去,他心中一时情动,既然冰吟让他读些兵书,他这日就允了,待冰吟回来也好让她高兴一番。 但他待着立即又了无生趣了起来,站在帐外了一会儿,正巧碰上寻公楚翔禀报的士兵,公楚翔今日暗里带兵出了营寨查探,士兵并不知晓。赵江闲来一问起何事,士兵对他六王殿下的名头敬畏仍在,答是有人前来投奔求见。这个赵江见这个士兵有些躲闪,心里对他生了厌恨。平时他怕打仗时刀剑无眼伤了自己,要靠一些大将例如自己的大舅子公楚翔等人撑门面迎敌,对军营之中不懂的事他也给自己个面子,不会多管事误丢了脸、丢了命。最近他长居久安,内心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有些顾虑。而他堂堂领兵三十万的六王殿下作为主帅能管的事反倒越来越少,他心里又开始疑神疑鬼,正巧碰上这个前来告禀的士兵,立时有了插手此事的意思。 所以当亦君在本用于主帅议事的大营帐见到赵江之时,赵江是激动地差点没把冰矜抱起来,只是冰矜移动快些,让他扑了个空。唐硕则愣立当场,看看冰矜又看看亦君。最后,太后所赐的令牌根本未曾用到,仅凭德照公主北宫冰矜在赵江眼里的尊贵,众人已经顺利的住进了大翳的军营之中。 傍晚时分赵江为冰矜一行人接风洗尘的大宴还未开场,公楚翔就找上门来了。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身着大翳黑厚的软鳞铠甲和修长佩剑,英姿勃发地从被士兵打开的帐布之间走了进来。眉目间的神色与公楚翎儿略有相似,先是拜见了德照公主冰矜,随后又拜见了主帅赵江。这场本被赵江打扮的有些奢华的宴席也随着公楚翔的到来而褪了几层色。因是知晓唐硕前来助破阵,公楚翔遂邀了唐硕、亦君等人留下,而冰矜自然也一同留了下来。即便主帅赵江心不甘情不愿,军情要紧,也没了辄。 宴后先是冰矜与公楚翔在帐中相谈了许久,才唤了唐硕和亦君进去。公楚翔并未将战况报于他们,只先问唐硕可有甚么破解之法。唐硕也毫不推辞、侃侃而谈,一下给了公楚翔不少建议。亦君听他说的条条有理,心里竟觉得更加佩服唐硕。只是公楚翔却道,这些方法前方大军业已都尝试过,全然无用。另许诺要明日再带唐硕等人前去阵前察看,不一会儿就离去了。 到了夜里,亦君偷偷从自己的营帐处溜了出来,在六王殿下帐外寻了个隐秘地方躲着。这大翳军中,左右士兵全是全装贯带,持戈执戟而立。她只能趁着士兵交班之时,再用身法进到赵江帐里去。她自从第一眼见到赵江,便因他对冰矜的垂涎样恨他恨的牙痒,不说翳珀和澹水环佩,他又是冒了自己名位的人,更是让亦君对他厌恶至极。好在亦君隐匿自己性情隐匿的恰到好处,根本未让其他人感觉她有甚么不妥。后来宴上再看赵江几眼,觉得这替子虽是长的不错,但总有些怪异的地方让她想不通透。仔细一想,这替子毕竟是与自己同坐一辆公车,而被舅舅尊卢井一同用天蚕丝拉出来的人。那时亦君在公车上昏昏欲睡,在大翳又一连经历近一年的风风雨雨,根本也想不起来当时车上人的长相。 亦君要先找替子问个清楚明白翳珀、水麒麟之事,若是直接传令,以她目前身份而已是麻烦了,便想了这个暗招。心想同样是穿越而来的,两个人必是会先惺惺相惜感叹一番,若替子能够说出个所以然,兴许还能饶的了他这条命。 想着想着,夜已深沉。亦君在天蟾时服下了不少丹药,加上之前猩猩给的奇珍异果,听力比一般凡人要高出了多了。此时,她竟是听到营帐中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你倒还敢说我迟,听将士们说你六王殿下今夜突然宴请了许多个贵客,我可赶不上。” 娇声带着笑意,分明就是女子的,可这军营之中,明明只有自己和冰矜两个女子。亦君喃喃道:“他一个替子竟然……竟然……”竟然带了女眷前来军营,无视军法,岂有此理。可亦君再听那与替子轻声调笑的声音,喃喃的话语只能停了声。她心中怦怦急跳起来,又是惊又是喜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这时时辰正好,亦君迫不及待地用身法钻了空子进到了赵江帐里。她挺直着身体,抱拳轻声拜道:“主帅可是穿越而来的?”亦君的眼睛不忘盯着赵江怀里的人,那小兵士脸庞漆黑,双眼倒还明亮,惊慌诧异地盯着自己。 赵江本是看到人影进来,抱着冰吟的手都指了起来,刚要骂道:“甚么人?”便被那一句“穿越”给惊的愣住了。 那小兵士突地醒悟过来,用力地从赵江怀里推开,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背过身整理着衣服。比脸色要白的颈脖和锁骨露在亦君眼底,让亦君差点失了神。 “苏昕?”亦君知道除了苏昕,也许还有可能是一个人,翎儿那时候告诉她救她的人叫“冰吟”。 又听到这个让人莫名的名字,北宫冰吟慌乱地转过身子,她看了亦君一眼,低下头又不知该怎么应答,只从嘴里迸出了一句有些厌倦口气的话语:“我不是!”她认出了柏亦君,怕柏亦君会把她和秦澍的事告诉公楚翎儿,可又想让别人知道她北宫冰吟和秦澍有情。可惜,在场的秦澍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替子赵江。 一听到苏昕这两个字,同时也让赵江愣了神,认识苏昕的人很多,可是他就在突然之间猛地想起苏昕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个名字。 “柏……亦、君?!”他皱着眉头,双眼带着比平时要凶狠许多的神色,不确定地问道。这个柏亦君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苏昕从未和他说过,但是苏昕经常因为一些事或多或少的提起这么个人——“我看到亦君也有”、“是亦君送的”、“亦君帮忙买的车票”…… 赵江知道“柏亦君”是苏昕周围的人,可这个人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全然不知。当然缘由是赵江完全肯定苏昕对他死心塌地的爱,他从来没有把任何追苏昕的人放在眼里,包括这个苏昕故意提起的“柏亦君”。 听到有人喊自己过去的名字,亦君现下仿佛也猛地明白了,下意识地将眼神从北宫冰吟身上收回,转过头对那替子狠道:“赵、江!!你就是赵江!” 第七十六章 落雁劲失神遭变 “赵江?” 看到赵江拿惊愕的神情,柏亦君大笑了一声,侧过脸来斜视打量着赵江。(.)她脸上分明带了轻蔑与鄙视,更兼一点复杂的苦涩。在营帐内的灯烛照耀之下,亦君的神情与她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清晰地映在了北宫冰吟的眼里。 北宫冰吟疑惑地望着赵江和柏亦君,她奇怪这两个与公楚翎儿有暧昧瓜葛的人为何会相识,究竟是为了公楚翎儿,还是为了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女子——苏昕。即使苏昕不是冰吟,她也算是被卷入了有关赵江的事中,她有点莫名暗喜,又觉得有点伤感,她倒是想知道这个当朝的六王殿下、这个秦澍、这个让自己私下喊他赵哥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喜欢苏昕,抑或是对翎儿还有另一层想法。而那个被翎儿叫做亦君的姑娘,跟赵哥又有甚么关系。两个人看上不去并不像是男女情侣,反倒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 只见亦君反复叨念着赵江的名字,边是冷笑边摊开手掌,冰吟见过她手里的那种名为雾隐石的玉石,因为她知道太后赐给北宫冰矜过。感到营帐周遭的气流有了变化,冰吟再一屏息查看,已是有一道屏障将六王殿下的营帐与外界隔了开。 赵江发现亦君在神色上已承认自己是柏亦君之后,他便慌了手脚,不消说,与他一同穿越过来的另一人就是柏亦君了。而他篡了许久的身份即六王殿下秦澍,不是他赵江,也不是另有其人,就是眼前的柏亦君。赵江左袖挡住的左手,正在紧张的摸着别在腰带上的翳珀,从苏昕那里得到的这个钥匙扣,也是柏亦君的! “赵哥,你紧张甚么?本王又没说要杀你,”亦君合起手掌抬起头道,“翳珀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她按下自己心中的无名火,尽量不去想脑海中苏昕突然出现的旧时影像,尽量把话说的轻快。她开始觉得自己不该去伤害苏昕真正所爱之人。 “‘本王’?”冰吟心中一跳,一手轻捂嘴唇,视线停留在了亦君身上。 “大胆!你算是个甚么东西,口呼本王!来人!来人!!”赵江心中惊怕,他在大翳已经见过无数死罪活罪刑罚,他可不想就此坐以待毙,只想趁柏亦君暂没有任何动作前,先下手为强。但亦君用太后给的雾隐石在营帐周围结了屏障,赵江就是再喊,在整个大翳营寨之中也没有人会听见。 看赵江试图跑到帐帘处掀起帐帘喊人、却被屏障挡的差点摔倒的狼狈相,“我算甚么东西?”亦君哼笑一声,“赵哥这些日子来过的舒坦,恐怕不是不知道本王是谁,是不愿让人知道罢。你也别担心,本王的物什,该交还回来的你且交还回来,之前所犯无礼之罪,大可全数既往不咎。你回不去原来那个世界,在我大翳也可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赵哥,你仔细想想。”语毕,她见赵江震惊地怒而不语,便回身走向躲在一旁的北宫冰吟。 冰吟脸上被抹了一层深色,长发披散,看起来更不像是个少年兵士,反是的难辨男女的黑脸人。两个人四目相对,冰吟因曾经救过亦君一命,也不怕她,双眼也怔怔与亦君对视。谁知冰吟看了一小会儿,亦君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巾蹲□,温柔地覆在她的脸上,想把她脸上那一层深色给擦去。她漂亮双眼中的复杂神色透露着坚定和柔情,却有隐隐的忧郁徘徊,再多看她一眼便要让人陷落了,北宫冰吟慌忙将视线别开。 “亦……君……”冰吟不想她这样亲密地触碰自己的脸蛋,因为深色下的脸已经红透了。 亦君听到冰吟的喊声,手颤地一停醒悟过来,尴尬地笑道:“你是冰吟?”刚刚那一瞬,亦君真的把冰吟当作苏昕了。她和苏昕相处的时候总是亲密无间,她下意识地也以为如以往一般这样对她。 冰吟点点头。她还未来得及叫喊,就在此时,要对她继续说话的亦君被赵江整个人拖了起来,赵江翻身一拳便朝亦君的脸上打了过来,亦君的衣裳被赵江扯着并不能抽身躲开,她便伸手猛地一捉捏住了赵江的拳头。 方才赵江想想原是有点触动,但又不想白白将这到手的六王殿下之位拱手他人。他以前是在现实社会上混了多年的人,本身也没根本甚么好习性可言,更不会以君子之心轻易相信柏亦君。他心想柏亦君口头许诺荣华富贵、既往不咎,谁知道哪日变脸了过河拆桥怎么办?再想军营之中根本无人知晓柏亦君的身份,只不过是与北宫冰矜一同前来的小喽啰罢了。现在他仍然是六王殿下秦澍,只要柏亦君一死,以刺客、间谍之罪加在她身上,便可以永绝后患了。何况现下他统领三十万大军,他说柏亦君是刺客,谁敢说不是? 赵江看亦君打扮干净儒雅、身材略显单薄,虽然比一般女生要高挑健壮,但皮肤白皙细腻,大胆心想她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命,未必能与自己打个平手。赵江平时在皇宫骑马打猎,身体已从重伤后的瘦弱变好了许多,加上他穿越前也经常在夜里与别人喝酒斗殴,又看到柏亦君在他面前动自己女人,六王王位前途当前,他立即起了杀意。 赵江也根本未曾想过亦君已有一定修为在身,根本不是凡间的硬功可以比斗的。拳头被亦君的掌牢牢扣住,就连半分都动弹不得,气急的赵江面上青筋暴露。左手松了亦君的衣裳要将她拖起摔翻在地上,但赵江看着亦君在自己手上翻了个筋斗,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拳头和脚印就朝自己脸上和胸腹处猛打了十数拳脚。赵江匆忙甩了亦君退开,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直起身又去踢亦君。亦君手托着他的小腿向前一推,赵江又是狼狈摔倒在地。 “赵哥!”冰吟匆忙扶在赵江身边,“赵哥!”她看赵江皱起眉说不出话来,双手十分痛苦的捂住胸口,立即卷起袖子给赵江把起脉来。 亦君也不知自己下手重了,本要讽刺冷笑的话还没出口就咽了下去。 “我不懂你和赵哥有甚么愁怨,我也不知你和他究竟谁是六王殿下,但请你饶了他罢。”北宫冰吟一边卑微说着,一边查探着赵江奇异的脉象。这时她才知道虚道人掳她过来与赵江,果真是要救他一命,也并非故意要将她堂堂郡主羞辱成个压寨夫人。只不过冰吟想自己日日夜夜与他陪伴,赵江又是何时中了毒的?冰吟猜想既然亦君与他有恩怨,那赵江体内之毒自然也与亦君逃不了干系。 “冰吟姑娘,你也听见看见了,究竟是本王不饶他,还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你我心知肚明。”亦君大步上前,她的鞋靴每踩在地上一步都让躺在冰吟怀里的赵江心惊肉跳,可是他倒地时突然间心脉大乱,全身仿佛一下被抽干了力气,根本无法动弹。 “他已中毒在身。”冰吟语毕,立即解开了赵江的衣衫。手掌巧力一旋,在他肩胛骨上施起劲活血推拿按摩了起来。亦君忽地觉得心里一疼,自己明明有了胭儿、有了翎儿,为甚么看到与苏昕长相酷似的冰吟这样对待赵江,心底就有如此的疼痛?她俯□,看着赵江不敢睁开的双眼,笑哼道:“苏昕呢?在公车上跟你坐一起的,不是苏昕罢?”最后几个字,已是切齿的威胁,说的简单但那口鼻中传出的语气十分骇人。 “亦君!”冰吟抬起头望了一眼亦君,手上做的按摩却未停止。亦君故意这么开口一问,赵江更是痛苦地捂紧了胸口蜷缩在她怀里。 “冰吟姑娘救本王一命,本王铭记在心。冰吟姑娘既然想替赵江求情,本王自然不会反对。”亦君朝她尊敬地一个拱手,从赵江身上扯下遗失许久的翳珀,走开了。 亦君在灯烛旁细细翻看着手中熟悉的翳珀,油绿的光亮略略显现出了褐色。亦君剑指燃起火焰,看到翳珀内里一团阴翳般的阴影,正是玄令山界门刻满符咒的棍形锁钥,而周遭偏褐红色的,就是她幼时的血液了。许久,她收起指尖强烈的火光,翳珀又恢复了绿水晶般的质感,营帐的一角也从光亮中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亦君将翳珀收好,转头看向冰吟,这时冰吟正将替子赵江踉踉跄跄地扶上床。冰吟毕竟也是个姑娘,要扶起身材高大些、又没了力气的赵江着实是有些困难的。亦君眼见赵江要拖累着冰吟一头栽倒在地上,赶忙飞身上前帮冰吟将赵江搬到了床上。 冰吟低语一声“多谢”,手中帮赵江盖好了被褥,又整了整各个角落,照顾的十分周到,早已看不出来她还有一层郡主的身份。 “冰吟姑娘,本王的澹水环佩还在赵江手中,不知你可有见过?”不紧不慢地言语,双眼注视着冰吟的一举一动,熟悉而又亲切温馨。彼时在冬日里,亦君倒在苏昕怀里睡着过,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她在给揶被角。本来已经忘却的一切,似乎又因为冰吟和赵江的出现,把记忆都翻倒了出来。亦君觉得自己开始感到揪心了,她试图平衡自己开始混乱的心态,装作无所谓冰吟和赵江理所当然的暧昧举动,安静地站在赵江床头。 “在此处,他是六王殿下,我……我们这做下人的,又怎会知道你所说的澹水环佩在何处?”冰吟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大乱。她没有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郡主身份,便开口反讽了自己。而且她从头至尾一直以为赵江就是大翳如假包换的六皇子、六王殿下秦澍,谁知道这样凭空冒出了一个似要揭穿赵江的柏亦君。冰吟年承认那时救亦君的时候,自己故意使了坏心思,让翎儿来为亦君口对口渡药,可既然亦君是姑娘,便没有甚么好再忌讳的,她也没有对翎儿不住。但都说了亦君是姑娘,怎么可能是六王殿下秦澍? 即使亦君不是六王殿下,若是六王殿下另有其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乱了套,赵江就是从头至尾在欺骗她。她也不过是想找个喜欢的人,既能让她恢复在漠国时受宠的郡主身份,又能好好待她的。赵江虽然处心积虑的想占有她,但耐心倒还是够了,也懂得处处在细节上讨她欢心。北宫冰吟也不过比公楚翎儿和她大师姐叶阳龄药稍大几个月,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思虑的再多,也经不起赵江这种风月惯了的人的攻势。 再想想即使赵江没了身份,若是两情相愿,身份又能将两人如何呢? 她犹豫的神色挂在眉间,微微垂首,抹去深色遮掩的俏丽侧脸在长发的半遮半掩下让亦君一时有些失神,怔怔盯了冰吟好一会儿。待亦君缓过神想开口对冰吟问说些话时,只听得床上赵江用微弱的蚊蝇之声喊了一声“震雷”。听他中气十足憋着气声,八成早已缓过毒性。 此时亦君望着身旁从光雾之中钻出的水麒麟震雷真身,不禁上扬了嘴角弧度,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笑容欣喜而又悲伤,原是本属于皇兄秦澈的水麒麟震雷,在皇兄离去多年之后才辗转到了自己手中。若能让皇兄不走,别说她不要震雷,就是让她再找出十只水麒麟、十只墨麒麟她都会去。她没有伸手去抚摸水麒麟震雷的身子,双目打量着空洞的眼神,想起自己按皇兄的话,第一次结掌印唤出震雷时的日子。 亦君在这夜的回忆太多,失神的时辰也多了。赵江的匕首从后方插在了亦君的后背,亦君游移着她玛瑙似的眼珠子,定在了前方可以看见这一切的冰吟身上,她呵呵笑道:“你是不是要和你赵哥一起害我?” 语罢,她觉得背上匕首的尖锋又朝她身上加了更大的劲力。不等冰吟答话,亦君把赵江从床上抓起狠狠地摔砸在地上。火焰胆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亦君的身上,让她的劲力比普通剑侠要大的多的多。她也只是稍稍动用了些许火焰胆的劲力,已将赵江砸的骨骼咯咯作响。 冰吟匆忙推开身体,而后又想要扶起赵江。可是自她刚刚用落雁劲给赵江过血缓过毒性之后,赵江已不会再像方才一般躺在她怀里了。精致的匕首架在了冰吟的脖颈之上,慌忙之间划破了她的皮肤,嫣红的鲜血刺眼的在冰吟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微的长线。 “放本王出去!否则本王就杀了她,你不是喜欢苏昕吗?她长的跟苏昕一模一样,就连胸前的痣都一样,你知道吗?我杀了她,就是杀了苏昕,你忍心吗?快!放本王出去!!” 他把冰吟胸前的痣都说了出口,若是在“未国”大可无碍,可是在大翳,姑娘身体的细微末节被从男子口里向其他人随意说出,该是有多让人羞愧。即使冰吟知道眼前的柏亦君是姑娘,她也觉得无地自容。冰吟咬着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下你都看到了?冰吟姑娘?”亦君摸着背上被赵江捅出的大洞冷笑着,“赵哥,本王已经给了你机会了,是你要自寻死路,可别怪本王了。你既然对这位冰吟姑娘有意,何苦拿她胁迫本王?” 她摸着伤口的手半点鲜血都没有沾染到,被匕首捅破的数层衣服下,明明就是她的白皙肌肤,只是在火光微弱的渐变下,才能察觉到肌肤上五彩色泽的变幻,像是有一层透明而柔刚的丝衣紧紧贴身穿着着。 第七十七章 血溅环佩收震怒 放在营帐四角的烛火还在静静燃着,偶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窜过,让灯盏中的火苗跳动了几下。(.无弹窗广告) 亦君将自己的手掌从背部拿开,带笑的直起身来,她那模样分明是毫发无损。 赵江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看到亦君背上的衣裳只是被匕首刺破撕出了一个洞,亦君白皙精壮的肌肤上半滴鲜血都没有出现。可是方才在慌乱之中的赵江也只不过拿了匕首微微触到北宫冰吟的雪颈上,便已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缝。赵江手中的匕首是他在宫中时得到的,特地收藏带在身边以防不时之需所用,自然,那把匕首的锋利是不容怀疑的。赵江让水麒麟现身,无非是要吸引亦君注意,再刺她一个措手不及。水麒麟也正如他所料,仿佛一座高大的雕像般出现在了营帐之中。可现下他看到柏亦君不但有武功在身,还刀枪不入,令他在自己的六王营帐中深感无力,恐惧已经朝他一波一波的袭来。 亦君眯起眼睛,泛着冷光的眸子朝惊愣的赵江和泪流满面的冰吟斜睨了一会儿。一手抚上水麒麟震雷身上一块块的鳞片,一手把玩着翳珀,她唇间已是咬牙切齿,但口中丝毫没作声,面上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这无声的对峙让赵江感到更加的害怕,他拿冰吟当作苏昕来做人质要挟亦君,以为亦君要报冰吟救命之恩,又以为亦君会因为冰吟与苏昕酷似而对冰吟更是另眼看待。可亦君方才听到他说起冰吟和苏昕的私密之事,脸上竟然没有如赵江预期的神色变化,更像是没有将冰吟的安危放在眼里。一下子赵江觉得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再看看水麒麟震雷那空洞无神的双眼,赵江不禁双腿颤颤打起抖来。 原来那被亦君抚摸的水麒麟震雷在这时,麟首上的两颗睛目中突地竟有光亮瞬间闪现,马上再又恢复了原先一般的黯淡。只此一瞬,已让赵江的双腿抖个不停了。水麒麟震雷不再是一座只得任他闲时摆摆威风、显显他六王气魄的石雕,正如赵江第一次见到震雷时那般,震雷全身的鳞甲开始透着金属般耀眼的莹蓝浮影光亮,震雷鼻中呼出的雾气在空中缓缓散开,身体周遭尽是淡淡的水汽蓝雾。 震雷轻微移动着麟首朝亦君而去,用它略有荧色的目光慢慢打量着亦君。亦君与它龇起的牙齿距离不到一尺,已可以清晰听到水麒麟喉间的呼喘似的咕咕声,她反倒半点也不害怕,回盯着水麒麟的双眼。不一会儿,震雷突又猛地转头朝赵江嘶吼了一声,吼出的烈风差点将冰吟和赵江吹的翻倒在地上。烈风平静之后,震雷白亮的钢牙和鲜红的牙肉铮地就张在了二人的眼前。赵江吓的不甚将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他哆嗦的双腿也快要瘫软下来,他硬是将北宫冰吟挡在自己前面,匆匆忙忙地一手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手去摸身上的澹水环佩。 赵江甫一低头,瞧见自己怀里一道莹亮的水蓝色光芒正在往外透,而那地方,正是他放澹水环佩之处。他恐惧之下,一咬牙掏出环佩大呼了一声:“震雷!” 水麒麟震雷立时就扑回到了赵江手里的澹水环佩之中,亦君摸着震雷的手还停在半空之中,仿佛措手不及他有此招似的。赵江眼见如此才缓过一口气,他得意的掐住冰吟的脖子往营帐的门口走去,口中还不忘对神色呆滞的亦君喝道:“环佩现在在我手里,水麒麟听的是我赵江的话,你要环佩,可以,你先放了我走,否则我就拿着环佩和苏昕同归于尽!” 亦君亦步亦趋的跟住赵江,她定定望着赵江好一会儿,才放声哈哈大笑起来,眼角仿佛还笑出了泪水。心底苦苦自嘲道眼前这个小丑竟然就是苏昕说的所爱之人,这就是那时苏昕念念不忘、最终欺骗了自己跑去与他重修旧好的人!亦君笑道:“赵江,荣华富贵你不要,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别说本王没有给苏昕面子。你、也、别再妄想将冰吟和苏昕混为一谈,苏昕是苏昕,冰吟是冰吟,在本王眼里根本就是两个人!” 见赵江根本不听冰吟轻启朱唇要说的话,将匕首又狠狠按在了苏昕的颈间,亦君又朝他一阵冷笑,自语道:“这把匕首果真是好匕首呢。”她又摸了摸背上的漏风之处,这个仇已经不是可以小事化了的事儿了。 亦君手掌成爪一抬,赵江手上闪着水蓝色大光芒的澹水环佩便飞回到了亦君的手里。就在此时,被雾隐石屏障隔开的帐营内凛冽的风雾大起,戴着水汽的风刀刮在人脸上阵阵生疼。 当赵江眨眼之间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匕首被甩开在了营帐远处的角落里,北宫冰吟也已经从他手里脱离开了去。亦君反手一个巴掌就摔在赵江的脸上。赵江躲闪不及,踉跄地被砸摔在地上,满目金星。英俊的脸贴合着地面,嘴角全是血渍。双脚在地上蹬了几下,才勉强爬了起来,口中吐出一团粘腻的鲜血,夹杂着两颗白色的断牙。他发髻上戴的六王殿下的玉冠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几缕乱发披散下来,更是显得十分狼狈。赵江想起他夜夜困扰的噩梦,竟真成了现实。他不甘心地紧握拳头,又朝亦君扑去。 不及他冲上来拼命,亦君的手掌又掐捏住他的下巴,把他身体托起冷冷地道:“赵哥,拿了我的翳珀冒名顶替,顶着我的名号滥杀无辜、调戏宫女,背着苏昕跟其她女人鬼混,现下中毒在身还不忘杀我,苏昕的眼光可真是够好、够好!”语毕又是将赵江狠狠朝地上一摔。亦君身上带着火焰胆的劲力,经她自行调息疏导功力已是更上一层,施起力来千斤重量不再话下。赵江在她手中这么一折腾,不出两三下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右手臂和右腿也因反应不及被冲力给压的折断了。赵江伏在地上一动身子,立即疼地哇哇大叫起来,在地上左右滚了几下直直向亦君讨饶。 亦君掀开自己的袖子,用随身的小刀朝自己小臂轻轻一划,血流顺着白皙的皮肤流出,低落在了亦君手掌里的澹水环佩之上。鲜红色的血液每每滴在如水面一般漾起水纹的环佩之上,刺眼的红色就立即融合化为了清亮的蓝色波纹,向外一点一点晕散开去。 “呵赵哥,”亦君看着满脸发着冷汗躺在地上的赵江,“你不是六王殿下么?你不是很乐意与本王争震雷么?我唤它一次,你就用环佩唤走它一次,弄的本王可真是命悬一线,好不痛快啊!这会儿让震雷送你一程,让你看看震雷真正的样子,也算待你不薄了罢!”说着亦君收起袖子直起身来,身旁一团雾气弥漫的水汽之中猛地窜出一只莹蓝鳞甲、双目荧荧有神的水麒麟来!一时间营帐内气流涌动,蓝色的雷霆电光交错在整个营帐之中。待到霹雳黯下,帐内的烛火也全都熄灭了,若不是水麒麟双目的精光闪耀,空气已被扭曲的让人看不清所在何处了。再加上混杂着水麒麟的咆哮之声在耳边吼着,十分可怖。 亦君尚未开口说话,震雷的麟首已扑到了赵江跟前,一只断臂顿时衔在了震雷的钢牙之间,又被震雷甩飞了出去,鲜血随之洒了一地。赵江眼睁睁看到自己左臂被震雷摘下,躺在地上挪动着,被折断的右臂又不能去扶裂开的左臂,剧烈的疼痛让他高声哭喊,一下子喉咙都破了。亦君低头看赵江身下的血里,还有一滩黄色的液体扩散开来。她挥挥手,震雷立即跳回了她的身边。 先前冰吟被亦君拉开在了一旁,用亦君递给她的干净巾帕擦了擦颈间的血,封了自己的几个大穴止血。见到赵江如此撕心裂肺的模样,再听他变了掉的声音,冰吟心中又颇感不忍起来。叶阳夫人教导门下弟子要有医人救人之心,北宫冰吟确实也都是照做了。她不懂得见死不救,更没想去害谁丢了性命。之前亦君被赵江偷袭之时,她犹犹豫豫是否要提醒亦君,只不过开口的时机慢了一丝一毫,差点让亦君真的就命丧赵江匕首之下。亦君一句“你是不是要和你赵哥一起害我”问话让她内心不安的厉害。这回她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她曾以为芳心所托的赵江就这么被亦君折磨致死,当即就旋身跪挡在了亦君面前。 “你要替他求情?”亦君仰天大笑,“你?胸前有痣又如何?你真当你是苏昕了不成?!”亦君转过身背对着冰吟,半点都不想看到她。亦君气愤难当,她不懂为甚么苏昕要对这样一个人死心塌地,更不懂与苏昕一模一样的冰吟被赵江差点害死还要救他!赵江通过苏昕得到了亦君的翳珀,害的她回到大翳这一路上祸事连连,最终见到这害人的替子,还想反客为主想杀了亦君替了亦君身份,亦君更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亦君被冰吟不顾脖颈伤势还替赵江苦苦求情的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虽然转身了才一小会儿已让她思虑万千、愤恨难平了,当即就回过身反手狠狠地朝冰吟一掌甩了下去。虽然已是在气头上手下留情,但她手背打出的那一巴掌也将冰吟打的身子差点倒了下去,光滑的俏脸上更是立即出现显眼的一大块红色印痕。 鸡鸣过后,正当北宫冰矜从帐外潜进雾隐石屏障之时,看到的即是眼前这一幕场景。断了一只手臂的替子赵江躺在血泊里喃喃几句“救命”,便昏死了过去。而她大半年未见的堂妹北宫冰吟身着着大翳兵士的装束低头斜跪在了秦澍面前,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抚着半边脸,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随后,便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从她脖颈间被赵江划破的那一丝血缝里,开始透出发黑的血液。 第七十八章 三军夺帅示兵符 北宫冰矜还未开口说话,水麒麟震雷扬起头就在亦君身边吼啸着跳着,它认得冰矜,仿佛被困许久后的解脱,营帐内的气流再度汹涌了起来。(.好看的小说)震雷的身形与以往亦君唤出的水形完全相似,只是真身再非水质,麟身上披着质感极强的鳞甲,俨然一只让人敬畏的活生生的神兽。 震雷的前肢在地上连抓了几下,麟首贴在亦君身边欢快的摆动,又朝向冰矜呼呼作声,像是对自己的两个主人般有些恭敬、有些撒娇。亦君抬起右手,邪笑地抚抓上震雷麟首后的鬃毛让它安静下来,震雷蹲□子,营帐内的气流才平缓了。 亦君斜眼看着冰矜质问的眼神,她知道冰矜要拿她开问了,可她偏要装作若无其事。不远处那倒在血泊里的断肢了的赵江,她是半点都不想放在眼里。倒在近处地上的冰吟,她也看着恼火,她想冰吟跟赵江相好成这样,绝对是知晓那匕首上有毒的。虽然她故作丝毫不怜惜冰吟一般亲手打了冰吟,可收回来的巴掌上着实是颤抖不忍的。亦君也看到了冰吟颈脖上血色的变化,她心中更是恨赵江狗胆包天敢对自己这个真正的六王殿下如此毒辣,也恨冰吟明知匕首上有毒还为赵江求情。愤怒涌上心头,突地她一丝一毫怜惜都不想施舍出来。 笑着在震雷的麟首上摸弄着,亦君眼看北宫冰矜匆忙几跃快步到冰吟身边,朝冰吟口中塞了几枚丹药。北宫冰矜背对着亦君给冰吟把起脉,口中边道:“你解开震雷封印,雾隐石的屏障是挡不住震雷之气的,营帐外已有响动。” 亦君一声冷笑,“有皇嫂在,这些事也不牢我操心了不是?”北宫冰矜情急冰吟安危,脚步极快,亦君看到心里也有些慌了,怕是赵江下的剧毒真要了冰吟的性命,心中突然一阵疼痛,缓缓站在了冰矜身后。待到冰矜的丹药让冰吟缓过一口气,才想起冰吟她自己就是郎中,怎么会这么容易被这种凡间剧毒毒到束手无策呢?她越是给自己找借口,心里越难受,看着那张与苏昕一模一样的脸孔,心底怒恨和懊悔交加更不好受。自然北宫冰矜这么一说周遭境况,她心中烦闷,嘴上就讽刺冰矜来。 而冰矜又与她心境一般复杂,将冰吟抱到了床上,转身就冲到亦君面前叱问道:“你说暂不夺回王位和帅印,先不拿替子问罪,你说自有事情细问于他,暗伏在军中再相机行事,原来全是诳我。既然你要食言伤他,先前何必要对本宫说你那些空口白条的计划?何必大费周章拐弯抹角进来军营?最后连累本宫也目的不明落脚营寨。你可别忘了这军中仍有其他修炼之人,你唤出震雷已被他人察觉。那替子被你打的半死不活,他现下替的是你的六王身份,你身份不明,本宫该怎么向公楚翔交代?军中大乱,到时候给母后横添麻烦,你要怎么交代?!” 冰矜这一口气说的就似她平日里在皇宫里及在周遭人面前露出的太子妃威严一般,陈词口气句句如针一般插在亦君的弱处,仿佛处处皆是亦君的错,且处处不宜亦君还口。话甫一说完,冰矜便后悔了,她说的这样急切、这样针针见血,着实是此时两人之间的第一大忌。在她俩关系紧张的这段时日,如此的针锋相对也与两人撕破脸皮也相差无几了。 其实她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言。若不是为了顺着亦君此计,她也不会不拿出太后令牌名正言顺进驻军营,也不会寻了其它借口落脚。冰矜在大翳最底层的背景即是漠国在大翳的质子,无论太后如何疼爱这个儿媳,也改变不了她最初来大翳的质子身份。冰矜深知这一点,也知道处处小心。遂现下满盘被亦君打乱,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怕他人以她旧时漠国质子的身份攻击于她,抑或影响到太后。只因为柏亦君是她带来军营的,而柏亦君又打伤了全军主帅六王殿下秦澍。将士本就因为前方叛党设阵、久久难以攻破而降了士气,这次主帅遭袭,必然要大降军中士气,到时想再发起进攻打破敌阵,恐怕是难上加难了。皇帝怪罪下来,罪责又有谁能逃得了。 亦君默默把震雷收回澹水环佩之中,她听完冰矜所说的心情,也正如冰矜料想的那般大为光火。她确实是打算按原计进行,从替子口中慢慢套话出来,但她从没想过这个替子是赵江,更没想过替子赵江竟然胆敢想杀了自己取代自己!她是一时冲动想起苏昕旧时往事,觉得为苏昕不值而变了脸,但她也给了赵江后路,是赵江鬼迷心窍要杀她,这才下了狠手。 亦君嘴角带着僵硬的微笑看着面色严厉的冰矜,背上被赵江的匕首刺破的衣洞处阵阵生冷,她凑近冰矜的脸说道:“那替子名为赵江,当初苏昕弃我而去就是因为他,我嫉妒他,我恨他,我不找他报仇,要我更待何时?没让他将大翳刑罚好好品尝一番,本王可不会轻易让他死的。皇嫂你也看好你的好妹妹,别以为长的像苏昕就真把自己当苏昕了。苏昕和她这张脸跟赵江还真是有缘分,她恐怕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罢?她应该……对,应该是个堂堂郡主?此等下作之事,我摔她这一巴掌,算是便宜了。呵,等她醒来,你好好问问她,她怎么会跟她赵哥在一起?她赵哥为何要在匕首上下毒?她赵哥为何要害她?皇嫂你可得好好问问!清清楚楚地问问。军营里的事,我也不想太操心。不如,皇嫂你看着办罢?”说着,亦君察觉怀里雾隐石已经开始缓缓裂开。她方才喜极震雷开封,竟忘记震雷开封之气能将雾隐石的屏障打破。 “你在母后面前满是信誓旦旦,到了这儿就为旧时争风吃醋打乱原计,你拿回甚么身份?你只配做个草民!” “好!皇嫂说的好,赵江在你眼里才是最配六王身份的。”听着愤而怒骂她的话,亦君又笑着。此刻她瞥到营帐上方已经能看到外界人影闪动,她轻眯起眼睛,对着冰矜又皮笑肉不笑地补上一句:“公主你既然对那唐兄弟有意,也切莫太贪杯,我在军营里的前途可掌握在你……” 啪―― 只狠狠一声清亮的响声,冰矜的巴掌便摔在了亦君的脸上。亦君不及掩饰,白皙的左颊上立时也起了红红的手印子。她方才对冰矜说的言语口气没一句是真情实意,脸上露出的猥琐窃笑也绝非她本性,这一巴掌打的她变回了沉重的脸色,打的她也忘了扶住脸,打的她轻佻的眼神被燃着的怒意覆盖。可她瞳孔里看到的却是冰矜眼底强忍的泪水,赤红的双眼让她心里开始倍加自责。此时两人四目交接,眼底纷杂错乱的感情着实难以一一分清。 数道白光将营帐割破,早已不堪一击的雾隐石屏障被打开。亦君望着将白光又收回手中的唐硕,表情寻味起来。唐硕看了一眼地上血泊中的赵江,以及在床上的小士兵,立即朝亦君横眉怒喝一声:“柏兄弟,你竟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公主……”他视线定在冰矜脸上,已经看出她双目血丝,神色显出了柔弱。 “公主千岁――”原来营帐周围已经集结了数百兵士将亦君和冰矜团团包围,黑压压的人墙密不透风。所有人齐刷刷对着冰矜半跪下来,亦君看到戟兵在里、弩兵再外,排列的整整齐齐,前后有序,不禁令亦君心中赞许了一番。 冰矜挥一挥手示意平身,她眉目间愁雾环绕,已在思虑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 军中的大将公楚翔神色凝重,双手背后并不言语,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亦君和冰矜。两道剑光落在亦君和冰矜面前将二人护住,是与她俩同行而来的剑仆。 有几个装扮较兵士不同的人正要上前将赵江和冰吟夺回,却被亦君和冰矜手下的另三名剑仆挡住,立即放出飞剑剑斗起来。 “住手!”亦君飞身一跃到高处,震雷也随她腾空从水雾中出现,水麒麟英姿飒爽的奔腾身姿乍现在数百双眼睛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全被亦君和震雷气势折服。那三名剑仆及所属军中的几个修炼之人飞剑一滞,目光全全朝向亦君。 三十万大军阵前,赵江曾经炫耀过无数次的水麒麟竟然在这个长的略显弱气的年轻小子身旁,不但再不如雕像一般呆滞,更是能乖乖在一旁听令候侍。就连原本镇定自若的公楚翔都当场大惊失色,再望望地下躺着的血淋淋的赵江,忙朝所属军中的几个修炼之人举手示意退下。 公楚翔对冰矜一个拱手,质问道:“公主,恕末将斗胆,敢问公主带人打伤六王殿下是何道理?那人又怎会有六王殿下的水麒麟?” 冰矜眼神再度冷了下来,起手向亦君的方向一抬,似有了默契的顺水推道:“你自行去问六王殿下。”她这一起手,指的六王殿下就是亦君了。 “这……”公楚翔满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抬起头望向亦君。这时亦君已经指着赵江开口道:“奸人赵江,胆敢假冒本王身份骗取皇上与太后信任,欺君罔上、罪该万死!本王奉命微服前来,赵江数次意图谋害本王,万死也难辞其咎!”亦君运了体内火焰胆之气吐纳,声音洪亮、语气刚健,说出口的字字句句猛厉威严。即便简单略过了其中曲折,仍有令人疑问之处,但因她气势所压,又被现身的水麒麟镇住,当场竟然也并未有人敢吱声反对。 而亦君继续的言语却令在场之人更是再度惊诧:“本王今日,凭以皇上所赐兵符令接管三军!” 冰矜抬起手,众人目光又朝她看去,她手中拿的正是调动大军的兵符令,与那时赵江奉旨所持无二。一见那色泽暗黑莹亮、纹金的兵符令,数百兵士及将领等再次跪倒在地,尽皆俯首。 此时,躺在露天床榻上的北宫冰吟侧脸,她微微睁开双目,望向那站在高处英气勃勃的六王殿下秦澍、跟随在秦澍一旁举起兵符令牌的堂姐北宫冰矜、如家宠一般服帖的水麒麟震雷以及满地纷纷齐整拜倒的将士,她摸索着身上带着的丹药服下,极其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再看看地上快要因失血过多而亡的赵江,她摸了摸颈上的黑色毒血,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第七十九章 越沙阵沿途救女 十数里外,乌云密布的天上扬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厚重沙尘,仿佛要形成一道屏障与世隔绝一般,乍看都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在百越山清水秀的地界内,分明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而沙尘之中忽然闪现出了几道凌厉的剑光,飞剑难掩的光芒螺旋飞舞,灵动地在不断翻滚的巨大沙浪里穿梭。即便远远看去剑光只是渺小几点,也可让人强烈感到是能与那一处压顶的灰暗沙尘相持的力量了。 远远的这一切,正落在少女半闭的瞳孔里。她穿着残破肮脏的衣裳倒在地上,被凌乱的长发遮掩的脸颊也沾了污浊的泥土,颤抖的嘴里喃喃地说着几个让人听得不甚清晰的字眼。 有一队送葬的队伍刚刚从少女的身边走完,送葬的车队在地上印下了两道略深的泥痕。那送葬的人数和场面,在当地乡里算是富庶人家才有的了。最后的队伍里跳出了一个头上绑着白布的小少年来,朝躺在泥路边上的少女身上连着猛踢了几下,一边踢一边带着一口当地的腔调哭骂道:“又是你这个恶乞丐!小□!姐姐见你可怜,好心给了钱你还不走,小产之日又碰见你这个贪得无厌的碍眼货,姐姐孩子生不出了,怎么又看到你这个病鬼!我姐姐小产而是都是因为碰上了你这个扫把星给害的!你还敢靠近!踢死你这个扫把星!踢死你!”小少年一边擦着泪,一边狠狠地继续踢着地上的少女。 直到少女的嘴角边上渗出了血,小少年才被回头寻他的下人拖了走,嘴里还不忘喊道:“现下兵荒马乱,我表哥是大越朝长史、上将军赵铜,还怕她个小□不成!!”言下之意是趁着两军交战民间混乱之时,直接取了少女性命也不为过,何况还有他表哥赵铜为靠山,更不怕他人问罪了。[] 这个小少年名为薛尹,也确系是百越伪朝长史、上将军赵铜家的表亲。说来地上这个落魄少女也并非与他家毫无瓜葛,只是前几日少女满身脏污路过了他家府上时,他姐姐正回家省亲,恰巧在门口下车时遇见了这个少女。他姐姐便吩咐下人给了少女些钱两,孰料少女仿佛有病在身,接了钱还不想走,最后上前扯着她的衣角。问少女是有甚么话想说,可这少女开口也说不出甚么正儿八经的话来。非但操着外地口音,又话语不清,更是让人难以听明。少女见旁人未明其意,手指颤抖的又要写些字。她手上脏的厉害,又像是发病似的颤抖不已,更没法让人看清她是画还是写,乱糟糟地边哭边舞手。最后如薛尹他姐姐般纯善,也以为她是疯了。 正巧这几幕给出来迎接的薛尹给看到。薛尹不过十四岁,立即喊人把落魄少女给轰远了。但更没想到的是,这少女成日里在薛府附近徘徊,最后愣是给她碰上了要回夫家的薛尹姐姐。不出多久,薛尹的姐姐便不知为何小产了,郎中从天黑救到天亮,孩子和大人都未保住。薛家的人听到消息也赶到了女婿家,薛尹又在门口看见这个少女,更是看她不顺眼了。另叫了人将少女拖走,丢远了去。送葬之日偏巧又再次碰见,薛尹自然恨的牙紧了。但是薛府送葬,长辈也不会允许他做出出格之事来。所以几个强壮的下人急忙将他架回去送葬队伍了。 少女听着小少年辱骂的声音远去,泪水不知不觉浸染了眼角、长发和泥地,手掌战战地抓紧泥土,好容易喘上了几口气,她含血的嘴里喷出了三个有气无力的字眼朝向只剩车辙的方向:“她没死!”只可惜周遭再没人听见她的说话。但勉强可以从乱发的隙缝中一窥少女含满泪水的半闭双眼的清澈,她喘息着移动了黑瞳,无力地望了望十数里外的尘阵和剑光,又将视线移回了身旁的泥泞之中。只觉得脑海中漩涡一般翻涌,喉间积满了吞吐不出的恶血。眼前一暗,没了知觉。 “姑娘。” 青白两色的剑光落在了少女的不远处。从白光中走出的年轻男子先看了看身边的暗衣年少女子,才边说边快步走向落魄少女,再将她轻轻扶起。男子看她还有呼吸,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丹药给少女喂下。 “唐公子,我二人探阵事毕,还须速速回营才是。”女子不带感情的言语让男子心中一颤,见怀中少女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润,他只好默默将少女靠在了路边干净些许的树丛边。 “唐公子有意救她,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路边?”北宫冰矜说着,脸上的严肃表情依然未有变化。她也并非冷血之人,不然当初又何必要救柏亦君一命,只是此时驱剑光离阵前不过十数里,既然二人顺利探阵,理应服从军令尽快回营复命共商大计才是。 但当北宫冰矜瞧见少女泥泞下的衣着,神情竟然停顿了些许,又望了望天色道:“时辰不早,你送她去寻客栈也是不妥,我二人潜入百越交战边界危机重重,带上她一同回去是了。”唐硕已觉她前后口气有了微妙变化,双眼痴痴盯了她好一阵,才忽然在背后双眼微眯,满口答应。 一月前,亦君以真正的六王殿□份接过了此次出征的三十万大军统帅之位。原先便是因亦君临时将赵江打的去了半条命而急急亮出身份之举,即便水麒麟在身侧、冰矜拿出兵符令号令三军,也着实会让有些将士暗地唏嘘。毕竟一个六王殿下的身份,怎能说变就变?传言说是在先帝陵前痛哭流涕的六王殿下秦澍,竟然一下成了假冒的宵小之辈,也确实容易让将士以及天下百姓对大翳皇帝秦家的威严成了笑话。 但一月间的转折已将朝廷不妙的势头扭转,皇帝竟也如亦君希望的那样颁下了诏书、圣旨,不但全承认了亦君的秦澍身份,更告知了这一切原是反贼秦渐的一场阴谋,皇帝和太后不过是顺水推舟。除去那些随反贼秦渐逃往百越的朝官,更将朝廷暗里的反贼余党给顺藤摸瓜了。偏巧那曾几何时位列九卿之首的廷尉桓隽家便是砧板上的最大块肉,让皇帝最先开了他刀,但典客府大员桓子瑾趁出使漠国时成了漏网之鱼脱逃,再除去天蟾山庄取消婚约、暗地里投靠太后之外,也几乎是诛了桓家十族。只要有些许相关人等,尽皆重刑。 一时间朝中相连人等都被连根拔了出来,皇帝一下子松了口大气。但说到赵江莫名出现在宫中之后,能顺利在宫中落脚也是因为――当时皇帝一心讨好太后。尊卢参送赵江回来到了尊卢房面前是不错,可是太后却小心在前面安了个圈,巧给皇帝碰上了。外人、天下人看见的都是四皇子秦淅宅心仁厚、秉承孝道,更珍惜手足之情,不但派人接回来了六皇子秦澍,更亲自将皇六弟送到太后面前。既是得了这个话柄,皇帝也无从替赵江将错就错的翻案,他便只好与太后不紧不慢之中透露的意愿打成了一致。 说到皇帝无从替赵江翻案,是因为他知道赵江即将成个废人。赵江身上的毒,是他命亲信下的慢性剧毒,且是极难提炼、几欲无解的毒。他在宫中早已看赵江不悦,他本想将赵江养成华而不实的一块废物,只可惜赵江本就是件废物便罢了,还将手渐渐扩到了皇帝不能触及的地方。一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大皇兄秦澈的澹水环佩,二是他恋了多年的皇嫂北宫冰矜。既然皇帝已经没了初衷,又瞧见赵江已在勾搭腐败朝臣,趁拍他出征之时暗中将赵江残害之心便自然而然起了。要将赵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废了,皇帝也花了不少心思。否则,凭太后本领怎会浑然不觉?凭北宫冰吟丹鼎山的医术,怎也是到毒发了才发现? 待到皇帝的旨意遍传天下,圣旨到了军营之中,亦君的位置才算是勉强稳了住了的。那时进攻百越的各路兵马大多遇见了敌军设下的迷阵,伤亡不在不少数,正是大翳军遇到的最大障碍。公楚翔先前请了不少人士也未能将之破去,终是遇上不知内情而带亦君进来军营投靠六王殿下的唐硕。这唐硕自称出身九怀山,两双四道的剑光也十分了得。他为助破阵前来,自然有他的厉害手段。在凡人兵法如此一筹莫展之时,他却能向亦君和公楚翔进言。果真,大翳军一举破下十六处迷阵。大军一路连进二十里,捷报传遍军中,士气大增,这也为亦君地位稳固下了不小功劳。 只是亦君看唐硕此人,总觉有不妥之处。冰矜与亦君冷面已久,亦君见破迷阵时冰矜和唐硕配合的默契,便一昧让两人在一起合作。冰矜也没有半点微词,反倒与唐硕渐渐熟稔了。越是如此,亦君越不知为何自己也还能看着两人私下在一起时发笑。她也不知自己笑甚么,最后笑到当大军又遇上漫天的沙阵之时,唐硕开口说斗胆请冰矜一同前去探阵,她也笑着答应了。 第八十章 难舍断那时倾心 滚滚云层在天空翻涌而动,穿过层层叠叠繁繁复复之下才瞥得一眼大地容貌。江河流水、山峦叠嶂,本该气势磅礴,只不过在如此阴霾的云层遮挡之下,略显黯淡。日光从云层缝隙中斜洒而过,时辰已近黄昏。 “厉厉沙阵,也抵不过雨浇水没罢。” 亦君站在一座山巅之上,脚下便是百越一代如画的山水景致。她抬起头仰望着低空盘旋的一只飞禽,那原本是一只巨大的纯色白鹰。若非亦君细看,恐怕白鹰在浅白的云层之中还不易辨认出来。若是草草将它略过了,亦君心底还觉得甚是可惜。只见白鹰双翅飞扑冲上云层之中,不久又在云端俯冲直下,最后在半空中飞旋,许是在寻着自己的猎物。而亦君身着大翳皇朝的暗色常服一动不动站在深色的山头之上,这也并没让白鹰将她放在眼里。 许久之后,天色擦黑。从远处单独跑来的一名身穿铠甲的小将跪在亦君一旁,拜道:“殿下,时辰不早,殿下该回营了。” “是不早了,”亦君从思虑中醒了过来,点点头答道,“你起身罢。” “谢殿下。”这时参将起身,看到亦君的视线朝着天空上那只白鹰,不禁失口叹道:“好大一只白鹰啊!此类猛禽在此久久不离,实在是少见少见。传巨禽皆有灵性,它定是被殿下威名所折服!” “噢?”亦君笑着反问一声,她看了一眼身旁恭敬拱手的小将,并未再有多语便转身甩手下山了。小将起手一挥,远处同来护卫亦君的一队兵马一起跟在了亦君身后。 尽管亦君是在军中拿回六王之位,但军中奉承吹嘘的也并不少。像那名小将一般的,虽然说不上刻意奉承,听来也算是粗人的由衷感叹,可还是让亦君有点苦笑。她虽乐意听得些好话,但可不愿时时刻刻处处都是好话。若是都能如翎儿的哥哥公楚翔那样适度,那倒是最好。提及公楚翎儿,亦君觉得自己许是爱屋及乌,她对公楚家人的好感是多了。亦君想起在天蟾山庄时与翎儿和胭儿的分别场面,心底的思念不禁涌露而出。可身在战场之上,已不容她花太多时间去想念了。每每偷得空闲想起她们,竟然觉得这样的时辰最是美妙最是珍惜,嘴角不觉得也暗自露出甜甜淡笑。但她也知道这些日子里,除了胭儿和翎儿,还另有让她费神的女子,军营之中,一个北宫冰矜,一个北宫冰吟。 下山之路虽是不算陡峭,但也蜿蜒曲折。亦君从军营寨中出来,也只随意抽带了一队兵马。其中官级最大的就是方才那小将,还是不久前破迷阵时才立下的军功升上来的。 走一段下坡时亦君看到他的脸,年轻的皮肤黝黑壮实,左颊有三道疤痕爬了他左脸的一半。亦君知道军中受伤的人有许多,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所以她也见怪不怪。但这种伤口的她倒是第一次见,便好奇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亦君表情、口气并无取笑之意,自然身旁的小兵们也不敢作他想。 那小将也总以为脸上这疤是战场小伤,也从未被将军如此关照,何况眼前是统率全军的六王殿下!小将立即紧张拜倒,红着脸答道:“末将的伤是殿下还未……还未回营,是赵江那奸人当道时,从南海郡箩县西麓攻打象郡由汀关时伤的。” “起来赶路罢。你这疤倒奇了,三道平行,敌军怎会有这样奇形怪状的兵器?”大翳军所配的十八般兵器亦君早已见过,按理说百越反贼军亦都曾是大翳军部下,所配怎会有别家奇兵?而看兵将伤势也只此小将一家,更引得亦君有了兴致追问。 “末将也是从未见过,杀了那敌兵之后,敌军又有增援而来,末将不及收起兵器。后来直到鸣金收兵,末将才回头去寻他兵器,可是寻了半天没找着,尸体也不没影了。所以末将回来让众兄弟一见这疤,都以为是末将胡说的,近来都喊末将‘三疤’了。” 一旁士兵见亦君平易近人,都纷纷小声接道:“是‘老三’、‘老三’!” 亦君哈哈大笑,又问了道:“你说说伤你的兵器究竟是甚么模样?当时那人武艺如何?” “是一把剑,但剑身又有三把,剑尖像是镰子似的,带弯。那所持之人披头散发,穿的不似一般敌军小兵。我见到这敌兵之时,他已伤了百数十人,自称甚么地方大有来头,末将开始靠近于他不知为何就满脸是血,回头才知道是他被他兵器扫的。那时末将以为他要使甚么法术,赶忙就拼了命提了吴钩朝他砍去,不想他是个绣花枕头,一刀便给末将砍死了。” “噢?”亦君听他说的还挺有趣,但细想下仍是半信半疑,只答复了一个反问。 有人突然轻道:“老三他勇猛,两三个人都扛起来!”其他同行的士兵也都附和小声说着。 还不及亦君再问,一行兵马便已靠近军营寨了。正巧夜幕降临,天上几道稀疏星光划过也落在了军营寨的巨大寨门门口。亦君一见便笑了,原是北宫冰矜和唐硕,两人还一起扶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子。 “皇嫂!唐兄弟!”亦君赶忙上前迎道,“皇嫂与唐兄弟前方探阵辛苦,快回营休息罢!” 见冰矜对亦君也是毫无表情,唐硕便道:“殿下,恕在下,这……”他示意与冰矜共同搀扶的女子,又道:“……不能行拜礼了。” “救人要紧――”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冰矜与亦君对望一眼。亦君嘴上是笑的,只是眼见冰矜和唐硕突地如此认真救助一女,她心底难免觉得不悦。堂堂一个公主、前太子妃、皇嫂,与一个相识不久的剑侠一同大发善心,亲自扶着脏污的乞女,哪是平日北宫冰矜那副威严的模样?此事未免也太小题大做! 冰矜掠过亦君略显失神的表情,对唐硕道:“唐公子,我二人快扶她进去罢。(.无弹窗广告)”那对唐硕平起平坐的语气、熟悉亲切的神情更是令亦君觉得心里各色滋味交陈,说不出来的不快。但她还要应着皇嫂冰矜的吩咐,喊了人去准备一处营帐好让皇嫂和唐兄弟救回来的乞女有地方落脚歇息。 亦君脸上热情的笑容让在冰冷军中待惯的将士们看的倒有些温暖起来,都觉救救这个可怜的姑娘并无不可。士兵们也都是大翳百姓黔首为服役而来,大多家中也有如乞女这个年龄的女儿、妹妹、媳妇等,看到六王殿下和德照公主殿下都能如此平易近人对待路边乞女,各个心中不免感动不已。此举竟然令大翳军中震动,着实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但却让亦君注意到了。 夜里,亦君与公楚翔等副将在议事营中商议了一番,又对冰矜与唐硕的线报进行了些许筹划。当某个副将直言问及唐硕可有破阵妙法时,唐硕当着冰矜及亦君等众人的面答道:“水攻即可。”坐在主位案上的亦君击掌笑道:“唐兄弟,果真妙,妙!”也不管公楚翔看她的怪异眼神,起身下了阶,便将三日后攻沙阵的主路前军全权交予了唐硕。 北宫冰矜也觉亦君奇怪,但凭她性情依然先是按兵不动,带了笑意对唐硕道:“本宫相信唐公子武艺高强、领兵有方,此次也定能将沙阵一举破除。”语毕,冰矜心想亦君这么做必有其道理,便在心底自己劝服自己起来。末了才想,自己一月多前才因相信亦君与她起了争执,放肆打了亦君一个巴掌,怎么就又要犯下相同的错?其实后来夺回亦君王位、亮出兵符的时辰提前,冰矜她终是没对亦君记恨的,不然也不会在争执之后的危急时刻,与亦君仿佛心有灵犀般将当时事态引入二人所期望的那般,再行为亦君亲自亮出兵符令。 当然外人是不知冰矜心里想的许多的,方才她对唐硕说的一番给了信任鼓励的客套话在唐硕听来,自然是十分受用。何况冰矜笑了,仅是淡笑也让唐硕惊艳不已。而在场副将参议等也同时震撼于德照公主的美,更是让唐硕自得起来。这个笑,是只给他唐硕一人的。 回到营帐,冰矜拿了些许丹药,正想往那个乞女的营帐送去。虽然想让北宫冰吟替乞女看看,可是自从赵江被亦君禁锁,冰吟也被亦君软禁起来。若是冒昧去问亦君要人,又是一番针尖麦芒,她心里便另有了打算。 冰矜刚掀起营帐的帐帘,便看到一个身影窜了进来,定睛一看是亦君。 “皇嫂莫要担心,唐兄弟不会看到澍儿进来的。”亦君是想对冰矜说些好话,可是一开口只剩讽刺。这早已是二人相处的惯例,说的不痛便不快。 冰矜也只是探望周遭守夜的士兵有否发现亦君行踪,便被亦君这么一说,心中十分不悦。尚未开口,亦君起手便将她营帐设了道屏障。亦君看她不语,笑了一声,转身在榻边坐下,道:“本王,今夜亲自去看过你们俩千里迢迢救回来的那名女子了,好歹本王也曾经做了阵乞丐,知道其中苦难啊。”亦君故意轻叹一声,低头随意整理着澹水环佩上的五色穗。 亦君故意说起她那时做乞丐的旧事,也是要故意一刺冰矜。若不是冰矜放她在苍霞山被人轻视,她也不会沦落破庙做乞丐,然后才被楚翎救走。从六皇子到草民到乞丐,无论如何都要算上冰矜这一份推波助澜。也是冰矜不语不言弃亦君而去,两个本是互为初动的心也有了隔阂,情意发展到了现下,似乎也要嘎然而止了。 冰矜听罢是有些痛,但她仍避重就轻说道:“六弟以后说话,别再让本宫多费唇舌提点。六弟既然是秦澍,也知道你我各有身份,少刻意说你们我们。每每混为一谈,总让本宫以为六弟要找皇嫂寻衅呢。”冰矜边说,边迈着步子靠近亦君,“本宫”、“皇嫂”四字说的尤为刻意。她仿佛知道亦君挂怀着她当初隐瞒身份却误漏“本宫”二字的旧事,同时也介怀着她“皇嫂”的身份。 果真也触到了亦君的软,但所幸她耐的住,也懂冰矜还把唐硕的事给隐去了,可她偏要再将话语转回来,便道:“皇嫂教训的是,只是母后早已答应皇兄让皇嫂另寻好归宿,我这个做弟弟的虽然不济,但也想助上个一臂之力。” “这便不劳六弟操心了,若……” 亦君不紧不慢将冰矜话语大声切断,道:“话说回来,若是皇嫂对唐兄弟有意,大可对澍儿言说。唐兄弟血气方刚、年少有为,也是修炼之人,似是也对皇嫂有意。” “难不成此次是唐公子让你来说媒的?还是你一个统帅三军的六王殿下每日?” “皇嫂此言差矣。”亦君摸摸腰间她今夜要跟冰矜谈论的那件物什,想起自己前来的正事,又将话语歪了去了。其实她只是因为之前冰矜对唐硕的笑、与唐硕默契的合作,乱了心了。 亦君又道:“本王是来与皇嫂说那女子之事的,但也顺便与皇嫂聊聊皇嫂与唐硕。” “你若不想提起正事,出去。”冰矜再不想听她再提起这个人,威严一露,倒把亦君一愣。但她一点也不想屈服,大声接道:“都、是正事。” 冰矜一挥手要打开周遭的无形屏障,亦君连忙捉住她的手腕阻止道:“皇嫂且慢。皇嫂应该不知给那女子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后,本王在她身上发现了甚么?”亦君说着要从腰间拿出东西来。 不想这时冰矜问道:“是谁为她洗换的?” 亦君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低语道:“这军中除了你们姊妹二人,还有谁?” “你……”冰矜觉得自己心底有点痛了,她本不会轻易落入他人的圈套,可是亦君带着歧义的话语一再让她自行跳落陷阱。她知道还有别的意思、别的路可以走,可她偏是愿意往亦君的圈套里想。她不懂自己是否太介意亦君对别的女子好,若果是如此,她是再不能将这个后患无穷的人放在心上。想是如此,却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一再难以将这个心上的人儿移开。否则恩断义绝的话说了许久,也不会到了此时此刻,还厚颜无耻的承认自己心上还有她。 “你要拿了她的乌金针和乌金小刀,快还将回去。” 亦君满意冰矜严肃面上那一点情绪变化,却不想冰矜脱口而出的,仍然是如此正经的话。而且,冰矜已是知道了她手里这包东西究竟是些甚么。她想自己此来又是在自讨没趣,在心里叮嘱着自己要记得她是皇嫂,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曾是皇兄的正妃,不得无理。不料原来自己都是在自欺欺人,明明一直都在找皇嫂的碴,一直都刻意要把唐硕与皇嫂绑在一起,而且明明亦君是知道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明明她自己的心上还一直都记着北宫冰矜的名字。北宫冰矜,有多少个夜里想起、梦见的人。 冰矜看到亦君忽而扬起头,缓缓的朝她靠近。本来因为亦君要阻止冰矜撤掉屏障,两人就挨的近了。亦君手里的那一小包物什落在了地上,双手控住了冰矜刀削般的双肩。 冰矜想要拒绝亦君突如其来的缠绵深吻,可她完全抵不过亦君的力气。她的惊呼让亦君进入了她的口中,只得狠狠用舌尖去将亦君抵开,却不想反倒变成主动交缠的小舌让两人的呼吸一瞬间深喘了一声。此时此刻,她与亦君交触的鼻尖互相深吸着彼此的呼吸,口中缠绕着对方的小舌,竟有销魂沉醉在其中的感觉,脑海里不觉想起了那时初见的亦君。 她喊她“冰矜”,她对着她笑,她怕一个人被她留在马车里,她敢跟她抢浴桶,她故意偷吻她……冰矜觉得自己眼角的泪都要落下,她不得不信她对亦君真的就是一见倾心。可她们不能如此的,她不得不用贝齿去咬亦君。嫣红的血在两人交接的香津里四散开来,亦君痛的一挣,收回了她这个意乱情迷的吻,嘴角还带着沾染的一点血迹。亦君与冰矜对望着,她不懂冰矜是有情还是无意,舌尖的伤还有冰矜最后的触感,不是亦君自己强要的,是冰矜给的。 不敢再肆意夺吻,亦君想开口问她个所以然来,可是冰矜眼角流下的泪已然让她自惭形秽,只想既然冰矜从头至尾都不愿,那必是不喜欢自己的,最后稍稍的碰触算得了甚么?怜悯?秦澍不需要如此的怜悯。冰矜流下的泪水让亦君心碎,亦君该是第一次这样堂而皇之的见到冰矜哭,所以那两串珠泪也只能肯定亦君自己偏颇所想。亦君只觉得自己再没比此时的清醒顿悟更加难堪的时候了,她失魂落魄地从冰矜身上离开,仿佛多此一举般地捡起那包乞女的物什放在桌案上。亦君满是泪水的双眼只剩呆愣,默默地打开无形屏障,从冰 第八十一章 灵药何求火烧营 亦君从冰矜的营帐里遮遮掩掩地跑了出来,避过守夜巡夜的士兵,亦君的心被夜风吹的越加寒冷。舌尖残留着冰矜的馨香和自己的血腥味,亦君抹抹嘴角,借着夜色一看,手指上果真带了几丝血迹。亦君想起一月多前冰矜给她的那一巴掌,那巴掌印子仿佛此刻又印在了她的心上,火辣辣地生疼。她不恨冰矜,既是因为对冰矜她已恨不起来,又是因为她把恨都恨在了自己身上。恨自己也不知是何时学会那样的鲁莽,那样的招人厌恶! “我怎会如此下作?竟然那样对待冰矜……她喜欢我、不喜欢我都好,怎么会这样?”亦君蹙起眉尖扬起脸,冷冽的风吹在她光洁俊秀的脸蛋上,满溢在眼眶中的泪水顺着两颊滑下,修长的睫毛也濡湿了。将紧握的拳头扶在胸口,想要抚慰阵阵生疼的心,却是半点都没有用处。指甲也嵌进了肉里,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皇兄,澍儿错了……对皇嫂,澍儿该如何是好?澍儿已经有了胭儿、翎儿……”亦君在心底对着秦澈缓缓说着,她突然极想回去祭拜父皇和皇兄。十数年的话积在心底,等不及她回来,皇兄秦澈便已离去。而如今在这冰冷的军营之中,竟然对皇兄的正妃做出不轨之事,亦君深感自责起来。但亦君也不过是比冰矜大点儿的女孩儿,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气恨自己之后,心底一下也脆弱了不少。 淡淡的月光之下,亦君的面色带上了她重归秦澍后少有的孱弱和忧郁。若不是她穿着暗色挺直的六王常服,束起大翳朝皇族男子的发髻,乍在月光之下一看,确系是我见犹怜的少女神情了。 “谁?”微微低首任眼泪滑下的亦君,此时已转过了头,双眼换上了凶狠的警戒之色,但眼神里那尚未藏好的痛楚无助仍然还残留在外了些许,而脸上也泪痕依然。 只见阴暗之处一个少女的身影朝外跨出了一步,一袭浅色的衣裙暴露在了亦君的眼前,再是一张干净明晰的娇俏面庞。夜风轻轻吹动,直披在少女身上的漆黑长发微微飘了起来。双颊的刘海也随之贴在了少女的脸上,倒也并不显得杂乱。 这张脸亦君是记得的。傍晚冰矜和唐硕把这乞女从外救了回来,原是因为要报前方阵况,共商大计,冰矜只简单吩咐下人,想再待事后去亲自察看乞女。可不想仔细替乞女打点好营帐、衣物、饭食的都是亦君,也并非亦君多事,只是猜既然冰矜这么大动干戈地亲自将人救回,亦君便把目光放在这位乞女身上。(.无弹窗广告)喊了军中的郎中来替乞女扎针施药,又派人在周遭小村落请了个老妇人过来伺候乞女沐浴更衣,总算是发现了她身上的乌金针和乌金小刀。待到亦君要在冰矜问起此事的时候,两人针锋相对,又出了岔子。 亦君这才想起那一掌大的物什小包她方才放在了冰矜营帐里的案桌上,冰矜是让亦君将物什还回去,亦君却是再不想管冰矜这些闲事琐事,做了错事之后,逃也似的走了。现下物主莫名其妙来了,她倒有些不满那老妇,怎么让这乞女就这么跑了出来? 少女有一双漂亮的眸子,却可惜仿佛沾染了甚么似的,并不清澈动人。亦君自己心痛未平,看到少女眼里也是痛楚纠结,内心愈发不快。不过少女那毫无忌惮的视线一动不动停在亦君身上,让亦君攸地一愣,也一反平时作风地回看了回去。于是这一处军营寨的偏僻角落,两个人便相互不言不语对视了一会儿。 不料,那已不再是乞女模样的少女低下头来,自言自语似的答道:“我?”睫毛半掩之下,那一低头的模样十分好看。待她再抬起头望向亦君之时,仿佛在心底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你可否带我离开这儿?” 亦君心想听闻老妇说此女讲话混沌不清,怎么现下说的一口流利?少女软言软语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青涩、悦耳。小心打量着她,亦君想起了公楚翎儿,这女孩儿说不定也就和翎儿一般大年龄。 “你叫甚么名字?”亦君不紧不慢地看着她问道。 “我……”少女皱着眉,匆忙想了一会儿又道,“我得去救个人,她……她……”刹那间少女的嘴唇变得苍白,额间也冒了许多虚汗,脸颊边上的一缕缕刘海很快就地粘了起来。她一手抚着自己的左太阳穴,像是要让自己定一定心神,一手上前抓着亦君宽大的袖袍,急急说道:“她没死……却,却被人……葬,下葬了……”还未说完,她就缩着头抱住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起来,整个人虚脱地要摔在地上。亦君赶忙将她一搂扶住,道:“你自身难保,还能救得甚么人?我也做过乞丐,可也没像你如此不要命的。”亦君想把她横抱起来,趁着夜色赶紧将她送回营帐里。 靠在亦君怀里,少女手上又捉了亦君的衣袖,似是还要急着对亦君说话。(.无弹窗广告)但她听罢亦君方才所说,侧脸看了亦君,愣愣地虚弱低语道:“是……我连自己的毒都解不了,又……如何救人呢?可……可……” 飞奔的亦君觉得她身体冰凉,忙道:“可甚么?你这是甚么毒?我找人来救你。”心道郎中说她无病,只是天生体弱,又加上风餐露宿受了的苦累积所致,稍加调养便会好了,不想竟然是毒。亦君脑袋晃过北宫冰吟的影子,那时自己中了武乩童的毒,死生一线之间,就是冰吟救的。只不过因为赵江之事,冰吟被亦君软禁了起来。其实北宫冰吟好歹是个郡主,给亦君羁押软禁在军营里多少都有些不妥。只是亦君怕见到她那张脸就心软了,而且也是厌她当初半推半就与赵江差点害了自己,便一直将她软禁了。亦君原是要等十日后,让朝廷派来的人将赵江与冰吟一同押解回咸阳都的。这下,恐怕得有些变化了。 少女不发一言,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口鼻喘着大气,很是不妙。 本来此女无关轻重,更是因为冰矜和唐硕一同所救,亦君对她也并无多少好感。但看她谈吐气质倒还像模像样,另有乌金针和乌金小刀随身,亦君又想起自己也曾为乞丐,那时滋味旁人岂会懂得,料想此女也应是如自己一般沦落街头,便惺惺惜惺惺,心生怜惜了。再因是做了对不住冰矜的事,心中辗转想要补过。看此女中毒可怜,便暗骂自己再不能因为此女是冰矜和唐硕所救,而不顾此女性命。这一想,亦君脚下快了速度,匆匆忙忙把她送回了营帐。 不巧刚迈入少女所住的营帐之时,没见了那老妇,帐中一人转过身来,竟是冰矜。冰矜看到少女全身蜷在亦君的怀里,态度很是亲密,不免在心里又翻江倒海起了。她避开亦君忧郁复杂的目光,上前要把少女接过。 亦君听她道了声:“龄药。”触碰到冰矜冰冷手指的双手一颤,赶忙默默帮冰矜将龄药抱上了床。冰矜起手,亲自帮龄药擦着脸上的汗,看着龄药的痛苦模样,只道:“现下在军中,能让龄药缓过来的,只有冰吟。”亦君已是知道冰矜口中的“龄药”定是蘅岑子叶阳龄药,心底一震,竟然就是为救父皇而亡的叶阳夫人首徒,而她和胭儿也是误入龄药的谷中被她养的猩猩所救,哪里还敢再怠慢?况且她自己方才也是有心救龄药,此时冰矜又是没了公主派头亲自服侍龄药,亦君自己都着急起来,恨不能即刻告知母后龄药下落,更恨不能也服侍一旁了。看到冰矜脸上肌肤仿佛还有伤心过的痕迹,她心里一痛,也顾不上其他,立刻飞奔出去找冰吟。 谁知才走几步,天空一道刺耳鸣响,连绵的营寨灯火腾地连片亮起。将士奔跑呼喊的声音传来,骚动似是起在了关押犯人的牢房方向。突然,那处方向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在破晓前的夜色里,那火光不合常理的翩翩缠绕,显得极端妖冶。亦君见情况有变,忙放出了波摩赤火剑。几个剑仆看见亦君的剑光亮起,纷纷落在亦君身边,拜道:“少主,有人偷袭。” 派了一个剑仆去请冰吟救龄药,亦君忙驾起剑光飞起。跟随着剑仆的剑光,亦君与他们一同飞到了牢房营之外,烈火熊熊燃烧着营寨中的这几座羁押牢房。牢房外沿原本有一道木墙,是由一根根数丈高的木头所围成的。现下烧成了一片,半空中也不知如何竟然燃起一道道火舌,火焰漫天缠绕下来。寒寒冬日里的牢营四周,已如蒸笼一般。 在牢营的地上,已经有十数个逃脱不及的兵士惨叫倒在了火炎之中。虽然大军已经团团围住了牢营四周,一部分在打水救火,一部分张弩列队,各是井井有条,但士气明显因此而降下不少。并且,热浪阵阵有如酷暑一般。公楚翔及其他将领拜在亦君面前,简单禀告了偷袭来人仅一人而已,那人正在关押赵江的牢房之中,不知使了甚么妖法让大火将牢营变成现在这副火焰山的模样。 耳边又有将领猜道:“必是敌军来劫那奸人赵江了。” “反贼何时有了此等能耐,请了如此之多的能人异士!” 将赵江划入反贼细作一派,原是为让皇帝和尊卢太后撇清干系的权宜之计,亦君未曾想过还真的有敌军来劫赵江。恐怕是相比粮草营等,这牢营的守卫是军中最弱的,所以才引的这偷袭捣乱之人最先下手。 看着那些水丝毫没有让火势减弱,牢营中也没有任何响动,亦君想火势如此之大,无论赵江现下在其中是死是活,也无论那偷袭之人使得是何计谋,都得将之全全灭了不可。亦君咬牙手起一挥,弩军无数巨弩动弦的声音让整个营寨一震,黑压压的弩箭朝牢营射去。本就被烧空了的牢营被弩箭一击,砰地一声全数碎裂了开来。偌大的长木,也被弩箭直接碎成了点点焦片,混着燃烧发出的咔咔声响堆落在了地上。 因是弩箭的数量极多,两队前后交替轮发,几轮过后,竟内将火焰打开了不少。但明显如此下去也并不是办法,弩箭若在自己阵营之中浪费不少,将来上阵要用岂不是要变成稀缺之物。亦君一挥手,所有弩兵便立即停了下来。 究竟是何原因让大火燃烧不止?若是再如此下去,大翳军营岂不是要被烧了个干净?士气再是大落,这场仗是注定要败了。亦君怒眉一皱,吩咐公楚翔几句后,双手立即结了个掌印。一声令人颤抖的咆哮,水麒麟震雷在亦君身旁破空而现。也不顾其他将领上前进言阻止,亦君骑上震雷便往那火炎之中冲去。 牢营所在之处一直到半空满布火舌,似是要成一张巨网一般将牢营燃起,即便牢营中已经没有甚么可燃之物助长它气焰,火焰仍然不息不止,且还有更甚之势。相较其它,在半空之上才能看的清那交缠的火势,而在牢营的正中,一团巨大到难辨明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所有不断将牢营上空包裹的火舌,似是全从其中蔓延而出的。 震雷周身有数尺的水雾将亦君和震雷与火界隔开,但亦君仍然感到一股热气汹涌而来。待勉强穿过重重火帘之后,亦君已然察觉周身的水雾仿佛被烧开了一般要蒸腾而去。所幸水麒麟开封后,法力比先前大了许多,震雷再是用几道水雾将亦君和自己重重包裹,更奋力往前冲去。亦君放出波摩赤火剑,剑光在前开路,才终是找到那火炎的火心之处。 不想,这火烧牢营仿佛又像是之前引诱大翳军入阵的迷阵、沙阵一般,诱了亦君进去。 只见重重火炎之中,并没有偷袭之人的人影,更没有那已是残废了的赵江。与震雷身形略显相似的火红之物仅是稍微动了一动,外界的火焰便又燃起了数丈之高。而它也仿若察觉到了亦君和震雷侵入它阵脚的气息,缓缓朝亦君回首望去。 在火炎之中,泛着极亮光色的双眼出现在了一只火红色麟首之上,听的那火红之物口中咆哮一声,震雷也张口嘶鸣怒吼,水火不容。火红中那两道回首的毒热视线似是要贯穿亦君的全身,坐在震雷身上的亦君察觉自己从丹田向外全身炽热起来,猛地一口恶血从喉里喷在了火里,她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怀疑自己全身的火焰胆劲力都要被抽干了。 第八十二章 黯兵符火引兜率 破晓渐近未近,从牢营传来的热浪已经一扫冬日的寒风,一波波席卷着整个大翳军的军营寨。冷热交加而又掺杂着潮热之汽的热风刮在人的脸上,各种触觉混杂,让人皮肤十分难受,又让人更加恐惧漫天火焰的蔓延。 此时北宫冰矜站在叶阳龄药营帐外的空地上,四周反常的黑摸摸一片,血腥的气味从四面八方飘来。她静静聆听着周遭的响动,仔细辨别着远处的嘈杂声响和近处的暗涌浮动。腿边的裙角轻轻被风扬起,长发也被吹了起来。手中的剑指不敢妄动,冰矜屏住呼吸,微微侧过脸,颊边的刘海竟是已被沿着颜面弧度剪去了一段。现下,即使她是散发侧面,那尖俏的下巴也能被人一览无余。冰矜冰冷严厉的双目中,也难掩她心底的狼狈。 猛然间,冰矜放出青辕剑的剑光。光芒之中,这才照出一股巨大而猛烈的黑气正化作如蛇身柔软般的黑色气柱,从藏青色的半空冲旋转向冰矜。黑气虚虚实实,如烟似雾,青辕剑剑光疾速旋转朝上抵挡。冰矜本以为剑光能将那浓浓黑气打散,谁知碰到黑气时居然有如遇见剑光锋芒一般,交接缠打起来。那黑气从高空冲下本就极难应付,又有不知名的法力施与其中,青辕剑立即被当场压制。 而冰矜虽然离空中与青光交接的黑气甚远,竟然也被那股强大的力道冲的连退数步,后脚踩在土中,立即深陷了进去。胸口一震翻涌,仓惶忍住了,但嘴角依然渗出了血来。冰矜眼神一凛,青辕剑立时又放出强烈的剑光,照的那黑气如乌色云雾一般,但是仍然看不出个层次来。黑气在空中盘绕一圈,又直直冲向青辕剑剑光。 冰矜心知来者修为太高,凭她单薄之力恐怕已不能躲过。夜里营寨遭袭,奇怪她营帐附近没有兵将守卫,现下难说她要安然逃脱,还要护着营帐内的龄药和冰吟,更是难了。她心生一计,手掌乘隙一摊,手中已是多了一盏灯。这盏递天灯上下雕着符文,是冰矜的师父徐吾夫人宋觅早年炼成的法宝,多年磨合下来,法力也非同一般了。在天蟾山庄时,宋觅便将递天灯正式赐给了冰矜。 冰矜伸手将灯盏朝空中一放,这一大片军营之地全数亮了起来,照的仿佛时辰立即过了鸡鸣一般,有如白日里黑暗尽除。(.)在递天灯的照耀下,与青辕剑剑光交接的黑气一滞,仿佛依然开始消散。这时,冰矜才看清原来龄药营帐外早有数队亦君派来的人马守卫,但也不知他们坚持了多久,现下在她给龄药所设的屏障以外之处,只剩各种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更有四五个身着道袍的修炼之人与这些兵士一起倒在地上,甚至还来不及想兵解遁逃,便连元神也被吸走了。冰矜再是一细看,其中有三个便是随行而来的玄令山门人、她和亦君的剑仆。 空中再度传来一阵异动,冰矜怕再有变化,赶忙在递天灯的助力下,让青辕剑将不断冒着烟雾的黑气削成了数段,再将它们打散开来。谁想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过后,仿佛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黑气之中,冰矜呼喝一声,青辕剑剑光化作迅疾的光轮朝那人影刺去。青色剑光极盛,又被递天灯一照,一连数丈的青光光轮全然将黑气消散。 “不要啊!!不要!!救命啊!!不要……不要!!!” 听见黑气中的势头不对,冰矜剑指一提,青辕剑在空中打了一个大圈。其实她这回及时收手,凭她剑光威力,也是能将这人削成肉泥的。 撕心裂肺的喊声随着一个带着黑气的人影从空中被抛下,落在了远处的地上,似是并不严重,因为黑气带着此人躲过了剑光威胁。冰矜谨慎上前几步,远远探看了一眼,竟然是本该被亦君关在牢营的赵江。赵江拖着残废的躯体倒在地上中哭泣着叫喊着:“道长……都是北宫冰吟那个贱婢害的,一切都是她害的!救救我啊道长!”他一个凡人躯体,中毒在身后,又被水麒麟震雷废去一臂,早就奄奄一息,但他从半空坠下依然未死,不免令冰矜大惊。而他口中的道长、提到的北宫冰吟更令冰矜大感意外。 冰矜已从亦君的口里和冰吟对赵江的态度中发现冰吟对赵江是有情意的,冰矜也知道冰吟救过赵江性命,在军中更以郡主身份扮作小兵服侍赵江,这也是仁至义尽了。谁想眼前这个赵江,竟然是无耻下作至极了。他一个替子斗胆要杀六王殿下秦澍取而代之,现下还为了自己一命,更口出恶言血口喷人,将所有事全全推到了冰吟身上。(.好看的小说)岂止是罪大恶极,分明就是死有余辜。冰矜了解亦君是极其恨赵江的,心中也是因为赵江敢起歹念杀亦君之事对他痛恶起来。而且,赵江当初假冒秦澍时又曾调戏过冰矜,冰矜此刻看到他那副嘴脸,便有些后悔刚刚应该没用剑光连着黑气和赵江一并除去。 天空突地又一阵黯淡,冰矜蹙眉抬头,那递天灯灯光渐暗了。黑气再度集结起来,在半空与青辕剑翻滚缠斗着。冰矜想要收剑回来,却发现自己已身处别人设好的屏障之中,不能动弹。 “定身咒。”冰矜一回神,发现空中四散的黑气突然又化成了十数道略小的黑柱,未等青辕剑自行再将它们一一破除,其中的一道黑气落在了赵江的身边。 “救救我,道长救救我……我真的是……真的是秦澍……救救我,澍儿一定、澍儿一定满足你所有……所有要求……” 黑气中,妖冶的长指拈起指花,修长的指甲划过赵江充满恐惧而变形的俊脸上,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不是真的秦澍,贫道不管太多。让你去皇宫镀层金,要的是六王秦澍之名。你荣华富贵享尽,愚蠢到被人下毒又失了胳膊。你连个正常的百姓都且不如,贫道――救你为何?” 斜眼睨着赵江身上残破的囚衣下,露出了溃烂萎缩的身体肌肉,虚道人冷笑讥讽道:“尊卢阿房又怎会舍得她和秦子都的孽种变成这副模样!不过,下毒人对你还是不薄的,贫道看你中气十足,死不了!”虚道人说着话,嘴角上扬着弧度,唇上的长须也舞动着,他又道:“六王殿下,你的水麒麟何处去了?贫道捉了北宫冰吟放在你身边,她怎么连你一条狗命都救不了?” 虚道人说的一字一顿,音调忽上忽下,每一句话都似是含着耐人寻味的意味,让人不免要多虑许多,被他嘲讽的难受许多。冰矜一边听,一边见他也不管不问自己,忙暗暗运气破咒。 “水……麒麟……被柏亦君抢了,他和北宫冰吟那个贱婢有……有有私情!陷害我的啊道长!她……见我中毒不救,她她……她害你大计啊,道长救救我道长!我不想死在这儿……不想!!”赵江其实也不知虚道有何计谋,只是他死到临头,脑袋灵了些许,虚道说甚么,他也顺了他意思。当初他穿越而来时,凭他凡夫俗子的异界身体,根本受不住尊卢井和界门的法力,重伤垂死。因是虚道人设法找来冰吟救了他一命,他也知道虚道人的厉害,但又惧怕虚道人会操控自己。后来赵江以为自己得了六王之位便可以为所欲为,竟拿着水麒麟做门面耍威风,把来送冰吟的虚道也得罪了。现下沦为阶下囚,赵江又是怕虚道耿耿于怀,又是一心想要求虚道再救他一命。他身上被皇帝派人下的剧毒厉害,他死不了,但是身体肌肉渐渐萎缩,迟早彻底废人。另外,在大翳的牢营中,亦君恨他至极,他的毒又很特别,亦君更不会专门派人去好好医治他了。而若是别人知道是皇帝派人下的,谁还敢医?他被亦君关起来一个多月,虽然断臂是无大碍了,但北宫冰吟对他丝毫不闻不问,赵江对她也是满腔愤怒。但眼见无望,现下他也只有拼了命的求虚道救他了。又因北宫冰吟当时没发现他身中剧毒,赵江已然是把冰吟归入亦君一类,把甚么帐都算在她们头上。 当赵江泣不成声地想要去抓虚道人的腿,却被他轻易躲过,赵江只能趴在地上拼命叩头。虚道人宽大的道袍袖口隔空一挥,赵江立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边脸上已经全是鲜血,一边嘴里啃着地上的泥土,动弹不得。他还来不及释放心中极端的惧意,一头长发便被大步开走的虚道人拎了起来,赵江整个人的身子也随之被拖在地上,疼地他哇哇大叫,着实跟条狗一般。 一边走,虚道人一边抬起修长的眼帘看了看前方的冰矜,他动了动右手后三指极长的指甲,仿若自语道:“北宫冰矜,凭你那点修为,想破我尊卢虚的咒?” 赵江挥舞着单臂想要抓虚道的手,但是虚道出手力气极大,赵江越是挣扎越是疼痛,头发甚至也被拽掉了一部分。他恐惧间一听虚道自称“尊卢虚”,登时傻了,“尊……尊卢……”他认尊卢房为母后那么久,对“尊卢太后”这个名号还是极为熟悉的。他从未想过原来虚道人跟尊卢太后都是一个姓的,他脑袋猛地混乱起来,身上的毒又发作了。尊卢虚一个甩手,将他摔出了两三丈远,赵江立即抱着头跟疯了似的乱吼乱叫起来。 眼见尊卢虚步步进逼,站在原地的北宫冰矜有些着慌,她自然知道尊卢虚的厉害,不想今日就在军营寨中碰见。尊卢虚心狠手辣,更无畏天条天规肆意乱用法咒作恶。尊卢井在异界被他打下九层缚身法咒,近一年才得以痊愈。偏巧在异界又让尊卢虚躲过天劫,着实太过可怕。 青辕剑没有冰矜剑指所控,早已不能自行运用自如,迎战黑气至此,剑光在空中一灭,摔了下来。剑尖插在冰矜叫脚边的地上,古老的青色剑身不断摇晃着。 尊卢虚看到青辕剑哼哼冷笑着,仰天看了看快要被黑气吞噬的递天灯,又道:“宋觅?是要吃敬酒,还是要吃罚酒呢?”最后的几字他说的极具威胁,站在一旁的北宫冰矜听在耳里,全身已经有点不明所以的毛骨悚然起来。 “将夜摩火炼化,好一盏递天灯,好!”尊卢虚望着递天灯笑着,指尖粘着长须,脸上的妖冶神情让人雌雄未辨,双眼里仿佛陷入了一场回忆。只是一小会儿,他轻蔑地望着递天灯,奋力用手一挥。砰――随他袖袍的扑动之声,半空中的递天灯便如世间普通的琉璃盏一样应声而碎,但灯里的夜摩火还在空中微弱地燃烧着。 “莫说夜摩火,即便是兜率火……”尊卢虚在冰矜面前张开手掌,再握起道,“传说夜摩火可以将火麒麟身上的兜率火助燃,德照公主想不想看看?” 只见牢营方向漫天的火焰已从牢营附近飞出,带着火焰的巨浪席卷着营寨的上空,将士嚎叫惨叫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听的让人撕心。热焰巨浪为了朝空中那一抹夜摩火奔涌而来,盘旋在了大半个营寨之上,军营火连片烧起。从地面至半空,大翳军的大半个营寨只处于不断熊熊燃烧的层层火帘之中。 眼见如此骇人情形,冰矜惊得一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唯一想到的却是不知亦君在何处。 尊卢虚高声朗朗而道:“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未说完的字句意味深长,末了,他又道:“德照公主怕是还未收到你父王北宫烈的信罢,贫道今日不会杀你,到时――哼,你就明了。” 第85章 番外 四 飘忽一重影。[] 那个人的影子在心底晃动,兴许在很久以后,还能记起她的模样。 她在过去,在不同的时空。 她曾经在深夜、在耳边轻轻吟唱她喜欢的歌,带着馨香的呼吸拂动着发梢,磨绕在柏亦君的耳廓脸颊,温温柔柔的少女声线在夜色的掩饰下,仿佛是情窦初开般纠缠诱惑着柏亦君的心房。 柏亦君想拍下她们温馨的每一面每一刻,可是灭了灯的无边黑暗,却像是一层永远也打不开的心墙,将亦君的心与她隔开。不想用闪光灯破坏这静谧的亲密,只能用力把眼前的一切记在脑海。她说她有首歌想要唱给亦君听,只不过这句简单的话还暗含着另一个模棱两可的意思――也许在相似的此情此景下,她的听众不止一个人。现在是亦君,也许曾经是别人;也许曾经是亦君,也许后来是别人。 她露出健康的肌肤,她贴伏在她的身上,她甩开长发趴伏在她的胸前,她调皮地听着她的心跳,她想象着两个女孩的不可思议。她说她喜欢在深夜和亦君在一起,她更喜欢亦君把灯熄掉后,悄声与她亲密玩耍嬉戏着。她不排斥亦君故意使坏的动作,她甚至迎合起亦君的一举一动。她可以搂着亦君的脖子撒娇,她可以把悄悄话变成轻气,吹着亦君敏感的耳朵;她可以嘲笑亦君笨拙的舌头,轻轻含住;她可以羞涩的不敢对亦君发出言语以外的音声,只能闭起动情的双眼,情不自禁的呼吸随着亦君起起伏伏。她甚至羞于肢体接触而发出的响动,那是一种黏腻不清、太过放肆的香艳景色,还有一种黑夜里偷情的刺激感。她欲拒还迎时那略显熟练又不乏青涩的口气,说来好像令人沮丧,却又能让人的心思淹没在她所隐藏的无边黑暗之中。 她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她。 她可以肆意想象她是谁,而她也可以肆意想象她的模样。 或许她有一层铺满心底的秘密。如果是秘密,她不会告诉别人,她也不会告诉亦君,因为是秘密。覆盖在秘密上的只字片语像是落叶,落叶把秘密暗藏起来,一时或是永远,谁都不会发现。秘密是每个人都会藏起来的东西,她也会忍不住对亦君露出毫无缘由的喜悦。也许她的喜悦,她的一丝一毫都会让亦君知道,可是毫无缘由的喜悦却是个有趣的秘密。秘密有她吸引人的一面,有趣的十分有趣,然后十分有趣的可笑,可笑的十分可笑。 亦君也许可以隐隐参透其中的蛛丝马迹,她知道那是她不愿意说的秘密。亦君没法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去包容那些快要露出来的落叶下的秘密,但亦君可以做一个傻瓜,她也愿意做一个傻瓜。在所有秘密被她想出来之前,就让线索忘记在脑海,只要记得她们在一起的好,记得她们的秘密就好。 她不知道在多年后另一个女孩会告诉她,那是不想对自己喜欢的人用上的聪明。所以她才会傻的去用聪明忘记、去放弃知道秘密的机会、去相信本不该信任的假想的表象。她真的不是傻子,她也在独自一人的夜里哭醒。她们谁也没给谁写下承诺,谁也没告诉对方真正的心底的秘密。即使她们一起的日记被写在一本日记本里,那也仅仅是写在日记本里的东西。如果是因为寂寞而在一起,那些记下的东西未必都是真实的,她们给它们冠上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期望。 她们不知道自己心底总是挂着一件快要想起来的事,更不知道对方心底究竟是在想什么。 于是说,要对他说告别的事成了一件镀满甜蜜光泽的故事。她想也许她说了告别就会回来,两人一起生活;她想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定会回来。 两人不知道那是第几次,也不知道是最后一次,在黑色的秋夜里触碰着对方的身躯,贪婪地享受着夜的升华。她依然看不见她,她只能用唇吻勾勒出她的曲线,用双手乃至身体感受着她的存在,感受她为她动情湿润的地方,聆听她为她失口吟叫的音线。 那时,是欲是寂寞?是甚么心是甚么情?是他们的秘密还是她们的秘密?再也不重要。 所以最后她们没有后悔该去或是不该去、让她去或是不让她去。喜悦之情大过了愧疚之情,失望之情大过了依恋之情,再也没有义务替你分担苦楚。没有了一起的日子,也没有了一起的日记。这个故事像是没有开始的开始一样,她们隐隐知道事情的结局,没有结局的结局,结局空白的像是日记本的空白页,空荡荡的再也没有文字赘述,更没有悉心画出的插图。 没有她,也没有她。 谁都不记得日记本被遗忘在哪儿,谁都想起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会如此,但仍然企图改变。谁都敌不过自己,谁都想给甜蜜的往日以时间,谁都不愿给遗忘的长日以时间。可是既然已经知道后果如此,为何还要奋不顾身往下跳? 再而后欺骗不会有想象的那么美好,爱恋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何况掺杂了快要变成谎言的隐瞒。也许秘密更像是藏在落叶下的兽夹,于是亦君傻到一个不小心的陷落,便是难以自拔的深陷在了痛苦之中。脑海里每个卿卿我我嘻嘻闹闹的画面、脑海里每篇日记里撒娇调笑的词句,都组成了一个个的笑话,嘲笑着反讽着这已经过去了过去。 庆幸的是时间会慢慢告诉她,她的过去也仅仅是一段过去,她也有秘密深藏在心底。她有她的过去,她有她的秘密。她不会刻意欺瞒,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对她也没有那么伟大,她也会恼会恨会发牢骚,她没法将有些事默默藏在心底,她也是个女孩子,她会在夜里哭醒,她也会向别人倾诉。只是到头来等她又想起,那个她仍然是她曾经喜欢过爱过的人,那是时间洗不去的烙印。 她们曾经可以对互相说,如果我不回短信不发电话不更新博客,那就是和你在一起。现在,被分隔在时空两端的人,或许还会在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或许在谁那儿还有那本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日记本的存在,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那时她们完全可以料想有这么一天,她们想着不成秘密的秘密,忘记成了秘密的秘密,只记得新日记本子打开的那天,在扉页上写的―― “亦君&# 作者有话要说:庆幸的是时间会慢慢告诉柏亦君,好妹子还在后头,千万别气馁!!!一堆的妹子排队等着你爱,一堆的妹子排队等着爱上你!!!千万别气馁、千万别气馁!!! 不知道怎么就写了个番外,写的还挺矫情。其实贫道在尝试不同风格的隐藏的h,我会乱告诉乃们吗? 明天再更正文,米娜桑的评论,阿里嘎多!! 第八十三章 神雷动熄灭火天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六王。” 这十二个错金纹篆字,是镶在黑泽莹亮的虎型兵符令中的。也正如这十二个字所叙述的那样,右半的兵符在皇帝秦淅处,左半的则在六王秦澍处。凭以兵符令便可以调动大翳的千军万马,拥有兵符令以及诏书的,才算是此番的三军统帅。 说到三军统帅,彼时的所谓三军统帅赵江,他的兵符是被偷梁换柱、还是早就被宫里的权术玩弄而导致根本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兵符,他亦都不自知。在异界时是一时贪念,穿越而来到大翳反而变本加厉,最终引火自焚白白落入了宫中争权夺势的陷阱。不但成为被拿来推脱干系的替罪羊,更成为被世人所唾弃的奸人。 而现下,尊卢虚故意不提十二字的最后两字,故意对北宫冰矜说的意味深长,暗示冰矜他想要的便是秦澍的这枚兵符。那时亦君三军夺帅,兵符是在北宫冰矜手中举起的。即便亦君带着水麒麟震雷在大翳数万将士面前威风八面、如神将般神采翩翩,能压得住军心的,还得是冰矜手上的这枚兵符。由此可见,除了三军统帅的六王殿下秦澍,还有一个人能触碰兵符,那人便是德照公主北宫冰矜了。 冰矜中了尊卢虚的定身咒,根本无法开口叱问于他、反驳于他。她自然知道兵符此事的其中要害,更明白尊卢虚信誓旦旦地要留她一条活路、敢在她面前伸手要兵符,同时提起远在漠国的父王的书信,那必是漠国国中出事了。 否则,又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她窃符?此举分明是在以漠国要挟于她。一边是夫家的天下,一边是娘家的安危,故意让她在一念之间做下抉择。想及此,冰矜不禁心头一慌。这个尊卢虚太深不可测,他能寻出各种妖物、奇兽为它所用,也能从归一殿地下由太后所设的符篆中逃脱,现下又似是在助秦渐叛党一方、要在大翳掀起腥风血雨。冰矜自小在大翳谨小慎微以让他人模糊焦点,才不易对她这个身份特殊的质子多加揣测或是妄加笼络,不想还是被惹火上身。 尊卢虚对冰矜低垂睫毛下慌乱的眼神十分满意,他抬头看看被兜率火火色染红的天色,双眼仿佛看穿了火焰直到了云霄之上。知道时辰已是不早,他只斜眼轻笑道:“德照公主根基不薄,亦是个聪明女子,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数了,贫道自然无须多费唇色。”他眉眼之间长得与尊卢阿房有几分相似,虽然气质神色大有不同,但也能认出个一二分来。(.好看的小说)尊卢虚此语一出的模样,竟带了雌雄难辨的惊艳魅惑,更隐藏了他城府幽深、心肠歹毒的诡异神情。而他口气起伏间的挑动,乍一听还略与尊卢参相似。 此时,他看着插在地上的青辕剑噌噌作响,不禁哼哼笑了起来,唇周的三缕长须也随之抖动不已。那口青辕剑愈是震动的厉害,他笑的愈欢,直到他仰天哈哈大笑。青辕剑嗖地一声从地缝中自行飞了出来,青色的剑光朝尊卢虚疾驰刺去。 谁知在触及尊卢虚道袍的那一毫距离之前,尊卢虚便犹如幻像一般化成了彩色的沙尘,一点点消散了。北宫冰矜此时腾地跨前一步半跪在地上,定身咒已经给她破了去了。 “好!德照公主果然根基不薄,贫道佩服!”尊卢虚身形已不在此处,但他洪亮磁性的声音忽而又至,然后随着让人恐惧多疑的笑声渐渐消失了。冰矜立即又听到一边赵江痛苦的鬼哭狼嚎之声,空中的柱状黑气又向下俯冲而来,她赶忙剑指一旋让剑光朝赵江飞去。不想那浓浓黑气竟将赵江生生包住拖走,剑光尚未触及赵江,赵江与黑气也如尊卢虚一般消散了。但这一道剑光划过,更像是青辕剑将赵江打的魂飞魄散。 “冰矜姐姐……”北宫冰吟觉得自己眼里含了泪,说不清是为赵江的死难受,还是为自己与赵江的旧事悔恨。火炎蔓延到了大翳营寨的天际,炽热难当的空气让她再不能在营帐中坐以待毙,便想出来助冰矜一点微薄之力。不料营帐帐帘轻启,看到的是火天之下,尸横遍野的营帐周遭和冰矜一剑杀死赵江的情形,远处地上,赵江留下的血迹还在。 冰矜心下朝尊卢虚消失之处叹了口气。听到冰吟的声音,便快步飞到了营帐门口。冰矜手里握着青辕剑,眼神又酷又冷地望向冰吟:“蘅岑伤势如何?” 冰吟这才看到冰矜耳边的长发竟被削去一断,不禁愣了一愣,赶忙答道:“冰矜姐姐,大师姐身上毒根身重,仅以我之力,是根治不了大师姐的。待大师姐醒来之时,再详询于她下一步如何诊治最好。”蘅岑子叶阳龄药比北宫冰吟要小许多,冰吟一口一个大师姐叫的倒还十分顺口。其实倒不只是她,整个丹鼎山比叶阳蘅岑小的弟子,几乎是没有的。而她也自知医术不如叶阳龄药,只能做对叶阳龄药病情最稳妥的打算。(.无弹窗广告) 冰矜点头应了一声,道:“你且在帐中等候救兵,周遭无形屏障尚在,可护你二人。”语罢转身起脚飞奔,用她随身的一顶敛金罩将空中快被兜率火吞噬的夜摩火勉强收起。一时间,原来夜摩火所在之处周遭的火势立时散灭了许多,她又让空中起了一道极亮的青色剑光,纯青在熊熊火焰之中虽并非十分显眼,但剑光将天空的火色破开两半,青光已让营寨各处的将士们看的一清二楚。这时,正派人再往营寨周遭河流汲水的大将公楚翔正好看到。想起六王殿下派人往护住德照公主及那乞女处的一队人马没了动静声响,更没人来报德照公主音讯,赶忙又吩咐了一队人马过去。 现下大火绵延,虽未烧及至地上,但军营寨中几处瞭望用的高塔已经被火星点燃。再此下去势必要全军覆没于此。驻扎在此处营寨的数万将士大汗淋漓,冬日里身上的汗水竟如雨下一般,湿透了铠甲。但分成数队的人马各司其责,汲水救火、拉弩驱火、救粮草、护辎重等大致还算有条有序。毕竟,主帅六王殿下已不顾自身率先冲进了那螺旋盘转的烈烈火帘之中,生死未卜。 “火麒麟……” 此时,在火天之中小心穿梭的北宫冰矜心里已经暂将兵符之事搁在了一边,她满心想着亦君的境况如何。到了牢营附近,刚吩咐完将冰吟和龄药小心撤离之事,便听到剑仆朝她禀告亦君进入重重火帘之中多时。她心中绞疼,长袖一挥匆匆忙忙便想飞入火帘。但那火麒麟身上的兜率火岂是区区凡间烟火?被尊卢虚打破的递天灯中所封的夜摩火正是兜率火在凡间的好引子,偏是这一段火麒麟与夜摩火横跨营寨的距离,让兜率火追着夜摩火成片燃烧起来。现下即便冰矜勉强收回了夜摩火,也不能将这大片的兜率火都除去了。 冰矜驾起剑光,遂想在火天中寻亦君踪迹。不过亦君此时已陷入了火心之中见到了火麒麟,冰矜又没有水麒麟护体,也难以靠近。 仓惶躲避开又一泛滥狰狞的火舌,冰矜的剑光在火帘里狼狈地翻滚几道,终于见到一处火势较弱的入口。冰矜一个挺身飞速前往,忽略了快要碰触到她的白光。青光与白光距离稍一拉远,一道火帘便旋扑而来,将两道剑光分隔而开。也顾不得没了后路,冰矜欺身再往那火色深沉之处飞去。在分不清方向的火天之中飞了不止一会儿,那非凡的灼热就已经快要将冰矜在自己周身所设的屏障化开。 正在无奈之时,听得一声声嘶力竭般地呼喝:“震雷!千钧神雷!破!”只见冰矜所在的火天之中漫天的神雷直劈而下,双眼看去每一道破开火焰的雷光都极其挺拔粗壮,数万道汇集猛扑在盘旋反复的火帘天地之中,立时将火焰驱散成轻烟。若是真要打在一般剑侠的身上,岂止是修为不复、魂飞魄散,连一丝元神都剩不得。冰矜深知震雷的威力极大,早已念起咒诀护住了躯体。 忽而在冰矜的正前方处,一道巨型的水柱平行从火炎深处奔流纵出,仔细一看,在水柱一端奔涌的已是半化为水形的震雷,而它身上驮着一个仿佛气息奄奄的人,正是亦君。 如水柱在火焰之中奔流的震雷身后,还有一道又厚又宽的火浪追扑着。冰矜放出敛金罩中的夜摩火,那兜率火因夜摩火在附近,便将火浪停住,与夜摩火一同燃烧起来。趁着兜率火浪的一滞,冰矜剑指再奋力翻动,青辕剑已化作一个巨大的青色光轮朝火帘抵挡而去,将夜摩火与兜率火一同盖了住。巨型的青光轮上登时显现出无数极亮的符文,暂时能将那火浪止住个一时半会儿。 半空之中冰矜一挥手,震雷业已瞧见冰矜,冰矜曾是它的代主人,它自然与冰矜极为熟稔。一个翻身,冰矜立即跃上了极速奔涌的震雷,搂住亦君,便要朝上突破火天往上。 冰矜觉得手上湿湿黏黏的,摊开一看,抓着亦君的那件暗色常服,全是湿淋淋的血迹。再仔细定睛查看,怀里的人儿已然满身是血,冰矜脸色急的都发白了,那端庄严肃的脸孔一下全变了模样。 “亦君……”冰矜怕她就此昏死过去,抱着亦君用力摇了摇。她着急担忧的心情全数显露了出来,漂亮的双眸上沾染着泪水,就要夺目而出。她看起来就像是亦君刚来大翳时认识的那位姑娘,并没那么严肃冷漠、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她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此时的冰矜,才复又暴露出了她自己来。 “你……”亦君晕晕沉沉地扬起首,看到冰矜正在低头望着自己,冰矜的眼泪就要夺目而出了。她抬起血手想要去摸冰矜的脸,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神志不清地使劲抓了抓冰矜的手,带着嘶哑地声音虚弱地轻喘道:“它要我的火焰胆。” 冰矜看到亦君腹部血流如注,压抑着变了声的音调应了一声。突地青辕剑清长凌厉的剑鸣之声划过两人耳边,冰矜剑指一收,剑光在她手里一亮,青辕剑便盘转回了来。既然那青辕剑剑光光轮抵挡不住,火浪必是又要追了上来。好在震雷飞速从火天之中破开,总算看到高空中未被火焰打散的云层。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但翻滚在高空中的乌云仍然层层叠叠,将日光抵去不少。 冰矜从怀里掏出几枚丹药混着清络丸喂入亦君口中,此刻亦君才觉自己神志清醒了些许。躺在冰矜怀里瞧了瞧身旁那些厚重翻滚的乌云,亦君又与冰矜对视一眼,缓过气点了点头道:“神雷。”冰矜见到那些层叠乌黑的密云之时,便也有此想法。这时正恰与亦君心意相通,忙搂着扶起亦君驾起剑光从震雷身上飞离。震雷也知亦君心思,在空中疾奔一个回转,便朝向身后再度袭来的火浪奔去。 又听得亦君喝到:“太乙千钧神雷!”漫天的雷霆乍起,犹如千钧之重勇猛而下,非但打散了火浪的前锋,更将数百里的乌云打破。高空里本就是欲下未下的厚厚云层在此强烈的雷击之下,竟然全数化为雨滴。混杂着太乙千钧雷霆的倾盆大雨顷刻间在这数百里地滂沱而下,将兜率火所引燃的这一处火天全数浇灭驱散了。 “那火麒麟……”亦君一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一手扶住正在御剑飞行的冰矜,喘口气咬牙说道。她一语未毕说的十分吃力,额间冷汗直冒,但她倒觉得这些痛楚完全可以承受。比起之前所遭遇的生死劫难,她已经可以自由应付了。谁让她是秦澍,秦澍要登上皇位,这点伤痛算得了甚么? 但冰矜听她虚弱的言语已是软了腿脚,冰矜从未想过自己每每下与亦君划清界限的决心到最后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到如今更甚为亦君牵肠挂肚,难以自持。 亦君继续道:“只是一道火形……” 冰矜听她说到“火形”二字立时变了脸色,正如水麒麟震雷的“水形”一般,那火麒麟居然也有“火形”。 她二人本来在高空飞去不远,震雷在身后刚跟上二人剑光,方才松了一口气将那恐怖蔓延的火帘结成的火天除去,怎想竟忽略了一点在天空十分渺小但并不微弱的火苗。半是夜摩半是兜率的火焰在雨空中拉出一道光亮的火线直冲亦君,虽说是火线,但到了近处也腾地成了有碗口那么粗的火柱,仿若是卷起的火帘一般不断转动着。 敛金罩中残留着夜摩火 第八十四章 护冰矜火胆兜率 初起的朝阳穿过福安宫的一扇扇的巨大窗棂,在各大殿、苑的金砖地上印下了窗棂上专为福安宫所用的图样。金色的光线洒过清冷的雪地,在暮冬里显得略为温暖。 少女提着裙角,低下头神色匆匆地穿过皇宫里的桥廊、水径,小步奔走着。所幸宫人早已将宫中的积雪清扫干净,她也走的快些稳些。及腰的长发随着她极好的身段轻扬起来,此时晨风乍起,与她那俏丽的容貌相得益彰,十分漂亮。但她急于赶路,又不敢在宫中放肆,赌气的两个腮帮子鼓了又鼓,满是好生气恼的模样。看她双眉微蹙、气势汹汹,宫人各个亦都恭敬躲闪开来。 谁想这一大清早,她还未步入太后的福安宫,就在皇宫中偏偏寻了一处不起眼的拐角抄近路,一转身便是结结实实撞上了。她虽是暂没了法力,可武艺也不低,倒不怕与这些凡人碰碰撞撞。但与她迎面的女子却是身子朝后一歪,跌在了地上。闷闷地一声震响砸在地上,发出了奇怪的音声。 公楚翎儿可有些恼了,撇撇嘴、拍拍自己的袖子,就要大步离去。走开两步略觉不妥,再一瞧那摔在地上的琴匣,又瞧了瞧摔在地上的女子,才赶忙快步上前扶起她。那女子身着乐府琴师的衣裳,只不过那衣裳材质暗纹显得华贵不少,身子外面还套着件披风,可与一般琴师不同。 女子疼地轻吟了一声,这才缓过神来,她猛地从翎儿怀里爬了起来,急忙把落在一旁的琴匣拾起,用披风擦了又擦。 翎儿仔细一看她抬起的颜面,惊讶道:“燕盈?”她虽是流连被先皇御赐“琴舞第一”燕盈的琴音,但燕盈是当今皇上御用的琴师,她在宫中也极少见到燕盈,这回倒觉讶异惊喜。 燕盈半蹲在地打开了琴匣,五指在琴弦一抹,再一拨动,只一下便如行云流水,而琴响则如空灵响声般悠远绵长,仿佛能将这一处偏僻的宫中角落与皇宫、与纷杂的世间隔将开来,让人心生平静。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起落,仔细听罢音准,燕盈才舒了口气。收拾好琴匣,便转身又朝翎儿行了礼,樱唇微启,翎儿就抢过话道:“我是太尉公楚家公楚翎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身上可有伤着?我差人送你去太医院。” 燕盈听得一愣,她早听闻这个公楚大小姐可不一般,既是太尉公公楚献之的孙女,又是太后的徒儿,本领大的很。不想这头一回遇见,听她如此说话,语气竟是如此和气。她本还以为在这满是皇亲国戚的宫中碰上了个心高气傲的公主王女,这下心中宽慰了许多。便放下了紧绷,大方与翎儿说道:“公楚大小姐有礼,方才燕盈多有得罪,还请大小姐海涵。燕盈身体已无大碍,多谢大小姐关心。” 说着燕盈便略微抬首,翎儿瞧她月貌花容的,不仅轮廓姣好,身段更是婀娜灵动,心下对她好感又多了些许。翎儿母亲早亡,家中皆是大翳军中男子,虽然武艺学的多了,但功课也并没落下,欣赏琴棋书画亦是她平日里少有的喜好。而当时朝宴上有幸一睹燕盈的琴艺舞艺,让她对燕盈倍加钦佩。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拉着亦君跑去天蟾山庄看燕盈的琴技了。 翎儿当然知晓这一撞错在于自己,听到燕盈语气谦卑还给自己留了颜面,便自觉不好意思起来。忙又问道:“你那面琴可有损坏?” 燕盈搂紧琴匣,摇摇头笑道:“好在这琴匣牢固,多谢大小姐。” “只怪我赶着去见师父,不然也不会抄此近路与你碰上。今日若非我有急事,定要与你聊聊些许。”翎儿又想起心中急事,自觉不能再耽搁了。她见燕盈诧异眼神,也没再解释许多,又道:“燕盈姑娘,翎儿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大小姐慢行。”燕盈看着翎儿背影远了,这才转身离去。 福安宫的德心殿上,熏香缭缭绕绕。高耸的殿门大开,殿外便是一处小花苑,即便在寒冬之中,也不乏红梅傲雪的景致,更有几株桃花渐渐有了生气。 尊卢太后正斜倚在殿内的座榻上,一手盘转着一串红色念珠,一手侧支着头,乍一看太后一袭道袍,闭目养神、闲闲适适的模样,极为符合太后不涉朝政、在福安宫中隐居的传言。可她指尖盘的珠子却只定在了一枚之上,愈是盘转,那枚念珠愈红。太后手上的这一串红色念珠,名为密宗珠,是少见的金丝菩提所制。所谓的金丝菩提,便是血菩提了。原本密宗珠就是一串白色的金丝菩提子,经常年的法力念化手盘,愈是鲜红,灵气愈佳。 渐渐,太后聚起的眉峰让她不得不睁开眼,轻叹了一口气。 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德心殿的寂静,在花苑中更惊起了几只慌乱的冬日雀鸟,宫女们紧张地劝了几句,便知趣退下了。 “师父。”公楚翎儿快步跑进了殿中,跪在了太后的座榻旁,双手轻扯太后的衣角急道:“就让翎儿前去助亦君……助澍儿一臂之力罢?” 尊卢阿房嘴角微微露出一点雍容的淡笑,并不言语。 “昨儿个夜里,翎儿梦见澍儿又被火烧着的样子,心底……心底……”白水洞中亦君被烧成焦尸时的惨状翎儿怎会忘记,无端在梦中又是一见,岂止让她心惊肉跳,更是恨不能马上就放了无形剑剑光出来,一口气就到亦君身边。但她师父尊卢太后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意往南海寻亦君,先行又封了她法力。 “火?”太后挑了挑眉毛问道。她心想夏无而当年一再指明翎儿与澍儿有缘有系,虽不信。 莫非此番手中密宗珠所暗示的“火”字是要在澍儿身上应验。 “便是那火焰胆了,澍儿那时救胭儿姑娘食进的火焰胆……师父!大哥也在军中的,翎儿深知军法甚严、军令如山,绝不会放肆扰乱的,就让翎儿前去南海罢!” “莫求了。”太后说的声响不大,但是威严的让翎儿住了口,玛瑙似的两颗眼珠子里漾着泪水,好生委屈。见那嘟着嘴的俩腮帮又鼓了起来,太后拍了拍翎儿的手臂道:“哀家留你在身边,自然还有事吩咐你去。” 翎儿自知无望,气一松瘫坐在地上,闷闷地应道:“是,师父。” 太后遂从座榻上起身,缓缓走到了德心殿的殿门口,只道:“陈屈。” 翎儿在一旁听着陈屈向师父一字一句的禀告,虽然所言的有些事情前后因果她并不知晓,也听不懂其中关系一二,但那几个“南属火”、“虚变”、“异出”、“北漠”等字眼确实是让她听了进去的。 直到最后陈屈又消失在一阵风中,翎儿才出口着急问道:“师父,南方既有异变,那澍儿……” “秦家尚属水德,岂是区区以火能破?澹水环佩在澍儿身上,水麒麟震雷乃澍儿座驾,冰矜也相随一旁,何须挂虑。” 翎儿一听太后语气,便知师父是让她无须担忧亦君了,心下稍想既是北属水,冰矜姐姐修为不低,亦能保的住亦君完全。何况亦君是师父唯一的孩子,比起自己,师父应是最为担心亦君的,自己又何须一而再再而三的庸人自扰?即便是梦中那一瞬间,景象真实的让翎儿哭了出声,她这一想,也让心底安慰不少。 但尊卢阿房转身自语的最后一句她却并未听到:“只是澍儿天谴遭难,其中必然要受苦了。” 此处山间的瀑布并未有结冰,百丈高的瀑水自上奔腾而下,远远望去便如巨大的白练一般,蔚为壮观。南北不同,即使是在冬日,也水量充足。瀑布周遭的山林更有绿色点缀,丝毫不乏生气。瀑布下方有一处天然巨型凹洞,凹洞之上又有一块奇异的巨石挡住了水势。瀑水迅猛的打在巨石之上溅起,再落入瀑布下的水潭,正巧又形成了一段小瀑布。 在这一段小瀑布的水流之中,却漂浮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全身焦化发黑,在瀑水的冰凉冲击下,冒着一缕缕的白烟,十分可怖。而这个人的身边则有一个披头散发全身湿透、几欲半裸的少女,正扶着此人从水中浮起,也一同遭受瀑布水练的捶打。少女脸上的泪与山间的瀑水混浊在一起,也分不清究竟是泪还是水,赤红的双目和忧伤的眼神才略可窥见她的伤与悲。本是整齐的长发与发髻现在全已被打乱,有的披散在了湿淋淋的肩上,有的漂在潭水水面,混杂着她后肩的几处血迹漂入水中,随着流水一起一浮。而那脸颊边湿漉漉的刘海也不能挡去她的美貌,冻的发白的脸蛋更显白皙,可却让人感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冷艳妖冶的美感。 波摩赤火剑亦悬停在二人周围一上一下,似是在吸着焦尸身上的焦火。青辕剑则停在水潭的外围,正如北宫冰矜的心一样,手足无措。 不消说,那被北宫冰矜双手托起浮在水面上的焦尸,便是柏亦君了。火麒麟的火形向她们扑来之时,要伤的是北宫冰矜。冰矜身上的敛金罩并不似递天灯,残余了夜摩火的气息,火麒麟火形自然是兜率火所化,兜率火将冰矜的夜摩火吞燃之后,一见了敛金罩,便是要冰矜遭殃了。 碗口大小的火柱朝向站在亦君后方御剑飞行的冰矜,轻轻一触便让冰矜的右后肩火色螺纹乍起,燃烧了起来。刹那间看到冰矜痛苦之色,本是虚弱不已的亦君便奋不顾身将冰矜挡开扑上前去。彼时二人如何还想得放出剑光?偏是要以命护她才可。 那火麒麟要的就是亦君的火焰胆,如此甚好,直直中了下怀。火焰胆原已与亦君化为了一体,但此回遇见的是火麒麟正主的火形,不知为何竟又化为了实物。亦君按母后尊卢阿房所说的修炼之法修行了也有段时日,知晓让火焰胆从身上离去是万万不可的。她被剜去的麟趾的复原乃是火焰胆之功,如若真是没了火焰胆,那她秦澍的天命可难以揣测了。即便是说天命难违,失了火焰胆也无妨,但也要让她多费许多功夫。秦澍又怎会错失火焰胆?遂亦君用了真气拼命护住火焰胆,再由水麒麟和波摩赤火剑迎敌,这才顺利躲过一劫。 谁想火形追她们至此,亦君再被燃着之时已觉得火形又似是在抽她身上的火焰胆。既是如此,她心底也不及想太多,一不做二不休便让火焰胆反过来与火麒麟火形相融,这才引火上身,被兜率火所引燃,瞬间再度化为了一具焦尸从天上坠下。 第八十五章 孰难料道行无间 冰冷的瀑布水从落差极高的山巅流下,打在天然凹洞的巨石之上,复又落在了亦君再次被烧焦的身体之上。水火交接的炽热蒸汽腾地从水面乍起,与飞溅的水花混杂,看起来让这处瀑布水潭之上更为朦胧迷惑,仿佛像是个天然的温泉池一般。在半空中盘转回旋的波摩赤火剑带着耀眼的红光,不断转换着角度在吸着池中亦君身上的热气和焦火。 站在潭中的北宫冰矜只着一件里衣,雪白剔透的娇躯在这温软的雾气之中更为的妖娆迷人,玲珑的少女曲线赤条条的暴露在了潭水之中。但她的脸色和肤色却显得苍白的可怕,她仍然用双手将她身边的亦君拖浮起,让亦君在冬季冰冷的瀑布水下冷却焦火,而她手中也不断地在向亦君输送着真气。长时间下来,她本是不必如此。她知道昏迷中的亦君别无他法,正在用身体里的火焰胆努力融进火麒麟火形的精华之气,事将成可却得忍受着火灼的苦痛。北宫冰矜见不得亦君因她受此痛苦,便要助亦君一臂之力。看冰矜双眼里满布的血丝,才能略微窥见她已不眠不休守在亦君身旁三日三夜了。 见亦君身上的焦皮渐渐消逝,白嫩的肌肤逐渐回复原状,标致清俊的脸庞也回复了原来的模样。冰矜起手一挥,瀑布水暂被冰矜的真气抵开,凌乱的水流顿时从亦君的身上分散隔开。像是一个遮罩停在了亦君身体的上方,瀑水顺着遮罩从其它方向流下,半点再沾不到亦君了。 冰矜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亦君脸上的湿发拨到双耳两旁,想到亦君之前被烧焦时的样子,冰矜心中又是痛地一揪,眼泪再度浸湿了眼眶。她用力地抿抿唇,想起天蟾山庄的商姑娘那时对她说的,亦君服下火焰胆后被火焰焦灼,又满身毒疮的旧事。她那时知道真相时听的只觉得心痛,其实心中暗里更恨自己与亦君错过,亦君又与璧胭欢好被她瞧见。谁知这回亲眼一见亦君的伤亦君的痛,一点一点也同样伤在冰矜的心上、痛在冰矜的心上。北宫冰矜一瞬间甚么也无法多想了,那种为了亦君不顾一切、抛下一切的一瞬间延长的太久,久的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其实也只不过才三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这么的恨不能舍去公主之位、皇嫂之尊与亦君离开尘世隐居深山,一同做个逍遥的地仙、散仙。[.超多好看小说]可是亦君生来就是秦澍,秦澍与秦澈的体质相似却又不同,她可以活下来、不再受如此的苦难劫难,但她得拿回皇帝之位。可是秦澍当上皇帝,她们两个人会怎样呢?会否像初识一般快乐、无忧? 北宫冰矜想不透也没法再想下去,看着亦君快要完全恢复的身体,她现下只知道一件事。 “再不会……”冰矜咬着自己的下唇,惆怅的俏目盯在亦君的脸上,“像上回一般与你擦肩而过,弃你而去……”她想商璧胭能为柏亦君做到的,她北宫冰矜一样能做。公楚翎儿能做的――冰矜感觉到自己双手双掌入骨的刺痛,苦笑地想着她也一样能做得的。 又检查了一番亦君身上被烧着的伤势以及腹上的伤口,察觉她的脉相渐渐平和,冰矜便取出一枚丹药,看到自己手上焦灼的血泡连连,破了的脓血沾在手掌上,她只好将丹药和清络丸含在了自己口中,津润之后不暇思索便送入了亦君的口中。小舌轻轻一抵,将混合着二人津液的丹药送入了亦君的喉间。她抬起脸碰触着亦君的脸颊,略略回味了舌尖亦君的味道,恨自己那时明明就喜欢亦君对她这样做,为何还要咬伤亦君?眼泪滑落在眼角,又顺着她的脸颊滑在了亦君的脸上,再落到了水中。 随后冰矜用那双带着血泡的玉手在水中吃力的画了一个生硬的掌印,瀑水渗入到破裂血泡的肌肤真皮之中,疼地冰矜秀眉紧蹙,一连数次才将掌印结对。但是否可行她亦不知,只知自己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扶亦君上岸了。 “震雷。”虚弱干涩的声音里不见往日皇嫂的威严、未来帝后的风范,憔悴的脸上还带着悲泣后的痕迹。 已被亦君开封的水麒麟仍如往日一般听从着冰矜的号令,即便冰矜此时是如此的孱弱。它从亦君身下的潭水中乍起,将亦君驮在背上送到了边上的天然凹洞里。冰矜颤抖着往口里塞下几枚小丹药,身子依旧站在潭水之中,漂亮的双眼愣愣地望着水麒麟将亦君在石洞里放躺好,她的身子便缓缓一歪,猛地栽在了冰冷的潭水里,水中顿时浮起了一团团气泡。[]冰矜头上临下的瀑布水没了她法力遮挡,直冲冲又砸在她尚未埋入水中的身上,将她更深一层往潭水深处击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亦君听到震雷在耳边的咆哮,缓缓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眼睛勉强微睁开望向迷迷糊糊的外界,她还看不清震雷身上放下的人是谁,更来不及回忆前因后果,她一切的官感便被瀑布下巨大的水声掩盖。 因是有过遭遇劫难,瀑布与水潭、山洞是极其让她感到亲切,半梦半醒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勾画出一个娇媚的人影,亦君从口中微笑轻吟着她的名字:“胭儿……”便再度沉沉睡去了。 “好一只水麒麟!!就是这只畜生!!”远处山崖,一个被激怒的声音怒诉着,“将我野狂屠广绝害的这副模样,此番绝饶柏亦君和那畜生不了!!”野狂屠披着一件长袈裟,外罩一件披风斗篷,看来十分的怪异。他全身被亦君的火焰胆和水麒麟水形炙热所伤,留下无数烧伤疤痕难以恢复原貌,再不像以前无论冬夏的短打短衫,只能以长袈裟遮住四肢,再用斗篷半这颜面。 “广绝师兄,你也太小看于他了。”野狂屠身旁的另一人望着瀑布下的天然凹洞轻蔑说道。那人对野狂屠尊称一句“师兄”,并非是师出同门,只因同是邪派中人,便这么称呼以示关系友好。他扬起手臂,一只巨大的白鹰扑着极长的翅膀悄声从天而落,停在那人的健壮的手臂之上。白鹰身上的羽毛凌厉铮亮,纯色无杂,气势十分骇人。 “小看?!”广绝狰狞着半露出来的烧伤面孔,大手朝外一挥甩开斗篷怒道,“我广绝数十年行走江湖修真,杀人如麻,从未收过半个徒弟。若不是看那小畜生柏亦君天赋异禀、根基不错,好意要将衣钵传与他,我岂会手下留情遭此劫难?!此番不将他杀个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我广绝誓不罢休!”野狂屠双拳紧握怒视着瀑布山洞中不甚明晰的两个躯体,以及守在二人边上的水麒麟真身,当即唤出了他的飞剑。 另一人连忙放开臂上的白鹰,摊开手臂快步挡在前方阻止了野狂屠的剑光,劝道:“师兄刚刚出山便被虚道派来与我会合,其中诸多干系有所不知。那柏亦君,他所服下的是七松洞笑笑火蛇李在的火焰胆,李在百年修为炼化其中,你我也不是说将他结果就能结果的。何况,他现下可是当朝的六王殿下秦澍。虚道的计谋,可并非是要师兄你杀他而后快,千万别自乱阵脚坏了大事。” 野狂屠听闻虚道名号心中便暂时止住了怒气,收回剑光,哼了一声道:“李在和武乩童之死,没想到给这小畜生捡了个大便宜,不然将那火焰胆得来,老子修为精进可绝非小畜生这么点。他是秦澍之事,这我也有所耳闻,不然那水麒麟震雷是前太子澈的,怎么又会到了他手中!虚道要助那秦淅还是秦渐夺取大翳天下,还留他这个六皇子做甚么?杀了他这个主帅,一举破了大翳军!” “秦渐的区区百越之地八万军岂可跟大翳相比,不过是仗着地势和我等修真之人的本领与大翳抗衡许久。百越要得富甲天下的天蟾山庄不成,还损兵折将不少,现下要抵御大翳军也不能,更何况夺取大翳?虚道要的是秦澍的虎符夺下兵权,大翳三十万军是孤军深入到百越之地,到时化为百越之用才是虚道上策。你瞧瞧虚道一个障眼大法,不出阵便用火麒麟火形将柏亦君烧成这副模样。既在虚道掌中,人是跑不掉的。到时兵权一夺,你想小畜生如何,便如何了。” 野狂屠听罢他意味深长的话,也知今日要取亦君性命已难,便只能换了一副脸色笑道:“唐师弟天生将才,虚道委你在大翳军中卧底,果真是眼光老道!将来师弟要是受的虚道器重垂青更甚,可别忘了师兄了。”野狂屠说着拍拍唐硕的肩膀,两人各怀鬼胎,对视一眼便又朝瀑布方向望去。 “当日贫僧留给天蟾山庄林行一株乱情香,不想凡人就是凡人,若非他提前行事,我等也不会功败垂成,到手的鹿儿也能飞了。”野狂屠又一改他高僧般的犀利眼神,猥琐笑着将乱情香放在唐硕手中,又道:“去年炼的多了些,唐师弟不嫌弃,就随意替师兄用了罢。”野狂屠平时杀人如麻,□民女之事也不在话下,他炼的乱情香就是行恶作案时所用。那日商璧胭所中的便是这种迷香了,效力绝非一般情药所能比拟。野狂屠一眼就已看出唐硕对那叫做北宫冰矜的女子眼神不一般,便顺水推舟送上个小礼。唐硕既是邪派中人,早就见怪不怪,自然知道野狂屠的一番心意,乱情香无论用与不用,都是个人情。唐硕心领神会便拜谢收下。 野狂屠又问道:“唐师弟,我弟兄二人下一步该……” 唐硕举起一枚珠子摇摇,见着那野狂屠广绝的诧异眼神,便道:“刹烟珠。”珠子约莫食指、拇指蜷起大小,内里仿佛封着无数烟雾与火星在其中动转,像是蜷指之间的另一番天地。 野狂屠双眼放光,直直赞道:“唐师弟真个好本领,实在令贫僧佩服!这刹烟珠是荆鹿的看家宝贝之一,你究竟是如何从他手中得来的?” 唐硕仰天大笑几声,道:“荆鹿闭关多年,就将刹烟珠藏在他那个傻师弟的脑袋里。我在附近守了他几个月,早摸清了他。一日我故意远远引了荆鹿洞府的仙鹿藏起,那个傻子便追了我几百里,恰巧碰上几个玄令山的弟子在那儿烤鹿肉,你说巧也不巧?那傻子竟然忘了我,以为是他们杀的,便动起手来。师弟我就坐收渔翁之利了。” “荆鹿这个傻师弟曾经救过他一命,你夺了他的刹烟珠,就不怕与荆鹿为敌?”野狂屠说着语气变的平缓了不少,似是有些畏惧荆鹿其人。 “荆鹿一心想要改邪归正早就是我邪派不争之事,现下与我为敌就是与邪派、与虚道为敌,怕他作甚?何况他闭关潜心修炼,谁知下次见他又是一个甲子还是百年之后呢?此时荆鹿已不能洞察我在他洞府附近诱仙鹿,何况百年之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唐硕哼哼几声嗤鼻取笑,又继续道:“师兄不想方才我说的那几个玄令山弟子也与荆鹿的傻师弟一样傻罢?还以为我仍在九怀山门下,对我深信不疑。后来我奉命在箩县再度遇见他们,师兄可知这几个玄令山弟子其中还有谁?” “谁?” 唐硕伸手摸摸臂上白鹰的羽毛,笑道:“喏,柏亦君和北宫冰矜了。” 第八十六章 水什复沙阵出兵 瀑布聒噪的水声不断地响彻此处山间,凌乱溅起的水花和被山间奇石岔开的水流让此处又弥漫着水濛濛的雾气。[]瀑布被巨石截断而形成的小型瀑布将天然凹洞隐藏在背后,若不是仔细勘查,可不容易被人发现。透过瀑布水帘与水雾,只见洞脚处衣裳堆叠,还有两具曼妙的少女躯体正躺在洞中,各自身上单单着了一件里衣。 “胭儿!翎儿!冰……”亦君微喘着从梦中惊醒,喉间喊出的话语剩了气音,嘴里也是干干涩涩的。她睁大双眼,觉得身子软软绵绵似乎没有半点力气。她想起自己并没有与胭儿和翎儿在一起,明明是与冰矜在大翳营寨之中,仿佛还寻到了母后急于寻找的叶阳龄药。龄药也不知是惹了甚么剧毒在身上,她还尚未报与母后知晓。 亦君想着想着一回神,突然试着走了走身上的真气,发觉似是火劲比以前大了许多。这一下她倒全想起来了,火麒麟火形夜袭军营营寨,她用火焰胆真把火形给融了。不过…… 她撑在石洞的地上爬坐了起来,着急地找着北宫冰矜的身影。只见就在她不远的身后,满身湿漉漉的冰矜正躺在那儿。“冰矜……”亦君心里一急,捂着腹部的伤,踉踉跄跄地就站起来跑到冰矜的边上。那时冰矜救下亦君,又设法让水麒麟震雷把亦君抬到凹洞之中,体力早已透支难以自持,一头便倒在了水潭之中。水麒麟是灵物,秦澈当年把澹水环佩交给冰矜之时,它是认冰矜为主的。即使亦君用血将水麒麟开封,震雷也未忘记在秦澈与秦澍之间它还有过冰矜这个主人。瞧见冰矜落水沉下,它便赶忙入水将冰矜拖救了上来。把冰矜驮到了洞中放下,这才又回到了澹水环佩里。 冰矜看起来已是极累,呼吸倒是均匀,睡的十分香稳。连亦君悄悄跪坐在她的身边,她也毫无察觉。若是平常亦君这样,她面上没有表情,可暗地里早已心知肚明了。嘴上说与亦君划清干系、叔嫂相称,心神却总不自然追着亦君的一举一动而去,又是愧疚又是难以自持。 此时那一张冰清绝色的脸蛋在水色之下更显得肌肤玲珑剔透,秀眉之下的睫毛黑长,嘴角恬静的弧度含了她平时难以见到的迷人淡笑。被水浸湿的披散长发搭在雪颈边,在沿着背部的弧线蜿蜒而下,与肌肤黑白分明。修长白皙的少女身体发育极好,半是□在里衣之外,半是遮遮掩掩,濡湿的衣裳贴在胸前的起伏上,更画出了冰矜胴体的弧线。侧身蜷起的长腿,让她显得活泼起来。此刻,两人之间近在咫尺,既没有高高在上的距离,也没有严肃的让人尴尬的气氛,更没有皇嫂和六叔。亦君看的有些痴了,她张口想喊冰矜醒来的话语停在了舌尖,发出的一点声响也淹没了瀑布的水声里。视线也停在冰矜白里漾红的颜面上,看她嘴角的一点点悦色,绝非是在朝中、宫中、营中那样的气势骇人,不寒而栗。而那样的北宫冰矜是个太子妃、甚至像一个未来的皇后帝后,那不是柏亦君认识的北宫冰矜。 冰矜服下了养身的药丸,又是体力透支至极,沉沉睡下之时丹药已在发挥效力。比起亦君重伤的时候,她的脸色已好了许多了。所以亦君看她也未有甚么不妥,还生怕自己吵醒了冰矜,蹑手蹑脚地陪在冰矜身边。亦君自己也才醒来,身心俱疲,便也慵懒地待在一旁了。她放肆地看着眼前侧卧入梦的冰矜,无声地傻傻笑着。现下冰矜像是个活泼的小公主,在忙活了许久之后,终于才放下心来睡了。蜷着腿、轻轻握着拳,毫无备心的睡了。 亦君在心底想着两人初识的场面,低语道:“我回来大翳,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是你救了柏亦君,没让亦君单身行路,没让亦君饿死。”她的声音极小,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大清。 “我们一起坐你的两匹马拉的马车上路的,一起吃一起睡呢。”她想起冰矜勉强吃干粮的纠结模样,好生可笑,谁能认出那个冰矜就是有帝后风范的太子妃、德照公主北宫冰矜? “你不姓北宫,你是盗贡品的冰矜。”亦君眼底噙了泪,一路上她知道了世事无常,再想起那时的冰矜,好像隔阂已不再沉重了。 “第一个认识的是你,第一个动心喜欢的……”不敢发出半点音声响动,也不敢伸手触摸冰矜的身体,更不敢轻轻夺走冰矜酣睡的香吻。虽然亦君更不敢细想彼时冰矜是怎样惊醒、拒绝她、咬她,但她还是愿意这样静静守在一旁看冰矜。她是怎么也看不够的,她下意识的怕下一刻冰矜醒来会为此冷言冷语对待自己,可又沉迷在了冰矜的睡颜之中。以至于她腹部未完全复原的被火麒麟火形所逼出火焰胆的伤口突地疼了起来,才让她清醒许多。 亦君疼地轻哼了一声,却听见冰矜眉头微蹙,口鼻间也与她一样呻吟了一声。亦君也在这时才细细瞧见冰矜肩膀背后被水洗褪的淡红色。那日亦君看到兜率火朝冰矜奔来,是看到冰矜面露苦色的,怎么一醒来看见冰矜美色,竟然全数忘了个干净?! 她心底又恼又恨自己猥琐,见了冰矜如此美色,不管她伤势好坏,也不管天寒水凉,还能静心欣赏冰矜睡姿,实是太过龌龊!一个激灵让她又起身,急匆匆近看了冰矜的肩后,果真发现里衣肩部的布料都被烧破了一段。冰矜右后肩上伤口的血迹已在照料亦君时被瀑水洗净,被兜率火所灼成的螺纹状伤口都已结痂快要愈合。 知道这兜率火既然是火麒麟身上所燃的,必然十分厉害,担忧冰矜肩背上留下疤痕,亦君一咬牙赶紧拖着尚未复苏的身子去找两人随身的丹药。寻遍了二人湿透了的衣物,一瓶玄香膏赫然其中。这瓶膏药她亦认得,与翎儿杀武乩童受伤后,母后就有拿出此种去腐生肌的药膏给自己和翎儿施用的。 将冰矜的长发撇开一边,撕开伤口附近的里衣布料,亦君用手指轻轻沾着黑色的玄香膏在螺纹伤口上涂抹着,用口吹拂的清凉也扑在了冰矜的皮肤上。冰矜的胴体本就是无人如此亲密触碰过,亦君又怕她疼痛醒来,指尖更是细腻入微地涂抹着药膏。可这触感只让快要愈合的细嫩肌肤又酥又痒,呼吸也轻拂在本就敏感的皮肤上,让心生羞意的冰矜忍不住轻哼了起来。这声音是喜是痛,亦君也不全然知晓,只是手里的动作愣地停了下来,脸也红了。她是尝过鱼水之欢的人,自然往那方面想的去。冰矜醒来,两人又几乎赤条条的如同没着衣物,再尴尬不过。 见背对自己躺着的冰矜埋着头裹紧了里衣,亦君才有些结巴道:“再……再不抹药,要……要留下……疤,可不好。”发觉自己舌头打结的厉害,面色也如火烧一般通红通红的,亦君也只好埋下头装作无事,赶紧将伤口的其余部分抹好药膏。怕再惹出奇异的暧昧气氛,亦君下手便略粗了些,冰矜也给自己上了戒备,咬唇忍住了。 偏是冰矜那睡梦中醒来的哼吟让两个人没了话语,给冰矜上好药膏,亦君和冰矜各自又吃了几枚固元补气的丹药,这才多了些力气。急匆匆地用火劲烤干了两人衣物,抱起冰矜的裙裳就递了过去,又拿起自己的衣物便转到洞的另一头穿完。也不敢瞧冰矜面上身上的半点姿色,背对着冰矜站在了瀑布水边。耳边仿佛想起冰矜销魂的轻吟,脑海里还浮现着冰矜的睡颜和妩媚的身材,亦君心知不妙了。又想起方才为了多看一眼冰矜漂亮的面孔竟然忘了冰矜负伤在身,心里内疚的不得了。亦君一个发狠,巴掌狠狠地摔在了自己的脸上,眼里也积了泪水。当时她要融掉火形必然是火焰胆全身灼烧,必是冰矜将她带往瀑布这儿奋力救她,无论对冰矜有情也好、有爱也好,怎能醒来就是如此见色忘恩? 这一想让亦君好生懊恼,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痛仍是不够,她抬起掌又要往脸上拍一掌下去,一个冰凉温软的手捉住了亦君的腕子。 “冰矜……”亦君对上了冰矜清澈的眼眸子,这几日冰矜忙碌下来,虽是一个美梦与丹药让她气色恢复不少,神采还是略有些倦怠。 “你昏了三日,再不回营寨,那主帅之位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了?” 亦君也说不出冰矜有哪些变化,只觉这句话说的中听、温暖,也算给她留有余地。她以为冰矜醒来绝不是这副模样,可冰矜没再提两人这些乱糟糟的难缠旧事,没说些针锋相对的冷嘲热讽,两人倒是默契地冷静下来。亦君想冰矜说的有理,若是再不回去,即便有公楚翔镇脚,大翳军营也难保要群龙无首大乱了。 “震雷!”亦君一声呼喝,瀑布水中的灵气与澹水环佩贯通,震雷从冰矜和亦君身旁的莹蓝色的光雾中钻了出来,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亦君想是它也休息恢复完全了,自己与冰矜连日来只吃了这些丹药,又有伤在身,想要依靠残余体力驾剑光飞回大翳军营怕是太过勉强。若是二人同坐水麒麟震雷回去,倒是可以省事不少。 谁想冰矜默认了亦君的说法,二人收回在瀑布周围守护的剑光准备出发回营,震雷倒是不走了。挺身一个飞跃停在了瀑布水潭的中央一处,冰矜一瞧,那处水位是她之前落水之处,深不见底,若是不施法力真的沉了进去,生死可就难测了。亦君看了看冰矜,便上前跃到震雷背上坐下,从潭水上方下望,一波一波被瀑布水打的混乱无比的荡漾波纹,并未有甚么特别。 震雷仍是不走,亦君定神又探看了一番,这时冰矜道:“潭下有宝贝。” “唐少侠,数日前大翳营寨之中确系伤亡不多,但今日就朝那沙阵出兵恐怕欠妥,何况那日伤亡将士与今日出兵与否,分明毫无干系。”公楚翔面色不变又道,“殿下生死未卜,我等身为殿下手下将领,绝不能贸然出兵。”他派兵搜寻六王殿下与德照公主数日仍然没有二人行踪,也十分担忧。 “今日午时东南风起,正是破阵良机,待到下次起风,是要三月之后,这三月间有何变数,在下就不知了。我唐硕是为投奔殿下效力而来,自然谨记殿下心愿,定要尽快将那沙阵破除,让我大翳军再前行四十里。以泄火烧营寨八百将士心头之恨。” 唐硕边说边注意着公楚翔神色变化,他这几日已将几个副将悄悄说服,但这公楚翔绝非纸上谈兵之人,对待六王与德照公主失踪之事又是谨小慎微,处处与他作对,他不得不对公楚翔留些盘算了。 连日来即使六王秦澍不在军中,这公楚翔也将被火烧后的营寨指挥的井井有条。他爷爷公楚献之是统领天下兵马的太尉公,父亲公楚廷又是朝中甚有名望的将军,公楚翔虽是初出茅庐,但出身武将世家,在军中多年也有些威望,处事又得将士之心。他的一番作为,自然是与一心要破军心的唐硕相悖。 “唐少侠此言差矣,军令如山,不必再议了。” 在场几名副将却纷纷开口劝公楚翔道:“殿下失踪前是为破沙阵而烦扰,若能破阵,待殿下归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公楚将军,午时三刻东南风即起,千载良机,不可不议啊。”唐硕上前一步朝案桌上的公楚翔拱手,态度谦卑诚恳,更让另几个副将十分动容。 “好!说的好,如此大好良机岂能错过!听唐兄弟此言,今日破阵!”突地一个响亮声音传来,只见六王殿下秦澍与德照公主正站在营帐之中。亦君手一挥,她和冰矜身边的水麒麟便退了去。开口同意出兵的,便是这个看似毫发无损、丰神俊秀的六王殿下了。 第八十七章 意绸缪藏情恐泄 现下离午时不到两个时辰,失踪三日的主帅方才回营就要发兵突破困了大军半月的沙阵,岂非是有点太过仓促?帐中几名副将见六王殿下和德照公主安然归来,心中大舒了一口气,不禁纷纷下跪拜安。公楚翔自然也不例外。 公楚翔默默抬起头望着对语正浓的六王殿下与唐硕,心中愈发奇怪起来。一眼又望向自回营后一语未发的北宫冰矜,只见冰矜一袭暗青色衣裙,身上又罩了件披风,她长得端丽姿色,气色也不似有伤在身。那段被削去的长刘海也并不让冰矜颜面尽失,虽是衣着略显脏破,也丝毫不减她公主气质。公楚翔与冰矜相识已久,但也因为不解两位殿下之间蹊跷而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瞧,公楚翔便随冰矜视线愣了一愣。这高高在上的德照公主竟会定神看着六王殿下,视线里的温软情意更是不经意流了出来。即便冰矜很快又巧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也难以抹去公楚翔心中新添的疑心。 亦君眼里仿佛无视帐中将领,伸手又拍拍唐硕的肩膀,诚恳笑道:“本王与皇嫂安然归来,就闻说唐兄弟为本王得偿心愿之陈词,唐兄弟深得本王之心,本王心中实在慰藉!来啊,即刻召集将士,时辰不早,准备发兵!” “得令!”副将们领命退去。 唐硕从头至尾并没向亦君和冰矜行礼,侧头斜了一眼还单跪在地上的公楚翔,轻轻冷哼一声便又转头去给冰矜问安。 “公楚将军,快快起身罢。”亦君口里傲慢,但她与公楚翔对视一眼,认真地轻点了点头,便与冰矜、唐硕等一齐离帐准备了。 独留军帐中的公楚翔心中一凛,他自然早已知晓六王殿下秦澍与妹妹公楚翎儿的婚约。他曾接到了妹妹的书信,更是笃定这个六王殿下货真价实,绢上文字不多,他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心中妹妹流露出的对这个六王殿下的喜爱。可从这个真正的六王殿下莫名入营接掌大军至今,与皇嫂北宫冰矜若有似无的暧昧又是何意? 公楚翔比亦君大了个三四岁,相比其他将领,他与两位殿下走的又近,对男女之间之事也绝非睁眼瞎,他看的出两人似是不和又十分默契的两人微妙之处。加上那屡屡有意向德照公主献殷勤的唐硕,他心中已埋了不满。这回亦君又突然回营匆忙发兵,又让他怀疑三人之间情情爱爱,想起自家妹妹才是未来的六王正妃,难免有些恼了。可最后那秦澍又对他暗藏深意的点了点头,公楚翔更是不易猜透她意思,暂且先未妄下论断,便又忙碌起军务了。 所幸大翳军训练有素,很快便准备稳妥,集结在了营寨之外。 亦君急急换了一身衣物,便要出发了。将帐门一掀,却见着北宫冰矜站在她的帐门口。亦君一挥手退了下人,与冰矜又退回了帐中说话。 看冰矜仍是换了一身劲装,长发简单向上一盘,十分干练的模样,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她仙风道骨的像个修道学剑的剑侠。亦君忽地想起两人瀑布时的那幅暧昧画面,脸腾地有些红了,只斜了身子遮掩道:“此来,是还有甚么话要吩咐?”比起之前她与冰矜说话,语气不知不觉缓和许多。 “你昏睡三日,元气好容易才恢复,你伤势……”冰矜盯着亦君胸腹之处,软了口气道,“伤势又未痊愈,如此贸然前去,不怕有变?母后吩咐随行的五个剑仆只剩一人,前途艰险,你可想好了?”少了刻意做出的冷漠假想,冰矜说的话倒也让人悦耳起来。 明明是赤诚相见过,早早就相识熟悉的两人,偏要故作陌生,愈是如此,愈总有些不合情理之处,倒也难怪让走的最近的公楚翔疑心起来。 想及营寨差点火烧连营,将士死伤八百余人,再看营寨火烧痕迹,还有让那赵江莫名消失,亦君心中自然不好过。她此次再度负伤在身,早就记起母后说的话语,坚定自己若不早日登基,劫数必然如常接踵而至。所以才马不停蹄的又往沙阵而去,若不让大军前行四十里,难免让她心头难安。亦君听冰矜关怀话语,心中怦怦直跳起来,道:“多谢……多谢皇嫂。”最后的“皇嫂”二字竟也叫的别扭起来,她是想喊“冰矜”二字的,却不知怎的又结了舌头。 “营寨遇袭,只剩一名剑仆,好在我早半月前就已让他往返一趟了。此次沙阵,我定然会注意周遭形势。”听亦君说的点到即止,冰矜听那“往返”二字说的颇有意味,便开口问道:“九怀山?” 亦君叹笑一口,漂亮的笑容浮在脸上。望着冰矜那张熟悉的清丽脸庞,只觉心中与冰矜时远时近,好生可气可笑。与冰矜四目相对,点头开口只肯定了三字:“九怀山。” 九怀山的明音禅师两年前早已圆寂,几个弟子修炼之心不重,早早就一心奔波于江湖之事,竟未有人愿做掌门。明音禅师料此,也未强求,根本没有留书传位于哪个弟子。这个唐硕即便身处侠义之门许久,也已跟九怀山的明音禅师脱离了关系。甚至还将师门明音禅师所养的白鹰带走。 这只白鹰是明音禅师十年前收养的一只大鹰,这些年来日日听明音禅师讲禅,方才开了窍有了些灵性。明音禅师对这只白鹰也十分喜爱,他知晓九怀山山门至此衰落,本想是待圆寂以后留作守山之用。谁想平时总是由唐硕前去喂养白鹰饭食,白鹰与他也较为熟悉,唐硕反出师门一走,便将白鹰给一同诱走了去。 冰矜掀开营帐的帘子,想着亦君先前与她说话的模样,那标致五官、白皙面庞与黝黑整齐的长发缠绕在心头,那话语的口气与轻轻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心底不觉有丝丝甜蜜涌将上来。亦君临行前求她要将龄药解毒之事给处理妥了,言语间她倒也放心让亦君带兵去了,也不知是何时起,心中竟有了依托之感。 “蘅岑……”而眼前的情形依然打乱了冰矜的思绪,北宫冰吟正坐在叶阳龄药的榻边,满头是汗的认真为龄药施针。提及医术,冰吟与她这位自小就投在师父门下的大师姐蘅岑子相比,自然有差距。谁想时至今日,在床榻亲自为师姐扎针的,竟然是她这个小师妹。即便两人同辈间称呼有高低,却难掩叶阳蘅岑是丹鼎山中年纪最小的弟子,而平宁郡主北宫冰吟又是俗世身份最大的弟子。 见着冰吟双眉紧蹙,半点细节都不敢放过,额上豆大的汗珠子从额角滑落。冰吟恐自己分神,帐中没有让半个下人服侍,冰矜连原先亦君为她们请的老婆子也未见着。 轻轻捻着银针扎入蘅岑背上的肌肤,冰吟道:“师姐中毒已深,若是此番再不能让师姐醒转些许,恐要先急送师姐回山了。” 冰矜瞧那曾经聪颖冷静的女孩儿正趴躺在榻上,侧过的脸庞露出十分难堪的隐忍之色,细细密密的汗珠爬满了面上,俏鼻尖上的汗滴也正在滑落。她上身肌肤大半暴露在外,扎满了许多银针。背上青青紫紫的内伤惹人注目,不提毒痛,已是受了许多尘世之苦了。冰矜虽对唐硕好感不多,总觉他在自己面前做作,但对救回龄药一事上,心底还是十分感谢的。即便他不过是为在冰矜面前显摆一番,随手误救。 见手中包着的物什突地隔着布料亮了一下,又缓缓黯淡了下去。冰矜叹了一口气,只道:“蘅岑现下连法力都已尽失,我已向母后飞剑传书禀明,母后定会派人妥善照管。”冰吟听罢,眉头狠狠一皱,轻道:“太后……”她想起师父几乎是被尊卢太后间接害死,师姐为师父寻找养神芝途中又莫名中毒在身,早就十分不满。不仅是她,丹鼎山门中人也几乎皆是如她想法,认为太后又逃脱不得的干系。但她本就是漠国陪同公主而来的陪质,也恐于太后势力,哪里敢多言几句?何况自己的堂姐、眼前的德照公主北宫冰矜还口称太后为母后。 冰吟想着并没将话语继续,她正全神贯注将手中的银针从蘅岑的穴位中移除。搓转起手,再细看指间纤细如发的银针,已被惊到。银针非但被染了紫黑的颜色,甚至于还弯了。 “为何不用你师姐的乌金针?”冰矜忙问道,在那日夜袭之前,她就已将乌金针及乌金小刀放回了蘅岑身边。 “乌金针是师父之物,我平时从未用过,力道用法难以把握,不敢随意乱用。” 蘅岑吐出一口鲜血,从带血的牙缝间语道:“百会、哑门。”她声音破气无力,才说完便又咬紧了带血的牙根,狠闭起眼忍受苦痛了。 冰吟听罢一愣,这两个穴位与驱毒无关,更是人身死穴之二,如此铤而走险,倒让她不解起来。手中换了根银针,指间便犹豫了。冰矜对医术也知一二,在一旁也是愣住,但她一见冰吟迟疑,忙道:“你师姐是叶阳夫人首徒,又有小医仙之名,但她中毒之深所言,且要好好斟酌。” 只见冰吟稍微沉思一会儿,便朝蘅岑头上百会穴扎去,蘅岑头一侧便晕了过。再是将蘅岑长发拨开,在颈后哑门穴扎下,听得蘅岑闷哼一声,冰吟忙用小刀将蘅岑小臂划开一道,黑色的毒血随即顺着那道伤口涌了出来。 这时,冰吟、冰矜才舒了口气。冰矜想蘅岑果然医术了得,也钦佩她这样年纪在遭此苦痛之下奋力承受,还能再为冰吟指点一二。 冰吟给蘅岑擦了手上的血和身上的汗,又将被褥往蘅岑背上盖好,才转而放松道:“师姐余毒未尽,其后之事,要等师姐醒来再做打算了。”再又抬头对着冰矜一笑:“冰矜姐姐安然回来,真是太好了!” 冰矜也淡笑应了一声,她将手中的包裹在案几上摊开,一把灵气环绕的白色小剑正躺在里面。 “飞烟剑?”冰吟转头望了望榻上熟睡的叶阳龄药,眉目里充满着不解之意。她知晓师姐蘅岑所中之毒十分诡异,但未曾想过师姐非但失了师父留下的乌金针和乌金小刀,连自己的飞剑都丢了。丹鼎山虽说亦是修道之处,但弟子大多是为学医而来,能有修得飞剑的更是不多了,即使是掌门叶阳夫人,修为也并不高。 飞烟剑是尊卢太后早年所赐,叶阳蘅岑身剑合一的御剑之法也是太后所教。那时尊卢阿房见叶阳夫人极为疼爱这个捡来的孩子,便也对这孩子极好。知道她们平时要上山采药,若是不会飞剑多有不便,便传了些法门给蘅岑,只想是蘅岑学会了,也能助叶阳夫人一二。再后,叶阳夫人教导蘅岑一心学医,尊卢房便没有继续传授其他修炼之法给蘅岑了。 “我与亦君被火麒麟打伤,便寻了一处瀑布疗伤。回程之前连驾剑光飞回都难,遂亦君唤了震雷出来,震雷是乃水麒麟祥兽,徘徊不走,原是瀑布水下的潭中有此宝贝。我料想该是蘅岑来南海之前遭难,连飞剑也被人打下。早前苍霞的灵双师妹重伤被人救下送回,我猜许是蘅岑,之后便没有蘅岑消息踪影了。究竟如何,还得等蘅岑醒来再行询问了。” 冰吟反问道:“亦君?”她知道六王殿下的这个别名,却不想身为六王殿下皇嫂的姐姐也会如此亲热称呼自己的六叔,不禁失口反问。 这一问,北宫冰矜心底才发觉今日是自己甜腻过头,乱了套了罢。 第八十八章 夜无寐斯仇碎羽 北宫冰吟说不来对亦君的情感,她放任赵江刺杀亦君,心中多少还是十分愧疚的。[.超多好看小说]叶阳夫人的教诲她记在心上,行医救人是丹鼎山门下弟子的份内之事。而他们学医,亦只是用来救人之用。冰吟自被叶阳夫人从咸阳皇宫领走那日起,直至眼睁睁看赵江偷袭亦君之前,她连见死不救一词都未想过,更没有想过去害过谁人。却不想因与赵江有了些情分,竟然就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突地抬起手抚过脸颊,亦君那一巴掌狠摔在她的脸上的触感仿佛还在,那一掌摔的她倒地不起,心急毒发。冰吟脑海里一月多前的事历历在目,赵江不顾她性命拿淬了毒的匕首威胁亦君,无端将她脖颈上划出一道毒血印。 其实冰吟和冰矜心境相似,因是被漠国送来做质子的,总是介怀于“质”字。十余年下来,她本是漠国一个大翳赐封的平宁郡主,到最后终成了空名号,人也成了山间采药的女郎中。冰吟又被虚道随意抓放几次,不说她本就是个陪质郡主,如此随随便便就能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一般,她心里哪里还有尊严可提。这些也早已触了她心底之痛。而更无奈的是,芳心曾经为之悸动的赵江,竟也亲手将她绑为了人质,更大声在亦君面前说出她女儿胸前私密的话,她当时已觉无颜而羞红了脸面,心底更是伤的狠了。 她在亦君面前跪下为赵江求情,也仅是她记起叶阳夫人训导所致,即便赵江如此,她也没想致他于死地,所以亦君才会火上浇油般大怒起来。当时和事后冰吟都有在心里反较一番,也越是觉得对亦君不住,心中也没好意思怪罪于她将自己软禁。 亦君说是在冰矜面前要将冰吟的丑事上报朝廷,也不过是一时气上心头吓吓冰吟罢了。亦君心底有冰矜,自然消了气之后,还记得要给冰矜面子。冰吟是冰矜的堂妹,又是唯一在大翳的血亲,亦君后来也只是打算将冰吟送回咸阳都后,请母后发落罢了。冰矜何其了解这些形势流程,立即便能察觉的出亦君的意思。所以传递押送回都这一消息时给冰吟时的口气,也并没有冰吟想象的那么严重。透过冰矜,冰吟反倒又对亦君怀了些感激之情。 冰吟早前救过亦君一命,对亦君的印象则止步在了“公楚翎儿的情郎”之处,彼时还以为公楚翎儿与秦澍有婚约在身,便有些嫉妒起翎儿与赵江了。不想出人意料的是,亦君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六王殿下秦澍,而她芳心暗许的赵江竟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奸佞宵小之辈。而现下更没让冰吟想到的是,眼前的冰矜姐姐对秦澍亦似有一层暧昧之意。 秦澍抑或柏亦君是个甚么模样,冰吟也看的清楚,人家长的白皙俊美、举手投足间的倜傥,总是会让女孩子不经意多看几眼。北宫冰吟也丝毫不例外,但她深知——这个六王殿下明明就是个女子。她也不知冰矜是最早知晓亦君身份的,只想冰矜姐姐是要所托非人了,也有些惋惜地为姐姐叹了一口气,心道:“冰矜这份心意,确是有些可惜了。” 冰矜见冰吟低头看着地上的药盆,一会儿抚了抚脸,一会儿又欲言又止,还以为亦君那次掌掴她羞辱她,她是怕了亦君。冰矜知晓自己方才一口一个“亦君”,已是在暴露她与亦君之间若有似无的关系了,便立即稍偏了话题修饰她之前的语气,“六叔另有一姓名,姓柏,名亦君。(.无弹窗广告)” “是……”冰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轻应了一声。 冰矜淡笑道:“我差点儿给忘了,翎儿曾说早前你救过六叔一命,救命恩人怎会不知晓她这个名字呢?”话至此,反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将亲昵的“亦君”二字变成了她和冰吟皆知的事。这么一听,皇嫂在外称呼六叔一句别名,也无可厚非。加上冰矜那隐隐的气势,不得不让冰吟“多虑了”。而那“救命恩人”四字,也是在暗示着冰吟以曾身份大可勿用挂虑亦君对她的态度。 冰矜也并不会将亦君的一路曲折透露于冰吟,更不会自行开口帮冰吟解答她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叮嘱道:“亦君是太后在此世唯一的血脉,她的身份如何你也不必太介怀,更无须因此惹祸上身。你我二人本就为漠国质,若再给漠国添乱,这十数年寄人篱下之苦,可就前功尽弃了。” 冰吟点点头,她当然明了冰矜意思。但她心中还是清楚的很,即便同为质子,她北宫冰吟也不过是德照公主的一个陪质,漠国子民、世人的焦点皆在北宫冰矜身上。何况太后对冰矜青睐有加、疼爱备至,又怎会轻易治罪于冰矜?倒是自己,该要明哲保身,安分守己些的。 叶阳龄药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营帐中弥漫着她极为熟悉的药草香味,茯神、决明、玄晶、灯盏……她细细分辨着,仿佛要好好享受一番久违的清醒。良久,她长叹了一口气,玛瑙似的黑眼珠子里,眼神的光亮黯淡了些许。那夜里遇到的同在月下的好心公子,只为了救她把她送回了这儿的营帐,并未带到去找那已被人误葬的薛氏。前前后后数日已过,那善良的薛氏哪里还有的救? 龄药不想自己身为行医之人,中毒之深尚不可自医,连救人也如此之难!想及此,委屈地用皓齿狠咬朱唇,一串串泪珠不知不觉就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 早在寒水崖底时,她已觉自己身上有些怪异,心神恍惚的连半页古书也瞧不进了,更没心思与猩猩多说几句话。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之时,便想飞到崖上思虑些许月影虫蛊之事。不想正遇见剔空零叶拨开后的扭曲视野,上前一瞧,竟是遭袭后一臂已断、气息奄奄的灵双。龄药也才不过替灵双上了止血草,让她服下几枚丹药。到为灵双扎下几针稳住经行之后,龄药自己竟就已经毒发了。 龄药所中的毒便是尊卢参口中所称的绝鸣幽狱。这种毒药异常特别,即便她是东弥药仙的首徒,龄药身中此毒也丝毫不能自医,最后身怀绝世医术也再无法济世救人。此毒只种于人心,人间滋恶浇灌。一朝有日发作,缠绕心脉扰乱心神,外表丝毫无毒伤,内毒已天翻地覆。毒深,一如行尸走肉,只知厌世避世,生不如死。 偏是正逢叶阳夫人为救先帝秦子都而去世,龄药遭此大变,哀伤悲痛之下,有些不解,“救人无可厚非,可为何还要搭上师父一条性命?”一时之间,心中也突地对世事的认知失之偏颇。她又是行医救人为己任之人,再看如太后、先帝之后的天下求医问药者众生相,对医者与病患之间的想法也不解起来,正是着了那绝鸣幽狱的道儿。 好在叶阳夫人教导的医德,无论如何都是不得不从的。也庆幸当时龄药只是毒发,始知自己许是只能暂救灵双性命,再往后她连施针都无端下不得手,所以赶忙就将灵双送回了苍霞山。(.好看的小说)至于为何蒙上面纱,只因为龄药已感到自己身为医者郎中而不得医人的羞耻。苍霞山些许人等认得她模样,她也不想有辱师门。 待到封了毒血已渗的几大经脉、匆匆忙忙要驾剑光赶回丹鼎自救时,她的飞烟剑剑光正遇见一处极强的怪异之气,她修为不高更是躲闪不及,愣被那股气交织住了她的剑光,接连拖行了千里直至南海、百越交界之地。一路下来,龄药混混噩噩间已是不省人事。再醒来时法力已失,飞剑也无影无踪,幽毒更是逼的她难以救人救己。 南海是与百越交接的大郡,风俗相较其他郡县与百越更为相似,往返百越、南海的各色人等也多了。龄药流亡在南海、百越交界之时,适逢天下大乱之态初显,眼见伤病患遍地,内心颇受煎熬。可她愈是多回想记忆之事,愈是心痛难忍、牙关紧扣至失语。她愈是起了怜悯救人之心,愈是毒发难忍,愈是能随时如逃亡的饥民病患一般栽倒路边,难以自救。最后她也只好苟且调气,能救便忍住毒痛暗示上一两句,救不得她也只剩哀伤,无能为力。殊不知她这一句两句,也已是让她心脉搅乱,毒痛如千刀万剐一般刺激着她的心神。如薛氏等人,在外人看来,眼前这言语不清、满头冷汗、一身脏污的小女孩儿,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更别提她口中那几个不知何谓的话词了。 绝鸣幽狱,着实是一道心魔深种,滋恶浇灌。 好在巧逢了探阵的唐硕和冰矜,而冰吟又恰在大翳军营之中。北宫冰吟亦是叶阳夫人座下的入室弟子,自然也得叶阳夫人真传。龄药不可自医,多亏得冰吟才可打开解毒的契机。 龄药侧头看着躺在一旁简陋榻上熟睡的小师妹冰吟,不但深感亲切,还觉得内心安稳许多。即便身上余毒未清、何时再滋生也未知,至少她现下已可清晰认得冰吟、冰矜,可说出穴位、药名,也能自行思虑救人救己之法了。而说是绝鸣幽狱无解,她现下倒打定主意愿意试上一试了。 夜已深沉,冰矜还在自己的营帐中徘徊不定。白日里唐硕说的午时之战,竟演变延续到了子时未完。前方虽已有人回报,唐硕的主路前军借午时三刻的风力,又以水攻攻下了沙阵,但此后所用的时辰也太过漫长了。何况亦君伤势尚未痊愈,又是由她领兵出征,冰矜不禁更加牵肠挂肚起来。上回扰乱军营的火麒麟尚未寻得,万一它又凭火形出来作祟,可不好办了。摸摸肩背上许是会留下疤痕的都率火螺纹印,亦君指尖的触觉亦仿佛还在,冰矜忆起便觉甜蜜羞赧,但也越是担心亦君起来。 两道白光从暗色的夜空之上划过,旋即又盘出了一个弧度下落,急急冲向了大翳的军营寨之中,瞭望守夜的兵士立即警觉起来。 但那白光一前,兵士们便将他认了出,“是唐少侠!是唐少侠!!”但此刻夜深,因曾遭遇过火麒麟的夜袭,公楚翔曾下令严加防范,守夜的将士们也不敢怠慢,仍是按例打响了金鼓急号。 白光分明未有想到这些人既知是他回营还如此召集了将士,仿佛要开战迎敌一般,瞬间便有些慌乱了起来。但他速度极快,在兵士徒步朝他追来之前,立即冲进了冰矜的帐中。 这时已有守卫在冰矜营帐周围的将士一见白光冲入德照公主的帐中,也赶忙跟了进来。唐硕伸手一挥将那十数将士挡在身后,冰矜一见便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暂可退下。 “公主殿下!”唐硕稍事半跪,“六王殿下孤军深入,误入叛军圈套,此刻已是危在旦夕,在下特来请公主相助,一同、一同前往去救六王殿下!!”唐硕扬起头来,刘海凌乱的面上满是恳求之意,全身衣裳已是被污泥、血迹打的脏乱不堪,左臂上还有一处剑伤。乍一看,这个平时打扮讲究干净的英俊剑侠,现下更像是冲锋沙场、忠心耿耿的大将。 冰矜起手道:“唐公子快请起,你且把话细细说来,究竟六叔她怎么了?”语毕冰矜并未上前扶唐硕起身,她心中还对他的故意擅闯极为不满,而他口中的六王安危才是冰矜让心中大为慌乱的事。 听见守夜将士集结的队伍奔跑之声渐近,唐硕苦道:“公主,殿下现下已被困山隘之中,生死一线了!” 冰矜听他如此叙述,阵脚差点乱了,心道亦君临行前的言下之意是一直在防唐硕,又怎会让他代为通传搬救兵?暗暗压住了对亦君的担忧之情,冰矜心下不免思忖了起来。 不想唐硕见冰矜犹豫神色,也不劝再行她,上前就拉住冰矜玉腕,“得罪了!”剑光一放,便要带冰矜用白光遁走。冰矜若是一般女子倒可容易如此就范,乖乖随他剑光,但冰矜又绝非是一般女子。尚未被唐硕拉上半空,冰矜的青辕剑剑光便差点要劈到唐硕。唐硕一个侧身松手退开,在空中双眼直盯盯望着冰矜,含情说道:“矜儿,你难道还不知我心意?” “大胆!!”冰矜听他这一句狗胆包天的亲昵称呼,便知这唐硕是心怀不轨多时。冰矜从未将唐硕放在心上,只是为气亦君总是将她和唐硕凑与一起,便总愿意答应与唐硕同行。以往唐硕衣冠楚楚,在她面前也隐藏的深了,冰矜和亦君又因有情而互相影响,也总未判断得当。火麒麟夜袭的那夜唐硕一直都未现身,冰矜早已开始怀疑他。亦君出征前,冰矜要与亦君说的话,正是想暗示唐硕此人,而巧的是亦君也已有防他。如此,唐硕说出对冰矜的不轨意图,是自曝了他的真面目。 “你是秦澍皇嫂,与秦澍根本不得未来,到时我随虚道破了大翳江山,你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往后合体同修,绝对是一番美事,你随我走又有何不可?!” “住口!!”冰矜真的是着了怒了,她身为公主,何曾听到如此不知羞耻、大言不惭的污言秽语!恨不能将他立时大卸八块!青辕剑剑光不及唐硕说完,便立时狠劈了过去。青光与白光在夜空中交击,极为光亮。 两人剑斗了半盏茶时辰,唐硕已有些力不从心。他被亦君打伤后逃出,眼见前方将秦澍困住的计谋将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将冰矜带走,他怕是毁了在冰矜面前一贯的翩翩少侠模样,才是装模作样的捏造了个借口要将冰矜骗走。谁想,一路上状似与他关系温和的冰矜竟然对他如此不信任。唐硕也怕留守营寨的将士们太多,耽搁太久节外生枝,抑或万一方才怒极要杀他的秦澍成了漏网之鱼跑出来追杀他,就等于让他自投罗网无疑了。唐硕心下实在贪恋冰矜美色,便心急如焚地撕下脸皮要赶快带冰矜走,才将藏于心中的话对冰矜和盘托出。“矜儿”这个名字他在心中已经默念了千遍万遍,再也忍他不住了。 其实冰矜与他同行、同探前方几次,并未使出多少本领。只因为她也惯了公主身份,不愿在外、在下人面前积极现出自己能耐来,而她也是惯了宫中生活,凡事都给自己保留了些许。她与尊卢虚交战时根本就是实力悬殊太多,唐硕也没看出多少冰矜的剑术来。谁想冰矜此刻怒极,招招是狠,最后巨大的青色剑光将唐硕笼罩,硬生生把唐硕两双四把飞剑中的两把给绞断了。唐硕不及躲避,冰矜的青光已经搁在他喉间了。 “秦澍现下在何处?” “他?”唐硕又气又恨,“你对秦澍冷眼相对,对我有说有笑,难道都是假的?” “本宫原先待你如军中大将,岂是像你所想如此不堪!”冰矜听他如此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说话,更是怒上心头,恨的咬牙切齿起来。可她心中又挂念亦君安危,便迟迟没有要他性命。 “哈哈哈——”唐硕仰天大笑,“好,好!我这就告诉你秦澍的去处!”唐硕突地暗地伸手一抖,一颗珠子从他袖中滑落了出来。只见他将那颗刹烟珠定在了自己的虎口之处圈住,他和冰矜周遭立刻风云突变,黑压压的烟雾漫横,雾中还有点点刺眼的星火打起,全全将二人笼罩起来。在夜色之中,此等的暗黑烟雾,实是不易被他人发现。 冰矜心道不妙,此物必是邪派设阵的邪物,立即便放开唐硕,要从这顷刻之间筑好的阵脚中脱身。不料她的青色剑光还未飞远,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阻隔了,冰矜有如触电一般坠在了浓浓的烟雾之中,立时不见了身影。身上青辕剑的剑光也才闪耀了一会儿,便被那股烟雾给重重淹没了。 “冰矜!!”不远处亦君大喝一声,她驾着波摩赤火剑火色剑光急急赶来,手中的东西尚且还没来不及丢下,立即就被另一道迅疾的白光给猛扑了准。亦君的剑光一时经受不住,在空中踉跄几次才是稳住,谁想那道白光又连着追击她几道。亦君一心要追那夜空中渐渐逃脱视野的烟雾,根本就没有心思防备,不想那白光劲力十足,最后竟让她从半空坠下。亦君定神一看,那所谓的白光原是一只巨大的白鹰,还是某日她观察许久的那只,而她心中原本还想将这只原属明音禅师的白鹰收伏下来的。 其实亦君手里还拖着半个人身,她一从空中坠到大翳营寨周遭,附近的将士都已匆匆赶来。一见六王殿下手里血淋淋被撕成一半的人,将士们又皆被六王的满面怒容惊诧到了。亦君眼见那团罩住冰矜和唐硕的黑雾就要离去,气的她拳上青筋暴起,狠咬着牙关,靴子一脚踩到了那人身上的大颗佛珠,那几个染着无数无辜鲜血的佛珠立时就化为了粉末。 亦君又驾起火色剑光追上那空中盘旋的白鹰,双手拽住一对巨大的鹰翅,双脚一蹬压在了白鹰的身上。亦君服下火焰胆之后劲力极大,即便是这只白鹰也拗不过亦君力气,根本收不住自己双翅,想要扑闪翅膀腾起也不得了。一瞬间,亦君押着白鹰便从空中猛冲而下。不到地面十丈之时,亦君用力从白鹰身上弹起跳下,而白鹰又受了亦君这层重压,当即狠狠地砸在地上,一下子动弹不得了。亦君又快步一脚踩在白鹰身上,将那一对又要撑起的翅膀双双钳住,用力猛撕而下。 只听得骨碎肉破的声响,鹰身上的白色钢羽脱落溅起许多,而失了双翼的白鹰仰头呼喝一声,便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八十九章 沙场竞逐冲冠怒 将士们一见六王殿下气恼如此、血腥如此,不由地惊愕当场,但亦君手刃敌将秃驴和贼鹰的神勇气势愣是让留守的大翳军气势大振,全全对平日里看来相较军中男人略显弱气儒雅的六王殿下刮目相看。(.) 大翳军虽是精锐,但到了百越之地,将士们也着实得了许多闷气。百越军非但依地形处处算计大翳军、请了各种异士相帮设阵,在军中更起用了许多当地蛮夷异族为将为兵。这些蛮夷异族凶悍顽强,所以大翳军虽比百越多了许多,攻占的进度却仍然慢了下来。中途又有假六王被抓现形、临时换帅,即使亦君和冰矜镇的住脚、朝中皇帝和太后也处理的十分得当,一些将士心中还是略觉得不悦。此番下来,亦君暴怒的气势模样,反倒让他们心下一骇,顿觉由六王领兵破百越是指日可待了。 为首的两三名副将相视一眼,朝天挥起长戟,吼道:“六王殿下神武!!” 无数兵士随即亦是一同大喊,一时间震荡山林,气势雄浑。可六王殿下秦澍只丢下一句“西路接迎公楚将军凯旋”,早早又驾起剑光朝唐硕刹烟珠烟雾所离去的方向追去,她心里只记挂着冰矜安危,再多赞美之词也听不进耳中。 说道方才被亦君生生撕碎、被亦君一脚踩碎身上佛珠的人,并非别人,正是野狂屠广绝。早前亦君已得知胭儿所中的乱情香是野狂屠炼出的一个看家秘药,而野狂屠也用它害了不少年轻女子,心底一直耿耿于怀野狂屠的生死。这回在沙场上一见他那大佛珠便分外眼红,毁了容的野狂屠再使出月牙铲,就立刻在亦君面前迫不及待露了身份。当日胭儿的仇,亦君是要将野狂屠此贼秃一并算入其中的,彼时亦君功力不济又心念璧胭安危,只能放下野狂屠死活跑回客栈。亦君早已暗下决心,绝不能放过这个十恶不赦的野狂屠贼秃。 其实沙阵是百越诱敌深入的计谋罢了,唐硕用刹烟珠在沙阵中又设一阵,亦君在漫天侵袭的烟雾及尘沙中遇见了野狂屠,遂与他大打出手。大军在阵中差点遭了的是百越的敌军埋伏,这些敌军布于暗处,也非要亦君全军覆没,竟然要的都是亦君手下大将的命,公楚翔也位列其中。所幸亦君早已偷偷吩咐下去,另一大队兵马随后从四周包抄汹涌而出,令敌军措手不及。 而百越本就多雨,在震雷怒吼的太乙神雷之下,立时大雨倾盆,将沙阵制住,亦君这一招倒是让两军都深感意外的。 唐硕此人狡猾,大军初出时就在亦君耳边催问为何不带德照公主同行破阵,因是他和公主两人曾经同行探路,也对沙阵更为熟络,大可助六王一臂之力。亦君听的不悦,但仍是笑脸相迎,只道公主救了自己一命,千金之躯还是应多多休息。唐硕自然就怀恨在心,在亦君与野狂屠对阵的时候,便趁着两人对语之时,出言相讥亦君。能伤到亦君的事儿也并不多,无非就是他口中以寡妇所称的北宫冰矜。 那时野狂屠怒斥亦君不认他做师父,更将自己毁成这般恐怖容貌。 站咋亦君身旁的唐硕便讥笑道:“广绝师兄,你是大意了,此种连嫂子都要染指之人,实是在我辈之上啊!可怜人家孀居寡妇,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亦君只道她一路待唐硕不薄,不想竟然遭此奸人作祟。好在亦君私心提前防他,果不其然,反出师门之人又怎会是善类? 而野狂屠广绝当时又色咪咪的应唐硕道:“德照公主?北宫冰矜那个小寡妇?”他自然知道是唐硕有意的那个女子,心想今日破大翳军事成,乱情香又可以助唐硕春风一度,想起在受了乱情香在床第间颠倒红尘、苦苦求欢的香艳美人儿,他不禁得意忘形起来。 北宫冰矜是亦君心底搁着的人,岂容他们半点嘲讽?立时就与野狂屠、唐硕开打起来。亦君要先杀唐硕,可野狂屠处处拦她去路,所以亦君只得先战野狂屠。唐硕则驾了剑光逃出亦君的剑阵,但此间亦君依然在关注着唐硕一举一动。 不想久战之后,正见着唐硕往大翳军营寨的方向驾剑光跑了。算准有水麒麟在,阵内情势尚可稳住,亦君便要放下与野狂屠的酣战只身追去。她心底记挂冰矜,又是怒上心头,即便冰矜毫发无伤,也绝不肯放过唐硕。可野狂屠却不愿让亦君随之脱逃,一路追缠剑斗亦君直到了营寨之外。那时亦君已远远见着冰矜的青色剑光和唐硕的白色剑光斗了起来,随后唐硕放刹烟珠将冰矜困住。 亦君又急又怒又被野狂屠堵的心焦,再不顾野狂屠的月牙铲和剑光危险,伸手就要将挡住自己的野狂屠撕开。她得了火焰胆之后,知道自己劲力强大了许多倍,但从未想过还可以只手将人撕碎。只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之举,谁想仿佛手到擒来就将野狂屠活生生地撕了开。 瞧见野狂屠的下肢从空中坠下,上身那不可置信的双目仍是撑着。亦君哪知自己如此之快得逞,心中也是一滞,再一见冰矜又被刹烟珠的烟雾裹住,也没将手中的野狂屠只剩的一半身体丢开便追了去。 于是后来便让将士们看见亦君拖着敌将尸体回来,又亲眼见亦君只手撕碎了那只胆敢阻拦六王殿下的纯白巨鹰。 三更未至,夜色依旧。 泛起点点火花的浓烟雾,正借着昏暗的夜色遁逃。 北宫冰矜此时正被唐硕困坐在烟雾阵中的一处黑暗之地,她的佩剑青辕似是与她隔绝了开来,眼里也辨不清东南西北方向,四周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的唐硕冷冷的笑声传来:“本以为我大可不用广绝的乱情香就可以将矜儿你纳入怀中,最终还是要让我不得已而为之。” “本宫与六王一路厚待于你,六王殿下更是以兄弟与你相称,谁想你竟然是如此鸡鸣狗盗之辈!”冰矜说的声音不大,但是傲气十足,听的唐硕有些羞愤起来。 “我连师门都敢反,还怕你们这些凡人朝廷?” “九怀山明音禅师行侠仗义,最后能有你这样的徒弟,也枉费他苦心栽培,污了他一世英名。”冰矜心想原来笑而只道的“九怀山”三字,原来是此渊源、原来亦君早已知晓了。先前冰矜听说唐硕来投靠所谓的六王殿下赵江之时,便觉有些蹊跷,不想亦君也是有此想法,不免有一种心有灵犀之感。但两个人既然心下怀疑却又觉唐硕投靠也乃情理之中,亦君更是总将唐硕与她推在一起,冰矜倒有些介意了。一想起亦君这个讨厌的心上人,又是爱又是恨。 “你别提九怀山如何!世间荣华、权势为何只容太后玄令山独享?就连甚么苍霞山那个窝囊的徐吾寂岩也可分羹一杯!为何我就非得在山中修道、世间行侠?凡人江湖上处处要我等修仙剑侠仗义,朝廷还指望何用?大翳江山一倒,秦渐要分封达谢,到时让他封九怀山个大名号,师父他老人家下世有知,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 冰矜听他提及苍霞师门也没反驳,只哼笑一声:“好个冠冕堂皇。”一路上她也未与唐硕说起她师从何派,在冰矜的美貌面前鬼迷心窍的唐硕也根本没追问,只猜也许是与太后玄令山相关,所以唐硕不知他那一语,捅到了冰矜的师门了。 唐硕不接冰矜话茬,好一会儿后突地愤而讥笑道:“白鹰竟然没将阻住,秦澍还真道是阴魂不散!矜儿,我今夜非得亲手将他斩去不可!” 冰矜心口一跳,藏在袖中的剑指不禁也抖了一抖,她并未把唐硕那要杀亦君的话放在耳朵里当回事,只心想:亦君是为了自己、连大军都不要了么?甜甜蜜蜜涌上心来,即使被困阵中也丝毫觉不得慌了。她坐在烟雾中,羞涩的抱起双膝,那抿唇笑意挂在嘴角,眼角眉梢轻快舒展。如若清风漾起,美的让人瞠目结舌。 “你……”黑摸摸的烟雾中冰矜见不得外物,可设阵的唐硕却能在阵中看的一清二楚,那百般难描、楚楚动人的笑颜映在他的瞳孔里,半点都舍不得移开眼珠子了。他发现冰矜并不像之前在军营寨上空那般怒斥于他,更没有阻止自己杀秦澍的言语,反而如此笑意盈盈,只觉得放下了心头大石――冰矜对那秦澍绝非有意,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唐硕看着冰矜衣裳下隐隐约约的窈窕身躯,不禁想起那日在水瀑之下冰矜奋不顾身去救亦君的场景,被汽雾、水雾缭绕的瀑布不能窥见她的身子,但已能惹的唐硕幻想起来。那时未有命令让唐硕和野狂屠杀秦澍,野狂屠又在身旁,唐硕也不敢突然出现打乱计划,早就觉得是便宜了亦君。此人半分都想不起亦君的礼待,且还仿佛理所应当一般,其实他帮亦君和大翳军所破的十六处迷阵等,也都是为了诱敌深入罢了。只可惜亦君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唐硕从未见过此时冰矜那种别样的美,如准皇后般无处不在的公主威严霎时间消散了一般,绝佳的脸蛋儿上添了几分柔情似水的亲切,仿佛在眨眼间就能扑入自己怀中撒娇似的灵动可人。冰矜本就美的、尊贵的让人不敢放肆,唐硕今夜却跃出了这一步,他就是敢喊“矜儿”,就是敢对矜儿吐露心中的深情。这么一做,唐硕一下子便觉得自己气势十足起来。比起秦澍,他更配拥有眼前的北宫冰矜。 那饱满的朱唇轻启微翘,一举一动都在诱惑着唐硕。以至于他现下心底对冰矜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呼吸也不由地喘了起来,长舌不断舔着快要干裂的嘴唇。本是英俊的面目上,反倒有了兽性般的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米娜桑帮忙抓虫 迷迷糊糊的亦君写成冰矜,冰矜写成唐硕。。。 故事好像要开始了 第九十章 何以抗拒情拂乱 波摩赤火剑犹如一道火光一般追向刹烟珠所形成的烟雾大阵。黑压压的烟雾隐藏在夜色之中,虽是不好辨认,但也能从它时不时从烟雾中打出的火星光亮猜测去向。 “北宫冰矜!” 眼前靠近的就是那团将冰矜笼去的烟雾之阵,柏亦君大声喊着冰矜的名字,可惜却是一派无声响动,无人应她。她又恼又怕,手中怒拳握紧,她从来就未将“北宫冰矜”这四个字同时说出口过,这时心急如焚的心境可见一斑。皇嫂?公主?盗贡品的?救命恩人?甚么身份,已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北宫冰矜,她只要能安然无恙就好,秦澍甚么都不介意。 “唐硕!快将冰矜放了,本王饶你不死!”亦君又是怒而吼道,奇的是,依然没有人应她。她更是慌了怕了,水麒麟要护大军破阵,她不好随意召回便只能驾着剑光围着烟雾绕了一圈又一圈,如何观察都是不得要领,难以从无形结界中突破进入。 脑海里浮现野狂屠说起冰矜时的猥亵模样,亦君便担忧起贼秃炼制的乱情香来。胭儿曾惨遭乱情香迷情过,她可不希望冰矜再遇此悲惨之事。她心中怒斥这些邪派奸佞宵小之徒,所作所为肮脏之极,实在令人所不耻。那唐硕既然可以垂涎冰矜已久,难保不会从野狂屠那儿拿了乱情香来给冰矜下药,若是如此……她秦澍怎对得起冰矜?怎对得起哥哥秦澈? 亦君一想及此,立时有些慌了手脚。赶忙一个抽身脱离波摩赤火剑的剑光,再将火色剑光放出,火焰胆的劲力施与在了剑光之上,剑光立时朝烟雾大阵团团围去。 那火焰胆自从吸融了火麒麟的火形之后,暂还未被亦君如此施用过。亦君这一起剑,巨大的火浪从赤火剑中熊熊燃起,铺天盖地的火帘螺旋而下,将烟雾大阵层层包裹起来。那笼罩在烟雾周围的无形结界,犹如被重重挤压了一般发出咯吱咯吱摩擦的响声。 停在半空的亦君也没料想到那火形竟然还有此能耐,此举如虎添翼,心中不禁畅快起来。剑指舞起朝天空拂动,赤火剑带出的火帘便随她心意攒动,火光照亮了一里以外的漆黑云层,远远望去仿若火云被一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极其震撼。熊熊烈火吱吱燃着的声音在亦君耳边响起,这半空中的气势皆被亦君压下,但那无形结界竟然仍未破除。 亦君复又再施了一道火劲,赤火剑所过之处带出的火风、火云开始搅乱着一方苍穹,不见夜色深沉,夜色却被那都率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热力扑涌在空中,立时蒸腾了浮在空中繁复层叠的暗色云彩,天空也仿佛要被亦君烧起来似的火红火红。在火帘的盘旋之上,出现了一个暗黑色的大洞。在火焰掩映之下,也无法让人看清它里面究竟是甚么。(.好看的小说)亦君眼神一晃,一个火色麒麟纹样如烙印一般突地闪现在脑海之中。抬起头来,却见那黑洞又渐渐消失了去。只此一瞬,亦君赶紧又回过神来。 此时烟雾大阵中夹杂的火星早已被赤火剑漫天的火帘所掩盖,而那无形结界也要被火焰的热浪所挤压破开。可令人惊讶的是,快要打开那屏障结界之时,一股剑气正从黑雾里骤起。亦君料想那必是唐硕在做垂死挣扎,忙又让赤火剑追锋破阵。 只听的一声爆裂的巨响,赤火剑剑光下的黑雾中原是一股青光纠缠,青光下的青色巨大光环被阵中的黑雾悉数笼罩,竟未让亦君认的出来。这时又突地化作无数流光,在周围稍稍盘转一圈后,飞回了黑雾之中。亦君定睛一看,这分明就是冰矜的青辕剑剑光。赶忙让赤火剑随着那青光消逝的剑影向阵中追去,她也只身跟在赤火剑剑光之后,入了阵中。 相较唐硕战场之上让沙阵和烟阵合二为一的阵法,眼前这个烟雾大阵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凭唐硕修为和法力,在这半空之中没有事先设好阵脚之处施法设阵是极难的,何况还要一出手就将同有修为的冰矜罩住。所以唐硕干脆就将自己和冰矜一同困在了刹烟珠之中,而这枚刹烟珠之中,也确实是另有一番天地的。在这座由烟雾所形成的、山洞般的迷宫中,亦君越往深走越是漆黑无比,若是没有赤火剑开道,她恐怕是寸步难行。 一点青光引她进来阵中,复又消失而去,亦君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冰矜的青辕剑既然还有剑气灵气,怎就没有将冰矜从中带出来?想到此,她已经不敢再往下细想下去了。 一路上她驾剑光飞驰追来,双手掌上的血迹并没有擦的一干二净,这会儿心中惊慌,手掌上起了汗,与凝固了的血迹混合在了一起,十分粘腻。当手掌握起成拳,加上亦君心中对冰矜担忧慌乱的感情,让亦君更有了不适之感。 “北宫冰矜!!”亦君一边快步跑着一边喊着冰矜的名字,在这烟雾迷洞之中,不敢落下半点地方。愈是无人应她,她愈是恨自己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恨自己把冰矜搁下留在营寨之中。即便将计就计让唐硕助大军速速朝前推进了几十里,区区几十里路又怎能与冰矜相比?! 十日打不下迷阵沙阵,可以花上半月一月,可以另寻办法,她就不信自己会夺不下百越之地,可冰矜不一样,冰矜的清白岂是能遭此鼠辈玷污的!! “北宫冰矜,你应应我!!”强烈的孤寂感侵袭着亦君的心,额头的汗也沿着亦君的鬓角滑了下来。她狠咬住自己的下唇,鼻子不觉得有些酸了,眼角积的眼泪更多了起来,眼圈红的厉害。[]亦君暂缓住情绪起脚奔跑起来,飞身驾上了赤火剑剑光,火色剑光沿着洞的走向,在刹烟珠中划出无数交杂的刺眼火红弧线,不断地在翻寻着冰矜的下落。 “亦君……” 仿佛像是一个听到微弱的呼喊,亦君稳住脚下飞剑,侧耳倾听着、判别着那声音的方向。 “冰矜!!我是亦君!” “……亦君!” 冰矜的声音如同远隔万水千山,甚至不像是在阵中,亦君想许是那些阵中层层叠叠的烟雾云雾把她们隔开了。她跳下飞剑,努力贴在雾壁上试着去找冰矜声音的来源方向。可惜冰矜的呼声又似消失了一般,隔了一会儿又时远时近。 亦君一时急躁,也不顾及许多,双掌用力插入了雾壁之中,掌间抓向那已成有些硬实的烟雾,奋力一撕!连结成片的雾壁一瞬间被亦君带着火焰的双掌给打了开,但那雾壁的厚度竟有一臂之厚。亦君接连又速速撕了几次,眼前立即出现了光亮,此光亮已非身旁波摩赤火剑的火光了。 这一处洞室豁然开朗、与众不同,必是阵眼所在。 几块细小碎布落在洞室的四周,有的似是唐硕的白色,有的似是冰矜的青色。亦君心头猛地怦怦直跳,呼吸都要停滞了下来,双脚跟着也瘫软了不少。眼泪在眼眶里潺潺打转,看到冰矜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低头用单手剑指施着法,暗青色外袍略有些残破,亦君匆忙跑上前去将她扶住,“冰矜!”声音已是被泪水卡的变了腔调。 冰矜扬起脸望住亦君,两双含情的眸子霎时相互注目着。冰矜的外袍又破又似是被烧过,肩头和手臂更是露了几块雪肤出来,头发也披散了开,未等冰矜开口说话,亦君忙将她抱入怀中,她心中疼地厉害了,翻江倒海全乱了套。冰矜一愣,随后便顺从地用双手扣搂住亦君的肩背,身子软软的靠在亦君的怀里。亦君温软的怀抱她奢望了许久,怎知,却是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得到。 视线一扫,有半截香还插在洞室正中的香炉里,亦君忙将冰矜从身上拉开,握住她的双臂问道:“你中毒没有?唐硕人呢?”她慌乱地问着,打量着冰矜身子的上上下下,边说着眼泪边流了下来。鼻口里的抽泣马上让她再说不出话了,双眼苦苦盯着冰矜,满脸的泪水。 “你哭甚么?”冰矜摇摇头,伸手抹着亦君脸上的泪水,用袖子帮她轻轻擦着。可是自己心头一酸,竟也红了眼眶,她想露出一个笑容给亦君,却扑在了亦君怀里,玉拳捶着亦君的背道:“没事儿,别哭了。” 其实比起冰矜自己,亦君一身的血要更让冰矜惊心。 而冰矜越是说没事,亦君越觉得有事了,“唐硕人呢?!”亦君无名怒火一燃,波摩赤火剑也随着她心意所动,火帘将整个洞室包裹了住,又随着被亦君撕裂的洞壁处开始朝整个洞中蔓延肆虐开来。 “他究竟有没……对你如何?” 冰矜又是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整个人埋在亦君的身上,舍不得离开。她贴在亦君身上的心跳声音还是十分快速,口鼻里还在压抑喘气。 “你是……”亦君有些哽咽了,“罢了……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们走。” 亦君的力气大的惊人,她将冰矜往自己身上一驮,背起冰矜、驾了赤火剑剑光便破阵而出。此刻冰矜未在阵中,她大可放肆乱破这烟雾大阵了。 天方才破晓,亦君的剑光好似一道星火流光一般从天幕急急划过。趴在亦君身上的冰矜被亦君的剑光给怔住了,觉得相较刚来南海之时,亦君剑光快了许多。若是在假以时日,很快就能要赶得上自己了。嘴角遮不住的笑容凝视着亦君,双手也搂着她更紧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阻止亦君为了她疾行千里,可是她想多看一会儿亦君为她担心着急的模样。这个小跟班、小草民已经是大翳朝的六王殿下,身边有着其她喜欢她的女孩儿,商姑娘、翎儿……她们也不介意亦君的身份,愿意倾心于她、托付于她。而北宫冰矜自己又能分得多少呢?冰矜一直不解其中的困惑。直到她发现亦君也是如为商姑娘、为翎儿那般,不顾性命的为救自己身受重伤,心中的困惑便解了开。谁多谁少算得了甚么?她北宫冰矜喜欢柏亦君、喜欢秦澍,而柏亦君、而秦澍也会为了她拼命,还不够么?她在宫中忙活了十余年下来,凡事谨小慎微、处处留上几分,更不敢轻易吐露自己的心意,真的是太过苦难。现下她只想好好喜欢一个人,管她是男是女、管她是皇帝还是草民、管她是秦澈的妹妹还是谁人。 “你身中那乱情香之毒,身上可有……不适?”亦君不敢看冰矜,冰矜的脸颊贴在她的颈间,细腻的肌肤触感让她羞红了脸。 “你身上的血是何处而来的?” 亦君听冰矜的语气舒缓许多,不像是中的情毒发作了,口里原原本本地答道:“沙场之上敌兵的,那唐硕掳了你走,我一气之下把挡路的野狂屠和唐硕的狗爪白鹰给撕了,也溅了我一身的血。” 冰矜听她说的惬意的不得了,亦君那“一气之下”可全全是为了她,不过她嘴上还在冷冷地接道:“那你还抱本宫?” “我……”亦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一语未毕,已是被冰矜从身上给翻了下来。冰矜一个漂亮的旋身,笑着牵住亦君的手就拖住她直直下落。亦君就被冰矜这么牵着从剑光中狼狈掉了出来,半点戒心都无。 在空中拉拉扯扯的二人一前一后,两支手却紧紧的牵着。那从空中飞落、衣袂翻飞的模样,反倒似一对翩翩蝶舞,在山间嬉闹游玩。 坠了一半儿,赤火剑随着她们划出了火红色的弧线剑光,立即又乖乖停在下方接住两人。冰矜踩在剑光上,在空中又是一个向后横倒,迎面又把亦君给拖了下来。亦君忙将冰矜抱了个满怀,丝毫没瞧见冰矜得逞的微笑,只觉得冰矜搂着她又紧了些。 所幸这是荒郊野岭,剑光飞的并不高,两个人不一会儿就一同落入了山间的一潭清泉之中。 在两人的冲击之下,深潭中的气泡滚滚而起,两人又从水底浮了起来。哗哗几声伴随着瀑布的水声,双双浮出水面的湿透人儿对上了眼。亦君的长发发髻被水打的乱了,散下的发辫蜿蜒搭在了肩上,唇红齿白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个清秀的女孩儿。而冰矜的长发则是鬓云乱洒下来,一起手、仰头将额前有些凌乱的长刘海向后抹去,精致白皙的额头便露了出来。 亦君吓了一大跳,深吸一口气斜过头看起远处熟悉的瀑布来了。此处就是前些天亦君疗伤的瀑布,冰矜就是看准了这点,遂才扯着亦君跳下。亦君此时的心神却回到了那时的望江阁客栈,好容易又平静下来的心底再度漾起了波纹,暗暗叨念着:“怎么可以美成这样?” “你一身的脏血,好好洗洗罢。” “你究竟可有中了那乱情香的毒?”亦君攸地转过身扶住冰矜的肩膀,“告诉我,我……” 冰矜两只杏眼紧紧地盯住亦君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甚么?本……本宫我又不是打他不过!” “你!你……”亦君一听完全傻了眼,也不知该如何接她下文。忙地低下头来,满脸地羞愧难当,想起方才在那刹烟珠中先是认定了冰矜遭了祸,又是哭又是怒,完全没有细细观察当时情形,更没细细询问冰矜当时情况,明明冰矜说了没事的。 瞧那堂堂的六王殿下在自己面前头低地要钻入水中似的,害羞扭捏的比女孩儿还要女孩儿,冰矜偷偷笑了,她是有多久没有像那时那样折腾亦君了。 “那唐……” 亦君尚未把话说完,又被冰矜给断了。 “若本宫是中了毒了,你要如何救本宫呢?” 她不是商璧胭,她是北宫冰矜。会剑法、有修为、也略懂风水破阵之法。 但北宫冰矜也想和商璧胭那样,与喜欢的人、与柏亦君一同做一些喜欢的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怎嘛越来越狗血了。。。贫道贫道日更有鸭梨 第九十一章 缘君诉朝朝暮暮 “若本宫是中了毒了,你要如何救本宫呢?” 亦君细细听着冰矜的一字一句,即便周遭瀑布水声哗哗作响,她也是清清楚楚听入耳中的。(.)“如何救……”这一句自问让她心下不自觉地慢了一拍心跳,双眼缓缓抬起盯住了冰矜白里透红、娇艳逼人的俏脸,亦君檀口微微张开,却又神情一落合了上,并没有给冰矜一个确切的答案。 冰矜玉臂在水中轻轻一划,愈加靠近了亦君的身前,“你敢救么?”被瀑布水打湿的眉眼愈发显得冰矜娇嫩水灵,略微瞪大了那双好似一汪秋水的瞳目,那眼底的温柔情意让亦君美的心神恍惚,心口也怦怦直跳起来。没了德照公主和准皇后的气势,冰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亦君心底的水漾起了波纹。亦君怎会探不出冰矜口里暗含的深意?又怎会察觉不出冰矜待她的变化? 两人在水中的距离有些太近了,两人的衣物随水飘起,层叠在了一块儿,漂浮在水面上。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夹杂着如烟水汽,不自觉便要乱了心神。 深喘了一口气,亦君便试着轻轻答道:“为何不敢?冰吟和龄药都在军营之中,她们都是叶阳夫人的高徒,大可――放心带你回去救治。”说着她的身体略微后仰,像是要躲过冰矜的亲昵靠近,腰背都僵硬了起来。 “噢?”冰矜眼神突地黯淡了,稍稍挺起她高傲的躯干往后一退,御姐的模样仿佛又要回了来,语道:“原是如此,六王殿下心下早就为本宫安排好了的,本宫可要好好谢谢殿下你了。” “德照公主谢的太早,”亦君脸色一淡,“本王,为何要救你?”她说的似是半点都不在意,无神的双眸怔怔撇过冰矜浮凸有致的身体,仿佛那玲珑身段是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的。与她距离不过一尺的冰矜在水中早已全身湿透,暗青色的衣裳紧紧贴在了娇躯,毫不吝啬的划出了冰矜胸前线条。残破了的外衣更暴露了冰矜白皙细嫩的冰肌玉肤,半藏半掩,倒更胜似一股香艳的诱惑。 “你不救本宫,要做甚么?”冰矜听了好笑,眼前的柏亦君是傻了是呆了?她柏亦君自己都说了是放下数万大翳大军跑来救一个人――北宫冰矜,一路上急的撕碎了敌将、大恶人野狂屠广绝,就连明音禅师养的白鹰都被她只手拽成了几半,满身是血的追到烟雾大阵里,也是为了救一个人――北宫冰矜,最后对着冰矜胡思乱想在刹烟珠里哭起了鼻子,还是为了一个人――北宫冰矜,这不是想救冰矜是想救谁?现下要反口,是耍甚么名堂? 冰矜心道,难不成这笨人是为了唐硕?只可惜唐硕已被关在了刹烟珠烟雾大阵的深处独自享用着乱情香,谁也打扰不到他了。早知如此,就留着他给亦君慢用便是。冰矜心底这么一想更是好笑了,苦苦忍了笑容看着亦君的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儿。 “本王要报仇。” “本宫也要。”冰矜想她真是记了仇了,枉费自己低声下气地问那些让人害羞的问话,得来的竟是这样的回话。冰矜也不甘示弱,便跟着答道。那口气又是她占了上风,亦君丝毫得不了半分便宜。 亦君耷拉着脸,纠结着入鬓的俊眉,一点一点在往冰矜的身体靠近。冰矜看她的脸色愈发好笑了,可再看她的双眼时,已是快要被吸引的深陷了进去。 “本王……”亦君的鼻子已是贴近了冰矜的俏鼻,双手在水下轻轻勾住了冰矜不盈一握的腰肢,两个人的小腹便隔着衣物贴在了一起。亦君极近极近地注视着冰矜的漂亮眸子,看着冰矜扑闪的长睫毛有些不好意思地闪躲起来。最后冰矜的视线别向了别处,任亦君搂着抱着,胸口跃然砰动。冰矜垂目羞赧的模样直让亦君想起那时在望江阁客栈中,故作无意偷吻她时的情形,许是那时就已经对她情窦初开了。 亦君缓缓稳住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道:“本王……喜欢……北、宫、冰、矜。”每轻轻从舌尖吐出一个字,唇口都会碰到冰矜的唇角、红腮,酥酥麻麻的触感刺激着两个人,身体深处渐渐也有了奇妙的悸动。鼻尖互为轻嗅的呼吸引燃着她们更深的喘息,微微发热的肌肤让身上的瀑布水也粘腻起来,两人间气氛变得愈加的微妙了。 北宫冰矜是本想要再娇斥亦君这个“本王”要重复到何时才把话说完,不想那温温柔柔、低低沉沉,此时只容她北宫冰矜一个人听到的话语就这么被说了出来,丝丝甜意从冰矜心底流了出来,一双玉手也轻轻覆上了亦君的腰间。可是冰矜却想起了两人的旧事,自初识至此,怎就是如此的一波三折、爱恨交缠。她有好些悔意,后悔自己把亦君落在了苍霞,才知命运兜兜转转又将两人牵系一起,更后悔在白水洞未有将那具焦尸亲手救起,把心心念念的人拱手奉给了商姑娘,才会让她无意看到亦君和商姑娘交欢时的场景,当时那又悔又悲的伤痛,再是灼心不过。让她埋藏于心耿耿于怀,而后又见亦君即秦澍未来的正妃公楚翎儿亦是一心系在秦澍身上,心中不免再生波澜,论及当初她将亦君舍弃在苍霞山不告而别的旧时之过,以致于与亦君再见之后不断地有了一层又一层的隔阂。 “你不让本王喜欢,本王偏要喜欢你,”亦君低下头,依旧是凑在了冰矜的唇上,稍稍狠了语气道,“你倒是怕也不怕?”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儿倔强地注目着冰矜,搂着冰矜的双臂更用力了。 冰矜和亦君贴的太过紧实,而冰矜的双手已不好再搂着亦君的腰了。听的冰矜轻哼一声,侧脸斜睨了一眼亦君:“你敢,本宫便不怕。”她抬起玉臂勾住亦君的脖颈,似怒似笑地回瞪亦君。 亦君听她这么一说,身子顿觉得都紧绷住了。这一句话来的太快太坚决,反倒让她慌乱了些许,双眼里的情意这下全全暴露在了冰矜的眼底。亦君微闭起眼,轻轻闻起吻起冰矜的脸颊,沿着她下颌的弧度轻咬着、舔舐着冰矜的肌肤,舌尖停在冰矜的雪颈上,又忍不住用力吮吸起来。 这无声的亲密举动,已然盖过了一切该说的话语。 冰矜轻扬起自己的下巴,让亦君更容易将唇吻印在她的颈上。“嗯……”从冰矜鼻腔里呼出的轻吟更是刺激着亦君的一举一动。亦君并不否认她对冰矜有了非分之想,也不过就是前日,也不过就是为冰矜肩上的伤疤擦药的时候,那样暧昧而令人遐想的暗示,让她好生尴尬,那心底的欲望也让她难以自处了。 而眼前的冰矜确是实实在在在她怀里的,愿意让她夺香掠玉,愿意在她身下辗转承欢的。 波摩赤火剑在这座瀑布周遭旋转围绕着,另有一道无形屏障将瀑布与山间的其它隔绝了开来。瀑布声响嘈杂洪大,也难掩背后天然石洞里的娇吟阵阵。 隔着衣物的摩挲已难以浇熄两人身上的火焰,衣裳的绳结被互相解开,两人却丝毫不愿分离一毫一瞬。亦君舔舐缠绕、勾含撩拨,惹得冰矜双颊愈加的绯红,水眸子半开半闭,鼻口里喘息哼吟,玉指也难耐的□了亦君的发间。 两人相互倾心的久了,是喜欢、是误会、是翻来覆去的缘分辗转? 交着着澎湃水声,湿润空气,浅喘低吟,记忆如影像般在二人脑海里刹那而过,两颗心似分似离许久,愈加珍惜此时此刻两人相处的不易。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好容易才得以释放,仅此热烈的亲昵也不得让两人更为的愉悦。那交叠在一起的修长玉腿,那未脱除干净的湿透衣物盖贴在两人的体肤之上,显得更加的粗糙难耐。 瀑布下的天然山洞里极是宽敞,但也较为潮湿阴暗,隔着瀑布流水,是朦朦胧胧看不清其中动静的。 冰矜的玉指抠在亦君的背上,才发觉她那身衣物太过碍事。半忍住口中的吟叫,冰矜无力地抬起手想要剥下亦君身上最后的里衣,可亦君却不想打断冰矜享受那情境里的舒服愉悦。白皙精壮的手臂匆匆忙忙甩开的衣裳,心性却丝毫没有半分懈怠。冰矜见她那样的猴急,愈是觉得害羞情动不已。 她的脸上腮晕潮红,愈发美的动人了。双手扶上亦君光洁的双肩,玉掌轻抚在亦君的锁骨和胸前,想及原来喜欢一个人便是这番让人欢喜的模样,便朝着亦君露出了她那天然绝色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世上又有几人能独享? “冰矜,”亦君粗喘着,双眼里满是暖暖情意,“我喜欢你,一开始就喜欢你……” “嗯……”冰矜回应着亦君的深吻。虽然她娇吟的没法开口告诉亦君她的心思,但她和亦君确确实实是心神交融着的,每个举动都是心底所有真实的引燃。 那被无数人垂涎的骄人身段倾身送向亦君,口里销魂蚀骨的嘤咛只让亦君神醉心醉,难以自拔。 亦君翻过身让冰矜趴在自己的身上,双眼凝望着冰矜沉醉在爱里的娇颜,此情此景,怎能不动心? 冰矜半眯起眼看着在使坏故作发呆的亦君,却不觉得着恼了。只更深地表白着自己的心事,想让自己那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勾引住亦君,她要看亦君为她魂不守舍地傻样、为她心痒难耐地促喘、动欲。亦君的笑颜太过灿烂真诚,亦君动情的神态太过迷人认真,冰矜早难以将她忘怀。她也想亦君为她沉沦,试着在亦君面前摈去羞涩、绽现出她的酥媚美好来。到了此时,亦君哪里还能再等下去? 好一会儿,漂亮鲜艳的指甲突地用力抠进了亦君的肩肉,整个娇躯身体一紧便瘫了下来。冰矜深喘着粗气躺在亦君的身上。闭起含情脉脉的美眸,冰矜鼻间蛊惑迷人的娇喘着,媚态初绽的胴体显得有些慵懒无力,粉颊贴在亦君汗湿的胸前,整个人懒懒的伏在了亦君的身上。 亦君将冰矜搂在怀中,细细想那时相见,便是生生的动了心的。冰矜是她来大翳天下所见的第一人,这一路上所见的第一个女子,她不得不承认冰矜的形象是深深刻在自己心上的,怎能说忘就忘?冰矜对她种种,令她又是爱又是委屈,明明就是相互喜欢,偏偏要各自寻了借口找起麻烦。想来冰矜对她冷淡也无错,冰矜早已父皇母后定下来的太子妃、大皇兄的正妃,冰矜有自己的想法才会下此决断,为了那些许误会与她蛮缠胡闹,只怪是自己太不懂事。 瀑布的流水依旧如白练一般挂在洞外潺潺落下,哗哗地响动不绝于耳,透过瀑布看外间那些许红光在远处时亮时弱。波摩赤火剑还在瀑布周围盘旋,并无人靠近此处。而洞里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怦怦地心跳声霎时变的清晰而动人。不过是一洒 第九十二章 咫尺相思了闲愁 青山绿水共为邻。百越的山水之色与中原大不相同,即便这山间林中还藏着许多瘴气毒沼,却依然难掩其中的秀丽。这一处奇山拔地而起,瀑布水从山间潺潺流下,并非如中原山势岿巍中击碎的银练,更像是一股白缎在平滑圆润的山顶石上倾泻下来,流势不减,看起来却显得温润了许多。 百越当地百姓并不算多,蛮夷部落分散各处,又是古代尚未开发之地,也使得百越显得更加的人烟稀少。藏在瀑布后的天然山洞所在的方圆十数里之内,更是只有洞中的两人。 也不知又是过了多久。 亦君的掌力催动着瀑布潭水流势的变化,只让那潭水成了冰矜和她自己的天然浴池。流水随着亦君掌势划出了一个绝妙的曲线,稳稳妥妥的让瀑布流水为她和冰矜流动起来。 亦君轻轻横抱起冰矜站在瀑布水潭之中,轻咬着怀里慵懒得意的少女耳垂,悄悄说道:“德照公主是不打算放出青辕剑了?” 冰矜听罢,顽皮地勾住亦君的脖颈,眯起双眼,换了一口官腔道:“六王殿下想的可是越来越美了……”她说着,唇口是朝着亦君极近极近的。亦君听她这么说话,轻口一咬便含住了她饱满的下唇。冰矜心底酥的一颤,便没了声音。 只见纷纷扬扬溅起的瀑水之中,两具相贴搂抱的白皙胴体交缠在一块儿,□地场景被瀑布掩掩映映,越显得燕燕莺莺般撩人起来。说到她们,其中一个更是舍不得从另一个的怀抱中下来,双手更是勾的紧了。 半空里,青光与红光交接旋转浮动着。青辕剑似是应了冰矜的心意,独自在瀑布四周环绕守护,而波摩赤火剑则是全身起了一团火色,半是插入进了亦君所临时造的天然浴池的水面之下。温暖迅速袭来,说是天气还带着些许寒凉,这潭水中的温热之感却是让人温温软软舒舒服,好生的舒适惬意。 北宫冰矜不想这位六王殿下倒是真懂得心疼人了,待到水里温暖了才放她下来。她双腿间点点樱红的痕迹原本太过显眼,但很快便在暖水的流动中渐渐淡去,而亦君却仍然体贴至极的想为冰矜清洗干净。忙不迭起手帮冰矜轻搓起她一双雪腿,才是不久便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得寸进尺。”冰矜扬起头对视着亦君,四只漂亮的大眼调皮的瞪来瞪去。冰矜虽是这么说,两人的双唇又点点触吻,相互嗅吸着对方的味道。两人身子拥抱在了一起,只觉得仅是如此,便好生快乐了,两人能在一起,真的是再快乐不过。 亦君突地问道:“那唐硕何处去了?” “在原处阵中,让他好好享受去了,怎么……六王殿下担心他了?”冰矜总觉自己是对那唐硕暗含敌意的,即便是表面上与他关系融洽、和和睦睦,她心底还是厌恶唐硕此人的。与唐硕走的近些,一是要笼络此人、顾全大局,二是亦君这个臭草民给安排她的名堂。要说起冰矜对唐硕暗里不悦的缘由,无非是唐硕跟亦君走的近了。她也想自己怎生如此奇怪,商姑娘、翎儿与亦君好,她端的可不是如此态度。怎么一个区区唐硕,便有了此种嫌恶之感? “本王可巴不得德照公主殿下赶紧将他正法了……唐硕就这么给你撂倒了么?” 冰矜淡淡说道:“你是察觉了唐硕有乱情的毒药,这才着了急了。”这句又肯又定的话可让亦君显得有些不义,仿若就说她秦澍是个色胚,听说她是中了毒了才匆匆忙忙跑来以身解毒似的。亦君一听耷拉下了脸,撇撇嘴道,“方才我的告白都成了耳边风了,果真是喘的急了,我说的话儿都给忘了。” “你……”冰矜怎会不知亦君那会儿性急的模样,还要一个劲儿的告诉她那些明明白白的话语,那时听的水□融,两人两情相愿,冰矜又怎会不知亦君呢呢喃喃了些甚么。可冰矜此时听她说的有些露骨,即便周遭没有第三人,听的也让她羞红了脸。但她很快便又捏了捏亦君的细腰,道:“你倒给本宫说个清楚来。” 亦君喃喃道:“我说了,甚么北漠的质子、甚么德照公主、甚么太子妃也罢、甚么皇嫂也罢,谁说都不作数,甚么身份我都不管,我喜欢的是北宫冰矜……”那时缓过呼吸的声线刻意走低,只是想让冰矜一人听到。[.超多好看小说] 现下冰矜又软绵绵靠入亦君怀里,亦君本以为是如了她心意了,冷不防听她不冷不热一句:“是……谁呢?” 亦君无奈一笑,仰起头对着山间、流水,对着青空喊道:“我喜欢北宫冰矜!!北宫冰矜!!北宫冰矜,你听到了没有?!” 语毕,亦君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望着有些愣住的冰矜,又轻轻问她道:“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冰矜自然不会与她示弱,便也大声地回她,些许公主的口气、些许故意的俏皮,惹的两人都笑了起来。亦君之前对冰矜说那些话的时候,便让冰矜差点泄了心底久藏酸楚,知晓自己心上人原来已洞悉自己心意,她岂有不感不动之理。此时冰矜水漾眸子里更是动情可人,娇媚无比。 她着实喜欢亦君的很,许是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这辈子还能遇见一个让她倾心如此的人,当然也未曾想过会喜欢上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甚至还是秦澈的弟弟、那个曾在民间和朝间被神化一时的六王秦澍。 冰矜承认那时她恨透了澹水环佩里看到的一切,想装作无事一般永永远远的远离亦君,她便不会再为亦君心动心痛心如刀绞。太子妃与草民的身份、皇嫂与皇叔的身份、质子与六王的身份,兴许仅是她一时的借口。但她又着实不知缘份是如此玩弄她二人,明明与她最先相见,却不能与她顺顺利利地走到最后。那时哪会想到,让人牵肠挂肚的柏亦君就是真正的秦澍?她笑也无奈,不笑也无奈,眼睁睁见着商姑娘和翎儿先后倾心于亦君,她只能手足无措地舍离逃去,只敢在远远的看着亦君。说着让有情人活活生出距离的话,心底只剩了徘徊与踌躇。不想离去、不敢前去,直到此番见到亦君拼命为她的模样。 冰矜再不敢乱想亦君爱到底爱谁多一些,亦君这一条命太尊贵,千般万般的舍不起,但她北宫冰矜可以爱得起。 与亦君难舍难分的耳鬓厮磨是冰矜下了千般万般的决心而来的,那夫妻间的事两人已是水到渠成,以后别人说她如何都好都罢,她只一回顺着自己心意完完全全去爱。再如何,都是值得。 暖水散发的蒸汽与瀑布的雾气更让两人身处朦胧之间。津液交缠,额头互抵的两个人俱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有人越是想帮冰矜将那儿清洗干净,却越是不能了。只是再没了刺眼的红迹,只余下滑腻不堪的黏黏腻腻,迫的人酥酥麻麻。亦君对着冰矜吻了又吻,认真地抬起眼看着冰矜,氤氲的水汽之中,让冰矜眼底的浓情更为销魂蚀骨、惊心动魄的迷人。 冰矜在情爱之中彻底的绽放的模样太过妍丽,雪颈乍仰、娇啼连连、浑身娇媚的难以言语描摩。亦君火热的视线和唇舌过处,深情的描绘着冰矜美的式样。冰矜在水中娇喘轻吟,如醉似酥的难以名状,腿脚酸软无力,欺身便倒在了亦君的怀里。此时亦君看到冰矜眼底里春意盎然,竟觉那种朦胧着实是要美煞此处众生了。 “亦君……”冰矜通体酥软,似是在水中浮浮沉沉,她将亦君搂的更紧更密,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沉到了哪处水底。亦君听她说着“不要”,便知是要的急了,下手越深越狠,冰矜在她耳边哼的也越娇越媚。 将冰矜的姣美躯体抱搂在怀,亦君的唇舌在那刀削似的双肩徘徊。冰矜在难耐地水中弓起了背,那肩胛背上的一切,便让亦君清清楚楚瞧见了。亦君心底心疼的一阵抽痛,那儿原是冰矜被都率火所伤留下的疤印。 即使冰矜身上的丹药极为有效,也抵不过火麒麟身上的都率火引,加之当时冰矜一心为了救亦君,并未及时对自己施药,便生生留下了那旋转螺纹似的红印。这疤印倒也与一般的不同,并无一般疤痕难看的起起伏伏,那一片肌肤亦都很是平整光滑,仅是印记的火红色太过鲜艳,十分刺眼。仿佛火印罗转瞬间便停留在了她身上,像是一朵花妍怒放,极是艳丽可人。娇花盛开在冰矜那姣好白皙的胴体上,更似是异域刺青般的妖冶妩媚,让亦君难以再挪开双眸。边是在水下取悦着冰矜,边是悉心舔舐着冰矜肩背上那红印花瓣。 细腻的肌肤之上火伤初愈,冰矜对伤口那处仍是十分敏感,亦君唇舌轻绕的快感更深地渗入她的体内,让她不禁失声轻叫,贝齿一口咬住了朱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北宫冰矜静静躲在亦君怀里,听着自己和亦君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心底早已是甜蜜万分。想自己在大翳做不得随心所欲、随性而至,但能得大胆喜欢一个人一回也足矣。两人相识至此,一路上多逢辗转,有情又似无情,矛盾丛生。此时仿若才刹那间明白过来,两人此前的怄气皆是如此的嬉闹幼稚。一切都再比不过,躺在情人怀里的美好了。 第九十三章 火破烟珠何为劫 那唐硕妄图对冰矜犯下淫邪,却反被冰矜困在了刹烟珠的烟雾大阵之中。乱情香在烟雾合起之时已被他自行点燃,却不想只得他独自一人待在阵中享用。而那边厢瀑布流水、山间雾绕,冰矜与亦君无须那惹人恨扰的乱情香,便行了鱼水之欢、夫妻之事。唐硕再也料想不及,既招不得白鹰前来救他,又对丝毫未对他动心的北宫冰矜忿忿难平,一时间悔恨交加,欲火难灭,不出几日便死在了阵中。 烟雾大阵当时被急于带冰矜离开的亦君破坏了大半,此时波摩赤火剑一亮,荆鹿的宝物刹烟珠早已残缺不全化回了原形,噔噔几声掉落在亦君脚边。而暗色的烟雾随之消散,不见了雾中夹杂的星火,一具肮脏的半裸尸体也坠在了不远处。 这乱情香比起上回璧胭所中之毒,似是更为的厉害。野狂屠花了许多心思改良此物,不想还未用得上几次,人便被亦君撕碎一命呜呼。幸而乱情香和野狂屠就此在世上消失,再不会有人受乱情香的害了。如唐硕即便有修为在身,也抵不过那难缠情毒,最终逼毒不成,七窍流血而死,本是俊俏的脸上变的狰狞万分、死不瞑目,身下衣物还残留着大滩大滩令人作恶的污秽精湿。 “多行不义。”亦君的靴子踩踏在了僵硬发臭的尸体旁,鼻中冷哼了一声,鄙夷说道。 唐硕暗藏在军中,即使让大军顺利破阵、前进不少,也终究是个惺惺作态的细作。亦君心中亦是承认敬他行侠仗义之余、还因为他对冰矜的举动令她心中起了醋,就派了剑仆去九怀山查人,谁想查出的竟是如此结果。她只能暗自庆幸自己留此心眼,便顺水推舟去了。 亦君平时待唐硕不薄,唐硕表现的侠义心肠、精忠报国,深得了不少人心,他倒也能与亦君相处融洽,亦君也暂按兵不动,未想动他。(.)但唐硕对冰矜从头至尾的情意难掩,又正逢亦君与冰矜误会丛生之时,自以为能将冰矜得手,加上在军中过的滋润,便有些洋洋得意了。不料亦君和冰矜矛盾渐渐解开,他对冰矜的不轨想法便成了引火自焚的最大缘由了。 “明音大师一生行善,门下弟子素以在民间行侠仗义为名,如此有辱师门之人,死了倒还干净。”冰矜站在亦君身后,冷冷语道。轻风扬起她如瀑的漆黑长发,言语间,眼角眉梢的高贵只让人远远便起了敬畏感。而她时而停在亦君身上的眼神,却又无比的温存和悦、含情脉脉。 “甚是。”亦君转身朝冰矜笑道。她一手牵起冰矜柔软的玉手转身离去,一手剑指一挥,波摩赤火剑即刻飞向了二人身后。火色飞剑攸地冒出一道大火帘席卷,将那污人唐硕烧了个干净彻底。却未再顾及,那不远处地上突地一闪的黑珠子也一同被火帘卷入火海之中。 两人步行不出几十余丈,尚未放剑光飞起,便觉得周遭气氛有些奇怪了。山野里一阵怒风呼啸而过,这时有一洪亮的男子声音随风而至,语道:“今日若以火破珠,往后必有劫数。”那男子声音又近又远,真人却并未现身在冰矜和亦君面前。 听他此意暗示,是要亦君和冰矜将那刹烟珠留在身边。冰矜在原地稍事察看了一番,道:“许是路过的高人,早已走远了。”那声音说话音色稳健、正气十足,话语中并没有中伤之意,两人也并未想要放剑追赶,只是心里便觉了有些怪异。冰矜松开亦君的手,返身朝那团烈火中近身走去,刹烟珠仿佛知她前来,便立即从火中升了起。那珠子已被烧的黑里通红,珠中的滚滚浓烟和火星全都浑然不见。 火势凶猛,停在火中的那刹烟珠一看便知极为热烫,冰矜也只在一旁并未伸手将它收下。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想施法消去火炎。不想亦君剑指一挥,赤火剑立即将那未烧完的火焰悉数拨开,亦君快步超过冰矜,徒手上前摘了那颗珠子捏在手里,嘻嘻笑道:“唐硕这颗破珠子来历不明,听个路人发话捡了回去,你就不怕是遭了个晦气?” 冰矜自小拜在宋觅门下学剑修道,对她自己人世往后劫数如何心中已是十分淡然,倒也并非真怕那男声所说劫数,也只想此物既然是件宝物,必是有其根源缘由,对她们而言,毁去或留之下来都无碍罢了。她见亦君那副炫耀本领的神气模样,立即明了亦君更是不将那预言劫数放在眼里。冰矜侧起娇颜,边走边淡淡语道:“有你这大晦气在,本宫还怕甚么晦气?”她这话倒不假,自亦君从异界回来大翳,劫数已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连出现,可谓是个冰矜口中的“大晦气”了。也应了夏无而的部分批命,但要避去如秦澈般结局的天谴劫数,只得是让秦澍顺利登上皇位。 “呵,你倒是不怕我这大晦气,”亦君五指一合将刹烟珠收了起来,追上冰矜脚步又笑道,“你就不怕跟我这大晦气,何时天塌下来……” 冰矜脚步一停,看了亦君一眼,立时又边走边接道:“天塌下来,自有本宫给你顶着。”她嘴上如此说着,面上表情也成了德照公主的端庄模样,但她心里却好生羞赧。她从未对何人说过如此的话,现下这番心上人前的保证更似内心表白,想及两人已是有了夫妻之实,心底不禁阵阵涟漪。凌厉的双眼视线再不敢看向亦君,只自顾自地匆匆往前走了。 “你顶着?”亦君听的心里甜甜暖暖,面上笑容灿烂灵秀。跟在冰矜后面又道:“本王可要比你个儿高,公主殿下能顶的到么?” 冰矜不应,亦君又去牵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追问。亦君瞧见了冰矜脸上绯红,更是喋喋不休的想要与她闹腾。冰矜又羞又恼,振臂挥手将亦君甩开:“俱五刑、枭首,自择!” 亦君一愣,这冰矜款婆,“族诛”倒是不敢说了。她忍了笑意,不依不挠地又跟了上前去,傻傻地弓着背追在了快步疾走的冰矜身后。嘴上开始说了道歉的话,心里又极想听冰矜对她说些甜言蜜语。话才说不了几句,不慎又惹火了堂堂的德照公主殿下,又是踉踉跄跄跟在冰矜身后,像极了那年随着冰矜赶路的小跟班小草民。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可以大着胆子将喜欢的冰矜搂在怀里,亦可以肆意的吻上她的翘唇,两颗心之间不再是模糊不定,而是倾心相偎了。 “秦澍的大军破了唐硕暗设的圈套,又连进了数十里,赵将军,可有良方进言?”坐在金质龙椅上一身暗色龙袍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地语道,语毕抬起手中的绢帕,轻轻捂住唇口咳嗽起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龙椅所在的殿阶之下跪着一名武将装扮的高大男子,又道:“回皇上,既然国师所派之人皆已与前方大军失了联系,必是已遭了不测。其中一人已被活活撕成两半,现下被秦澍的大军悬挂在战场前方示众。如此看来,绝不可再低估秦澍的本领。我大越地处险要、易守难攻,大翳军队皆为北方子弟,久战不下,久而久之便被磨去士气。尔况国师此计,只为诱敌深入,大翳离中原驰道愈远,愈是孤军奋战、粮草不济,到时便可一网打尽。” 坐在龙椅上的秦渐抬起手正想说话,却又一阵难以自制的咳嗽,小太监在一旁抚着他的后背缓气。许久,秦渐才虚弱道:“赵将军所言极是,此役便有劳赵将军了。” “末将赵铜,遵旨。”此人便是大越伪朝的长史、上将军赵铜。赵铜起手便拜,额首尚未触地,又听得秦渐说道:“朕听闻不久前赵将军家中有丧,赵将军,节哀顺变。” “谢皇上。”霎时赵铜眼圈泛红,双腿跪地,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赵铜家中所办丧事并非他赵家,其实是他的表亲薛家已然嫁出的女儿薛氏。赵铜与薛氏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婚事理应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无奈命运多转,薛氏嫁与了同县李家之人为妻,赵铜也另娶她人为妻。但赵铜对薛氏依然恋恋不忘。听闻薛氏难产而死之噩耗,犹如当头一棒,数十年情意顷刻决堤。 当时赵府正有数位大人作客,当场见到高大威猛的上将军赵铜潸然泪下的模样,无一不为之动容。但那赵铜对他人之妇的非分情意,也如只剩一层薄纸掩盖,呼之欲出,渐渐要暴露在了世人眼下。赵铜在朝中忙于战事商讨,根本无法前去薛氏葬礼,随后又一直未能去拜祭。常常魂不守舍,满脸悲痛。秦渐早听闻此事,但战事连连,秦渐用人之际,岂会以此闲言风语将已居大越伪朝武将最高位的赵铜生生罢免,便将周遭琐事替赵铜挡了下来。 秦渐笼络人心手段也非一般,愈是红颜、英雄的难舍情爱,愈是让他好掌控大局。赵铜知秦渐对他寄往,心中亦是感激满怀。暗暗下定决心愿为大越早日战胜秦澍大军,他也好回乡一了心愿。 殊不知,他心心念念挂着的薛氏,其中还别有故事。 第九十四章 战事渐北宫萦怀 春寒料峭。 大翳军由当朝六王殿下领兵朝百越进军,两月不到又连破数关向前疾速挺进。大翳军中士气大振,捷报连连传入朝中,举朝钦佩赞赏。皇帝秦淅更是在朝上满脸春风笑意,即便他一词半语也没多说,但那十分欣慰的模样是被百官看在眼底的。 自亦君夺回王位的这段时日内,仍有不少顽固不化的臣子对亦君秦澍的身份变化心存怀疑,屡屡上书请秦淅三思。秦淅原本平日里就没甚么好心情,加之他对此事也一直都态度坚决,看到“三思”二字立刻着了恼,大发雷霆将这些人贬出了咸阳都。如此之下,再没有敢多对秦澍的身份说三道四了。况且秦淅早就将秦澍之事公告天下的清楚明白,那欺上瞒下、假扮六王的赵江不过是“奸细”罢了。活脱脱成了他人的障眼法、替死鬼,赵江一个普通人,上至万人之上的尊贵六王,下至黔首不如的阶下囚废人,均以尝试过了。 说到赵江此人,无端被从大翳营寨的牢营之中救出,紧接着就被关在百越的大牢,时日已久。他向百越军吐露了大翳军中和六王秦澍的不少密情,在此之后便无人问津了。他每日在潮湿阴暗又有毒虫出没的牢房里度日如年,后悔自己不该拿了苏昕那块玉石的钥匙扣,更不该去冒充甚么六王殿下秦澍。他被水麒麟废掉一支胳膊,又逢毒发,全身中毒残废。 他恨北宫冰吟见死不救、见风使舵,他一旦失了六王的位置,冰吟便对他不闻不问。恨苏昕和柏亦君勾搭成奸,背着他做苟且之事。也恨水麒麟震雷,恨北宫冰矜、公楚翎儿,恨皇帝,恨太后,恨太后的弟弟尊卢虚。他在牢中身子也移动不了,吃喝拉撒全在那巴掌大的牢里,除了每日清点他恨的人、畜生,再也无事可做。 又过了些日子,他嘴里只会悉悉索索念念有词,整个人时癫时醒,已是垂死边缘。却未曾想过,这一日,穿着黑色尊贵袍子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大牢。 一旁的侍卫站在了赵江身边,才让黑袍男子靠近。也不知是牢中气味难忍,抑或是他身有顽疾,男子用手中的巾帕捂口,连着咳嗽了几声才正眼望向躲在角落又脏又疯的赵江。 “六、弟?”年轻男子长的高大,但声音中气不足,区区两字间满是讥讽。他长的倒十分俊秀,但面色并不佳,气色也有些难看。 “好歹也与六弟相处了几日,怎就落魄成这副模样?”秦渐面带嘲笑,又道,“秦家的人,原是如此容易被愚弄的?” 赵江仿若未闻,一个劲的往角落的阴影里挤。侍卫们起脚用力踢在了赵江身上,斥道:“皇上在此,还不快跪!” “本王是堂堂六王殿下,大胆!全部死罪!”赵江披散着头发,无力的晃着脑袋,原本会算英俊面容已变成了肮脏畸形。侍卫的殴打一停,他双眼望着赵江,两只眼袋沉沉地耷拉着,十分龌龊。 “北宫冰矜,你来作甚么?!一定是你偷了本王的兵符,你这个小偷!!警察,快抓她、抓她!!”赵江仅存的单手已没有多少力气容他使用,他急着要让侍卫将误被错认为北宫冰矜的秦渐抓走,眼见自己手不能动,竟趴在地上用牙齿去咬侍卫的衣角,想要那侍卫快去抓人。侍卫一脚将之踢开,赵江在满是屎尿的脏稻草中勉强爬起身来,又骂道:“你假冒警察,电话,我要报警!手机,我的手机呢?把手机还给我!北宫冰矜你等着,柏亦君不是秦澍,我才是秦澍!都是北宫冰吟、北宫冰吟害的!”赵江靠着石墙又突然哭了起来。 秦渐看在眼里,并不作声,侍卫们劝他离赵江脏恶的牢房远些,亦被他起手喝住了。秦渐一再听到“北宫冰矜”的名字,心底便多添了许多疑虑,这情感不明是喜是忧。 “德照公主确实是在秦澍军中?”秦渐突地对旁边随臣问道。 随臣觉皇上问起大翳的德照公主时的称呼奇怪,皇上平日里已绝少提起秦家的人,若然提起也不过是指名道姓毫无称谓。回百越立朝后,这回是初次提起德照公主北宫冰矜,竟然是以先皇所赐封号尊称公主。随臣急忙唯唯诺诺应道,又将北宫冰矜在大翳军中助秦澍之事复述了一遍。 虽然这些旧事秦渐已然了解,但还是忍不住又听一遍。边听边自语道:“尊卢阿房竟会放她过来?” 随臣应道:“据闻天蟾山庄几位大人被抓之时,德照公主都在太后身侧。至六王秦澍回营,则都与六王秦澍同行。” “哼,这儿一个疯人是当初拜在父王坟前的六王秦澍,那儿军中又出了个六王秦澍,哪一日他心情好,也改名叫秦澍……”说到最后秦渐忍不住又大声咳嗽起来,随臣知道皇上秦渐说的“他”便是大翳的皇帝秦淅,不敢应声,赶忙帮秦渐抚背顺起气来。 接着秦渐又故意说了几人的名字去问赵江,赵江疯的已是胡言乱语、难以明辨,再没让他多问清楚个所以然。最后赵江在牢中屎尿失禁,侍卫和随臣们赶紧劝秦渐离开这个肮脏发臭的大牢。秦渐自己咳的厉害,便也应允了。 “这‘父王’二字,不是谁都可以叫的。”秦澍起手伏在太监摆放正好的臂上,他想起赵江在父王秦子都陵前哭的悲痛欲绝的模样就犯了阵阵恶心。巾帕轻轻擦了擦口角,道:“明日把此人送到秦澍阵前,好好杀给他们看。” 夜色已深,偶有夜风吹拂,给燥热的空气里带来丝丝清爽,颇有沁人心脾之感。只着了一层轻薄里衣的两个白皙胴体在床榻上搂抱在了一起,唇舌交缠,不时的舔吮轻触,暧昧至极。两人同床同被,已是十分熟稔了。 “是发了噩梦才想起本宫来罢。”冰矜抬起玉指,慵慵懒懒地在亦君的脸颊上画着玩着。夜里她被偷偷潜进她营帐的亦君吵了醒,亦君还自以为不知不觉,冰矜心里自然有些不满不悦。等到被亦君悄悄抱在了怀里,嘴角这才有了笑容。她自己想想也觉得些许好笑,她藏了十多年,现下怎就能将心事随意暴露在脸上了,这都只怪亦君。 亦君蹙了眉尖委屈答道:“冰矜,梦里好生可怕了……”无数的火炎将她包围其中,而两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视线,更让她从梦中莫名惊醒。断续几日的噩梦,亦君猜许是那火麒麟作祟。但对此又苦无头绪,便想与冰矜说说。 两人从瀑布回来后,大翳军与敌兵接连大战了数十日,她与冰矜单独亲密的时日并不算多,这夜里便悄无声息的跑来了。 提起火麒麟,冰矜也觉知之甚少,不敢妄想断言,只是问了亦君些许细节,便侧了脸靠在亦君胸前沉思,安静地没了话儿。两人好容易独处,却又静下的太快,过了好一会儿,亦君反倒闹腾地打乱了冰矜的思绪。本是乖乖搂着冰矜的双手忍不住就在她身上轻抚起来。冰矜伸手一拍按住亦君停在她腰臀上的手掌,抬眼瞪着亦君故意嗔怒道:“你这家伙,明明来寻本宫议事的,怎就文不对题?” “你且出个题目,看本王对不对的上。”亦君用鼻尖触磨着冰矜的脸颊,嘴角堆着使坏的笑意。冰矜突地愣了一下,随即吻住了亦君的唇。两人吻的极深,两条小舌翻滚交缠,亦君的手也从冰矜的身前深入了里衣。肌肤与肌肤的触感燃起了两人体内的悸动,可是正要再往下时,冰矜睁开眼,推开了亦君的怀抱。拨甩了长发,翻身趴躺在了亦君的身上道:“那你倒与本宫说说,这些日子里,你可有想起翎儿和商姑娘?” 第九十五章 凉夜春暖添枕上 “翎儿和胭儿?” 若口里说是没有,想来是能骗的了谁。夜色里,冰矜躺在亦君身上的模样慵懒随意,单手撑着雪颈,从白皙的肩上臂上滑洒下了几抹墨色长发,伴着淡淡浅色的夜光,肩胛的火纹花瓣伤痕在发间若隐若现,更是妩媚妖冶、动人极了。眼帘微微垂落,半开半闭的漂亮双瞳里,只剩下了柏亦君一个人。 她对着亦君的反问,樱口轻启应道:“是也。” 即使是在满眼满心的柔情蜜意里,也暗藏不住冰矜这个单刀直入的疑问。说是疑问,倒不如说已是两人心底都有数的答案。但无论如何,冰矜总归仍是开口问了的。是刁难、是责备、是不甘、是嫉妒、是嘲弄、是蓄意、是伤、是忧、是愁?她也全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在亦君面前,是如此想的,便是如此的脱口就问。 可她心里并没有存在半分的侥幸和期盼,也只是想听听亦君亲口所说的话。如何说都好,即使是已然猜着的答案。 亦君躲不开冰矜那平静如水的视线,但她也未曾想过去躲,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冰矜说道:“想。”说着,她双手搂住冰矜的纤腰,弓腿坐起身来,这便让冰矜坐在了她的小腹间。不过,两人之间的暧昧仿佛染上了一层哀伤,只让情人间的气氛急转直下。 冰矜嘴角淡淡笑着,玉指的指腹交相贴在亦君的耳廓玩着弄着,不紧不慢地道:“你倒是敢说实话。这题目,你对的上也好,对不上……也罢。”她把话说的悠悠软软,带了惯有的讽意,带了她德照公主的公主腔王妃调儿,让人听似她全然不在意这一切。 她把话题绕回原路,照着亦君原先的语气,无论亦君的答案对的上对不上,现下都该是亲热的好时候。俯下头,俏鼻尖和樱唇闻吻着亦君的脸颊,最后停在亦君的耳垂上上。轻轻一触亲了一下,想是要在她耳边说些甚么,却又突地茫然地不知从何开口。她北宫冰矜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仅一个字的回答让心头一跳的实感,久久也挥之不去,似水双眸里的神采也随之黯淡了下来,悄悄把自己藏躲在了亦君的耳侧。 “冰矜……”亦君说着委屈地搂住冰矜,两人本就是各自只着了一件轻薄里衣,冰矜又是坐在亦君的身上,如此便是更贴的紧了。肌肤在敞开的衣物间摩挲,冰矜的唇吻挑逗着亦君,两人间似是又要点燃了甚么。 “嗯……”冰矜忍不住从鼻间轻哼了一声。 亦君轻啄着冰矜扬起的下颌,喃道:“是要嫌弃我了么……” 她这一问,倒是让冰矜对不上话来。对亦君,怎会说的上“嫌弃”二字?若是要嫌弃,怎会让那个外乡异域来的、奇装怪服的草民柏亦君躺在她德照公主的马车上?若是要嫌弃,怎会将满心满脑的思念骤然藏得如此之深?现下又怎会褪下被世人朝拜的朝服,愿意在名为六叔的女孩儿怀里辗转承欢?亦君问的太可笑,但也让冰矜心意悠地一转,自问是真的在嫌弃亦君么?亦君自草民平步青云贵为六王殿下秦澍,有权有势,有尊卢太后为亲母撑腰,有玄令山数百有道门人护着,哪里轮到她随随便便就被人婚配的质子北宫冰矜来嫌弃?还有甚放不下的,是亦君那颗多情的心。 旧时,冰矜对翎儿和商姑娘的醋意难免介怀。通过澹水环佩见着亦君与商姑娘在水中欢好的模样,她心疼地竟然在赵江面前失了态。[.超多好看小说]在天蟾山庄亲手为亦君上的药、包扎的伤口,亦君全然不见,却能忍着伤痛和翎儿卿卿我我,怎能让她心中再不为所动、伤心伤情? 对亦君满口的前事一笔勾销,自己做出的事却让冰矜她自个儿矛盾不已。她惯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心意,亦惯于游走于各朝中势力之间,稳妥地过人间的日子。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还会在谁人面前做回许久以前的北宫冰矜,更未想过在不知不觉间,便对这么一个草民动了心,不但能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更可主动调戏玩弄于她。而这草民,还是个女皇子。 冰矜虽是自责,却对自己全然没有悔意,心底也自知对亦君的情感暗藏不了多久,反反复复兜兜转转,两人仍是在了一起。亦君真心诚意待她,她再没理由苦苦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她想起亦君伤重时的坚忍,心中愈发的酸疼,她自问绝不会嫌弃亦君,更不想再多追究其她女孩儿的事了。心想方才自己的问话,着实太过浅薄、着实是自寻烦恼的一问,北宫冰矜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做,岂能如此。她这一世只想好好爱一个人,爱柏亦君、爱秦澍一个人。又能有何难? 亦君轻吻着冰矜白皙的锁骨,想着怕冰矜又带回了原来的那副公主行头、把自己隐匿了起来,方才抬起头望着冰矜想要开口,冰矜便垂头含咬住亦君的唇舌,挑玩猳逗,只让亦君生生把多余的话又吞回了肚腹之中。冰矜那雪白修长的双腿缠绕紧扣在了亦君的后腰上,腰臀也顺着亦君的小腹紧贴了住。 “你定是会登上皇位的……” 亦君断断续续地听着怀里冰矜的呢喃,急喘着不解这一句未完之语的个中意思。冰矜的热情迫的她又不得不再度沉浸在了两人的快乐里。卧榻上两具交缠的少女躯体香汗淋漓难舍难分,在春寒的夜里平添一抹难掩的春色,缠缠绵绵、太过撩人。 叶阳龄药自不久前被北宫冰吟救醒后,便能暂时制住自己体内的奇毒,但不同于以往所见之毒,她身中的“绝鸣幽狱”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寻出解毒之法。她法力尚未恢复,又不愿听从冰矜和亦君之见回宫见太后,寄往丹鼎山的书信也尚未送到,她也只得暂留军中养身。 龄药救不得自己,但她稍抑了自身毒性,凭她医术倒还能救得了其他人。在冲锋陷阵的大翳军中,每逢大战难免总有死伤,她见不得人如此,便喊了北宫冰吟一同救人。也怕自身毒性再度紊乱,只在冰吟身旁指点一二,遇上些许疑难,再凭她口述请冰吟帮忙。两人医术同出一门,施针用药的惯法也十分熟稔,自然也能配合的起来。 这日,亦君再度从漫天的火炎噩梦中惊醒,捂了头联想上回火麒麟火形来袭之事,依旧也苦无思绪。亦君便想告知冰矜商议此事,但冰矜也只是略知麒麟事一二,思虑后便建言亦君暗暗去寻那火麒麟所在。 亦君偏是要仔细从梦中回忆寻出火麒麟下落,偏是脑袋愈发疼痛,耳朵也突地嗡了一声耳鸣。调动了体内真气通畅经脉,不想火焰胆火形之气一过,头又痛的厉害。索性起身去营寨中走上一走,待到想起叶阳龄药和北宫冰吟的医术,便干嘛去伤病营中寻她们。 “手里沾了别人鲜血,可觉得有愧?” 安安静静地单独在一处营帐里让龄药把了脉,冷不防被龄药郎中这一句无辜问话给惊诧了。亦君这才想起自当年杀了笑笑火蛇李在之后,她只怕杀人偿命,倒不怕甚么其它。何况李在要杀她们在先。后来胭儿又一直相伴开导,亦君一路起起落落犹如刀口舔血,直到来了百越战场,都再没想过人命的宝贵了。给龄药如此一提,一下也不知如何应她了。 抬眼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丹鼎山叶阳夫人座下的大弟子蘅岑子叶阳龄药,亦君这才觉得龄药已绝非那时无力自保的乞女,不由地欣慰一笑。人能回到自己原来面目,果真是再好不过。 龄药身着着杏色的衣裳,如瀑长发在腰间用粗绳简单系起,口齿清晰,脑中思路似乎也是十分明朗,她问着亦君说话,却半眼也不瞧这个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六王殿下。她自顾自地将一手将宽大的袖子撩开,一手捻起数根的乌金针在身旁烛火上转动了几番。 亦君想了想,答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王问心无愧,若不能早日平定百越,百姓黔首因战乱流离失所,居无宁日、饿殍遍野,才是问心有愧。”语毕,亦君想某夜里两人初次相见,那时的龄药明明不是这番强势模样,自从她醒来后听闻自己是母后的次子秦澍,似是就有了些许嫌隙。原因无它,亦君想想也能猜得出,多是因为叶阳夫人之死了。 身子背过亦君,龄药轻轻闭上秋水无尘的双目,深深地缓过一口气,道:“我与冰吟师妹在军中救治伤兵多日,想战场如此残忍,救一人是一人,若能早日……早日结束百越之争,便好了……” 龄药缓缓朝亦君走来,天真地抿一抿唇道:“我助你解去头疾,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第九十六章 风亟火燎灼梦渊 从未有过如此在慌乱中仓皇逃窜的狼狈,没了仙风道骨的矜持,平时梳的齐整的长发也披散了几撮,道袍也被那人剑气撕出了几道破口。徐吾宣再不顾其它,拼了命的驾飞剑在云中躲藏奔逃。倾盆大雨自天空而下,狂风骤然呼啸,英俊的脸上只剩狰狞的咬牙切齿,嘴角的鲜血混浊在脸上不断流下的雨水里。 尽管他用了身上最后的剔空零叶隐去身形,不出数里又被人盯上,如影随形、紧追不放。徐吾宣怕了,那架势,是要置他死地为止。他堂堂武林名门苍霞山的少门主沦落至此,苍霞山,怕是也难保朝夕了。 连着几箭风驰电掣的劲弓从他身旁扑啸而过,强大的箭气让他心中愈加的恐惧。他垂死挣扎至此,不想那人生怕他脱逃,所施的功法愈来愈大。一时间他彻底相信自己犹如一只井底之蛙,苍霞的少门主徒徒虚名,在真刀真枪斗法的此时此刻,也救不了他了。若要在武林修真名门同代之中排名,他亦算是个独领风骚的佼佼者。可惜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何况是在玄妙的修真界中。而不少同辈道友,是从不现身争此名的。 他骄傲自负,在生死之间却也并不愚蠢。 风亟弓,徐吾宣尽管未曾亲眼见过,但也多少有所耳闻。拥有风亟弓的那人绝少在江湖上使用,不过他有幸见过一次,便是上次在天蟾山庄。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那箭头调转的方向,是朝向苍霞山和他徐吾宣的。 无形的剑光突地截断了徐吾宣的去路,这时空中一道电闪,电光泄露了剑光的动静,徐吾宣匆忙悬翻坠落躲过一击。折了一个方向继续外逃,再是一箭劲弓,带着电光的箭头从他腿边擦过,道袍的碎布裾角混着碎肉的声响让徐吾宣痛地大呼一声,差点从剑光中摔将出来。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恐惧深深地刻了他满脸,他来不及查看伤口,已觉四面八方的凌厉剑气划破暴雨骤风朝他涌来,避无可避。(.) “公楚……公楚、翎儿!!!” 最后在亦君自己的营帐里布置妥当,龄药的玉指轻轻磨动旋转,乌金针便缓缓扎入了亦君的发间。叶阳龄药想要开口告知她会有所疼痛,不想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了。她丝毫不敢再多想其它,尤其是她怎么就想亲手助秦澍除去头疾,而不去让冰吟操刀。龄药知晓自己再稍微乱动点心思,指不定身上的毒又要发作,便匆忙止住了思绪。 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从她额间而起,而亦君的额间也起了更多汗湿,汗珠子汇聚后便从亦君的额角滑落。亦君的眉尖不由自主地皱起,闭上漂亮的双眼,脑海之中的景象越来越觉乱糟糟的难以自持。 “运真气。”龄药将三个字说的极其简单,齿间却好像是在打战。亦君两耳清楚听到她话语,便让真气顺着奇经八脉在体内游走。但烈火火焰仿佛立即从她体内开始迅猛灼烧,全身所过之处,无不犹如炽火流过一般疼痛难忍。这倒也罢,可那劲火一时间犹如脱缰的野马让亦君难以操控,亦君只觉火劲在体内乱串,心慌意乱,恨不能调动体内的水劲将之压制住。不想在榻上起手手势一抬,龄药捉了她的手就按了下去,亦君心神一凛,忙将以水熄火的念头打散。她按照母后尊卢房所教的功法练习许久,早知不能 冰凉柔软的手让亦君顿时略有清醒,可不消一会儿脑海中竟有无数虚实不明的火帘将自己包围起来,火麒麟的呼啸之声似是就在耳边,亦君双眼一睁,整个人已然踏入了另一处境地。 不见了自己的帅营营帐、更不见了叶阳龄药,自身竟到了一处荒郊野外。周遭的空气全然被火热的温度所扭曲,亦君抬起头一望,天空中的厚厚云层盘旋成了一个朝下的黑洞,像是要将这一处世间吞噬,但又嘎然而止停在了半空。(.好看的小说) 而亦君身旁不远处竟是一座高耸的火瀑布。火色的瀑布从高处奔腾而下,从亦君不远处经过,再数千尺下落至瀑布底的的火焰潭。那火瀑布中根本没有半滴水影,全然都是火炎岩浆,这座山上寸草不生,极为炎热可怖。 亦君所在是此火炎瀑布旁的山间平台,她眼前就有一个不高不矮的石洞洞门。这个地方是幻非梦、是真非假、亦君也没了数,只觉身体中与那洞里的甚么有着强烈的共鸣之感,牵引着亦君往前。亦君不及多加遐想,抬步就朝那怪石嶙峋的深邃洞里走去。愈是往里,亦君愈是大汗淋漓的厉害,身上的衣物几欲湿透。火麒麟的呼啸之声还在耳边附近徘徊,或远或近难以辨别。石壁上的岩石半是红半黑,像是曾被火炎烤过、炽热未退。 也不知又是沿着洞走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洞室里。这个极为宽敞的大洞室中没有多余的人出现,却是热的让亦君难以自持。视线穿过扭曲模糊的空气,可以看到极高的洞壁上到侧壁的地面附近遍布着符文。亦君深深地吸喘着气,企图将它们一一识别出来。可她越是想看清、越看的朦朦胧胧,只知道那一连串的图形是字,可究竟是甚么字,她的脑海便开始混乱了,似梦非梦的感觉愈加的清晰。亦君想自己是不是快要醒了,而耳旁火麒麟的声音却吼的更加大声了,鼓噪的让亦君捂住了耳朵。她皱眉看着洞室里刻满符文的墙壁,厚厚的石壁像是蛋壳要破裂了一般鼓动着,洞内的热感骤然再度升高。 大量的额汗从亦君头上滑下,有的流入了眼中,又辣又痛。亦君眯起眼,只想再看一看这座洞室究竟是刻了哪些符文。但猛地一阵天崩地裂的从脚下开始震动,亦君站立不稳,身子向后摔在了地上。双手立即被滚烫的地面灼了一下,她低下头,此时才看清原来洞室的地面上也全然都是符文咒书。而她摔倒之时所按的地方,正好也是几个大字。 那鼓动的石墙随着震动而破裂,汹涌的火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将亦君吞没了去…… 许久之后,亦君才得睁开双眼。她竟觉得灵台一片清明,疼痛骤消,思绪顿时明朗起来。亦君猛地一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营帐里,抬手用手背想抹一抹额角的汗,光洁的额头、脸颊却是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身上湿透的衣物倒是还在,只是领口大开了些。 抬眼看到营帐里的一角,一身杏色衣裳的龄药还在青铜盆子旁拧着帕子。亦君这才意识到方才她难过之时,龄药是一直在旁边照顾着她的。心底对她有点难以理解,但亦君头疾如此之快便可初愈,也颇为的兴奋雀跃,对着龄药倒没了先前质问的不快。又想她必是郎中做惯,见不得人间战乱之苦,救死扶伤后感慨良多,所以才敢如此说她是否问心有愧的。 “为何本王梦醒之后,竟就如此的清清朗朗?蘅岑,这其中是何道理?”亦君在榻上整整衣襟,欣喜的开口问道。 “你体内热毒极骇,攻了你心神,我只将你体内热毒疏导,也不知……你、你竟噩梦连连……” 龄药的声音混杂着水声,亦君细听之下,发现她的话音都是咬牙发出的。便起身走到龄药身旁,谁想听的咚隆一声,龄药手里拧干的巾帕坠落在了铜盆之中,溅起的水花洒了一地。 她的身子跟也着一侧,落下的右手拨到了架上的青铜脸盆,盆子便随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卷起长袖露出的一段玉臂按在扑洒落地的水滩里,颤抖地难以将自己撑起。 “蘅岑!”亦君赶忙冲上前去把她扶起,看她想要启齿,嘴角却已流了鲜血出来。“蘅岑,”看她闭目蹙眉不应,贝齿咬着渐渐发白的朱唇,极是难忍模样。亦君又摇着唤了她几声,“你这是毒发之兆?”亦君赶忙把她一个横抱抱到了自己的榻上。 平时亦君忙于战事,也根本无暇顾及龄药太多,即便龄药是叶阳夫人的义女,她也只能每隔几日过来简单一见,或是派人问候些许。若不是大战在即,她头疾难忍,亦君也不会亲自来寻了龄药。所以根本不知她体内毒性仍然剧烈如此,惊得急忙要喊人前来。 亦君手臂还没从她身上拿开,龄药捉了她袖口,如同上回一般,只道:“你……你要记得,你答应……”双眼半睁,黑漆漆的眸子里全是浸了泪水的复杂忧愁神色。亦君一愣,那眼神让人看得极是忧伤,她赶紧接道:“记得,你且休息,我去喊冰吟过来。” 亦君急匆匆地亲自跑去找了冰吟过来,连着也惊动了在军中的冰矜。知道冰矜必然是有疑问,亦君便把经过简单说了。在榻旁的冰吟一边将银针扎入龄药的穴位,一边又道:“师姐的毒性实在太过怪异,似是就针对医者脾性似的,据师姐所述,只要动了救人心思,就要发作。师姐要替六王殿下诊治,必然又会引发毒性。” “岂有此理,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蛮横之毒!”亦君着了恼。她心里想着便觉得这女孩儿真是可怜,没了一手带大她的叶阳夫人,还要接任丹鼎山的掌门之位,又遭人之害中了如此之毒,失了法力修为流浪至此便罢,还遭罪成了路边乞女。她能医人救人的,总归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孩儿,也不过与翎儿一般年纪,怎就是如此受苦受难,实在让人怜惜。亦君本就因她曾是乞女心中对她有亲近感,又回想起自己一路波折,只得叹了一口气。 人生在世共如此,由不得谁,但总该坚持至最后罢。她秦澍不也是如此?一条多舛命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苟活,也要给逝去父皇和大皇兄,还有为自己忙碌操劳的母后有个交代,夺回皇位、在所不惜。 第九十七章 盛恐令有酒盈樽 夜色幽深。 “嗯……” 一声难以自持的销魂轻叹萦绕在军旅帐中,亦君笑着含住冰矜俏丽的小巴,冷不防又朝她唇上一咬。舌尖轻划着冰矜的唇线而过,却触到了她上翘的弧度。冰矜在笑,这样的甜笑总让亦君魂不守舍,亦君觉得德照公主的笑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此时此刻真是再喜爱不过了。她略微从冰矜身上爬起身,也是笑眯眯地着盯住冰矜:“公主笑甚么?” 冰矜缓缓抬起睫毛,与亦君对了上眼。放在亦君腰上的玉手悄悄抬起,纤指轻捻,食指勾着亦君的下巴,语道:“无事。”香吻送上,小舌轻绕。霎时帐里一派春色,当真是好生的撩人。 话说亦君明知故问,冰矜也是明知不应。这夜里六王殿下急匆匆地偷偷窜到了公主的营帐,二话不说宽衣解带往人家床上一躺,真是何道理?冰矜也愣着让她胡来了好一阵,适才想起,忍不住就想笑亦君那副让人又爱又气的龊样。露了嘴角笑容,也让亦君忽然明了,可她偏是故作不知。两个可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有些事……岂可半途而废? 月光像是一缕轻纱渐渐从咸阳都褪去,却让天下最宏伟最辉煌的咸阳皇宫笼罩在了深夜的阴翳之中。(.好看的小说)即使皇宫各处的通明灯火早已亮起多时,也掩饰不了晚春夜寒风的阵阵侵袭。 燕盈起手缓缓落下,停住了琴弦。是夜悠扬空灵的琴声,终于在此时告一段落,而坐在亭子里一边的公楚翎儿已是单手撑着下巴,疲惫的昏昏欲睡了。 此处花苑不比今夜宫里其它之处,此刻宫中几处大殿觥筹尽有、杯盘交错,宫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着手收拾残席,这儿反倒显得更加让人静谧心安。翎儿旅途劳顿,在筵席之间按礼又得跟在尊卢太后身侧,此刻耳根清净下来,即便如燕盈绕梁三日的琴乐,也抵不住她的阵阵袭来的睡意了。 皇帝今夜在宫里大宴群臣,一副不醉不归的模样好似喜事临头。四季更替,说来咸阳都快要入夏,皇帝便下旨奉常寺督办了次大宴,名曰“夏宴”,文武百官尽皆在咸阳皇宫里入席。席座一连绵延好几殿,着实蔚为壮观。乐府的乐歌琴舞,今夜也全全展现在咸阳皇宫之中,但也只有皇帝座前的数十人才可尽情欣赏这大翳朝最拨人心弦的琴艺、舞艺了。自然,那被先帝封为琴舞第一的燕盈也位列乐府令所呈的乐单之中。 待到燕盈起舞之时,公楚翎儿刚从外赶回,恰巧错了个过。两人这些日子来熟稔了不少,虽因身份之别只在殿中席间时略微点头示意,但后来再到深夜席散,燕盈便悄悄亲自请那一脸惋惜的不甘不愿的公楚大小姐单独品鉴她的琴艺了。谁想一曲未毕,平日里总是意气风发、活泼十分的公楚大小姐居然兴致渐弱,听着听着就入了梦了。 小心翼翼给翎儿搭上件披风,燕盈瞧住翎儿手腕间露出的纱布一角,惊地倒吸了口气。不一会儿,太后下面的人便来寻眼前这熟睡的公楚小主了。燕盈静静跪在一旁,屏住呼吸再不敢多声。 这夜里,皇帝秦淅在筵席上摆了一场戏,一众臣子们或是不约而同开口觐见,或是皇亲国戚趁着席间酒兴祝酒,无不是在明劝暗示皇后之事。距秦淅登基已有一段年月,依然尚未立后,皇储之位空虚,也多有不妥。秦淅带着淡笑望向尊卢太后,只见太后也同样淡淡一笑,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慈母孝子一堂和气,也实是让下面一干文臣武将感动不已。 尊卢阿房望着秦淅那一双跟叛贼秦渐一模一样的眸子,倒是想起了秦渐和秦淅的亲生母亲慕太后来。阿房在心底轻笑,慕妃好不容易挨到了一个儿子秦淅登基的时辰,却不想另一个儿子成了叛党,慕妃这辈子是捞着了,除了挂上大翳朝与尊卢阿房平起平坐的太后续命,还坐稳了大越伪朝的太后,倒也不枉慕妃前些年来费尽的心机了。尊卢太后闻着手中夜光樽里四散而出的酒香,嘴角若隐若现出了一丝绝美的笑意。在这早已安排好的夏宴之上,她已然不露声色地摆出她的太后之尊、慈母之爱来。 其实,秦渐、秦淅同胞兄弟二人的长相,像多了慕太后。即便是还有二三分秦家的长相,也没能让尊卢太后认为值得联想起子都。这些孩子之中,子都的模样还能有多少留存?尊卢阿房平时挂念还在边境战事之中的秦澍,想想那年子都也是这般少年得意的年龄与自己相见,那时自己还与纤云、与宋觅一起畅游天地间,谁想今时今日人都散了、不在了,心不免又痛的厉害。纤云的计是得了逞,子都驾崩后,除了秦澍,尊卢房心心念念的都是纤云,可她却又迫着自己、不敢深入细想下去。 散乱落在地上的衣裳、物什,凌乱的床也与帐中整齐的摆设格格不入。营帐中暧昧的氛围尚未散去,只见着未着寸缕的长发少女,正静静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纤细白皙的指尖滑过那漂亮挺直的鼻子、饱满微张的翘唇,黑长的睫毛盖下,着实十分的好看。眼前这位在外驰骋沙场的六王殿下,原来到了营帐中,怎么改都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若是这份痴傻,不是对着人人如此便好了。冰矜想及此,又忍不住露出她那闭月羞花的笑来。她却未想过,如此天然如此动人的笑意,这世上又有几人真的能得见呢? 亦君睡的迷迷糊糊,懒洋洋地翻过身抱住被褥,又睡得沉了。即使是怀里的人儿成了被子,也没了察觉。被她晾在了一旁的德照公主,只能望着那雪白的肩背,好是尴尬。想想自己竟是这样渴望被亦君抱在怀里,冰矜的脸不禁略有羞红。挪着姣美的胴体,想是要从背后抱住亦君,却被一块东西给搁到了细嫩的皮肤。 将身下那枚讨厌的物什拾起一看,冰矜的脸瞬间沉了下,翻江倒海的事与回忆席卷而到,有些事她怕是故意将之忘了,而今又不得不想起那件事来。 “兵符令……” 第九十八章 圣旨下旧谊难叙 “兵符令”这三个字,早被北宫冰矜抛诸脑后许久。(.)她本不该是行事轻率的人,却一时忘我,几乎将自己完全沉浸于与秦澍一起在军中的日子。聪明如她,早该是已经寻起前因后果,思虑尊卢虚到底是要跟着太后下一盘棋。他尊卢虚如此狡猾之人,法力又十分高强,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当时怎会轻易放过于她?即便他那可以移形的大法不足于一招致她于死地,但若是要取她性命,也未尝不可。 思虑一阵,冰矜攸地敞开瞬间的眉锁,嘴角淡笑着,“澍儿。”樱唇在亦君耳边喃喃轻唤,玉臂也从背后扣在了亦君的腰上。两人肌肤细腻柔滑,冰矜忍不住便让指尖在亦君的腰间轻轻刮抚着。亦君轻哼一声醒来,一手覆上冰矜的玉手与之十指交缠,她侧脸嗅着冰矜的脸颊,带着未完全醒来的沙哑声嬉笑语道:“还想?” 立时冰矜绯红了双颊,杏眼一挑,鼻间带了她惯用的冷哼声,缓缓说道:“你这草民,不……刁、民,好是大胆。”她说着,夜里声音带了气音磁性,反倒把那责怪话语变成了亦君耳边的蛊惑媚药。 “草民知罪、知罪……”亦君一边故意示弱,一边冷不防腾地就要回头向冰矜扑去。冰矜自然是身手矫健,立马便将亦君制住。亦君翻不得身,左闹闹右闹闹,耳边又传来了一句:“去抱你那被褥便得了。” 亦君惊讶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匆忙放了怀里的暖被。嬉皮笑脸地又是赔不是又是摸着冰矜玉臂告饶,趁了冰矜一个不注意,翻身就将冰矜压在了身下。瞧那漂亮标致脸孔,白皙肤色里透着红润,眼里漾着她秦澍的模样、唇角带笑,着实是让亦君迷了心窍、失了心神……脑子里傻傻地便浮出个想法:人家德照公主这样一副美好,自己是要修多少福分才得让之尽收眼底,疼她在怀。 冰矜伸出一支玉指,在那痴痴愣愣的脸上轻按了一把,亦君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露出她那傻笑,便又让眼前迎上的一个深吻给沉陷了下去。春宵帐暖,那些许个烦恼事不如暂且放住一边。(.) 军营周遭有了夏虫鸣响,百越也已是夏了。 次日大早亦君驾轻就熟地从冰矜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整好披风,又在军营里故意折了几条道躲避视线,并没给轮班值守的将士们发现。清晨空山还带着春末未尽的余寒,空气反倒愈加清新了起来。清风一吹,亦君倍觉舒爽,想起冰矜对自己的热情笑容,临走前迫冰矜给自己唇边的吻似是还散着余热,内心好生地甜甜蜜蜜,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营地外的一处河边。 因是清晨时分,清澈透明的河面上有薄雾水汽笼罩,朦朦胧胧亦显出别样的美来。亦君沿着河走,远远便看见河边树下,一个少女呆呆地站着。定睛一看,那少女穿着杏色的衣裳、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亦君熟悉苏昕的模样身段,知她并非北宫冰吟。那营中女子身着杏衣的,也就只有蘅岑了。 叶阳龄药手里捧着她失而复得的飞烟剑,好看的两颗眸子里依旧是浓愁遮覆,任河风吹起她的裙角和长发,她却仿佛不觉。龄药手上的飞烟剑是冰矜和亦君一同寻来的,当时也巧,冰矜察觉潭底有异状,不想下去一探,竟然得到了把灵气十足的飞剑,更没想到就是蘅岑丢的飞剑。飞烟剑是尊卢太后当年所赐,冰矜自然保管稳妥后交返了蘅岑。可惜现下蘅岑绝鸣幽狱中毒在身,伤势所在自身都难保,法力几乎所剩无几,就连放出飞剑剑光都难以做到了。 “这叶阳蘅岑,总归是苦了的……”亦君知她受了许多苦,又救了自己一命,对她一直都有怜悯之心。亦君想叶阳夫人生前与母后情同姐妹,又为救父皇而亡,尔况蘅岑也与冰矜交好、亦是冰吟的师姐,于情于礼都应当将叶阳夫人的义女、大弟子蘅岑好生相待。想着便快步走到龄药身边,招呼道:“蘅岑,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 龄药抬起眼来,亦君才看见她那眼眶里原是饱含了泪水,她听到亦君声音,俏颜一侧,泪珠子便打湿了睫毛沿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超多好看小说]龄药匆忙低下了头去,她本是一人独自站在此处,没想会被人发现,而这人还是六王殿下秦澍。她也知道秦澍素来对她上心,便想要张口回答亦君,不想朱唇轻启心中伤痛又再度涌现。摇了摇头,搂紧怀里的飞烟剑,继续低头闭起双眼,脸上的泪仍是不断地流着。又是一阵晨风吹过,让亦君看她脸孔愈显苍白,泪迹斑斑。想她身上毒还未清,便觉十分心疼,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又道:“虽然天气渐热,你余毒还在,这一大早上的,身子也不好吹风受寒,还是回营歇息罢。” 见龄药仍是不语,亦君只好亲自伸手将披风的绳结在她颈间系好,两人距离不过几寸,亦君细瞧龄药的容貌。自然她根本就没有冰矜翎儿胭儿她们一般的气质,不过也别有一番杏林修行之气,虽算不上是有倾国倾城的面容,但也着实是个清丽漂亮、淡雅脱俗的小佳人。可惜是中了那绝鸣幽狱之毒,小小年纪就憔悴了不少。想来,她也不过与翎儿一般年纪。 “已近一年……”龄药忽而说道,声音里略有难以抑制的哽咽。 亦君不明她这一年指的是何意思,还未开口询问,龄药轻语道:“养生芝却仍未找到,我惹一身毒,该如何是好?”语毕,想起叶阳夫人的模样,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适才明白这一年是指叶阳夫人已离世近一年了,亦君隔着披风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中毒亦是那些邪派家伙下毒所致,又怪不得你自己,你早些将身子养好,便可早日再去寻养神芝。母后也早已下旨寻这些稀世的宝贝助叶阳夫人还阳,玄令山门下也都在助你,你也别太过着急了。”说完亦君转念一想,她这里是临兵阵前多有不便,倒不如劝蘅岑回咸阳皇宫母后那里,有母后在说不定能对蘅岑身上的毒有些办法。其实亦君和冰矜也打算送龄药回宫多次,皆被她拒绝了。不想这次亦君再一开口,“不如本王派人送你回宫,母后定能对此事有办法!” 龄药猛地摇摇头,她也不知该以何理由向亦君述及此事。她是对尊卢太后有了些怨恨,算不得深仇大恨,但也是让她难受的不想见太后。她娘好好的一个人,每次去到咸阳皇宫见尊卢皇后,回来便总是愁容满面,是喜是忧都只记挂在皇后身上。到头来,连命都赔了进去。往皇宫行医救人无可厚非,叶阳夫人医德所在搭上了性命也只得赞她医德高尚,但龄药已觉得是一切皆由尊卢太后而起。是医者,就应为病患付出一切乃至性命?龄药自小受夫人熏陶,性情温和从未有过此种疑问想法,身中剧毒之后,想及与她最亲最近的师父、义母叶阳夫人之死,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娘死的时候是何模样你可知道?”龄药哭的泣不成声,她小小年纪随着叶阳夫人医了无数人,见惯人之生死。那日叶阳夫人灵柩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着实是忍了下来,取了南海凝魄将唤魂草从夫人身上换下,又将灵柩北霄渡冰鉴送入密室,再将丹鼎的事务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才回到盘苍山查阅一些古籍。她病痛缠身,也难抵御独身一人在尘世的孤寂,不禁就想起亲人,忆起夫人最后的面容,竟是为医救秦子都而过血中毒毒发的面容,着实太过惨淡,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泪水了。 龄药这女孩儿年龄本就不大,身材较翎儿又小些,在此时显得更是孱弱娇小、愈发的无力无助。 许久,亦君在一旁听她哭泣,断断续续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了她那伤痛心思,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好尴尬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好的锦帕帮龄药擦拭了泪水。 “这两日我大军一路打至龙狗岭,再往前便到天门关了,”亦君抿抿唇道,“此役大胜,军中会有庆贺,到时我便能偷闲几日。上回我答应你去救那被埋的活人,待明后日我便有空了带你去了。”再不好催她去往咸阳,亦君只好这么哄她。其实那难产而休克的薛氏早已被埋了两三月,再去救也是徒劳无功。龄药毒发救她不得,到后来让亦君答应也只剩了一念执着。 见龄药默默不语点点头,亦君这才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不想龄药牙关又打起战来,似是又要毒发了,亦君赶忙身子一蹲背起她回营。龄药的手垂在亦君的身前,手里还紧紧抓着飞烟剑。到底飞烟剑还是太后当年送她的,御剑的法术也都是太后教的,她也不过是因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去而一时记恨了太后,她法力已失、仍舍不得弃去飞烟剑,与太后情谊终究还是在的。亦君想着,轻叹了一口气,她和父皇母后都是皇家之人,世人看来,皇家人的性命岂可与一般山人贱命比拟的,更何况是皇上。即使夫人被人称为东弥药仙行医救人无数,也不会有几人以为她救皇帝搭上性命是错。龄药的医者与病患的疑问不无道理,可惜真要解答,许是要待叶阳夫人回来再问她才对。 午后,亦君在营帐中单独宴请了几十个军功显著的小将。亲自将酒尊一一递给这几十人,亦君回到座上,又拿起自己的酒尊道:“来来来,本王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她忽而瞟到这些人中脸上还有三道平行刀疤之人,她记得此人在她随从护卫里时有人喊他老三的,她也与这老三说过几次话。那三道平行刀疤也不知是在战场上被什么利刃所致,疤形尤为特别。 如之前所见,亦君仍是觉得有趣,便专门问了一旁副将:“那老三的真名是叫什么来着?”其实请这几十人进营是有名目的,不过人数太多,亦君也记他不得。一听亦君发问,副将便赶紧喊老三自行向六王殿下报上名来。 老三半跪在亦君坐下,抱拳道:“小的名叫齐莽,整齐的齐,莽撞的莽,衡山郡人士。”此人也是粗人农人出身,自曝家门的话语还是请营里有读过书的人教的。 亦君轻笑一声,整齐与莽撞倒是略有了矛盾。再一想这名字耳熟了去,赶忙直起身来问道:“齐莽?你原先可有替人拉过马车?你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报!” 齐莽方才抬头,突地便有人冲到了营帐内,在副将的示意下,跑到亦君身边耳语一阵,递上了封卷的极为细小的传信。 亦君愣了一下,摊开一瞧,“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脑残地eback,不知道怎么就写到了快天亮,矮嘛啊……早上还上班 有bug还请提出,继续更新不废话 第九十九章 别离血三枚金针 “圣旨到。” 小小一张传信,也仅三字不过罢了,却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粗略一算,传书到的时辰与圣旨将要抵达军中的时辰,也差不了大半日了。因是未时已过,圣旨必是明日才到了。 当时柏亦君虽然心头萌生不解,但也被齐莽一事欣喜打散了些许头绪。 说到齐莽,亦君孤身一人下苍霞,在衡山郡内认识的第一人,便是车夫齐莽了。亦君仍是记得那时她在齐家住了一晚,尽管穷苦人家,可齐大娘还有齐莽的妹妹玉儿亦都是十分的热情。离开村子之时,大娘和玉儿在村口送行,亦君坐在马车上回首,渐行渐远的离别画面便一直停留在她的心里。 齐莽也一直将此事记着,那讲好价格的车马费两百文钱,被亦君增至了二百二十文。他受雇亦君,是第一次拉长路去往九江郡七合城,这笔钱让他很快在不久后还清了家中债务,心中仍对亦君十分感激。 亦君那时自己也是困窘,还对齐莽笑说若是自己有了生意,会请齐莽过来做工。谁想时至今日,在军中立下战功的三道疤齐老三竟是齐莽。 “那六王殿下倒还真懂得知人善用呢。”北宫冰矜侧身躺在亦君身旁,闭起漂亮的双眼,惬意地将唇口靠在亦君耳畔。如此缓缓地吐气言语,呼吸缠绕,好生地暧昧。 亦君悄悄握上冰矜四处调皮的玉掌,笑说道:“公主殿下褒奖了。”语毕又叹了口气,“澍儿好想念皇兄。”这口气似是在撒娇,像是许多年前的秦澍对着秦澈说的那样。 从齐家离去时的场景让亦君又拾起那年她去往异界时的记忆。幼年的兄妹二人手牵着手,一同定下秦澍从异界回来后的有趣打算,异界大门一开,两人便被打断了说话。 不想多年后回来,父皇和皇兄都已离世,忽而强烈的离别愁绪弥漫在亦君的心里,放空的眼神全然沉浸在了回忆。 “正所谓离别苦,”冰矜微微抬起身来,俯视着亦君道,“我又何尝不是。”一名难以掌控自己命途的质子,自小离家被父王送往大翳。秦澈是冰矜的夫君,他的憔悴离世也让曾与他相依倾聊的冰矜触痛许久。说来冰矜,倒也与亦君略有相似相怜。 两人凝视了好一会儿,一同无奈噗哧一笑,嬉笑间交缠轻吻起来。诸如伤感之事,总是不大时宜地穿插在她们好容易相聚在一块儿的时间里,不如暂以搁下,享受片刻温存。 待到夜里亦君醒来,躺在冰矜床上听着她舒缓的呼吸声,才思忖起圣旨一事。报信的传书是母后派人送来,时辰紧迫,而圣旨明日即到,也极有可能是加急而来。那为何皇帝这一道圣旨下的如此之急?攻打龙狗岭天门关在即,莫非秦淅又有心意变化?毕竟他亲生母亲慕太后还在叛党秦渐的手中,而秦渐还是他双生的兄弟。愈是深夜,亦君的头脑反而开始清醒凌厉了起来。 “若是再不安睡,明早六王殿下要以何样面容示人?接下圣旨?”冰矜在亦君怀里嘟哝着,语气倒不减公主风范。 “想四皇兄下的那道圣旨,是何内容。” 冰矜藏在亦君肩窝里笑了,她也不嘲讽亦君多虑,只是伸手捂住亦君的双眼,“再过二三时辰不就知道了么?”她说话的声音慵慵懒懒,仿佛早已料到是何事了。 日光从窗户的细缝中渗透进了偌大的房间里,反而让这个没有点灯的房间看起来像是间隔绝的密室。蜡烛、灯笼、油灯都摆在阴暗的角落,毫无生气。大越的长史、上将军赵铜跪在中央,等着椅子上的人发话。 秦渐穿着相对大翳简陋的皇帝常服,坐在他的龙椅上。其实这座用以论政的宫殿,并不符合他的要求。百越两大郡曾是他的封地,所有宫殿楼阁仅以封王的制式建筑。他谋朝篡位不成,逃回来自立为大越皇帝,旧物还是来不及改的,尔况战事一开,国力消耗太多,更难以在短期内建成符合他当今皇帝身份的宫殿了。 赵铜阻止秦渐下令在两军对垒阵前斩杀赵江,却又说服不了秦渐。秦渐看战事前景愈不明朗,赵将军又无建树,加上他有顽疾在身,心中愈发的阴翳。这日天未亮赵铜求见,他也懒得让宫人点灯,更懒得多言。照例捂着绢帕咳嗽几声,随意问道:“赵将军何事?” “启禀皇上,敌兵近日将与我大军在天门关一战,诱敌深入之法,即可见效。龙狗岭、天门关乃翳军往前行进必经要道,易守、绝难攻下。若是天门关大捷,敌军士气必然大降。龙狗岭与大翳驰道甚远,粮草不济,再想攻入我大越,已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让秦渐听的稍感欣慰,一声“好”,便站了起来走下阶梯。他虽是体弱体虚,但步履仍然十分沉稳。“如此看来天门关一战,赵将军是要言出必行了。朕,就等赵爱卿的捷报。”秦渐拍拍赵铜的肩膀,慢慢扶他起身。 “皇上,末将亦接到国师密信,将会有高人助我大越驻守天门关。末将愿为皇上、为大越肝脑涂地拼死一战!” 秦渐点点头,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天渐渐破晓,阳光打在了他苍白的面庞上,本是夏季的暖阳,却让人觉得他的脸色更加的冰冷可怖。 “赵爱卿为我大越忠心耿耿,朕欣慰不已。爱卿此番必要好好让大翳看看何为龙狗岭、何为鬼门关,以雪前耻。” “谢主隆恩。”亦君笑着谢过前来送圣旨的太监及随行等人。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皮笑肉不笑地表情,有些阴阳怪气。她心想来送圣旨的如此大阵仗,亦能八百里加急,可谓极为隆重。 但,也符合她手里如此沉重的圣旨。 亦君并不知道她所谓的皇四哥秦淅原来也是喜欢冰矜的。她也知晓冰矜这样的女孩儿,被那么多人倾慕,自是理所当然。她与冰矜两情相悦,可她现下只不过是个空头加封的六王,自然无法和当今的大翳朝皇帝抢一个女人。 然而对她而言,就算立即拉了冰矜私奔也不为过,冰矜爱的是自己,她自己也爱冰矜,又怎能拱手让出? 不断地将眼泪往喉中吞下,亦君强颜起欢笑面对着太监及随行等人的捷报恭贺。她的眼神飘向冰矜,却根本看不出冰矜那冷漠表情里的任何寓意。她只消知道冰矜是摆了那副面孔给众人看的,对自己而言,冰矜是再不会冷漠无情了。 想及此,一只手突地拍在了亦君的臂上,“六王殿下,预祝天门关大捷。”亦君抬起头来看向此人的脸,他却戴着一层金丝纱面,看不清脸孔模样。此人总是在传旨的大太监身旁候着,随行的人对他似乎也是毕恭毕敬,必然是个厉害角色。 亦君拱起手,“愿承吉言,敢问如何称呼?” “禾某区区都内四品校尉……” “原来是禾大人。” 冰矜用余光注意着亦君,她觉得她一点儿都不怪谁。只是看向亦君时,眼底的忧郁暴露了她的眷恋和她的依依不舍。说来,她也并不觉得当皇后有什么奇怪。她虽然不认为自己生来就是皇后命,但事实一再证明,她注定是要做秦家的媳妇,秦家的皇后。从太子妃,再到与秦澍交合,或是要回去做秦淅的妻。当然,若是能让她选择,她只愿意做秦澍的皇后,即便她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秦澈的太子妃,秦澈的未来皇后自省。 这一切,她也从来不觉得身不由己有多么难堪,但时至今日要分别的是眼前的秦澍,竟然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反抗,不舍抑或不甘。 而按照圣旨旨意,她须尽快与太监随从们启程回咸阳都。 冰矜见亦君离开了她和所谓的禾大人的对话,正朝自己大步地走了过来。亦君那眼神和动作,摆明了要冰矜和她一起离开。可冰矜明白,不可能的。若是扣下传旨的一干人等,必然会被扣上叛党的罪名,几面夹攻,必定难保。 心意已决,她躲开亦君朝她过来的方向,远远地转手一抬,还未走近的亦君便突地跪在了地上。军中的副官、随从、太监,吓的纷纷冲上前去扶住她,问她是如何了。 亦君抬起左手手掌,看着那三个几不可见的血点,忽而猛地涌出一口鲜血,她沉住气道:“本王今日心喜,惹的旧伤复发,无碍、无碍,几副药下去便无事了。” “从未听闻殿下有伤在身,殿下这是怎么了?” “如此不可怠慢,快请军营郎中过来!快请郎中!”众人七嘴八舌地便要将亦君护送回营。亦君伸出手停住他们,她完全不明冰矜对她此举何意,偏偏此时冰矜对她又毫无动容。亦君只好试道:“本王使公主受惊了……” “六弟多虑了。”冰矜仅此一句,稍微显露了担忧之色。但她又对众人道,“六王殿下旧伤伤势不轻急需调养,大战在即,本宫也不想在此打扰六王殿下,耽搁六王殿下伤势,即刻启程回咸阳都。” 亦君一听她此言大惊失色,脑袋嗡地一下就要摔在地上,心里的血仿佛被抽干似的,冰凉的水从头到脚冷的他颤抖起来,整个人也有点痴痴愣愣的了。 她只敢想冰矜必然是缓兵之计、不可全信,但眼前冰矜的神情,只让她觉得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涌出。她站起身还想试问她几句,谁想那三枚金针竟在体内作祟,亦君眼前一黑,砰地摔倒在地。 霎时营帐内乱作一团,冰矜方想上前,只见脚步未动,耳边便传来了声音:“公主果然厉害,又是三枚金针。” 作者有话要说:(t___________t) 第一百章 多情伤缘聚缘散 “又是三枚金针。”熟悉的声音盘绕在冰矜的脑海之中,她暗暗抚心,只道那声音猜的不错、而她自己也猜的不错。 亦君确实中了她打出的不动咒三枚金针,她当然不忍伤害亦君分毫,但亦君那副仓促不解冲上前来的模样,若是不及时加以阻止,对事态毫不知情的亦君必然要闹得满盘皆输。因为真正让她在心惊肉跳的是,营帐中那个带着金丝纱面的四品校尉禾大人。 三年前,大宴过后的倚年殿,德照公主北宫冰矜遇见了酒醉朝她扑来的三王秦渐,惊愕中的冰矜随手打出的近身暗器就是三枚金针。虽然让醉昏了头的秦渐不能近身,但宫中各路耳目众多,除了被少数宫人瞧见,在宴后大殿里的还有三王的双胞胎弟弟四王、当今的皇帝――秦淅。 冰矜一直在意此事,她小心翼翼处于宫中多年,霎时便意识到自己金针打的太快,覆水难收了。心想此事于情于理她做的都极为不妥,她这一招不动咒三枚金针,威力非小,伤的是堂堂三王殿下秦渐、皇帝的三子、秦澈的三弟,个中关系复杂,她又是身份特殊之人,在场宫人难保没别有用心,因此必是得留下后患不可。其实即便外界传三王秦渐性格暴虐,但对冰矜的态度也丝毫没有出言不逊,反倒是谦逊有礼,所以冰矜也是不曾想过三弟竟然会突而在大殿之内做出如此轻佻无礼之举。冰矜乃学武修剑之人,也非避之不及,只是一时情急慌乱出了手。 事后暗悔无用,不久果不其然,秦渐和秦淅的亲母慕妃得知了此事,反倒想怪罪起冰矜来。慕妃早想借事闹到太子东宫,好让皇上重新正视皇储之事,为三王和四王登基铺路。[]冰矜虽贵为太子妃,漠国质子身份让她势薄,所以慕妃瞧准了此点,借冰矜一事颠倒是非再好不过。所以即使有太子妃身份笼罩,却是正中下怀,若不是尊卢皇后替她重重化解,恐怕是再难收场。 而今日来传旨的一行人中,虽是在刻意隐藏,但分明对那位四品校尉禾大人都是极为小心恭敬的。冰矜随亦君甫一跨入营帐,看到这些来客便想是糟的透了。召她回宫一事预计的不差,但却不料自己还是逃不过皇后之位,更没想到秦淅会亲自过来接她。 四品校尉不敢以真相示人,尽管语气客气,可他在秦澍这个六王殿下面前也是多有不敬,早该起疑。冰矜知晓亦君是在异界待的久了,不大记得大翳的这些琐碎礼节,遂才不懂营帐中暗礁浅滩,不解冰矜态度大变其实只为保她秦澍周全。 回程时北宫冰矜坐在秦渐为她准备的华丽马车之中,不禁想此番又是措手不及的仓促离别,仿佛又让她回到了从苍霞山对亦君不辞而别离去的记忆中。她现下根本无须为此而感怀忧伤,她的心早已不用再惶惶不安地摇摆不定,两个人一路辗转,无论前途如何,她已认定了与秦澍水到渠成的感情。 “都下去吧。” 夜深,冰矜斥退了左右,便独自在马车的隔间里佯装入睡。待到两碗茶的时辰,便拿出了一枚剔空灵叶,放了剑光悄悄从马车里遁了出去。剔空灵叶是苍霞的宝物,共有七枚,灵双在山野客栈被袭时亦曾用以逃脱使用过。自往天蟾山庄一役,宋觅也给了冰矜一枚以作防身之用。 遁了剑光的冰矜未飞多远,便看到一点冷光火色在远处旋转,像是要跟上皇帝的车队。火色暗含剑气,极有可能是剑光。她便朝那方向飞去,拦了那火光飞向附近一个山峰。 只见那火光像是被无形之气拖着坠落山间,疾速落入一处峰顶之上,冰矜的青辕剑光显了真形。那冷色火光顺势竟也炽热起来,刹那间波摩赤火剑本该有的红色剑光一亮。 “冰矜!”从剑光里出来的亦君看见冰矜,心底百般激动万分欣喜,生怕见不到冰矜的心思瞬间就散了去。她早忘了冰矜白日里对自己的那一招“三枚金针”足足折磨了她两个时辰,龄药和冰吟帮她身上的咒一解,她便从军营寨中飞身出来追人了。 “冰矜,我……”亦君一下也不知该对冰矜从何问起,不断的将眼泪往喉中吞下。思绪念道冰矜也许就此离去,舌头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月光下,那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泪水,漂亮的黑眸底沾染着难以挥去的忧郁。 “亦君……”冰矜扑进亦君的怀里,昨夜还在帐中欢好,今夜两人便是分别。所谓别离苦,两人亦难逃脱,恨这兜兜转转的命途非是要考验两人到何时才得罢休。 相拥许久,冰矜顺着亦君的左臂抚摸着,直到拾起她的左手手掌细细察看。三枚金针是自己打出去的,当然知道个中厉害。亦君的手掌已被包扎上了整整齐齐的白布,冰矜知不动咒已经被蘅岑她们解去,眼皮轻颤,泪水哗地就留了下来。“亦君……”说着就勾着亦君的脖子在她的肩上抽泣起来,她本就不愿做甚么皇后,一想到与亦君又要分别,心中一下便痛的不能自持。现下她只想依着亦君好好待住享受最后片刻任性,那副模样与适才在马车帐中的高贵端庄的德照公主判若两人。 亦君知她心里纠结难过,还不及藏住自己眼里的泪水,又赶紧勉强笑起,搂住她哄她道,“公主殿下莫要哭啦!本王……”话还未说完泪即湿了满面,联系起白日里的一切,亦君心中恍然大悟起来,只道为何那些群臣都对禾大人毕恭毕敬?为何禾大人敢对自己如此失礼?为何冰矜突地一反常态?她隐隐觉得自己有点把控不住这一切了。 “公主殿下莫要哭了……小的没事儿、没事……” 即便她现在贵为六王殿下,仍然还是无法挣脱任何枷锁。每每向前,命途总是辗转。眼前一个公主殿下、一个六王殿下,身份尊贵却还不如百姓黔首,相爱之人最后只得落个深夜相会、幽幽作别的下场,叱咤沙场的两人怎会是如此渺小而无力?良久,亦君叹道:“为何不让他们在营寨休息一日再回程赶路?” 冰矜抬起头来看着亦君,缓缓说道:“秦淅前来,已是算计好了不愿与你在此相认,他又何必多留一夜?传我回咸阳都的圣旨已下,他又微服亲自来迎,每在营中多待一时一刻,都容易多怀疑你一分一毫。三枚金针打在你的身上,指不定他还要多疑。” 亦君用力地抿一抿唇,冷笑自嘲道:“只怪我不懂注意当时情形察言观色。” 初时亦君不知道四哥秦淅原也是喜欢冰矜的。冰矜这样的女孩儿,被那么多人倾慕,自是理所当然。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六王,既未完成祭礼、又未分封,且又不可自恃重兵在握,搅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下大乱。她心中忿恨,就好似秦淅高高在上挡在前路,本是自己的皇位变的遥不可及。 提起秦淅,亦君口里醋坛一掀,“我家公主殿下,你倒是说说,秦淅甚么时候也喜欢上你的?”她面上强装轻松,言语间却难藏怒意。她倒也不是狠心质问,只是胸中满是焦虑,加上她嘴角的苦笑难堪,着实是显得她千般万般的无奈而自责。 冰矜摸着亦君的脸,深情地望住她。冰矜并不打算回答亦君这个问题,只道,“你若是不愿,就当个皇帝给本宫瞧瞧。”她一边悄声说着,一边侧起脸来,待到话说完了,就在亦君的脸上印了一个亲吻。 亦君听她说的不禁心神一晃,那一句“就当个皇帝给本宫瞧瞧”得是在自己身上盼着多少期许。然而亦君一心又挂着冰矜前路如何,转念又道:“这趟回去,若是让秦淅知道你已非处子之身,岂不是要遭殃?不如让母后保你……” “他亲自前来,母后那关必是已经过了。何况母后要是知道你我二人之事,她会如何?”冰矜低下眼帘答道,她已然代亦君思索过了每步棋的后果。 “真是个天生的皇后之命,”亦君只得苦道,“先是皇兄的太子妃,秦渐这逆贼不算,就连秦淅也要你做……” “你要我么?” 北宫冰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亦君的话,她漂亮的眼珠子盯住亦君,甚么秦淅、秦渐她都不想再听再想了,她现下只想听亦君说,听亦君说只对她一个人说的事。 亦君一愣,冰矜这四字问话暗含了无数意味,她霎时便明白了冰矜语中的意思。“我会大捷回咸阳都的,”亦君眸子里的神采深邃了起来,“在你大婚之前。” 第一百零一章 风扬北漠暗沙动 帐篷里熊熊燃着的篝火放出耀眼的光芒,星火点点倒映在身穿皮甲戎装的中年人的目光里。[]帐篷的顶部如同一个井口一般开在天际,正可以看见夜幕上的一角星光。从篝火燃烧中飞窜而出的火星往帐篷的天井口旋转飘起,仿佛要与天空的星光相接,乍看起来就像是天上银河在与地面交接,星点银河之水倒流回了天际。 “……莫要以为尊卢房会放过漠国,宋觅与她交好多年,而如今苍霞都已被灭门。不信?怕是狼主您还以为北宫冰矜仍是你当年的好王儿?北宫烈,好自为之罢!哈哈哈――” 那夹杂在讥讽中的耻笑声回荡在中年人的耳旁,惊地他手中一颤,思路全乱,本是紧扣指间的茶碗竟然倒在了放满大翳朝竹简的桌几之上,一时间,帐内满是凉了的酥茶的味道。他只求漠国一隅安定,多年前送出爱女北宫冰矜与侄女一同前往大翳为质子,却不想朝事多变,让他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多日前,漠国国都康城狂沙四起,一时间康城几乎暗无天日。在北宫烈的营帐外,黄沙卷风中走出了一位中原道人。事后此道人的登门提醒久久缠绕在他的脑海,难以将之挥去,虽是充满讥笑嘲讽但也不无道理。因为在数月以前,北宫烈已然察觉到漠国于中原大翳已有异状。他派往衡山郡苍霞山的亲信一去不返,而他的莫逆之交苍霞门主徐吾寂岩在多月前回到苍霞后也犹如石沉大海一般、音信全无。天下皆在声讨秦渐叛党自立为王,六王秦澍率大军讨伐,怎料暗地里江湖起变,一代武林修仙名门亦已在中原人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轻易被灭。 “若是玄令山门主亲自委派,区区苍霞,亦不过是多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之事。” 回忆道人所述,北宫烈心底更对曾为玄令门主的尊卢太后充满了无数疑虑。虽说秦澈的太子妃北宫冰矜是北宫烈亲女,北宫烈与尊卢太后亦是亲家关系本无须多虑,但与尊卢太后私交甚好的苍霞一灭,他已窥见太后手段确系比先皇秦子都更甚,再阴险毒辣不过。大翳朝兵强马壮粮草济济,大军南讨百越用的也不过是举国一半兵力不到。连月来另有兵力停留在漠国与九原郡的交界银水城,难保不是已经听闻了漠国私下里的风吹草动。 说起尊卢太后的本领,令北宫烈记忆犹新的便是十数年前中原大旱,方士束手无策,尔后突降甘霖,实为太后射下旱兽人面鸟之故。(.好看的小说)些年来他入咸阳皇宫觐见尊卢房仅有几面,可也借徐吾寂岩、宋觅等人知晓这个尊卢太后着实是法力高深,一旦她手中飞剑剑指漠国,怕是不堪设想。 而那中原道人前来漠国之意,无非是想让他早做决断。 早前北宫烈为银水城的屯兵一事,已不得不私下偷偷修书给许久未见的长女、先皇御封的德照公主北宫冰矜。银水城处于漠国与大翳交界,大翳兵马渐渐聚集于此附近,实难让他心安。岂料这封家信竟也是杳无回复,更让他寝食难安了。他并不知晓冰矜受命往百越助柏亦君夺回六王之位平叛秦渐乱党,当时并不在咸阳都。偏巧,信又落在了虚道人的手里。 “狼主!”北宫烈的弟弟、北宫冰吟的生父北宫力快步走进了营帐,他风尘仆仆、靴上还带着泥泞,可见是才长途跋涉回来。这些时日他微服前往中原,只为确认苍霞生死存亡消息。苍霞山被灭已是不争事实,好在被他得到线报,徐吾宣将被押往南延山火峰天牢。 他察觉到满帐的酥茶气味,便知有些不妥,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只道:“力彻夜赶回漠国,已得到徐吾夫人及其子女下落。” “那寂岩现身在何处?!”一听北宫力言语之中并无徐吾寂岩,北宫烈有点着怒。 “狼主莫急,苍霞山被灭,门人死伤无数,生者皆已收押,行事者几乎滴水不漏。那日恰好徐吾夫人被太后邀往咸阳皇宫做客,只徐吾寂岩与徐吾宣身在苍霞。必是尊卢太后趁此机会派人夜袭苍霞,寂岩兄虽生死未卜,至少寂岩兄身为堂堂一山门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想现下却无音讯,阿力已派人守在苍霞、咸阳都两处打探消息,若是寂岩兄被活捉,应是押往咸阳都天牢听候发落,照他们大翳平日里的规矩妻儿亦必须与他一起。但……实在难以捉摸太后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徐吾宣当夜几欲飞剑逃脱,却不知为何竟又被高人捉了回来,数日前探子来报徐吾宣要被押往的是火峰天牢。切实不明为何会将名门正派修为的徐吾宣押往该处天牢而不是廷尉府天牢?而徐吾娈久已未回苍霞,数月前有人在西域见过……” 北宫烈深深一叹打断了北宫力的话,他满腹心事,后退一步坐在了兽皮座上。 “宋夫人修为不低,太后与她私交甚好,如此调虎离山之计,分明……”北宫烈心中愤愤不平,又不敢轻易脱口而出对大翳皇家的贬低之词。若不是当年太后满意他这个女儿冰矜,保漠国十数年安宁休养,也没如此顺利。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漠国前路难以明辨,他当前决意未下,一团乱麻更是难以决断。 既然果真是大翳朝廷灭了苍霞,但又为何父子分别羁押?火峰乃是太后当年射杀旱兽人面鸟之地,据称该地镇压妖人最好不过。虽对将徐吾宣押往该处的原委不明,但为了知晓徐吾寂岩的下落,现下便只得寄望于徐吾宣一线,亟需先发施以营救。 北宫烈突地又想起一事,赶忙又问北宫力:“朝廷派人趁夜行事抄了苍霞满门,罪名可有定下?” “狼主,当下接到的都是安插在中原的探子线报,是否太后亲下懿旨或借由朝廷发兵,我漠国都暂以明确。而中原人几乎都不知苍霞现下是何情况,更别说怎会为人所灭、为何人所灭。朝廷则更不需先下何罪名在苍霞头上了。但苍霞一夜覆灭,虽对俗世百姓黔首日子无碍,可他们修真之人之间必得先有些个交代。” “力弟所言甚是,太后固然是高高在上,也不得不顾忌修真人士。”北宫烈点点头,他转而又想起中原道人所说之事,如此形势之下,冰矜也无回应,这根救命稻草若再不是他的好王儿,漠国怕是要先发制人,以免如百年前离开河套那样再次被迫北迁,仓惶征战岌岌可危。 “王兄,还有一事。” “说。” “阿力此次彻夜赶回漠国,途经银水城,城内外全然戒备森严了。大翳大军北上之忧不可不……” 北宫烈浓眉深锁,听罢北宫力之言,再不答话,仅挥了挥手让其退下。帐内酥茶倾倒的气味已变的十分怪异,北宫力离去前使了个眼色,下人才踉踉跄跄跑进帐内清理。 大翳朝在南延山设火峰天牢,关的大都是旁门左道的能人异士,近年来有不少妖人羁押于该处,在江湖中也暗有传说为朝廷藏污纳垢之地,却无外人真正造访过。此番押送徐吾宣的速度极快,即使漠国想中途截囚,也快不过法力所及。 “娈儿,爹娘都被尊卢房抓了!快救大哥出去!快!娈儿?娈儿!你出来!!” 这一日,他猛地从梦中醒来,惊坐而起,蓬头垢面和混着干了的血迹的脏臭道袍,已经让人难以辨析他曾经是苍霞山乃至些年来修真界新一辈最为了得的少主。他回忆梦中景象,咬牙切齿地看着牢洞中崖壁呈现的天然火红色,那里不会有他那消失许久的妹妹徐吾娈。他还记得一年多前徐吾娈带着一盒偶得的妖物离开了苍霞山,只为寻求笼络之法。但苍霞被灭,她怎能坐以待毙、苟且偷生!徐吾宣不相信这个妹妹会有意外或性命之忧,心底便只念着她必是必须来救自己的,到时他们才有机会破入皇宫营救爹娘。其实他有伤未愈,加上他日日气不忿,夜夜噩梦连连,心魔已难控。 他借着牢内的暗光察看了自己的腿脚,从苍霞逃出时穿的道鞋、道袜俱在,道袍的裾角毫无碎布,只是十分的肮脏。他踹开道鞋,用力撕开了道袜,数月未洗的腿脚固然是臭气扑鼻,皮肤、筋骨却是毫发无伤,健康的很。 “左腿分明是被公楚翎儿这个贱婢所伤,怎么?怎么完好如初?怎么丝毫没有箭伤痕迹?”他披散的乱发之间透出的眼神满是疑虑,“必是一场好梦罢了,风亟弓箭气伤我至深,我岂能忘!我岂能忘!待我勤加修炼那道人所授秘法,不等徐吾娈来,必可破此牢笼!”他说是如此,实是早已忘了他方才才是从梦中醒来,现下所见便是他清醒所见。 看守火峰天牢的狱卒只有两个,三巡钩郑介和两方刀女魏邵,奉了尊卢太后的命守在此处。单凭二人之力守住天牢的自是非凡人等,但比起修真的其他人等,他二人并非有甚么天赋异禀、神机护体,偏是靠了胆大,担了风险,才得了不少提升修为的好处。譬如守在火峰天牢,此处妖气横生的所在,正派人士自是不愿意无端端多留片刻,更别提不知缘由的看守此处。他二人着眼于太后每年所赐的稀有丹药宝贝,便欣然接手了下来。 魏邵吊在洞顶上写着符篆,听徐吾宣自言自语,怪道:“那个新来的腿脚灵便,为何成天装着左腿已经无药可治了一般,一脸愁相?” 站在徐吾宣牢房外画符的郑介抬起头,眯着眼斜了一眼她,呵呵哼哼地大声取笑道:“徐吾宣送来时就已经走火入魔的厉害,你真道以为他是装的,其实他是真以为自己左腿受伤了!”他乡音较重,取笑口吻让他的声音更显得十分粗俗。 “瞧他觉得根本是在发梦才有那完好的腿呢,原是妖法入魔,害人不浅。” “魏女侠,画你的符罢!牢中琐事未做完,你还有闲心管他?这天牢百余妖人,时不时送几个新囚,各个心魔入邪,你管的过来?倒不是动了凡心想嫁给人家做苍霞少夫人了?” 魏邵听罢也抬起头,往下狠狠瞪了郑介一眼,内心甚是想手中用来画符的沾了朱砂色的笔化作判官笔飞出,点住郑介。但符未画完,是不能将新囚画地为牢轻易镇住,她便只好咽下了这口气,只道:“我是怕管,但更怕他看他那腿脚不如意,自己疯到自断腿脚,我们岂不是还得帮他清理新牢房里的残肢断臂。” 郑介道:“魏邵,敢情你是与徐吾宣一起过来的新狱卒罢?这些年丹药俸禄是白领了。洞中牢房锁死,凭其自生自灭,莫操心了莫操心了!” 不料,郑介一语刚毕,穿过牢门小洞栏杆缝隙里,只见再度醒来的徐吾宣用力向后抹着自己的头发,不断地看着自己的左腿,双眼惊慌,嘴里喃道:“小腿已经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如何是好?如何……徐吾娈你……眼睁睁看着大哥断腿吗?大哥的腿保不住了……” 说着他抬起右手,两指凝起一股浑浊的苍霞剑气,朝脱去道袜的小腿霍地割了下去!剑气不纯,剑指上形成的小剑变的较钝,每移动一分一毫他都痛的直翻白眼。他头上青筋满爆,愣是强忍割肉削骨的苦楚,唇口已被咬的鲜血淋漓,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断滴下。他神志不清到已经难以聚气,浑浊的剑气割到一半便消失了去。 “喝!这家伙还真如此!”郑介看惯牢中残忍景象,仅觉得魏邵说的巧了,只笑道,“魏女侠,算的妙啊。” 魏邵不理他,无奈地一闭眼,叹了口气,心道,“可惜了,当年比宿山问剑一鸣惊人的小少主小英侠,不想年纪轻轻疯了魔。” 徐吾宣眼里所见的是自己小腿上爬满蛆虫,生怕大腿亦难保了,吓得要把割了一半的小腿从身上撕下。他疯的厉害,徒手用拳掌敲碎了未被剑气割断的小腿胫骨和腓骨,连着皮肉和经脉血管,把小腿硬生生的给拽了下来! 魏邵看的想去阻止徐吾宣接下去的动作,但天牢牢门百炼精钢浸了符水制成,放她的法术出去,绝对会反伤及自身,便又眼睁睁地看着徐吾宣自残,救死扶伤确系并非她狱卒之事。 孰料,断去左边小腿的徐吾宣反倒是无比轻松,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他喘着粗气,虚弱地靠在牢房角落里。他感到苍霞的功法在自己体内变的如斯渺小,那道秘法在周身融会贯通,无比畅快。他双眼望着牢门上唯一的小洞,口里幽幽道:“公楚翎儿,我、不、会放过你……不会……” 第一百零二章 谁鸣幽狱巽为风 “脉象又见虚滑、邪气阻遏,这几日喝的大白虎汤已是无效了。”在师姐蘅岑面前,冰吟自是不敢隐瞒病情,细微末节之处如实相报。 龄药面色苍白地靠坐在床上,清丽的面孔十分地憔悴,但漂亮的双眼中神采却是倔强强撑,而无丝毫黯淡之意。听冰吟叙述语气,她的性命已是堪忧。她望着帐门口凝神想了好一会,竟松了口气道,“虽是无效,但这毒的病机已露……因是血中热毒炽盛,遂才迫血妄行、扰乱心神。又因阴寒毒入五脏,寒邪凝滞,反倒气虚体弱,脏躁难控、心痛如绞。” 冰吟听罢才恍然大悟道,“如此阴阳失衡,气血不相维系,寒热互锁于体内,有如躯体变为一道‘绝鸣幽狱’自困,若是不加以调治,祸根就此而起,神志皆伤难以自控,只得自生自灭了。” 龄药当然知道后果严重,但她和冰吟这些时日仅是除去了毒的表象病征,却难以寻出治本之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时改换汤药以治标、阻止毒发,虽是龄药想出的简单有效的法子,但长此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每日龄药的脉象都在细微变化,不怕身体的病痛,但心神又能稳住几时?虽说现下龄药气色已然好了些许,但“绝鸣幽狱”端的就是要人心魔深种,滋恶浇灌,小药仙叶阳蘅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谁还能救的了她?想及此,龄药与冰吟一同默不作声了。 同门多年,龄药深受叶阳夫人宠爱,在山门身居高位,虚名郡主的冰吟在丹鼎不过是普通弟子,两人性情不同,修习本门医学长短进度也不同,平日里并不算十分熟络,不想竟同时沦落百越,最后在大翳军营中恰巧遇见。冰吟为龄药施针治疗,或又一同代行军医之责救治大翳将士之时,同门医术搭配熟稔,是才让两人多多交流了起来。 “夏日临近,大翳军又是往南一路攻破,百越之地本就气候炎热,师姐还是不要再随大翳军往前行了。” 因赵江之事,冰吟对亦君及众人都心怀歉疚,在大翳军营被关押之时她思忖了许多,学医多年从未想过的“见死不救”与“害人于眼前”竟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只为了相识不久的赵江一人。与她从小修习的医德相悖,她心中惭愧,她知亦君即使恨她,对她仍是未做报复,也因冰矜姐姐的缘故以及救治龄药之事,亦君对她的态度也不如先前那般恶言相向。所以被亦君放出来救治龄药之后,冰吟不但为龄药体内的毒势尽心尽力,连月里也救治了不少大翳军将士。可惜她对“绝鸣幽狱”毒势的琢磨进展颇为缓慢,不少关键症机都是由龄药自己在把握观察。[]冰吟能做的只是在旁极力辅助,以及劝龄药尽快回丹鼎山。一是愈往前行,南炎热毒,对龄药大为不利;二是龄药的身体确系不可再拖,山里师兄弟姐妹们齐心亦总比在此处一筹莫展的好,三是龄药迟早要回山接任掌门之位、寻养神芝助她们师父起死回生,亦不可再拖延时间了。但冰吟早已发现,龄药偏是又心挂着亦君对她的许诺,大翳军一路到龙狗岭天门山,亦君便要带她去见那误死的薛氏一面。 那一日,将灵双送回苍霞后毒发的龄药孤身流落在台县,踉踉跄跄间恰巧看见回薛府省亲的薛氏,以身怀六甲的少妇而言,那气色分明是有异。龄药一眼看出却又难以启齿,毒痛迫的她连连失语,肮脏如乞丐的她实是苦于向人说清薛氏病在腠理,急于医治。否则……便正是如她所料,被薛尹等薛氏家人殴打辱骂无数仍然一路寻到薛氏夫家――埔县李家,她也没能救的了薛氏。眼睁睁见薛氏及未足月的胎儿被一同仓促下葬后,她被北宫冰矜和唐硕救回了大翳大营,此事便成了她心中一处怨念。十数月已过去,知是再不能将薛氏救起,也得去她坟前祭拜一番。那时她法力全失、毒痛在身,军营里无数忙碌的人之间,她不想求尊卢太后的儿媳北宫冰矜,只开口求了素不相识的柏亦君,却难料这人却是尊卢太后此世唯一的血脉――六王殿下秦澍。这一求,这一诺,又协定在了帮亦君诊治火麒麟引致的头疾之前。 提起火麒麟,亦君总是在龄药面前道若是能同时拥有水火两只麒麟,必是能迅速攻下百越最后几道大关,大可早日班师回朝了。这话仿佛说的随意,但说多了,如龄药这种不谙人心的山间女孩子,也觉得她近日行事怪异了。龄药知悉公楚将军已经劝过亦君不可操之过急,百越几道大关非比寻常,粗略算来,即便连番大捷也必得到次年开春才能稳妥回朝。可瞧亦君模样,已是再等不及南讨百越一年又一年…… “母后可还有说其他?” “禀少主,主人想对少主说的,都在信简之中了。” “那商姑娘和公楚大小姐可有给我回信?” “属下并未接到两位的信。” 军营帐中,乍醒的亦君从帅椅上跳了起来,虽无心爱之人的只字片语,她仍是狂喜读阅着吕若带来的信简家书,心中暖暖不已。她才与太后相认,便被派往沙场征战,这些时日又是一番生生死死,根本没有机会回宫而直上战场的她心里颇为想念自家宫中的模样,以及亲生母亲尊卢太后给予的温暖。可偏是看到信的最后又让她心如冰寒。霎时间冷热交错,迫的她难以自处了。这几日天气回暖,春末夏初,营帐里怎觉像是生的一层霜意凛凛。 信中尊卢太后对她切切母爱关怀,让她缓解不少军营劳顿以及思乡之疾。太后另有在行事方面嘱咐提点,虽无预祝之语,可那口气分明已是毫不怀疑此番南讨之战大翳军必胜了。看的亦君士气大增,心头关于拿下百越之事便是有了谱,怎料还有更为刺激之事,即告知亦君苍霞已被灭,活捉的门人也皆被收押。其中,如有知亦君女子身份者将会被当场诛杀。 “我在苍霞之时,只有矜儿知我内里真相,矜儿离去后,平日徐吾宣丢我一人独来独往,我穿着苍霞道袍像个道士模样,绝无他人知晓我身份。母后……”亦君茫然不解,皱眉道,“母后何必去灭他一整个山门?况且宋夫人是母后至交,为何要无缘无故结下如此仇怨?” 苍霞为冰矜师门所在,师徒亲情相系,亦君便是再恨苍霞表里不一、虚情假意,再恨徐吾宣挤兑她下山行乞又为了德照北宫的玉牌沿路追寻,也不至要灭他整个山门。常兴镇除僵尸魔驼、天蟾山庄对乱党叛逆,苍霞派人前来即使端的趾高气扬模样,却着实是出过不少力、救助过不少人等,更有弟子为之失了性命、尸骨难寻。一个好端端的武林修真名门,怎能一夜之间,说灭就灭?亦君心想不通,口里虽是问的清楚,心中已经没了伦次。她怕是如此巨变,会直接影响到北宫冰矜在宫中的安危。德照公主、北漠质子、前太子妃、未来皇后,已是身份复杂交错,这会连是太后至交苍霞宋觅徒儿的身份都让她形势不妙了。 “矜儿也是苍霞门人,母后可要处办她?”无论欲加苍霞之罪如何,归根结底,亦君只单单最怕冰矜受到牵连。 吕若本是要当即开口回应,听亦君称呼不禁心下一愣,后才应道:“少主莫急,主人对苍霞自有计策安排,个中另有机妙,防他人知晓少主身份只是后其一。宋夫人与主人相交多年,德照小主亦是主人一家之人,是是非非都会督查清晰再行决断。少主若是有想起苍霞漏网之鱼,必定让这次随行而来的剑仆急信告知咸阳都,斩草除根为要。” “少主切莫多虑,以免牵动南讨战势大局,小主乃宋夫人之徒,也只算苍霞半个门人,主人多年悉心栽培德照小主,怎会随意将她与苍霞人等一概而论?” 亦君这才想起母后对冰矜疼爱有加,而冰矜不日将受封为后,母仪天下,皇四哥秦淅必是要护她,而冰矜本就是无罪之人,更不容易被非难了。亦君转念又想,母后将苍霞夷平,既是怕她身份泄露,然而她穿越之后一路行来,说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暴露女子身份,然而几次命悬生死之间,总有被人知道之处。照此推断…… 这时吕若又道:“苍霞不比天蟾山庄背景单纯,天蟾则已恢复营生,个别人等处办亦与苍霞相同。”言下之意,天蟾已是被清洗过一回了。果不出亦君所料!亦君倒抽一口凉气,仿佛一盆冰水自她头上浇下,让她身心冷地涩涩发抖。她恨自己早该留意此事,以防母后错下手去。 亦君目光凝聚,对着吕若认真道,“商姑娘未回我信简,可是这些原因?这‘个别人等’到底是何划分?”她在白水洞成了焦尸,北宫冰矜的救命丹药有效,但后来全靠商璧胭的救助调养才渐获新生。她虽不知自己昏迷之时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身份,好在她知道胭儿那段时日留了心眼,根本未向世人揭穿她女身之实,仅派了贴身丫鬟小竹、彤儿照顾她,母后已知胭儿与自己当时遭遇,必是会对胭儿及她这些丫鬟们手下留情,亦君心下深感侥幸不已。 半跪的吕若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了亦君眼角眉梢一小会,才道:“除商姑娘以外,与少主接触过的丫鬟、下人、郎中等。商姑娘一切安好,信简一事属下实在不知。” 在百越沙场这十数月之久,面对两军双方战死,亦君对凡人生死早已见怪不怪。大翳刑罚严重,亦君麾下数十名武将管辖下的大翳军中更是军法森严,亦君对人身、人命之念早已比寻常人来的淡然麻木。苍霞、天蟾人等为她而死,虽是无奈,但也已成事实。即便那段时日日夜照顾于她的丫鬟们被杀,听闻商姑娘无事,她的心也安了下来。她嘴角突地露出一抹邪气,挥起手让吕若退下,靠坐回了她的帅椅,再想想北宫冰矜尽管可暂时无事,可难保婚事之期到底会定于何时。她记得自己对冰矜的承诺,必是要在她大婚之前,大捷回去咸阳都的。 亦君支着头微眯起眼思忖着,她心情大起大伏平定之后,沉沉睡意便纷纷朝她袭来。连日来,她已不是一次如此困倦了。她原想是大军一路南行向西逼近龙狗岭,沿途颠簸,恐是累了,但那个久违已久的火瀑布又连续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因为头疾不再,便没再问龄药是所谓何因了。 她仰起头看着火瀑布上方天空逐渐扩大的黑洞,再低下头看着千尺火焰岩浆落入汇集的火焰潭,她便知道自己又来到了这寸草不生的火炎之地。此处空气已是被炙烤的扭曲了的,模模糊糊地难以看清一切,呼吸也变的困难起来。亦君一身的铠甲已经湿透,额汗也已被热力催的不断落下,披散的长发也全都汗湿了。她喘着气,越是往火瀑布旁那个怪石洞中走去,身体里的共鸣便越来越强烈,她每每到来,每每在心底有个名字已经渐渐呈现。奇怪的麒麟吼叫一直在她耳边鸣响,仿佛有一股力量拖着她的身体带她去深邃洞中的最终洞室。可就如那次龄药帮她治头疾时一样,每每到了那个遍布符文咒书的洞室后不久,她又虚脱地从梦中惊醒了。 这日仍是到了那间洞室,有一处洞壁与平时梦中一样,数尺宽的符文大石壁像是即将要被破壳而出的蛋壳一般躁动着,嘶吼的兽叫声连连不断,仿佛要天崩地裂了一般。被置于高热之中的亦君捂着耳朵,一时间天旋地转,摔倒在地。写满符篆的地面泛着滚烫的温度,亦君双手撑地,“哧”地一声,金黄的火焰光顺着符篆文字的笔画在亦君的双手边上呈现了血红色,骤然攀升至更高的温度让亦君惊地急忙想把手抽回。可是那些符文笔画突地像藤蔓一般生了真实的血脉,要活生生长到亦君的手掌中去一般,亦君使出全劲,竟然无法让自己双手移动分毫。她越是急,越是想把双手往外拖,符文藤蔓越是把她吸的越紧,她越是得忍受地面的灼烫和符文的排斥感,越是毫无办法。 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流到亦君的眼里,火辣辣地生疼,亦君只能闭起眼在手臂上蹭了蹭,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此处洞壁天地已然是天翻地覆,她双掌被紧紧吸附在了洞壁顶上。整个洞中的符文竟然顺着无数笔画线条匆匆地从她的双手手掌进入亦君的身体,金色与血红的线条光亮交错着。亦君双脚腾空,她惊地低头往下看,快要被破的那面石壁竟然是在地面。 霎时间,亦君的双手手掌犹如被烙铁全部烧灼住,洞壁符文对她的吸力也瞬间消散了去,亦君惊呼一声从洞顶上摔将了下来。摔落间,她急忙察看自己被灼的快要发焦的双手,只见两只手上内各自被烙了一道清晰的篆文符印,说是为符印,其实是一边各一个画的极为繁复的篆文符字。忽地,亦君的筋骨仿佛都要被传自体内的力量给抽出似的,热风吹开她湿漉漉的长发,她的眉间泛出一点妖冶的血亮火纹,亦君不受控制地看着自己摊开地手掌,吃力地喊了出来: “巽、风。” 第一百零三章 金雕临大鼓音动 平静的岑江支流蜿蜒在拔地而起的百越峰峦之间,快要入夏的气息让河水呈现出最是天然的青绿,仿若一块透亮的碧石凝固在山间,从水面望向清澈水底的游鱼清晰可见,这块碧石、这幅美景,更是美的让人如痴如醉。一叶轻舟独自行在水面,好似要打破那静谧,却在不经意间反衬着这一带的静。船头上老船家双橹摆动,清亮的河水激起阵阵碧波,水面也随之轻轻荡漾,在宽敞的河道里,那水纹却也微不足道。 心急的船客包了整条小船,并无欣赏沿途景致的心情。她催完船家,便继续喃喃自语默诵着她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路线,“南行向西……” 嚯—— 一声巨禽的声响划破苍空,亦君匆忙从思绪中回过神抬起头看,一只黑色的大鹰至少在数十里开外的空中俯刺。她对大鹰并无好感,数月前那只本是明音禅师却被唐硕蛊惑的白鹰,助纣为虐,被她徒手撕了。到底是禽兽之类,与心术不正之人合谋,一丘之貉,迟早难逃劫数。亦君看那黑鹰的体形,并非百越常见的模样。那黑鹰远远急急俯冲而过,从高空降了一段下来直直往东去了。趁着那一瞬亦君再是定神一瞧,心想如此之远也能窥见其体态丰神俊逸,说不定是只中原的大雕。忽然亦君心头起了个杀念,白鹰与黑鹰前后而来,绝非好事,不如手起刀落,绝了后患。方才想罢此念,亦君猛地醒悟到自己的杀念邪意怎地如此凭空而来凶狠无比?她赶忙收回了还不成形的剑指,定下心,看了看身旁靠在船沿熟睡的女孩儿。 遂是说来巧了,那黑鹰与亦君擦肩而过、相背而行,不出一日便是到了大翳军营寨附近的山头。直到望见一身戎装的公楚翔,才迫不及待地飞了下来。 这只黑鹰其是太尉府的金雕,与公楚翔丶公楚翎儿一块长大,长至今日一双翅展开已有七八尺长宽,自小与人相处,颇通人性。公楚翔看它如此突如其来的造访大营,心里便有了数。 公楚翔虽是少年武将,但也随父东征西讨多年,骁勇善战,并非纸上谈兵之辈。[.超多好看小说]他自然知晓妹妹与多年未曾出现的六殿下有婚约在身,本以为这次势在必得的出征可与未来妹夫熟络起来,孰料,先前的假六王赵江的所做所为让他嗤之以鼻,所幸后来的真六王秦澍倒是英姿飒爽,将计就计连破火阵、沙阵,士气节节升高,只是与德照公主未免走的太近。 他也知亦君有意与自己多亲近,但却忙于战事以及……军中的几个女人之间。 大军破沙阵乂邑关大胜庆功之夜,他因事离席,误巧误撞看见六王与公主单独在帅营外僻静之处言谈了几句。公楚一家是朝廷重臣,翎儿又是师承太后,六王的未来王妃。与皇室沾亲带故,又出自将才名门,公楚翔自小出入咸阳皇宫,因翎儿之故,与德照公主见面次数亦是不少,称得上是半个熟人。但他从未见过德照公主笑的如此不可思议的天真开心模样,她与秦澍的言语之间,眼角眉梢全然散发着诱人的魅惑。一个在外人面前端庄冠绝、高贵冷漠的公主,霎时变回了活泼含情桃腮杏面的可爱少女。公主在他心里的模样,突地也从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形象,变的活生生、有血有肉了起来。他看公主这一笑,才知是正所谓的一笑千金,他心底不禁要问秦澍倒底是说了甚么、能让眼前的公主与这十多年他见过的公主判若两人,他看的呆了。 心中既为妹妹不平,又对公主感到好奇,不想皇上竟然下旨下到军营请公主回去完婚,那倒是好,省的耽误妹妹,可他又觉公主真的要嫁人了,自己心空了一样。 可公主走后,六王又与暂挂军中郎中之名的叶阳蘅岑走的太近,他不得不想此人真是太过风流。 六王虽说武艺不错颇有见地,毕竟初出茅庐,不知为何近日甚为冲动,一心想要直取伪都南亭城。但天门山龙狗岭自古是天然要害,强攻不得。此番出征百越伪国,新皇帝登基第一仗,委派六王亲自领兵,必是要万全,何嚣、白录、鲁德等随军将领无不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遂即使赵江这种无用之辈天天在军中享乐的人挂帅,大翳军也能如常推进数月,着实是有此因。此次众将领与公楚翔的思路一致,想要攻下易守难攻之地,便得更加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不可操之过急。亦君身为主帅不与将领从长计议,反倒心急如焚只想强攻,那更是大忌了。 这几日,亦君又与蘅岑唐突离营而去,作为下属公楚翔自然韟阻挠。龙狗岭、铜石岭已破,不出半月,天门外围就会被大翳军团团围住,只等六王一声令下破天门关。可六王却已消失了数日,公楚翔心下不悦此种我行我素之行,也只能忍气吞声。但眼下金雕一来,援兵将到,就不知六王归营以后该会有个甚么交代了。他抚着金雕的羽毛皱起眉,又无可奈何的一笑。 沿岑江支流江水直下,不出一日便到了岑江干流。见天色渐暗、暮烟将起,老船家便把船停在了熟悉的江岸边上,岸上是附近较为繁华的小镇黑龙镇,即便周遭已是暝色,镇上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丝毫没被战乱所影响。 “先前本王算这趟只需五日往返,现下恐怕要给耽搁了。”趁着老船家上岸去给她们置办酒菜的空当,亦君开口与身旁醒来的少女说起话来。她也不看那少女,一脸愁眉不展却又心意已决的模样,手里摆弄着已经空了的旧茶杯。映着杯盏的反光,她想璧胭、想翎儿,还担心着冰矜。这次出营,便是为了能早日再见到冰矜了。 “你明明是答应了我要带我去台县,为何……为何要先去破烛洞找火麒麟?”靠在一旁的叶阳龄药一脸微愠,她因中毒气虚体弱,即便容貌姣好,脸色也显得有些难看。柏亦君数月前已经答应过要带她去拜祭薛氏,履行诺言便好,但偏要说先去寻那火麒麟,再去台县。龄药性格不擅与人争辩,心中不快也难以辩驳甚么,她担心的是若过了亦君的五日期限,亦君急于赶回大翳军营,岂不是会来不及往台县了。 “本王既然可觅的到破烛洞,必然便是有机会可降服火麒麟。你都试过火焰胆能助你驱毒了,而火焰胆本来是火麒麟之物,既然有火麒麟在,它必是有能解你身上毒的宝贝。何况这些时日我若单独出行,非得错过这几日为你输真气的机会,多一日便能早一日为你去毒。你说多少相克之物于一处相生,若我们在火麒麟那能找到与之相克之物,即便无效,亦是能想出些头绪相关,多多少少还能助你。如是万一上天眷顾,此番让你能取得养神芝,救你和你师父的性命,那真是谢天谢地,如此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待到事情办成之后,往台县祭拜薛氏,再让我找那臭小子为你报那欺辱之仇。” 亦君说的虽有些高傲,好在是有条有理,几句话下来,贴心为龄药着想之处不禁让龄药胸口一暖。龄药低下头来,面上的愠色倒转成了绯红羞赧,她也不知该怎样接下亦君的话,奇异的感觉让她忽略了心中的疑虑,两人沉默了一会,便似是默认了亦君的意思。 前日里,毒性暂压多时的龄药突地毒发晕倒在帅营门口,是时北宫冰吟正随前方救助伤兵,一时不及赶回。眼见龄药呼吸减弱痛苦不堪,忙乱中亦君便试着向她输了真气用以压制幽毒。她情急输的是自己较为熟练顺手的火焰胆真力,真气一下,孰料竟然化解了龄药身上些许毒效,虽是可能只去除了少量幽毒,却也让龄药神智恢复不少,对于医术熟稔而不能自医的龄药而言,效果着实令她震惊。 “唉!”老船家带着酒菜一上船便叹了口气。此时一轮明月从对岸山峦后爬了出来,月光照在船头老船家的脸上,坐在舱里的亦君这才注意起他的眉眼,两撇灰白的浓眉,一双大眼沧桑有神而非苍老衰败,想来也是在江上跑了一辈子,年轻时许是个孔武有力的青年人罢。亦君一日里都在回忆火梦中景象,并未注意这个一直在船头摇橹的老船家。 “老人家你叹气所谓何事?”亦君道。 “公子对不住,月影孤舟,老朽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大翳往咱们这的平叛战乱连绵,这一带还在粉饰繁华太平,是自欺欺人还是临危不惧?公子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战火连绵又未及此,不必拖家带口逃亡,临危不惧,当然是好。”亦君顺水推舟的随意说着,战乱迫使血流成河,粉饰太平是好是不好,岂能一句话言明呢?不过,这一带繁华,亦君自然知道大翳的侧军迟早会拿下此地。 “公子说的有理。这个镇上有百越族人,也有当年南迁的汉人,百越族人各个勇武自是不会随意逃跑的,汉人南迁至此,还能跑到哪去?方才老朽在酒馆听人说,铜石岭失守,给百越族达官贵人们做铜鼓的官坊给占了,百越人对铜鼓可是视为珍宝,这会儿铜鼓没了,气的镇上几个百越族人连夜要往前线投军。唉,公子,咱别说了,你跟姑娘快用饭吧。” 看着老船家摆开酒菜,亦君心道:“那些百越族人要是不服秦渐自行归降,大翳南讨何至于到此地步。” 大翳军一路向南推进,愈是靠近百越伪都南亭城,愈是离百越蛮夷族类中的首领贵族愈近。乱党越军中有部分大翳中原兵士,其余大多结尾百越族人征召而成。战场中必不可少铜鼓起鸣指挥进退,更何况有铜鼓崇拜的百越族人人多为阵,铜鼓更是常为出现。铜鼓乃珍贵之礼器,又是重器,百越贵族们颇为珍视。所以离那些贵族们愈近,愈是有多处铜鼓铸造之地渐渐被大翳攻占。 自百越东部缴得的锐角长纹太阳鼓到铜石岭附近的云雷纹鼓,百越的铜鼓确系是愈来愈精美了。在攻下铜石岭之后,大翳军占了铜鼓的最大官制作坊做歇脚之地。当时亦君想来何必留下这些铜鼓为百越鼓劲,全数毁去又太费神,倒不如全部炉子重新融炼了去,让那些俘虏铜鼓铸师铸成一面巨型铜鼓,纹上大翳纹,灭灭百越蛮夷们的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难荼苦眩光心象 “哈……嗯......” 一个妖媚的声音在柏亦君耳边回荡,仅仅是一字从喉间升起的气音,与喘息同起同落的吟叫,暗示着人间最初最原始的欲望。亦君屏住呼吸,头脑缓缓朝旁边一斜,那声音清晰的仿佛发出喘吟的那双唇,就贴在自己的耳廓之上。 “公子,姑娘,靠岸喽!” 忽而,老船家一口呼声,犹如洪钟一般震彻在亦君脑海。男声重音盖过让人羞赧难当的喘吟,亦君双眼一亮,灵台一片清明,瞬间便被点醒了过来。她急忙眨眼回神,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嘴唇有些干涩。这两日离破烛洞愈来愈近了,可却不知为何渐渐她在回忆火梦之中的情形时,会走神至莫名其妙的境地。连续的喘吟声常常出现在她耳边,声声诱人。她怕是自璧胭被留在天蟾、冰矜被召回咸阳都后,自己久未与人同房遂才如此。可眼前诸多大事当头,自己竟然会被心底□烦扰,这莫名的渴求,着实让她怒骂自己是没有出息的淫虫一只。如此一想,她自己把自己羞愤的面红耳赤,双手忍不住也随之一握成拳,这才发现右手中已有了一只温软玉手。原来她在方才失神时就牵住了叶阳龄药,似有对她轻柔摩挲,暧昧不已了。亦君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也无甚表情的龄药,联想起自己这一连串的失态,心腾地砰砰乱跳,双耳红的简直要烧了起来。 “公子,姑娘。你们这一路前去的是曲烬谷啊,早就人迹罕至了,过去那儿乃属火之地。比起中原,百越一带本就多湿气,那山谷里的湿气是重上加重,而且地热火旺,热毒也实乃深重的很,这一叠一加,可就不得让人活了,兽禽也都落跑离去,哪还有人住?现如今那深谷里,不是瘴气沼泽、毒虫妖蛇的,就是杳无生气的旱地。公子姑娘,您俩单独上路,可得保重。” 尚未细思老船家的一番好意劝告,亦君甫一松开牵着龄药的手,还沉浸在方才的羞愧中,整个人有些慌乱难堪。但她知晓老船家好意,赶忙连连向他告谢。她跟着龄药走上岸,心里却等着船家快些走了,她俩好继续向前赶路,也方便她尽快与龄药解释牵手之事,化解些许尴尬。 不想那老船家站在船头望着亦君和龄药,丝毫不动船橹,分明是还不想离去,只听他又道:“老朽虽是粗鲁人,也在江湖风浪上混迹半生,看人看事略有些经验门道,公子听老朽一言,这几日最好定心定神,勿再费心费神穷极思虑,以防外邪趁虚而入。[]” 他这几句正经说辞,绝非一般船家能说出,尤其是最后一句好言相劝,似是颇有深意。然而亦君极为心虚方才失神的□之事,既是羞耻于青天白日里的春梦,又是怕一不小心暴露出她与璧胭、冰矜、翎儿等人的女女之恋。乍听老船家的口气,亦君已发觉这老船家有异。但她此时心头越是怕甚么,就越往那处胡思乱想去,心底怕被老船家看出些许奇怪端倪,面上便装作谦逊,点点头笑而不语,再不应答,只将船家的话置若罔闻了。 但在龄药听来,心下就多了疑问。她抬起头与亦君对视一眼,自是不解亦君心思,等好一阵也不见亦君开口,龄药急忙要问船家何出此言。不想两人再一看那艘小船,已经远离了江岸,顷刻之间朝江中渐渐远去了。 “你为何不飞剑去追?你……”见亦君无事一般转过身去,龄药眉尖蹙起,疑惑难解。 “老船家既然有意躲开我们,何必再去追呢?许是怕我们被谷中环境影响,毒气上身,你莫再多虑啦!天色不早,指不定我们还能找到个村落歇脚,快赶路罢。” 语毕,亦君抬腿便要往西走去,谁知才起半步,右手手腕已被龄药双手用捉住。龄药上前,一手扶起亦君手腕,一手指尖停留在亦君脉上。 “你为了压制我毒性输了几日真气,又连续沉入梦境追忆破烛洞所在……极费心神……” 不等龄药说完,亦君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手,大袖一甩将自己两边手腕给遮了住。看龄药中毒在身仍是一脸想帮自己诊脉的模样,也不顾随时毒发的迹象,亦君心又不忍,道:“本王早说了火麒麟就在破烛洞中,本王……”“本王”二字出口,亦君咳嗽一声,心想就她与龄药离营在外,何须总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本王本王”?说来那时真是不能怪冰矜“本宫本宫”,都是说惯了的。想起冰矜,亦君心底一甜,才暖声继续道,“我……我在火梦中在破烛洞洞顶摔下,便是有一道火光引我在浑浑噩噩中又回入军营,个中路线曲折,我自知愚钝记不住,当然得再费神回入梦境寻踪。你别再管了。” 谁知龄药早觉得她近来怪异的很,怎会不管。医者望、闻、问、切,她注意亦君神色有异,听亦君声音忽冷忽热有异,问亦君不答有异,切亦君脉象亦是有异。原来亦君瞒着她偷偷去回火梦之境找寻破烛洞的路线,如此穷思极虑,极为费心费神,令龄药心头猛地一震。虽然亦君为火麒麟与她有损心神、真力尚未积劳成疾,身体行动也无大碍,可因老船家一言,她极是挂心亦君能撑多久。 此事关系两人此行凶险,龄药又想起亦君在船上闭目养神时对她牵手摩挲,状似失神所为,遂坚持问道:“你方才在船上小憩,可有察觉梦中异状?” 亦君一听便羞红了脸,急忙否定道:“没有,快赶路罢!” 她才知龄药已发现她失神,可春梦中听见的吟喘哼吟虽是难以启齿,但无论如何皆为私事,更无异状。亦君哪里会把她春梦所闻向龄药托出?她想起是老船家的话才让龄药如此喋喋不休不愿前行,心下一怒,更加不想把船家的所谓忠告放在心上。 亦君又想说起两人间的“尴尬”,但一转念想这事倒也可大可小,两个女孩儿,牵手亲昵有何不可?便不再说话。 天色不早,龄药也只好随了亦君继续赶路。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此处临水靠山,天气容易起变化,傍晚不到便下起了小雨,绵绵雨水打在两人的身上。虽说是小雨无碍,但雨点细细密密,已经把两人外衣打湿了。雨水湿润下,龄药的丹鼎杏衣颜色都变成了深色。 亦君心急离营,身上带的物什寥寥无几,甚至连把雨伞也没。她一直把龄药当作病人看待,怕她因此淋了雨影响病情,加上心有愧疚,立即就把随身带的一件披风拿了出来。亦君双手捏着披风往上一甩,回头把龄药揽在了臂下,边走边帮她遮起风挡起雨来。 龄药还在回想老船家的话语,从中思忖亦君是否有了病机。不想亦君如此亲昵关怀的举动,让她俏脸一红、心中砰砰乱跳,忙道:“以往经常行医在外,入山采药,路上变天是常有之事,这点儿小雨,龄药倒也不怕。”正如她所说,丹鼎弟子山中学艺,下山行医,采药奔波劳累,他们也是见了惯了风雨的。她年纪不大,看来娇俏,却并非是经不起风雨的娇弱女子。 “你是忘了自己中了毒了罢。”亦君跟她一起挤在披风下,相比平时更为亲近,也愈发觉得她娇小。心道这小女孩儿病的那么瘦还想坚持淋雨么?这个忘了自己病痛的龄药跟刚刚那个要给别人把脉看病的龄药相比,还真是善良的天真可爱了。亦君叹了口气,神色一松,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毕竟这个小药仙是在关心自己来着。方才两人间的不愉快,也随之消散了去。 龄药近近地看着亦君龇牙笑的侧脸,转念一想,还真道是忘了。不过,亦君此举让龄药想起了自己的伞,想起叶阳夫人多年前开辟盘苍山崖底居后,在那儿送过她一把从闽中郡带回的油纸伞。那把伞随着她有些日子了,成了总是跟她药包袱一起带着的“包袱伞”。猩猿尚不会用油纸伞时,还把旱芹跟墨竹笛乱塞在了里面。 微微低下头,龄药的眼泪浸湿了睫毛。她极是想念师父,也想在崖底看家的猩猿了。身上的毒性被亦君的火麟真气压制下去,她的性情也在渐渐恢复,她对尊卢太后的隐恨也并不执念,只是愈加想师父能够死而复生,愈加想像以前那样感受亲人的温暖。当然亦愈加希望这次与亦君成行能寻得养神芝救她师父叶阳夫人了。 “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得赶紧找个村子落脚了。不然,我这撑的两只手也得跟着你哭了。”亦君说着不好笑的笑话,她是不懂得如何劝慰这个不怕雨却哭鼻子的小女孩儿了。 “谢……殿下。” “在外面叫亦君就好了,举手之劳。” 对于亦君种种仿佛稀松平常的举动,龄药反而都感到感动了,她发现流落在外的这些时日,除了带她回来的冰矜,照顾她的同门冰吟,一直对她好的就是这个六王殿下了。亦君说她也做过乞丐,她俩同是经历过孤寂漂泊。现下龄药仔细想想,也觉得又亲近了一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好在不到一炷香时辰,两人就见到不远处半山火光点起,原是一个小小村落,便寻了落脚。 “阿房,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不会上天下地找灵药救我呢?” 那采药女嘴里说着世人忌讳的话语,脸上却笑的灿烂无比,这情景这模样,仿佛是她俩年少的时候。 怎料却是,岁月如梭。 斜倚在榻上的尊卢房缓缓睁开眼,轻轻念了声:“纤云。”眼底的光影黯淡,立即被她巧妙的隐了去,反变成凌厉的神色斜睨向了香炉边上。 “呵,”一道妖气横生的青色身影诡现而出,“太后千岁,不知近来可好呢?”那女音妖魅轻狂,衣着上酥胸半露,显然是在暗暗施了媚术。 尊卢房不语,眼帘又合了起来,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身侧盘着一串念珠,依然倚在她的锦榻上。 尊卢参轻哼了一声,“阿参今日到宫里,可是给姐姐带捷报来了。姐姐不念旧情灭了苍霞,漫天遍地要找的徐吾娈,已经被阿参亲手杀了。姐姐说,阿参是不是立了件大功呢?” 语毕,尊卢参手指上轻挑了一块苍霞山门人的精致玉佩,一面是苍霞的印记,一面则印了个“娈”字,好不得意。 只见太后仍不以为意,顺着吐纳气息盘着珠子,那悠然模样,只得让尊卢参愤而又转了矛头道:“比起阿参当面杀了徐吾缀,姐姐道是狠字不手软呢。宋觅倾心于你,本是多年至交,你却让她和夫家如此下场。听闻叶阳纤云膝下还有一养女蘅岑……” 尊卢参眼波流转,每吐出一字,都在细细暗察太后的举动。果真说到叶阳纤云,太后盘珠的步数就差了一毫。 “姐姐不答,定是明了阿参心意,知道阿参想帮姐姐,把甚么宋觅、什么叶阳纤云,这一干大逆不道、有违伦常的女子一网打尽。叶阳纤云大限已至,宋觅一家已是阶下之囚,还落个蘅岑出逃在外,阿参也有手段,不如就让阿参再手刃蘅岑与徐吾娈一同作伴,也省了叶阳纤云死而复生。姐姐说可好?!” 不待尊卢参把“好”字说完,铃地一声剑响,亢龙剑已将她劈成了两半化为灰烬。 此时太后手中的念珠一松,虽然已知是阿参法力新进故意送来的幻象,但她还是无法再稳坐泰山,暗兵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段稍后补上。 很多字变口口了 本章的口口按顺序是: 情-欲 淫-虫 情-欲 --- 简直没法改的肉部分…… 迟来的一小段